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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全文阅读

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二章 宴席(上)

    “设宴招待?这琅琊王又是存了什么心思?”

    送走了来发请柬的家令,李澈有些摸不准琅琊王的心思了。

    此前不见面,大约是因为要在徐州地界上混饭吃,在摸清楚陶谦的意思前,琅琊王确实不好与其他州牧太过亲近。

    对于这一点,李澈倒也能理解。虽然这些诸侯王大多是没什么用的蛀虫,但这琅琊王在这个时代的诸侯王里面,还算是在水准线之上。

    至少他找民女大多是拿权拿钱砸的对面心甘情愿,而不像赵王一样玩强的。当然,琅琊王一脉素来豪富,这也是赵王无法相比的。

    对待这些诸侯王,李澈并没有如同其他官僚一样视其为上升阶梯和可以欺负的对象。而是始终保持着一种体面上的尊敬,这不仅是因为本身的观念差异,还因为刘备的身份问题。

    身为宗室,刘备如果要踏出那一步,争取诸侯王的支持也是比较重要的一环,虽然并非必须,但却能使得行动更加名正言顺。

    当然,选择诸侯王也是有条件的,一些大型不可回收垃圾型诸侯王没有拉拢的必要,在新的大汉中也没有他们的位置。

    而琅琊王刘容不仅素质勉强过关,还有一个在士林有些声望的弟弟,与大部分诸侯王是有着比较大的差别。

    李澈也愿意给他一些选择的空间,亦能理解他的难处,并不强行逼迫。却不料刘容竟然自己坐不住了。

    琅琊国相避而不见,本身就在昭示陶谦的态度,刘容此时的决定当真是别有意味。

    “我也要一起去吗?”吕玲绮有些蹙眉,虽然为了不失丈夫的颜面,这一年多来也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了不少礼仪,但她着实不太喜欢这些礼仪繁琐的应酬。

    李澈耸了耸肩:“琅琊王既然要携王妃设宴,那你恐怕是必须要去的,否则难免有藐视之嫌,虽然就算藐视了他也没什么大事。”

    “……那还是去吧,不能因为这种小事随意得罪别人。”吕玲绮摇摇头,身为侯夫人,有些事就像上战场一样是避不开的。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尽到自己的义务,不能让别人觉得灵寿侯一家狂悖无礼。

    “我个人倒是不介意,毕竟你盛装略带扭捏的样子还是很有趣的。”油嘴滑舌了两句,李澈嘿嘿笑道:“若他是有心交好,那明日恐怕会有专门为你准备的礼物,大抵是一些胭脂水粉、金银珠宝之物,我知你不甚喜欢这些……”

    白了李澈一眼,吕玲绮没好气的道:“我明白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送礼终究是好意,带着谢意接下礼物也是个人素养的一部分,你不用担心这些。那些物事留下也好,你将来终究是会有妾室,大部分女子还是会喜欢这些东西,赏给她们也是不错的。”

    李澈撇了撇嘴,叹道:“你可真是会勤俭持家啊。”

    ……

    翌日,琅琊王宫正殿,虽然比起皇宫大殿要小不少,但金碧辉煌、奢华无比的装饰甚至更胜雒阳皇宫中的一些宫殿。博山炉、青铜灯、云纹柱,再加上墙壁上的飞鸟走兽等雕饰,悬挂的玉饰等物,让李澈也有些惊异,这琅琊王一脉的豪富真是超出想象,和他一比,赵王、齐王等诸侯王简直丢王。

    琅琊王此时已经携王妃端坐于主位,姿态可谓是放低到了极点。

    诸侯王设宴,本当后至以受朝贺,如今早早的等在此处,显然是担心李澈误会他拿大。

    “下官建威将军领青州牧灵寿侯李澈,携夫人吕氏参见大王、王妃。愿大王与王妃身体康健。”

    李澈深深一揖,吕玲绮也随之屈膝行礼。刘容连忙带着王妃起身回礼:“李侯国之柱石,疆臣之属,孤不敢当李侯这般大礼。

    昨日身体抱恙,唯恐将疾患传给李侯,因此避而不见,此非吾本意。故而今日略备薄酒赔罪,还望李侯见谅。”

    李澈坐下后含笑点头道:“大王客气了,王宫重地,大王能允许下官引兵入内已是下官莫大的荣幸,又岂有怪罪之理?何况身体染疾本就应当修养,此乃人之常情,天地之理,无可罪之处。”

    刘容笑着点点头,随后轻轻拍掌,霎时乐舞齐动,侍女也开始穿梭在宴席之间,他叹道:“如今兵荒马乱的,兖州牧公然进袭徐州,谁也不能肯定他有没有派遣刺客来到开阳,王宫士卒疲敝,实在无力防守。倘若李侯出了意外,孤恐怕无法向天子交代,因此通融李侯领兵入内也是为国而虑,李侯无需言谢。”

    在古代战争中派刺客刺杀对方的机要人员事实上也是常见之事。虽然这种行为往往达不到预期的效果,毕竟冷兵器时代想要一击致命太难,重要人物身边的护卫也是大麻烦。

    将这一战术运用到“出神入化”的,应该是光武年间割据益州的大军阀公孙述。自知不敌光武,公孙述便动起了脑筋,大量调派刺客进行刺杀工作,云台二十八将中的岑彭以及大将来歙便是死在了公孙述派出的刺客手中,为公孙述的割据政权续了不少的时间。

    但这种行为也容易激怒对方,公孙述阖族被灭,也少不了使用这一手段的原因。按照常理来说,此时刺杀李澈的收益并不高,还容易激怒刘备,属于得不偿失。

    然而曹操是个百无禁忌之人,盗墓筹集军资、绑架家属威胁的事儿都能干出来,派刺客刺杀李澈这个“老朋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李澈带兵进王宫一是防备陶谦,第二就是防备曹操。

    但李澈嘴上还是为曹操辩解道:“兖州牧东来也是有些误会,误以为徐州匪患严重,其人并非丧心病狂之人,当不至于刺杀下官这个解斗者。”

    刘容面色霎时变得有些难堪,看了眼周围,摆摆手驱走舞女和侍从,待殿中只余四人,刘容沉声道:“匪患严重?就这一点而言,兖州牧恐怕并没有误会什么。”

第四百二十三章 宴席(下)

    琅琊王脸色突变,李澈的面色却没有丝毫的波动,只是微笑问道:“大王何出此言?据下官所知,这徐州的寇匪早已被陶牧伯肃清,陶牧伯此前传书州郡驳斥曹兖州便已作此保证,莫非大王有不同看法?”

    刘容的神情一阵变幻,蓦的长叹道:“陶牧伯远在东海,自然不知琅琊国之苦。想那臧霸的属下大多是泰山黄巾逃难至此,陶牧伯不因罪人出身而歧视,反倒是委以重任,足见信任。然而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这些匪寇在琅琊国内恶习复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说着,刘容重重一巴掌拍到案几上,脸色涨红,愤懑道:“孤虽然不参政事,但也是天潢贵胄,乃高祖苗裔、光武血脉,却被这些贼人屡屡欺压!他们甚至还掳掠周边郡县,令百姓苦不堪言。想必李侯也知道,曹兖州此次东来一大旗号便是为彭城王复仇,而彭城王正是被那臧霸麾下的昌豨所驱逐!这等行径,简直如同黄巾再起一般!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震怒的样子显然是吓坏了他身边的王妃,只是碍于还有客人在座,王妃还是勉强维持住仪态,没有出现太失礼的样子。

    李澈眼睛微眯,认真看了看刘容的样子,笑道:“不想徐州之事竟然会有这般内幕,只是本侯奉诏前来调停战事,若依大王的说法,恐怕本侯也很难阻止曹兖州东进啊。”

    “咳!”刘容轻咳一声,正容道:“李侯前来调停,孤自然要将其中内情如实告知,不敢有所隐瞒。这既是为了李侯能更好的应对曹兖州,也是为徐州万民负责。”

    “若天下诸王都如大王一般明事理,想来大汉的境况也会好很多吧。”李澈感慨了一句,又道:“多谢大王如实相告,下官心中已有腹案,只是还要先见过曹兖州和陶牧伯,明晓他们的想法后才能有所针对。”

    “李侯心底有数便好,这些事压在心中,孤也是不吐不快啊。既然正事已过,还请李侯继续观赏乐舞,一扫南下路上之风尘,养精蓄锐应对局势。”似乎为李澈的回答而欣慰,刘容拉响案几上的铜铃唤回了侍从和舞女,满脸笑意的向李澈示好。

    ……

    “琅琊王究竟是什么意思?”

    宴席已毕,回到所居偏殿,这次轮到吕玲绮纳闷了,毕竟李澈昨日还说刘容不想与他多加接触,然而今日却又交浅言深的暴露琅琊弊处,未免有些矛盾。

    李澈摸着下巴轻笑道:“看来此前的估算有误,琅琊王与陶恭祖的牵扯比想象中要深啊。本以为琅琊相阴德才是陶恭祖用以监视臧宣高的棋子,如今看来,陶恭祖并不放心,甚至将琅琊王也发展为了暗中的棋子,一明一暗一起监视,足见对臧宣高的重视了。”

    “明远的意思是,琅琊王今日的举动是出自陶牧伯的授意?”

    “陶恭祖或许是想借此机会做些什么。事实上他也确实需要做些什么。泰山众得罪的可不只是琅琊王,徐州大姓哪个不恨他们?

    矛盾激化之下,他需要做出决定,究竟是要对臧霸袒护到底,还是放弃臧霸以求徐州大姓的支持。”

    李澈在殿中来回踱步,脑筋飞快运转起来,关于三国里陶谦让徐州的历史,后世有不少人分析这是徐州大姓们选中了刘备,所以逼迫陶谦乃至捏造遗嘱的结果。

    理由当然是因为《三国志》记载的陶谦遗嘱是在病笃之时对别驾糜竺一人所言。而糜竺后来与刘备的关系自然不必多说。

    这种基于史实做出的合理推断虽然未必为真,但也有很大的参考性。例如糜竺、陈登等人对刘备的看法,以及陶谦对刘备的看法是否受到了这些人的影响。

    如果说臧霸是陶谦藉以安定徐州的军事支柱,那糜竺等大姓则是陶谦强大政治力量,是他们鼎力支持,才让陶谦能够掌控住徐州。

    当这二者的矛盾不可调和之时,出身士人阶层的陶谦会选择世家大姓一方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只是师出当有名,任谁也知道陶谦当年肃清徐州离不开泰山众这柄利刃,若是随随便便卸磨杀驴,且不说能不能打赢,单说名声上的妨碍便足以让陶谦有所迟疑。

    曹操东进,既是危险亦是机遇,那讨贼檄文虽然指责陶谦剿匪不力,但又把泰山众打成了匪寇,若是运作得当,陶谦未必不能趁此机会彻底解决这个祸患。

    再说了,如今泰山众正抵在第一线,消耗巨大,客观上也降低了陶谦插刀的难度。

    “他是想试探,试探我的态度。想知道我会不会默许他的作为,或者说我会不会帮他。”李澈肯定的说道。

    话音方落,还未待吕玲绮发问,忽的听见外面渐起嘈杂之音,李澈蹙眉问道:“外间何事惊慌?”

    不多时便传来太史慈的声音:“回禀君侯,是城中走水,卑职恐有歹人作乱,故下令护卫严加戒备。”

    推开殿门,李澈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极目所见,天边仿佛被染成了红色,隐隐可见火光冲天。这般大火,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一般的“走水”能够造成的,也难怪太史慈下令防备。

    见李澈走了出来,太史慈连忙道:“君侯,还请回殿中安坐,外间之事卑职会处理好的。”

    “可有查明原因?”

    太史慈沉声道:“暂不知缘由,只是……似乎起火之地在我军屯驻点左近。”

    “唔……看来是有人坐不住了,这把火很有趣啊,是警告,还是离间?”李澈摸了摸胡子,转而问道:“可有百姓受殃及?”

    太史慈一愣,似乎没想到李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想了想后认真道:“昨日卑职随琅琊王家令一道看过,驻所左近无有百姓,当是无事。”

    李澈轻轻颔首,下令道:“分出五十人出王宫去看看,尽快把火扑灭,勿要损伤百姓。若有财物受损者,青州牧府出金补偿。”

    “诺!”太史慈肃然应是,随后又诧异道:“君侯……这里是徐州,您……”

    李澈摆摆手,淡然道:“格局放大一些,心胸放宽广一些,若是斤斤计较,那格局也不过仅在一州罢了。此时不是吾民,未来未必不是。”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东海糜氏

    翌日,火势已告扑灭,而李澈也收到了太史慈上报的讯息,纵火者是泰山众之人,共十七人,在撤离现场时被及时赶到的李澈亲卫当场拿下,其后甚至还因此险些与泰山众爆发冲突。

    天亮后据泰山众留在开阳的负责人所言,这十七人应该是曹操的细作,是借此机会想要离间青徐之间的关系,还请青州牧勿要被歹人欺骗。

    “君侯,他们所言未必为真。”送走了泰山众的统领,太史慈突然对李澈说道。

    李澈呵呵笑道:“他们还不明白,这真相并不重要。毕竟我方无人身亡,也没有百姓被殃及而亡,后果并不严重,本侯也懒得追究。但这其中有些东西还是可以利用的,当本侯需要谁为昨夜的事件负责的时候,那就是他做的。

    子义啊,如果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那就不要在乎他想让你在乎的事。”

    太史慈细细品味了一下这段话,肃然道:“君侯明见,卑职佩服。”

    李澈笑了笑,吩咐道:“好了,准备准备,陶恭祖应该也快到了,让我们去见一见这位如今天下间年龄最大的州牧吧。”

    ……

    年近花甲,陶恭祖确实是如今天下年龄最大的州牧,或者说他和其他州牧刺史完全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与他平辈论交的人大多是如今这些疆臣的父辈,如前太尉曹嵩和故太傅袁隗等人,若说接近的,大约只有幽州牧刘表与豫州牧陈王刘宠。

    从这一角度来讲,陶谦的确是各大疆臣中的异类,或者说是上一个时代的残渣。

    毕竟乱世之中,唯有强有力的手腕与果断的行动力才能站住脚跟,花甲之龄的老人可以说各方面都在走下坡路,即便他本身是一个性子果决之人,他如今的身体也不允许他果断行事。

    黄琬的病逝便是最好的例证,在绝大的压力下,五十多岁的老人很难保持住身体的康健,种种压力足以将其击垮。

    陶谦自然也不会例外,当见到这位徐州牧的时候,李澈隐隐间似乎看到他的脸上写满了“死”字。

    深陷的眼窝,颤抖的身躯,遍布褶皱的苍老皮肤,以及那一头花白的头发,种种迹象显示,这位徐州牧显然是因为最近的局势而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此时的他根本不像一个统御着五郡三百万人口的疆臣,更像一个已经病魔缠身,垂垂老朽的普通老者。

    见面地点是在琅琊相府正堂,见到陶谦走了过来,李澈拱手揖道:“久闻陶公大名,今日有幸相会,实属幸事。”

    “青州牧过誉了,李青州青年才俊,士林俊秀,未及而立便是当今天下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老夫能在入土之前得见如此英雄,这才是无上的荣幸啊。”

    沙哑的嗓子、缓慢的语速,配上谦和的姿态,陶谦此时的模样确实是一副仁善长者的风范。

    李澈谦逊的道:“后辈侥幸,还要陶公多加指教,如何能配得上这般荣称?还请陶公上座,在下有诸多事宜想要请教。”

    陶谦摇摇头,拒绝道:“老夫不过一垂垂老朽罢了,李青州位高爵显,又是奉诏而来,正合上座。”

    “在下自青州至此,焉有喧宾夺主之理?”

    “位次因尊卑而分,岂能乱了尊卑?”

    “敬老尊贤,怎可恃官爵自重?”

    ……

    一番互相推拒之后,陶谦已经有些气喘吁吁,只好依了李澈之意,坐了主座。

    琅琊相阴德、泰山众统领等人均在座,再加上坐在左手第一位青年男子,李澈饶有兴致的轻轻抚须,只觉得局势的发展似乎有些出人意料。

    “容老夫为李青州介绍一下,这位是琅琊国阴国相。”

    李澈拱手道:“阴相君安好。”

    阴德不敢怠慢,连忙回礼道:“下官阴德,见过李牧伯。”

    “这位是骑都尉臧宣高麾下别部司马吴司马。”

    “这位是开阳县郑县令。”

    ……

    “这位是徐州别驾,东海朐县糜竺糜子仲。”

    青年男子,也就是糜竺糜子仲起身揖道:“久仰牧伯大名,今日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

    李澈笑道:“糜别驾客气了,东海糜氏天下豪富,吾虽在青州亦多有耳闻啊,糜别驾能打理如此家业,还能作为州别驾处理政务,当真是才能卓绝。”

    东海糜氏,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庞然大物。或者说是这个时代商贾之家中的一个奇迹。

    “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赀产钜亿。”俨然便是一个小王国一般的巨户之家。

    作为商贾之家,糜家并不像大士族一般代代皆有高官,但其在徐州的影响力却比徐州许多世宦两千石的士族还要大得多。

    按照常理来说,一州别驾应当是由本州士族中的代表来担任,异类一些的则会像李澈一样任命豫州人做青州别驾。

    但如陶谦一般,将一个世代经商的家族人物任命为别驾,可以说是天下少有。

    这无疑是显示了糜家在徐州的莫大影响力,那是足以辅助陶谦掌控徐州的巨大力量。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糜家的豪富虽未至,亦不远矣,不踏入仕途,却能以金钱影响一州格局,在封建时代足称可怖。

    “李牧伯似乎很了解下吏的家族?”糜竺颇有些好奇,徐州濒海,通渔盐之利,商贸本就发达,这才有糜家的辉煌。

    其他各州事实上对于商贾都抱有根深蒂固的偏见,然而这位青州牧似乎对糜家并不歧视,还赞誉有加,这令糜竺感到很疑惑。

    李澈笑道:“世代货殖,宾客僮仆数以万计,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豪富之家。要来徐州,吾岂能不了解清楚糜氏?”

    陶谦突然插话道:“李牧伯好眼光,糜氏确为徐州支柱,不仅经商才能卓绝,家财万贯。其族中之人亦常怀仁心,济世安民素来争先,实为徐州各姓之楷模啊。”

    糜竺连连摆手道:“牧伯过誉了,只是生在徐州,受乡梓恩惠甚多,又如何能不尽心力?糜氏虽为商贾,但亦常读圣贤之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糜氏之人常记心中,不敢或忘啊。”

第四百二十五章 解斗

    《孟子·滕文公上》曾引阳虎之言有云: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

    这是成语为富不仁的原出处,出自阳虎之口与出自孟子引用,其意之重恰好相对,阳虎侧重于后一句,孟子则更重前一句。

    虽然儒家之中亦有子贡这位辈分极高的“儒商”,即所谓以义经商。但就孟子等儒家激进派的人看来,仁与富是有一定的对立关系的,富者坏仁。

    朝廷重农抑商主要原因或许是为了稳固统治,打压富可敌国的富商大贾,但儒家思想的影响亦不可无视。

    对于汉代而言,从官面上讲,行货殖的商贾地位是特化的,这种特化其实是一种歧视,即商贾政治地位低于一般人。“市井子孙不得仕宦为吏”,单从这一条上来讲,陶谦的行为其实是违制的。

    即便糜家已经转化成了田连阡陌的大地主,但经商活动亦从未停止,本质上仍是大商贾,陶谦以糜竺为别驾,若是放在平日里,恐怕会被铺天盖地的弹劾折子逼得辞官谢罪。

    而陶谦此时这般抬举糜竺,自然是希望将其的身份与子贡联系起来,打上“义商”的标签,以免李澈因为歧视商贾而动怒。

    李澈轻轻一笑道:“糜别驾不必这般谦逊,陶公经年老臣,宦海沉浮多年,可谓是老而弥坚。能让陶公破格征辟为别驾,足见糜别驾之品德才能都是上上之选。吾为青州牧,不会干预徐州政事,此事与吾无关。”

    糜竺与陶谦对视一眼,拱手对李澈道:“下吏只是在徐州略有声名,蒙父老乡亲信重,才得以被牧伯征辟,实在不敢当李牧伯如此盛赞。

    恰如如今徐州之危局,下吏眼看着牧伯殚精竭虑,却没有一谋一策献上,着实惭愧啊。”

    “徐州危局?”李澈挑了挑眉,疑道:“可是据本侯来看,曹兖州已经被挡在了琅琊之外,如此情况,或许他很快便会知难而退,何谈危局?”

    李澈说完,堂中众人却默然无声,李澈也不着急,只是饶有兴致的扫视着在座的徐州高层,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陶谦涩声开口道:“李侯有所不知,兖州军如今能被臧宣高挡住,九成原因是曹兖州并未动用全力。而徐州泰半军力几乎都指着臧都尉的泰山众,若是他们败退,徐州对于曹兖州而言当真是一马平川了。

    老夫年事已高,曹兖州又是天下知名的能臣,既然他认为老夫治理徐州不力,想要取而代之,老夫也不介意退位让贤。只是一来这州牧之位毕竟是天子所授,不可私相授受,天子如今之意显然是不希望曹兖州统领两州军政,老夫身为汉臣,自不能随意交出疆土。

    二来……从泰山郡传来的消息,曹兖州行事太过酷辣,非仁善之主,若将徐州交给他,老夫实在放不下心啊。”

    兖州与徐州的人口和面积差距并不大,徐州大约三百万左右。而兖州是四百万有余。看似是势均力敌的两州,只是兖州处天下之中,不管是经济发展还是土地资源都要胜过徐州不少。

    再加上自曹操统领兖州以来,铁腕手段整肃州郡,扩充军力,实力是远强于徐州的。

    最重要的还是徐州内斗太严重,上下不能一心。陶谦直属的丹阳精兵虽然精锐,但人数太少,就算加上各郡郡卒也不过勉强与泰山众分庭抗礼,若非臧霸还算恭顺,这简直是幽州情况的翻版。

    而兖州如今不管那些士人背地里有多不爽曹操,至少表面上还是倾力支持,就算是形同独立的陈留郡,张邈也还是支持曹操这个老朋友的。

    见陶谦把情况说的这么严重,李澈也严肃起来,沉声问道:“既然形势这般严峻,为何不见陶公将丹阳精兵派上前线?趁着曹兖州尚未全力以赴之时将前军一举击溃,岂不是正好能大大削弱其实力?”

    陶谦长叹一声,无奈的道:“李侯有所不知,徐州有五郡之地,除却琅琊,东海国亦与兖州接壤。如今丹阳精兵正驻守阴平与兰陵,以防曹兖州忽施偷袭,毕竟州治尚在东海,若是连州治郯县都丢了,这仗也不用打了。”

    李澈蹙眉道:“主动权在曹兖州手上,这种分兵防御并非长久之计,尤其是在对方兵力优势的情况下。一旦曹兖州集结大军从一点突破,陶公又能如何?”

    “是以才盼望李侯能够进行调解,使曹兖州明白老夫之苦衷啊。皆是汉臣,同室操戈又是为何?”

    “牧伯所言正是我等心中所想啊,徐州如今局面并非牧伯有意造就,曹兖州要肃清贼寇,却是选错了目标啊。”

    “正是如此,天下本已渐趋安宁,曹兖州再起兵戈实属无理之举。”

    ……

    堂中一众人都附和着陶谦的话语,或指责曹操别有用心,或言称曹操被人欺骗,总之便是希望李澈能作为中间人进行沟通。

    李澈只是笑着看他们义愤填膺的发言,时不时的点点头表示“赞同”,待众人稍稍安静一些,他双手虚按,示意他们停下,然后笑道:“诸君所言都甚是有理,本侯奉诏而来,自然是希望能够道明其中曲折,以解纷争。

    但既然是解斗,自然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本侯还希望能够与曹兖州接触一下,了解他的想法。只是曹兖州似乎未至前线,本侯也不好深入兖州,不知陶公可有法子应对?”

    陶谦和糜竺等人对视一眼,肃然道:“老夫这里确实有法子让曹兖州与李侯面议,但此事着实太过危险了。兖州不比徐州,必然不会允许李侯携大军入境,随行者恐怕仅能带上亲卫一两百人,万一……”

    李澈笑呵呵的摆了摆手,悠悠道:“关将军亲提步骑四万屯军于甘陵县,青州赵校尉亦提两万人屯于般阳,曹兖州应该还是很希望本侯安全回去的。”

    清河国甘陵县,齐国般阳县,都是紧邻泰山郡的地域,合计六万大军兵压泰山,这威胁之意颇为明显。曹操此时应该是最希望李澈安全的人了。

    徐州众高层面面相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这就是冀州的底蕴,即便还要分防,还要监督北方,也能分出四万人压制兖州。若是全力发动起来,十万大军也不在话下。

    相比之下,兖州和徐州实在是太不够看,能和冀州扳腕子的州部,恐怕只有豫州。

    陶谦沉思了许久,长叹一声,避席而起深深一躬,喟然道:“如此陷李侯于险地老夫实在惭愧,但徐州已是穷途末路,为生民计,老夫万分需要李侯将老夫的善意传达给曹兖州。待李侯归来,老夫愿负荆请罪,以表歉意。”

第四百二十六章 张闿

    曹嵩,字巨高,沛国谯县人。

    本只是很普通的一个人,他的家世也只是普通,但机缘巧合,曹嵩成为了大长秋、费亭侯曹腾的嗣子,自此平步青云,成为了天下有数的人物,位列三公之首的太尉。

    曹腾,字季兴,沛国谯县人,据传为西汉相国曹参之后,也就是那位“萧规曹随”的名臣。其乃是自顺帝时便任中常侍的老资格大宦官,为人谨慎而又清廉,是宦官中少有的声名清正之人。也因此颇受天子信重,受封大长秋、费亭侯,位赐特进,可谓荣宠至极。

    身为曹腾的嗣子,曹嵩在曹腾死后继承了他的政治资源,包括但不限于爵位、人脉以及皇恩。要知道汉灵帝虽然将三公位置明码标价,但也不是有钱就能买的,纵然三公已经沦为牌匾,也仍然是代表着官场上的极致,没有身份,你有钱也是无用。

    自此,曹嵩也算是名留史册,毕竟每一个三公的更迭,都是能在史册上记上一笔的重大事件。而真正让曹嵩的声名为后世大部分人所知的缘由,却是因为他有个好儿子,原历史线上的魏武帝,如今的兖州牧曹操曹孟德。

    当然,在目前这个时间点上,曹嵩还谈不上沾了自家儿子多少光。毕竟曹操也只是一州之牧,而曹嵩却是曾经登顶过仕途巅峰的人。

    去年年初,天下义军蜂拥而起,曹操也在其中,曹嵩却不想掺和进去,便带着小儿子曹德躲到了徐州琅琊国避祸。

    陶谦所言的与曹操对话的机会,便是将曹嵩送归兖州以示善意。

    毕竟拿别人父亲的性命来威胁也太过下作,陶谦自诩士林宿老,自然不能做出这种没品的事来。而曹嵩留在琅琊简直如同一枚定时炸弹,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陶谦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届时曹操再举哀兵东进,恐怕谁都说不出个不是来。

    派出护卫曹嵩的是陶谦麾下都尉张闿,领轻骑两百人随行,不多,不足以引起曹操一方的忌惮。亦不少,一般的山贼路匪不可能造成威胁。

    而如今再加上李澈随行所带的五百亲卫,只要战场双方没人犯了糊涂举大军进袭,其他人基本不可能造成威胁。

    但危险不止来自于外面,更有可能自内部爆发。对于张闿这个人李澈还是“久仰大名”的,这位张都尉在原历史线上引轻骑两百护卫曹嵩,却觊觎曹嵩的万贯家财,将其一家老小杀了个干干净净,然后避难淮南。也因此引起了曹操对徐州的大举征伐,并留下了屠城的千古骂名。

    更令人惊异的是,张都尉避居淮南后并没有金盆洗手,反倒是重操旧业,在袁术手下当起了刺客,使诈刺杀了陈王刘宠与陈相骆俊,一手改变了中原局势,可谓战绩斐然。

    对于这样一个业务手段精熟的潜在匪寇,李澈自然不会麻木大意,在与他见面时始终保证吕玲绮和太史慈有一人在场,以免饮恨于这位“巨寇”之手。

    机敏能干,能说会道,恭恭顺顺,平日里总是笑吟吟的样子,只是言行之中带有七分匪气,若非知晓未来,李澈还真无法相信这样一个人能做出惊天大案来。

    便如此时在驿站中,张闿很是恭顺的前来请示李澈:“李牧伯,东安县就在前面了,据轻骑探报,费亭侯仍在东安,看来是同意我们护送他回兖州了。”

    曹嵩避居琅琊,本当是在最为繁华的国都开阳县定居,然而开阳是臧霸等泰山众的地盘,出于对臧霸的忌惮,曹嵩定居在了沂水之畔的东安县。巧合的是,曹操此前在雒阳也被封为东安乡侯。

    面对恭顺的张闿,李澈悠悠道:“张都尉,本侯并非你的主官,你也无需事事皆向本侯请示。你出身行伍,能做到都尉一级,足见军略非比寻常,本侯若是随意发言,岂不是有弄巧成拙之可能?”

    张闿嘿嘿笑道:“谁不知道李牧伯平定黑山巨寇张燕的威名?卑职这点三脚猫水平,实在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啊。何况我家主公已经交代过了,此行事事以李牧伯为主,卑职自然不敢逾矩,否则岂不是有违主公之令?”

    轻轻摸了摸手上的玉佩,李澈收起笑容,淡淡的道:“那本侯的命令便是张都尉的部属请自行调派,本侯不会干预。”

    “这……”

    “张都尉是想违逆本侯?”李澈的声音渐渐低沉,神情已经变得有些冷漠,再加上身边傲然挺立的太史慈,张闿只觉得额头上因为天气原因而出现的汗珠变得愈发密集,愈发的大,情绪激动之下连忙道:“卑职不敢!一切都依李牧伯吩咐!”

    压力骤减,李澈面上刹那间又换成了一副微笑的面孔,站起来走到张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张都尉,你很不错。”

    张闿慌道:“卑职惭愧!”

    “并非反话,本侯可是真心实意的称赞啊。”李澈笑了笑,又道:“既然张都尉没有异议,那就去安排吧,莫要让费亭侯久等了。”

    “卑职遵命!”

    诚惶诚恐的退出驿站主屋,离开了李澈和太史慈的视线,张闿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然湿透,额头上冒出的汗珠也顺着面部往下流淌,虽然本就是盛夏,但这般样子显然不是一般的炎热可以造成的。

    随便在脸上抹了一把汗水,张闿嘀咕道:“真他娘的邪门了,明明只是个小年轻,却比那些老头子给老子的压力还大。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啊……”

    说着,张闿的眼中闪着微光,光中似乎还飘着一束火焰,名为“野心”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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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徐州混乱,昌豨等寇掠四方,彭城王和因而避之东郡。兖州牧曹操以徐州牧陶谦养寇自重等五罪传檄州郡,将兵击谦。

    费亭侯嵩,操父也,因乱避于琅琊东安。谦惮操势大,恐生灵涂炭,遣部将张闿将轻骑二百护嵩归操。帝不忍同室操戈,降诏命澈解斗,澈乃与之并行,西往见操。

    ——《季汉书·列传第一》

第四百二十七章 少年天子(一)

    “不意能在徐州得见牧伯,嵩甚是荣幸啊,此去兖州之行还需多多仰仗牧伯。”

    苍髯及胸,国字脸,约八尺的身高,相貌方正而威严,精神矍铄而有活力,这是曹嵩给李澈的第一印象。而开口便是谦卑的语气以求庇护,也可见此人处事之经验,其官职虽多仰仗父荫与钱财,但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察言观色的能力颇为不俗。

    李澈笑着拱手道:“世伯不必如此客气,小侄与孟德兄也算是旧相识,当初在雒阳亦多受帮助,今日随行不过举手之劳,何足称道?”

    “犬子来信,亦多言牧伯之不凡,称天下英杰少有相提并论者,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见李澈不论官爵,而是拉起了关系,曹嵩心下微微有些疑惑,但还是很热情的表示了对李澈的佩服和赞赏。

    身无官职,仅剩一个费亭侯爵位的曹嵩确实不好在李澈面前拿大,他素来擅长见风使舵,很会审时度势,自然不会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长辈。

    “孟德兄才能卓绝,气量恢弘,亦是小侄敬佩之人。也不怕与世伯明言,此次兖徐之争已然惊动天子,小侄奉诏想化解这场纷争。只是世伯尚在徐地,孟德兄难免有所猜忌,是以陶公主动提出护送世伯回兖州以示诚意。若世伯怜生灵苦难,还望能在孟德兄面前劝解一二啊。”

    曹嵩露出动容的神情,切齿道:“牧伯言重了,犬子恣意妄为,未得诏令而动,致使两州再起纷争,实属无礼之举。天子仁慈,未加责备,吾又怎能看着他一错再错?还请牧伯放心,待回到兖州,吾定会好好与他分说一番,让他撤军,并向天子告罪。”

    李澈叹服道:“世伯不愧是曾经做过三公的人物,当真是明理之人,如此,便需多多仰仗世伯了。”

    曹嵩抚髯大笑道:“吾教子无方,此乃分内之事,不足称道。今日天色已晚,牧伯还是早些歇息为好,明日再行赶路,如何?”

    “依世伯安排便是。”

    ……

    夜间,下榻之处,吕玲绮好奇的问道:“费亭侯似乎很好说话?有他分说,曹兖州想必也会斟酌一二吧?”

    李澈用鼻音哼哼了两声,冷笑道:“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你真以为曹巨高会忧心生灵涂炭?他买太尉官职花的一亿钱,莫非是做善事换来的?”

    “你们在演戏?”吕玲绮懵了,两个人看起来和和睦睦,好像达成了共识,却原来都是假的。

    李澈呵呵笑道:“自然是演戏,且不说曹巨高会不会为了他眼中的贱民去责备孟德兄,单说他对孟德兄的影响力,就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你看见他身后那个高大的年轻人了吗?姓曹名德,曹孟德异母弟,这才是曹巨高的心头肉。他对孟德兄素来不怎么关心,两人的关系亦颇为普通,这种军国大事他又岂能影响到孟德兄的决定?”

    “那陶牧伯的打算岂不是一场空?”吕玲绮自然是信服李澈的看法,但转念之间想到了陶谦的打算,忽的有些感慨。

    李澈嗤笑道:“陶恭祖老奸巨猾,又岂会真的认为所谓的‘善意’能够让孟德兄退兵?这只是一个由头罢了,表示他不会以此威胁孟德兄,拉一些人望。而且曹巨高留在徐州也太过危险,有太多的人想让他死在徐州,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那中原之地谁也阻挡不了以复仇为名的兖州军,除非明公准备为此提前南下,这对我们来说也有些不利。”

    吕玲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的问道:“明远,你真的想让曹兖州退兵吗?”

    “哦?”李澈有些诧异,笑道:“何出此言?”

    “这不是你做事的风格,你虽然平日里很懒散,但在这种大事上,你不应该这般悠哉哉的……”

    声音渐小,吕玲绮还是对自己的判断有些不自信,不过李澈却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感慨道:“瞒不过你,恐怕也瞒不过孟德兄,不过这也算是默认的共识吧,阿韵,你说明公若要平定天下,阻碍何在?”

    “阻碍……应该是袁太尉吧?”吕玲绮有些不确定,这虽然是所有人的共识,但并不一定是真相。

    “并不完全,可以说陈王刘宠、孟德兄、袁本初,都是阻碍,若往大了说,刘君郎、马腾等人也是阻碍。但事实上,他们又不算什么阻碍!”李澈的眼神猛的凌厉起来,冷声道:“明公大势已成,只待整合好幽、冀、青三州,天下便再无抗手。挥师南下足以扫荡群邪!

    他们要想拦住明公,那唯有一条路,联合起来,所有人联合起来组成联军来抗衡北方三州。但是很可惜,他们做不到了。袁本初的名声不久之后将会彻底臭掉,刘宠也不会屈居袁曹之下,曹孟德更是没有退路,天下将开始重新洗牌,徐州便是第一处战场,陶恭祖坐不稳的。于我们而言,现在万事俱备,只差最后的师出有名,而这已经快了……”

    说着,李澈的神情变得有些黯然,情绪也低落了起来。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吕玲绮知道李澈黯然的原因,她又重复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他真的做到了,你作为他的老师,应该以他为傲。”

    “我不是他的老师。”李澈摇摇头,叹道:“我很懒,很怕麻烦,所以不愿意去尝试新的可能。假如我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学生,当初便应该竭尽全力去帮他。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没有推动,但是默认了这一结果。事到如今又岂能再自称其师?未免太过厚颜了。

    他是以自己的勇气和血性下定了决心,在这如火焰一般炽烈的决心中,又始终未忘记那一丝温情,这并非来自于我的教授,而是他先天的品德。若非生而为王朝末年的帝王,他恐怕会有另一段更好的人生吧……”

    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玉佩,这是当初刘辩予他的赠礼,答谢北芒救驾之恩,依稀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豪言壮志的少年天子:“朕行宣帝事,愿卿无妄行,更胜霍氏!”

    少年人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但那瞬间的心意想必也非虚妄。

第四百二十八章 少年天子(二)

    与此同时,南阳郡亦是波云诡谲,南阳朝廷的官僚们或多或少的都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最为直观的感受,或许便是侍中蔡邕等天子近臣之间的来往愈发密切了,这些铁杆的“皇党”会密谋些什么,几乎所有人都能猜到一二。

    无非便是针对那位在南阳朝廷权倾朝野,坐拥二州的太尉袁本初。

    而就在昨日,袁太尉向天子提出了一个请求——请天子纳他的同族侄女为妃。

    当时,大殿之中便是一片寂然,刘辩紧抿着嘴唇,双眼中尽是即将迸发的怒火,若非侍中蔡邕以“不敬”为名喝退了袁绍,刘辩恐怕当场便要发作。

    二人本就是虚与委蛇,保持着明面上的君臣关系,背地里是何想法基本都是心知肚明。袁绍突然打破默契,提出了近乎无礼的要求,这一信号实在太过危险。

    自今日开始,天子便以染疾为由不再主持朝会,几乎将朝会大权拱手让给了袁绍。朝堂彻底成了袁绍的一言堂,政令皆自太尉府而出,虽然袁绍仍然进宫向天子汇报政务,不改恭敬之态,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子已经不准备与袁太尉合作了。

    “是何人让明公在大殿之上提出这等要求?在下请斩此人,以儆效尤!”

    荀谌罕见的愤怒了,本就是极其脆弱的关系,袁绍身为势大的一方,又不得不倚靠天子,那就该收敛爪牙,岂能强硬逼迫,一拍两散?

    郭图的脸涨成了酱紫色,荀谌又岂会不知是何人撺掇?这般指桑骂槐,显然是对他不满到了极致。只是理亏之下,郭图也只好闭口不言,任由荀谌发作。

    而袁绍的面色也有些难堪,虽然此事是出自郭图的提议,但他也确实很心动。

    只是因为这段日子实在太难熬了,素来心高气傲的袁绍在雒阳之时都没有这般低声下气过。如今权势远胜往昔,反倒是更加如履薄冰,在面对天子时恨不能极尽谦卑之能事,以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忠诚。

    虽然从利益角度并没有损失什么,甚至还有不少收获,但袁绍的自尊心却受到了极大的折磨。他向往的权臣之路不该是这个样子。

    在原历史线上,袁绍拒绝了迎奉天子的提议,原因便是“今迎天子,动辄表闻,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非计之善者也。”

    若非袁术一通胡乱作为,导致袁氏成了过街老鼠,袁绍又岂会捏着鼻子迎奉刘辩?

    长期压抑的情绪通过郭图的提议得到了释放,在大殿之上当着百官的面向天子逼婚,这才是权臣之能,这才是霍光之风!袁绍在这时才真切的感受到他才是这个南阳朝廷不可或缺的存在,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只是这种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在看到刘辩那双直欲喷火的眼睛时,袁绍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是有多逾矩。

    或许是长期这种不正常的君臣关系相处下来,让刘辩潜意识也有了一丝幻想,当袁绍亲口打破这一幻想时,刘辩心底涌上的第一份感受却是被背叛的痛苦。

    发现自己做了蠢事,袁绍心乱如麻,而当蔡邕站出来呵斥他的时候他也恰好借坡下驴,向天子请罪告退。

    只是这份裂痕却已无法弥补,温情的遮羞布被撕得粉碎,君臣之间的对立也彻底明朗化,此时的袁绍不得不开始考虑,如果刘辩彻底的不合作,他又该何去何从。

    如荀谌所言斩了郭图自然是不可能的,郭图也是颍川名士,是代表着相当大的一部分力量,若是贸然将之诛杀,袁绍恐怕要失掉不少支持。

    再加上郭图素来会揣摩他的心思,比起贪婪狂悖的许攸、严肃认真的荀谌,郭图无疑是更为顺心之人。

    是以面对荀谌等人的怒火,袁绍也只能劝道:“事已至此,还请诸君以大局为重。如今局势尚未明朗,天子不容有失啊。”

    逄纪使个眼色稳住荀谌,拱手道:“明公,话虽如此,但若有错处而不追究,岂不寒了在座诸君之心?诸君为明公尽力谋划出的大好局面,却被人妄言破坏,若不惩处,如何能心服?”

    不少幕僚哄然道:“正是!请明公惩戒妄进谗言之小人,以正法纪!”

    见群情汹涌,袁绍有些为难的看了郭图一眼,见他恨恨的点了点头,也只好无奈的道:“诸君所言有理,稍后吾会罚其一年俸禄,以儆效尤。”

    荀谌等人勃然大怒,还待再言,却见许攸抢先道:“明公英明,在下以为如此惩罚甚是合理。此人或许也只是一心为明公不平,虽然能力不足,但忠心可嘉,如今国事维艰,不可妄斩忠义之士。”

    本待发作的荀谌等人顿时一怔,细细思考了一番许攸话中之意,顿时反应了过来。袁绍本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窝囊气,若是再群起逼迫,难免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再加上郭图的出发点恰好合袁绍之意,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痛下杀手。

    袁绍见许攸支持他,也笑道:“子远果然高见,吾确实作此想法。这天下之人,才能有高低之分,但只要能为我所用,尽忠职守,吾自然不能多加苛待。”

    三言两语之间,说的郭图仿佛是遭受迫害的忠臣义士一般,但既然已经有了结论,若再做强项令顶上去,撕破脸皮可就不好看了。

    话说回来,此时最要紧的事也确实是该商讨出如何应对刘辩的举动。

    将怒火按捺下去,荀谌端坐不动,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雕像。见荀谌这般反应,逄纪也只好拱手道:“此事暂且不表,关于天子之事,在下以为明公还是要事事请奉,恭敬对待为上。不管天子会不会满意,至少不能让天下人认为明公欺凌天子,落人口实。

    须知当初袁公路败亡,便是犯了众怒,落了话柄。此时仍是汉家天下,为人臣者万万不可逾矩。”

    袁绍连连点头道:“元图此言有理,吾也甚是后悔朝会上的妄为,自然会尽力弥补。不过失些颜面罢了,算不得大事。”

第四百二十九章 少年天子(三)

    荀谌等人生生被袁绍气乐了,不算什么大事?若袁本初真的这般能屈能伸,又何至于在朝堂上与刘辩争锋相对?

    虽然袁氏夺权已是必然之势,但尚未到时机。袁绍至今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是勉强弥补了此前袁术留下的恶果,还不足以让他篡夺汉室权柄。

    依照幕僚团的规划,刘辩这个牌坊还相当有用,至少在讨伐其他诸侯的时候这就是大义。等扫清了刘宠、曹操、陶谦、刘焉等人,袁绍才有资本自立,再与刘备做出最后的了断。

    在这期间必须不断的给刘辩以虚假的希望,让他觉得汉室尚有再兴之机,以免他与袁绍鱼死网破。

    然而这一切谋划却被袁绍的一次提亲给彻底打乱,本就处于弱势,心态极其敏感,刘辩这个天子唯一能重视的也只有自己那“至尊”的威严了,袁绍却把这威严踩在地上跺了两脚,刘辩重视唐姬人人皆知,可以说唐姬就是内定的皇后。

    袁绍提亲,简直如同当年霍光嫁女,刘辩当时第一反应想必就是想起了汉宣帝与许平君的“故剑情深”,这可以说是汉朝二十四帝里最耻辱的事之一,身为天子,连挚爱之人都护不住,又算什么至尊?

    “咳,元图此法可解一时之急,不知诸君可还有良谋?”见荀谌等人默不作声,袁绍只好虚心问道。

    许攸忽的开口道:“明公,明日请立唐姬为皇后,如何?”

    袁绍一愣,细细思索了一番,大喜道:“子远此言大善!天子既然对吾有所误解,那便以善意化解,请立唐姬为皇后,想必陛下也会明白吾并无恶意。不知诸君可有其他看法?”

    荀谌也微微侧目看了眼许攸,许子远总是能很快的抓住问题的关键点并提出对策,若是在为人处世方面再讨喜一些,可以说也算一名人物。

    能将自己的爱好与责任相结合,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可不多,听说新任会稽太守唐瑁向许攸府上送了重礼,看来确有此事。

    见无人反对,袁绍颔首道:“诸君稍后多与朝堂公卿走动,明日与吾一道上表。”

    送走了普通幕僚,核心层开会时袁绍的顾忌就少了许多,他避席而起,恭敬的对着荀谌一礼,请教道:“还请友若先生教我。”

    置气归置气,荀谌也不想袁绍败亡,见袁绍已经放低了姿态,他略略思索了一番,拱手道:“许先生此策可行,但明公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陛下亦有可能无法解开心结。届时,吾认为明公或许可以考虑一下雒阳方面。如今兖州陷入徐州战局,仅凭陈王还阻不住明公。”

    一片沉默,袁绍的神情也僵住了,换一个傀儡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且不说刘宠和曹操暗地里扶持着雒阳方面,单说刘协的性子他就不甚了解。万一费尽心思迎奉回来的又是一个大麻烦,那可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再加上此前已经将其打为伪帝,再腆着脸去迎奉,难免会被天下人耻笑不说,其权威也必然比不上刘辩这个正统天子。

    袁绍不言不语,逄纪细细斟酌了一番,也进言道:“友若先生的顾虑很有道理,明公,《孙武十三篇》有云:‘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矣’,不可将希望寄托在天子的宽宏大量之上。还是未雨绸缪为好。”

    袁绍还未回应,许攸不冷不热的道:“天子若更迭,陈王势必会举旗造反。甚至有可能将刘玄德推到台前,届时又当如何?”

    荀谌从容道:“曹孟德并非等闲之人,刘玄德拿下兖徐还要时间,明公当趁此机会夺取豫州。陈王新得豫州,人心多附天子而非陈王,正合夺权。而豫州为十三部州之首,只要明公能坐拥豫荆扬三州,即便面对北方诸州也未必不能一战。

    若曹孟德届时仍存,亦可与之联合,共抗刘玄德。还有凉州的韩马二人,既受朝廷爵禄,自当为朝廷出力。可命其兵出河东,牵制刘玄德,以此争取时间。”

    郭图蹙眉道:“豫州人心未附,荆扬二州又能好到哪里去?南方世家素来好偏安一方,他们当真会全力支持明公北伐?”

    荀谌从容道:“无力抗衡北方之时,自然只能偏安一方。若能提升地位,他们当真能忍住这诱惑?南方世家素来远离朝堂核心,他们唯有支持明公,才能在未来进入中枢,取代北方华族之权位。虽然刘玄德势大,但明公也未必没有机会。”

    驳退了许攸和郭图,逄纪几人也默然无语,显然荀谌所言也比较符合他们的心思。袁绍垂下眼睑静静沉思,脑海中闪过各方信息,蓦的开口道:“吾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如今陈相是许文休的兄弟?”

    逄纪回道:“正是,许文休逃出雒阳也是因为他这兄弟辅佐陈王反抗公路,公路欲诛之,许文休只能南逃。”

    许靖,字文休,汝南郡平舆县人,汝南许氏子弟,素有高名,只是与同族兄弟许劭不睦,而履遭先为郡功曹的许劭排挤。后来得遇汝南太守刘翊赏识才正式步入仕途。

    袁术专权时为尚书台尚书郎,和尚书周毖等人一起暗中谋划反抗袁术,但其兄陈相许旸与陈王刘宠起兵反袁,许靖担忧袁术迁怒,暗中逃出了雒阳城。

    南阳朝廷立起来后,许靖也在新朝廷里混了一个尚书,既非皇党,亦不靠拢袁绍,属于朝堂的中间派。

    袁绍敲了敲案几,若有所思的道:“听说这二人兄弟情谊不浅?不如暗中透露一些消息给他,例如……荆扬二州有人密谋造反,吾自顾不暇。诸君以为如何?请立皇后之事,还是再缓缓吧。”

    荀谌等人一愣,转瞬便明白了袁绍的意思。正如袁绍视刘宠为眼中钉,刘宠又何尝不想诛除袁绍?如今天子与袁绍起了龃龉,这是师出之名;而若袁绍再有削弱,这便是出师之利,以此诱惑刘宠先行发兵,再以逸待劳一举歼灭,更胜远征豫州之谋。

    “只是该如何让陈王相信荆扬之地有人谋反?”

    袁绍冷笑道:“以天子之名下密诏,请扬州刺史刘繇起兵清君侧,如何?”

第四百三十章 少年天子(四)

    皇宫之中,刘辩并没有如同袁绍等人所想的那般大发雷霆,他只是静静的跪坐在榻上怔怔出神,唐姬侧跪在他身边,一脸担忧的看着他,却也安静的没有出声打扰。

    良久,刘辩似乎才悠悠回过神来,开口道:“朕,终究不是宣帝。”

    声音很干涩,很无力,却也有着一分自豪。

    “陛下便是陛下,于妾身心中,没有任何人可以与您并论。”本该是很谄媚的话,但从唐姬口中说出,再加上她那严肃认真的表情,竟让刘辩一时有些哑然。

    “朕思考了很久,朝堂上朕的反应很可能将你我、将光武中兴的大汉推向绝路,但朕却并无多少悔意。事后细思,最佳的反应事实上正该如宣帝一般,将刻骨的恨意埋在心底,以待有朝一日施以最猛烈地报复。

    可朕做不到,哪怕袁绍只是迈出了第一步,朕却下意识的想到了很久以后,他想夺权,想篡逆,又岂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在宫里地位卑贱?宣帝抱着被毒死的恭哀皇后时是何种心境,朕甚至想都不敢去想。

    朕看似是天下至尊,实则已经一无所有,寡助之至,亲戚畔之,阿协想必此刻也视我这兄长如仇雠吧。朕只剩你了,若你不在,朕又该如何?”

    刘辩的情绪猛的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唐姬的双手,只是下意识的还小心控制了力道。

    比起情绪激动的刘辩,唐姬的反应却是平静得多,她轻柔的声音安慰道:“陛下,生死不负,永不相弃,妾身当初在弘农王府内决心随您南下,便已有了这样的觉悟。生为皇者妃,已经比太多人幸运了,又何必奢求太多?

    妾身不敢妄加揣测孝宣皇帝的圣意,但恭哀皇后想必不会怨怼孝宣皇帝时隔多年才为她报仇。若是因她之故,使得孝宣皇帝引火烧身,恐怕她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刘辩的情绪随着唐姬轻柔而富有感染力的话语而渐渐沉静下来,他轻呼一口气,叹道:“话虽如此,但为至尊者,虽不可为所欲为,但却连亲友都无法回护,未免太过窝囊。”

    “这天下如今九成九的吏民,也只是在乱世中沉浮,自身尚且难保。天下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并非陛下之过,您也只是受其害罢了。”

    “呵!”刘辩自嘲的笑了笑,喟然道:“若是放在一年前,朕尚可如此自我安慰,可如今这般局面,朕总是脱不了干系的。你说得对,荀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这水如今波涛汹涌,翻滚不定,水上之舟又如何能得安稳呢?

    朕倒是突然想到了李卿当日调笑《论语·尧曰》,君王罪己,总该记住‘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虽是调笑之语,却也不无道理。只是罪在朕躬,又与你……”

    唐姬忽然伸手捂住刘辩的嘴,这般僭越之举当真是把刘辩惊了一跳,只是反应过来后,却又生出一种“这才是患难夫妻”的感觉。

    柔美的面孔忽得严肃起来,唐姬肃然道:“吏民尚可夫妇同心,共面患难。陛下何以出如此谬言?莫非妾身有罪,陛下欲弃之?”

    刘辩却不说话,只是痴痴的望着唐姬,十二岁成婚,至今三年,他还是第一次这般看着自己的妻子。

    二人相敬如宾多年,刘辩忽的这般深情凝望,反倒是让唐姬招架不住,脸色通红,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但传递情感的眼神却又让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忍不住四目相对,良久无言。

    忽的,刘辩伸手轻抚唐姬的秀发,叹道:“并非弃你不顾,而是没有必要。人终有一死,生者活下去却需要更大的勇气。朕这一生唯余你一人,若你也随之而去,这天下就真的再无人会记得朕了。”

    唐姬的心狠狠一跳,颤声道:“陛下是至尊,岂会被人遗忘?”

    刘辩平静的道:“他们记得的是大汉第二十四帝,是后汉末代皇帝,是亡国之君,只有你会记住刘辩。”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唐姬泣声道:“一日在世,一刻不敢或忘。”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刘辩双手撑着床榻,伸直双腿,箕踞而坐,浑然忘了帝王仪态,只觉得短暂的一生中再没有比此时更愉快的时候了。

    他忽的大笑道:“前些日子一时心血来潮写了那封密诏,过后却又有些后悔,生死大恐怖,终究难以看破。却不料袁太尉帮朕下了决定,汝南袁氏当真是满门忠臣啊。”

    说不尽的讽刺,道不明的心酸,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寝殿之中,泪水也随着笑声涌出,顺着脸颊滴落在榻上。

    “仲康可在?”

    沉默无言的许褚自殿外走入,铁塔般的身躯立在殿中,沉声道:“请陛下吩咐。”

    刘辩叹息道:“逆臣见逼,满朝文武唯汝忠义;南逃荆襄,又是汝不离不弃随侍在侧。仲康,你当世勇武无匹,本当有所功业,如今却只能困守这行宫之中,是朕负汝,非汝负朕。”

    许褚单膝跪下,闷声道:“臣本谯国一匹夫,蒙陛下见幸,位至两千石,甚至得拜列侯,又岂敢不效死命?然臣力无项王之勇,智无良平之谋,将非淮阴之才,无力助陛下脱困,愧疚已极,却受此荣宠,日日如刃剜心矣。”

    “你如此说法,朕却是更为愧疚了。”刘辩摇摇头,肃容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是朕最后的旨意,你带唐姬逃离南阳,送她回颍川唐氏。袁本初看似气量宏大,实则颇为记仇,朕担心他之后会迁怒于唐姬。但只要唐姬回到颍川唐氏,他想必也不好动手。”

    “陛下!”两人同时惊呼,刘辩却没有丝毫动摇,继续道:“此行想必有不少艰难险阻,朕能倚靠的也唯有你一人,至于之后何去何从,全凭你自决,朕不会再行干预,毕竟朕欠你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见刘辩心意已定,许褚反倒是不再多言,他单膝跪下,郑重道:“请陛下放心,臣一日尚在,殿下必不会有半分损伤!”

    刘辩轻轻颔首,笑道:“仲康的话,朕自然是信得过的。”

    转头看向一脸焦急的唐姬,刘辩拍了拍她的手,神情复杂的道:“不必这般,虽幽冥相隔,但两心相知,足矣。朕留你一人在世,确实是自私之举,卿为皇者妃,必然不可能再为吏民之妻,望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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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太尉袁绍见迫于帝,欲妻之于族女。帝思及恭哀皇后事,大哀,将与绍搏。乃与妻唐姬宴别。帝悲歌曰:“天道易兮我何艰!弃故都兮退守南。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因令唐姬起舞,姬抗袖而歌曰:“皇天崩兮后土穨,身为帝兮命夭摧。死生路异兮从此乖,奈我茕独兮心中哀!”因泣下呜咽。宴毕,乃令校尉牟亭侯许褚暗送姬归颍川。

    ——《后汉书·孝悼孝献皇帝纪》

第四百三十一章 托付

    太尉府中密谋天下,行宫之内催断肝肠,而侍中府邸也在上演一幕生离之悲剧,甚至可能是就此死别。

    “子华,三日之内,你带昭姬和贞姬速速离开宛城,南下也好,北上也好,总之要避开这风口浪尖。”回府后便静坐了半宿的蔡邕唤来了弟子顾修与两个女儿,如此嘱咐道。

    三名年轻人顿时大吃一惊,顾修急切道:“那老师您又该如何?”

    蔡邕沉声道:“老夫是汉臣,陛下对老夫恩宠至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当以死报效。”

    “那学生也……”

    “胡闹!”蔡邕大怒,吹胡子瞪眼地道:“老夫是两千石的侍中,尽节效死乃是本分。你这刚加冠的小后生,连官身都还未有,朝堂之事与你何干?

    老夫膝下唯一子二女,子在江左,可谓无虞,唯有这两个女儿不知如何安置。若她们有个三长两短,你难道要让老夫在悔恨中去死?”

    话可谓说的极重,骇的顾修连忙低头请罪:“请老师息怒,学生断不敢有此念头!”

    然而蔡琰姐妹却无法接受这一点,蔡琰性子平淡,只是静静地看着蔡邕,以此表示不满。而蔡贞姬却是一脸不悦,倔强地望着蔡邕。

    蔡邕深吸一口气,叹道:“你们留下对大事没有帮助,若是事败,也只是多填进去两条性命罢了。”

    温婉的声音响起,蔡琰平静地问道:“父亲既知事不可为,为何还要逆势而动?”

    蔡邕摇头道:“逆势而动?那要看是逆何势。逆大势者粉身碎骨、身败名裂,如高祖开国,光武中兴,便是煌煌大势。

    逆小势者舍生取义、千古流芳。如吕后称制,莽逆篡权时的忠臣义士。袁本初,恐怕算不得大势。再说了,在这些大义之外,人总要有些坚持。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何惜一条性命?

    可你们不同,你们仍是庶民,未受官职爵禄,算不得汉臣,这天下兴亡与你们无关。且寻一山野偏僻之地,坐观云卷云舒,待海晏河清之时再出来吧。”

    “为人子女,又岂能只顾自身而看着父亲大人去死?”

    “为人父母,又岂能为自己的理想与信念而牺牲子女?”

    四目对视,互不相让,看似温婉沉静的蔡琰却是继承了蔡邕大半的性子,一样的倔强。

    知女莫若父,蔡邕自然早就料想到了这一点,他沉声道:“你以为老夫让你离开,是让你逃跑?不,这是有着更重要的使命!你且看看四周。”

    蔡琰一怔,轻轻扫视了一圈蔡邕的书房,疑惑道:“父亲大人此言何意?”

    “这里的藏书,是老夫穷尽毕生精力所存所著。有先贤批注的经传,有老夫自己撰写的文章,与书肆之中那些毫无灵魂的纸张竹简截然不同!这就是老夫毕生的心血!你不走?待到蔡府满门被诛,这些书很可能都会毁于一旦!抄家的那些兵丁可识得圣贤文章?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便是汝之罪孽!”

    蔡琰的心狠狠一颤,她与蔡邕真的很相似,性格上的倔强,以及对知识的热爱。一想到这些曾经令她手不释卷的书籍很可能会遭到损毁,她只觉得两眼发黑,不知身处何处。

    见蔡琰动摇,蔡邕继续道:“你们离开,还得带着老夫的这些珍藏一起离开!保护好它们,乱世中无人能识得其价值。但等到天下太平的那一日,这便是最无价的宝物!”

    蔡琰不再言语,似是已经被说服,蔡贞姬犹豫了一下,大声道:“那让子华兄长与姐姐一起离开便是,我没什么用,读书也不如姐姐,就留下来陪父亲!”

    蔡邕冷笑一声:“既然没什么用,你留下来又能做甚?”

    “我……”蔡贞姬的眼圈顿时红了起来,虽然蔡邕平日里对她也没什么好声气,但如这般刻薄的话语还是第一次从蔡邕口中说出。

    狠下心肠,蔡邕准备继续刺激小女儿,却见蔡琰轻声叹道:“够了,父亲大人,我会带着贞姬一起走的。”

    蔡贞姬还待再言,却在蔡琰的目光注视下说不出话来,以眼神镇住了蔡贞姬,蔡琰轻声道:“不要让父亲为难了。”

    看着决心已定的蔡琰,蔡邕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轻轻颔首道:“既如此,你们先下去准备一下吧,老夫还有事要向子华交代。”

    待姐妹二人告退,蔡邕对顾修道:“子华,你可怨老夫将如此重担置于你肩上?”

    “老师何出此言?”顾修面色涨红,愤懑地道:“修本顾家庶出子弟,若非老师赏识,又岂能有今日?何况昭姬、贞姬视修为兄,兄长保护弟妹正是天经地义之事!”

    蔡邕面含笑意的道:“只是视为兄长吗?”

    “这……”顾修的脸更红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蔡邕笑道:“不必羞惭,这本就是人之常情,有何可顾虑之处?不怕与你明言,老夫本想将昭姬许与河东卫氏,这也是早年有所意向之事。”

    见顾修面露惊色。蔡邕乐道:“不必担忧,到了如今这般情况,此事自然不可能成行。卫氏子去年便已及冠,以卫氏高门而言,又岂会为了昭姬而推迟婚期?此人想必早已成婚,此事自然作罢。

    老夫看的清楚,在江东之时,你与昭姬之间倒还算是兄妹之情,但在宛城这年余时光,朝夕相处之下,生出男女情愫也属正常。你我师徒数载,也算是知根知底,你的为人自然是极好的。往后之事,老夫也无力干预,只希望你能不忘此时之心,此生不负昭姬。”

    “老师……”话至此处,顾修反倒生不出欣喜之情,蔡邕的一言一语都如同托孤一般,师徒一场,心中自然生出痛楚。

    蔡邕轻叹一声,安慰道:“不必作此小儿女态,从今往后,老夫也不能再为你们遮风挡雨了,你便是撑起一家的顶梁支柱。这会很难,但为师相信,你可以做到的,为了昭姬,你也必须做到!”

第四百三十二章 弑君

    初平二年六月十五日,先立秋十八日,迎黄灵于中北,祭黄帝后土。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便是古代王朝最为重要的事情之一。东汉的祭祀制度于汉明帝永平二年定下,初祀五帝于明堂,以世祖光武皇帝位青帝之南配祭。并在此后以《礼谶》及《月令》有五郊迎气服色为根据,立坛于雒阳四方,以供祭祀。

    祭祀之时日,便是在每年的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分祭青、赤、白、黑四帝,于立秋十八日前祭祀中央黄帝与后土皇地祇。此黄帝非轩辕黄帝,乃先天五方上帝之首,而轩辕黄帝亦会在此祭祀中以配帝身份同祭。

    如伏羲配祭青帝,神农配祭赤帝,少昊配祭白帝,颛顼配祭黑帝。人皇五帝亦称后天五帝,以人身上应五方天帝。

    这是国之大祭,是雷打不动的大事,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是无比重要之事。是以纵然如今身处宛城行宫,南朝廷还是早早的在宛城周遭立起了祭坛,以供祭祀之事。

    既祀黄帝与后土,自当尚明黄之服色,甚至车旗皆黄,与祭祀赤帝一般歌《朱明》,以八佾舞《云翘》,而比起赤帝,祭祀黄帝后土还需舞祭祀黑白二帝的《育命》,作为五方上帝之首的黄帝之祭比起其余四帝,规格自然还要重上几分。

    刘辩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国之大祭,为皇子时随灵帝一起,为帝王时也有过几次,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朱明盛长,敷与万物,桐生茂豫,靡有所诎。

    敷华就实,既阜既昌,登成甫田,百鬼迪尝。

    广大建祀,肃雍不忘,神若宥之,传世无疆。

    “神若宥之,传世无疆?”听着这祭祀之乐,刘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容,喃喃道:“不管大汉还能不能存在,至少世祖一脉的大汉恐怕是无力回天了,祭祀了一百余年,也未见传世无疆之可能,求神求神,求了个什么?”

    八佾六十四名舞女于祭坛上起舞,与宫廷乐舞相比,舞姿更显庄重肃穆,观者沉醉于乐舞的苍茫之感,心生对天地神明之敬畏。

    而在这乐舞声中,天子会一步步登上三尺祭坛,行至祀神之所,向上天,向黄帝与后土皇地祇祷告,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其余臣子皆落后数步,并依等阶立于祭坛台阶之上,是以即便是站在百官最前的太尉袁绍也未曾听见刘辩的喃喃自语。

    “维昭宁二年岁次辛未六月十五戊寅,汉皇辩谨于南阳宛城中北,敢昭告皇天后土,迎黄灵于此。

    先君无德,宠信奸佞,历丧忠良,朕生于丧乱,有中兴汉统之心,无承继大业之力。四方烽烟,逆臣悖乱,弃祖宗成业,寄帝乡苟且,朕本无颜于此设祭。然皇天后土育我万民,天地神祇泽被苍生,自高祖以来,汉皇未有一载敢忘怀。遂怀惶恐之心,暂以简陋之所处之,祈愿天帝感我生民多艰,且息雷霆之怒……”

    乐舞声已停,唯余刘辩那充满感情的朗诵声回荡在这片大地上。然而袁绍已经怒气勃发,他自然知道刘辩此时绝非朗诵,那卷祭文他是看过的,根本没有这些话,而是与以前的套路一般无二的祭祀之文。

    也就是说刘辩在这大祭之上脱离了事先安排好的步骤,搞起了自我发挥。

    下意识的,袁绍抬起脚步想往上去,但脚步微抬又轻轻落下。

    他不敢。

    这是黄帝之祀,是五方上帝中最重要的祭祀。既祀中央黄帝这位五方上帝之首,亦祀与昊天上帝并称的后土皇地祇。还配祭有人文初祖轩辕黄帝与汉世祖光武帝刘秀。

    可以说除了祭祀昊天上帝,这便是汉王朝最高等级的常祭。下面立着朝堂百官,远处站着数万官兵和无数在外围远远观礼的百姓,他的一举一动都将传遍天下。

    一旦打搅了这盛大的祭祀,袁本初也不用继续装什么忠臣了,直接掀桌子当反贼吧。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袁绍咬牙切齿,想不通刘辩怎么敢在这盛大的祭典上搞事情,一旦出了差错,他这摇摇欲坠的皇位也别想坐了。

    此时的袁绍也唯有暗暗祈祷,祈祷刘辩不会再说什么出格的话语。

    台上的刘辩仿佛对一切毫无所觉,他继续道:“……太祖高皇帝提三尺剑,推翻暴秦,立我大汉江山。其间虽有莽逆篡位、定安之变,但逢世祖光武皇帝承继大统、横扫**,乃有大汉三百七十八载之国祚。

    而今国乱岁凶、四方扰攘,太尉袁绍虽为术逆从兄,然素以志趣高洁、忠义宽厚为称,朕实信之,托之以国事,盼我大汉再有博陆之臣,使朕稍效昭宣之功……”

    这已经完全不是祭文了,虽然在夸赞,但袁绍却没有半分喜意,他完全不信刘辩会感激他,既然牵扯到了他,那必然没什么好话。

    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许多,抬脚欲行,却忽觉衣摆被人拉扯住,转身一看只见蔡邕等几名皇党臣子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身后,拉住了他的衣襟。

    “来人,快上去阻止陛下!”焦急的袁绍一边试图挣脱衣襟,一边喝令周围的羽翼上祭坛阻止。

    可惜他的亲近幕僚大多官爵不高,位在远处,临近的这些牌坊似的高官却顾虑重重,不敢贸然冲上祭坛。倒是都想帮助袁绍脱身,上来和蔡邕等人扭打在一起。

    刹那间,几十名公卿混战在一起,原本还可能脱身的袁绍也被卷了进去,看不到人影了。

    祭坛上的刘辩瞥了一眼,不为所动,声音渐渐变得越来越大:“朕躬有罪,误信奸佞,袁氏一门……”

    声音戛然而止,一支羽箭穿胸而过,低头看向被血染红的黄袍,刘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错愕,但随即又变成释然,喃喃道:“弑君!弑君!哈哈!哈哈!”

    胸口染血的天子瘫倒在祭祀黄帝的祭坛上,望着湛蓝的天空,试图伸手去探寻,最终却只能无力的垂下双手。侧倒的头颅看向袁绍的方向,眼神充满着讽刺与仇恨的意味。

    而祭坛之下,一名射箭的士卒被许攸一剑枭首,飞起的头颅上满是错愕的表情。

    许子远踏前一步,大喝道:“有刺客暗伏行刺!速速保护天子与公卿!”

    祭坛之下顿时乱成一团,终于挣脱束缚的袁绍冲到了刘辩身前,颤抖着双手托起已经快没气息的天子,嚎啕道:“陛下啊!!!”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夜谈

    刘辩死了,倒在祭祀黄帝的祭坛之上,纵然生前是天下至尊,死后也只是血泊中的一具尸体。

    公卿百官的阵列很快便陷入混乱,蔡邕等人愤怒的扑向袁绍,并指责他就是弑君逆臣。

    袁绍一方的公卿则拼命阻挡,所有人再次扭打成一团,医者也被卷了进去,而禁军兵卒对这种情况无能为力,没人敢上去拉扯这些公卿。

    袁绍一个人半跪在祭坛上,双手托着刘辩的尸体,微微颤抖,但局势不容他迟疑,袁绍只觉得自己的头脑再没有比此时更清醒的时刻了。

    他抱着刘辩猛然起身,大喝道:“此地可能尚存刺客,尔等身为朝廷公卿,却如市井无赖一般殴斗,成何体统?”

    话音方落,两只羽箭对着袁绍而来,一支正中左肩部,一支则擦过小腿。

    剧痛之下,袁绍抱着刘辩就地一滚,将刘辩的尸体护在身下,声嘶力竭的喊道:“速速把刺客揪出来!”

    这下连蔡邕等人都懵了,刺客竟然还想将袁绍一并射杀?下面的禁军也炸开了锅,在许攸等人强令之下,禁军很快便里三层外三层的把祭坛围了个水泄不通,待命的医者趁机冲上祭坛,开始检查刘辩和袁绍的状况。

    而袁绍的亲信将校也持剑警戒在旁,担心还有刺客余党。

    局势被控制住,但刘辩再也醒不过来了。看着面如死灰的袁绍,蔡邕等人更是愕然不已。忽觉面上一丝凉意,抬头一看,细雨如帘,仿佛在送别这位人间至尊。

    ……

    入夜,宛城行宫之中,刘辩被暂时安置于灵堂内接受百官哭灵。

    而袁绍在与皇党争执完安葬事宜后,却是挥退侍卫随从,跛着脚孤身一人冒着淅淅沥沥的雨水行至行宫偏僻处,深吸一口气,叹道:“山陵崩,当真是天大的事。当初观叔父与何大将军主持先灵帝安葬事宜尚不觉繁琐,今日轮到吾来主持,却是不知如何下手为好啊。”

    身后的雨帘中,许攸举着伞踱步而出,悠悠道:“天下人,谁不想有这个资格呢?主持帝王后事,那便是真正的朝廷第一人啊。”

    袁绍猛的转身,怒道:“他活着,吾也一样是朝廷第一人!”

    怒气勃发的袁太尉显然没有吓住许子远,许攸呵呵笑道:“若让他把那话说完,明公倒是可以做监牢第一人。”

    四目对视,两人毫不相让,直到……

    “啊啾!”袁绍猛的打了个喷嚏,两人这才回过神来,许攸笑了笑,将左手的一把伞递了过去,笑道:“小心伤口出问题,承惠,十金。”

    袁绍哼哼了两声,右手一把夺过伞,冷笑道:“死要钱的东西,也不怕有命要钱没命花钱!”

    “明公若要杀我,此时约见之处当是在一处大殿之中,再于屏风后布下十余刀斧手。既然没有,说明在下对于明公而言还是有些许用处的。”

    许攸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似乎丝毫不担心袁绍会对他如何,看着这般模样的许攸,袁绍也有些神思不属。

    茫然间回想起了几年前狼狈逃窜到雒阳时的许攸,明明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仿若乞丐,却依然一副算定一切的模样。

    “本初啊,攸机事不密,误信庸人,以至于遭此横祸。不知本初可能庇护一二?”

    一番话在当时生生把袁绍给气乐了,虽然两人相识多年,关系还算不错。可你许子远是谋废君王的天字第一号叛逆,比起那些蜂拥而起的匪寇头子还要更遭皇帝忌恨,你凭什么认为作为天下士人之望的袁本初会愿意冒着身败名裂、家族破灭的危险来收留你?

    “子远不愧是绍之好友,如今绍正欲与大将军相友,缺一二贺礼,子远自行上门,实在令绍感动万分。不知可否借头一用?”

    杀气森然,甚至拔出了腰间长剑,许攸镇定自若的笑道:“原来本初是甘为屠户门下走狗之人,许子远看错了人,死的不冤。”

    两个形象隐隐重叠在一起,袁绍心中那一丝微弱的杀意也随之烟消云散,他叹道:“你倒是果断的很。”

    “从他话出问题时我便有所察觉,本想着明公会立刻阻止,谁料……”

    许攸一副失望至极的模样,让袁绍面色发红。

    瞻前顾后,不够果断,若是当初冒着风险上去制止刘辩,或许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只是袁绍心中尚存一丝侥幸,又担心名声受损,才延误了时机。

    “后面的刺杀也是你安排的?”想到这里,袁绍感觉肩部隐隐作痛,小腿破开的皮肉也有些发痒。

    心中又生起了几分忌惮之意,毕竟临时命令死士刺杀刘辩还算说得过去,可之后那弩箭也太过刻意,许攸暗中的势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

    “不是我。”许攸呵呵笑道:“大约能猜到是哪位诸侯派来的蠢货,想一举夺权罢了,只是阴差阳错倒是帮明公洗脱了不少嫌疑。”

    袁绍心念电转,旋即颔首道:“看来应该是他,他终于坐不住了吗?”

    许攸抚须道:“恰好准备引蛇出洞,倒是方便了不少。”

    “今日事后,这恐怕要假戏真做了啊。”

    许攸一脸无所谓的笑道:“无妨的,大势在我,只要北方三州还被曹孟德挡着,明公便无需忌惮什么。也恰好趁此机会肃清二州沉疴。也许会有很大的损失,但只要能拿下豫州,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袁绍还是有些不悦,沉声道:“可我们失了大义!”

    “短时间内,讨伐豫州的大义还要强上几分。至于以后嘛……说实话,这个大义面对刘玄德真的有用吗?”

    袁绍哑然,诚如许攸所说,刘辩这个流亡天子的威权在如今而言事实上来自于天下各大诸侯的认可,而非是他认可大诸侯。

    或许刘辩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以正统天子的名分阻止刘备更进一步。至于其他的方面,实在没有太大的用处。

    奉天子以讨不臣,当这不臣的势力太强的时候,天子也实在没什么用处。

    幽幽叹了口气,袁绍喟然道:“那如今紧要之事,还是不要被这‘大义’反噬为好。”

    许攸呵呵道:“明公可还记得李明远在京城为何大将军正名所用的手法?”

    袁绍眼前顿时一亮,大笑道:“好!好!好!刘宠远离京畿,固步自封矣!”

    “只要明公能够笑到最后,那刺杀天子的,就是陈王!”

第四百三十四章 再见曹操

    泰山郡费国,县衙之中,时隔一年有余,李澈再次见到了曹操。

    而这时候的曹孟德给李澈的感觉与以前相比判若两人,如果说此前的曹孟德身上的气质是“将挽天倾”的英雄豪迈,这时候的曹操给人的印象则更接近于历史上他的形象——一名奸雄。

    气质确实是一种很玄而又玄的东西,明明是同一个人,还是停止了生长周期的人,在时隔一年后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至少对于此时的李澈来说,在与曹操打交道时他要提起十二分的注意力,以免栽进曹操可能挖下的坑里。

    没有让任何人陪同,仅仅是二人相对而坐,曹操感慨道:“酸枣一别年余,明远风采更胜往昔啊。执掌一州、手握数万兵马,断人生死的感觉如何?”

    李澈淡淡的笑道:“断人生死谈不上,不过欲活万民性命,确实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

    “经历了这么多,当年中庭论辩之事,明远还是认为自己没错?”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吾始终认为此言无差。而观曹公此时此日,似乎也还在坚持己见?”

    曹操呵呵笑道:“淡泊无欲,何来前路?明远这般思想,倒是与佛门的那些人颇为相似啊。但这些人来我大汉百余年,始终未见起色,此前还被太平道视若仇雠,可见并非正道。”

    佛门自东汉时传入中土,据记载,汉明帝刘庄夜间梦见一名六丈金人飞入大殿,朝会时询问大臣,被解释为此乃西方之神,名为佛。明帝乃派遣大臣前往天竺,迎回了佛门经典与两名高僧,在雒阳城边修建了中土第一古刹白马寺。

    只是东汉儒道昌盛,各家学说教派都难以出头,更不用说初来乍到的佛门。这一百多年来,佛门也只是夹缝中求存,堪堪让中土之人接受了这么一个教派的存在。

    被曹操以佛门之事相讽,李澈抚须道:“淡泊非无欲,正为明志耳。这世间事物多如漫天星辰,不可胜数,其间诱惑可谓难以计数。所谓心乱则事难成,沉沦于无数的**中,自然会失了方向。心性淡泊,只为从这之中甄选出最强的**,并为之而奋斗。曹公如今可还记得自己的初心?”

    曹操默然,俄而沉声道:“时移世易,时过境迁,这天下非一成不变,心也自然不能固守初心。”

    “曹公既然提起佛门,可知佛门所信奉的佛陀曾言人有八苦?”

    曹操于知识上涉猎极广,对佛门之道也算是略知一二,颔首道:“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受阴,此为佛门所言八苦。”

    李澈悠悠道:“初心易改,但求不得却是人生至苦。”

    曹操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明远此乃诡辩,求不得自然是人间至苦,可若不试上一试,又怎知会是求不得?得偿所愿,可是人间至喜之事。”

    “本有双全之法,曹公为何不愿?”

    曹操倒水的手猛然僵住,半晌后,幽幽道:“身份互换,玄德会如何选择?我知他,他也当知我。若是玄德在此,断不会与我说起这般话来。”

    李澈沉默了,《先主传》最后的结语中,依陈寿所见,刘备在曹操大势已成的情况下依然不愿屈从,除了复兴汉室、不愿屈居人下,最大的原因便是“非唯竞利,且以避害”。

    刘备确实很有容人之量,弘毅宽厚之德行也并不虚假,可凡事终究有度。曹操是何许人?此人身上那炽热的野心足以焚尽一切,若他此时真的低头,刘备难道真的会信他?

    而荀彧、荀攸、沮授等人,甚至李澈自己,会不会时常让刘备提防曹操?这天下,容不下两名枭雄。

    “是澈孟浪了,既然曹公心意已决,澈也不便多言。只是当年雒阳城中受照顾颇多,曹公可有托付之事?”

    曹操一双眯眯眼大睁,惊道:“大戏尚未开幕,明远难道认为吾必然败北?若吾事成,恐怕就是明远要托付后事了。”

    李澈轻轻摇头道:“澈无甚后事,所牵挂之人都无法置身事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一番话逗乐了曹操,乐道:“哈哈,所以明远应该趁着这段时日留下血脉才是,若身故时尚无后裔,可是大不孝之事。”

    “多谢曹公关心,吾一人传承事小,汉统延续事大。天下未平,何以家为?”

    “哈,明远这洒脱的心性当真是令吾羡慕不已。”曹操一脸唏嘘的摇摇头,叹道:“思来想去,若说托付,也唯有家中小子。不过玄德的操行吾还是信得过,倒也不必再麻烦明远。”

    李澈轻轻颔首道:“……也罢,此事吾会专程告知明公,断不会出现差错。”

    随后,堂中沉默了约莫盏茶时间,曹操打起精神笑道:“闲谈便到此为止吧,明远难道不惊讶吾会出现在费国?”

    根据徐州方面的情报,曹操本人应该在东海国合乡县,压迫住徐州的核心,也令陶谦不敢轻易调动丹阳精兵。

    然而曹操此时却在泰山郡费国,距离夏侯渊所部的战场更近一些。

    李澈无所谓的道:“不过是声东击西罢了,吾倒是更好奇,曹公为何会现身见吾?任凭吾等继续南下岂不更好?还是说曹公年余未见费亭侯,甚是思念?”

    曹操悠悠道:“既然谋划已成,自然不好让明远南下扑空,吾想请明远一道前往临沂战场,看看威震徐州的泰山众是如何覆灭的。”

    “看来曹公当真是充满了自信,只是覆灭泰山众,不怕为我等做了嫁衣?”

    曹操呵呵一笑:“数万大军,威慑有余,若说要覆灭曹某,恐怕还差了些意思。并州那边此时想必不太安稳吧?”

    李澈瞳孔一缩,沉声道:“曹公不担心引狼入室?”

    “蛮夷之辈,不过可供驱使的猎犬罢了,也配称之为狼?只是这些猎犬疯狂起来,想必还是能给玄德带来些麻烦的。”

第四百三十五章 南匈奴之战(一)

    并州西河郡南匈奴单于庭,是南匈奴效仿汉地建筑所修筑的王庭。与草原时代的匈奴王庭不同,其间可以说有着很多汉地建筑的影子。

    虽不比中原宫殿奢华,但在逐水草而居,大多以帐篷为房的匈奴人眼中,已经是这片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

    而此时,这颗明珠之中却是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喊杀声遍布整座王庭,混战的双方都是匈奴人,显然是南匈奴内部发生了内乱。

    南匈奴右贤王栾提呼厨泉手提一把还在滴血的长刀,带着数十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闯入王庭,直直的向着主殿而去。

    这是一场政变,在外部势力的蛊惑和支持下,栾提呼厨泉得到了雒阳天子的诏书敕封,成为了新一代南匈奴单于。作为羌渠单于的儿子,在于夫罗失踪的情况下,呼厨泉本就有着继承权,再加上汉帝的认可,对于汉化不浅的南匈奴人来说,服从呼厨泉完全没什么问题。

    南匈奴中如今有着太多的人怀念当初羌渠单于的时代,厌恶如今强行融合在一起的屠各胡部,选择了追随呼厨泉。

    而一手主导了屠各胡与南匈奴的融合,并与乌桓联手侵占并州大半土地的左贤王自然是要诛除的目标。

    有心算无心,再加上匈奴内部的倾向,呼厨泉很轻易的便发动了政变,带人攻入了王庭。

    呼厨泉本以为自己会极其仇视左贤王,毕竟兄弟二人正是因为左贤王的打压,才始终不能真正继承单于之位。当然,老王们此前的态度也是极其重要的,可直接执行人毕竟还是左贤王。

    但当呼厨泉站在左贤王面前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生不出恨意来,他的这位叔叔对他的到来也并不意外,也没有任何愤怒的样子,只是很平静的站在那里,,静静的与他对视。

    “交出单于信物!”

    这种气氛让呼厨泉非常别扭,抛开杂念,他冷声对左贤王命令道。左贤王代掌王庭,单于信物也寄放在他手上。

    左贤王拔出腰间长刀,平静的道:“依照草原上的规矩,打上一场,你若赢了,信物以及本王的命都是你的!”

    呼厨泉带来的人很自觉地退后几步,把守住了殿门。这是草原的规矩,头狼不仅要会算计,也必须是狼群中最能打的一个。如果呼厨泉打不过年迈的左贤王,那么他就不配继承羌渠单于的位置。

    呼厨泉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容,冷声道:“不知死活的老东西!本王这就成全你!”

    刀刃相击,一人连退数步,却是年轻力壮的呼厨泉。还未待呼厨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左贤王前踏两步,毫不留情的追击了上去。

    华发丛生,面上遍布皱纹的左贤王却是宝刀未老,强提一口气,攻势仿若海浪一般一波高过一波,将呼厨泉逼得不断后退。

    “咚!”沉闷的响声,呼厨泉此时已被逼到了墙边,退无可退,左贤王见状狞笑道:“下去和你父亲兄长团聚吧!”

    左贤王长刀同时斩出,呼厨泉双手侧持长刀勉力往上一斩,却因手臂颤抖导致刀身侧面与左贤王刀刃相触。“铛!”的一声,呼厨泉手中长刀断为两半,而左贤王的下一刀又斩了过来。

    眼看避无可避,呼厨泉情急之下蹲下身子对着左贤王双腿往前一扑,左贤王一阵踉跄,被呼厨泉扑倒在地,手中的长刀也脱手而出,飞到了数步之外。

    呼厨泉显然不会给他捡刀的机会,如饿狼扑食一般猛的往上一窜,压在了左贤王的身上,就势以头碰头,直把左贤王撞了个头晕眼花。

    凶性大发之下,同样有些昏昏沉沉的呼厨泉对着左贤王的脸上狠狠咬去,一阵剧烈的挣扎后,竟生生从左贤王脸上撕下了一块皮肉。

    吃痛的左贤王奋力想要推开呼厨泉,然而方才耗力太多,此时泄掉了那一口气,竟变得有些瘫软无力。

    攻守之势逆转,呼厨泉抡起沙包大的拳头,一拳砸在左贤王脸上。只一拳,鼻梁塌陷,眼窝红肿,鲜血横流。

    一拳接一拳,直到左贤王面目全非,连眼珠都爆裂掉一只,呼厨泉才喘着气停止攻击。感觉到左贤王已然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呼厨泉冷冷一笑,双手扶住左贤王的头颅,厉声道:“我乃羌渠单于之子,栾提于夫罗之弟!我才是匈奴单于!”

    “咔嚓!”大力之下,左贤王的脖颈竟被呼厨泉生生扭断,七窍中涌出的鲜血将呼厨泉的双手染成了血红色。

    从左贤王的衣襟中摸出单于信物,踉跄着站起身来,呼厨泉摸过长刀斩下了左贤王的头颅,一手提头,一手拿着信物,呼厨泉大喝道:“让所有人住手!从今日起,本王就是匈奴大单于!”

    殿中所有人单膝跪地,用咏叹调一般的语气回应道:“伟大的呼厨泉单于,您是草原上最雄壮的狼、最威武的鹰、最可怕的人!是苍天之下最伟大的存在!您就是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所有匈奴人都将尊奉您的命令!”

    呼厨泉咧开嘴,哈哈大笑道:“是的,天地所钟,日月所置,我将顺着天地的指引为匈奴的子民们开辟新的前路!”

    ……

    两日后。

    “急报!南匈奴有异动,万骑长去卑所部在向南匈奴王庭靠拢。”

    “急报!右贤王栾提呼厨泉政变,左贤王身亡,栾提呼厨泉成为匈奴单于!”

    身在上党的度辽将军张杨与并州刺史袁遗都收到了这一消息,张杨无法判断这变化究竟是好是坏,只能唤来他最亲信的老同事张辽,问道:“文远有何看法?”

    在并州与胡虏打过不少交道,张辽冷静的分析道:“匈奴的内斗有了结果,纵然一时实力受损,但长远来看南匈奴的威胁无疑是更大了,上党危矣。”

    张杨闻言顿时大惊,苦着脸道:“这可如何是好啊!为兄忝为度辽将军,却不能抵御胡虏,愧居此位啊。”

    眼见张杨一脸焦急惊慌之色,张辽轻声道:“将军何不试试向邺城方面求援?卫将军名望著于海内,都督并冀军务,想必不会坐视胡虏南侵。”

第四百三十六章 南匈奴之战(二)

    对于张杨而言,向邺城求援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他如今能官居度辽将军高位,可以说时势的推动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前任度辽将军领并州刺史贾琮病危之时,身边可堪一用的人才也只有张杨,而当时胡虏气势汹汹,为保住上党,贾琮权宜之下不得已授权于张杨。

    而后在宛城朝廷,冀州方面提出了自己的利益诉求,将张杨推上了度辽将军的位置,以对抗袁绍安插的并州刺史袁遗。

    张杨本人很明白自己背后站的是谁,他虽然性格也比较“张扬”,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这个度辽将军,手中的度辽营都损耗过半,根本没资格与刘备平起平坐。是以平日里往来也是隐隐以属下的态度自居。

    “向邺城求援自无不可,只是听说中原战事将起,卫将军当真会在意并州这偏僻之地?”

    纵然是版图完整之时,并州也是偏远蛮荒之州,价值与兖州相比可谓天差地远。而如今的并州饱受胡虏铁骑蹂躏,比之往昔更加荒凉,张杨不认为刘备会把这一郡之地放在眼中。

    在他看来,刘备会支持他成为度辽将军,更多的恐怕是为了为难袁绍。

    而张辽却持不同的看法,他摇头道:“将军此言差矣,卫将军有吞吐宇宙之志,横扫八荒之心。王者平天下,又岂会弃疆土于不顾?纵然并州荒凉,但也是大汉疆土,其中尚有数十万大汉臣民,若卫将军对这数十万汉民视若无睹,他也不配让将军效忠。”

    张杨的面容不自觉的抖动了一下,至少如今他与刘备还没有君臣名分,说到效忠之事,还是略有些尴尬。

    不过张辽的话还是打动了他,至少要试上一试,否则以上党面对胡虏铁骑,无疑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若是并州在他手上全部沦为胡土,身为并州人,他也无颜再见父老。

    “也罢,便依文远之言,某这便书信一封急传邺城,请卫将军发兵救援。”

    ……

    相比起有些惊慌的张杨,并州刺史袁遗的状态则要稳定得多。身为袁绍的族兄弟,袁遗是少数能得到曹操认可的人物:长大而能勤学者,惟吾与袁伯业耳。

    处变不惊,这是袁遗此时的第一反应,身为并州刺史,他自然不能在属下面前惊慌失措。

    甩了甩手上的信纸,袁遗平静的道:“不过是胡虏自相残杀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雒阳伪帝之敕封都能让胡虏如此趋之若鹜,足见我大汉威势不减。胡虏断不敢再南下侵占汉土,诸君不必多虑。”

    虽然大多都在心里犯嘀咕,但并州本地的豪强士族还是不敢当面拂了袁遗的面子。放弃近在咫尺的冀州,选择向袁遗低头,正是因为相信挟天子令诸侯的袁绍能够笑到最后,而袁遗作为袁绍的代表,自然是不能得罪的。

    送走了这些本地势力代表,袁遗的脸色瞬间严峻了起来,雒阳天子此时为谁控制他自然是清楚的。刘协不会无缘无故的下诏指定呼厨泉为匈奴单于,杨彪也没有必要做这种事,那只能是曹操或者陈王刘宠在背后捣鬼。

    此时虽然还不知道宛城发生的大事,但袁遗很明白袁绍的下一步战略目标必然是向刘宠动刀,而若是刘宠在并州搞事情,那意味着这位陈王很可能不甘寂寞,准备开始争霸。

    “来人!”在堂中踱步思索了许久,袁遗唤来了一名死士,嘱咐道:“把这封军情火速送往宛城,一定要交到太尉手上!”

    “诺!”死士郑重应命,转身而去。而袁遗也只能是揉揉眉头,一脸苦涩。

    或许能来得及提醒袁绍,但并州恐怕是没救了,不管是匈奴异动,还是冀州势力借此机会踏入并州,他都将无力阻止。

    袁绍当初希望他能够遏制住刘备西进的步伐,正是看中了袁遗的清名,防止刘备会强行动手。如今胡虏异动,却再没人能阻止都督并冀军务的卫将军进并州抗胡。

    ……

    “事情并不是很难,这匈奴单于也未免太过头脑简单了,一纸诏书便能让他发动政变,当真是蠢货!”

    西河郡草原上,十余骑士正在策马南下,其装束显然不是胡人的打扮,而是地地道道的汉人。

    这是雒阳朝廷派出宣旨的队伍,或者说是在曹操示意下北上宣旨的队伍。

    说话之人姓曹名洪,字子廉,曹操从弟,作为曹操的代行者北上。

    依照曹洪的性子,本是不愿意来这种危险的地方,但曹操的许诺实在是太丰厚,再加上听说匈奴王庭珍宝不少,才勉为其难的带队北上。

    虽然曹洪能力有限,但他身为曹操的从弟,出行之时也主要是起到临机决断的作用,若非曹休对于接下来的大战颇为重要,也不会轮到他来北上。

    呼厨泉对他的态度可谓是尊敬至极,在各方面也是有求必应,完全满足了曹洪北上时的期待。心情激荡之下,曹洪不由得有些自满自傲。

    随行的任峻有些担忧的蹙眉道:“在下总觉得呼厨泉未必会按照明公的谋划来走,雒阳天子失势已久,匈奴人不可能不知情,事有反常必有妖,匈奴人恐怕在谋划些什么,呼厨泉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被打断好心情,曹洪却不好发作。任峻娶了他的从妹,他们事实上应该算是一家人。而此行他虽然是领队,但曹操也嘱咐过,要多多听取任峻的意见行事。

    是以曹子廉耐心的道:“明公并没有特别的规划,呼厨泉会不会挥师南下这不重要,只要南匈奴重新凝聚在一起,刘玄德就不得不重视起来,哪怕呼厨泉一动不动,刘玄德也绝不敢掉以轻心。”

    任峻点头道:“峻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只是呼厨泉必然在谋划些什么,峻始终担心他的野心过大,会对明公将来不利,还请兄长回兖州后提醒明公多多注意。”

    “知道了!知道了!”曹洪不耐烦的摆摆手,狠狠一鞭抽在马匹身上,迅速与队伍拉开距离,显然不想与任峻多言。

    任峻在河南尹实验屯田制度,并不会回兖州,他还是很担心曹洪的乐观会让曹操判断失误。但见曹洪不想与他多言,也只能暗叹一声,决定回去后书信曹操,提醒他莫要太过乐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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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介绍:
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