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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白     不让江山txt下载     不让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六章 第二次议事

    冀州城外一场极为凶残的厮杀之后,崔燕来的青州军被死死围住,崔燕来被杀,青州军的将军们商议之后决定投降。

    虞朝宗,罗耿,刘里他们三人,在青州军投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抢人抢物资。

    能抢多少是多少,不管是投降的士兵还是物资甲械,只要是有用的就别管是什么,抢了再说。

    结果因为抢的太凶,这三方势力又发生了冲突,虽然规模不大,可是打起来后也有死伤。

    如果不是及时制止的话,怕是接下来这三方势力就会再来一次大混战。

    一个时辰后,还是东城外那片空地,只是此时议事的人从四个变成了三个。

    也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巧合,三个人还坐在原来自己坐国灭的位置,虽然那位置并不是固定的。

    这样一来,空缺出来的那个位置就显得有几分讽刺,好像是专门给崔燕来的鬼魂留下来的。

    罗耿往空缺的地方看了一眼,自言自语的说道:“我说过了,如果你不能好好谈,那就我们三个谈。”

    然后他看向那两个人说道:“所以现在,我们三个可以好好谈吗?”

    虞朝宗点了点头道:“我还是愿意听从大将军的分配调遣,不管是资历威望,还是领兵的能力,大将军都远在我之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刘里就打断了他。

    “虞大当家的话说的最漂亮,可是事做的也很绝,之前你的人先动手,为了抢夺一些粮草,你的人打死打伤我不少士兵......”

    他打断了虞朝宗的话,罗耿打断了他的话。

    “刘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莫不是忘了,之前最计较的可是崔燕来......”

    刘里眉头一皱。

    他似乎有些不理解,为什么罗耿看起来好像更愿意站在虞朝宗那边。

    不过很快他就醒悟过来,如今这三方势力,他算最弱,论兵马数量他不及虞朝宗,论军队战力他不及罗耿。

    罗耿虽然比他的军队数量要少,可这里几乎也可以算是罗耿的地盘,他有地利。

    况且罗耿的重甲铁骑是踏阵大杀器,他的豫州军多为步兵,而且是轻装步兵,几乎没有什么办法对付罗耿的重骑兵。

    “大将军你说。”

    刘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罗耿看向虞朝宗道:“既然你刚才说了愿意听我分配,那我就直说了......”

    略微一停顿,罗耿看了看虞朝宗的脸色后继续说道:“虞大当家可愿意按照之前说好的继续合作?”

    虞朝宗点头:“之前四人议事的时候我说的,现在依然算数,我可以不要冀州,但城破之后,冀州军降兵我要一半。”

    罗耿道:“那就这样。”

    他又看向刘里:“刘大人之前说的,可还算数?”

    罗耿想了想,不久之前罗耿暗地里联络了他说要夹击崔燕来的青州军,他答应了,但他没有想到虞朝宗也被罗耿拉了过去。

    崔燕来有些张扬,所以罗耿选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个人,给张扬的人一个坟,给剩下的人一个震慑。

    刘里想着,如果此时自己张扬,罗耿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

    而且从目前的位置来看,不知不觉中,刘里的豫州军替代了青州军的位置。

    在是燕山营和幽州军把他的豫州军夹在其中,罗耿极有可能会怂恿虞朝宗联手。

    一想到此处,刘里立刻点头道:“我说过的自然算数,冀州城我可以不要,但是我想加一个条件。”

    罗耿道:“你尽管说,既然是议事,自然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大家都直率一些,比遮遮掩掩的要好。”

    刘里道:“之前大将军说不要冀州,但是要冀州半数粮草,还有从冀州往东北的州县。”

    罗耿点头:“是。”

    刘里道:“若虞大当家愿意放弃冀州,我也愿意放弃冀州,那么冀州就是大将军的了,所以大将军之前要的那半数粮草,能不能归我?”

    罗耿沉思片刻后摇头道:“不行。”

    刘里一怔,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罗耿笑了笑道:“我对冀州没有兴趣,我有兴趣的是粮草,所以我还是按照之前说的,我要半数粮草,但要再加半数冀州军降兵。”

    他笑着对刘里说道:“冀州是你的了。”

    刘里的脸色变幻不停,因为他不信......就在昨天,就在这个地方,罗耿这句话是对崔燕来说的。

    当时罗耿的原话也是如此,他对崔燕来说:“冀州是你的了。”

    因为这句话,崔燕来没了。

    所以听到这句话后刘里心里马上就有了警惕,他眯着眼睛看向罗耿,片刻后笑了笑道:“大将军,我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我之前说过不要冀州,那我便真的不要。”

    罗耿很认真的说道:“若我偏要给你呢?”

    刘里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思考了一会儿后对罗耿说道:“如果大将军是想如除掉崔燕来那样除掉我,不妨直说,咱们可以摆在明面上来打。”

    罗耿哈哈大笑:“刘大人你多虑了,如果我要除掉你,我现在就可出手,你带的那一百名亲兵,保不住你。”

    他笑够了之后说道:“我确实不要冀州,我只想好好的留在幽州......如果你不要的话,那么冀州就只能让给虞大当家了。”

    虞朝宗看起来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听到这句话后他连连摆手:“我可不要。”

    罗耿道:“你不要,我不要,他也不要,那么我们不如就此罢兵回去算了。”

    他对刘里说道:“不管是你要冀州,还是虞大当家要冀州,为了彼此放心,咱们要事先说好一个条件。”

    罗耿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现在没有了崔燕来,也就没了那么多聒噪,你我三人说话也要轻松许多,所以我想到什么就直说了。”

    “谁要冀州都好,另外两方,在城破之后不准进城,所要的东西,由进城的那一方送出来,这样就可以防止有诈。”

    虞朝宗道:“那若是进了城的人,不打算履行承诺了呢?”

    罗耿轻描淡写的说道:“简单,城破之后,先打开已经封住的所有城门,进城的那一方如果不履行承诺的话,那么留在外边的,就可以打进去。”

    刘里道:“那留在城外的人若是有诈呢?对于进城的人来说,似乎不太公平吧。”

    罗耿笑道:“不进城的队伍,在城外只各留一万人等待接收物资,如果物资出来,这一万人把东西运走,如果东西没有送出来,那么就只能接着打了。”

    虞朝宗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要了冀州?我若拿下冀州之后,自然会把两位大人要的东西送出来,非但你们刚刚要的送,我还要加

    送一些,只要我拿下冀州城,两位大人退兵,我愿意把刚刚从青州军那边分来的四万多降兵送给两位,所抢得的物资也都送给两位。”

    罗耿一脸轻蔑的说道:“怎么,虞大当家这是又想要冀州城了?”

    刘里站起来说道:“刚刚大将军说的可是把冀州城给我,你答应的,我也可以答应,若冀州城归我之后,我把青州军那边分来的,全都分给两位,除此之外,冀州城中的存银,不管有多少,我也拿出来一半。”

    罗耿大笑道:“两位这变卦的速度也着实快了些,你也要,他也要,那么......”

    他扫了那两人一眼,一字一句的说道;“若我现在也想要了呢?”

    虞朝宗和刘里两个人眼神都闪烁了一下,同时看向罗耿,这一刻,他们俩心里应该想的是一样的事。

    罗耿道:“随便开个玩笑而已, 我说不要便是不要,现在是你们两个都想要,那怎么办?”

    “简单!”

    刘里大声说道:“既然大将军不要冀州,那自然也不能让大将军再去攻城,如此损耗,大将军不必去承担,我和虞大当家来分派一下。”

    他看向虞朝宗说道:“我攻东城南城,你攻北城西城,你先破城,冀州归你,我先破城,冀州归我。”

    虞朝宗立刻站起来说道:“那就这么说好了,大将军做个见证。”

    罗耿点头道:“那好,我就给你们做个见证,谁先破城,冀州就归谁。”

    他转身走到战马边上,回头说道:“那我就下令我的队伍往后撤,把西城方向给你们让出来。”

    他骑上战马后又多说了一句:“我大军会撤向西南,在距离冀州大概三十里扎营,我在西城的大营送给你们了,不过青州军的营地我要了,我把拆下来的东西带走,到西南三十里外重新搭建营地。”

    刘里和虞朝宗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点头。

    刘里道:“既然如此,那虞大当家就要了大将军的西城营地,之前我在东城的营地被崔燕来抢了,现在我再拿回来。”

    这样一来,虞朝宗拿了罗耿的营地,他在北城再建营地,罗耿拆走南城的营房,退后三十里。

    而刘里拿了自己原本的营地,南城这边他还要重新建造。

    攻打冀州,不是一两天的事,他们现在要做的是打造大量的攻城器械,准备时间估摸着也不会少于十天半个月,甚至会拖上月余。

    “大将军,我和你一起走。”

    刘里看了虞朝宗一眼,似乎是在担心虞朝宗和罗耿一起走,他连忙追上罗耿。

    两个人并肩而行,虞朝宗看着那两个人离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轻蔑。

    罗耿骑着马往前走,出去一段距离后他压低声音对刘里说道:“我在西城营地中暗藏了火油和火药,营地遇火就着,等虞朝宗的兵马进入西城营地之后......”

    刘里眼神一亮。

    罗耿笑道:“我之前故意偏向他那边说话,也只是为了麻痹他而已,此人终究只是个匪类,难不成你我还要向一个匪类低头妥协?”

    刘里笑道:“大将军神机妙算,只要虞朝宗的人马分派到西城营地,到时候我听从大将军调遣。”

    罗耿道:“那倒也不急,让他去攻冀州,冀州攻下来之后......”

    他对刘里笑了笑,后边的话没有说。

    刘里自然懂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一个和几千个

    绿眉军大营。

    虞朝宗回到大帐之后就长长的松了口气,他把身上的披风摘下来递给亲兵,看向一直等在这的郑恭如问道:“你一直都在等我?”

    郑恭如俯身道:“大当家之前交代过,说回来之后有事和我商议,所以我没敢离开。”

    虞朝宗笑了笑道:“其实你回去歇着就是,我回来后若要找你,自会派人去。”

    郑恭如伸手把那披风接过来,示意亲兵出去,虞朝宗的亲兵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淡淡的不舒服。

    郑恭如把披风挂好之后说道:“大当家,这次议事,谈的怎么样?我猜罗耿又要耍什么花招了。”

    这是一句显得人很聪明但一点儿屁用都没有的废话。

    虞朝宗道:“罗耿那个老狐狸,之前跟我暗中联络要除掉崔燕来,估摸着回去之后他已经在想除掉我了。”

    郑恭如笑道:“如果他真的想马上就对咱们燕山营动手的话,那罗耿也不过是个白痴,依我看来,他大概是要等着城破之后才会动手,想做那渔翁,等渔翁之利。”

    虞朝宗嗯了一声,走到椅子那边坐下来,取出来个木盒准备吃药,忽然想起来郑恭如还在这,于是装作找别的东西,又把那木盒放下。

    “罗耿想让我攻西城和北城。”

    虞朝宗道:“虽然我们兵力充足,但现在冀州军已经把六座城门全都堵死,他们出不来,所以我们根本无需在两个方向同时攻打,兵力消耗太大。”

    郑恭如道:“罗耿和刘里必是已经商量好的,罗耿撤了出去,交由咱们燕山营和豫州军来打,各打两个方向,同时进攻,兵力消耗之巨,难以想象,而罗耿撤出去,也只是为了保存实力罢了。”

    他看了虞朝宗一眼后继续说道:“罗耿和刘里,就是要用攻城来消耗我们的兵力,刘里佯攻,做个样子,让我们主攻,冀州如此坚固,就算打下来,我们也要损失无数士兵。”

    虞朝宗欣赏的看了郑恭如一眼,郑恭如所说,正是虞朝宗心中所想。

    他也看得出来,罗耿和刘里,只是想利用攻城消耗燕山营和冀州军的兵力。

    最好是燕山营和冀州军打个两败俱伤,到时候罗耿和刘里就能轻而易举的收拾残局。

    “罗耿和刘里那样自负的人,他们怎么可能会和我说实话,又怎么可能会看得起我。”

    虞朝宗叹道:“纵然我有大军十数万,在罗耿和刘里眼里,我始终都是个贼......”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虞朝宗的眼神里有一抹很复杂的东西一闪即逝。

    郑恭如恰好看到,他推测了一下,那复杂的东西,其中必然有一种是自卑。

    莫说罗耿和刘里那样的人看不起叛军,其实在虞朝宗自己内心之中,他也始终看不起叛军。

    虞朝宗虽然不能算是什么名门出身,可是他父亲为一州府治,他从小所受的教导和寻常百姓就不一样。

    其父交往,料来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所以郑恭如在心里冷笑了几声。

    “罗耿和刘里想让我上当,我又怎么会轻易中了他们的计策。”

    虞朝宗道:“下令调遣三五千人马去西城,驻扎进西城罗耿的营地中,让这三五千人行军的时候要拖起烟尘,打两万人的旗号。”

    郑恭如立刻赞道:“大当家妙计。”

    虞朝宗道:“我们只攻北城,若有意外,大军还可向北回撤

    ......我二弟勇武过人,让他......”

    他说到这之后忽然愣住,然后叹了口气。

    他竟是忘了,庄无敌已经离开大营。

    “唉......”

    郑恭如叹了口气后说道:“都怪我,得罪了二当家,他是生我的气才会不辞而别,当日若不是我顶撞了二当家,他也不会在大当家正要用人的时候走。”

    郑恭如一脸歉疚的说道:“现在大当家需要勇将攻城,二当家最合适不过,可因为我他才离开,不如我现在就去找他回来,哪怕就算是跪求,也要跪到他回来为止。”

    虞朝宗脸色一沉,他看了郑恭如一眼后说道:“二弟暂时离开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不是那心胸狭窄之人,离开,也许是回山寨里去了。”

    他喝了口茶之后说道:“常定岁之勇不输于二弟,我也已经派人去召常定舟过来,他们兄弟二人领兵足矣。”

    他看向郑恭如说道:“明日起,你去督办打造攻城器械之事,攻城不急,需打造大量器械,青州军中的楼车我抢来一些,不过远远不够。”

    “冀州城墙上弓弩犀利,还需盾阵攻城,除了打造攻城楼车之外,还要打造大量的盾牌,以楼车压制城墙上的弓箭手,以盾阵靠近城下。”

    虞朝宗道:“青州军的楼车上,可站士兵数十人,我仔细看过,加以改造,就能让士兵从楼车后侧登上去,从楼车顶层跳上城墙。”

    郑恭如道:“除此之外,还可发动所有将士,攻城时候每人带一袋土上去,就把土堆积在冀州城下,以盾阵掩护,就算是硬生生堆出来一条坡道,有十余日应该也够了。”

    虞朝宗微微皱眉道:“如此攻法,怕是伤亡惨重。”

    郑恭如道:“纵有伤亡也无妨,我们现在可是有青州军数万降兵,使他们去运土。”

    虞朝宗沉默片刻摇头道:“那都是精锐善战之兵啊......”

    郑恭如心里一动。

    他立刻试探着说了一句:“用咱们自己人的话,倒是更加顺畅,不至于引起降兵哗变,那些精锐善战的青州军,不如留待攻城时候,让他们冲击城防。”

    虞朝宗没有说话,既不答应,也没否定。

    从第二日起,数万绿眉军士兵被发动起来,他们散出去砍伐树木,去四周村子里拆卸房屋,这附近村镇多已荒废,门板木板,能用的都拆下来往回运。

    越是不着急打,给冀州城里守军带来的压力其实越大,他们站在城墙上每日都看着城外的敌人忙忙碌碌,看着要用来攻打他们的楼车越来越多,心情如何,自然可以猜到一二。

    而这些天,城中也不是有多安宁。

    曾凌下令在城中搜寻罗境下落,但这只是名义上的事罢了,他只是想知道罗境藏的地方,或是李叱藏的地方。

    城外的攻城准备越是耐心,曾凌就越是没有耐心,也越害怕,因为他现在很清楚,眼睛里看到的,并不是全部的敌人。

    就算是他拼死了城外至少三十几万大军,他也一样守不住冀州,因为该来的早晚会来。

    将军柳戈奉命在城中巡查,心里却越来越难受,因为猜到了节度使大人的想法,所以难受。

    城中数万守军将士们都在准备着为节度使大人拼命,可是节度使大人在想着怎么藏起来。

    在这之前,柳戈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节度使大人对待手下的真心,他也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

    然而这几日,只

    要他回去,曾凌就会迫不及待的问有没有发现,每问一次,柳戈的心里就难过一次。

    他想着,不外生死,还有什么可怕的?

    将士们都愿意拼命,不一定就守不住,就算守不住,兄弟们战死在一起也就罢了。

    生同生死共死。

    柳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有些阴沉,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他也不在乎,他心里比这天空还要阴沉。

    “你们继续去搜吧。”

    柳戈摆了摆手,示意手下队伍继续往前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坐下来的地方是那座荒废了的夫子庙门口,沉默片刻后他起身走进夫子庙里。

    周夫子的泥像应该是被人修过,看起来斑驳,却完整,他想着也不知道是谁,还能有心情来管一管周夫子他老人家。

    他在很久之前进来看过,夫子泥像已经坍塌了不少。

    “将军。”

    就在柳戈愣神的时候忽然间有人说话,把柳戈吓了一跳,他立刻握住了刀柄。

    “是谁!”

    柳戈问了一句。

    “唐匹敌。”

    听到这个名字,柳戈的脸色猛的一变,但是握着刀柄的手却下意识的松开了。

    唐匹敌从后边慢步走出来,对柳戈抱了抱拳。

    柳戈看着唐匹敌问道:“你敢在我面前出现,不怕我拿了你回去?!”

    唐匹敌语气平淡的说道:“第一,你不会和我打,第二,你打不过我,两个你也不行。”

    唐匹敌往外看了看,柳戈的手下军士都已经走了。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后说道:“我只想问将军一句话。”

    柳戈此时大概已经猜到了他要问什么,于是摇头:“我此时若走了,对不起道义,对不起身份,对不起良心。”

    唐匹敌点了点头:“大概知道将军想法,只是不死心,倒也不是我不死心,而是李叱。”

    他看向柳戈说道:“李叱说让我来劝你,我对他说,柳将军是最领兵的将军,而一个合格的将军向来都是宁可战死也不会退缩,哪怕他为之拼命的那个人根本不值得他拼命。”

    “我说你会愚忠而死,这是你的选择,我最理解军人想法,所以知道,对于柳将军来说,战死是结局也是解脱,更是成全,可李叱觉得还是要劝一劝的好。”

    柳戈站在那,显得有些局促似的,手离开了刀柄之后就不知道该放在那,越是听唐匹敌说话,手就越是不知道该放在哪儿,甚至还有些微微发颤。

    唐匹敌道:“我问李叱,为何要劝,李叱说......柳将军是朋友。”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该说的我说完了,如果是我自己想法,我这些话也不会说,因为若换做是我,我大概也和将军你选择一样,大不了就是战死。”

    说完这句话后唐匹敌转身往后边走,抬起手晃了晃。

    “后会无期。”

    说完这四个字他人已经快出了夫子庙。

    柳戈看着唐匹敌的背影,沉默许久之后自言自语了两个字,眼睛微微发红。

    “谢谢。”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突然回头问了一句:“若我们能救你和你部下呢?将军部下,也有数千人吧。”

    柳戈的眼睛骤然睁大。

第四百五十八章 老狐狸与老狐狸

    已经有十几日城外并无攻势,可越是这样,城墙上的守军越是觉得阴云压顶。

    曾凌想起来之前柳戈说过关于唐匹敌协助夏侯守冀州城的事,于是决定效仿,让人在城墙上搭建了帐篷,他就在城墙上住下。

    可此时此刻,冀州军每一个士兵们的心境,必定都和那时候不同。

    那时候虽然冀州城内兵少,可先有一场胜仗提升了士气,也不似现在这样被四面合围。

    曾凌坐在城墙上抬头看着月色,忽然间听到城中有人唱歌,这静夜中,粗糙苍凉的歌声飘荡出去很远。

    很多人都听到了,有人起身,走到城墙内侧往下看,试图找到是谁在唱这一首冀州百姓几乎人人都会的民谣。

    “十月里刮秋风,树上挂了红灯笼,要问那灯笼是什么,原来是满树柿子红......”

    这曲子本来有些小小的欢快,可是此时被人唱起来,也不知为什么就竟然让人心里满是悲意。

    十月深秋柿子红,城上城下血更红。

    曾凌坐在那听着,不知不觉间想了许多许多,他起身走到城墙边缘处,手扶着城垛往外看。

    “歌者歌未绝,愁人愁转增。空把琅玕枝,强挑无心灯......”

    曾凌自言自语了几句,忽然间惊醒过来。

    他转头吩咐道:“去看看是谁在那里唱歌,把人给我抓过来!”

    手下亲兵一怔,不知节度使大人是何意,但还是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不多时,一名看起来已经有四五十岁的老兵被带到城墙上来,他看起来格外惶恐。

    见到曾凌,这老兵连忙跪倒在地。

    曾凌怒道:“你是受何人教唆在此间唱悲歌扰乱军心?”

    老兵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大人,我没有受人教唆,这柿子红是咱们冀州的小曲儿,不是悲歌啊,只是刚刚在城下当值,抬头看到柿子树上柿子红了,所以......”

    曾凌哼了一声:“修要诓我,此时大敌当前,你却在将士们身边唱这样扰乱军心的悲歌,若无人教唆指使,你如何能做得出来?”

    老兵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大人,我在冀州军已经十几年了啊大人,我怎么可能会扰乱军心......”

    就在这时候柳戈从城下上来,看到这一幕后连忙问了问怎么回事,有人把事情大概和他说了一下,柳戈上前劝道:“大人,这柿子红确实是咱们冀州百姓人人都会的小曲儿,他应该也是无心之失。”

    “你闭嘴。”

    曾凌道:“我刚刚听闻这歌声,忽然心生悲意,这才醒悟,是有人要用这种手段乱我军心,其心险恶,如我所料不差,此人必是被李叱或是罗境收买。”

    他一摆手:“把他拉下去用刑逼问,一定要给我问出来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柳戈道:“大人,我认识他,在军中十几年,大人才来冀州的时候他就在了。”

    曾凌皱着眉头看向柳戈说道:“你是在说我错了?”

    柳戈连忙俯身:“属下不敢,大人......不如将他交给我来审问,我来问个清楚。”

    “你?”

    曾凌道:“你这十几日又做了些什么?我听闻,你每日下城,只是让手下在城中闲转,而你却每日都找地方睡觉,你当我不知道?”

    柳戈抬起头看了曾凌一眼,又迅速的把头低下去。

    “属下......知错。”

    曾凌指向那老兵吩咐道:“把他拉下去严刑拷问,若他不肯说,打死勿论。”

    “是!”

    手下亲兵应了一声,拖拽着那老兵下去,老兵一路哀嚎哭求,可却并没有什么意义。

    “柳戈。”

    曾凌看向柳戈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太让我失望了,若你再这样敷衍,那你和你的部下,就都回城墙上来吧,外面敌军进攻之际,你和你的人,第一批上。”

    柳戈再次抬起头看向曾凌,曾凌目光怒视着他,两个人的视线相对片刻,柳戈垂首道:“属下明日带上所有人手去查,在城中挖地也要把人找到。”

    曾凌缓了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他看着柳戈说道:“如今城中我最信任之人便是你,所以把这件事交给你做,你莫要再让我失望了。”

    柳戈应了一声,一时之间心情复杂,也不想再留在这,于是请罪告辞。

    城下没了歌声,只有鞭笞声和哀嚎声。

    那声音也不再是粗犷苍凉,而是尖锐的嘶哑,不经历过的人,也许不明白为什么声音可以有尖锐的嘶哑这么矛盾的表示。

    回到城下营地里,柳戈在自己的军帐中沉思了很久很久。

    十几天前他在巡城的时候遇到了唐匹敌,临别时候,唐匹敌的话到现在还时不时的在他脑海里冒出来。

    将军有忠节,

    生死可不顾。

    麾下数千命,

    将军顾不顾?

    当时他给唐匹敌的回答是,再给他一些时间,他没有对唐匹敌说明,他只是想最后再帮曾大人做些什么。

    找到罗境,就能给曾大人找到一条活路,这条活路不知道有多长,好歹是眼前的活路。

    然而此时此刻,柳戈不打算再找下去了。

    深夜之中,柳戈起身出了军帐,门外的亲兵连忙行礼,他也没说话,迈步走进夜色之中。

    大街上,沉默着往前走的柳戈忽然就扯开嗓子吼了起来,声音粗犷苍凉。

    “十月刮秋风,树上挂了红灯笼,要问那灯笼是什么呦......是那满树柿子红。”

    又十天。

    从燕山营转移到了城北开始算起,已经过去二十几天的时间,燕山营打造了大量的攻城器械。

    昨天一早,虞朝宗就派人给城南方向的刘里送信,说他这边已经准备得当,定在今日猛攻。

    已经是十月底,再不攻城的话就要入冬,冀州这边的冬天有多难熬,虞朝宗比谁都清楚。

    刘里当时就让送信的人回报虞朝宗,说只要燕山营进攻,豫州军也会同时进攻。

    十月二十七,晴空万里。

    虞朝宗洗了把脸精神了一下,昨夜里他一共也没睡多长时间,又把攻城的策略仔细想了两遍。

    他出来之后,大帐外边,两侧都是在等他的燕山营将领,众人同时俯身一拜。

    “常定舟。”

    虞朝宗一边走一边说道:“第一阵交给你了。”

    燕山营当家之一常定舟立刻笑了笑,抱拳道:“大当家,交给我吧。”

    一个时辰后,战鼓声起。

    数万燕山营士兵开始往冀州城压过去,他们用一切能用的东西打造出来无数一人高的步兵盾,组成一个一个的长方形盾阵往前移动。

    在盾阵后边,巨大的攻城楼车往前缓缓平移,这些楼车下边垫着滚木,靠滚木移动。

    每一座楼车上都能有数十名弓箭手立足,楼车的高度比冀州城的城墙还要高一些。

    北城这边的守军将领立刻派人去通知曾凌,人还没有跑到南城方向,南城那边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

    这是一场战争,这也是一场

    屠戮游戏。

    从战鼓声号角声响起来的那一刻起,人命就变成了一种工具,而失去了人命的人却不自知。

    一天,两天,三天......

    这样的攻势持续不断,昼夜不停。

    燕山营有十几万兵力,完全可以轮换攻城,不间断的给冀州守军施压。

    距离冀州城大概还有七八十里左右,武亲王的大军已经停在这休整了二十余天,武亲王在等。

    大军停下来的位置,是攻城军队的斥候绝不可能到达的距离,就算是有斥候来也回不去。

    大军在这,可武亲王不在这。

    这位大楚之内人人皆知的武神大将军,这几日都在冀州城外观战,而且只带了几十名亲兵。

    冀州正北方向,虞朝宗大营的背后,武亲王就在这,像是完全没把那十几万燕山营绿眉军放在眼里。

    在山坡上,武亲王杨迹句举着千里眼观看,这已经是他观战的第五天。

    “冀州城快要守不住了。”

    武亲王放下千里眼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不得不对这个叫虞朝宗的大贼有些刮目相看。

    虞朝宗的攻势并不急躁,每一天都在他的计划之内,虽然每天的兵力消耗都不算少,但所有的攻城楼车都已经到了位置,不出意外,虞朝宗很快就会下令总攻。

    燕山营的士兵靠着盾阵冲至城墙,在城下堆积沙袋泥土,五天时间,那条坡道的高度已经快到了可用的地步。

    “咱们走吧。”

    武亲王把千里眼递给手下亲兵,转身就走。

    手下人问:“大将军,咱们是回大营去吗?”

    “不是。”

    武亲王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去拜访一下罗耿。”

    亲兵们都吓了一跳,他们只有几十个人,大将军就这样去罗耿的幽州军大营?

    “你们是在怕什么?”

    武亲王上马,抖了一下缰绳:“出来了多日,想吃肉了,你们随我去罗耿军中吃肉喝酒,顺便再泡个热水澡。”

    这老人一催马,率先冲了出去。

    十一月初一,天空阴沉起来,看样子第一场雪也许马上就要到了。

    这是燕山营和豫州军攻打冀州的第六天,一大早,武亲王杨迹句从幽州军大营的一座军帐中醒过来。

    老人昨夜里喝了些酒,所以睡的很好。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走到大帐门外,幽州大将军罗耿已经在外边候着,见武亲王出来,罗耿连忙俯身。

    “拜见王爷。”

    “你怎么这么早?昨夜里你可是比我醉的厉害。”

    武亲王笑了笑道:“看来是昨夜里你与我饮酒耍滑了,醉也是装醉。”

    罗耿笑道:“卑职确实耍滑了,唯恐误了今天大事,昨夜里的酒,卑职偷偷啐掉了一多半。”

    武亲王哈哈大笑道:“你这老家伙果然狡猾.....既然你没醉,那咱们就一起去看看,燕山营的大当家虞朝宗是怎么夺城的。”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下次喝酒,不许耍滑了。”

    罗耿道:“下次喝酒便是庆功大宴,卑职必会陪王爷尽兴,王爷让我喝多少卑职就喝多少。”

    武亲王道:“不是陪我。”

    他回头看了罗耿一眼:“陛下来了。”

    罗耿的心里一震。

    武亲王笑道:“提前恭喜大将军,陛下可是要对你有重赏,你现在只需知道,陛下的重赏史无前例,大楚立国至今,你是唯一一个。”

第四百五十八章 那城那战那勇士那离别

    冀州城城墙上,正在指挥士兵们准备迎战的曾凌听到身后有人呼喊,他回头看了看,见是一名气喘吁吁的校尉跑了过来。

    “大人!”

    那满头大汗的校尉喊了一声:“敌袭,燕山营的队伍正在猛攻北城,快,快抵挡不住了,还请大人马上过去。”

    曾凌怒道:“北城的将军呢?卢光远呢!”

    校尉回答道:“卢将军就在北城,可是敌势浩大,我们伤亡惨重,需要援兵。”

    “柳戈!”

    曾凌往四周看了看,大声喊着。

    “柳戈何在?!”

    没有人见到柳戈,曾凌让人去寻,找了好久都不知道柳戈去了何处,别说柳戈,连柳戈手下的那三千余府兵也不知去向。

    有人打听到柳戈这些天,每天都是带着整营的兵马在城中巡查,有时候确实彻夜不归,大家都已是习以为常。

    曾凌又派人去城中四处寻找,可是派去的人顺着大街跑了一圈,别说柳戈,连柳戈部下也没有看到一个。

    此时燕山营的攻势已经到了最要紧的时候,曾凌察觉到刘里的豫州军在南线这边却攻势不猛,雷声大雨点小,只是在装腔作势,所以急匆匆赶到了北城。

    当他赶到之后,哪里还顾得上因为找不到柳戈而愤怒。

    城外,上百架巨大且简陋的攻城楼车已经快要挤压到城墙边缘了,城外的地面上都是燕山营士兵的尸体,哪怕他们有盾阵防护,可依然死伤无数。

    可就是靠着这样的消耗,他们推动着楼车靠近。

    楼车上的弓箭手和城墙上的冀州军士兵对射,如此近的距离,双方的弓箭手死的人都已经无法计算。

    楼车上的绿眉军士兵一批一批的死,死一批上来一批,而他们压制下的冀州军士兵伤亡要相对少一些,毕竟有城垛阻挡。

    当楼车几乎贴到城墙上的时候,燕山营的士兵就可以把梯子顺出去搭在城墙上,士兵们踩着梯子往前冲。

    最可怕的不是楼车上的人,而是那条已经用了五天时间推挤起来的坡道。

    这条坡道下边,可能有三分之一都是尸体。

    死去的人来不及被拉回去,一层沙袋就覆盖上去,再死人再覆盖沙袋。

    冀州军当家之一的常定舟看到坡道已经差不多到了高度,他回头喊了一声:“我的人,跟我杀上去夺此战首功,大当家说过,先攻上城墙的人,每人都有重赏!”

    他喊完了之后先冲了上去,一手抓着盾牌一手抓着长刀,在他身后,数不清的燕山营士兵举着盾牌往前冲。

    看到这一幕,曾凌的眼睛都红了。

    “放箭!给我放箭!”

    曾凌不停的呼喊着。

    冀州军的弓箭手要想朝着坡道上的人放箭,就要从城垛后边出来,城垛的斜孔只有那么大,最多可以让两个人往外放箭,这样的防守程度又怎么可能阻挡绿眉军。

    所以他们只能从城垛后边出来,就又不得不面对楼车上绿眉军弓箭手的压制。

    到处都在死人,此时此刻,战争的真面目才一览无余。

    “上去!”

    常定舟嘶吼着,像是一头朝着猎物冲过去的雄狮。

    他带着人往坡道上疾冲,可是坡道并没有达到城墙边缘的高度,大概还有一人高的距离。

    上去之后,常定舟身前的盾牌上很快就插满了白羽,盾牌的分量都变得沉重许多。

    箭还在不停的覆盖过来,以至于盾牌上几乎没有再插上一支箭

    的空当。

    靠近城墙之后,他们却没办法顺利跳上去,一人多一些的高度,冀州军的士兵居高临下在那,怎么可能会让轻易他们上去。

    “跟我上来,举盾,把坡道垫起来!”

    常定舟凶悍的冲到了城墙下边,人站在城下,把盾牌举了起来。

    那些用挠钩和长枪往下捅的冀州军士兵们疯了一样,嗷嗷的吼叫着,似乎这样就能把敌人吓退。

    被捅死的人翻滚下去,尸体再次把坡道一点点的加高。

    常定舟的亲兵跟着他到了靠墙的地方,学着常定舟的样子,站直了身子把盾牌举起来。

    后边的人开始半蹲着,蹲着,用肩膀把盾牌扛住,硬生生用人把最后一段路的高度垫了起来。

    “往上冲!”

    在盾牌下边的常定舟大声喊着:“不用管我们,给老子往上冲!”

    后续上来的绿眉军士兵踩着盾牌往上冲,盾牌下边的人咬着牙硬扛着。

    终于有人冲上了城墙,但是很快就被乱刀砍死。

    第一个上去的人是英雄,却注定了连名字都不会被人知道。

    可是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坡道上的人哪怕自己不想往上冲也已经不可能了。

    后面的人硬生生的推着他们往前挤,这场面就好像一根柱子撞在了山上。

    只要后续的力量足够大,柱子撞上去的那头就不断的碎裂,不是山动了,而是柱子在不断的碎掉。

    碎掉的那部分,就是不停滚落下去的绿眉军士兵尸体。

    只要死人的速度不如往前顶的速度快,那么终究还是会有更多人冲到城墙上。

    “堆墙,堵在这!”

    曾凌指着坡道的位置嘶吼。

    不少冀州军士兵开始搬运沙袋过来,在坡道那个位置的城墙两侧开始堆。

    这样一来,冲上城墙的绿眉军士兵就被封在两堵沙袋墙之间,要想继续扩大在城墙上的占领面积,他们就必须翻越过沙袋墙才行。

    看起来只是多了一个翻越的动作,但是带来的伤亡实在大的离谱。

    “别停下来,多垒几道墙!”

    曾凌的嗓子都已经喊破了,听声音似乎都能感觉到疼痛。

    沙袋墙的这边,登上城墙的绿眉军士兵想翻过去,沙袋墙的那边,冀州军士兵用弓箭用长枪反击。

    谁又能想到,没用多久,两堵沙袋墙之间的空地,会被尸体堆起来到和沙袋墙一样的高度。

    绿眉军的士兵一层一层的往前攻,每越过一道沙袋墙,战死的人都不计其数。

    可是这种即将就要打赢带来的刺激,让后续的人疯了一样的继挤压。

    北城的城墙被绿眉军控制的长度越来越大,而这一刻,那些楼车上的士兵也开始踩着梯子冲上来。

    就好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看起来不管多大的风浪都可以挡住,这堤坝看样子就让人觉得不会有任何问题。

    然而当这道堤坝只是裂开一条细小的口子,就被洪水冲的迅速崩塌。

    “上去了!”

    “咱们的人上去了!”

    城下绿眉军的队伍里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站在大军后边,虞朝宗举着千里眼观战,他看到他的人已经在城墙上杀出来能有几十丈长那么大的地方,他的眼睛里都释放出来一种光。

    “常定岁!”

    虞朝宗一指城墙那边:“快去支援你兄弟。”

    绿眉军当家之一的常定岁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他担心他大哥出事,带着本部人马支援了过去。

    当城门这一片范围被绿眉军控制之后,城外,绿眉军推着巨大的攻城锤也上来了。

    那般粗大的撞木狠狠的撞击在城门上,随着一声巨响,连城墙似乎都摇晃了一下,但城门却几乎没有怎么动。

    冀州军早就已经把城门洞堵死,攻城锤就算把门板撞碎了也进不去。

    可是他们没有停下来,因为撞碎了城门之后他们就能把里边堵着的东西清理掉。

    大概半个多时辰之后,常定岁才挤到了城墙上,他急切的往四周看。

    “大哥!”

    常定岁大喊:“大哥你在哪儿!”

    没有人回应他。

    常定岁一把拉过来一名绿眉军士兵问道:“看到我大哥了没有!”

    那人摇头:“没有看到。”

    常定岁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受伤的士兵,坐在那斜靠着城墙正在哀嚎,他挤过去,抓着那人胸前衣服问:“看到我大哥了没有!”

    这人是常定舟的亲兵,常定岁认识。

    那人肩膀上中了一刀,血流如注,被常定岁抓着衣服,疼的脸都扭曲起来。

    “当家的......当家的应该还在下边顶着盾牌。”

    听到这句话,常定岁的脸色立刻就变的惨白无比,他疯了一样分开人群往后挤。

    在那些往前冲的士兵们眼中,看到了一个面容狰狞的人正在逆行过来。

    在常定岁眼中,看到了无数个面容狰狞的人正在往前冲,每一张脸都是狰狞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精疲力尽的常定岁终究还是没能冲回去,坡道上来的人密集到好像全都连在了一起似的,他怎么可能冲的下去。

    没有力气的他被人推着挤着到了城门楼那边,又被推着挤着顺着下城的坡道进入城内。

    出了坡道之后才感觉不再拥挤,最起码不再是肩膀挤着肩膀的那种痛苦。

    常定岁抬起头往城墙上边看,都是绿眉军士兵往下冲,那些人啊,兴奋的吼叫着,每一个人都好像体内都有一个凶狠的东西要撕破人皮冲出来。

    常定岁找了个靠墙的地方瘫坐在那,他没有心情往前冲,只是茫然的又痛苦无比的坐在那。

    他没有找到他大哥,但是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他大哥会是什么下场。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从城墙上往下冲的绿眉军士兵已经少了许多。

    旁边又有新的欢呼声传来,正面进攻的绿眉军终于挖通了城门洞,大量的士兵从外边涌进来。

    常定岁扶着城墙缓缓起身,抬头看了看,坡道上,大当家虞朝宗一脸兴奋的下来,不少人簇拥着他。

    “干得好!我会重重的奖赏你和兄弟们!”

    虞朝宗路过常定岁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肩膀,然后就被人簇拥着进入城内。

    常定岁木然的扶着城墙往回走,回到城墙上,回到坡道的那个位置。

    他从城墙上跳下去,把坡道上的尸体一具一具的翻开,翻开不是就推下去,再翻开再推下去。

    城墙被攻破是在午后。

    此时夕阳斜照,黄色的光落在常定岁身上。

    远远的,有人看到他翻开一块碎裂的盾牌,血液拉出来粘丝,然后常定岁楞了一下,跪在那,僵硬住。

    “啊!”

    他吼叫着,一声一声的吼叫着。

第四百五十九章 居中的人啊

    就。

    有那么一点尴尬。

    地宫里,听到入口处有声音的时候,罗境带着人立刻就做好了戒备,但他觉得应该不会有事,来的人可能是李叱他们。

    然而并不是,第一个进来的人是柳戈。

    柳戈和罗境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反应,楞了一下,同时抽刀。

    好在还有唐匹敌。

    “都先收手吧。”

    唐匹敌道:“这个时候如果你们打起来,我不介意先走,甚至乐于去给曾大人送个信。”

    罗境和柳戈又同时看了看唐匹敌,唐匹敌倒是一脸的无所谓。

    也好在这两人都不是蠢货,知道此时打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反而会因为暴露而全军覆没,恼羞成怒的曾凌,就算是不要了冀州城,也要调集兵力把他们杀光。

    “给我个解释。”

    高傲的罗境看向唐匹敌脸色很阴沉的说了一句。

    完全不在乎罗境那高傲的唐匹敌反问了一句:“你是在生气?”

    罗境皱眉道:“我为什么不能生气?”

    唐匹敌道:“这里是你的地方?”

    罗境一怔。

    唐匹敌笑了笑道:“现在是不是不生气了?”

    他回头让柳戈尽快把人都带进来,毕竟人数不少,入口又不是那么大,三千人的队伍进地宫也需要一会儿时间。

    “看来曾大人众叛亲离了。”

    罗境看了柳戈一眼后出言讥讽,柳戈没理会,他觉得不值得,只是催促手下人尽快进入地宫。

    罗境见柳戈不理他,也觉得无趣,吩咐他手下人戒备着,他又回到睡觉的地方,坐下来看着柳戈的人涌进来。

    他确实有些吃惊,因为柳戈是曾凌手下最重要的将领,甚至重要到可以说没有之一。

    这样一个人也叛离了曾凌,就足以说明冀州城应该是守不住了。

    他一开始没有想到别的,只是觉得柳戈应该也是贪生怕死而已,不愿意与曾凌一起葬身冀州城。

    后来想到,柳戈这样的人,不会是因为贪生怕死才离开曾凌,其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两边的队伍隔开,这边的人不愿搭理那边的,那边的自然也不会搭理他们。

    唐匹敌站在两拨人中间,往左边看看再往右边看看,然后笑了起来。

    “地宫的隔音很好,刚才打起来会被人察觉,等会我离开之后你们把门关好再打,外边什么都听不到,如果你们都打没了,我还能省下来一些粮食,从我本意上,我确实希望你们打起来。”

    说完后他就走了,有那么一点不负责。

    许久许久之后,罗境起身朝着柳戈那边走过去,他的人全都站起来想要跟上,罗境摆了摆手道:“都留下。”

    看到罗境走过来,柳戈站了起来,柳戈身后的士兵们也都站了起来。

    “坐下吧。”

    罗境自己拉过来一包粮食当做凳子,在柳戈对面坐下来。

    柳戈摆了摆手,他的人随即往后退了几步。

    “城破了?”

    罗境问。

    柳戈回答:“快了吧。”

    罗境嗯了一声,又沉默下来。

    “其实你下来就对了。”

    罗境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曾凌不是一个值得你托付性命的主公,你这样的人,应该有更好的归宿。”

    柳戈没有想到罗境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楞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好一会儿后才回了两个字。

    “谢谢。”

    罗境指了指柳戈身上:“伤怎么样?”

    柳戈道:“你要是提到这个,我就把谢谢两个字收回来了。”

    罗境噗嗤一笑,柳戈也笑了起来。

    罗境道:“小气。”

    柳戈道:“你大气,让我打回去?”

    罗境道:“我是凭本事打的,你要打,也可以凭本事打回来。”

    柳戈叹了口气。

    罗境问:“如果冀州城归了我父亲的话,你愿不愿意......”

    柳戈看向罗境,没说话也没摇头,但是罗境马上就懂了,他自嘲的笑了笑道:“明白。”

    柳戈道:“城破之后你别急着出去,夺城的未必是你父亲。”

    罗境笑道:“既然你劝了我一句,礼尚往来......”

    他取出来一瓶伤药放在柳戈面前:“伤是我打的,这药送给你了,我打人应该是挺疼的。”

    柳戈撇嘴道:“你打人疼不疼,我比你知道。”

    罗境哈哈大笑,起身,走出去几步之后回头对柳戈说道:“如果你选择跟着李叱唐匹敌的话,替我劝他们两个一句,离开燕山营吧。”

    柳戈问:“为何?”

    罗境道:“燕山营是不是已经到了?”

    柳戈回答:“是,而且最先破城的就应该是燕山营。”

    罗境叹道:“所以虞朝宗要倒霉了,这样的人,不值得李叱和唐匹敌追随,你也是......这一仗之后,冀州不准再有虞朝宗那样的大贼,今日不决生死,将来我幽州军和燕山营也必会决一死战,到时候你们都会死。”

    柳戈道:“你是不想和李叱唐匹敌那样的人在战场上碰到?”

    罗境道:“你以为我是怕?”

    柳戈道:“我以为你是不想,如果我以为你是怕,我就直接说你是怕。”

    罗境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以后若是非要遇上,彼此不留情,所以不想。”

    柳戈道:“你自己去说。”

    罗境摇头:“我不说。”

    “又是为何?”

    “因为我高傲。”

    罗境笑着回了一句,然后转身回到他的队伍那边。

    嗖的一声,从柳戈那边飞过来一个酒壶,刚刚坐下的罗境一伸手把酒壶接住。

    他看了看酒壶,又疑惑的看了看远处的柳戈。

    柳戈左手拿起来罗境留在那的药瓶,朝着罗境晃了晃:“礼尚往来。”

    罗境大笑,扭开酒壶,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灌了一大口,感觉有些爽快。

    地宫另外一侧。

    大概一个时辰后唐匹敌才回来,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在城中躲起来观察了一会儿,看到了城破,看到了燕山营大军入城。

    最主要的是,他看到了燕山营每一个人都那么兴高采烈,看到了他们在放肆的庆祝,在欢呼呐喊。

    所以唐匹敌知道,虞朝宗完了。

    这个时候,还远远没到该庆祝该欢呼的时候,此时此刻,那些在城中手舞足蹈的燕山营士兵们,应该已经忘了,他们还没能把冀州城整个打下来呢。

    冀州城里依然还有数万军队,已经被逼到了绝境的曾凌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

    他不需要再看,就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李叱一直都在等着唐匹敌回来,他也想出去,奈何被身边的人拦住不让。

    “城破了?”

    李叱问。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破了,燕山营攻破的,进城就在庆祝了。”

    李叱听到这,忽然就往前冲了出去。

    唐匹敌就知道会是这样,但他没有阻拦,因为他刚刚才想过,如果他是李叱的话,他也会这样做。

    因为不仅仅是虞朝宗,还有庄无敌,他们并不知道庄无敌已经走了。

    与此同时,城外。

    战马上,武亲王杨迹句放下千里眼,嘴角带笑。

    “若是能生擒虞朝宗,就把他带过来,我想替陛下谢谢他。”

    武亲王笑道:“攻破冀州可不容易啊。”

    罗耿大笑,随即下令:“吹角,进军!”

    他之前的计策没能奏效,其实对虞朝宗也算是多了几分敬佩。

    罗耿的本意是,西城大营那边如果燕山营分派了不少兵力的话,那就从西城开始打。

    放火烧了西城大营,然后逼迫西城那边的燕山营败兵冲击北城的燕山营军队,罗耿的幽州军在后驱赶就好,这一仗也就会赢的轻松些。

    结果虞朝宗识破了他的计策,只是分派了几千人过去,哪怕做出来了几万人的样子,但罗耿还是早就看出来了。

    既然计策不成,那就直接打。

    随着幽州军这边的号角声响起来,能让黑武人也为之胆寒的重甲铁骑开始集结整队。

    另外一侧,刘里的豫州军已经包抄过来。

    刚刚才冲进冀州城里的燕山营士兵们还在欢呼着,后队就被两支官军包夹。

    虞朝宗在城内正在指挥队伍继续进攻,后面追上来人,说是罗耿和刘里动手了。

    虞朝宗其实也料到了罗耿和刘里一定会这样,所以他进城之前,下令大军列阵做好防御准备。

    后队的数万军队,一直都在严阵以待。

    “传令回去,后军只需坚持半日,我就能拿下冀州城。”

    虞朝宗大声吩咐道:“告诉后军,不计代价守住,等我夺下冀州城之后,便会驰援。”

    “是!”

    传令兵应了一声,立刻就飞奔出去。

    而在城内,眼睛血红血红的曾凌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南城和东城进攻的豫州军几乎都撤了,只留下少数兵力监视。

    他立刻就明白了罗耿和刘里的心思。

    豫州军不再进攻,就是给曾凌把兵力都集中起来对付燕山营的机会。

    若豫州军还在东城南城进攻的话,冀州军就不得不分派大部分兵力防守。

    豫州军撤了,这用于防守的兵力,就可以用于和燕山营殊死一战。

    “冀州是我的。”

    曾凌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很轻。

    然后就忽然咆哮起来:“冀州是我的,我的!”

    他将手里的横刀往前一指:“把那些绿林贼给我杀出去!”

    他被逼到了绝境,所有的冀州军士兵们也都一样,他们现在除了死战之外只有投降一条路可以选。

    但是曾凌不打算投降。

    于是,同样杀红了眼睛的冀州军开始组织兵力往北城反攻,北城这一片,每一条街道,每个院子,每一寸土地上都在厮杀。

    来自正面的压力忽然就大了起来,这让虞朝宗心里一惊,然后就反应过来自己还是中计了。

    罗耿这一计,不是要用幽州军和豫州军两面夹击,而是把冀州军也利用了,是三面夹击。

    现在,燕山营是在正中的那个了。

    罗耿催马到了重甲铁骑的队伍面前,他的刀指向燕山营的队伍,用极其不屑的语气说道:“那些贼兵,以为和各州县的郡兵厢兵打过,就觉得他们天下无敌了,现在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军队。”

    罗耿微微昂着下颌,这个矮矬子的脸上,都是骄傲。

    “去吧,把他们碾成泥。”

    “进!”

    队列整齐的重甲铁骑开始往前移动,缓缓加速,大地震颤,排山倒海。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三个时辰

    虞朝宗猜到了罗耿的态度,也猜到刘里的奸诈,所以他也很清楚,当他攻破冀州城的那一刻,这两个人就会如同恶狼一样咬上来。

    可虞朝宗的兵力足够多,所以他有几分自信。

    冀州城内的守军要分兵防守,他对冀州城内部很了解,因为有李叱和庄无敌他们经常给他送情报,冀州军的兵力如何,他也很清楚。

    所以他做出了一个判断......在他攻入城内之后,冀州节度使曾凌可以调用抵挡他的军队,不会超过两万人。

    他做了一个推演,曾凌手下一共只有六七万兵力,经过连番大战消耗之后,已经绝对不可能再够五万人。

    给曾凌算他有五万人,实则可能只剩下三四万人,算五万人,曾凌怎么用?

    豫州军就算是假惺惺的攻城,做个样子,曾凌也不敢撤掉南城和东城的兵力,因为他撤了,豫州军真的就可能从南城或是东城攻进来。

    冀州城这么大,只要还保持东南西三城的防卫兵力,曾凌可用的大概最多也就是两万人,虞朝宗觉得,这是对冀州军兵力最大的估算。

    再说幽州军,罗耿的幽州军善战不假,但也只有五万人,再加上收了两万三青州军的降兵,幽州军兵力在八万左右。

    豫州军原本败了一阵,再加上收降了一些青州军士兵,总计兵力大概还有十万左右。

    罗耿和豫州军加起来,也不如虞朝宗一人兵多。

    虞朝宗原本南下的时候带来了十五万大军,又收了青州军四万,已经有二十万兵力。

    他在总攻之前就又计算了两次这一仗怎么打,他觉得应该能行。

    他攻破城关之后,亲自率领五万人继续抢夺冀州,以五万打两万,他胜算很大。

    他以将近十五万大军在城外列阵抵挡罗耿和刘里的两军,那两军还都要分派一部分兵力继续施压冀州城,所以总计兵力再去掉几万,最多和他留下来阻挡的兵力旗鼓相当。

    以十五万大军阻挡十五万敌军,只需坚守半日,他推断自己就能彻底拿下冀州。

    更何况,虞朝宗推测,罗耿和刘里动手的话,也会先驱使青州军降兵进攻,而不会一上来就用他们自己的人马。

    青州军新败,人心惶惶,战力自然要大打折扣。

    接下来的仗其实没那么难打了,虞朝宗想着,拿下冀州之后,迅速占据北城全部城墙,以城墙上兵力居高临下压制,还能协助在城外拒敌的队伍。

    然而虞朝宗失算就在于,豫州军和幽州军,根本就没打算夺城,也没打算留兵力威慑曾凌。

    罗耿的目标从一开始也就不是冀州城,而是如何灭掉这些叛军。

    虞朝宗以为自己是来搅局的,可实际上,罗耿才是。

    虞朝宗更失算的地方在于,他知道幽州军善战,却没想到如此善战。

    罗耿根本就没有用那些青州军降兵,一上来就用了他手里的大杀器。

    重甲铁骑踏阵。

    燕山营的士兵虽然装备不弱,但多是轻装步兵,对抗这种犹如钢铁洪流一样的重甲,几乎没有办法。

    他们的箭阵没办法对披挂全甲的人和战马形成伤害,而当重甲踏阵的时候,他们也挡不住战马上的具装冲击。

    如果对抗豫州军那一线攻势的队伍还能坚持的住,那抵抗罗耿幽州军这边的燕山营士兵则在经历噩梦。

    这几年来,燕山营的士兵们确实很骄傲。

    们经历了许多,无数次击败了地方官军,还打了边疆的保卫战,击退了黑武人。

    这一切都值得他们骄傲,然而他们却忘了,击败地方官军并不代表什么,他们其实还没有过直面大楚精锐府兵的经验。

    大楚的府兵是一种什么级别的存在?

    这样来对比,燕山营他们击败的地方官军,大多数不过是厢兵,如果是一万对一万的战斗,燕山营必赢无疑,如果是六千对一万,燕山营稳平,也有取胜的可能。

    如果是五千对一万的话,燕山营基本上就没有赢的可能,除非是奇迹。

    大楚乱了之后,各州县的官员也都在发展私兵,然而这些私兵的战斗力,根本就不能算作军队,所谓的地方官军,比燕山营更像是乌合之众。

    豫州军是真正的府兵,刘里,是武亲王最得力的部将。

    还是对比一下,以冀州军为标准,一万燕山营士兵对阵一万地方官军必胜无疑,但一万燕山营士兵对阵一万冀州军必输无疑。

    冀州军打不过豫州军,豫州军打不过幽州军。

    真正的大楚府兵精锐,战力有多强悍,其实虞朝宗以前知道。

    只是后来燕山营看起来实在太强大了,雄踞北方,连不少地方州县的官员都直接请求他的庇护。

    看起来的强大,会让人心里发飘。

    虞朝宗根本就没有去想,他的人连半天都坚守不住。

    事实上,他在西线布置的防御兵力,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坚持住,就被幽州铁骑将阵列冲开。

    具装骑兵,以一种队列整齐的方式踏阵,他们只需要往前走,就是碾压。

    一个时辰,西线告破。

    虞朝宗不得不抽调兵力到西线增援,那个地方,就成了一片屠戮场。

    东线,他的队伍只坚持了两个时辰,勉强达到了他的要求,然后就被豫州军压的节节败退。

    没办法,虞朝宗只能下令城外的队伍往冀州城内撤,他们好歹已经攻占了半座冀州城,队伍全都退回来后,靠着城防还能继续阻挡。

    然而退兵之势,有多危险?

    虞朝宗自己,在冀州城内打的也极艰难。

    曾凌杀红了眼睛,冀州军上下都抱定必死之心,这种仗,对于燕山营来说从没有打过。

    他们迅速的就从高山跌落到了谷底,刚刚破城之后的兴奋还没有来得及退下去,就被殊死一搏的冀州军打的损失惨重。

    如果不是兵力确实占据优势的话,他们别说继续扩大占领的地盘,极有可能已经被挤出去了。

    此时此刻,如果说冀州城就是一个巨大的方盒子,方盒子的一半是冀州军,一半是燕山营。

    盒子外边想往里挤的人,已经挤破了头。

    李叱和唐匹敌从地宫出来之后就想去寻虞朝宗和庄无敌,可是他们过不去。

    他们出来之后所在的位置,恰好就是冀州军和燕山营拼死厮杀的那条线,还是在冀州军这边。

    如果在这样数万人的混战中想杀过去,或者说不被人察觉悄悄过去,基本上是扯淡。

    李叱和唐匹敌两个人爬伏在屋顶高处,身下的街道上就是厮杀,人挤人的那种厮杀。

    “过不去。”

    唐匹敌压低声音说道:“你过不去的,你也见不到虞朝宗,就算你见到了虞朝宗,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虞朝宗还能听你的?你又能如何?”

    李叱道:“突围啊,现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突围,别在想着什么冀州城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现在城外的燕山营军队,正在被幽州军和豫州军围攻。”

    “此时虞大哥若能马上组织所有骑兵,大概也有万余人,就朝着幽州军那边突袭,第一是因为幽州军绝对想不到燕山营会反攻,第二幽州重甲速度太慢,追不上轻骑兵。”

    “剩下的步兵,相对来说往豫州军那边猛攻好一些,运气好的话,能有半数人杀出去,我推测武亲王的大军必在豫州军刘里的背后,所以燕山营步兵突围而出,武亲王的大军为了不暴露,定不会阻挡,武亲王的兵应是要打刘里的。”

    李叱声音很低的说道:“我现在只想劝劝他尽快突围,如果现在能拼上全力,最起码不至于全军覆没,他还能回到燕山营重整旗鼓。”

    李叱语气低沉的说道:“如果虞大哥他现在还想着夺城的话,恐怕真的要全军覆没了......此时的下下策,才是觉得夺城可以自保。”

    唐匹敌轻叹一声。

    而此时此刻,虞朝宗身边。

    郑恭如也已经慌了,他现在就害怕美梦刚刚开始就被打破。

    “大当家。”

    郑恭如急切的说道:“此时最要紧的,是集中兵力尽快夺下冀州,现在冀州只有北城其中一座城门是开着的,城门外边我们还有十余万大军在阻挡。”

    “再调集更多的队伍进来,在两三个时辰之内击败曾凌,夺取整个冀州,然后靠着冀州坚城阻挡城外的官军。”

    郑恭如急的嗓子都已经沙哑了,他看了虞朝宗一眼后继续说道:“再过三个时辰就会天黑,天黑之前我们拿下冀州,这一仗就赢了一多半。”

    “天黑之后,城外敌军的攻势必然放缓,我们还能把更多的人撤回来。”

    虞朝宗脸色变幻不停,犹豫了片刻后点了点头,他大声吩咐道:“给六当家传令,让他务必再坚守三个时辰。”

    燕山营六当家名为西篱子,本在边关守城,这次燕山营大举南下,虞朝宗提前把他换了回来。

    西篱子在燕山营深得虞朝宗的信任,因为此人的出身和虞朝宗差不多。

    西篱子的家世不错,其父西篱崇明是一位边军的将军。

    西篱崇明六年前在与黑武人的交战中阵亡,也不知道为什么,朝廷非但没有抚恤,反而派来缉事司的人调查,说是因为西篱崇明的轻敌冒进,才导致他麾下数千士兵战死。

    西篱崇明被抄家,他的儿子西篱光得以逃生,改名西篱子,在游荡了两年后,投靠燕山营。

    后来虞朝宗知道了他的身世,又察觉此人能力非凡,所以将其提拔为六当家。

    当然,那是在毕大彤的人都被杀之后,虞朝宗正用人之际。

    此时在虞朝宗身边的当家本就没几个。

    四当家常定舟攻城的时候战死,五当家常定岁,正带着人在阵前和曾凌的冀州军厮杀。

    八当家郑恭如,始终都在虞朝宗身侧不离。

    六当家西篱子率领大军在城外御敌,七当家黄金甲留守燕山营山寨。

    所以虞朝宗唯一能依靠的,只剩下西篱子一人了。

    虞朝宗脸色有些发白的对传令兵说道:“告诉六当家,他挡住了,我们能生,他挡不住了,我们就都要葬身冀州,我只需三个时辰就能将冀州拿下,到时候他就可撤进城内,告诉他.....我将一切,都拜托给他了。”

    传令兵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第四百六十二章 都输了

    虞朝宗面对了很多预料之外的事,而罗耿也面对了预料之外的事。

    他以为最多最多,抵挡他的燕山营军队也就再坚持一个时辰而已。

    他的重甲铁骑已经展现出摧枯拉朽之势,按照他以往的打法,接下来追杀败兵,一鼓作气杀透敌阵,大获全胜近在咫尺。

    可是他没有想到燕山营之中居然还有人才。

    绿眉军队伍中,六当家西篱子皱着眉看向前军厮杀之处,罗耿的幽州铁骑确实厉害,就算是用人命堆都挡不住。

    “传令......”

    西篱子眼神里出现了一抹悲痛,这悲痛让他犹豫了一下军令该不该下。

    “传令!”

    片刻后,西篱子又喊了一遍。

    “中军弓箭手向前,压住前军队尾,不准他们撤回来。”

    当他的军令下达之后,身边的人全都楞了一下。

    燕山营绿眉军归根结底是一支绿林队伍,和朝廷的官军不同,他们更愿意把义气放在最前边,而不是理智。

    “当家的!”

    一名将军脸色发白的劝道:“前军还有至少上万的兄弟们在,我们现在应该增兵支援啊当家的。”

    西篱子深吸一口气后,几乎是咬着牙说话。

    “难道你们没有听到?传我的军令,中军弓箭手向前,压住前军队尾不准他们回来!”

    他说完之后,看向那些还想劝他的人,又喊了一声:“违令者斩!”

    传令兵不敢违抗,开始飞奔传令。

    中军的弓箭手整齐的往前压,不少人已经开始哭,在前军队伍里有他们的朋友兄弟,甚至还有家人。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他们放箭的话,那些兄弟朋友,那些家人,就被他们一把推进地狱里。

    呼的一声,箭雨还是飞了出去。

    前军正在往后撤,他们迫切的希望中后军的兄弟们能尽快来驰援。

    然而援兵没来,箭来了。

    前军的后队,不少燕山营士兵被自己人的羽箭射翻,他们倒地之后都不愿意相信箭是从自己背后来的。

    有人茫然,有人愤怒,有人疯狂。

    “趁现在。”

    西篱子看到前军后撤的队伍已经被压在那,他大声吩咐道:“中军所有人,都在脚下挖坑,不管挖多深,挖多大,全都要挖,听到号角声后再停,听号令后中军后撤!”

    不少传令兵再次飞骑冲了出去,一边纵马一边大声传达军令。

    燕山营的士兵们虽然不知道为何要这样,还是很快把军令执行下去。

    每个人都开始用自己手里的兵器挖坑,用刀的用枪的,地面上没多久就变得坑坑洼洼。

    西篱子算计着时间,也观察着前军战况,当他发现前军已经挡不住了之后,立刻传令:“中军后撤,给后军传令,让他们秩序进入冀州城,支援大当家。”

    整个中军开始往后移动,当大军后撤,地面上的坑洼随即清晰起来,密密麻麻,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前军至少两万余燕山营的士兵几乎被屠戮殆尽,幽州重甲踏着沉重的蹄声而来。

    当重甲铁骑到了燕山营中军位置之后,为首的将军立刻举起来手,下令吹角。

    队伍随即缓缓的停了下来,他们面前就是那数不清的大坑小坑。

    指挥重甲铁骑的将军派人去报告罗耿,不多时,罗耿带着亲兵营就到了这里。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看了看这满地的坑洼,忽然间笑了起来。

    “想不到,一支叛军队伍中竟然还有人才。”

    他的重骑兵踏阵,靠的是整齐的队列,战马上的具装冲撞,马蹄践踏。

    这无数的坑洼,重骑就没办法保证队列,而且这支骑兵的负重太大了。

    人马皆披挂重甲,还有冲撞具装,向前踏阵的时候非但要求阵列整齐,还要密集,几乎是马与马贴身而行。

    有了这些陷坑,他的重骑兵没办法提速,若摔倒的话就不是一匹两匹的事。

    “不过是拖延些时间罢了。”

    罗耿重新上了战马,大声吩咐道:“让后军青州降兵上来继续往前压,重骑向东进军,咱们去帮帮豫州军。”

    号令一下,重骑随即调整方向,开始往东边对抗豫州军的燕山营队伍背后压过去。

    这一场大战,从清晨到日暮。

    天快黑的时候,一名浑身是血的传令兵冲进城门,他在人群中极力寻找,许久之后才找到还在指挥进攻的虞朝宗。

    “大当家!”

    传令兵气喘吁吁的说道:“咱们留守东侧的队伍败了......现在只有六当家亲率的队伍堵住了城门,还在厮杀。”

    虞朝宗的眼睛骤然睁大:“怎么可能这么快!”

    他说话的时候,嗓音都在发颤。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想到了李叱那三封信,心口里猛的一疼,一口血喷了出来。

    西篱子拼尽全力的坚守了这三个时辰,可是虞朝宗依然没能拿下冀州城。

    这三个时辰的血战,让交战的地方每一条街道都铺满了尸体,可是冀州军拼死不退。

    深夜。

    虞朝宗醒了过来,头痛欲裂,他抬起手揉了揉脑袋,忽然间想起来什么,猛的坐直了身子。

    “城外战局如何?”

    他急切的问了一句。

    八当家郑恭如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大当家,六当家还在城门外死守,已经派人来过三次,请求大当家突围。”

    “突围?”

    虞朝宗咽了口吐沫,嗓子里烧着了似的那么疼。

    “对!”

    他挣扎着起身:“下令突围!”

    又一个时辰后,城门外,虞朝宗看了一眼远处好像满天星辰一样的火把,他脸色白的吓人。

    似乎是已经突围不出去了,之前猛冲了数次,都被挡了回来。

    幽州军和豫州军已经形成合围,西篱子率军苦战,死伤惨重。

    没有经历过如此大战的燕山营士兵们,已经有不少人崩溃,尤其是东边的队伍被人包夹之后,无数人选择跪地投降。

    无边的恐惧之下,投降的人数也越来越多,原本西篱子还有六七万的中军队伍,可是天黑之后不知道逃走了多少,根本就控制不住。

    “大哥。”

    西篱子看向虞朝宗说道:“召集所有轻骑兵,现在往幽州军方向突围,敌人的重骑追不上。”

    虞朝宗回头看了看他的手下,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致,在这一刻,虞朝宗又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独活。”

    虞朝宗道:“若我只带轻骑突围,纵然出去了,把数万兄弟丢在这,我做不到。”

    他深吸一口气后说道:“下令全军,往幽州军方向突围。”

    “大当家!”

    郑恭如劝说道:“幽州军善战,还有重骑,往那边突围太难,不如往豫州军方向突围,那边地势更为宽阔。”

    虞朝宗犹豫了一下,在他旁边的西篱子急了。

    “大哥,不能往东-突围,若官军还有伏兵,必在东方,幽州军善战不假,可正因为善战,所以伏兵

    必会在稍弱的豫州军那边,罗耿也会盼着我们往东-突围。”

    郑恭如道:“大当家,别听他胡言乱语,若往西走,罗耿重骑堵路,我们过不去,若往东走,突围出去的话,罗耿的重骑追不上。”

    虞朝宗沉思片刻后说道:“我看还是往西,听西篱子的,重骑兵不可能连续作战,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

    郑恭如心里一怒,可是他又没办法左右什么。

    当夜,虞朝宗下令全军向西侧突围,冲击罗耿幽州军,火海与火海相撞,碰出来银河落地。

    西篱子和常定岁带着轻骑兵,本来几乎要杀透围困,虞朝宗却不肯走,后边大队人马全都丢下了,虞朝宗心中不忍,决定带着人回去再冲杀一次,试图救出来更多人。

    西篱子奉命带着两三千骑兵在此等候,结果到了天亮,虞朝宗和常定岁没能再杀回来。

    天亮之后,西篱子等不来虞朝宗,官军又再一次围堵上来,无奈之下,西篱子带着这几千轻骑向西北方向逃离。

    冀州城。

    虞朝宗不得不又退了回来。

    天亮稍作清点才发现,跟着他退回来的已经不足八千人,后半夜的厮杀,还有近十万人的队伍,大概有一多半已经投降了。

    剩下的,尽皆战死。

    大街,北边是狼狈不堪的燕山营队伍,南边是战甲破碎的冀州军队伍。

    红了眼睛的虞朝宗和红了眼睛的曾凌,两个人隔着一条街对望。

    “你输了!”

    曾凌朝着虞朝宗大喊了一声,那粗粝声音之中,有些扭曲了的兴奋。

    “难道你赢了!”

    虞朝宗朝着曾凌喊了一声。

    如此血战之下,虞朝宗身边兵马不过七千余人,而曾凌这边,也只剩下了几千人。

    “你我都输了。”

    虞朝宗说完这句话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在冀州城破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你可听到了?”

    曾凌朝着虞朝宗喊:“外边的队伍,是不是不急着攻城了?”

    虞朝宗回头看了一眼,似乎确实安静了,已经把他们堵在这的官军,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不必着急了。”

    虞朝宗忽然就没了力气一样,跌坐在地。

    “哈哈哈哈哈......”

    对面的曾凌却忽然大笑起来,笑的歇斯底里。

    “虞朝宗!你这样入局,应该是李叱所劝说的吧,我还以为他是什么旷世的天才,原来也不过如此,他这一招烂棋,把你和燕山营都害了,哈哈哈哈!”

    虞朝宗一怔,猛的扭头看向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郑恭如竟然不在他身边了。

    与此同时,城外。

    刘里的眼睛里几乎都要喷出来火,天亮之后,斥候来报,一支大军忽然出现在背后,已经堵住了豫州军的退路,那支军队阵列连绵不尽,也不知道有多少兵马。

    只看到,中军擎着的是左武卫大旗。

    就在刘里愤怒到了极致的时候,忽然有一队骑兵到了他阵前,为首的那老人长须飘飘,看了刘里一眼后说道:“刘里,你可还认得老夫?”

    当看到武亲王杨迹句的那一刻,刘里的愤怒一瞬间就没了,只剩下恐惧。

    他往前跑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拜见大将军!”

    “起来吧。”

    武亲王语气平淡的说道:“带上你手下所有四品以上将军跟我走,随我回去见驾。”

    他扫了刘里一眼:“陛下在等你。”

第四百六十三章 帝心

    按照绝大部分人的正常想法,当今皇帝杨竞在这个环境下说什么也不该离开都城。

    天下不平,皇帝出京,怎么想怎么都凶险。

    可是杨竞很清楚,他如他父亲一样始终藏在都城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大楚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他颁布了很多新政,试图让大楚从朝廷到地方都做出改变。

    可他也知道,如果他不亲自走一走,那么这些新政根本就不会执行下去。

    地方上的那些已经糜烂到骨子里的官员们,会把皇帝的新政当做一阵风对待,吹过了也就吹过了,连个痕迹都留不下。

    杨竞当然也知道自己离开都城会有危险,然而他不离开都城巡视北境,那么不是他危险,而是大楚危险。

    这个年轻的皇帝,恨不得把时间都掰开了用,又或者盼着自己能够分身,这样就能更快更快的让大楚重新站起来。

    他站在高坡上,眺望着远处的冀州城,心中有些难过。

    这是大楚的冀州,不是谁的冀州。

    豫州节度使刘里跟着武亲王归来,也带着豫州军所有正四品以上的将领,每个人都很惶恐。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帝陛下居然到了。

    对皇帝的敬畏是一种天性,一种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敬畏,不见皇帝的时候有心造反,听说皇帝到了就只想着怎么跪。

    所以离着还远,刘里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跪爬着往前挪动,膝盖蹭着地面,完全不知疼痛一样。

    “罪臣刘里,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一边爬一边说话,爬到距离皇帝不远处,跪在那不停的叩首。

    皇帝看了他一眼,也看了看他身后跪了一地的豫州将军们,眉头微微皱了皱。

    “刘里。”

    “罪臣在。”

    皇帝走到刘里面前,低头看着这个惶恐不安的臣子,他确定最起码此时此刻,这个人的恐惧和敬畏是发自真心的。

    但是皇帝也确定,他离开之后,这个人的惶恐和敬畏就会马上烟消云散,什么都剩不下。

    “你觉得朕会怎么处置你?”

    皇帝问。

    刘里叩首道:“臣罪该万死,陛下怎么处置臣,臣都毫无怨言,臣都甘愿领罪。”

    “那好。”

    皇帝笑了笑道:“豫州节度使刘里,及其帐下所有正四品以上官员将领......都砍了吧。”

    本来还笑着,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皇帝的语气已经冷若冰霜。

    刘里的身子骤然一僵,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皇帝,他在皇帝的眼睛里看到了毋庸置疑的权威。

    “陛下!”

    刘里喊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下面的话,皇帝身边一名禁卫抽刀落下,噗的一声将将刘里的人头斩落。

    那颗人头顺着高坡滚了下去,可不管怎么滚,他的眼睛都没有闭上。

    跪在刘里身后的将军们全都吓傻了,一时之间惊呼声连成了一片。

    “你们!”

    皇帝在那些将领们有所反应之前,大声说道:“你们应该也与他同罪,朕刚刚也说了,如何处置他就如何处置你们,可是朕又心疼!”

    皇帝看着那些将军们,语气转为沉痛。

    “你们都是大楚的肱股之臣,你们原本都该成为英才,你们每一个人都该是朕可以倚重的栋梁,朕让你们领兵,就

    是把国之根基与国之利器都交给了你们,可你们的所作所为,让朕失望了。”

    皇帝缓了一口气,他迈步往前走,大内侍卫连忙上前要保护他,却被他摆手阻止。

    皇帝就在那趴跪着的一群豫州军将军们身边慢慢的走过,一边走一边说话。

    “朕痛心,不仅仅是因为你们的失职失责而痛心,也因为朕的疏忽的而痛心,如果朕早一些处置刘里,早一些来,你们也不至于跟着刘里一步一步走上错路。”

    “这是刘里的大罪,也是朕的过错,朕刚刚想着,你们都是军人,都要服从军令,朕又凭什么来处置你们?”

    皇帝停下来,站在那群跪着的人中间。

    他又缓了一口气后,语气转为轻柔的继续说道:“所以朕不杀你们,朕还要用你们,朕现在就郑重的告诉你们,现在你们回到军营里去,率领朕的豫州军,攻下朕的冀州城,朕非但不会再处置你们,还要重重的奖赏。”

    皇帝问:“现在你们之中,谁的军职最高?”

    豫州节度使刘里帐下的正三品将军于玮殷犹豫了一下后,一边叩首一边说道:“是罪臣于玮殷。”

    皇帝走到他面前,伸手把于玮殷扶起来后说道:“朕知道是你,朕也了解你,天寿二十一年,也就是十四年前,你就是武亲王帐下亲兵。”

    于玮殷的脸色一变,垂首道:“是......那时候罪臣为王爷的亲兵队正。”

    皇帝道:“天寿二十六年,武亲王将你升为正五品将军,天寿二十八年,因为军功,武亲王将你升为从四品将军,天寿三十年,刘里调任豫州节度使,武亲王当时把你分给刘里,先皇将你升为正四品。”

    皇帝看着于玮殷的眼睛说道:“就在之前,朕问武亲王说,于玮殷这个人可信吗?可用吗?武亲王回答朕说,可用可信。”

    皇帝看向站在一侧的武亲王杨迹句问道:“现在朕当着他的面,再问王叔一句,于玮殷可用吗?可信吗?”

    武亲王俯身道:“回避下,陛下再问,臣的回答也是一样,于玮殷可信可用。”

    皇帝转头看向于玮殷大声说道:“那你来回答朕,于玮殷,你可信吗?你可用吗!”

    于玮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回答道:“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臣愿为陛下万死不辞!”

    “那好!”

    皇帝再次把于玮殷扶起来,看着面前这个激动着也感恩着的中年将军,一字一句的说道:“朕把豫州军交给你了,打下冀州城,剿灭叛军,朕重重的赏赐你和你麾下将士们,朕还要让你带着这支得胜之师回到豫州去,为朕好好的管好豫州,朕善待你们,你们善待江山。”

    皇帝的手放在于玮殷的肩膀上:“豫州节度使,于大人,朕把这一战交给你了,朕也把豫州交给你了。”

    “臣万死不辞!”

    于玮殷又一次跪了下来,砰砰砰的磕头。

    皇帝大声说道:“你们都好好听着,不管你们之前随刘里做过什么错事,打完了今天这一仗,朕都既往不咎,你们依然是朕的心腹之臣,你们依然是大楚的栋梁之臣!”

    他伸手指向冀州城方向:“去吧,替朕行国法,斩贼寇!”

    “万岁!”

    跪在那的豫州军将领们不住叩首。

    皇帝大声说道:“来人,给朕取百炼刀来,这些将军们,朕每人都赐刀一柄,拿着朕赐给你们的刀,替朕去杀贼除寇。”

    一个时辰后,冀州城外。

    将军于玮殷从马背上跳下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

    把百炼刀,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左手拿起来一个步兵盾,右手握紧了了横刀。

    “跟我杀进去!誓死报皇恩!”

    “杀!”

    于玮殷第一个冲向冀州城的城门,在他身后,豫州军的将士们呼啸着往前猛冲。

    这一场厮杀,才是这一战从开始到现在最为惨烈的厮杀。

    豫州军的士兵们每往前攻一步,都会有无数人倒下去,豫州军的士兵,燕山营的士兵,还有冀州军的士兵。

    当豫州军开始猛攻之后,曾凌和虞朝宗都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战了。

    所以冀州军和燕山营的人并肩抵抗豫州军,似乎也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没有可笑,只有可悲。

    冀州城外。

    皇帝坐在战马上,伸手要过来一个千里眼往城门里看,数不清的豫州军士兵还在往城门里边冲,像是灌进了洞里的洪水一样。

    皇帝的视线只能从人的头顶上看过去,试图看到城中到底是什么景象。

    可是根本看不到,只能看到人头攒动。

    “臣恭喜陛下。”

    幽州将军罗耿俯身道:“陛下天威浩荡,顺利收复冀州。”

    皇帝放下千里眼,他侧头看了罗耿一眼,沉默片刻后说道:“罗将军,你觉得,朕从贼寇手中夺回朕的城池,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

    罗耿心里一紧。

    此时此刻,他心中百转千回,不停的思考着皇帝到底是要做什么,这句话里是什么意思。

    “燕山贼,只几年时间就已经拥兵十几万,敢围攻大楚州治大城,敢自称什么天王。”

    皇帝道:“朕实在不知道,击败了这样的贼寇,朕有什么值得欢喜的。”

    他看向罗耿问道:“朕还听闻,如今在燕山上,还有大量的燕山贼据守山寨,为祸四方,就算是今日擒获了贼首虞朝宗,燕山贼的威胁依然在。”

    罗耿立刻就明白了,皇帝是让他继续攻打燕山营。

    于是罗耿俯身道:“臣愿领兵,此战之后就挥师向北,清剿燕山贼余孽。”

    皇帝脸色缓和下来,笑了笑道:“大将军愿意为朕分忧,愿意为民除害,愿意为国立功,朕心甚慰。”

    他问罗耿:“是否已有破敌之策?”

    罗耿联盟道:“臣昨日擒获不少燕山贼,在俘虏之中,有一人自称是燕山贼的八当家,名为郑恭如,愿意投降,也愿意为大军指路攻打燕山营山寨,此人说,他最了解燕山营山寨地形,如何攻克,他有把握。”

    皇帝大笑道:“贼就是贼,一群聚众的绿林草寇罢了,满嘴的什么忠诚义气,大难临头还不是贪生怕死出卖自己人。”

    皇帝道:“既然有人愿意带路,那就看大将军如何破敌了,燕山贼若除,北疆安稳,把北疆交给你,朕心里也踏实安稳。”

    他停顿了一下,笑着说道:“若荡平燕山贼,朕会给大将军一个史无前例的奖赏。”

    罗耿心里一动,暗自有些恼火。

    之前武亲王说,打完这一仗后陛下会给他一个史无前例的赏赐,那还能是什么?必然是封为异姓王。

    可是现在,皇帝又说等到荡平燕山贼之后。

    就在这时候,城中忽然传来一阵阵欢呼声。

    “贼首曾凌被杀!”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坐在马背上的皇帝哈哈大笑起来,意气风发。

第四百六十四章 你我算是两不相欠

    冀州城内,虞朝宗身边只剩下几百人,保护着他且战且退,可是如此局势之下又能退到哪里去呢。

    虞朝宗眼睁睁的看着曾凌被豫州军围困,被淹没在人海之中,一开始偶尔还能看到曾凌胡乱劈砍的身影,后来就只能看到蜂拥上去的豫州军士兵。

    没过多久,虞朝宗就听到豫州军那边疯狂的欢呼声。

    他回头看,看到一颗人头飞上去又落下去,一次一次,血液在半空中飘洒着。

    曾凌死了,似乎不该这样死去,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虞朝宗往城里退,他那几千人从豫州军进城开始就被冲散了,被分割绞杀。

    他的亲兵营都是骁勇善战之人,从十余万的队伍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此时拼命护着他才勉强撤出来,顺着满是尸体的大街,深一脚浅一脚的逃走。

    四周都是号角声,追上来的豫州军根本没在多远之外,回头就能看到。

    就在这时候,从豫州军后边上来一队骑兵,为首的那人大声喊着:“你们谁可认出虞朝宗?!”

    正在追击的士兵们哪里知道谁是虞朝宗,只是看到有人突围出去便追,管他是谁,追上杀了就是。

    “都退下。”

    那将军喊道:“不认识虞朝宗的,去别处追杀。”

    他看向身边那个骑马的人:“你可看准了?”

    被绑了双手,脸色煞白的郑恭如刚刚就看到了虞朝宗,于是抬起两只手往那边指了指:“前边跑着的就有,那是他的亲兵营。”

    这将军名为罗楼,是罗耿手下最勇武的将军之一,也是罗耿的义子。

    原名赵楼,罗耿确实喜欢这个年轻人的本事和忠诚,所以收为义子,给他改姓为罗。

    罗楼也用一条长槊,他似乎总是在不经意中模仿罗境,或许在他心中,罗境便是他心中的目标。

    穿银甲执长槊,罗楼听郑恭如指认之后,催马往前急追。

    郑恭如也跟着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就前边那身穿铁甲的,披着红色披风之人便是虞朝宗。”

    虞朝宗正在狂奔,听到喊声回头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骑马追来的八当家。

    那一瞬间,虞朝宗的眼睛骤然睁大,本就已经发红的眼睛很快就冒出来无数的血丝。

    “郑恭如!”

    虞朝宗嘶吼了一声,一张嘴,又喷出去一口鲜血。

    以他武艺,就算在江湖上行走也能任意而为,可是他身体确实不太好,连续恶战之下,又吐了两次血,竟然摇摇欲坠。

    五当家常定岁回头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个老八,原本他就是一双豹目,此时瞪的好像眼睛里的愤恨要滴出来一样。

    他连走都不想走了,一转身就要回去杀郑恭如,身边的虞朝宗却再次吐血,险些摔倒。

    常定岁扶了虞朝宗,略一思考,大声吩咐了一句:“你们护着大哥先走。”

    亲兵们搀扶着虞朝宗继续往前跑,常定岁抓了他的长刀,一回头站在大街上。

    “大哥!”

    常定岁没有看虞朝宗,而是大声喊了一句。

    “四弟我先走了,如果还有来生的话,你要是认出我,记得喊我一声老四!”

    说完后虎吼一声,朝着罗楼冲了过去。

    罗楼傲慢,见那浑身是血的贼人居然还敢冲来,

    眉角一抬,手中长槊推出去直刺常定岁的心口。

    常定岁猛的往后一仰,他的后背落地,手里长刀横着扫出去,一刀将罗楼的马腿斩断。

    战马在悲鸣中往前跪趴,罗楼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往前扑,情急之下,他用手中长槊撑住地面才没有摔倒。

    他看了一眼常定岁,又看了一眼前边跑着的虞朝宗等人,一咬牙,喊了一声杀了那人,然后他朝着虞朝宗追过去。

    常定岁怎么可能让他走了,爬起来狂奔,见追之不及,将手中长刀掷了出去。

    罗楼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刀如流光而来,他往旁边一闪身避开,可是这一躲,常定岁从后边追到他近前。

    一声嘶吼,常定岁一拳砸向罗楼面门,此时两人已近身,罗楼的长槊难以施展,只好抬起槊杆架住常定岁的拳头。

    常定岁就没打算活,哪里还管怎么打,只想给虞朝宗拖延一些时间。

    一拳被架住,他低头狠狠咬在罗楼的手背上,罗楼疼的一声惨叫,抬脚把常定岁踹了出去。

    常定岁却抱着他的脚把人拉扯过来,往前一扑压在罗楼身上,一拳一拳往下砸。

    罗楼武艺极强,脸往左右闪躲,居然把常定岁所有拳头都避开了。

    常定岁一拳一拳打在地上,只片刻,他的双拳上都是血迹,皮开肉绽却完全不理会。

    罗楼身子强行翻转过来,把常定岁顶了出去,他还没有站起来,常定岁就又已经好像野兽一样扑上来。

    他再次压住罗楼,双手死死的掐住罗楼的脖子。

    后边的郑恭如被常定岁这般疯狂的样子吓坏了,没敢上来,却喊了一声:“你们还等什么呢,快去帮忙啊!捅死他啊!”

    之前还不敢贸然动手唯恐伤了将军的幽州军士兵,此时也看到了机会,常定岁骑在罗楼身上想把人掐死,后背完全暴露给了后边的敌人。

    幽州军士兵催马向前,一刀砍在常定岁的后背,常定岁却好像已经知不道疼似的,依然死死掐住罗楼脖子。

    后边几名士兵跳下马来,一刀一刀劈砍,常定岁终究还是疼的使不出力气,被罗楼挣脱。

    挣脱的那一瞬间,常定岁又一口咬在罗楼的脖子上,不管身后的人怎么砍,他就死死咬住不撒嘴。

    “杀了他,快杀了他啊!”

    罗楼吓得不停呼叫,嗓音都喊破了。

    一名幽州军士兵到了侧面,一把揪住了常定岁的头发,瞄准了之后把刀子往常定岁的脖子里推。

    罗楼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脖子上血流如注,好在是被咬住了后颈,没有咬破他的动脉,不然的话也被常定岁一命换了一命。

    他惊恐的起身,用手捂住脖子,手下人连忙过来给他包扎,罗一只手捂着一只手指向常定岁嘶吼道:“剁了他,把他剁碎了!”

    四五个幽州军士兵围着常定岁乱刀落下,一刀一刀的劈砍,常定岁却早就已经没了气息。

    马背上的郑恭如吓得抬起手挡着脸,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不关我事,我也是不想死。

    这兄弟两个。

    哥哥常定舟为了攻破冀州城,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扛着盾牌让士兵们踩着爬上城墙,最终被活活踩死。

    弟弟常定岁竟是和他哥哥差不多相似的下场,被人乱刀剁碎,连人样都快看不出来。

    手下人帮罗楼将脖子上的咬痕包扎好,罗楼一把抓起来长槊,随便拽了一匹战马过来:“给

    我继续追!”

    前边虞朝宗两次吐血之后,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他想回去救常定岁,可是根本没有力气。

    手下的亲兵哪里肯松开手,搀扶着他一路往前跑,可他们这般跌跌撞撞的跑着,怎么可能跑的过后边的马队。

    与此同时,地宫外。

    李叱和唐匹敌几次想寻唐匹敌都失败了,两人商议了一下,还是得先回地宫一趟。

    有件事必须和罗境谈谈,不能因为找不到虞朝宗,自己人那边的生死都不顾了。

    唐匹敌看的出来李叱的悲伤,他也知道,李叱对虞朝宗确实很在乎。

    在很长一段时间,虞朝宗甚至是李叱对于未来的寄托,最重要的是虞朝宗对他的态度。

    这种被人信任被人赏识也被人在乎的感觉,其实正是李叱所在乎的。

    “咱们先去见罗境,然后再寻就是了。”

    唐匹敌对李叱说道:“不过昨夜里燕山营的队伍反攻突围,大队人马应是已经杀出城,或许虞大当家也已经突围出去了。”

    李叱点了点头,心中也是如此期盼。

    两个人悄悄返回了沈医堂后院,打开地宫的门一进来,面前就是无数弓弩瞄准着。

    见是李叱和唐匹敌在门外,所有人都把弓弩放下,也都松了口气。

    李叱走到罗境面前,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冀州军已几乎全军覆没,你此时可以出去了,你父亲应该就在城外,不久后便会进城。”

    罗境笑了笑道:“你特意来见我,大概是想对我说,不要出卖了你们对不对?”

    李叱点了点头。

    罗境道:“虽然我看你们都不顺眼,但我暂时不想理会你们,我出去之后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你们,也不会提起此处,自此之后,你我算是两不相欠。”

    李叱认真道:“两不相欠。”

    罗境招呼了手下剩余的虎豹骑士兵,算上伤兵在内,大概还有三四百人。

    他们起身,互相搀扶着准备离开,路过李叱身边的时候,所有人都对李叱点头致意。

    罗境走了几步之后又回来,回头看向李叱问道:“我很好奇一件事,以你谋略,燕山营不该入局才对,看你的模样就大概猜到,怕是虞朝宗此时已经兵败,说不得也已身死,为什么会这样?是他不信你?”

    李叱没回答,他连话都不想说。

    唐匹敌道:“燕山营里有一个小人名为郑恭如,是燕山营八当家,是他劝了虞大当家不听李叱的安排,率军攻打,这个人还一直都想除掉李叱,却不知道是为何。”

    罗境点了点头:“我记住这个人的名字了,若以后此人落在我手里,我必会杀了他,自然不算是替你们出气,我们已两不相欠,以后便是路人,我替你们出气也没什么意义,我只是自己很想杀此人。”

    唐匹敌叹道:“你嘴真硬。”

    罗境哈哈大笑,抱拳道:“若以后战场相遇,我便不会再念相识一场,到时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唐匹敌道:“到时候你也不是对手,现在这么早就夸口,怕是要被打脸。”

    罗境哈哈大笑,他看向唐匹敌笑道:“我也记住你了,还有你,李叱,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和你们两人分出胜负。”

    唐匹敌道:“该走就走,莫再耽搁,一会儿还要浪费我们一顿饭的粮食。”

    罗境大笑着离开,格外畅然。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不客气

    受伤之后的罗楼格外恼火,恨不得马上就追上虞朝宗将其乱刀砍死,可是又不能砍死,所以更为恼火。

    罗耿交代,陛下要看看这个自称天王的虞朝宗到底是何许人也,最好生擒。

    他随便拉了一匹战马过来,上马便追。

    前边,虞朝宗已经越来越虚弱,连自己走路都变得艰难起来,只能被人驾着走,这样又怎么可能走的快。

    其实虞朝宗的亲兵们也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又能逃到什么时候。

    只是觉得不该如此认命,多逃一会儿是一会儿,所以在这陌生的冀州城里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从这条大街上转过来,左侧远处有正在巡查的豫州军,看到他们之后立刻冲过来,于是这些亲兵又架着虞朝宗往右侧跑。

    才跑出去没有多远,前边也有一支队伍来,人数大概三四百,其中还有不少伤兵,互相搀扶着走。

    虞朝宗的队伍和那支队伍迎面走到一起,所有人都楞了一下,相距已经没有多远,两边的人立刻都把兵器抬起来,互相比划着。

    对面来的队伍不是别人,正是罗境。

    他上上下下的看了看,大概猜出来这人是谁,于是很惬意的笑了笑。

    “这是给我送功劳?”

    罗境笑呵呵的问道:“那看起来快死了的人,就是燕山营的大当家虞朝宗?”

    虞朝宗的亲兵们没人回答,每一个人都在往左右看着,前后都是敌人,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罗境笑着说道:“别往四处看了,莫说你们背后还有追兵,便是没有,我在这里,你们又怎么能走的了?”

    他迈步向前,虞朝宗手下的亲兵知道已经无路可退,这是最后拼命的时候了。

    一群人呐喊着冲上来,他们不知道对面的人就是号称北境无敌的罗境,就算是知道,他们也一样会往前冲。

    就在这一刻,两个人从后边翻过来,掠过院墙落在虞朝宗的亲兵和罗境之间。

    那俩人都带着面罩,一个是正常的,一个是夜叉面罩。

    罗境脚步一停,满脸不可思议的看了看那两个人,因为认出来,于是叹了口气。

    “你们俩就不能消停会儿?”

    罗境问。

    带夜叉面罩的那个人道:“你又知道我们是谁?”

    罗境道:“你俩好歹换件衣服再装神弄鬼。”

    李叱叹了口气候说道:“劳烦你给个人情,我想把他带走。”

    罗境往虞朝宗等人身后看了看,一群豫州军已经冲了过来,快到近前的时候,从虞朝宗那些人出来的街口又转过来一群人,和豫州军险些撞在一起。

    罗境一看就笑了,因为后来的这支队伍看衣甲是幽州军,最前边那个骑马过来的家伙,好像是罗楼。

    罗境叹道:“不是我不给你人情,你自己看看现在这场面,我给你人情,你们能走的了?”

    李叱道:“只要你让开,剩下的事我们自己来。”

    罗境道:“你真以为你帮了我一次,我就会没完没了的让着你?如果你这么想的话,未免也把我想的......”

    他说到这停了一下,看着李叱那张面具,那一排大白牙,前边的话都不想说了。

    “你这面具可真他妈的丑。”

    他往前走了几步,朝着已经快要追到近前的罗楼喊道:“对面来的是罗楼?”

    怒火攻心的罗楼并没有注意到罗境,他只顾着看那些燕山营的人,眼看着就要追上,怒火即将要释放出来的那种兴奋已经开始上头。

    猛的听到有人喊他,他立刻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睁大了。

    “少将军?

    !”

    罗楼勒停了战马,他还没有来得及下来,对面的罗境摆了摆手说道:“先去把后边的豫州军赶走,这事咱们幽州军管了,让他们滚蛋。”

    罗境在罗楼心里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立刻转身下令:“拦住后边豫州军兵马,胆敢闯入者,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随他追过来的幽州军立刻调转过去,将后边的豫州军拦在那。

    李叱快步走到虞朝宗身边,扶着虞朝宗急切问道:“虞大哥,你怎么样?”

    虞朝宗已经在半昏迷的状态,依稀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精神忽然就振作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虽然眼神还是很涣散,但其中已经有些光彩。

    “是老三吗?”

    虞朝宗问。

    李叱扶着虞朝宗的胳膊回答道:“大哥,是我,我来带你走。”

    虞朝宗忽然就哭了。

    在这一刻他好像完全忘记了是在什么场合,哭的撕心裂肺,眼泪完全停不下来。

    “燕山营......燕山营完了啊,毁于我手,毁于我手啊。”

    虞朝宗抓着李叱的手,应该是想紧紧攥住,可是他手上已经没有几分力气,只剩下颤抖。

    罗境看着他们这样,叹了口气后说道:“这苦情戏真的让人厌恶啊......”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本来还想着以后再和你们分个胜负,既然现在遇到了这事儿,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们俩任何一个若能打赢了我,我就暂时放你们走。”

    唐匹敌回头看了李叱一眼,然后转身面对罗境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我来吧。”

    刚说到这,后面的队伍里,坐在马背上的郑恭如听到了虞朝宗激动的说话声,他看了看那个戴夜叉面具的人,猛然醒悟过来。

    他的手还被绑着,即便如此,还是忙不迭的抬起手不停的指向李叱那边:“他!他也是燕山贼,还是燕山贼的三当家!他叫李叱,是燕山贼的三当家!快点杀了他!”

    正在阻挡豫州军的罗楼听到郑恭如喊声,立刻回头,他眼睛里多了些喜悦。

    居然还有别的收获,又冒出来一个燕山贼的三当家,大当家被他拦住,再加上一个三当家,义父若是知道了必会夸奖。

    所以他回头喊道:“少将军,他是燕山贼的八当家郑恭如,本是虞朝宗身边亲信,现已投降,就是他带着我们来追虞朝宗的,既然他说那人是燕山贼的三当家,想来不会有错。”

    罗境微微皱眉。

    八当家?

    郑恭如?

    好像有些耳熟。

    又投降了?

    果然是个令人厌恶的人啊。

    于是罗境又往前走了几步,特意侧头看了看那个八当家郑恭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看清楚之后他楞了一下,又看了看李叱,他微微摇头叹息道:“你戴着面具都没有他丑。”

    罗境心说这个家伙是他妈的怎么长的,脑袋那么大,而且还歪。

    脑袋大还歪也就罢了,这尼玛那一张巨丑无比的脸上,还满是坑坑洼洼。

    此时罗境只有一个疑问。

    若人也分品种的话,此人是何品种?

    “就是他?”

    罗境看向唐匹敌问道:“要杀你们的那个?”

    唐匹敌也回头看了看,然后也有些震惊,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丑陋之人,虞朝宗就是信了这么个玩意?

    罗境道:“先不理会他,你我打过。”

    唐匹敌应了一声,迈步走向罗境,罗境也举步向前,却忽然踉跄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绊在了什么东西上,直接就跌跌撞撞到了唐匹敌面前

    唐匹敌都有些懵,那路是平的,连个小坑都没有。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扶罗境一把,罗境一把抓起来唐匹敌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然后喊了一声:“卑鄙小人!竟敢偷袭我!”

    唐匹敌:“”

    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顺势站在罗境身后,手比划在罗境脖子前边大声喊道:“你们全都退后,不然我就掐死他!”

    罗境大声喊道:“罗楼,快来救我!”

    罗楼此时背对着罗境,他是断然没有想到少将军居然会被人生擒,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能有人制住少将军。

    听到少将军喊声,罗楼立刻回身,看到少将军已经被人掐着脖子,罗楼立刻就惊了。

    “放开少将军!”

    罗楼咆哮一声,转身跑了过来。

    幽州军士兵也全都将兵器端了起来,不少弓弩已经瞄准了这边,可是他们不敢随意放箭,被人控制住的可是他们的少将军。

    罗楼喊道:“你们想清楚,如果伤了我家少将军,你们都会被碎尸万段。”

    唐匹敌道:“你们先退后。”

    然后他对罗境说道:“让后边的虎豹骑也过到那边去,全都过去。”

    罗境喊道:“你们听到了没有,还不赶快过去!”

    那些虎豹骑士兵们是看到了发生了什么的,所以立刻就绕过了李叱他们,转移到了罗楼那边。

    他们过去了,李叱扶着虞朝宗转移到了唐匹敌身后,和虎豹骑的人互换了位置。

    罗楼急切道:“你们只要放开少将军,我可以准许你们逃离,你们应该很清楚,若你们伤了少将军,插翅难逃。”

    罗境大声道:“罗楼说的对,你们最好还是放开我,识时务者为俊杰。”

    唐匹敌道:“让你的人后退,退的远一些,退到我们看不到为止。”

    “什么?”

    罗境装作一怒,大声说道:“你们这些贼人着实可恶,居然还要交换人质?!哪里有什么人质要交换的!”

    唐匹敌眼睛都亮了。

    李叱的眼睛也亮了。

    唐匹敌指向郑恭如说道:“此人是我们燕山营的八当家,把他放过来,我就把罗境给你们放回去。”

    郑恭如的眼睛睁的比鸡蛋都要大,他立刻喊道:“不要中了那些人的奸计,他们是要杀了我!我还不能死,我若死了,谁帮你们大将军去攻打燕山营?!”

    他情急之下喊了一句:“那被擒之人,说不得也是燕山贼!”

    罗楼:“你放屁!”

    一抬手给了郑恭如一个大嘴巴,抽的脆生生的响。

    唐匹敌大声说道:“我说话算话,只要你把我燕山营八当家放过来,我就把你们少将军放回去。”

    罗楼喊道:“我如何能信你?!”

    唐匹敌道:“你下令士兵退走,我这边的人也走,只留你我和人质,然后你我同时放人。”

    罗境喊了一声:“答应他!”

    罗楼立刻点头:“遵少将军令!”

    他回头喊道:“全都撤出去!”

    幽州军开始往后撤,很快就撤到了这条大街外边。

    唐匹敌推着罗境往前走准备去换人,李叱一把拉住唐匹敌的胳膊说道:“我来吧。”

    唐匹敌楞了一下,沉思片刻后,松开了罗境的脖子。

    李叱站在罗境身边,还没开口说话。

    罗境嘴角微微上扬,声音很轻的说了三个字。

    “不客气。”

    说完后迈步向前。

第四百六十六章 早晚都是我们的

    罗境迈步向前,李叱紧随其后,他们两个都很愿意,可是对面的郑恭如又怎么可能愿意过来。

    “我不去!”

    郑恭如在马背上喊着:“我是大将军要留下的人,我还要协助大将军攻破燕山营,他们若是杀了我的话,大将军也不会饶了你们!”

    罗楼一个耳光又扇在他脸上:“你算个屁的东西,用你换回我家少将军,是你的荣誉。”

    说完后伸手去抓郑恭如的衣领,郑恭如虽然被绑了双手,可他腿没有被绑着,见罗楼伸手过来,他立刻侧身下马,转身就往回跑。

    然而他此时所在这个位置,又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跑到了街口就被堵在那,刚刚退出去的幽州军都在这等着呢,堵得严严实实。

    后边的幽州军士一顿马鞭抽打下来,郑恭如挨了好几下,脸上都被抽出来血痕。

    他本身武艺不俗,之前一直装着,眼见着一根马鞭又抽打下来,他竟是不顾疼,用脸去接,然后一口将马鞭咬住。

    郑恭如奋力的往下拉拽,本意是想把那马背上的骑士拉下来,然后他上马夺路而走。

    想法很清晰,思路很明确,执行的也很果决。

    硬挨了一鞭子后也确实把马鞭咬住了,然而失算的是,他奋力一拉,那马背上的士兵居然松手了。

    所以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郑恭如楞了一下。

    他这一愣神又刚刚挣扎起身的时候,罗楼已经过来,一把抓住郑恭如的衣服后领,又一脚踹在郑恭如的腿弯处,郑恭如扛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罗楼不知道郑恭如武艺如何,还以为他只是情急之下的胡乱反抗。

    尤其是郑恭如被他一脚踹跪下之后,不觉得郑恭如还能有什么余力反抗。

    郑恭如跪在那却身子一转,然后一头顶撞在罗楼的胸口,罗楼向后踉跄,郑恭如紧跟上去,用嘴巴咬住罗楼腰畔横刀的刀柄。

    这动作一气呵成,很快也很有效。

    然而......他一人在数百人中,又不是只有罗楼一个人会动。

    郑恭如撞了罗楼一下,后边的士兵已经冲上来,两个人扯着郑恭如的头发把他又拉回来,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对面,罗境和李叱已经走过来了,看着郑恭如还在挨打,罗境又往后退了几步。

    “有点快了。”

    罗境低声说道。

    李叱道:“用你交换他,他被打,按理说我也应该打你,这样才显得公平。”

    罗境道:“那你来打。”

    李叱笑了笑,一边说话一边跟着罗境往后退,这个操作,把对面幽州军的人都看懵了。

    郑恭如被打的狼狈不堪,本来那脑袋就大,被打了好一会儿,脸肿起来,那脑袋就显得更大了些。

    罗楼之前被常定岁咬了一口,常定岁已经战死他无从出气,于是就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郑恭如身上。

    他分开手下,把郑恭如拽起来,左手揪着衣服领子,右手抡圆了朝着脸上扇,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爱打郑恭如的脸。

    大概是因为目标却是够大,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于是,郑恭如的脸就大上加大。

    “嘿!”

    还是罗境朝着那边喊了一声:“差不多得了,这还等着换人呢。”

    李叱:“......”

    罗楼连忙停手,说实话刚才打的确实有点过瘾,有那么一小段时间都忘了换人这事。

    可也就是这么一想,罗楼随即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如果说之前少将军还被人掐着脖子,现在那人可根本就没有控制着少将军。

    以少将军的武艺,此时出手的话,说不定就能反制对方。

    然而他却发现少将军一点儿出

    手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很迫切的在等待着交换人质的这个环节。

    罗楼虽然发现了不对劲,但也不敢问。

    他拖拽着鼻青脸肿的郑恭如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问罗境道:“少将军,你没事吧。”

    罗境点了点头道:“莫要耽搁了,我还急着回去见父亲,你把人快点带过来。”

    罗楼连忙加快脚步,郑恭如被拖到了李叱和罗境面前。

    罗楼看向李叱怒道:“放人!”

    李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负手而立的罗境,心说你这个家伙是真的瞎吗?你们少将军自己要是想回去的话,这会儿已经出城了。

    “你......”

    罗境低头看着郑恭如,忍不住咧了咧嘴:“你,怎么会这么丑?”

    郑恭如此时也知道自己怕是凶多吉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朝着罗境就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

    罗境什么反应,一侧头避开。

    当时罗楼想的是,少将军这都能避开,刚才为什么不出手?又或者是自己跑回来也行啊。

    罗境叹了口气,回头看向李叱问道:“我能打他吗?”

    李叱回答道:“打。”

    罗楼就更加的有些迷茫了。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交换人质环节应该有的过程。

    罗境看着郑恭如那张脸,丑到他都不想自己动手,于是对罗楼说道:“你再打会儿。”

    罗楼立刻就一脚踹在郑恭如身上,把郑恭如踹翻之后,罗楼一脚一脚的朝着郑恭如的脸上踩。

    刚才是朝着脸打,这会是朝着脸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就想打那张脸。

    又打了一会儿,罗境示意把郑恭如拉起来,郑恭如被打的吐血,被拽起来后摇摇晃晃的几乎站不稳了。

    罗境问郑恭如道:“就是你劝虞朝宗出兵南下的?也是你在导致虞朝宗兵败之后又投降了的?”

    郑恭如的眼睛都睁不开,只剩下一条缝隙,眼皮肿的好像紫茄子似的,嘴里也都是血,话已经说不出。

    他不回答,罗境也不想再理会他,这样的人让他觉得恶心,哪怕是敌人,正面真刀真枪不遗余力的打,输了,罗境也不觉得他丢人。

    可是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他只有恶心。

    他拉了郑恭如一把:“你过去吧。”

    郑恭如被拉的往前一冲,在罗境错身而过的瞬间,罗境忽然就忍不住了。

    他胳膊抬起来勒住了郑恭如的脖子,脚一扫郑恭如的双腿,郑恭如整个人就飘了起来一样,身子在半空之中几乎与地面平行。

    李叱在这一刻仿佛心领神会,两只手抓住了郑恭如的两个脚踝。

    罗境一声暴喝,往前跨步。

    李叱双脚发力往下,这脚下的石板应声而碎,双脚猛的往下一沉。

    噗的一声!

    郑恭如的人头被罗境硬生生拉拽下来。

    血液喷洒,郑恭如尸首分离。

    罗境一抬胳膊,郑恭如的人头就滚落在地,罗境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迈步前行。

    “咱们走吧。”

    他只说了四个字,没有再对李叱说什么。

    罗楼虽然有些茫然,但他对罗境的命令从不敢违抗,也不敢多问,跟上罗境离开。

    李叱朝着罗境的背影抱拳。

    罗境似乎是看到了似的,嘴角微微扬了扬,连打一场胜仗都不如此时得意。

    李叱看了一眼郑恭如的尸体,心说这个一直想杀了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不过也没什么可在意的,管他是谁呢。

    他转身跑回去,唐匹敌他们已经带着虞朝宗和剩下的几百人退走。

    众人趁着幽

    州军撤走豫州军没有上来,一口气跑回沈医堂后院,迅速进入地宫。

    他们都进去之后,唐匹敌在门口等着李叱,远远看到那带着大白牙面罩的人跑过来,唐匹敌松了口气。

    “知道他是谁了吗?”

    唐匹敌问李叱。

    李叱摇头:“不知道。”

    唐匹敌道:“你怎么没问问。”

    李叱道:“我是想问来着,罗境把他脑揪下来了,我问也没法问了。”

    唐匹敌有些吃惊的问道:“脑袋揪下来了?”

    李叱道:“对啊。”

    唐匹敌道:“整个揪下来的?”

    李叱:“半个不好揪吧。”

    唐匹敌想了想,也对。

    他对李叱说道:“你进这里看看虞朝宗情况,我回去咱们那边,地宫是从咱们那边隔开的,我回去之后先和大伙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然后我从咱们那边把地宫再打通。”

    李叱应了一声道:“那你小心些。”

    唐匹敌道:“外边的人应该都会尽量小心的不遇到我。”

    李叱:“......”

    唐匹敌转身离开,李叱进了地宫之后把封门放下来,此时豫州军还在城中四处搜寻,也许用不了多久幽州军也会全军进入冀州,天知道还会不会出乱子。

    城外。

    罗境看到了他父亲后连忙俯身:“拜见父亲。”

    罗耿坐在战马上,眉眼带笑的看着罗境:“不愧是我的儿子,做的很好。”

    罗境问道:“父亲为何不进冀州,又为何把豫州军放进去?此时夺冀州是最好时机。”

    他回来的太着急,没有问过罗楼发生了什么,只想尽快见到他父亲,所以还不知道皇帝竟然已经到了。

    罗耿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罗境脸色随即变得难看起来。

    片刻后,他对罗耿说道:“父亲,陛下这话说的有些飘忽,他若现在不封父亲为王,等他走了,父亲又带兵去了燕山,这封王的事岂不是要被耽搁?天长日久,谁知道会不会还有什么变故。”

    罗耿叹道:“现在局势,不容我们有太多选择,武亲王大军就在城外,还有陛下的禁军,除此之外,刘里被陛下杀了,豫州军也已被陛下收服,咱们的兵力不足......”

    罗境刚才本想说不如逼着皇帝现在就下旨,听完罗耿的话之后点了点头:“那就先暂时忍一忍,到时候且看陛下是派谁来接管冀州,他不给父亲封王,我们便再把冀州夺了就是,再抢了整个北境,到时候看那小皇帝,还有什么花样可耍。”

    罗耿笑道:“为父也是如此考虑,此时谁还能守得住冀州?皇帝以为他最终赢了,冀州收归朝廷所有,可是他没人可用啊......”

    他笑着说道:“如我所料不差,陛下会让将军于玮殷领豫州军镇守冀州,他才不会让于玮殷回到豫州去做什么节度使,把豫州军留在冀州,就不会让豫州再出意外,陛下不敢把豫州军放回去,之前对于玮殷说要封他为豫州节度使,不过是骗人罢了。”

    罗境也笑了起来:“陛下以为他留下于玮殷能制衡父亲,靠豫州军与我幽州军对抗,异想天开。”

    罗耿点头:“所以现在就顺着他,他若给我封王,我便再忍他一些时候,不封王......”

    罗耿道:“境儿,皇帝若是不让你做不成世子,为父就让你做太子。”

    罗境眼神一亮。

    这是他的父亲,第一次如此清楚明白的表明了心迹。

    父子俩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

    ......

    【实在抱歉,今天遇到了一些突发的事,以至于晚上八点才回到家里,急匆匆的码字,写完修改,就已经到现在了,实在对不起,也没能提前通知大家,实在事出突然又一直在忙。】

第五百六十七章 你应该自己去做了

    李叱救下虞朝宗的时候还不知道当今皇帝杨竞已经到了,所以他推测幽州军可能还会与豫州军相争,于是急匆匆带着人回到地宫,又把地宫封闭。

    虞朝宗醒了之后对李叱说起,豫州军攻入冀州的时候高呼口号,说是行天子令诛杀贼逆,他才知道原来大楚皇帝也在这。

    李叱很早之前就有所听闻,那时候杨竞还不是大楚皇帝,而是太子。

    高院长在开办四页书院后,曾经奉旨回过一次都城,当时老皇帝是想让他回去做东宫詹事,教导太子。

    高院长在都城住了一年半后,因为实在看不惯都城风气,所以告病回冀。

    但他对太子杨竞赞不绝口,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太子殿下虽然年少,却已放眼古今胸怀天下。

    李叱后来听高院长聊到过这位太子,听闻过这个人在都城的一些事,当时李叱也做过判断,这位太子殿下能隐忍。

    能隐忍的人,一旦爆发,都非同小可。

    “现在我有些遗憾。”

    虞朝宗躺在床上,一直拉着李叱的手,说话的时候也不放开,似乎怕李叱一转身的时候,自己就已撒手人寰。

    虞朝宗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为自己遗憾,而是为大楚遗憾,如果当今陛下能早生三十年,大楚未必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我应该还是一个读书人,如别人一样,或是往都城大考,或是持书信求举荐,谋一个功名。”

    他语气很轻的说道:“可是晚了,连我这样的人都已经反了,大楚就算现在有了明君也已经救不回来,不是打赢了我们燕山营,大楚就可安稳,天下大势之中,燕山营不过一粒微尘。”

    李叱轻轻点了点头,燕山营无疑是北境最大的叛军势力,不管燕山营名声多好,做的多好,从朝廷的角度看,燕山营自然是叛军。

    但燕山营并不是整个大楚江山之内实力最强大的叛军队伍,最起码还有至少两支叛军比燕山营还要强大许多。

    在大楚南疆一带,有一人名为李兄虎,本是一渔村苦力,不堪欺压,带着一众苦力兄弟揭竿而起。

    因为都是苦力出身,衣不遮体,也无甲胄,所以被人成为薄衫军。

    李兄虎和虞朝宗不同,他没有读过书,不识字,不会像虞朝宗这样张嘴能说出来许多大道理。

    他能被人拥戴,只因为两点。

    其一,他对众人说,我起兵不是为了想做什么劳什子皇帝,而是想救更多我这样的苦命人。

    其二,他又对众人说,既然反了,不服就干。

    他最初起兵靠的是在南疆海域一带做苦力的人,他们都身强体健又熟悉地形,与官军周旋,从不落下风。

    李兄虎起兵在虞朝宗之前,比虞朝宗早两年,如今薄衫军已经拥兵三十万,大楚南疆,数十州县都已被他攻占,官军不敢与其正面交锋。

    武亲王大军最善陆战,可是南疆那个地方,水路纵横,舟船往来,几乎没有骑兵用武之地,也少见步兵冲锋决战之地。

    所以武亲王大军就算是到了那边,也未必能把薄衫军怎么样。

    那时南疆的官场更为败坏,军队早就已经无人训练,根本打不过薄衫军,所以只能是眼睁睁看着薄衫军越来越强。

    与薄衫军齐名的是蜀州天命军。

    天命军比较特殊,因为天命军的大当家,自封为天命王

    的杨玄机的出身,既和虞朝宗不同,又和李兄虎不同。

    杨玄机是皇族出身,虽然只比当今皇帝陛下大几岁,可论辈分是皇帝杨竞的叔叔。

    杨玄机的父亲,与杨竞的祖父是兄弟,杨竞祖父继承皇位后,将杨玄机的父亲封为锦王,封地在蜀州。

    锦王本来就排行最小,比他大哥小了将近二十岁,又老来得子。

    武亲王已经六十几岁,杨玄机才将近三十岁。

    杨玄机二十几岁的时候,其父锦王病故,他上书朝廷,本以为老皇帝会下旨让他继承锦王之位。

    哪想到老皇帝听了刘崇信的话,去锦王封号,给杨玄机一个所谓的侯爵,封号为知命侯。

    意思是你就这个命,你自己应该知道,别再痴心妄想了。

    这其中讥讽之意如此明显,杨玄机又怎么能忍。

    于是杨玄机索性就反了,锦王在蜀州多年经营,愿意追随杨玄机者自然不在少数。

    况且蜀州那个地方实在难打,短短三四年,杨玄机在蜀州拥兵二十几万,自封天命王。

    他的意思也很明显,你让我做知命侯,说我就这个命,我就偏偏要让你知道,我是天命。

    李兄虎和杨玄机这两人,一个雄霸南疆,一个称王蜀州,地方上已经没人是他们对手。

    而且比虞朝宗更为有利的是地形和人脉。

    虞朝宗出身不错,可他父亲也就是个府治,其人脉关系又怎么能和杨玄机相比?

    杨玄机在蜀州,尽得各大家族支持,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而且那十万大山的蜀州之地,武亲王大军去了,亦无用武之地。

    他进可取中原,退可守蜀州,就算是在蜀州自立为帝,独享一隅,朝廷也没什么办法。

    李兄虎在南疆,得所有苦命百姓支持,说是手下有三十万大军,但只要他登高一呼,啸聚百万之众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

    南疆那边的百姓,已是只知李兄虎,不知有朝廷,只知薄衫十二令,不知朝廷有法度。

    相对来说,虞朝宗在冀州这边就要艰难的多,有冀州军,有幽州军,后来还有豫州军和青州军,再后来武亲王大军也到了。

    北境这个地方,又比不得江南之地。

    如果虞朝宗听李叱的计策不出山,等着冀州大战结束,把这一场大战关于燕山营的所有因素都剔除掉,结局其实也一样。

    曾凌必死无疑,豫州军接管冀州,罗耿的幽州军看似被重用实则被排挤。

    皇帝不会久留冀州,武亲王也不会,到时候,燕山营再南下夺冀州,不说易如反掌也差不了许多。

    可是虞朝宗偏偏不听。

    能按照李叱想法,大概半年后,最多一年后,虞朝宗的燕山营,不管是威望还是实力,都要超过李兄虎的薄衫军和杨玄机的天命军。

    最起码,可雄踞北境。

    可实际上,目前来看,真正对大楚构成灭国危险的是李兄虎吗?是杨玄机吗?是虞朝宗吗?

    是在青州东南水泊举起大旗的樑沿寨吗?是在渔阳得渤海国支持而拥兵七八万人的白山军吗?

    都不是,而是大楚的十三州节度使,是那些已经嗅到了更高更大权利味道的名门世家。

    就算是当今皇帝杨竞有心力挽狂澜,但这狂澜他能挽住

    十三州节度使,就算是没了曾凌没了崔燕来也没了刘里,剩下的人就会老老实实重新对朝廷臣服?

    他们又不傻,曾凌刘里崔燕来,就是活生生又死翘翘的例子啊。

    他们愿意臣服,皇帝能容得他们?

    当下容得,只要朝局稳定下来,皇帝就会一个一个的把他们都屠了。

    这些人把局势看得清清楚,谁都会有所决断,他们若是傻子,也做不到如此高位。

    皇帝击败了一个虞朝宗,并不算什么大胜,因为对于天下格局的影响,燕山营的失败根本就不算回事。

    此时此刻,对于虞朝宗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可期待的事了,他还没死,心已经死了。

    但他却看得更透彻了,大概不经过这些事,也不会有更透彻的心境。

    “老三。”

    虞朝宗拉着李叱的手,声音微弱,但是却真诚的说道:“以你之才,应该自谋其事,你的本事远远在我之上,这天下,大有可为。”

    李叱道:“大哥你别胡思乱想这么多,先把身子调理好,将来的事咱们不急着去想。”

    虞朝宗摇头道:“我自知命已不久,你听我把话说完......老三,燕山营败了,我输了,其实对于中原江山来说,就好像一颗小石子掉进了湖水里一样,微不足道。”

    “然而刘里,曾凌,崔燕来三人的死,就是三座大山倒下了,砸进了这片湖,掀起来的不是点滴之水,而是滔天大浪。”

    他看着李叱认真的说道:“因为这三人的死,其他的节度使就越发的明白,他们不反,皇帝也容不得他们,与其等着被皇帝一个一个把他们收拾了,不如就此反了,没人能做这中原皇帝,那就大家把中原瓜分了吧。”

    他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冀州经此大战之后,反而是最好的时候。”

    李叱懂他的意思。

    冀州燕山营败了,曾凌死了,看起来已经没有大患,皇帝接下来就会把重心放在其他地方。

    冀州这边,反而成了最适合发展的地方,幽州罗耿和豫州于玮殷必然不和,他们两个明争暗斗,也顾不得其他。

    况且皇帝绝对不会把青州军的降兵给他们,燕山营的降兵也不会,必会让武亲王全都带走。

    虞朝宗道:“我猜测着,皇帝很快就会返回都城,武亲王大军也会护驾南返,豫州青州是产粮重地,武亲王大军,怕是要留守这两地,以维持朝廷的粮食所需。”

    “所以这样一来,连武亲王杨迹句都无力顾及别处,南疆的李兄虎和蜀州的杨玄机,看到局势如此,必会出兵。”

    他握紧了李叱的手说道:“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燕山营所有兄弟,我也已无力再照看活着的人兄弟们,我写一封信,再给你大当家的令牌,你等到合适的时机离开冀州回燕山营,老七黄金甲还在家里守着,你回去之后对他说,我已经把大当家之位交给你,你带着兄弟们好好活下去,以你的能力,将来也能带着大家报仇,去和那些人争一争这中原江山。”

    李叱刚要再劝,虞朝宗剧烈的咳嗽起来,他说话太多,情绪波动又大,他此时身体哪里支撑得住,咳嗽了几声后便开始吐血。

    好一会儿后才停下来,又沉沉睡去,看起来虚弱的也只是勉强活着而已。

    李叱站在床边,看着脸色如此惨白的大当家,一时之间心中难以平静。

第四百六十八章 该走了

    地宫是在车马行那边封上的,在沈医堂这边打不开,李叱也就只能在这等着。

    好在第二天唐匹敌就带人打开封堵过来了,还带来了沈医堂的几位医者。

    那几人给虞朝宗诊断,李叱在远一些的地方坐着发呆。

    之前李叱在人群之中寻找,过来的人里没有高希宁,他想着这个时候高希宁不过来也好。

    这边不少血糊糊的人,她过来的话,万一被吓到了怎么办,可是又隐隐的想她。

    可才坐了一会儿,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很奇怪的声音,李叱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睁大了。

    高希宁推着一辆独轮车过来,很吃力,但她显然不想麻烦别人,一路自己推过来。

    看到李叱在看她,高希宁随即笑起来,眼神都变得明亮起来,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自然会微微眯起来,但是眯起来的眼睛也挡不住那些见到李叱才有的光彩。。

    李叱连忙跑过去,高希宁推过来三个木桶,木桶里的水还在冒着热气。

    “我把换洗衣服也给你带来了。”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眼神里是那种哎呀你居然忍得住还没有开始夸我的神采。

    李叱把独轮车接过来,高希宁让开之后,低头在李叱身上蹭啊蹭的,把额头上的汗水蹭了去。

    李叱找了个地方把小车停下,看向高希宁说道:“你怎么不找人帮忙?”

    高希宁道:“噫!我要看男人洗澡,我还要告诉别人一声?这又不是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的事。”

    李叱:“要是,我愿意呢?”

    高希宁道:“你愿意什么?”

    李叱道:“众乐乐啊。”

    高希宁道:“那也得我先。”

    她坐在旁边石头凳子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吧,从脱衣服开始展示。”

    李叱道:“我真脱你真看?”

    高希宁道:“你要是打算不脱就洗澡的话,我就把水再推回去,我辛辛苦苦把水推过来,是给你洗衣服的?”

    李叱:“你这样让我想起来一首民谣......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儿不开......”

    高希宁仔细想了想,然后眯着眼睛看向李叱说道:“明明是我来调戏你的,为什么感觉我被你调戏了?”

    李叱道:“不可能,我是花儿。”

    高希宁道:“那你的樱桃呢。”

    说完之后自己脸突然就红了,一起身,背着手走了,脚步还有点急,似乎很怕李叱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纠缠下去。

    李叱笑了笑,再次推起独轮车,找了个隐秘的地方洗澡,这种事当然不能众乐乐。

    冲了个澡后准备把衣服换上,然后才发现这几件衣服都是新的,自己从没有见过。

    料来是高希宁偷偷给他做的,他把衣服拿起来看了看,外衣长裤什么的都比较正经,手工居然还不错。

    就是这内衣就显得有些不对劲。

    短裤上居然绣了很多字,前后全都是,有的大有的小,都是各种吉祥的话。

    大概是那个丫头想着把这条短裤做成护身符,又不仅仅是护身符,应该还有祈愿符,所以能想到的词都绣在短裤上了。

    能把字绣的大大小小,歪歪斜斜,就足以说明绣工的水准,但偏偏就看着有那么一点不正经的好看。

    李叱看了看短裤前边,字体大的那几个词就显得格外醒目,有一世平安,有万事如意,有逢凶化吉,靠中间的几个字是神功护体。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又把短裤翻过来看了看后边,字体也是大大小小,当然也一样是大的字更醒目

    后边的词也很多,比如花开富贵,比如金刚不坏,在比较居中的位置李叱居然还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个位置的四个字。

    日进斗金。

    李叱站在那,研究了这个短裤好一会儿,他又看了看前边,最大的字是神功护体。

    翻过来,后边最大的字是日进斗金。

    沉思片刻,李叱把这短裤转过来穿,后边穿在前边,前边到了后边......

    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隐隐约约之中李叱就觉得,他穿上这条集护身符与祈愿符于一体的短裤之后,就可以有底气行走江湖了。

    他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感觉体力和精神都恢复了不少,回到虞朝宗所在的那个石室外边,很多人都在那等着。

    看到李叱回来,沈如盏对李叱说道:“现在看来,虞大当家身有顽疾,已经有很多年了才对,他身体本就不好,只是练功后气劲远强于常人,所以压住了病患,现在受伤,气劲也散了,顽疾复发......”

    后边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对李叱微微摇了摇头。

    李叱也就懂了。

    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之后,别说还是一个身体本就不太好的人,就算是一个身强体健的壮年汉子,也会被打击的出现问题。

    “让他多休息吧,我的人会商量出来一个方子,暂时想到的只能是给他调理。”

    沈如盏侧头示意到一边再说,李叱跟着她走到距离石室稍远些的地方。

    沈如盏看了李叱一眼后说道:“他的伤好治,但是病不好治,如果运气好的话,调理得当,也许还能有几年寿命,可哪怕只是动怒生气都可能引起复发,且一次比一次重,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再复发一次,神仙也难救。”

    李叱点了点头道:“我们都不是神仙,但我想能救就尽最大能力的救。”

    沈如盏道:“我刚刚说的是最乐观的估计,以他现在的心境,如此抑郁如此灰心,未必会再有那几年寿命。”

    李叱沉默下来。

    沈如盏等了一会儿后说道:“你若是还想和他说些什么,就去和他说。”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如盏转身走了。

    李叱站在那发呆一样站了好一会儿,他都不知道自己想了想些什么,又或者真的只是在发呆。

    余九龄从远处跑过来,看向李叱说道:“虞大当家醒过来了,找你,要和你说话。”

    李叱连忙跑了过去。

    石室中,虞朝宗被人扶着坐起来,靠在那,看到李叱进门后脸色都明显好了些。

    “大哥。”

    李叱叫了一声。

    虞朝宗示意李叱坐在自己身边,努力的笑了笑后说道:“我记得刚才还在和你说话,一不小心竟然睡了过去。”

    李叱也尽量轻松的说道:“你受了伤,这两天又没怎么睡过,贪睡也是正常。”

    虞朝宗点了点头,李叱问他:“饿不饿?我去请人帮你做些吃的。”

    虞朝宗道:“还确实有些饿了,我想吃......饺子,就是你和我提起过的,你的吴婶做的饺子,你说很好吃,你能吃很多。”

    李叱道:“我现在就去告诉吴婶。”

    虞朝宗道:“请别人帮忙去吧,你留在这陪我说说话。”

    李叱本已起身,又坐下。

    虞朝宗靠在那,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良久后轻轻笑了笑说道:“我小时候觉得饺子是最不好吃的东西,又不只是饺子,凡是吃馅的东西,我都不爱吃。”

    他看向李叱道:“后来认识了很多人,他们都爱吃,山寨里的弟

    兄们也都爱吃,再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我不爱吃......”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小时候从不曾缺少过吃食,什么好吃的我都吃过,所以便不觉得饺子好吃,到后来身边的兄弟们却都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饺子,而且还不见什么肉的饺子。”

    “他们每每和我提起来,说那一顿饺子有多美味,我都想象不出来。”

    虞朝宗停顿了好一会儿,看向李叱认真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败了。”

    李叱握住了虞朝宗的手说道:“大哥你不要胡思乱想,胜败的事只要人还活着,便不是事。”

    “那,没能活下来的人呢?”

    虞朝宗问。

    李叱一时无言。

    虞朝宗道: “不用劝我,我知道自己是个罪人,若不是心里有私念,也不会有那么多兄弟再也吃不到饺子了......”

    他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

    “我一直都努力的让人觉得我有多公平,我没有看不起谁,我真的是把燕山营的每个人都当兄弟看待,可我越努力,我自己心里越清楚,我不是那么想的,如果是的话,我也就不需要那么努力。”

    “我觉得自己是读书人,我觉得自己出身好,所以我觉得自己对那些出身不好的兄弟们好一些,我就已经很优秀了。”

    虞朝宗的眼泪流过了脸,在下巴上汇聚,然后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落。

    “我是如此虚伪。”

    虞朝宗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李叱很认真很认真的说道:“老三,我所走过的路,都是错路,如果我还能帮你一些什么,就是这些走过的错路都可以帮你看清楚,不要再这样走。”

    李叱嗯了一声,眼睛也已经发红。

    虞朝宗道:“这是我能想起来的对你有帮助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燕山营的库藏一共有三处,分别是粮食,兵械,还有钱财,你回去之后,把所有钱财都分给兄弟们,他们就能更快的接纳你。”

    李叱刚要说话,虞朝宗微微摇头道:“你只管听我说......老七黄金甲,只服我一人,你若回到山寨,他应该不会听你的,除我之外,还能让他信服一些的便是二弟,你先去寻无敌,再让无敌陪你回山寨,若无敌已经在山寨了,那自然好办一些。”

    “西篱子对我忠诚,但他与我出身相似,心中亦有野望,他不会服你也不会听劝,你谨记不要让他掌兵就好。”

    说完这句话后,虞朝宗对李叱说道:“我累了,先不说了,你去帮我看看饺子什么时候能做好。”

    李叱连忙应了一声,起身道:“大哥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李叱离开之后,虞朝宗看向身边的医者,他问道:“刚刚那位女子,是你们的东主?”

    医者回答道:“是,是我们沈医堂的东主。”

    虞朝宗问道:“可否再请她进来?”

    医者随即出去,不多时沈如盏回到石室中,她问虞朝宗道:“大当家是有什么想问的?”

    虞朝宗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医者,沈如盏随即醒悟过来,吩咐其他人出去。

    石室中只剩下虞朝宗和沈如盏,虞朝宗道:“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没那么难吃的药,可以让我快些死掉?不要太难吃的药最好,我从小就怕喝药,我母亲还因此骂过我......可是药真的很难吃,再有就是,药效不要那么急,我也真的很想尝一尝那饺子。”

    沈如盏一惊:“大当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虞朝宗笑了笑,有些释然的说道:“我该说的都和李叱说过了,也没什么再留恋的,所以该走了。”

    “我若不死,他怎么能下决心夺燕山营?”

第四百六十九章 诡道

    听虞朝宗把话说完之后,沈如盏很认真的回答道:“沈医堂是救人的,不杀人。”

    虞朝宗怔了怔,然后语气之中竟是带着些许祈求。

    “对你来说救人不难,杀人应是更简单的事。”

    听到这句话,沈如盏回答道:“对于任何一个医者来说,用药杀人的手段都不是难事,但老祖宗没教杀人,老祖宗只教了我们治病救人。”

    虞朝宗还想再说什么,沈如盏却没有给他机会。

    沈如盏道:“你别再低估李叱了,我替你觉得脸红。”

    虞朝宗没懂。

    沈如盏道:“你以为这样做就能改变李叱?若李叱要想这样做又何须你自己求死?”

    虞朝宗懂了。

    李叱若是那样的话,他何必要把虞朝宗救回来?

    “别替他做主。”

    沈如盏平静的说道:“也别干扰他做人。”

    虞朝宗因为这句话而深深震撼,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每天都在干扰别人做人,越是位高者越是如此,且沾沾自喜。

    沈如盏并不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她对自己看不惯的事情也不觉得容忍是好事。

    所以她又补充了一句:“他不能替你做主,所以你败了,你现在又想替他做主,是想他也像你一样败了?”

    虞朝宗脸色一白,苦笑道:“这真是诛心之言了。”

    沈如盏眼神里的鄙夷更浓,她看着虞朝宗的眼睛说道:“你的话我也不会告诉李叱,一个字都不会对他说,你这看似遗言的话里,难道就没有再想利用他的心思在?”

    “李叱是一个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的人,若他知道你要自杀以成全,他会拼尽全力的继续保你,你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虞朝宗摇头:“我没有。”

    沈如盏只是耸了耸肩膀,转身走出石室,似乎已经不打算再和虞朝宗说些什么了。

    她说归说,她也希望虞朝宗没有这样想。

    虞朝宗坐在那发呆了好一会儿,他问自己,在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内心之中,是否真的有沈如盏刚刚说的那些想法。

    他之前无比笃定的想着,自己绝对没有这样的念头,也不可能有,因为他发自真心的要把燕山营交给李叱。

    他仔细想过之后,忽然笑了起来。

    “我真没有。”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靠坐在那,虞朝宗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里无比的轻松无比的踏实,没有心计没有贪念,没有算计人只想付出,这是他人生至此唯一的一次。

    只是在临死之前想好好帮一个自己在乎的年轻人,他觉得无愧,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得意。

    他甚至一点儿都不怪沈如盏说了那些话,反而替李叱觉得开心。

    有沈如盏这样的人在李叱身边,对于李叱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而非坏事。

    不多时,李叱端着一大盘饺子进来,热气腾腾。

    虞朝宗想自己坐直了身子,两只手却使不上力气,李叱连忙把饺子放下扶着他坐好。

    “我喂你。”

    李叱毋庸置疑。

    虞朝宗嗯了一声,看着李叱,笑的越发释然和开心起来。

    “无敌他以前和我说过,如果他这辈子有个弟弟,应是李叱那般样子。”

    虞朝宗说道:“现在我明白了,以前想的没有

    这么简单,无敌他,一直都比我简单。”

    李叱夹起来一个饺子送到虞朝宗嘴边,叹了口气后说道:“大哥你确实没有二哥简单,若是二哥的话,这会儿饺子已经吃掉半盘了。”

    虞朝宗一口把饺子吃进嘴里。

    从这一天开始,虞朝宗没有再和任何人提过求死之事,似乎也再没有求死之心。

    他向人要了大量的纸,每天都坐在床上写写画画,李叱不在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写。

    李叱在的时候,他就会变得开心起来,仿佛回到了孩子时候,有说不完的话。

    他和李叱聊了很多,什么都聊,从他自己这半生的各种遭遇,到朝廷的弊端,从朝政到民心,又从民心到风土人情,风土人情到天文地理。

    他所走过的路,见过的人,做过的事,有过的感悟。

    都在话中。

    都在纸上。

    他写燕山营,也画燕山营,李叱现在不想那么多,他这个做大哥的要想。

    就算李叱无心去抢燕山营的大当家,可只要他回燕山营,不管是黄金甲还是西篱子,都会对李叱充满敌意。

    其实这又不能完全怪那两人,他们大概会想着,殊死一战的时候不见李叱,要抢大当家位置的时候李叱回来了。

    若只有他们两个这样想也就罢了,怕的就是燕山营的兄弟们都这样想,若如此的话,李叱不可能把燕山营接手过来。

    冷静下来的虞朝宗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之前的安排有多草率,李叱又怎么可能单凭他一块令牌回去就能接管山寨。

    所以他开始写,开始说。

    把燕山营的一切都写在纸上,画在纸上,又不只是燕山营的事,还有天下事。

    以至于他每天都专注于此事,连自己病都忘了,看起来心情和身体都好了不少。

    他们在地宫之中一天一天的藏着,而在外边,冀州城里的日子也逐渐归于平静。

    可是在某些人之间,却越来越不平静。

    豫州军将军于玮殷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做第一功臣来看,以为有皇帝为后台,态度狂妄跋扈。

    除了对武亲王杨迹句和皇帝不敢造次之外,对谁的态度都很倨傲,就算是对罗耿也一样。

    夺冀州之后第三天,皇帝下旨犒赏三军,但是这犒赏也只是口头犒赏而已。

    从曾凌的府里搜查出来大量金银,府库里也搜出来不少,数额之巨其实足够用于发放奖赏,但皇帝没打算发。

    所有搜查出来的钱款,不管是幽州军搜出来的还是豫州军搜出来的,皇帝一声令下,全都交给武亲王的军队接手清点。

    这一下,于玮殷不敢怪罪皇帝也不敢怪罪武亲王,只能是怪罪罗耿。

    想着若非罗耿和他抢,闹的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而且幽州军和豫州军的士兵在城里打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皇帝也不至于把所有银子全都收走。

    皇帝的意思是,你们不是都想抢吗,那朕就谁都不给了。

    然而于玮殷并没有想到,这样的局面,就是皇帝故意放任,甚至是安排人怂恿造成。

    皇帝就是想看到罗耿和于玮殷不和,闹起来,打起来,甚至水火不容。

    不然的话,皇帝有什么借口把钱款全都收走。这些银子皇帝都要带走,一个铜钱都不想发下去。

    最主要的是,皇帝从一开始就希望罗耿和于玮殷不和,一直不和才对朝廷有利。

    青州军的降兵不下六七万人,

    全都被归入武亲王大军之内,燕山营的厢兵更多些,不下七八万人,亦被武亲王收编。

    以至于这一场大战,罗耿和于玮殷,全都一无所获。

    于玮殷心里当然不爽,很不爽,豫州军冲锋在前,最终竹篮子打水,他如何能爽。

    算起来,豫州军最惨,和燕山营在城外厮杀的时候,就已经损失至少两万余人。

    后来皇帝让于玮殷带兵攻城,当时冀州军还有七八千人,燕山营也差不多,死战之下,豫州军虽然灭了这两支残兵,可是豫州军的损失还多些,又死伤了大概两万余。

    当时的冀州军和燕山营残余兵力,都自知在绝境之中,所以打的极狠厉。

    况且一开始豫州军就被燕山营和青州军夹击过,损兵两万余,这样算起来,豫州军现在剩余的兵力已经不足五万,而且其中还有大量的伤兵。

    这就是皇帝想看到的局面,不给于玮殷钱粮,不给他兵源,什么都不给,就让他用这四五万残兵守冀州。

    甚至,皇帝都还想用他守冀州。

    曾凌的节度使府,大门外的匾额已经被摘了,如今皇帝陛下就住在这,他打算再住三五日就要南返回京。

    把冀州事料理清楚得当,他回京城心里也就踏实些。

    武亲王坐在皇帝身边,谢过皇帝赐茶之后说道:“昨日罗耿来找过老臣,说是他想带兵返回幽州,有军报来,黑武人又在边疆集结兵力了,不过料来是假的,黑武人若集结,老臣也应该得到军报。”

    皇帝点了点头道:“他只不过是不想去攻打燕山贼,又不想在冀州这继续浪费时间。”

    皇帝笑了笑道:“他还说别的没有?”

    武亲王道:“罗耿说,他的人来的时候是夏末,穿的都是单衣,现在已经快初冬,士兵们都冻的受不了,想让老臣给他的士兵分发冬衣,老臣昨日里也问过封查冀州府库的人,冀州库房里的府兵冬衣数量足够多。”

    皇帝道:“给他发又怎么能不给于玮殷的人发,给于玮殷的人发,又怎么能不给那些投降的士兵们发,这些队伍,只有王叔的队伍来时便带了冬衣。”

    武亲王道:“都发也足够,曾凌这个人,想不到如此能储备物资,几十万件冬衣也发的出。”

    皇帝笑道:“可是罗耿和于玮殷并不知道有多少。”

    他算了算后说道:“罗耿的队伍大战之后,还有四万余人,于玮殷的队伍也有四万余人......这样,王叔让罗耿去领冬衣,告诉于玮殷也有他的,让他等着,罗耿的队伍领完之后就轮到他的人来领。”

    武亲王垂首:“臣遵旨。”

    皇帝又道:“给罗耿的队伍发六万件冬衣,不要对罗耿的人说,多给就是了......”

    皇帝略一停顿后,笑着继续说道:“给于玮殷的人发三万件冬衣,剩下的,不管剩下几万件还是几十万件,全都装车运走,立刻发给王叔帐下的新兵,新兵要发,老兵也要发,发光为止。”

    武亲王眼神一亮:“然后大军南返,带走所有钱款物资,于玮殷发现冬衣少了,必会派人来问,只需告诉他,是罗耿领多了即可。”

    皇帝笑着点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这两个人,朕都不放心。”

    武亲王道:“因为一些冬衣,那两人就会不死不休。”

    皇帝起身,走到窗口看向外边,一字一句的说道:“其实朕也不想这么做,这是诡道而非王道,朕为大楚皇帝,不该用此诡道之术......可是朕也没有办法,朕现在不管是诡道还是王道,什么道都好,只要有益,朕都要用。”

第四百七十章 连环计

    皇帝才不会给于玮殷和罗耿在他面前闹的机会,把事情都交代好之后,皇帝在禁军的护卫下先一步离开了冀州城。

    武亲王向皇帝进言,又把皇帝之前想到的计策稍稍做了些改动。

    皇帝先走,武亲王留下来分发冬衣,因为冀州城库房中所储备冬衣数量太多,所以就清点出来少的那部分,多的直接拉走。

    少的那部分一共是九万套冬衣,按照皇帝陛下的要求,这九万套冬衣给罗耿和于玮殷各一半。

    这样公平分法,那两人当然都不会有异议。

    为了避免混乱,罗耿又要赶回冀州戍边,所以就理所当然的先发给幽州军。

    于是,罗耿的队伍过来接收,武亲王派人告知罗耿要尽快运走,多派人来领,所以罗耿派来五千人搬运。

    幽州军到了后就装车运回营地,武亲王授意,发放冬衣的人,给幽州军发了六万件。

    可能是发放冬衣的官员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或者是真的数错了,结果让幽州军拉走了六万五千套。

    幽州军领走了之后,隔一天是豫州军来领冬衣的日子,隔了这一天也是故意为之。

    于玮殷算是意气风发,此时站在曾凌的节度使府里,他往四周看,脸上都是喜悦,压制不住的喜悦。

    从今天开始,这节度使府就是他的了,不再是曾府,而是于府。

    皇帝虽然更改了之前的决定,没有任命他为豫州节度使,但是临走之前皇帝亲自见了他。

    对他说了许多褒奖的话,也说了许多寄予厚望的话,还说以后北境就全靠他了,俨然一副朕离了你也不行的样子。

    这一番话说完,于玮殷是真的美滋滋,简直美的要冒泡泡了一样。

    不回豫州就不回,在冀州他也是节度使,从一名三品将军,一跃成为正一品封疆大吏。

    他都想感谢一下死去的三位节度使大人了,如果不是那三位节度使大人那么闹腾,闹到最后那三位全都把自己命搭进去,他于玮殷又怎么可能成为节度使。

    一念至此,他都想给那三位大人烧柱香,以告慰那三位大人死不瞑目的在天之灵。

    他吩咐人去赶制匾额,尽快挂在府门外,又吩咐人把院子好好打扫一下,然后去城中张贴告示,告知冀州百姓,今后这冀州姓于了。

    就在这时候,派去领冬衣的将军派人回来报信,那个回来的校尉脸色难看的好像刚刚吃了苍蝇似的,一脸的愤怒。

    “大人。”

    校尉俯身道:“咱们的人去领冬衣,结果数量对不上,陛下说了,分给咱们四万五千套,可是领回来全数只有两万五千。”

    于玮殷脸色一变,沉声道:“不够就再去要。”

    “没有了。”

    校尉回答道:“武亲王只给留了九万套,那负责此事的主簿信誓旦旦的说,九万套,一套都不少,可咱们拉了两万五千就没了。”

    于玮殷眼睛都睁大了,瞬间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罗耿多抢了?”

    校尉道:“那管事的主簿也说不好,他说反正罗耿的人来搬运冬衣的时候,让来一千人,结果罗耿派来了五千人,一股脑的往车上装,装不下就人抬走,一包一包,天知道他们到底抢走了多少。”

    “罗耿匹夫!”

    于玮殷暴怒:“你们且等着,我去武亲王面前告他的状。”

    说完之后就吩咐人牵过来战马,带着他的亲兵营就冲出了冀州城。

    武亲王还没走呢,大军在城外驻扎,于玮殷一口气跑到武亲王大营外边,急切的让当值士兵去报信。

    不多时,武亲王的人回来说让于玮殷进去,于玮殷又一口气跑到了武亲王大帐外边。

    武亲王正好刚练完功,几个亲兵在旁边伺候着,有人端着脸盆,有人拿着毛巾。

    天气已经开始变冷,武亲王打了一套拳后出了汗,从远处看,头顶上好像有热气在冒似的。

    “王爷!”

    于玮殷跑到武亲王面前,俯身道:“请王爷为我做主!”

    武亲王笑道:“你跑过来让我给你做主,这冀州都是你做主了,我能给你做什么主?”

    于玮殷气急败坏的把事情说了一遍,一边说对边对罗耿破口大骂。

    武亲王听过之后便一脸为难的说道:“这件事,你让我做主,我也不好直接出面,第一是没有证据,我若是直接去责怪罗耿,若他没多拿,我岂不是冤枉了人?”

    他看了于玮殷一眼后说道:“第二,罗耿已经走了,就算是他多拿了冬衣,现在你也不好找到证据。”

    他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第三,我大军明日就要开拔南下,这事我纵然想管,也没有时间去管,不过有几句话我想劝劝你。”

    他对于玮殷语重心长的说道:“陛下把冀州交给你了,你是冀州节度使,按照道理,按照规矩,罗耿也要受你节制,你身为冀州节度使,陛下钦点的重臣,罗耿的顶头上司,你觉得自己被他欺负了,却要找我来给你做主,你这节度使的威望何在?”

    于玮殷一怔,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虽然连他都听说皇帝打算给罗耿封郡王,但这旨意不是还没有下呢吗。

    于玮殷是冀州节度使,总管冀州民政军务,罗耿就算是郡王,在职务上也要受他节制。

    武亲王道:“你身为一州之地的最高官员,不该来请我给你做主,你应该自己给自己做主。”

    说完这句话后,武亲王道:“这样吧,我写一封信派人给罗耿送去问问他,你自己也去问问他。”

    说完后就转身回了大帐中,于玮殷站在那好一会儿,越想这事越窝火,越觉得窝火越是难受。

    武亲王这冠冕堂皇的说辞他不信,一封信?

    一封信就能让罗耿退回来两万套冬衣?别说武亲王未必会写这封信,就算是写了,罗耿也断然不会退还。

    所以想到这于玮殷就再也忍不住了,上马赶回冀州城,然后下令点起所有骑兵去追罗耿的幽州军。

    虽然罗耿的队伍已经开拔一天,但是数万大军,一天走不了多远的。

    他带着人去追罗耿,武亲王听到消息后就笑起来,陛下这一条妙计,无需一兵一卒,就可能把那两人解决掉一个,而陛下的目标可不是只解决一个。

    当然,最可能先被解决掉的人是于玮殷,可不管是谁,皇帝都开心。

    于玮殷这样的叛臣,皇帝还能真的重用起来?

    他能跟着刘里反叛一次,现在又成了节度使,他将来就不会自己再反叛一次?

    听到消息之后,武亲王随即派人把他帐下得力的将军潘诺找来。

    正三品将军潘诺为人性格谨慎,行事缜密,又聪明,名门出身,有远见,有学识,且自身武艺不俗,是武亲王帐下身份极重要的一人。

    此人素有儒将之称,前两日皇帝陛下还亲自召见了他,对他寄予厚望。

    潘诺急匆匆赶来

    ,武亲王见他进来后就笑了笑道:“陛下安排你要去做的事,应该是快了。”

    潘诺笑道:“那于疯子真的就敢去追罗耿?”

    武亲王道:“陛下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把他捧得高高的,如在云端,又故意压着罗耿的封号不给,捧一个压一个,又用冬衣少发之计把于玮殷气疯了一样,他追上去也在情理之中。”

    潘诺道:“可是罗耿心中现在怨念正深,这个时候于玮殷去自讨无趣,怕是凶多吉少,罗耿也正一腔怒意无处可发。”

    武亲王道:“于玮殷回冀州去调兵的时候,我刚刚派人去追罗耿,让人告诉他,于玮殷要去追他了,若他多拿了人家东西就还给人家,给于玮殷认个错,于玮殷应该会饶了他。”

    潘诺笑道:“王爷这一番话,能把罗耿气个半死。”

    武亲王道:“陛下对他们两个都不放心,北疆在这样两个人手里,大楚都不安稳,陛下这连环计若是真可奏效,一下子能除掉两个。”

    他看向潘诺道:“以后北疆陛下就交给你来镇守了,你应记住,如何为君者臣,也不应忘了,如何为兵者将,更不应忘了,如何为民者官,记住这三点,冀州之地,安稳如山。”

    潘诺俯身一拜:“卑职不忘陛下重托,谨记王爷教诲。”

    武亲王道:“你去准备一下吧,不出意外的话,以罗耿那般心性,如何能放于玮殷活着回来,陛下怕他不敢下手才故意先行一步,我又派人告诉罗耿说,我大军明日一早开拔,罗耿不下手,也就不是那个罗蛮子了。”

    结果没用等多久,第二天一早就有人送回来消息,说是于玮殷带着数千骑兵去追罗耿,却被罗耿设伏全都围了。

    于玮殷暴怒,破口大骂,说罗耿是见利忘义的小人,是矮矬子罗蛮子,他骂的忘乎所以,以为罗耿不敢真的动手。

    于玮殷是觉得,毕竟武亲王还在冀州城外呢,罗耿没胆子胡作非为。

    然而他想错了,少将军罗境策马向前,将于玮殷一槊刺于马下。

    武亲王接到消息之后大笑起来,他亲自带着队伍进冀州城,以主持公道为名,将于玮殷部下将领全都召集起来。

    那些将军们并不怀疑,全都赶来,结果被武亲王下令都抓了,说是他们怂恿于玮殷与罗耿不和,导致如此局面。

    武亲王也没有直接杀了这些人,只说抓了以后好好管教,然后自会放人。

    在冀州城内大军无主的情况下,武亲王安排人暂时接管。

    他给潘诺留下三千精锐为亲兵,接管了于玮殷的军队,然后武亲王就带着被抓的那些将军们一起走了。

    当着那些士兵们自然不能杀,带走之后再杀也不迟。

    又三天后,罗耿率领大军去而复返,似乎要围攻冀州城。

    潘诺在城墙上笑呵呵的告知罗耿,武亲王已经让他接管了冀州城,罗耿见无机可乘,于是又悻悻退去。

    又七天,陛下传来两道旨意。

    一道给罗耿,一道给潘诺。

    陛下任命潘诺为冀州节度使,进位柱国,总管冀州民政军务事。

    陛下因为罗耿杀于玮殷的事,对罗耿大为训斥,说罗耿不顾大局,有负皇恩,虽然陛下不追究他杀于玮殷,但免去罗耿奖赏。

    也就是说,那口头上的承诺也没了,幽州王的封号是别指望了。

    还说让罗耿以后听从潘诺的调遣,凡事都要向潘诺请示才可施行。

    罗耿接旨后竟然气的吐血,一病不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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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江山介绍:
我本观天下,满是英雄豪杰。我再观天下,皆为乌合之众。这江山万民与其交给你们,不如我自取之。不让江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让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让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