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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全文阅读

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三章 封赏(上)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但窃国的方式,事实上也影响着王侯在后世的风评。同为窃国,抛开晋朝的费拉不堪,司马家的名声也远远不如曹氏父子。

    因为东汉王朝在经历董卓之乱后,已经是日暮穷途,对于袁绍等势大的诸侯来说,汉献帝甚至算是累赘。唯有曹操对他伸出了援手,他给予曹操大义,曹操以汉室之名扫荡天下,为汉王朝创造了一段回光返照的历史。

    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曹操确实有说这话的底气,他不是忠臣,但“天数有变,神器更易,归有德之人”也没什么大问题。

    而司马氏篡国,却是用了太多的阴私手段与鬼蜮伎俩。或者说魏室并无失德,司马家也没有足够夺权的功绩,只是靠着不要脸皮和突破底线来获胜。

    设使天下无有司马氏……或许会更好?

    刘备身为宗室,又有再造乾坤之功,何必做那些阴私之事?以堂皇之法完成禅让,也不会给后世埋下祸根。

    李澈可不想被后世子孙垂泪骂自家祖宗行事刻薄。

    冕毓遮掩,难以看清刘协的表情,但默然无语的状态已经昭示出这位至尊内心的不平静。良久,刘协轻声道:“魏王过谦了,皇兄遭逆臣弑杀,此乃天地翻覆的大逆之事,朕欲为皇兄报仇雪恨,恨无余力。魏王乃皇兄生前至信之人,朕将此事全权托付,望魏王能早日将真凶捕获,处以极刑,以慰皇兄。”

    “以臣弑君,人臣之大逆,乃世间极恶,此等罔顾人伦、悖逆丧德之辈,人人得而诛之!只是宛城山高水远,臣一时间实在难以探查清楚当日真相。请陛下宽限些时日,逆贼必不能长久躲藏,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刘协举杯微笑道:“朕相信魏王,谨以此酒,提前为魏王功成、皇兄雪恨而贺。”

    饮毕,刘协瞥了眼看似热闹,实则都盯着刘备的群臣,笑道:“朕闻邺城多有贤良,天下之才,不可为一地所限。不知魏王可愿割爱一二贤才,入朝为官?”

    刘备略略有些诧异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若想让他们入朝为官,臣自无异议。”

    雒阳百官则是目瞪口呆,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刘协这般有存在感,但这存在感却是变着花样的给刘备送礼。

    魏臣变为朝臣,相当于以高位赠予邺城百官,用刘备的班底来充实朝堂,时机一至,黄袍加身也未必不可能。

    这些人都是刘备的心腹,不是变个身份就能跳反的,纵然变为朝臣,心依然向着魏王,久而久之,这朝廷恐怕就真的成了魏王的朝廷了。

    原本就算刘协不提议,刘备必然也会慢慢替换,但这终究比不得刘协一语来的方便。所有人看向太尉杨彪,却见他眼观鼻鼻观心,毫无动静,显然默认了此事。

    想挑事的大失所望,心怀汉室的则情绪复杂,欣喜于天子与魏王的和谐,叹惋于光武后汉的夕阳。

    “朕居深宫,实不知魏王麾下贤良者几多,不如请魏王今日在此介绍一二,也可与雒阳公卿认识认识。”

    刘备和李澈对了个眼色,见李澈颔首,回道:“既如此,臣便在陛下与满朝公卿面前逾矩一二,数一数这天下贤良。

    其一自然是卫将军、灵寿侯李澈李明远,北芒大乱救驾,巨鹿之战斩杨凤,常山鏖战斩张燕,青州奔袭救临菑,徐州、兖州退曹操,有屯田、劝学、安民等政绩,文武并济,当世少有。”

    刘备一番话把李澈吹的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纵然是面皮极厚的卫将军,也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以掩饰脸红。

    其他人倒是不觉得什么,毕竟这串战绩里拉出来任何一个都是赫赫有名之辈,完成任意一项,封侯不在话下,李澈的威名之下,是威震河朔的巨寇们垒砌的台阶,是一州之牧的曹操作为对手,仅以此便胜过了天下九成九的人。

    “卫将军确为当世大才,曾经侍讲于皇兄,有帝师之名,又屡建勋功,只是……已经算是位极人臣,加之卫将军毕竟年轻,朕实在不便再行加封……”

    明明是拒绝,刘备和李澈却松了口气。刘协说的很隐晦,但确确实实是在为刘备考虑,李澈已经隐隐有功高难赏的情况了,留下最后的封赏机会给刘备,也是收心之用。

    李澈笑着拱手道:“陛下所言甚是,臣冲劲有余,沉稳不足,不适合再登高位,还请另择贤明。”

    一众公卿恨不能冲上去把李澈打个满脸桃花开,不适合再登高位?那你这个群臣第四位的卫将军算什么?非大将军、骠骑将军不算高位?

    刘备一脸遗憾的道:“其二,则是魏国相、陵树亭侯荀攸荀公达,与卫将军共救驾于北芒,自臣为赵相以来,尽忠职守,调度内外,谋略有方,臣窃以为公达有良、平之才。只是如今河东事繁,关中似有异动,公达一时难以脱身,无法朝见天子,惜哉。”

    “荀公达之名,朕亦多有耳闻,出身名门,家学渊源,不愧为荀卿之后。爵低难以显功,朕意欲进其为许乡侯,食邑千五百户,不知魏王与众卿意下如何?”

    由于白马之盟的缘故,功非上为侯者,天下共诛之,两汉封侯大多数时候都很严谨,尤其是在针对文臣的时候。这就产生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对于文官而言,有三公易拜、亭侯难求的说法。

    事实上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文官大多出身世家大族,本就是高门大户,若在大肆封赏爵位,世袭恩宠,那更是势大难制。以袁氏四世三公之名,家中也只传承了一个安国亭侯。

    与之相对的,是武将有功时封侯极为大方,皇甫嵩那八千户槐里侯自不必多说,董卓在西凉少有大功,只是全身而退的事迹在一众大败的同僚中显得尤为突出,就得了乡侯之位,这足以让无数大家族艳羡。

    就连宦官封侯,都比文官封侯容易得多。

    故而荀攸哪怕是刘备势力事实上的三号人物,也只有亭侯之位,比不得多有战功的李澈。

第五百一十四章 封赏(下)

    进爵而不加封,也是考虑到荀攸身为魏相,虽仅两千石,却是刘备左膀右臂。

    九卿之位都有些屈就,但三公却又太过,荀攸毕竟年岁尚轻,又无赫赫之功,这等年高德勋之辈才能登上的高位,确实不适合他。

    爵位对他人毫无影响,自然没人会因为乡侯爵位去跟荀攸乃至刘备打擂台。在满朝文武一致通过的情况下,远在河东的荀攸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许乡侯。

    但杨彪等人知道,正餐这时候才刚开始,荀攸之后的那两人,仅凭爵位恐怕难以让人满意。

    “靖远将军关羽关云长,平寇将军张飞张益德,勇猛善战、乃熊虎之将,云长曾大破青州黄巾三十万众,半年前讨伐曹操,两败夏侯渊,纵横兖州无人能挡。益德东征西讨,平定冀州九成巨寇,领军威压幽州,制止了蓟侯与幽州牧的冲突,保一方安泰。

    此二人与臣自幼相交,关系莫逆,皆是忠心无二之人,可为汉室栋梁。”

    刘协很干脆的问道:“关云长为前将军,张益德为右将军,如何?”

    堪比九卿的四方将军,足以酬二人之功,是十足的厚赏,两名不读诗书的“下层人”要登临公卿之位,放在以往,不知要招来多少反对。

    董卓便是明证,拜他为前将军的任命,若非袁隗站在了灵帝那边,朝堂的反对声便能让这事告吹。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主宰朝廷的已经不是衣冠楚楚的公卿们,他们还能站在这里侃侃而谈,全都是仰赖刘备等人,纵然心有不悦,但就算是最头铁的公卿,此时也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敢当廷反对。

    毕竟朝廷这两个位置本就空缺,既然没有影响到自己,那就装不知道吧。

    这一封赏在一片沉寂中通过,而刘备却在众人的注视中举笏板对刘协道:“陛下,臣有一要事启奏。”

    杨彪猛的转头看向陈纪和荀彧,却见这二人眼中也闪过一丝茫然,皇位上的刘协虽然略有些诧异,但还是平静的道:“魏王请讲。”

    “自三皇五帝以降,世以臣工辅佐君王治理天下为常例。然帝王不相复,礼教不尽同,故历朝历代之官制亦常有变化。秦以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为三公,以三公九卿总领超纲。本朝革秦之积弊,自光武后,废丞相,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主外朝,以尚书令领尚书台主中朝,遂有今制。

    历百六十年,尚书台多有扩权,然时至今日,位列三独坐的尚书令也不过千石小官。位卑而权重,非长久之法。臣以为,逢此大变之机会,陛下当顺应时宜,改革官制,以除积弊。则四方有识之士比纷至沓来,逆臣不战自溃。”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朝文武再顾不得刘备的威慑,纷纷哗然。如果说授官于冀州群臣是在剥这些官僚的皮,那么改革官制带来的就是抽骨之痛。

    这是动摇根本的大事,更何况刘备的意思很明显是以尚书台升格作为主导,尚书台如今几乎尽是刘备的人,这是厌倦了一个个安插人手,准备直接打包带走朝廷权力。

    “陛下,官制关系天下根本,岂可轻易擅动?”

    “正是!今日本就只是接风洗尘之宴,讨论封赏已是有所失礼,国家大事又岂能这般儿戏?”

    “尚书台居深宫之中,位卑权重本就是为了限制。尚书台易与宦官勾结,若擅加权柄,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

    反对声不绝于耳,却无人敢指名道姓的指责刘备,只是从各种角度分析这一提议的荒谬。

    刘协毕竟年幼,骤然见群臣反对,一时也不敢逆着所有人来,只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刘备,心里更是哀叹这皇位不好坐。

    “陛下,魏王。”太尉杨彪伸手虚按,轻声开口,崇德殿中顿时鸦雀无声,仿佛找到救星一般,刘协连忙道:“太尉请讲。”

    “事涉官制,臣居百官之首,不得不谨慎为之。敢问魏王,这官制究竟该如何去改?”

    “改尚书台为尚书省,尚书令晋中二千石,主掌尚书台。分设左右仆射,比二千石,辅佐尚书令。五曹六尚书更为六部六尚书,吏民礼兵刑工六部,尚书千石,每部设左右侍郎,侍郎六百石。将六部之外的各曹分门别类归入六部,为下属,主官六百石。”

    杨彪眉头微皱,质疑道:“可有必要?”

    “三公九卿为荣官,三府不再涉及政务。一应政务皆由尚书省分于六部办理。”

    “荒谬!”此言一出,终于有暴脾气的公卿骂出了脏话,虽然东汉三公九卿的权柄一削再削,但终究名分还在那,尚书台分发旨意,三府具体处理,没人能小觑。若按照刘备的意思,三公九卿还有什么用?难道真有人当三公是冲着那万石俸禄去的?

    刘备没有反应,本来应该反应最激烈的太尉杨彪也没有大的反应,他只是道:“三府制衡,此为权术,魏王不会不知。如今权归尚书省,尚书令虽只中二千石,但恐怕上公也不及他,魏王当真要如此做?”

    “此制名为三省两院六部制,除尚书省外,另设中书省、门下省、大理院、御史院。门下省以左右侍中为首,秩比二千石,设给事中若干人,掌封驳政令之事,以进谏为主。尚书省行权,天子明旨,需过门下之议。

    中书省以中书令为首,秩中两千石,掌参机要,君前奏对,掌佐天子执大政,而总判省事。

    大理院司掌刑律,凡天下讼狱皆由大理院监察,刑部重案卷宗皆要由大理院正审核。院正秩两千石。

    御史院监察天下官吏,以左右都御史为首,秩千石,三省一院官吏俱受监察。

    另,尚书令、中书令、门下左右侍中、大理院正、左右都御史组成政事堂,共参机要。军国大事皆由政事堂议定然后上禀天子,如此,尚书省权重于外,又轻于政事堂内,便可防止尚书令独大的情况发生。太尉以为如何?”

第五百一十五章 论官(上)

    所谓三省两院六部制,自然是出自李澈的创意。

    两千年封建史,便是皇权集中和强化的历史,这源于帝王们或有意或无意扩大自己权力,减少制约的举动。

    仅从朝廷的角度而言,对皇权最大的制约来自于臣权,臣位高,则君权弱,这是不变之理。若把臣权再具象化一些,缩略一些,那就是相权,宰相即为帝王辅弼,便如县丞之于县令一般。

    这一官职在两千年历史中或许外在有过不少变化,名称多有不同,但不管是丞相、宰相、尚书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内阁首辅、军机处行走大臣,哪怕受到了再多的限制,他们也始终是皇权最有力的对手。

    每一朝的伟大帝王可以凭借自己盖世的威望和无匹的手腕完成对相权的削弱,但这些辅臣始终代表着臣权,哪怕明太祖朱元璋废掉丞相之位,相权也始终是皇权最大的对手。

    皇权能做的只是削弱,而做不到彻底消灭。秦置三公九卿,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为三公,便是对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的弱化。

    尚书台制度则是汉朝皇帝对皇权加强的一大探索。居于宫中的尚书台与皇帝天然亲近,而地位卑下的尚书令如果要保证自己的权力,就必须紧紧依靠皇帝。皇权将政务慢慢从三府手中剥夺,交付到尚书台手上,中朝加强,三公弱化,自然达成了强化皇权的目的。

    而这一制度事实上便是隋唐三省六部制的雏形。

    李澈和刘备要做的,便是将制度变迁的进程大幅加快,省去其中数百年的摸索变化。

    三省六部加上政事堂,这一制度也是“分权即弱权”的代表,就像天下教化后,读书人变得不值钱;大学扩招后,本科生满地跑一样。政事堂里一大把宰相的时候,谁又是真正的宰相呢?

    从这一角度而言,政事堂比起明朝内阁,对相权的弱化或许更为强力。大明首辅,后期事实上已经在行相权了。

    如今再加上与刑部有对立关系的大理院,和天下官员都看不对眼的御史院,政事堂想要一片和谐是绝不可能的事。只要各部长官不能轻易串联,皇权对臣子便有绝对的压制,帝王也不再需要去从宦官和外戚里找帮手。

    王朝末代的种种乱象无法避免,但如东汉这般,三方势力贯穿始终的争斗则不会再发生了。

    这仅是从权争的角度而言,从实际治理天下方面来说,三省两院六部制也远好于东汉现在的制度。

    刘备所说的“位卑而权重,非长久之策”,并非信口胡说。东汉目前的制度,是一种过渡的状态,皇帝想要彻底虚三公重尚书台,但碍于外朝臣工反对,故而不得不维持目前这种局面。甚至出现了录尚书事这种畸形的职衔,不录尚书事的三公,那真的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堂堂帝国常置最高级别官员,正常情况下无法参与到国家大政决策中去,岂不可笑?

    倒不如刘备趁着如今声威隆重之时,先开这个口子,还能得到新兴从龙之臣的支持。否则真的到了改天换日的那一天,从龙功臣们功德圆满,又未必愿意发生变化了。

    杨彪自然是不怎么乐意的,他是太尉录尚书事,若依着刘备的意思,这录尚书事的头衔很明显是不会留了,他马上就从名义上的朝堂第一大臣变成了吉祥物,凭白遭此贬谪,任谁也不高兴。

    刘备显然明白这一点,他微笑道:“三省两院长官,臣心中亦有一些人选,太尉为中书令,陛下以为如何?”

    尚书令、中书令、左右侍中、左右都御史、大理院正,这之中权最重者无疑是尚书令,是实际上的宰相,主管天下政务。

    而其下,便是同为中二千石的中书令。但中书令与尚书令不同,君前共参机要,议定大政方针的中书令权力大部分来自皇帝,而不像尚书令主管六部,行政权自主性极高。

    可这一位置恰恰又适合杨彪,他不指望自己能得到刘备的信重,尚书令之位自不敢奢求,但有中书令之位,也足以证明杨氏圣眷未衰,他没机会了,他的下一代未必没有机会。

    杨彪看了看群臣,暗叹一声,虽然他心动了,但却不能就此妥协。相权是权力,也是责任。他不仅是杨氏家主,也是朝堂百官的领袖。

    若今日为了这中书令就对百官置之不理,杨氏也别想辉煌了,君王都无法承受被百官排斥的损失,杨氏又能如何?

    “蒙魏王看重,下官甚是荣幸。只是这三省两院之事关系重大,在议定之前实在不便讨论这些。下官虽然忝居太尉之位,但若是朝廷有需要,让出太尉府之权柄也毫无怨言。

    毕竟我等一切权力都来自陛下的恩赐,陛下若要收回,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下官毕竟是太尉府主官,太尉也是三公之首,尚需为三府及九卿下属数以千计的僚属掾吏负责。若依魏王之意变革三省两院,三府九卿,乃至御史台等等又该何去何从?”

    “太尉多虑了。”李澈微笑道:“满朝文武若无罪过,又岂能随意去职?陛下也不会同意我等妄为。

    既然三府权归尚书省,尚书台的人手自然不足,尚需以三府掾吏僚属填充。至于御史台,目前大抵也就是变更名姓罢了,御史中丞为左都御史,再设一右都御史即可。”

    “大理院又如何?”杨彪一针见血的指出要害:“依魏王所言,大理院之权责实为廷尉之职权,与六部之刑部亦有重合,人从何来?”

    “廷尉为大理院正,掌刑律之尚书为刑部尚书,说起来不也只是变了个姓名?廷尉为大理院正,想来在尚书面前说话也能硬气一些了。”

    李澈的打趣被杨彪自动过滤,东汉权归台阁,主掌天下刑律的廷尉虽然名义上地位极高,但有时却需要听命于尚书台尚书,外朝百官本来担心的是改制后就连那名义上的地位都没了。

    但看李澈这般说法,似乎对于外朝官员而言,改制还是好事?

第五百一十六章 论官(下)

    改革最大的阻力永远来自于既得利益阶层,而既得利益阶层不想改革的原因便在于不确定性,就像打麻将天听的时候,没人愿意洗牌重来一样。

    这种对抗拒性强度的大小,与革新派势力的大小之间是反比例关系,革新派势力越大,知晓前路不可为的守旧派就会越软弱。

    但不管怎么软弱,放大到整个守旧派而言,他们肯定不会愿意走上一条死路。而就改官制而言,若是一股脑儿的把三公九卿都发配成吉祥物,这些公卿必然是不会愿意的。

    而这种做法,也不能再称之为改革,而是暴力革命,一个阶层推翻另一个阶层的暴动。

    但这个时代还不适合革命,世家大族正是蒸蒸日上之时,新兴的利益阶层还没有形成规模,根本不具备革命的基本条件。

    唯有温和的改革,靠着刘备的威望与势力,靠着荀攸、陈纪、郑玄等人的支持,达成利益的交换,才有成功的可能性。

    三公九卿,是朝堂上地位最高者,也是天下世家大族在朝廷的代表;三府掾吏,是构成朝廷基本运行体制的成员,也代表了士林的中坚阶层。

    如果改革的结果是把他们发配了,刘备势力顷刻之间便会被掀翻。就算是刘备麾下的人才,与这些朝廷官吏之间也是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

    故而给予三公九卿一定的利益,让他们认为改革的结果可以接受,再施以压力,事便有了**成的成功率。

    见杨彪沉吟,李澈继续道:“由奉常为礼部左侍郎,典客为礼部右侍郎;郎中令为兵部左侍郎,卫尉为兵部右侍郎;少府为工部左侍郎,太仆为工部右侍郎;治粟内史为民部左侍郎。陈司空为尚书令,荀令君为尚书左仆射。其余一应职司再行安排,此为下官之浅见,陛下以为如何?”

    杨彪瞳孔猛地一缩,而下面的百官则又是一片哗然之声,这下却难以达成共识了,有人欣喜若狂,有人面露不悦。

    欣喜若狂者,自然是想做事的公卿,虽居九卿之位,却无甚实权,如今兼为六部侍郎,看似地位低了不少,但却是阉割版的录尚书事,可以参与到国家大政机要中去,并有了真正的实权。

    面露不悦者,则是想要混日子的公卿,他们本就是得过且过,求得也只是三公九卿那美名,并没有实际主政的**。如今九卿变为荣官,实职成了小小的侍郎,自然不怎么乐意。

    一番拟定还未落实的人事任命,便让原本同仇敌忾的公卿之间隐隐出现了裂痕,再难合力反对,李澈微笑的面容让杨彪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一直沉默不言的陈纪忽的开口问道:“宗正又如何?”

    “设宗人府,宗正仍掌宗室之事,为皇家内臣。”

    陈纪微微颔首,这倒也说得过去,宗正本就是皇室大管家一样的人物,由宗亲担任,与其他九卿颇有不同。

    随后一片默然,自然有人忍耐不住,有心反对却又不敢直接驳斥,刻意道:“不知荀令君犯了什么过错,卫将军的‘浅见’中竟然将其降格为尚书仆射?”

    “这自然……”

    “陈司空年高德馨,士林之望,本官才疏学浅、德行浅薄,岂敢与陈司空相争?尚书台改尚书省,权责极重,正当由陈司空这般人物坐镇,才能不负陛下、不负天下。此事卫将军事先已垂询本官,本官毫无异议。”

    还不待李澈说完,沉默的荀彧直接一番话把那人怼了回去,看的李澈瞠目结舌。

    这事确实事先告知过荀彧,但以两人恶劣的关系,李澈本以为荀彧会坐看他“舌战群儒”,没想到这位温润君子直接下场开火,他这样一番高风亮节的讲话,倒是让一些对地位不满的公卿颇为讪讪。

    陈纪微笑道:“文若过谦了,此事老夫曾百般推拒,毕竟岁月不饶人,以老夫的年岁,也做不了多久的官,倒不如给文若让路。论起才学,文若已胜过老夫十倍有余,做尚书省的尚书令也是绰绰有余。

    但文若坚辞不让,老夫也只能腆着脸不再反对。但还是希望陛下能够三思,文若为尚书令,胜过微臣多矣。”

    新的尚书令称之为假相也毫不为过,荀彧名声虽大,才学虽高,但若说为新尚书令,总还差点意思。陈纪作为当世士林中位在前五的人物,站好这最后一班岗没人能说出不是来,待他致仕,自然是由荀彧接任。

    而这边透露的意思,正是刘备势力内部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包括在京城的荀彧和陈纪都有了准备。相比于此时隐隐对立的百官,刘备一方无疑已经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杨彪有些疲惫,他感觉大势已去,但又隐隐有些轻松,中书令的位置,算不得亏待他,刘备此时终究还是要笼络这些旧臣的。

    而旧臣们最好也还是识些时务为好,若是再一直纠缠不放,难免招致打击。

    杨彪拱手道:“臣以为,魏王与卫将军所论之三省两院六部制确实有精妙之处,请陛下细思。但兹事体大,还需谨慎为之。”

    太尉倒戈了,偏向新制度的公卿们欣喜若狂,不满的公卿们则如丧考妣,却又无力回天。

    看了一场争论,刘协后背都渗出了冷汗,刚回京城,刘备就搞出偌大的麻烦。但他隐隐也觉得有些刺激,此前雒阳朝廷都快成了空架子,朝堂上每日讨论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这人形图章当得都腻歪了。

    如今却亲眼见证了这样一件大变之事,自己还是名义上的决策者,刘协感觉自己的心跳的飞快,脸色都有些涨红。

    就算是父兄在位时,也没有过这样的变局吧?

    激动之后,刘协也知道自己该如何表态,在魏王、卫将军、太尉达成一致后,其他人的意见已经不怎么重要了,这时候就要发挥自己人形图章的作用,颔首道:“既然太尉也无异议,朕以为魏王所论确为良政。便由魏王、太尉、卫将军、陈司空、尚书令好好议一议,拿出个确切的章程来。”

第五百一十七章 谈心

    雒阳群臣各怀心思的散去,就连本来想腆着脸和刘备套套近乎的一些人都没了心思。魏王回到雒阳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直指根本,这如暴风雨一般袭来的变故让不少人无所适从。

    邺城群臣在城中的住所自然都安排好了,原何大将军府虽然在变乱中破损许多,但紧急修葺一番,也是足以作为魏王在京住所的。

    汉代藩王在京的情况极少,进京时也常有朝廷安排的固定住所,似刘备这般以藩王身份辅政的情况根本没有出现过。

    无旧例可循,也就只能临时改造府邸了。

    而李澈的府邸还是以前那座董重的宅邸,但却扩大了不少,其中装潢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至少李澈有些惊讶,比起他在邺城和在青州的府邸,这些雒阳的京官实在是奢靡的多。

    但也仅仅只是有些惊讶,比起琅琊王和赵王的奢靡,这些官僚又不算什么了。再想想中平六年的皇宫……

    “啧。”李澈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这不就是一茅屋吗?

    吕玲绮静静的看着丈夫表演颜艺,却没有像往日那般吐槽,眉眼间始终有着一丝化不开的忧愁。

    瞥见妻子的表情,李澈也只能暗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喟然道:“先进去吧,此事我已有成算,不会出问题的。”

    荀攸留在河东是因为关中有异动,或许是由于外在的压力,京兆尹盖勋拖着病体硬生生撑过了一年有余,但据内线回报来看,盖勋恐怕是熬不过这个夏天了。

    凉州的韩、马二人也开始搞起了小动作,盖勋这个京兆尹,如今或许仅能掌控长安周边,整个三辅之地几乎任由凉州军纵横。

    而率领凉州军的两员猛将,便是马腾亲信吕布吕奉先与韩遂亲信阎行阎彦明。

    此前吕玲绮便知吕布在凉州投靠了马腾,只是山高路远的,消息也不怎么详细。再加上关系几近决裂,吕玲绮也刻意不去关注关中之事。

    但如今情况不同了,刘备的视线已经开始投向关中,下一步先曹操还是先马、韩都是未知之数,深知刘备势力之强大的吕玲绮自然不想吕布恶了刘备。在她看来,刘备的大势已成,吕布若是早日来投,有李澈的面子在,总不至于混的太差。

    但若是两军对垒,打出了真火,再一不小心与某位重臣结下了血仇,就算是李澈有心庇护,也不可能让别人放弃仇恨。

    “明远……”吕玲绮有些惭愧,论起关系,自当日黄河之畔,吕布随董卓阻拦刘备和李澈开始,两人之间便可称得上敌对。

    如今李澈却不计前嫌愿意拉吕布一把,这是看在谁的面上不问可知。

    李澈宠溺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这之中还有需要你的地方,也不必感谢我什么,若是谋划得当,你就是平定关中的首功,届时大王赦免他也不算什么问题。”

    吕玲绮摇了摇头,握住李澈的手,认真的道:“终归都是你的谋划,若说首功归我,岂不凭白惹人笑话?不必用这种话来安慰我,关中你若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便是,我现在是你的人,必会以你的安排为先。”

    “人伦亲情,纵然一方行差踏错,又岂是能轻易割舍的?既然与你结婚,你的事我自然责无旁贷,你若真就视而不见,反倒是会让我心寒。”

    吕玲绮默默点了点头,她知道李澈指的是母亲魏氏的态度。魏续知道吕布的情况,魏氏自然也知道,可她绝口不提,自然是怕李澈不愿插手,她提出此事恐怕会恶了李澈。

    当然,也怨不得魏氏,两人的婚姻早就濒临破裂,吕布爱人妻,让魏氏既难堪又羞耻。当初魏氏来冀州,身边还有吕布安插的眼线,足见二人关系早就形同陌路,魏氏不愿为了吕布而拿自己的安逸生活冒险也是情理之中。

    “别想太多,今天先早些休息吧,此事需从长计议,我还要与杨太尉等人沟通一番。”

    ……

    与此同时,刘备也与许久不见的荀彧坐在了一起。时隔近年,这对君臣再见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进京为尚书令,确实是高升,但当时无疑有着一些放逐的意味在里面。

    刘备担心荀彧反对李澈的那些政令,以至二人发生冲突,故而刻意上表,请荀彧进京为尚书令。也就是说,在当时,刘备选择了站在李澈、荀攸、陈群等人那边。

    这一手笔也震慑了其他反对新政的人,就连地位仅次于李澈、荀攸二人的荀彧都被“放逐”,其他人若是再跳,刘备恐怕不会像对荀彧这般用心,一巴掌拍死才是常规做法。

    虽然坚信自己做的没错,但再见这位兢兢业业、克己奉公的左膀右臂,刘备心中还是有些惭愧,世事难两全,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新政关乎未来,万万不可出现差错。

    “芳兰生门,不得不移。”

    荀彧拿杯子的手一顿,淡然道:“大王过誉了,彧一介愚夫,算什么芳兰?艾草罢了。”

    一点小情绪罢了,刘备笑了笑,并不在意,只是笑道:“明远回邺城后曾责备孤,认为孤不该把文若送到雒阳来当官。他认为文若天纵英才,只是一时拗不过弯来,若能坐下来沟通一番,未必没有两全之法。孤之作为,倒是让君臣凭添嫌隙了。”

    荀彧微微蹙眉,清雅的声音有些疑惑:“……卫将军果真如此说?”

    “文若不信?以为孤刻意美化李明远?这种小伎俩,孤还不屑为之。”刘备故作不悦:“原来在文若心里,李明远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酷爱打击报复之人?”

    荀彧认真点了点头,赞同道:“臣确实没想到,臣观往昔之事,卫将军从来不吝于对阻挡新政之人痛下狠手,颇有战国变法强臣之风。没想到对于臣,卫将军竟这般高看,倒是让臣受宠若惊。”

    “这就是未曾交流的坏处啊。”刘备感叹道:“若你与他见过一面,你就会明白了,他根本做不了卫鞅、吴起。”

第五百一十八章 名利

    所谓变法强臣,如卫鞅、吴起、李悝之辈,都是能够不惜一切代价变法的狠人,变法是实践他们理想的唯一道路,也是他们毕生的追求。

    关于吴起的偏执,《韩非子》记载有一故事:吴子使其妻织组,而幅狭于度。吴子使更之。其妻曰:“诺。”及成,复度之,果不中度,吴子大怒。其妻对曰:“吾始经之而不可更也。”吴子出之,其妻请其兄而索入,其兄曰:“吴子,为法者也。其为法也,且欲以与万乘致功,必先践之妻妾,然后行之,子毋几索入矣。”

    简而言之,吴起因为妻子所织的布匹两次不符合他规定的尺度而大怒,休掉了自己的妻子。其妻多方寻人求情,却无法对吴起的决定产生丝毫的动摇。

    而吴起兄长所言更是非常人能为,人人都知道,若要严于律人,首先要严于律己,可又能做到多少?大义灭亲说说容易,真要做到却是难上加难。

    虽然李澈不至于像审配一般过分放纵自己的家人,但若要做到锱铢必较,那确实是下不了手,终究还是一个普通人。

    既然无法对自家人下狠手,李澈又非面厚心黑之辈,也难对其他人分毫不让。冀州重臣个个家大业大,搞事的难道只有阴安审氏一家?无非是审氏放纵太过,不得不压上一压,也是对其他家族的一个警示。

    他终究做不到如同战国法家那般,为了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只能是杀鸡儆猴,对最跳的一些反对者施以辣手,也给了一些不了解他的人一种错觉——卫将军刑戮过重,杀伐尤甚。

    事实上李澈曾经满心想做到如诸葛亮一般的成就,可史书上短短两句话,放在现实中却是难如登天。至少此时审配绝不能说是“刑戮虽重而无怨”,这位重臣目前与李澈的关系依然是处于僵化状态。

    刘备一番解释,荀彧却有些难以置信,他本以为一位致力于推动变法的大臣,很可能是又一位法家学说的忠实拥护者,却不料竟是这样一个更接近普通人的形象。

    饶是以荀彧之头脑也想不明白:“他这样,又凭什么能让公达他们站在他那边?”

    “利益啊。”刘备叹道:“明远素有自知之明,颇擅扬长避短,既然无法以法家的形式树立威权来变法,那就通过利益和远景来拉拢朋友,增强自己的力量。

    首先是名,为祭祀历朝大德大贤之人,朝廷将建周公之祀,以历代贤达陪祭。初步定有四人为副,分别是夫子、颜子、曾子,以及荀卿。再以七十二人同享香火,文范先生和神君在列。

    其次是利,造纸术已卓有成效,印刷之法也已初见效果,将来朝廷印发的书籍,将以成本价供应荀、陈两家,豫州地区书籍售卖将由两家分润。

    如此,公达与陈司空自然被他绑上了自己的战车,造纸术加上印刷术,已经说明大势不可逆,除非士人们能够将这两样技术彻底抹除。既如此,顺应潮流,还能获得巨利,岂不是两全其美之法?”

    荀彧只觉得脑袋一阵嗡嗡作响,这些承诺是由李澈做出的,可必然少不了刘备的许可,他不敢相信的问道:“大王是准备打压今文学派?”

    今文学派有别于古文学派最大的一个特点,便是今文学派极其推崇孔子一人,由于偏好谶纬之说以及宗教化的愈发严重,甚至将孔子抬高到神化的地步,认为孔子是受命于天的“素王”,六经都是孔子所作,儒门至圣唯孔子一人。

    而古文学派则认为孔子也只是儒家学说道路上的一位伟大的先行者,其之前有周公,之后有曾子、颜子、孟子、荀子等诸多贤达,孔子并非神圣不可侵犯之人。

    而在李澈的计划里,孔子将与颜子、曾子、荀卿同为副祀,周公为主祭,这无疑是与今文学派的根本背道而驰。虽然在东汉末期的几十年里,古文学派蓬勃发展,今文大不如前,但自光武之后辉煌了百年的今文学派底蕴极深,其能爆发的能量也不容小觑。

    “文若非寻章摘句之人,故而对如今经学发展不甚了了,或许文若可以与郑尚书交流一番,看看他的‘郑学’有何特别之处。儒家经义不该固步自封,今文自命当世主流,却抱残守缺,不识前路,被淘汰也属寻常。

    此事虽是明远的提议,孤也甚是赞同,唯希望百年之后,可以有更多的如‘郑学’一般的学派涌现,将儒学发扬光大,夫子九泉之下想必也会欣慰。”

    荀彧默默点了点头,一时之震惊过后倒也能接受这一情况,光武得国太速,麾下盘根错节,再加上妻族势力强盛,为了稳固地位,不得不求助于谶纬之说,故而尊崇今文经学。

    而刘备如今情况又不相同,他在求变,在变法,今文经学谶纬虽好,却是变法的一大阻碍。他想要百花齐放,今文经学却素来尊崇一枝独秀,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既然不可能和睦,那么索性好好打压一番,也不必再虚与委蛇。

    至于后面售卖书籍的权利,荀陈与其说是看重这份利益,倒不如说是满意于自己家族与国同休的捆绑。

    只要这份权利还在,两家至少百年内可以保证辉煌。想必其余各州,刘备也有类似的许诺。

    “臣以为,既然朝廷可以成本价将书籍卖给士族,那么书籍的定价也该有所规章制度,以免利益熏心之辈贪得无厌,凭生波折。”

    荀彧很明白,刘备此时需要拉拢士族,所以会大方,但是如果士族不知好歹,待到天下统一后,恐怕会有大麻烦。毕竟刘备推广低价书是为了普及知识,而不是为了让士族发财。

    钱财这东西,够用就行,重要的还是这份权利带来的身份。

    刘备乐道:“公达此前也提出过这一建议,看来你们叔侄确实是英雄所见略同。限价是必须的,孤也不想闹的太过不快。而此议能由你二人提出,倒是让孤不胜欣喜。”

第五百一十九章 思考

    对此,荀彧也只能叹一声伴君如伴虎,只是这只猛虎比起自己的同类要温和许多。

    刘备好似猜到了荀彧在想什么,呵呵笑道:“文若想必是在感慨伴君如伴虎和君心难测?”

    “……”

    见荀彧一时不答,刘备也不在意,自顾自的道:“与其说是君心难测,倒不如说是文若不敢去测。当天下人都认为‘君’不可测时,自然会凭空生出不必要的畏惧之心。

    究其根本,君亦是人,一个身份并不能让孤的智慧胜过文若,只是文若惮于权力与地位而束手束脚罢了。可若是孤承诺,永不因言加罪,又如何?”

    荀彧终于开口道:“君心不可测,既是对君王好,也是为社稷好。君心可测,则小人亦得幸于君。”

    “没有别人了。”刘备笑道:“明远、云长、益德、宪和、公达、文若、公与、长文,仅你们几人,唯有你们,可在孤以及后世之君面前畅所欲言。既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社稷。”

    荀彧一怔,沉吟道:“看来这是大王的答案?”

    “是啊,既然文若担心后世之君不受制约,以至乾纲独断。那就由孤来添上这把锁。将来三省两院,你为尚书令,明远为中书令,公与和公达为门下左右侍中,宪和、元皓为御史院左右都御史,长文为大理院正,你们便是第一批政事堂宰相。

    而以此为循例,政事堂宰相不可因言获罪,或许仍然无法杜绝后世之君钻空子的行为,但也算是有所交代了,文若以为如何?”

    荀彧手有些抖,涩声问道:“大王竟能做到这一步?”

    君王愿意自加束缚,甚至延及后世子孙,这当真是荀彧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刘备苦笑道:“也唯有此时此刻尽快将此事定下来,才不会再生变数啊。数年之变,物是人非,孤实在不敢保证有朝一日走到那一步,还能不能下这个决定。

    但明远说的没错,对君王的制约应该来自制度,而非是养出对手来空耗人力物力。他反对士族纠合起来与君王,与朝廷抗衡,但也认为朝廷上应该有办法对君王施加一定的约束。

    而当这办法来自先代君王的时候,则朝廷的大义也不会被不肖子孙动摇。”

    荀彧默默的点头,自己上锁,总比被别人逼着束手束脚来的好,但有多少人能够以大决心自缚手脚呢?

    “所以,李明远是想以此告诉臣,他并非没考虑过约束皇权?”

    “是啊,他只是权衡轻重后,选择了对天下最好的方式。至少在他看来,以士人团体来制约君王,换来的只有膨胀的地方势力,以至中央政令不行。张俭之事便是最佳之例,姑且不论张俭是否该抓该杀,当朝廷下发通缉令后,竟然能让张俭从中原一路北逃到河朔,这是何等讽刺之事。

    天下士族,纷纷以违背朝廷之令为荣,朝廷权威何在?更何况党锢之事虽然有宦官借机报复的因素,但起因难道不是那位‘天下楷模’公然违背大赦令,杀死了天子赦免之人,才惹得孝桓皇帝大怒?规矩是士人们定下的,包括大赦在内的这些规矩都是,可士人却又能随意将之践踏,秉之以大义之名,这又是为何?”

    刘备一转攻势,将话题带到了士人嚣张跋扈这一点上,让荀彧颇有些不悦:“张成借大赦蓄意杀人避罪,若不将其诛杀,届时人人效仿,必将天下大乱!”

    第一次党锢之祸的起因,便是河内人张成交通宦官,得到了即将大赦的消息,然后趁机教唆自己儿子杀人,通过大赦令免罪。

    司隶校尉李膺李元礼,人称“天下楷模”,素来嫉恶如仇,知晓内情后怒发冲冠,公然违背桓帝的大赦令,处死了张成之子,也因此触怒了桓帝。

    在此之前,宦官与士人争斗时,桓帝事实上是稍稍偏向于士人的,并没有一味地偏袒宦官,可此事一发,再加上太尉陈蕃紧接着拒接诏书,不愿逮捕李膺、陈寔、杜密等人,更让桓帝怒火中烧,由此酿成了第一次党锢之祸。

    若抛开朝廷制度,李膺所为毫无疑问是大快人心的,杀人偿命,这是最朴素的道理。

    可朝廷制度在那,大赦令本就是为了彰显君王仁厚的政令,李膺却公然违反,不啻于狠狠抽了桓帝一巴掌。既坏了制度,亦触怒龙颜。

    “这就是问题所在。”刘备毫不相让的道:“若李膺是一介匹夫游侠,路见不平之下杀张成之子以慰亡魂,这是堪比春秋义士的壮举。

    可他李元礼不是游侠!是士林魁首!是天下楷模!是天下千千万万读书人心中的榜样!是位列‘三独坐’的朝廷重臣!作为朝廷重臣,遇到这种事,难道不该是想办法沟通君王,找到张成和宦官勾连的证据?从制度上进行弥补,以防再出现问题。

    天子容不得士人藐视皇权,难道就能容忍被宦官玩弄?李元礼选择了对他来说最痛快,也是最简单的做法,为践行他心中的‘义’而藐视朝廷法度,杀鸡儆猴?告诉天下人,官员可以在‘有必要’的时候无视法纪?他痛快为之,却给天下遗祸无穷!

    文若,朝廷大臣,行事却目无法纪,可否?”

    荀彧瞠目结舌,他确实没有从这方面考虑过问题,近几十年来,士林之人无不以李膺、张俭等人为楷模,对其当年“壮举”皆持肯定之见,就算荀彧天资聪颖,大环境影响之下,也并不觉得李膺所为有什么不妥。

    但刘备今天一番诘问,倒是让荀彧陷入沉思,身为朝廷重臣的李膺,一时义愤之下做了一件道德无碍,让人拍手称快,却有违法纪之事,以至于引发了延绵近二十载的党锢,让宦官猖獗了二十年,这当真值得吗?对吗?

    虽然荀彧不明白什么是程序正义,什么是结果正义,但他确实开始思考,士林二十年来的风气是不是有问题。让汉王朝元气大伤的党锢惨剧,当真尽是桓灵与宦官之过?

第五百二十章 平衡(上)

    居其位,谋其政,从其他朝代的高官来看,他们很注重维护“规则”,因为规则是他们制定的,纵然有一定可能被对方利用,但这份规则也保护着他们自己。

    这其中比较突出的就是明朝的官僚,明世宗嘉靖皇帝是外藩入继,为了稳固自己的皇位,也为了摆脱孝、武二宗的阴影,而发动了大礼议,不愿以明孝宗为皇考,而是希望将自己的父王追认为皇帝。

    这种行为无疑是不符合儒家伦理的,就算是汉世祖光武皇帝自己马上打下的江山,最终还是得追认汉元帝为皇考,而不是追认自己的父亲。因为他皇权的合法性来自先代皇帝。

    嘉靖帝这种行为已经是更立皇统了,而他本人则是被大臣迎奉的外藩,这般作为自然掀起了巨大的风波,自内阁首辅往下,纷纷抵制这道“乱命”,而最终的结果却是嘉靖皇帝大获全胜,自内阁首辅杨廷和往下数以百计的官员被罢黜、定罪,其父兴献王追认为恭穆献皇帝,嘉靖帝彻底收归了皇权。

    若是纵向来看历史,这一幕无疑很像汉灵帝继统之时,拥立派中发生了争执,窦皇后等外戚与士人希望彻底清除宦官,而宦官则挟天子而重。区别则在于从史书来看,灵帝由于年岁尚幼,此时并非掌棋之人。

    再对比两边大臣的行为,大汉王朝的大臣们无疑是“武德充沛”,大名鼎鼎的太尉陈蕃,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在事败后拉上学生和门客,直接就抄刀子冲击皇宫,试图夺回灵帝,诛杀宦官。

    而大明王朝的士人们则显得有些“费拉不堪”,一群人在大门前哭哭啼啼,高喊着“国家养士百五十载,仗节死义,就在今日。”结果就是翘着屁股让人廷杖,完事后一叶扁舟放逐岭南,再来一曲《临江仙》,结果还成了《三国》的代言词。

    可若是从官员的本身素养来说,大明王朝的士人无疑是有充分自觉地,他们也会为自己谋利,会与皇权争执,会谋划诛宦诛逆,但徐阶不会点齐府上家丁去砍了严嵩全家,杨廷和也不会抄家伙弄死张璁。

    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允许,试想一下国家重臣说不过别人,就直接物理消灭,这会有多么可怕的影响?

    更何况重臣也是两个肩膀顶一个脑袋,人被杀就会死,他们也不例外,没有规则保护的情况下,三尺青锋,一介匹夫,便能取了他们性命。

    汉王朝的高官重臣们则大多没有这种自觉,或许是春秋任侠之风尚存,又或许是文武分界太模糊,这些官员一个比一个豪放不羁,尤其是李膺是边塞战功打出来的司隶校尉,是能吓得羌人丧胆的名将。在他看来,杀个人和杀只鸡也没什么区别,更别说被杀的人从道德上来讲确实是个该死之人,李元礼自然认为这是践行道义的义举。

    而这般行为,在士人看来自然是拍手叫好的壮举。一则是为亡魂昭雪,二则是打击了宦官的党羽,告诉那些人,别以为勾搭上宦官就可以为所欲为。

    然而桓帝的反应出乎他们的意料,如飓风般袭来的党锢之祸一扫而过,把李膺这些出头鸟全部打翻在地,也由此拉开了近二十年乱政的帷幕。

    李膺或许是一时义愤,却是将屠龙宝刀递给了阉竖,正是杀机一发,遗祸无穷,

    恰如刘备所言,若李膺是一介游侠,这种行为虽然不容于法理,却是足以被称为义士的壮举。但李膺是朝廷高官,他所考虑的应该是大局,这很冷酷,很无情,但却是政治的必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东汉的宦官们实际上比士人更懂政治,因为他们知道规则的重要,知道敬畏大一统皇权。可士人们似乎还停留在先秦时期,并没有认识到“皇帝”与“王”的不同。

    他们制定了秩序,却又常常破坏秩序,因为在这秩序之上,有士人自己的一套“道理”,这套道理的解释权则在士人手上,让皇帝如何能够高兴?

    荀彧的脑子很乱,汉儒事实上是百家杂糅而成,他们除了儒家的经义,诸子百家也常有涉猎。虽然反对法家的严刑峻法,但他们也认可法纪的重要性,可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们剖析,当掌权者自己破坏法纪的时候,带来的后果有多可怕。

    “规矩是约束所有人的,而当士人不讲规矩的时候,天子又为什么要讲规矩?不合理的规矩可以废止,可以更改,但绝不能暴力破坏,尤其是不能由制定者来破坏。

    法纪之要,首在于信,一次对法纪破坏的伤害,需要无数次合理的判罚来弥补。文若担心天子无约束,这方面是最该注意的,当天子不遵法纪的时候,朝纲崩坏只在朝夕。”

    荀彧默默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喟然道:“臣今日方知如何为政,惭愧。可大王是否考虑过,若君王不听劝谏,又该如何?”

    “那是君王自甘为独夫,与人臣何干?譬如李膺之事,若是群臣纠合进谏,指斥宦官泄露机密,纵然桓帝一力包庇,他也绝不会因此掀起党锢。或许孤如此说很冷酷,但文若自觉,是取张成之子的贱命重要,还是防止宦官独大重要?

    而且当士人占住道理的时候,桓帝真的敢逆天下汹汹物议而行吗?”

    “……终究回不到二十年前了。”

    “是啊,但以史为鉴而知兴替,至少不该重蹈覆辙。”

    荀彧轻声道:“至少大王也不喜宦官,如此便够了。”

    刘备嗤笑道:“天子手握大权,本就天然受人尊崇。只要稍有手段,士人中自然不乏蚁附者,何须阉竖助力?只有天怒人怨之辈,众叛亲离,才不得不求助于家奴!士人是一个团体,却又不是紧密的团体,将所有士人视为敌人的天子,大抵脑袋是有问题的。”

    荀彧怅然道:“或许真如大王所言吧,阴差阳错之下,酿成了如今的局面,罪非在一方。”

    刘备呵呵笑道:“最初的平衡便有问题,太过倚重外戚和宦官,再加上几代汉统衰微,以至于主弱臣强,才酿成如今的乱局。新的制度中,除了政事堂的平衡,孤还准备加入文武分制,文若以为如何?”

第五百二十一章 平衡(下)

    社会分工细化,这是人类社会进步的一个显著标志。而官员的文武之分,在社会早期是不明显的,上马为将,下马治国是常态。

    到了春秋战国乃至秦汉之际,文臣武将有了较为明显的区别,蔺相如与廉颇的将相和,汉初三杰的一文一武一谋士等等,文官做文官的事,武将带武将的兵。

    然而这一时期,朝堂上文武之分还没有彻底形成,也没有产生一种明显的对立。大将军何进统领天下兵马,却又能参与到政事之中,这在后世朝代是很少见的现象。

    然而随着时代发展,文臣武将之间的区分会越来越明显,全才会越来越少,专精一方的人才,在另一方面必然会有所欠缺。文武之间的对立,也将取代如今这种集团的对立,成为封建朝堂争斗的一种主流。

    而自宋以后,文官彻底压倒武将的情况占据了大多数,甚至在大明朝,当兵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这种政局模式虽然对国家的稳定有着极其积极地意义,但却并不利于国家军事实力的提升。汉唐重军功,宋明看科举,虽然说的笼统,但两大时期政坛的区别却也正是有着如此明显的区别。

    虽然不喜宋明重文抑武的极端,但文武之间彻底的平衡也是很难实现的。大军之要首在粮草,而既然粮草受制于文官,武将在文官面前就很难挺起腰板说话。

    再加上武将的不稳定性因素太多,皇帝大多数时候也是偏向于倚重文官,毕竟承平之世多,危亡之时少,若是让武将在朝堂上坐大了,并不利于社会稳定。

    结合后世的经验,李澈对此也只是提出了一个设想,设立军机堂,与政事堂平级,互不统属。设四镇四征将军,再加一位大将军组成军机堂成员,地位与宰相平齐。

    皇帝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是军队最高统帅;军机堂日常事务则由大将军来负责。

    天下兵马遥归四镇将军统属,战时再临时任命四征将军领军出征,如初唐府兵制一般,但此时李澈还在犹豫,究竟是否要把屯田制转为均田制,进而彻底实行府兵。

    府兵制最大的作用在于形成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情况,防止形成军头势力,也能减少朝廷的负担。这事实上与此时汉朝的军制是有冲突的,汉军以募兵为主力,京师禁军作为天子亲军,便如周王朝的天子六率一般。而地方上招募的郡卒,很多时候都会成为某位将校的私人部曲。更别说汉王朝官制是允许将军以及别部司马等军官自行招募从属。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乱世,将校带着私人部曲行军打仗,战后缴获除了上交一部分给自家主君外,其余尽数归他,是分给士卒,还是招募兵马,还是自己享受,都随将校之意。

    名义上军队的调动需要主公的批准,但事实上军队形同私兵,将领若是叛逃,很容易将自己的部曲拉过去。

    军队忠于主公,实质上是因为将校们忠于主公。

    可府兵亦有缺陷,这种制度对均田制依赖太深,但均田制度,以如今封建王朝的执行力,很难保证完善的落实。要不了多久便会出现崩坏,随之而来的便是府兵的流失,军队战力的下降。

    因为府兵是需要自备兵器等武具的,若是失了自家田地,哪还有能力当兵?事实上在贞观中后期,府兵制缺额的现象就已经很明显了,朝廷不得不采用募兵来填充空缺。

    这就是汉朝时期生产力发展水平带来的制度限制,如果要采用募兵制,以朝廷的能力,仅能常备如京师禁军这样一支数万人的精锐大军,并不足以镇守万里疆土,必须要依赖地方,那么势必会造成中央权威的削弱。

    可若是采用府兵制,则要面临可能存在的军队战斗力衰弱、兵源流失等问题。在这个时代无法避免土地兼并的问题,均田制的瓦解是必然的。

    李澈将难题扔给了刘备,而刘备此时又将此问扔给了荀彧,想知道这位“王佐之才”有何看法。

    听完关于府兵制的构思,荀彧惊叹道:“倘若早有此制,董卓谋逆、两宫之变、袁术篡权都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李明远当真非常人也。”

    董卓能够作乱,是靠着他手下的亲信部属;两宫之变,也是因为何进将禁军近乎变成了私兵;袁术篡权更不用说,若他没有本部兵马,也绝无可能抓住机会夺权成功。

    在府兵制度下,将军们是没有自己私人部曲的。

    刘备叹息道:“可如明远所言,三五十年内尚还好说,可若是延及百年,均田的崩溃是可以预见的,届时府兵又该何去何从?”

    “但若不实行府兵,他所构思的军制毫无可行性!”荀彧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四征四镇将军,乃至于大将军是否仍然允许招收部曲?若有,与如今有何分别?若无,地方募兵,如何制约?

    朝廷养不起兵,故而不得不放权于外。可如今有了养兵的方法,又岂能继续沿用权宜之策?至于百年之后的事,太远了。秦言万世,二世即亡,能稳定百年,便是滔天之功,如何能奢求更多?”

    刘备有些讶异:“孤本以为文若会像明远一样,忧虑后世之事,毕竟文若看事情一向长远,怎的在此事上如此急迫?”

    荀彧沉声道:“两者自有不同。府兵崩溃,仍可采用募兵进行补充,相较于一开始便用募兵,其间终究是有百年大治。若弃府兵而不用,岂不是将百年后的问题移到如今?智者不为。

    而关于教化天下之事……既然大王能够壮士断腕,自行约束,臣自无异议。李明远或许真的不是变法强臣,若真的是法家弟子,此时此刻,恐怕会迫不及待的推动革新吧。”

    刘备微微颔首:“文若的意思孤明白了,且再等等,待官制改革完成,将来的政事堂会议第一件议案,便论一论此事吧。”

第五百二十二章 插旗

    吕布,字奉先,并州五原郡九原人。其家乡地处大汉王朝北疆,是并州最北边,再往北数十里便是鲜卑地界,正是中原士大夫所不屑的边疆蛮荒之地,是发配罪人戍边的地方。

    吕氏在九原是大姓,甚至在五原郡都算是比较强势的家族,吕布自幼熟稔弓马,再加上天生神力骁勇,很快便得到了州郡的赏识,成为并州的一名军官。但吕氏在整个并州并不出彩,吕布固然骁勇,却终无出头之日。

    中平五年,并州刺史张懿遭到南匈奴与屠各胡联手攻杀,新任并州刺史丁原发现了这名勇将,对他甚是亲待,委以主簿之任,将其视作心腹,吕布的地位也一跃到了并州上层。

    后来丁原应何进征召入京,也将吕布带离了并州,如猛虎出笼一般,见识过中原花花世界,吕布终于明白了自己应该追求什么。

    边境人民那野性的血液刺激他寻求建功立业的机会,司隶的繁华似锦,也让他流连忘返,不愿再回并州。而他猛的发现,被他敬若天人的丁原,放在高官如云的雒阳着实不算什么,何进那一言出,天下从的权势让他热血沸腾。

    如狼一般,吕布抛弃了丁原,选择了并州牧董卓,因为董卓带来了当朝士人之首,太傅袁隗的橄榄枝,心中素无恩义的吕布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背叛,区区骑都尉丁原,如何能与并州牧、爵乡侯的董公相提并论?

    然而董卓明为“抢功”,实则谋逆的行为让他失去了雒阳大臣们的支持,也触怒了当朝第一人,大将军何进。

    自觉董卓大势已去的吕布又萌发了寻找新主的想法,投靠了何太后,背叛了董卓。又一次的改换门庭让吕布信誉全无,何进并不在意这名当世骁将的勇武,尤为厌憎其不可控的状态。在何进的一力坚持下,何太后也放弃了吕布,“反正”的吕奉先只能收拾行礼,灰溜溜的前往凉州,这片朝廷权力难以触及的土地当官。

    观其半生,先叛丁原,后离董卓,心怀小利,胸无大义,直至踏入凉州的那一刻,才恍惚间明白自己已然众叛亲离。曾经梦想的中原花花世界,似乎已经离他而去。

    而很快,他便需要解决性命攸关的问题。西北双雄自然不愿势力范围内存在一名不受管束的朝廷官吏,一波又一波的匪寇袭来,让吕布疲于招架,就在他击退一名姓阎的军官,疲乏至极,准备投降时,马腾向他伸出了手,希望他能够为马腾所用。

    平心而论,见识过朝廷力量,吕布不怎么看得起如匪寇一般的韩、马,他想要高官厚爵,想要光耀门楣,韩马二人很难帮到他。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吕布也只能接受了马腾的“好意”,叛离了朝廷,成为了凉州叛军的一员。

    所幸马腾似乎很是欣赏吕布的勇武,对吕布大见亲待,委以重任。曾经只是一介县长,如今吕布的身份已经是凉州牧、征西将军马腾所表举的汉阳太守,两千石大员,对于吕布来说,这本是他最大的目标,曾经的丁原也不过是两千石的骑都尉罢了。

    这也让吕布看到了希望,似乎追随马腾也是可以达成自己的目标,这乱世之中,手握西凉和三辅,麾下十万雄兵的马、韩二人未必比不过关东诸侯。

    此次马腾意图彻底拿下长安,派人来三辅试探重病的盖勋,吕布便自告奋勇的请缨,来试试盖勋麾下的实力。

    麾下骁将成廉奉命打探消息,兴冲冲的回报道:“府君,消息没错,盖元固确实活不了多久了,长安周边几乎所有的医者都被召进了京兆尹府,显然病情极其严重。”

    盖勋只要活着一日,马腾和韩遂对长安地区就始终是一种围而不攻的状态。这就是名将名臣的威慑,盖勋出身凉州官宦世家,素有勇名贤名,当年北宫伯玉与李文侯叛乱,盖勋以孤军正面相对,在叛军浪潮中守住了县城,威震雍凉。

    韩遂边章等人都曾在盖勋面前执礼认罪,雍凉羌人也甚是敬重他,死战俘虏之后还安然送还,不敢杀伤性命。

    这样一位当世贤臣名将,韩遂和马腾都不愿在他生命的最后时期去招惹他,既然盖勋离病亡不远,那等等便是了。只要盖勋没了,长安地区反手可下。

    因此吕布此行名为试探,实则就是监视,看盖勋何时病亡。

    甲胄齐全,手提长矛,威严肃穆的吕布仅从外表来看,不失为良将,在听完成廉所言后,吕布颔首道:“虽然本府并不在乎盖勋这重病之人,长安弹指可破,但既然牧伯与韩将军敬重他,本府也不介意等这位英雄故去。勿要大意,将京兆尹府盯紧了,一俟有变,立时发兵!”

    成廉肃然而立,抱拳道:“诺!卑职已侦查得知,如今长安地区兵力尽数收拢在长安城下。盖勋属下五都尉俱在,其人在雍凉素有名望,卑职以为不可轻忽。”

    吕布眺望长安方向,瞥了一眼成廉,淡淡的道:“不过土鸡瓦狗之辈罢了,这五人有什么功绩可言?本府曾引军往返于董卓大营,杀进杀出,未逢敌手。这些人比之董卓又如何?”

    “这……自是比不得董卓的。”成廉有些挠头,吕布又端着了,盖勋麾下以扶风人士孙瑞为首的五校尉肯定比不了董卓,但吕布当初都险些陷在董卓阵里了,怎的还这般拿腔作势。

    吕布似是猜到了成廉的想法,恨声道:“后来自俘虏处已经得知了真相,当时若不是那贾诩从中作梗,为董贼布下杀阵应对本府,又岂会有险局发生?亏本府还甚是敬重此人,却不料他早早就在谋划本府!当真是蛇蝎心肠,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此人杳无音信,早不知所踪,长安又不可能有他在,只要盖勋一死,士孙瑞等人挥手可破!”

第五百二十三章 京兆尹府(上)

    长安,本为丰镐地区一处小聚落,地处秦都咸阳之畔,是秦始皇兄弟长安君的封地。

    汉高祖平定天下后,取娄敬、张良之建议,定都关中,命令萧何在此处兴建了宏伟的长安城,以秦之兴乐宫为主体,修建了富丽堂皇的长乐宫,以为汉帝国皇宫。

    其后再行扩建,修建了未央宫等壮丽的宫室,打造出一座在西汉两百年间,作为华夏文明中心的伟大城市。

    光武中兴后,因关中遭赤眉破坏严重,关东更利于掌控中原,故而迁都至雒阳,但关中作为汉之根本,西汉帝陵所在之处,丝绸之路的.asxs.,仍然颇受重视。

    保留了三辅之地及官职,以京兆尹总领关中诸事,以左冯翊、右扶风协助,皇帝在重大祭祀时也会驾幸长安,参拜西汉皇陵。

    东汉中后期,由于汉王朝国力衰弱,无力再控制西域,丝绸之路渐渐关闭,长安的重要性急剧下降。再加上凉州羌人作乱数十年,三辅事实上已经属于危地,正在羌乱最前线,朝廷对长安的重视度也就越来越低,天子亦较少驾临。

    历任京兆尹都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并没有危机意识。而到了盖勋上任的时候,整个三辅甚至只有五千可战之兵。

    面对汹汹而来的凉州叛军,盖勋征得了灵帝同意,自行招兵买马,招募了一万多敢战之士,再任命士孙瑞等雍凉贤达为都尉领军,堪堪稳住了动荡的三辅。

    然而这支军队招募时间太短,很多时候都是靠着盖勋个人的威望和魅力在掌控,当盖勋这根关中柱石出现晃动的时候,军队的战斗力能有多强也就不问可知了。

    尤其是在皇甫嵩进京后,盖勋收编了皇甫嵩剩余的部队,固然增强了战力,也加大了不同部队之间士卒的摩擦。这些矛盾在盖勋病倒后几乎瞬间便暴发了出来,若非盖勋尚还活着,恐怕已经发生火并之事。

    反观凉州方面,且不说马韩二人实际心里怎么想的,至少这两人表面上亲密无间,甚至传言这两人将结为异性兄弟。凉州大军之间的关系也颇为和睦,虽仍算匪寇之属,战力却不容忽视。

    韩遂麾下阎行,马腾麾下吕布,都是当世骁将,三辅方面实在没有可与这两人抗衡的猛将。

    这种实力上的明显差距,使得长安城内的民众和官僚更是人心惶惶,担忧这座古都被乱党攻破。

    现在所有人的希望都在京兆尹府,期望这位当世名臣名将能够解决这一难题。

    ……

    士孙瑞步履匆匆的往盖勋卧房而去,他很少有这般急躁的时候。这位扶风名士出身世代学门,少即知名,号为无所不通,是关中地区士林代表人物。若非敬重盖勋的才学品德,以士孙瑞的家门和威望,基本不可能来做一个都尉。

    素来沉稳的他很是注重自己的形象,礼仪规范都颇为到位,如今这般快步而行,足见事情的紧急。

    他是收到了一个消息而来,盖勋希望他来见一个人,一个能够解当前危局的人。

    盖元固已经时日无多了,近些日子里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能将这宝贵的时间用来介绍人才,足见此人之重要,也无怪乎近日里忧心局势的士孙瑞这般急迫。

    行至门前,士孙瑞还是放慢了脚步,正待轻轻敲门,房门却忽的打开,一张疲惫的面容出现在士孙瑞面前,是鸟击都尉,弘农杨儒。

    此人出身弘农杨氏,与太尉杨彪是同族兄弟,素有才名,按照五都尉的轮值工作,今日恰恰是由杨儒来负责看护盖勋。

    士孙瑞蹙眉问道:“杨都尉,京兆尹可还安好?”

    杨儒叹了口气,侧身让开,摆摆手道:“明公尚还能言,君荣兄不必敲门了,进去便是,抓紧时间吧。”

    士孙瑞神情一紧,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罢,便快步跨入门槛,自杨儒身边而过。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平躺在榻上,面色枯黄,眼窝深陷,皮肤松弛,双眼黯淡无光的京兆尹盖勋盖元固。

    而榻边还坐了一名中年文士,约莫四五十岁,虽然从容淡定,儒雅非凡。但其饱经风霜的面孔,以及有些斑白的头发则昭示着此人生活并非安定无虑。

    虽有些好奇此人身份,但士孙瑞还是快步走到盖勋榻边,握着盖勋的手大声说道:“京兆尹,鹰鹞都尉士孙瑞奉命赶到,请问有何吩咐。”

    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榻上之人并无回应,但堂中其他三人都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着,良久,盖勋嘴唇微动,士孙瑞连忙附耳上前,只听得盖勋用细弱蚊蝇的声音喃喃道:“武威贾先生可破吕布。”

    士孙瑞瞳孔一缩,却也没有追问什么,因为盖勋此时真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他背部旧伤发作,导致身体病来如山倒,发热症状严重,头脑始终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反应也变得很迟钝,追问也难有答案。

    他只是转身问杨儒:“京兆尹清醒时候是如何说的?”

    “贾先生可破吕布。”

    士孙瑞死死盯着杨儒,杨儒也毫不避让,坦然以对,堂中气氛顿时变得肃杀起来,士孙瑞转头对文士冷声道:“贾先生?是武威姑臧的贾诩贾文和先生吧?”

    贾诩呵呵笑道:“不愧是名震关中的士孙君荣,诩之名能入士孙君之耳,荣幸之至。”

    “虽未谋面,却早已闻名。武威贾诩,大智若愚,久仰久仰啊。”士孙瑞的话仿佛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充满了咬牙切齿的感觉。

    贾诩恍若不觉,笑道:“贱名有辱倾听,不敢当如此夸赞。”

    “逆贼!”士孙瑞也顾不得这是盖勋面前,拔剑指着贾诩道:“董卓之乱,汝为董贼出谋划策,陷天子与朝廷于危局;袁术乱国,汝又为其帐下鹰犬,致使日月无光,乾坤崩坏。汝堪称国之大贼,焉敢出现在本官面前?今日本官便要取你人头,以告天下!”

    杨儒正待上前阻止,贾诩却伸手止住他,大笑道:“多闻士孙瑞之名,今日一见,见面不如闻名啊。”

第五百二十四章 京兆尹府(下)

    贾诩的话毫不客气,士孙瑞却毫不在意,冷笑道:“君子之行,何必在乎小人之见?”

    “既是君子,当知仁者爱人。马韩来势汹汹,吕布骁勇无敌,关中倾覆只在眼前,汝欲三秦父老尽落叛贼之手?”

    士孙瑞嗤笑道:“本官忝为鹰鹞都尉,奉命镇守三辅,自会竭力死战,以退叛军,何须汝这国贼来置喙?先斩汝祭旗,以壮军威!”

    “好一个竭力死战以退叛军!”贾诩笑着轻轻拍掌,不无讽刺的道:“士孙君死战报国,便可安心在九泉之下看着关中沦丧?”

    士孙瑞呵斥道:“巧言令色之徒!不必刻意激怒本官。”言罢,剑已架在贾诩脖子上,只需轻轻一划,便能把这位武威名士先行送入黄泉。

    刀剑及颈,贾诩分毫不乱,饶有兴致的问道:“马韩二人兵合一处,约有七万余可战之兵,号曰十万,再加上羌族助力,可谓数倍于关中之兵。不知士孙君有何良策?如此危局,若要凭兵事为之,恐怕太公复生、淮阴在世才能扭转乾坤。”

    士孙瑞讥讽道:“汝既然这般自信,想来是认为自己可与太公、淮阴相比?”

    “虽不比太公、淮阴之兵事,但却有苏秦张仪之纵横,解关中之危不过反手之事罢了。”

    沉默许久的杨儒终于开口道:“君荣兄,且先听贾先生说说。盖公此前也如你这般,但之后的态度却发生了变化,其中想必是有原因的。”

    士孙瑞表情阴晴不定,就在杨儒忍不住想要上前阻拦时,士孙瑞收剑回鞘,冷声道:“本官且先听听,你有何方法能解关中之困。”

    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贾诩却毫无动容之色,轻笑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士孙都尉可有好好了解过凉州军?”

    士孙瑞的眉毛皱成一团,不耐烦的道:“自然知道。”

    “那可知马腾、韩遂二人的关系?”

    “虽为异姓,实如兄弟。”

    “凉州以谁为主?”

    “……”

    士孙瑞沉默了,这一时半会儿他还真说不出来,第一反应是回答二人共同主事,但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何来两人为主之说?地位总该有高低的,可神奇的是,作为抵抗叛军的最前线,关中诸臣竟然判断不出来韩遂和马腾谁主谁副。

    看士孙瑞沉默,贾诩呵呵道:“看来士孙都尉也反应过来了,一地焉能有二主?两人都是当世枭雄,非比寻常,势力相近、能力相仿,如何能自甘为他人羽翼?”

    士孙瑞也顾不得再保持对贾诩的敌意,若有所思的道:“依汝之意,是要试着去离间此二人之关系?”

    “正是如此。”贾诩颔首道:“这种关系绝非稳定长远之事。纵然马韩二人亲密无间,情比金坚,其麾下又如何?这种表面的和睦,一旦对立起来,就将是不死不休之仇恨。

    只需稍稍挑动一番,两人自然会互相攻伐,届时凉州内乱,关中之困自解。”

    “如何挑动?”

    “三辅尽降,降凉州牧、征西将军,不降镇西将军。”

    士孙瑞和杨儒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一脸惊悚的看着贾诩。降马腾不降韩遂,便是刻意生成这两人的矛盾,纵然马腾有心让利来缓和关系,他麾下将校又如何愿意吐出自己吞下的东西?届时必然心生怨愤,心有不悦,手执刀剑,杀心自起。

    贾诩继续道:“恰好如今领军为先锋的是吕布吕奉先,此人轻义好利,轻狡反复,又素得马腾信重,只要他吞下了三辅,就绝不会愿意将利益拱手让出,有他从中作梗,马韩二人绝难和平解决这一矛盾,只要诸君稍稍奉迎此獠,必能使其得意而忘形,甘为棋子。”

    将人心的特点都考虑进来,这正是贾诩指定方略时的长处。

    杨儒开口道:“本官对此人也有所耳闻,先从丁建阳,后事董仲颖,为利而叛,无情无义,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利用对象。”

    士孙瑞难以置信的道:“此人毫无信义,素无廉耻,马腾何以如此信重他?”

    “马腾爱其才。抛开其他问题,吕布确实是当世骁将。无论是个人勇武,还是行军打仗的才能,都是当世前列。马腾乃马伏波之后,又有羌人血统,素来喜爱这类勇武善战之人,再加上吕布击退了阎行,也让马腾颇为欣赏。这也该到了他尝苦果的时候了,故而用人才,还是以德为先啊。”

    贾诩略略调侃了一下,士孙瑞不给面子的冷笑道:“贾先生恐怕就是最为失德的大才了。”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贾诩笑道:“士孙君对诩多有误解,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解决关中问题。所幸我们现在似乎达成了共识?”

    沉默了片刻,士孙瑞无奈道:“既然京兆尹认可了你,本官也不好再多做恶人。若真如你所言,届时……本官会为你表功,朝廷或许会考虑减罪免罪。可若是你胡言乱语,欺瞒我等……”,士孙瑞眼神猛的锐利了起来:“本官必取你人头!”

    贾诩大笑道:“还请士孙都尉放心,在你们成功解除三辅危局之前,诩绝不会踏出此地。”

    “此计你不需要亲自实施?”

    “还是算了,诩与吕布也算是老朋友了,若是被他认出来了,反倒是不美。”

    “老朋友?”士孙瑞和杨儒露出古怪的神情,这贾诩行事的风格与世家出身的名士相比实在是格格不入。刚刚才定计坑害对方,怎么突然就成老朋友了?

    似是猜到了士孙瑞在想什么,贾诩笑吟吟的道:“诩与奉先曾共在董公帐下效力,虽有关系,却不是很近。如今两军对峙,自然是各为其主,相信奉先也能理解诩。”

    士孙瑞冷笑道:“本官没空管你们的关系,既然你不敢面对那吕布,就由本官去会一会他。”

    贾诩想了想,抚须道:“最后给士孙都尉一个诚恳的建议,计策里还是留些余地,别把吕布伤的太过,否则将来……恐怕有些小关碍。”

第五百二十五章 卫觊

    河东郡,这片土地在近年来饱受摧残,南匈奴、白波等胡虏贼寇多以河东为根基肆虐,本来还算繁华的河东郡如今已是满目疮痍。

    但此地的战略价值却不会因此而减少,北接并州,西靠雍凉,南倚黄河,东连河内,正是四战之地。掌控住河东,往西便是左冯翊,可入关中;往北则可入并州,东接河内,后勤亦是无虞,可谓是进军关中的绝佳跳板。

    当日晋封魏王后,河东便成了刘备的封国之地,随后先有董昭,后有荀攸,两名重臣先后来到此地,其意已是昭然若揭。

    马韩二人之所以有些按捺不住,也是担心刘备进军关中后,凉州叛军再难掌控三辅。唯有先刘备一步,才能坐稳关中来抗衡刘备。

    河东郡治安邑县,曾为战国七雄之魏国的都城,也是华夏大地上最早的一座大城,因为第一个王朝夏朝正是定都于安邑。史载禹王之子夏启弃阳翟故地,西迁至此建都。

    魏惠王时期,由于安邑地处秦、赵、韩三国之间,很容易受到军事威胁,于是放弃安邑,迁都大梁。安邑失去了特殊的地位,渐渐泯然于众。

    然而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深厚底蕴仍然不可忽视,险则谈三国之间,若论其优点,亦是三国之交,四战之地。

    由于历史悠久,河东有着不少的高门士族,安邑卫氏,闻喜裴氏,襄陵贾氏,皆为仕宦之家,又因匪寇横行而多募人自保,轻易不可妄动,故而董昭与荀攸二人只能慢慢安抚,宽严并济。

    好在卢植讨伐白波,在河东留下了不小的声名,士族多有服膺,借着这份关系,河东各族倒也不怎么抵触刘备。

    一些人也认为刘备必将是未来的胜利者,开始了先期投资,纷纷向荀攸和董昭自荐,以表忠心。

    安邑卫觊,字伯儒,少有才名,以博学著称,只是久不出仕,荀攸来到安邑后听说了他的才名,亲自登门拜访,以才学折服了卫觊,征辟为魏王府掾,而卫觊也全心为荀攸提供帮助,在掌控河东的过程中献策良多,被荀攸倚为臂助。

    当收到自雒阳传来的消息后,荀攸甚至没有先通知河东太守董昭,而是第一时间唤来了卫觊,想听听这名博学之士的看法。

    “离间马腾和韩遂,使凉州自乱,再出兵关中?”卫觊微微沉吟,反问道:“这是何人之策?”

    荀攸笑道:“这重要吗?”

    “若出谋划策之人地位高隆,下吏也好收敛些,否则……只能说此人过于天真。”

    荀攸险些没有笑喷出来,哈哈道:“卫将军李明远过于天真,魏王说过、本相说过、前大司马刘伯安公也说过,你是第四个,不错!不错!”

    卫觊猛的咳嗽了两声,尴尬的道:“这……”虽然他不惧权贵,但以下犯上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是得罪当朝位列前三的重臣,一个不慎,家族也会受到牵连。

    大人物的脾性素来难以揣度,当年大将军梁冀向扶风人士孙奋借钱五千万,士孙奋只给了三千万,兄弟二人被梁冀拷打致死,家财尽没。

    荀攸似是猜到了卫觊所虑,摆摆手,无所谓的道:“不妨事,李明远毛病不少,但就一点好,素来能听得进谏言,你这话若是当着他面来说,只要言之有物,不仅不会触怒他,说不得还会被引为知己。”

    “卫将军竟有如此心胸?”卫觊感慨道:“当真是国之将兴,贤臣盈朝啊。”

    “所以你不必顾虑其他,直说你的想法便是。毕竟河东靠近关中,你对那边的情势也更了解一些。”

    卫觊略微斟酌了一会儿,抚须道:“卫将军之策,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马腾与韩遂的矛盾确实是可以挑拨的,毕竟二人看似亲密无间,但一山岂容二虎?

    只是进军关中之事还是谨慎为好,三辅之地连带凉州,都是与中土隔绝之地,马腾与韩遂虽可称枭雄,实则并无大志,守户之犬罢了。即便如今觊觎三辅,也只是图自保,苟安乐,无雄天下之意。并非朝廷当务之急。

    只需厚加爵赏,小心安抚,只要没有大变,则关中无虞。待到关东安定,群逆束手,再扫荡关中也不过是反手之间的事。若是贸然进兵,恐怕会激起他们同仇敌忾之意,届时恐成祸患。”

    荀攸蹙眉道:“三秦乃王者地,秦以关中为基,并吞六国,可见其根基之雄厚。若是弃之不管,难保没有后患。”

    “国强非地强,乃人强。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秦始皇奋六世余烈,百余年明君,才有并吞天下之能,马腾韩遂,犬彘耳,何以能与秦君相提并论?

    以益州为例,天府之国,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如今刘焉坐拥益州,魏王可有将其放在眼里?宝地易心安,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也。”

    荀攸抚掌笑道:“好一个国强非地强,乃人强。听君一言,茅塞顿开啊。本相会将你的意见上报魏王,请雒阳群臣再做讨论。”

    “荀相!”卫觊有些吃惊,他只是一介掾吏,本以为荀攸只是听听他的看法,却不料这位魏相竟然真的准备采纳他的意见。虽不能决定,但那也是因为关系国策,需要刘备来决断,这份信任当真是沉重无比。

    荀攸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言之有理,于国有利,便是金玉良言,何必以身份来论?不过这其中还有一处关碍,卫将军并非是准备以讨伐逆贼的名义进军关中,若出师之名有变,不知情况是否有所不同。”

    卫觊微微蹙眉,问道:“卫将军准备以何种名义出兵?”

    “卫将军正室夫人乃汉阳太守吕奉先之女,思父心切,闻父与人作战,为尽孝心,率军来援,如何?”

    卫觊目瞪口呆,喃喃道:“这是准备先行挑拨,再以帮马腾的名义出兵?可……女子领兵……”

    “卫将军亲自坐镇关中,再以一名良将为副,不必担忧太多。”

    “如此……或许真的可行。”卫觊无话可说,这场面他真没见过,打亲情牌来减少敌意,能起到多大作用真的难说。

第五百二十六章 朱雀阙上(上)

    关中的暗流涌动并没有影响到雒阳,朝廷公卿们因为魏王进京而焦虑,因为新的官制而惶恐,但雒阳民众不关心这些。经历了数年的混乱,只要魏王能带给他们安定生活,那魏王就是天。

    趴在朱雀阙的墙上,眺望着整个雒阳,李澈百无聊赖的道:“荀令君不愧是‘王佐之才’,偌大的雒阳城没有因为大王进京而产生动荡,全赖令君之功啊。”

    和没个正形的李澈不同,荀彧哪怕是在这种僻静之所,也是始终保持着仪表风范,面对李澈的调侃,他只是淡淡的道:“大王仁善爱民,民心所向,雒阳自然不会动荡,下官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卫将军过誉了。”

    此时荀彧的内心远不如表面上这般平静,当他递拜帖准备上门拜访时,这位卫将军却带着他径直来到了高高的朱雀宫阙,原本这不该是臣子能轻易上来的地方,但想必也是征得了天子与刘备的同意,那么这一举动就很值得考量了。

    两人是为沟通释疑而来,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好的去处。

    “荀令君不必想的太多,在这里只是为了让荀令君感受一下,平日里风轻云淡的居高临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对于荀彧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高门子弟,地位的差别是烙印在骨子里的。哪怕他们平日里表现的谦冲守正,平和淡然,骨子里那种高高在上的心态却是抹不掉的。

    甚至由于自身刻意的谦和,往往会忽视这一点,自觉已经足够的礼贤下士、谦逊低调。

    听李澈说完,荀彧愣了一下,微微犹豫了片刻,抬脚走到墙边,试着从这雒阳极高处眺望整个京城。

    《艺文类聚》引《汉宫典职》有载:偃师去宫三十五里,望朱雀阙,其上郁朴与天连。站在距离雒阳三十五里外的偃师县,都能看到高高的朱雀阙,仿佛与天相连一般。

    那自朱雀阙下望又如何?荀彧以前没有过这种经历,当他的目光投向远方时,才蓦然发现,百姓真的很小,甚至整个雒阳城都很小,但这种感觉似乎并不陌生。

    “陟彼北邙兮,噫!

    顾瞻帝京兮,噫!

    宫阙崔嵬兮,噫!

    民之劬劳兮,噫!

    辽辽未央兮,噫!”

    李澈忽的高歌起来,荀彧勃然变色,霍然转头看向这胆大包天的卫将军。

    “看来荀令君也听过这《五噫歌》?”李澈似是不觉有异,笑吟吟的道:“梁伯鸾当真妙人,满朝尽言北宫合制,皆赞明章俭朴,大名鼎鼎的班孟坚都盛赞新宫‘奢不可逾,俭不能侈’。唯他一人,畅舒胸臆,随心所欲,大丈夫也。”

    雒阳北宫落成后,由于其相比较长安宫室而言较为俭朴的特点,受到了满朝文武的一致赞誉。在大臣们看来,宫室奢靡不可怕,但要按照礼制来;长安的未央、长乐等宫殿显然是逾礼的,作为对比,自然要大力夸赞雒阳宫室的合制。

    然而名士梁鸿梁伯鸾在路过雒阳时却发出了不一样的感慨,数十里外辛劳困苦的民工,与那高入天穹的宫阙仿佛处在同一副画面,却又有着奇异的割裂之感。

    因舒胸臆,而作《五噫歌》,却触怒了汉章帝,不得不避难隐居齐鲁。章帝怒气消退后放言只要梁鸿愿意做官,便既往不咎。梁鸿却带着自己的妻子南下吴地,隐姓埋名做起了豪强的长工,并因才学而得到主家的尊重,在人生的最后时光里潜心著述,并与妻子琴瑟和谐,成语“举案齐眉”便来自于这对夫妻。

    李澈在这朱雀阙上高歌五噫,实在是不符合他以往一心为皇权着想的形象。毕竟这首歌本就是在抨击皇室奢靡。

    “卫将军究竟何意?”

    李澈指了指远处,笑道:“站在此处,若不谨记此歌,恐怕会生骄慢之意,这话不仅是对天子而言有理,我想对于令君而言,对于天下所有公卿官僚而言,都是有理的。”

    “卫将军很欣赏梁伯鸾?”

    “我很欣赏他的做派,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不满天子不满朝廷,直言便是。既是反感,又如何能惺惺作态再去为官?倒是这满朝公卿,不少人居家则痛斥阉宦外戚乱国,临朝便战战兢兢,甘为鹰犬,岂不可笑?”

    “但这直言的代价,却是几十年颠沛流离,埋葬在异乡。”

    “你向常人直言其非,尚有被一拳放倒的可能,向天子直言,却只做着明君纳谏的美梦,没有考虑到后果,未免天真了些。所以我并不看好荀令君所希望的士人制衡天子,没了阉竖,士人中也会有很多人甘作阉竖,你以为他们是厌恶阉竖乱国?或许一部分人是这样,但不少人只是因为阉竖抢了他们当狗的机会。”

    李澈说的很不客气,荀彧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但却无法反驳,李澈说的兴起,指着崇德殿的方向,讥笑道:“当然,这部分人属于士人中的废柴,荀令君大概是瞧不起他们的。可另一部分人,对他们来说,阉竖是拦住了他们的路,抢了他们的财!

    赵忠族里为他在邺城修建了一座奢华近于王宫的别府,其族人横行乡里,掠夺资财,张让等十常侍几乎个个如此,这些都不是假的。但如今他们没了,这些事还是时有发生,为何?要我说,有些人除了多个把,其他方面和阉竖也没什么区别。”

    “卫将军未免太过激了。”荀彧蹙眉道:“正直清廉之士,还是占多数的。”

    “可他们斗不过不正直不清廉的人。”李澈摊了摊手:“我从来不否认士人中好人比例高于宦官和外戚,读过圣贤书,大抵心里还是有不少礼义廉耻的。可他们既然斗不过宦官和外戚,又怎么斗得过那些不正直不清廉的士人?

    宦官的脑子大多不太好,偏激而又贪婪,外戚也因身份限制,没有多少学识;可若是像许相、袁术这种人省去了宦官中转,直接成了朝廷权臣……荀令君,这对于清廉正直之士才是最大的祸害吧?想着让如今这些士人去与天子共天下,我觉得还不如维持三方争斗,至少大部分时候任何一方都不敢太过分。”

第五百二十七章 朱雀阙上(下)

    荀彧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东汉近几十年来这些所谓的清廉正直之士做出来的事情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大将军窦武谋诛宦官,事败的原因是他把请诛宦官的奏章扔在尚书台里,被宫人发现,密告曹节、王甫,才失了先机。且不论在东汉残酷的环境下,这种走流程的政斗方法有多天真,单是能把攸关性命的奏章放在尚书台,就足见这些人的警惕性有多低。须知,尚书台在南宫正中央,正处于宦官地盘。

    事败后,武德充沛的太尉陈蕃也不衡量一下双方武力差距,拉起门客学生就冲击皇宫,彻底坐实了自己反贼的身份。可怜的窦武缩在军营里还等着里应外合翻盘,结果孤立无援,被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一鼓而下,死于非命。

    张奂能轻易信了宦官的矫诏,与陈蕃那奇葩的举动想必是有关系的。

    而近二十年的党锢也证明了这些人或许有一腔报国心,但在斗争方面却是弱的可怜,由于在雒阳的失势,士人们大多在各地抓宦官家属把柄,一场刚正不阿的审判,然后就是流亡他乡,不知所踪。真正对宦官势力起到了一定打击作用的,反倒是清流们看不起的杨彪、阳球等人。

    他们先是阿附天子或者大宦官,取得权力后再行反水,手段虽为人所不齿,但大宦官王甫的死却证明了他们并非做无用功。

    底线高的人,在政治斗争中总是有着先天劣势的。虽然李澈并不讨厌这样的人,但指望他们能和士人中的**分子斗,还是省省吧。

    宋明的政治斗争,手段比起东汉不知高到哪里去了,与其让这些文人内斗起来,还不如用宦官和外戚让他们同仇敌忾。

    “所以,卫将军之意,天子不需限制?”

    “天子何需士人来限制?”李澈呵呵笑道:“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迁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崛起阡陌之中。率疲敝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而响应,赢粮而影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荀彧眉头皱的愈发紧了,肃然道:“所以卫将军要教化天下?”

    “华夏儿女从来不缺少反抗精神。”李澈趴在城墙上,悠悠道:“尤其是那位张楚之王点燃了心中的星火之后,张角造反时的血性,胜过士人们多矣。与其由士大夫与天子共治,何不神州万民共姜周?若真的到了那一天,也不过是又一个轮回罢了。”

    “神州万民共姜周……”荀彧默念这句话,很通俗易懂,当然他不知道李澈本想说“共尧舜”,只是如今显然还不是时候,有些事,不是这个时代能做到的。

    “卫将军认为,天下人都可以通过教化成为如太公、周公一般的贤人?”

    “这不正是儒道之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若不教化,难道要等民众自己觉醒?

    人生而有差,或许不能人人如太公、周公一般,但以如今的天下,又埋没了多少太公、周公?不说其余,单说郑康成先生,若无卢子干公在马季长面前极力举荐,他可有出头之日?又有多少郑康成因为家境贫寒、因为天灾**而无法出人头地?

    至少……我认为应该给天下人一个受教化的机会,这是夫子都未能做到的事情,太上有立德,此为至不朽,将来千秋之下,史笔丹青,或可为圣为神,荀令君难道不曾心动?”

    荀彧笼在袖袍里的双手猛的捏紧,旋即又放松开来,叹了一口气,似是泻去了什么,也不顾形象的趴在城墙上,幽幽道:“卫将军当真是巧舌如簧,字字正中儒者所求。”

    “儒者,人之所需。所求为何,不如看看人所需为何。你我的争斗放在这千秋长河中也不过小小浪花,令君若拼尽全力与我一斗,或有胜机,但那又如何?纵然大王不推行教化,天下人也会慕而求知。除非能封禁造纸术、印刷术,但这可能吗?

    或许是百年,或许是千年,总有人能重新走上这条道路。大王也看到了这一点,与其被动的等待历史的浪潮,倒不如迎头赶上,况且天下英雄尽入彀中,这是胜过求贤令多矣的壮举,虽尧舜亦未有此功德。”

    “天下英雄尽入彀中?”荀彧一愣,李澈见状笑道:“既然教化者多,察举自然也不再可行,大王意欲以冀州为试点,郡县推举人才需进行测试,若不能通过,则原路打回。”

    荀彧蹙眉道;“这与察举有何不同?”

    察举并非后世许多人所想的由州郡推举即可,至少举孝廉者理论上是需要在京城考试的,然而这条规定在后期显然出现了不少问题,流于形势的考试并不能筛选出那些滥竽充数之辈。

    事实上察举与科举之间最大的区别,只是在于国家选才的权力大部分属于地方还是属于中央。

    科举的公平,是天下千千万读书人注视下的公平,一旦破坏,就是在与所有读书人作对。而在这个时代想保持明清时的科举公平,无疑是不可能的。

    “每郡百人,黜落九十。设及格线,三成不及格者,当年郡守考核不合格,五年不予升迁。两年如此,问罪郡守。”

    荀彧“嗒嗒”的敲着墙砖,沉吟道:“卫将军之意,是尽力迫使郡县将人才推举出来?”

    有此限制,郡守再推举人选时便不能随心所欲,总得考虑到自己的乌纱帽和脑袋。由中央组织的考试也能强化中央集权,削减郡守在这方面的特权。

    “不错。”李澈微微一笑:“试卷由朝廷出具,民部教育司派人巡考,也能最大程度减少地方舞弊的可能。若泄卷,当地巡考官斩首,郡守流放。”

    “此乃苛政!”

    “特事特办,国之大典,焉能由宵小作乱?非重刑无以震慑。”

    唯此事不可让步,如今不可能直接开明清科举,民间读书人的基础不允许,但是这科举的雏形必须保证公平,才能为几十年后的改变打下基础。

    看着寸步不让的李澈,荀彧沉声道:“吾能理解卫将军的担忧,只是这等简明的法条,正是法家苛政峻法的表现,若有错杀,又当如何?”

    “身为巡考官,在巡考过程中若连舞弊现象都不能及时发现上报,留他何用?郡守总管一郡,朝廷给予充分的信任,自己辖区内发生这等大事都不清楚,庸人耳。

    况且法条如此,真要动刑之时,大理寺与刑部自然会复审清楚,若他们都复审不清……那时的天下,也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荀彧瞳孔一缩,转瞬明白了李澈的意思,却是无言以对。当所有机制都失去了他本身的作用,那就代表着王朝最黑暗的时候来了,这时候制定再多的法令政策,也都是无用之举。

    抬头看了看天色,李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悠悠道:“令君若还有想不明白的事,这些日子尽可来找我,只是希望令君能想明白,是要千秋之功,还是一时之利。以及……高门士族和天下百姓谁更可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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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介绍:
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