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不让江山TXT下载不让江山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不让江山全文阅读

作者:知白     不让江山txt下载     不让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六章 来吧,一锅端

    从南岸的兵力调动就能看得出来,新派来的天命军主将似乎没有限适应一下身份然后再打的打算。
    那边队伍频繁的分派出去,隔着河都能看到他们在调运物资,砍伐树木,所以每个人也都清楚,距离下一次大战已经没有多远了。
    而与此同时,一脸茫然的荀有疚却还没有打算放弃对楚皇帝杨竞的刺杀。
    他没有找到朱雀,没有玄武,更没有他心目中的云雾图第一人青龙。
    可他知道如果自己无功而返的话,他在天命军中本就不牢靠的位置,就真的岌岌可危。
    杨玄机手下谋臣人才济济,之所以先有诸葛井瞻后有他,位列谋臣之首,只是因为那些人此时还不想站在这个位置。
    有帝师之名的裴崇治,背靠实力雄厚的裴家,不靠前站有不靠前站的道理。
    慕容言烈,出自大楚文人士子心中的三大圣地之一......上桑学宫。
    人家有不靠前站的道理,也有后发制人的底气,可他什么都没有。
    哪怕大楚已经崩裂到了如此地步,但说句公道话,是大楚将中原发展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不管是武力还是文化,都远超过往任何一个时代。
    大兴城的崇文院,象征和皇权主办的文化教学的最高学府,象征着大楚的文化正统。
    而之所以建造崇文院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拥有足以压制上桑学宫的教化之所。
    上桑学宫,建立于周,时至今日已有七百余年。
    在文人心中,这三大圣地就是崇文院,上桑学宫,以及高院长所创的四页书院。
    所以也就可想而知高院长的能力和在大楚文人心中的地位,上桑学宫是周时候建的,崇文院是大楚皇族建的,四页书院,是高院长凭借一己之力扛起来的。
    大楚立国之后,如果上桑学宫是一家武院的话,早就被除名了。
    楚国开国皇帝那般雄才之人,也不敢背负起毁学灭道的恶名,所以非但没有毁掉上桑学宫,还曾亲自去过三次,与学宫中的机辩善谈之士坐而论学。
    大楚开国皇帝陛下的雄心就在于,我不会毁了你,但我一定要建一家书院超越你。
    于是,在大楚立国十三年后,崇文院建立。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上桑学宫的学者都很少会进入朝廷里入仕为官,他们沉心学习,不问世事。
    可是在天下崩乱之局,上桑学宫的人也开始活跃起来,他们也要在这乱世之中拨云弄雨。
    开场之曲已经奏响,善舞之人,谁不想起舞?
    而如裴崇治和慕容言烈这样的人,不急于站在什么杨玄机第一谋臣的位置,是因为他们没必要心急。
    想想看做第一谋臣的利弊,诸葛井瞻死了,荀有疚过的战战兢兢。
    大兴城里,荀有疚带着他的人已经在这有十余日时间,每日都在寻找机会。
    他能利用的,似乎也只能是当初山河印在大兴城里留下的势力。
    他又哪里知道,归元术才离开不久。
    云酥楼。
    荀有疚第三次来之后,终于决定还是要露出身份,他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前两次来这,都是想看看这云酥楼里的人是否可靠,先观察一翻再说。
    而他也不知道的是,裴半成已经死了,这里的裴半成是一个新的裴半成。
    云酥楼常在,便会有许多个裴半成。
    因为连续来了三次,又器宇不凡出手阔绰,所以云酥楼里的主事也对他颇为关注。
    主事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妇人,看着风姿绰约,极有韵味。
    此时在包厢之中,荀有疚和那妇人说笑了几句,然后从怀里取出来一块牌子放在桌子上。
    “我实是有要紧事求见你家东主裴先生,他若见了此牌,便会来见我。”
    妇人听到裴先生几个字,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却没有表现出什么。
    将牌子取了,笑道:“先生放心,东家若是认得此牌,稍后就会来这里与先生相见。”
    荀有疚点了点头,心中虽有些忐忑,可他也没别的什么办法。
    他所能依仗皆为山河印的实力,以他牌子的分量,应该是足够了,毕竟是四有之一。
    不多时,那妇人又回来,朝着荀有疚俯身一拜:“先生,我家东主请你到后边独院相见,更为方便些。”
    荀有疚起身:“那就劳烦你带路。”
    那貌美的妇人引着荀有疚下楼到了后边独院,一进门,妇人便回身把院门关好,交代外边的护卫,不准任何人靠近。
    荀有疚倒是并无怀疑,跟着那夫人进了正堂。
    推开门一进去,荀有疚的脸色就变了,转身就想走。
    可是他转身那一刻,身后已经出现了数名身穿红色云锦衣服的人,面容阴冷的看着他。
    荀有疚再回头看向屋子里喝茶的那个女人,心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武王妃竟是在此。
    她一边斟茶一边侧头看了看荀有疚:“荀先生,我记得我们曾经见过面的。”
    荀有疚俯身:“拜见王妃。”
    人生啊,似乎就是这么多的变故,谁也无法预料,来了的时候,谁也无法阻拦。
    一个时辰之后,世元宫,东书房。
    荀有疚跪在皇帝杨竞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是来筹谋刺杀皇帝的,可现在却不得不跪在这,心里大概也就只剩下了绝望。
    所以在这一刻,荀有疚觉得真不公平,有些人不管做什么都顺风顺水,有些人不管做什么都艰难险阻。
    皇帝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人,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荀有疚之所以能跪在东书房里,是因为武王妃把他交给了武亲王,说他是杨玄机派来的密探,并且交代荀有疚说,如果你敢在武亲王和陛下面前说出山河印的事,那就一定会把他凌迟,若不说,那还有一线生机。
    荀有疚心说哪里还有什么生机,只是任人摆布罢了。
    武亲王听闻他是杨玄机帐下极重要的谋臣,立刻就亲自审讯了一翻。
    荀有疚确实没敢说山河印的事,哪怕就算是一线生机,他也得把握好,人生不由己,处处看眉眼高低。
    不久之后他就到了这,到了这曾经象征着中原天下绝对权力的地方。
    片刻后,皇帝杨竞忽然笑了笑,蹲下来,看着爬伏在那的荀有疚问道:“朕如果让你活着,你愿意为朕效力吗?”
    荀有疚猛的抬起头:“啊?”
    皇帝见他如此反应,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一刻,皇帝依然清晰的感受到了皇权的威力,随随便便,定人生死。
    皇帝道:“只要你不笨,你就应该知道你为什么可以不死。”
    荀有疚知道,他可以不死的
    唯一理由是......他是杨玄机的心腹之人,他对天命军无比了解。
    武王妃冒着危险把他交给武亲王,就是因为他有价值,可以为武亲王在之后对阵杨玄机的时候发挥作用。
    皇帝回到书桌后边坐下来,看着荀有疚说道:“朕可以让你不死,朕还可以给你锦衣官袍,但你想想,如何让朕放心用你?”
    荀有疚连续叩首。
    他也知道,他现在能让皇帝陛下放心的事是什么。
    又半个多时辰之后,一家客栈的外边,忽然来了大批的兵马,将客栈团团围住。
    荀有疚带来的那些手下,大部分都在这客栈里等待消息,可等来的是禁军的大队人马。
    走在最前边的那个中年男人抬起头看了看客栈楼上,许多窗子开着,每个窗子后边都有人在紧张的看着外边。
    他是段狠。
    举起手摆了摆示意禁军不要动手,他推开门走进客栈:“我先玩玩。”
    又半个时辰之后,禁军撤走,段狠手下的江湖客开始拎水打扫,客栈里住着的人,不管是不是无辜的,全都被杀。
    其中也包括客栈的老板一家,还有四五个小伙计,男女老幼,一个都没有放过。
    段狠走出房门,伸出手,手下人随即倒水给他冲洗,血水往下流淌的时候,好像也冲走了人曾经活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丝证据。
    “没什么好玩的。”
    段狠说着话,看向站在一边的荀有疚。
    他忽然笑了起来:“荀先生倒是应该比较好玩,能这么干脆利落出卖自己人的,都是狠人。”
    荀有疚站在那一言不发,这一刻,他仿佛觉得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只是驱壳还在。
    万里之外,青州,稷山。
    上桑学宫的人全都紧张到了极致,学宫的青袍护卫拿着兵器,守在门口,也一样紧张的手都在发抖。
    就算是以前青州叛贼横行的时候,都没有人来祸害桑学宫,在青州人眼中,上桑学宫是每个青州人都该维护的圣地。
    无数人,以上桑学宫在青州而自豪。
    大贼甘道德声势最盛的时候,带兵来过,可是却把兵马留在了十里之外,他只带亲信随从,前来上桑学宫拜访。
    在这吃过了素斋,喝过了茗茶,然后告辞离去。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带兵把上桑学宫围住的是个女人,女人不好对付啊。
    学宫外边,身穿黑色甲胄的宁军战兵队列整齐,那种气势带出来的压迫感,让学宫里的人都觉得末日到了。
    沈珊瑚从马背上跳下来,两个女兵立刻抬着一把椅子放在学宫门口。
    坐下来后,沈珊瑚指了指学宫里边:“去告诉他们,我们没有恶意,就是想问问他们介意不介意,在学宫最高处,换上宁旗。”
    沈珊瑚微笑着说道:“若是介意的话,那再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把学宫搬到豫州去。”
    要去喊话的女兵俯身问道:“小姑奶奶,这是让他们二选一吗?”
    沈珊瑚摇头:“我说的是一件事,在学宫上插宁旗,然后学宫搬去豫州,哪有什么二选一。”
    区别只是,我护送你们走,和我押送你们走。
    她停顿片刻,补充了一句:“对了,告诉他们,我是女人,女人可以不讲理。”
    说完后沈珊瑚一摆手:“去吧,宁王帐下缺人才,与其让这些家伙去投靠其他人,不如一锅端了。”

第一千零七章 六个字

    上桑学宫的人面面相觑,七百年来,带兵围了学宫的,这女人的第一个。
    想把学宫迁移走的,这女人也是第一个,她这是要惹起整个青州众怒的人。
    青州百姓对于学宫的感情,大概就和周夫子的那些传人对周夫子的感情差不多。
    夫子传人以夫子为傲,青州百姓以上桑学宫为傲,当初杀人如麻的大贼甘道德都不敢对学宫下手,所以学宫中人以为,宁王欲夺天下,就更不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
    但是吧,他们觉得宁王不敢这样做,又不是有十分把握,因为领兵的不是宁王,是个女人。
    在学宫里这些人眼中,女人是真的不讲道理。
    学宫七百年历史,规矩完整,等级森严,学宫中人以司教先生为尊,其次为掌礼和恒规两位先生,按照百姓们的理解,司教先生就是学宫的院长大人,掌礼和恒规两位先生就是学宫的副院长。
    此时此刻,脸色铁青的司教先生司马去错迈步走下高高的台阶,在他身后,一群身穿雪白色长衫的学宫弟子们跟着下来。
    有司教先生给他们壮胆,他们看起来比刚才要底气足了些。
    司马去错下了台阶,看着面前这依然坐在椅子上傲慢无礼的女人,眼神里不免有几分不喜。
    “宁王遣军马来,是要毁了这七百年的上桑学宫吗?”
    司马去错直视着沈珊瑚的眼睛问。
    沈珊瑚笑道:“这位老先生是要给宁王扣帽子了吗?还是省省吧,宁王不在此地在豫州,你扣的帽子最多是落在我头上,我又不怕。”
    司马去错满肚子的之乎者也大道理,被沈珊瑚这一句话就憋了回去。
    沈珊瑚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后抱拳,微微俯身道:“我不是代表宁王来,而是我自己想邀功请赏,就是想拍宁王马屁,所以想请学宫的诸位先生们,远行豫州。”
    司马去错道:“就算我们答应你,青州百姓也不会答应你,动学宫,你在青州寸步难行。”
    沈珊瑚笑着说道:“要不然打个赌?”
    司马去错问:“打什么赌?”
    沈珊瑚道:“我已安排好了车马,学宫中的一切都可带去豫州,诸位随我西去,青州百姓必会夹道欢送。”
    “不可能!”
    司马去错道:“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沈珊瑚道:“先生只说敢不敢赌就是了,若这西行一路青州百姓没有夹道欢送,没有对诸位先生膜拜行礼,算我输,非但不会再难为诸位先生远去豫州,我还会在学宫外边跪下来谢罪,跪七天。”
    司马去错刚要说话,身后有人劝道:“司教大人,切莫信了这妖女的胡言乱语,她只是想逼我们离开学宫。”
    司马去错看向沈珊瑚说道:“请问将军,若我等不肯去呢?难道你还要把我们绑了去?”
    沈珊瑚点头:“是的啊。”
    司马去错一怒。
    沈珊瑚伸手,身边亲兵递过来一张纸,沈珊瑚把纸抖了一下展开后说道:“这里,是我已经查实的消息,近一年来,学宫外派弟子总计一百六十余人,分赴各地,绝大部分人去了天命王杨玄机那边,小部分人去了朝廷和李兄虎那边,可是一年以来,从无一人去宁王那边效力。”
    她把纸递给司马去错:“你过过目,看看是否还有疏漏?”
    司马去错怒道:“天下哪有这般道理,还不许人去寻自己前程的,难道非要人都去宁王那边才算对?”
    沈珊瑚:“是的啊。”
    她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语气平缓的说道:“我身为宁王帐下将军,自然要为宁王考虑,你们分派人手去宁王的对手那边效力,却不派一人往宁王那边,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你们已经明确表态了?”
    司马去错心里居然慌了一下,因为他从这个女人的平缓语气中听出了冷森森的杀意。
    沈珊瑚道:“和你说的话已经很多了,我身为宁王麾下战将,职责便是为宁王铲除敌人,而铲除敌人,未必就要在战场上。”
    她侧头看了看亲兵怀里抱着的刀:“先生最好选择体面些。”
    两天之后,上桑学宫千余弟子全都上了马车,还有学宫中无数的名贵典籍书册也被装车,大概数百辆车朝着西边远行。
    司马去错坐在马车里,想着的是且看一会儿被百姓们堵住,这女将军如何收场。
    青州百姓,是万万不能让学宫搬走的。
    可他也万万没有想到,沿途所过之处,居然真的全都是百姓们在夹道欢送。
    不知道多少人朝着他们叩拜,大声喊着感激的话,喊的他们莫名其妙。
    就这样走了一整天之后,司马去错忽然间醒悟过来,那女将军是用了什么办法让百姓们居然会有如此反应。
    早在沈珊瑚去学宫之前,就已经让人在各地贴上告示,说上桑学宫的诸位先生,决定远行去觐见宁王,请求宁王为青州百姓减免赋税,请求宁王善待青州百姓。
    告示上还说,若宁王愿意为青州百姓免去三年税赋,不征收粮食,学宫中人愿意留在宁王身边三年,三年期满后再回归稷山。
    这一下,百姓们真的是感动的不得了,他们自发的组织起来,在学宫西行的路上夹道欢送。
    队伍前边,沈珊瑚坐在战马上,顺手从路边垂柳上折断一根,塞进嘴里叼着,那微苦的味道,她反而有些喜欢。
    “小姑奶奶。”
    一个亲兵压低声音问道:“这事可不是宁王让咱们干的,若是回去之后,宁王生气怎么办?”
    沈珊瑚笑了笑:“宁王必然会生气。”
    亲兵更加不解:“那小姑奶奶为何非要把这些学究都送去豫州?还会惹的宁王不高兴,岂不是两边都不得好。”
    沈珊瑚道:“我一个人,打下来兖州和青州两地,罗境将军大度,把青州之功尽数让给了我,如此功劳,如何封赏?宁王帐下的将军们,都比我追随时间久,若我封赏在他们之上,他们不说什么,心里也会略有不爽。”
    她笑了笑:“所以......犯点错没什么不好的。”
    亲兵听的迷迷糊糊,只觉得自己笨。
    沈珊瑚看了她一眼,在她脑壳上敲了一下:“如今这时候,功劳太大,封赏太高,不好不好,人家大度,我也不能小气。”
    女兵还是没有特别明白小姑奶奶这些话里的意思,她总觉得功劳就是功劳,何必如此麻烦?
    就在她回军的半路上,前方斥候回来报知消息,说是打听到有宁王大军两天之前,刚刚从南边大概几十里的路上过去,打的是大将军唐匹敌的旗号。
    沈珊瑚一听这消息,眼睛顿时就亮了。
    她吩咐一声让队伍先行,她带着亲兵营朝着唐匹敌大军去的方向追赶。
    她们人少又是轻骑,只追了一天就追上了唐匹敌东征大军的队伍后军。
    待再追到中军位置,已经是下午时候。
    唐匹敌听闻说沈珊瑚到了,忽然觉得有心里有那么一丢丢发慌,至于为什么发慌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感觉就是莫名其妙。
    他亲自迎接出去,见到沈珊瑚的时候,眼神里却也是莫名其妙的多了些关切。
    沈珊瑚见唐匹敌出现在眼前,在心里喊了三声姑奶奶你特娘的要冷静,这才没有表现的太过激烈。
    从马背上跳下来,溜溜达达走到唐匹敌面前,侧头啐掉嘴里叼着的毛毛草。
    这样子,若是换作男人的话,怎么看就怎么像是个街溜子。
    但是她表现出来,却就是一种玩世不恭还带着三分洒脱的英气。
    她朝着唐匹敌挑了挑眉角:“才来啊。”
    唐匹敌笑道:“是你才来。”
    沈珊瑚耸了耸肩膀,走到了唐匹敌面前,两个人距离大概也就是半步远。
    唐匹敌道:“沈将军辛苦了,你......”
    沈珊瑚忽然抬头看着他说道:“不要说那些客气的话了,我来呢,只是因为我想你,你懂的是吧,我不是为了听你客气几句过来的,我也不是过来和你客气几句的,我离开豫州到现在已有近两年时间,想就是想,没别的,过来看你一眼,心里很快活。”
    说完后抱了抱拳:“行了,你知道就得了,我还要赶回豫州复命。”
    唐匹敌张了张嘴,只犹豫片刻的那功夫,沈珊瑚就真的转身上马了。
    “不......不急于这一时。”
    唐匹敌居然,竟然,说话结巴了一下。
    他让自己看起来笑的自然:“既然到了,还是吃过饭再回吧。”
    沈珊瑚坐在马背上压了压身子低声问:“敢喝酒吗?若敢,我就留下吃过饭再走,若不敢,那还是算了吧。”
    唐匹敌道:“军中有规矩,行军不可饮酒。”
    沈珊瑚道:“哈哈哈哈......那多没意思,我想趁着酒劲睡你都没机会了,以后再说吧。”
    说完拨马。
    唐匹敌的脸,居然红了。
    那姑娘说出如此洒脱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的话,脸都没有红,顶天立地的唐匹敌却脸上微微发烫。
    沈珊瑚摆了摆手:“你们都躲远点,我和大将军说几句话。”
    唐匹敌的人和沈珊瑚的人,哪有那般不识相的,刚才就没离着多近,此时听到沈珊瑚的话,立刻就躲开到了更远的地方。
    沈珊瑚没有从马背上下来,而是催马到了唐匹敌身前,她看着唐匹敌认真的说道:“别人建功立业是为封侯拜将,本姑娘建功立业只是为了和你睡一起,要睡就睡一辈子的那种。”
    说这些话,她丝毫也不觉得应该脸红羞耻,更不会觉得尴尬。
    她看着唐匹敌说道:“我不急着听你回复,等你打完这一仗回去之后再说。”
    唐匹敌张了张嘴,喉结也上下动了动。
    然后回身喊亲兵:“取纸笔来。”
    亲兵连忙取了纸笔过来,唐匹敌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后折好:“帮我转交给主公。”
    沈珊瑚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失望,把信接过来塞进甲胄里:“知道了,祝大将军旗开得胜。”
    唐匹敌道:“你可看完之后再转交主公。”
    说完后抱拳:“一路平安。”
    沈珊瑚应了一声,拨马离开,跑了这近两天的时间追上唐匹敌,却只说了几句话便离开。
    连那些女兵都替她们小姑奶奶觉得有些可惜,但她们也不敢多嘴说些什么。
    离开之后纵马半日左右,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沈珊瑚犹豫着要不要看看那信里写了些什么。
    可是又觉得看人家书信是很无礼的事,心中难以决断。
    又想到唐匹敌说你可以先看,终究还是越发忍不住,于是取出来打开。
    信上只有六个字:帮我准备聘礼。
    一瞬间,沈珊瑚的手竟是微微发抖。
    片刻后,她仰天大笑起来。
    掐着腰笑。
    打下兖州与打下青州,在她心里,比这六个字差得远了。

第一千零八章 姐

    看到唐匹敌回来的时候面上带着些淡淡的红,这可让庄无敌等人大为好奇。
    堂堂唐大将军,居然会有这样略显局促甚至羞涩的表情,就足以说明在刚刚的交锋之中,大将军落了下风。
    “已是深秋。”
    唐匹敌一边催马一边说道:“想不到天气还如此闷热。”
    一阵风吹过,庄无敌都打了个寒颤,嘴里说着:“热,真热。”
    唐匹敌一打马就往前冲了出去,如此有格调之人,竟是也会怕被人笑话。
    一边纵马,唐匹敌脑海里一边回想着那姑娘的话,越想,心里竟是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想念。
    早知道还不如不见那一面,不见还好,操心着军务事便是全部思量,见了之后,心里就会有些控制不住的起伏。
    队伍没做停留朝着苏州方向继续进发,他们的行进方向是不过京州,沿着豫州往青州方向走,如此是为了避开杨玄机的眼线,争取最大限度的保密。
    从青州西南部转入苏州,再一路往南攻,如此一来,非但杨玄机来不及做出应对,李兄虎更来不及做出应对。
    豫州,河北岸大营。
    澹台压境递给李叱千里眼:“南岸的队伍好像已经按捺不住了,进攻只在这几日。”
    李叱结果千里眼看了看,对岸在河边空地上堆积了大量的木材,应该还是要以造桥为主。
    这个季节,船只又不多,他们能渡河的办法似乎就只剩下造桥这一种。
    澹台压境道:“现在水位下降了不少,我问过了,比起上次进攻的时候,水位下降了就已经三尺左右,过了雨季之后,这一段河道上几乎不会有风浪。”
    他才到这,却已经找过不少人去询问。
    “他们砍伐了如此多的木材,似乎和上次造浮桥的办法不一样了。”
    李叱放下去千里眼:“上次他们用的是以小舟为基,在小舟上铺设木板,所以我们的抛石车可以对浮桥造成破坏,如果他们改了办法,抛石车纵然还能破坏,可程度就会小许多。”
    澹台压境道:“这几日他们调动人马的数量太多了,河岸那边可见的树木几乎被砍伐干净。”
    李叱把千里眼递还给澹台压境,走到空地那边蹲下来,沉思片刻后开始在空地上用木棍写写画画。
    觉得不对就又擦掉重新画,大概一刻之后,一座浮桥放大了的局部构造图就已经出现在众人眼前。
    “浮桥两侧加上斜梁,铺造的桥面下边用横梁支撑,间隔三尺左右一根,如此建造的话,就算是石头砸落下来,最多也就伤到一两根横梁,极大的概率是只伤到一根,按照每三根横梁一丈距离计算,石头的大小几乎没有可能同时砸中两根,再加上斜梁的稳固,几乎不会造成桥梁垮塌,最多砸出来一个洞。”
    李叱把手里的木棍扔到一边。
    起身后说道:“他们会把桥梁建造的更大,比之前那次宽至少增加一倍,这个领兵的人看起来风风火火是个急性子,但在造桥这种事上就可看得出来,其人思谋缜密,并非是个鲁莽之人。”
    夏侯琢点了点头:“他们改变的策略就是,给我造成一种他毫无准备就继续进攻的错觉,实则是稳扎稳打。”
    澹台压境道:“从准备的木材来看,他们最少可以同时建造五六座渡桥,如此一来,抛石车对他们形成不了阻挡。”
    李叱看向河南岸那边:“只是还不知道新调来的人是谁,此人不可小觑啊。”
    河南岸。
    裴崇治看向谢狄:“你有几分把握?”
    谢狄压低声音回答:“五五之数。”
    裴崇治显然有些惊讶,没想到谢狄的把握居然这么低。
    “对岸的是宁军。”
    谢狄道:“先生,学生在之前就已经在详细推演宁军的战术,也用尽一切办法打听关于唐匹敌的消息。”
    他看向裴崇治:“裴芳伦大将军的战败不是偶然,主公之前打不进豫州也是情理之中,不管是谁面对宁军那样的对手,都不可能有绝对把握,哪怕是武亲王亲至。”
    裴崇治点了点头。
    谢狄继续说道:“从许久之前,学生就开始注意宁王李叱,注意唐匹敌,分派人手到豫州这边,详细了解宁军每一战的经过,整理成册之后仔细钻研。”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越看越心惊,他们看似沿用的是大楚府兵的练兵方式,可改进的更为合理,最主要的是......”
    他看向裴崇治:“李叱和唐匹敌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宁军士兵都极有自信,他们每个人都觉得,宁军就是所向无敌。”
    谢狄转头看向河北岸:“有人会说,这是夜郎自大,是没见过世面,而我从开始就觉得这不对劲,这不是自大,不行却吹嘘是为自大,他们是真的行,且不浮躁不吹嘘。”
    裴崇治问:“五成把握,这一仗就真的难打了。”
    谢狄道:“我非不敬重裴大将军,而是不得不去思考,老的领兵将军们,他们的打法,他们的思谋,都已经形成了习惯,他们和唐匹敌这样的人想比,差的不仅仅是锐意,还有新的战术想法。”
    裴崇治道:“你也是后起之秀,你极有能力,你也......”
    谢狄打断他:“先生,我还没有真正的领兵与强敌交手过。”
    裴崇治的话戛然而止。
    谢狄再次缓缓吐出一口气:“到了现在,我们这边唯一的优势,也只是兵力更多,所以能发挥这唯一优势的唯一办法,就是稳扎稳打。”
    他抬起手指向河道:“我要在这河道上面建造七座渡桥,齐头并进。”
    裴崇治点了点头:“你只管按你的想法做,若有什么疏漏,我来为你补充。”
    他轻叹了一声:“裴大将军战死,必须把队伍抓回手里,不能放给别人,若要抓稳,则需战功,你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谢狄道:“我前几日见到了宁军大营那边有增兵迹象,看不出增兵多少,这是变故......现在只盼着,别再有什么变故了。”
    宁军大营。
    余九龄肚子有些不舒服,去军中医官哪里讨要了一些药回来,正遇到李叱他们巡查营地,于是小跑着跟了上去。
    余九龄问道:“现在云中的医官,多是沈医堂的人?”
    李叱点了点头:“大部分是。”
    余九龄道:“说起来,许久没有见过沈先生了,她也不知道去忙些什么。”
    李叱道:“进豫州之后不久,她就说要出去在各地看看,沈医堂需要大量的药材,需要在豫州寻找新的产地,或者是找合适的地方自己打造药园,确实已经许久没有回来过了。”
    余九龄道:“那位沈先生,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李叱回想了一下沈如盏那般气质风度,确实不是寻常人可以相比。
    只有经历过巨大的沉浮,才会有她那样的从容,李叱知道她和西疆某位将军之间的故事,那应该就是改变了沈如盏心境的事。
    她活在这个世上,却超然于世外,看似她整日都在为铜臭之事奔波,可那只是她给自己
    留在这个世上曾经活着的证据罢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高希宁和她有几分相似。
    李叱忽然箭想到,若他有一天也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高希宁会不会也变成沈如盏那样的人。
    然后李叱就摇了摇头,心说自己这是在瞎想什么。
    其实沈如盏就不在豫州,她在荆州。
    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此时就在荆州节度使谢秀的府里做客。
    “姐。”
    谢秀亲自给沈如盏倒了一杯茶:“你怎么会突然到我这的,咱们好像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过了。”
    沈如盏笑了笑:“云游四方,走过这的时候才知道你已经贵为荆州节度使,本不想打扰,可是又觉得不见你一面,心里会有些遗憾,所以便来了。”
    谢秀连忙道:“姐你愿意什么时候来都可以,随时都可以,若是能留下不走了那自然最好。”
    他坐下来,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西疆一别十几年,自从将军他......”
    说到这,谢秀停了下来,脸上多了些歉疚:“对不起,我不该提起将军。”
    沈如盏摇头道:“没有什么关系,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谢秀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茶,眼神恍惚起来。
    那一年他还是将军身边的亲兵,才十几岁而已,西域人寇边,将军带着他们血战,杀到最后,只剩下十几个人了。
    将军身中十几箭,就躺在谢秀怀里,气若游丝。
    将军当时嘴里念叨着的,来来回回只那一句话......我可能要误了与她的约定,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再后来,他从西域回到大兴城,在谢家的运作之下,他成了那一战的最大功臣。
    得皇帝亲自嘉奖,再加上谢家的人给大太监刘崇信送了一笔厚礼,刘崇信亲自在皇帝面前举荐,又给谢秀伪造了身份。
    谢秀便直接从一个校尉,提拔为正四品将军,调入驻守在荆州的左领军卫。
    那时候他还不是校尉,只是将军身边的一名亲兵团率,他去西疆也只是去走个过场而已,是为了增加些履历。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前左领军卫大将军老迈请辞,谢家再次帮他打点,他顺利成为左领军卫大将军,军职只正三品,已到武将极致。
    两年后,谢家的人为刘崇信献上至宝鸾凤壁,刘崇信大为欢喜,再次于皇帝面前举荐,谢秀就成了荆州节度使。
    十几年时间,从一个边军校尉,到了正一品的封疆大吏。
    他很风光,可是他很内疚。
    因为他知道,他得到的这一切都是谢家的人帮他剽窃来的,那一战的功劳是他的将军的。
    “姐......对不起。”
    谢秀抬起头看向沈如盏:“真的......对不起。”
    沈如盏摇头道:“何来的对不起,那一战,我救到你的时候,你身上有十三处重伤,若天下还有一个节度使名正言顺,其实就应该是你。”
    谢秀沉默。
    良久之后,他忽然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想将军了。”
    哭的撕心裂肺。
    西疆小城那一战,那些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照顾的哥哥们,一个一个战死在他面前。
    将军身中十几箭,是一把将他推开后为他挡住的。
    血,泪,过往。
    生,死,将来。

第一千零九章 我想他了

    十七岁的谢秀一开始并不喜欢这座小小的边城,也不理解为什么家族会把他送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哪怕家族的人对他解释了许多,但他还是不理解,因为他心里根本就没想过去理解,他只是抵触。
    相对于西疆的其他边关来说,这座名为西峰关的小小关城更苦更穷更没有意思。
    这里的人看起来都是一副土黄土黄的样子,不要说人,这里的半个世界都是土黄土黄的,除了天空之外。
    最初的时候,他每天都只是坐在高处抬头看着天空发呆,一发呆就是半天。
    因为在他看来,这里除了天空之外都是肮脏的,脏得离谱,和他格格不入。
    可是在这的时间将近一年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变了,他觉得和那些粗糙的边军说一些荤段子,格外有意思,不,是贼他娘的有意思。
    他们都没有什么学识,许多人连字都不认识,可是他们知道什么叫不负。
    他们的情感都那么朴素,认定了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
    他们最初也不喜欢谢秀,觉得这个世家子弟太装,觉得他总是看不起人,所以他们也懒得理谢秀。
    这种情况,直到有一次,谢秀奉将军之命带着一队斥候出去打探消息,半路上被西域人围困,一场厮杀之后才得以改变。
    那天,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站出来挡在自己的手下身前,也许是因为身上的团率军服,也许是因为他的高傲。
    那些大老粗总是说他,只是来边疆随便走个过场,在履历上增加一笔,回去就会有高官厚禄。
    他们还说,谢秀这样的人,不会和他们成为真的生死兄弟。
    哪怕,在西疆西峰关这种地方,如果边军士兵不把彼此当兄弟的话,可能会死的更快。
    他们被十倍于己的西域人追上,围在一片林子里,谢秀眼中的那些大老粗看向他,等待着他的指令。
    可是谢秀看的出来,他们看向他,可是眼神里却并没有期待。
    只因为他是团率,边军的铁律就是要服从军令。
    “杀出去,我打头。”
    谢秀只说了这六个字,然后上马。
    那天,他的箭像是被神赋予了力量一样,箭箭杀敌,那些大老粗的眼神开始变得明亮。
    那天,当谢秀一马当先杀出重围,回头看到自己手下有三人被追上围困,他毫不犹豫的掉头杀了回去,那些大老粗的眼神里发出了璀璨的光。
    他们也一样,毫不犹豫的跟着团率杀了回去。
    嗷嗷的叫唤着,像是一群狼。
    那一战,他们杀的红了眼睛,暂时脱离了追兵的围困。
    可是在第二天,更多的敌人追来,已经人困马乏的他们,被至少六七百名西域骑兵围困。
    这次出门,谢秀只带了一个十人队出门,六七百人围住他们,不管怎么看都必死无疑。
    谢秀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他说,如果不是我带队的话,将军一定会来救你们,因为将军不喜欢我,他觉得我和大家不是一路人。
    他还说,我也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都觉得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但是今天,既然是我连累了你们,我会在你们之前战死。
    然后,他们看到了大楚边军的黑色战旗。
    他们的将军来了,带着三百骑杀到,从这头杀到那头,然后再回来,又犁地一样犁了一遍。
    三百精骑,把六七
    百西域骑兵杀的死伤七八成,剩下的落荒而逃。
    回到西峰关的时候,将军敬他一杯酒,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认可。
    他却说,我以为你不会来救我。
    将军说,我确实不喜欢你,但你是我的兵,边军的兄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袍。
    从那天开始,他和边军的兄弟们一起在沙土地里操练,摔跤,摸爬滚打。
    他和边军兄弟们一起挤在土炕上,在夜里满嘴胡说八道的说着女人应该是什么滋味。
    他们真的很粗糙,他们话里的女人也只是一种奢望。
    每个人都吹嘘自己有多厉害,可实际上,真见到了女人的话,他们连话都不敢说。
    谢秀常想着,这群土包子啊,是真的土到掉渣,可是和这群土到掉渣的人在一起,也是真的得劲儿。
    人变得豁达起来之后,谢秀也就理解了家族为什么要把他安排到这么一个小地方来。
    因为这里虽然那么辛苦那么贫困,又偏僻又小,可是这里安全。
    西域人虽然会来这里挑衅,但这座边关太小了,小到西域人的大军不可能从这里侵入中原。
    家族的意思是,在这样一个小地方让他历练一年,然后回去就能为他在兵部谋职。
    那场厮杀就发生在他来边关将近一年的时候,确切的说,是距离一年之期还有二十七天的时候。
    日子虽然还平淡,谢秀却觉得这里越来越有意思,当他算计着,距离自己回家只剩下三天时间的时候,竟是无比的不舍。
    可就是这天,西域人来了。
    在示警的号角声响起来之前,兄弟们正在七嘴八舌的为将军谋划,去见将军那位神神秘秘的未婚妻子的时候,将军应该怎么样才足够帅气。
    他们见过那个姑娘,长的可真美,但是大家不嫉妒,大家甚至觉得,只有那样的姑娘才配的上他们的将军。
    哪怕,他们的将军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勉勉强强才刚刚能被称之为将军的将军。
    这里一共只有三百六十名边军,他们却恨不得每人都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拿出来送给将军,让将军送给那位姑娘。
    他们称呼为姐的那位姑娘。
    因为将军说,这次见过面后,大概就会定下来婚事了,所以大家都觉得,给人家姑娘送聘礼,不能寒酸了。
    西域人来了,来的毫无征兆,而且来了数万大军。
    在兄弟们登上城墙的时候,将军找到谢秀,对他说......你快走,现在走还来得及。
    谢秀摇头说,为什么我要走?将军还是看不起我吗?
    将军沉默了,然后对他说,想让你走是因为我有私心,你走比别人走更合适。
    谢秀不理解,他问为什么。
    将军说,你是谢家的人,你回去之后就会被委以重任,甚至可能调到兵部做官。
    你得让朝廷的人知道西峰关里的将士们是怎么死的,得让兄弟们的家人得到抚恤。
    这件事如果你不去做的话,也许没有人记得这里,也没有人会在意这里。
    将军还说,大家可能......都会死。
    其实不是可能,打起来,最终大家必定都会死。
    外边的敌人太多了,是他们的几百倍,他们都是最善战的勇士,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也不会退缩也不会害怕。
    可是这次是几百倍,他们甚至没有杀死那么多敌人的武器装备。
    将军递给他一本册子,告诉他说这是西峰关所有人的名录,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在上边。
    将军朝着他行了个军礼,说算我求你了,兄弟们可以死,但不能死的连个水花都没有,也不能死后,家里人连抚恤都拿不到。
    说完这些话后,将军抓起刀冲上城墙。
    谢秀走了,走了十五里,然后撕开衣服咬破手指,在那块布上写下一封信,让他的随从带着血书带着名册回家族去,请求家族帮忙给这些兄弟们发放抚恤。
    随从跪倒在地求他,他只是摇了摇头说,我要和我的兄弟们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当谢秀登上城墙的时候,看到了很多他熟悉的面孔已经倒在地上,身上插满了羽箭。
    他愤怒了,咆哮着抓起弓箭。
    边军兄弟们看到他回来了,不少人都在骂他,骂他为什么要回来,骂他一个纨绔子弟回来添什么乱。
    可这一次,被骂了的谢秀不生气,只是红着眼睛和兄弟们站在一起。
    他一箭一箭的射出去,把一个一个敌人送进地狱。
    他不知道自己射杀的那些敌人中,有没有杀死他同袍的凶手,他只想把这些人全都杀了。
    三百多人的队伍,抵抗数万人的西域大军,却坚守了多日,他们的箭用完了,他们刀刃上都是崩出来的缺口。
    他们甚至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饭,因为火头军做饭的兄弟,也已经战死在他们身边。
    此时,他们只剩下十几个人。
    将军看向谢秀说,你走吧,兄弟们没人看不起你,没人觉得你是懦夫。
    谢秀说,我走了,我一辈子看不起我自己,我一辈子觉得我自己是懦夫。
    西域人又一次杀了上来,远远看过去,像是洪水覆盖了边关城外的大地。
    他们没有了羽箭,握紧了他们已经残缺的横刀,十几个人在城墙上站好。
    兄弟们看向将军,将军走到了队列的最前边。
    谢秀问,将军,怎么打?
    将军说,锋矢阵,进攻。
    就在将军要冲锋的时候,他们把将军按倒,他们逼着将军离开,因为还有一个姑娘在等着将军。
    他们哭求,红着眼睛哭求,让将军走。
    将军挣脱开,甩手就给了谢秀一个耳光,然后默默的走回到十几个人的阵列最前边。
    “我是将军。”
    他说。
    当西域人爬上城墙,面目狰狞的朝着他们冲过来的时候,将军回头看向谢秀说......我也姓谢。
    这一刻,谢秀明白了,为什么家族会把他派来。
    也许在他之前,将军才是家族选中的那个人,在边关历练一年就回去,会有高官厚禄,会有前途无量。
    可是将军选择了留下,因为这里有他在乎的边关,有他在乎的兄弟。
    所有人都倒下了,谢秀也倒下了,将军为了救他挡了十几箭,可挡不住汹涌如潮的敌军。
    身负重伤的谢秀被抓,西域人逼着他带路,他只是冷笑,所以他身上的伤更多了。
    那天夜里,沈如盏把他救了出去,带着他回到中原。
    不久之后,从凉州来的大楚边军将西域人杀了回去,杀的西域人尸横遍野。
    此时此刻,在荆州节度使府这座很奢华的客厅里,谢秀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我想将军了。”
    他说。

第一千零一十章 他不说我不说

    沈如盏并没有安慰,因为她最了解这种感受,任何安慰的话都没有力量,人不管是从什么环境中恢复过来,大部分时候靠的还是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如果她需要靠别人才能走出来的话,她早已不在人世。
    大多数善意的劝慰,同时也是一次一次揭开伤疤,尤其是当别人并没有主动提及,而你却以为自己主动安慰会显得你很善良的时候。
    她想过无数次死,然而她知道人一定有活着的理由,如果自己没有了,那就想想自己在乎的人。
    所以她来了,因为谢秀是她在乎的人在乎的人。
    谢存浩谢将军,在乎他的每一个兄弟。
    那次沈如盏救出来的不只是谢秀一个人,一共救出来七个,这七个人如今都活着,只是他们大部分人选择了余生不再相见。
    沈如盏除外,因为她是他们的将军夫人,是他们的姐,将军那年才二十几岁,可是四十岁的汉子也会喊她一声姐。
    所以沈如盏每年都会抽空走一走,最起码去见其中一个,告诉他们她还好,也希望他们都好。
    谢将军不在了,可是谢夫人还在。
    因为她还在,这些活下来的人可能还有寄托,还会有人照顾,也会去想着照顾别人。
    比如......吕青鸾。
    他也是那时候活下来的人,因为无法面对过去,也无法面对沈如盏而选择离开,后来又因为无法抛开心中的责任而归来。
    经历过躲避又重新面对的吕青鸾比其他人更明白,活下来的人需要做什么。
    “姐,你不要走了。”
    谢秀停止哭泣的时候,沈如盏的茶都已经凉了。
    他看向沈如盏说道:“我派人找过你很久,找了兄弟们很久,除了你和青鸾大哥之外,我都找到了,他们却都不愿意过来,如果你能留下的话,我再派人去请他们,他们一定会愿意来。”
    他的语气中满是失落和无力感。
    “如果他们知道你在这他们不管多远都会来的,那样他们会能过的更好一些,我现在有能力照顾他们,我......”
    他说到这的时候看向沈如盏,后边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他在沈如盏的眼神里,看出了给他的回答。
    她是不会留下的。
    过了一会儿后,沈如盏缓缓吐出一口气:“你不用去想那么多,我也应该替所有阵亡的兄弟们对你说一声谢谢,没有你的话,他们的家人一定拿不到朝廷发的抚恤。”
    谢秀摇头:“朝廷没发。”
    沈如盏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了谢秀话里的意思。
    谢秀低着头说道:“我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家里人问,我安排的人回来了没有,名录和我的血书带回来了没有,我其实在回家之前大概也猜到了会是什么样的答案,可我不死心。”
    他回来之后询问,家里人并没有收到他的血书,那个随从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半年之后,谢家的人在豫州找到了那个随从,带到了谢秀面前。
    谢秀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己害怕。
    随从想着,如果自己回来了,带回了公子的血书和名录,谢家的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公子死了,他回来了,这样的随从留着有何用处?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所以他选择了逃离,带着分别之际谢秀给他的所有钱财,跑到了豫州隐姓埋名。
    谢秀声音很低沉的说道:“我杀了他,虽然我知道他那么想其实也不算有多错,但他不该烧了名册。”
    谢秀抬起手掐住自己的太阳穴,那么用力,指甲都已经在太阳穴上掐出来血痕。
    而他的太阳穴位置有许多这样的痕迹,可见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他掐的那么狠,那是对那个随从烧掉了名册的恨,是对他自己的恨。
    “那时候我没记住那么多名字,我真的想记起来......”
    声音在发颤。
    沈如盏起身,拉开他的手,在那一刻,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谢秀的痛苦,那种无边的痛苦。
    谢秀去了西峰关一年,在其中的十一个月他都与那些边军士兵互相看不顺眼,他又怎么可能去好奇每个人的名字?
    那个时候的他,对身边的土包子们充满了嫌弃,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最后的不到一个月段的时间,那些兄弟们接纳了他,可他能记住自己手下每个人的名字,能记住将军身边那些亲兵的名字,却记不住其他人,其实他根本就不曾知道过。
    每个人家里都收到了抚恤,已经是两年之后。
    即便如此,他依然痛苦,因为他现在虽然记住了那些名字,却和自己脑海里那些面容对不上号。
    他找不到名册,只好托人到大楚兵部去查,却发现大楚兵部根本就没有那座小城里所有士兵的名录档案,别说士兵们,连将军的名字都没有。
    因为将军背叛了谢家,这其实是谢家的人从中安排,谢家故意让兵部不给那座小城的边军发放物资补给,发放军费,想逼着将军回家来。
    然而......
    这也是谢秀如此痛苦的原因之一,他在拼了命的想找到那些人名字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家族在其中扮演着多丑陋的角色。
    再后来,他派人辗转到了凉州,求见澹台器将军,在凉州军中得到了完整的名单。
    其实那时候谢秀根本没有抱多大希望,因为他知道,澹台将军根本没理由有这样的名册,因为并不是直接隶属的关系。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澹台将军让他派去的人给他回信,告诉他,西疆每一座边关,每一名边军士兵的名字,在凉州都可以找到。
    那一战,关内的大楚军队没有来支援,因为他们兵力薄弱,觉得去了也是送死。
    是远在八百里之外的凉州军,在大将军澹台器的带领下,星夜兼程的赶到。
    杀退了西域人,也为战死在西峰关的那些兄弟们报了仇。
    得到名册之后,谢秀立刻安排人给所有阵亡兄弟的家里送去抚恤,送十倍的抚恤,这些银子都是他自己出的,之后每年都送。
    可他觉得,自己弥补不了那亏欠。
    因为谢家的人在兵部的造册名单中抹掉了那些名字,他们至死都不知道,其实他们不算是大楚的军人。
    他每一次回想起来都痛苦无比,唯一的办法就是折磨自己。
    谢秀两边太阳穴上那些掐痕,就是他一次一次试图把名字和面容匹配上却无法成功的折磨。
    因为他是最后活下来的人,所以他几乎参与了每一个阵亡兄弟的善后,每一张脸他都记得,可是名字呢?
    名字重要吗?
    重要!
    没有名字,后世的人如何记得他们是英雄,如何记得他们为了守护中原而战死的过往。
    你去告诉别人说,我记得每个人的脸,那是多么苍白无力的话语。
    沈如盏在谢秀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回到自己座位那重新坐好。
    谢秀经历过的事,谢秀心中的痛苦,她都有。
    “姐,你
    ......什么时候走?”
    谢秀问。
    “明天。”
    沈如盏道:“我还要赶回去。”
    谢秀又问:“生意上的事还好吗,若是需要谢家帮忙......”
    后边的话他却说不出口,他这些年和家族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很融洽。
    他选择和杨玄机死战一场才投降,就是他对家族命令最大限度的抗争。
    别人都以为,他带兵和杨玄机的天命军交战,是为了向杨玄机证明他的能力。
    可实际上,他需要这样做吗?谢家需要这样做吗?
    他只是不想被家族摆布,可是又挣脱不开绑在他身上的枷锁。
    沈如盏语气平和的说道:“生意场上的事都好办,毕竟我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生意,都理顺了。”
    谢秀依然低着头:“那就好......那就好。”
    沈如盏从袖口里取了一件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我先回客栈,若你还有什么事交代,可以派人到客栈告知,我明天一早才走。”
    谢秀侧头看向她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睛骤然睁大。
    片刻后,他猛的抓起来那个东西,双手捧着,且双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那是一块军牌,西峰关边军的军牌。
    这样的军牌上没有名字,只刻着哪支军队的番号。
    牌子上一共只有五个字,西疆西峰关。
    无法确定这块军牌是当初哪个兄弟的,可对于谢秀来说,这就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而他自己的军牌已经不可能再找到。
    被俘之后,他们几个人的军牌都被西域人扔了,还在西域人的脚下狠狠的踩。
    “姐......”
    谢秀起身,双手捧着军牌,对沈如盏深深一拜。
    沈如盏道:“好好的,你的将军会希望你好好的。”
    说完后转身离开。
    马车上,吕青鸾抖了一下缰绳,马车缓缓起步。
    车里,沈如盏问:“你为什么执意不肯去见见他?”
    吕青鸾沉默片刻后回答:“不敢见,不知道说什么,也怕说什么,最怕的是我们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陌生,哪怕会有接下来的惊喜,想想看,还会怕惊喜之后的相拥而泣。”
    沈如盏只是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什么。
    好一会儿后,吕青鸾问:“东家,他没有问过你什么吧,比如你是不是从冀州来。”
    “没问。”
    沈如盏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因为他现在一定知道沈医堂是我的,我也知道他要去何处,杨玄机必然已经召集他去京州参战,他不问,我不问,他不说,我不说。”
    吕青鸾再次沉默下来。
    都不问,都不说,因为这次见面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功利的事。
    如果没有那一战的话,谢存浩谢将军,会带着三百多人给他准备出来的,那么不值钱却那么贵重的三百多份聘礼去迎娶她。
    也许此时此刻,这三百多份聘礼,还会摆在他们夫妻家里最重要的位置。
    吕青鸾其实很担心,已经过去十几年,人心是会变得。
    他怕谢秀会难为东家,会把人扣下以威胁宁王。
    他劝过东家不要来,可是东家说......我愿意相信人心。
    荆州节度使府里,谢秀双手捧着那块军牌,缓缓的跪下来,朝着西北方向跪下来。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还是得谢谢你

    沈如盏她们回到客栈之后就没有再出门,吕青鸾其实还是不放心,一直都在一楼守着。
    这是荆州,谢秀如今是荆州节度使,要想把他们留下的话,其实真的可以说易如反掌。
    下午的时候,客栈外边来了七八辆大车,车夫们也不进门,只是在门外等着,引得路人都频频侧目。
    马车上那节度使府的标徽太过醒目,所以路人好奇但也不敢靠近。
    吕青鸾从客栈里出来,一个青衣小厮连忙上前,俯身道:“是吕爷吗?”
    吕青鸾问:“你怎么认识我?”
    小厮客客气气的回答道:“回吕爷,是节度使大人交代,第一个出门来问我们怎么回事的,大概就是吕爷。”
    吕青鸾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谢秀知道自己肯定在,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去相见。
    “这是什么?”
    吕青鸾指了指那些车马。
    小厮回答道:“节度使大人担心明天一早吕爷你们北上会不安全,所以调派了一千二百骑兵护送,人马还没到,这马车里的东西,是节度使大人送给沈先生和吕爷你的礼物。”
    吕青鸾走到其中一辆马车旁边,打开车门看了,马车里装着的都是绸缎之类的东西。
    他又走到第二辆马车旁边打开门,里边装着的是一口一口的箱子,贴着封条,倒是不知道箱子里是什么。
    “节度使大人交代过,明天一早大人他就要出征去京州了,所以不能亲自护送沈先生和吕爷回去,特意吩咐小的一路随行,一定要护送两位过了河再回来。”
    那小厮取出来两块牌子递给吕青鸾:“吕爷,这是节度使大人送给两位的牌子,若是半路还有人为难,这牌子也有些作用。”
    吕青鸾伸手把牌子接过来,看了看,然后揣进怀里。
    在距离这大概不到百丈左右,茶楼二楼的露台上,谢秀扶着栏杆站在那看着,脸色有些难过。
    他看到了吕青鸾,可吕大哥不想与他相见,他便不过去。
    谢秀知道吕大哥不会恨他,每一个活着的兄弟都不愿与他相见,也不是因为恨他。
    而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回想起来那段过往。
    “大人。”
    心腹栾唐压低声音问:“真的不过去再见见?”
    谢秀摇了摇头:“不去了,明日就要出征,还有许多事没做。”
    栾唐劝道:“正是因为明日就要出征了,若大人再不去见的话,以后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谢秀侧头看向他:“你话里是什么意思?”
    栾唐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亲卫全都退下,所有人都离开了露台。
    栾唐见人都离远,撩袍跪倒在地:“大人,其实有几句话,属下很早就想劝大人,此去京州,凶险万分,天命王杨玄机对大人心有芥蒂,真若开战,大人必会被杨玄机指派为先锋,与武亲王或是李兄虎开战时候,首战必是大人率军。”
    谢秀道:“那又如何?”
    栾唐道:“若是败了,杨玄机必会以此为借口,去掉大人的兵权,家族......家族也对大人不满,或是已经安排好了接替大人的人选。”
    他还没有说完,谢秀就打断了他:“直接说你想说的。”
    栾唐略微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大人本就不愿委身于天命王帐下,之前与天命军交手,家族之中也有许多人对大人颇有微词,所以属下斗胆谏言,请求大人考虑投靠宁王李叱。”
    “你大胆!”
    谢秀看起来脸色有些发寒:“你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栾唐道:“大人,属下并非胡言乱语,如今天下格局,看似杨玄机已有七成把握,实则大势未定,杨玄机此人反复无常心地狭窄,就算现在他不与大人计较,等将来他登基称帝,必会对大人动手。”
    谢秀道:“你莫非是宁王李叱派来的奸细?”
    栾唐抬起头:“大人,这话大人不该说的,属下从大人在左领军卫的时候就追随大人,到现在已有十年。”
    谢秀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你莫名其妙的提起这些,让我有些恼火。”
    栾唐道:“大人,杨玄机为人如何,其实大人比我看得清楚,退一万步说,杨玄机将来真的登基称帝且不打压大人,但以大人的实力,以大人的功绩,大人在杨玄机手下那么多功臣之中,又能排到多远之外?”
    他看着谢秀的眼睛说道:“若此时投靠宁王则不同,出兵与宁王前后夹击在河岸的天命军,如此大功,宁王必会重用,再加上大人献出荆州之地,将来若宁王登基称帝,大人的开国公身份,必不会旁落。”
    谢秀忽然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我不治你的罪,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
    栾唐连忙俯身一拜,然后起身退了出去。
    谢秀站在那看着客栈方向,良久之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些话本不该你来说,若是我姐她之前对我说了,我会答应。”
    就在距离这家茶楼大概四五十丈远的地方,几个人在暗中观察着,他们看起来似乎满脸都是担忧。
    其中一人吩咐手下:“回去向大人禀告,就说那女人极有可能是宁王派来的说客,节度使大人亲自接见,并且送上厚礼,或许已有投靠宁王之心。”
    不多时,正三品将军杨松石的府里。
    听手下人说完之后,杨松石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是杨玄机派到谢秀身边的人,诚如栾唐所言,杨玄机对谢秀并没有十分信任。
    之前荆州军与天命军激战,打的颇为惨烈,看着可不像是为了展示谢秀的能力。
    好在谢秀还是降了,谢家的人也给杨玄机送信,说谢秀只是做做样子,以后对天命王必会顺从。
    可杨玄机还是觉得,此人反复,不可轻信。
    所以他安排自己的远房堂弟,同为杨氏皇族出身的杨松石过来。
    只不过杨松石这出身,比起杨玄机来说要差的远了,杨松石祖上被封王,历经几百年,如今王爵封号都已经没了,到了他身上,只有个侯爵身份。
    杨松石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脸色上也是变幻不停。
    他想着,若此时再派人往天命王那边请示,一来一回,早就已经耽搁了。
    所以必须尽快做些什么,阻止谢秀带兵投靠到宁王李叱那边去。
    若是只谢秀一人去也就罢了,荆州军十五万,若是被谢秀带到豫州,对于天命王的大计来说,便是沉重打击。
    手下人想到一个计策,俯身对杨松石说道:“此时还不确定谢秀是不是有反心,而且他也确实已经把出兵的准备做好,明日一早就要领兵开往京州,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引起他的恼火,反而会出岔子。”
    “不如,将军现在派人去请谢秀来,就说商量明日出兵的军务事,若是谢秀敢来,便不用说些什么,将军只请求谢秀,说将军想担任先锋,若是谢秀不敢来,大概就真有问题。”
    杨松石问:
    “若他不敢来,又当如何?”
    手下人道:“若他不敢来,将军立刻派人赶赴大营,下令大军不准轻动,然后调派将军亲信人马围节度使府,将谢秀等人拿下,押赴天命王面前。”
    杨松石犹豫不决,着实是有些难办。
    这十五万人中,只有两万人归他调遣,如何才能做到稳妥?
    手下人:“越快越好,迟了,谢秀若做好安排,便更加难以下手。”
    杨松石随即点了点头:“你现在就去城外大营,调我的人马入城。”
    然后又吩咐另外一人:“去请节度使大人来我府中议事。”
    他的人立刻就分派出去安排,杨松石则在府中等候消息。
    也就是才把人派出去大概一刻左右,外边有下人急匆匆的跑进来:“将军,节度使大人到了。”
    杨松石一怔,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可能去请人家的人还没到地方呢,人家倒是自己来了。
    手下人劝道:“大人,此事蹊跷,不如把府中兵马安排好,既然他送上门来,大人可做试探,若察觉此人已有反心,可在府中将其擒获。”
    杨松石点了点头:“去把府中人马全都调到客厅四周埋伏。”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小跑着往大门那边迎接过去。
    到了大门口,杨松石见谢秀已经站在门外,连忙俯身:“大人恕罪,卑职不知道大人突然到访,有失远迎......”
    谢秀哈哈大笑,过来扶了杨松石一把:“我也是顺路过来,没有提前派人知会,倒是我冒昧了。”
    杨松石道:“大人快请进,已经为大人备茶。”
    “不进了。”
    谢秀拉了杨松石的手:“我要去大营巡查,看看明日出兵之事可有疏漏,另外,想来想去,还是应该让你做先锋将军才好,之前的安排却有不妥之处,你随我去大营,我当众宣布任命。”
    杨松石心里有些吃惊,还有几分放松。
    看来这谢秀,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造反。
    他连忙应了一声,回头交代人去把他的马牵来,谢秀道:“你骑我的马即可,何必如此麻烦。”
    谢秀招手:“把我的马给杨将军骑,随便给我一匹马即可。”
    杨松石一怔。
    可是不由分说,他就被谢秀拉着到了战马旁边,谢秀甚至亲自扶着他上了马背。
    随着一声招呼,谢秀他们随即朝着城外冲了出去,杨松石心中莫名忐忑起来,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在是看谢秀身边只带了七八人,不像是要动手的样子。
    出了城门之后,谢秀抬起手打了个口哨,他那坐骑忽然间人立而起,直接把杨松石摔了下去。
    谢秀看似惊呼一声:“小心!”
    他像是拉不住自己的马,马蹄子正好在落地的杨松石身上踩了过去,这一下,把杨松石的胸口都踩出来个坑。
    谢秀勒住战马,回头看过去,杨松石嘴里已经在往外溢血。
    与此同时,节度使府里大批人马调动起来,围了杨松石的宅子。
    谢秀从战马上跳下来,走到杨松石身边缓缓蹲下,看着那张痛苦的脸,微微叹息着说道:“你觉得,是你安排盯着我的人多,还是我安排盯着你的人多?”
    杨松石眼神里立刻就出现了一种恐惧。
    谢秀起身:“本来我还有些犹豫不决,倒是要谢谢你了。”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简单,狠厉,果断。

    大营里的鼓声突然就响了起来,各军的将军们连忙赶往中军大帐,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眼看着明天一早大军就要开拔,最先要出发的先锋军今夜连甲都不会卸,就算是迟一些出发的大队人马,也都已经准备妥当。
    此时突然击鼓,显然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所有的领军将军们赶到中军大帐的时候全都愣住了,因为在大帐之中居然停着一具尸体。
    荆州节度使谢秀脸色有些悲痛的说道:“我人还在城里的时候,接到消息说,杨将军在赶来大营的半路上坠马,竟是被马踩死了。”
    他一声长叹:“可惜了杨将军这般年纪,可惜,好可惜,万分可惜。”
    众人都看向那具尸体,确实见胸口上都被踩塌了一个坑,死者那张脸都是青紫色。
    有几人不敢相信似的凑前来看,越看越是心惊,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谁都知道,杨松石是杨玄机的堂弟,虽然按照血缘来说已经很远,可同出一脉,皆为大楚皇族。
    往前推几百年,大楚刚刚立国的时候,杨松石的祖上可是开国皇帝陛下的亲弟弟。
    “看来明日出兵之事,要推迟一下了。”
    谢秀道:“无论如何,也先要把杨迹句的后事操办好。”
    一名将军上前抱拳道:“可是大人,若明日不出兵,贻误了天命王规定的行程,天命王万一怪罪起来的话......”
    谢秀微怒道:“你这话里是什么意思?难道杨将军意外离世,主公他心里不难过吗?”
    那人张了张嘴,不敢再说些什么。
    谢秀道:“杨将军虽然不是从一开始就在我帐下做事,我与他相处时日也不算多,可杨将军为人淳厚温良,与我一见如故,我如何能能忍心让他匆忙下葬,如何能忍心对他如此凉薄?!”
    所有人都站在那不再出声,有人看起来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有人眼神闪烁若有所思,也有人看起来倒是并没有什么伤感反而还带着些窃喜。
    谢秀观察了一下这些人的表现,也沉默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他手下谋士栾唐上前一步说道:“大人,就算是要厚葬杨将军,可出兵之事亦不可耽搁,主公事大,余事皆小......”
    他还没说完,谢秀已经怒道:“你也要让我做不义之人吗!”
    栾唐连忙撩袍跪倒:“大人息怒,属下有一个办法,可做两全。”
    谢秀像是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才问道:“你想到了什么法子,只管说。”
    栾唐道:“先锋军还是要按照计划好的开拔,为大军在前探路,大人留下为杨将军操办后事,不过,先锋将军的任命,似乎该有所调整。”
    本来已经任命的先锋将军是庞少德,此人是谢秀亲信,曾经是谢秀亲兵校尉,后来被谢秀提拔独领一军。
    谢秀要去京州,先锋将军一职至关重要,他当然会安排自己的亲信来领兵。
    谢秀假装不解的问道:“为何还要换人?临阵换将,你不知道是兵家大忌吗?!”
    栾唐叩首道:“大人,庞将军和杨将军,关系亲近,若不留下送杨将军一程的话,庞将军也会心有遗憾。”
    这个理有,略显敷衍,可事出突然,能有这样一个理由也不容易了。
    谢秀看向站在一边的庞少德,庞少德则是一脸的懵波一。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既然栾先生说出这些话,就一定有道理。
    于是立刻点头:“杨将军与我情同手足,还请大人成全。”
    谢秀道:“可是先锋军的事,亦然重要,你若要留下的话,谁还能领军为大队人马开路?”
    栾唐道:“杨将军帐下的副将孙茂盛孙将军,可担此大任,况且孙将军是从京州过来的,路更熟悉,兼程赶路,其速更快,孙将军与主公也更为熟悉,求见主公,也就更方便把事情向主公禀告清楚。”
    此时站在尸体一侧的就是孙茂盛,他心里百转千回,每一转每一回都不信杨松石是坠马而死。
    此时栾唐突然建议他为先锋将军,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栾唐这是安的什么心思,但就是觉得不对劲。
    谢秀沉默片刻后说道:“这样,孙将军,你且先回杨将军军中安抚将士,告诉他们发生了何事,杨将军出了意外,军中最有威望的便是你,你来接手的话,下边的将士们也都信服。”
    孙茂盛心说不管他们是想刷什么花招,他也一定要先回到自己队伍的营地里。
    把队伍死死抓在手中,便有分量,若那支队伍再落到别人手中,他的生死就显得无足轻重。
    于是孙茂盛俯身道:“卑职遵命,卑职这就赶回大营,向将士们说明此事,请大人放心,杨将军军中上下,皆愿遵从大人军令。”
    谢秀点了点头:“我去安排人为杨将军准备后事,你回到营里之后好好安抚大家,另外,既然栾先生觉得你可担先锋将军重任,我就从了栾先生的举荐,你回去之后调动兵马,与庞将军的队伍互换营地,你的队伍转到庞将军的营地里,接手庞将军的物资补给。”
    “是!”
    孙茂盛心说把我换到先锋军的营地,正合我意。
    先锋军的营地在最外围,若要脱身最为方便,况且先锋军中有大量物资补给,更不用担心什么。
    若谢秀真的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他可带着人马直接离开。
    所以,一念至此,孙茂盛抱拳领命,转身赶回杨松石的队伍营地去了。
    孙茂盛担心迟则生变,回去之后,立刻召集所有五品以上的将军们议事。
    把杨松石坠马而死的事说了一遍,强调他并不信任节度使大人的说辞。
    他下令各营立刻把人马召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转移到先锋军的营地。
    手下人连忙离开大帐,回去之后就把队伍都召集起来,也不带上什么物资,甚至连营帐被褥之类的东西都不带,只带兵器,迅速的朝着先锋军营地那边开过去。
    先锋军的营地在大营东侧外围,已经准备好明日出征,所有物资都已经装车,孙茂盛的人马到了就可直接接管。
    孙茂盛带着人马到了先锋军营地外边,见营门居然还关着,立刻有些恼火。
    他催马向前,刚要开口说话,一支冷箭飞来,毫无征兆的出现,一箭就射穿了孙茂盛的咽喉。
    他连一声呼喊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从马背上跌落下去,片刻后,四周喊杀声起。
    数不清的人马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而在先锋军营地中,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先锋军营地大门打开,节
    度使谢秀催马而出,朝着孙茂盛手下的人大声喊了几句。
    “大胆孙茂盛,竟然敢带兵抢夺先锋军中粮草物资,试图谋逆!”
    谢秀也不怕对面的人会动手,催马到了那支队伍不远处大声说道:“杨将军意外坠马身死,孙茂盛污蔑是我害死了杨将军,我让他回营反省,他居然敢调动人马造反!”
    “我料尔等皆不知孙茂盛的诡计,若此时愿意放下兵器,我皆不追究,若是不放下手中兵器的话,就休怪我无情了。”
    四周围过来的人马越来越多,把孙茂盛的队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士兵们全都懵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此时被围困,谁不害怕?
    很快,前边节度使大人的话就口口相传到了后队,每个人都在琢磨着,到底是节度使大人说谎了,还是他们孙将军说谎了?
    见对面的人迟疑,谢秀催马回到营地那边,举起手道:“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所有的弓箭手,整齐的把羽箭瞄准了孙茂盛的队伍那边。
    “我等实不知孙茂盛谋逆之心,还请大人明察!”
    一个将军从马上跳下来,扔掉手中兵器,缓缓跪倒:“卑职愿意听从节度使大人调遣。”
    这种事,有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就会出现,不多时,已经有不少将军把手中兵器扔了。
    将军们都扔了兵器,后边的士兵们谁还坚持,迅速的,兵器落地的声音就连成一片。
    谢秀大声说道:“听我号令,杨将军部下全都转移到校场那边,我必不追究。”
    那些将军们自认晦气,带着人马朝着校场方向转移过去,这些人一个个蔫头耷拉脑,茫然的跟着走。
    到了校场之后,他们全都席地而坐,等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可到底会发生什么,其实每个人也都不知道。
    大帐中,荆州军所有四品以上的将军都再次聚集起来,站在那等着节度使大人的命令。
    谢秀的视线扫过他们,片刻后沉声说道:“诸位还请恕罪,刚才确实是我说了谎,但也是情不得已,实在是事出突然,若我不做安排,怕此时死的就是我。”
    众人全都吓了一跳,心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秀道:“杨松石原来有天命王的密令,在大军出征之前,暗中将我除掉,他来接手咱们荆州大军,带去天命王那边效力,幸亏我发现及时,这才保住性命。”
    “诸位,若我等此时再去投靠天命王,我谢某人必死无疑,诸位怕是也难有什么好下场,杨玄机要的只是我荆州十五万大军,而非我等领兵之人。”
    他再次扫视一周:“既然他不仁,就不能怪我不义,我打算向宁王投诚,将荆州之地献予宁王,你我有此大功,将来前途无量,总比去了杨玄机那边被排挤被暗算的好。”
    他大声说道:“你们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兄弟,若不愿意的话,可自行离去,我绝不阻拦,也定不会加害,还会奉上大笔钱财,若愿意留下的,现在咱们就商议一下,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办。”
    剩下的人都是荆州军的老人,互相看了看,有人抱拳道:“誓死追随大人!”
    其余人也纷纷表态,他们离开了荆州军又能去何处,有队伍,便有前程。
    “既然如此。”
    谢秀俯身一拜:“谢秀,拜谢诸位兄弟了!”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再战!

    豫州南,河岸。
    天命军开始在搭建渡桥,七座渡桥齐头并进,从这一点就足以看出来这次领兵之人的决绝。
    夏侯琢依然为宁军这一战的主将,澹台压境为副将,李叱也依然站在远处观战。
    澹台压境回头看了高坡上的李叱一眼,然后笑着问了夏侯琢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让他学会站在远处看着的?”
    夏侯琢道:“罚钱,他敢往前站一次就罚钱一次。”
    澹台压境眼睛眨了眨,然后不由自主的赞道:“这一招我就怎么想不到呢,除了这一招外,大概再没有一招能管用了。”
    夏侯琢道:“其实有。”
    澹台压境道:“请赐教。”
    夏侯琢笑了笑后说道:“要想让他听话,第一是提钱,最管用,第二是把高希宁喊来,也管用,第三是把那三位老人家喊来,如果不管用,就撺掇那仨老头揍他。”
    澹台压境长叹一声:“早就应该向你请教的。”
    夏侯琢道:“以后日子还长,对付他还有的是机会。”
    澹台压境赞叹道:“你回来了,我们也就多了主心骨。”
    若李叱听到他们这几句话,也不知道会扣余九龄多少俸禄。
    是的,都赖余九龄。
    如果不是因为有余九龄,这宁王之下,哪有那么多反贼......
    李叱站在高处用千里眼看着对岸敌军动向,看着七座渡桥齐头并进,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敌军兵力未见有增加,而宁军这边却得援兵数万。
    一万多人打十万人的时候都没有怂过甚至是压着敌人打,现在有四万多战兵在,这一仗何须他来操心。
    余九龄却紧张,毕竟他确实很少参与如此规模的战争,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在另外一种战场上与敌人周旋。
    不,是在另外两种战场上与敌人周旋。
    操心费力的。
    “当家的。”
    余九龄有些担心的问:“看起来敌人好像来势汹汹的样子啊,瞧着确实比咱们这边人多不少呢。”
    李叱道:“带钱了吗?”
    余九龄心里都抽抽了一下,李叱问他带钱了没有,那还能有什么好事!
    李叱笑道:“这次我绝对不坑你,咱俩公平的打个赌,就赌一会儿打赢了之后,是澹台先杀过对岸,还是夏侯先杀过对岸。”
    余九龄仔细的思考了一下,若说一个人的能力均衡,那自然要数得上夏侯琢,不管是武力还是智谋,夏侯琢都不虚。
    但要说攻过对岸,武力上占优势的人自然也更有优势,相对来说,还是澹台的武力更强一些。
    在脑海里经过无数次的盘算,无数次的比对,无数次的论证之后,余九龄最终还是有把握确定,必是澹台先攻过对岸。
    于是他看向李叱坚定的说道:“我不赌。”
    李叱:“?????”
    余九龄:“哎,我就不赌,当家的你就算说出花儿来我也不赌,我现在不贪,我就捂紧了我自己的钱,我只要不贪,我的钱就不会变成当家的你的钱。”
    李叱看了他一眼:“你变得不好玩了。”
    余九龄道:“你们把我都玩成什么样子了,这会儿说我不好玩了?”
    李叱哈哈大笑。
    对面,天命军搭建渡桥的速度并不慢,
    而且是越来越快,越熟练,速度就越是惊人。
    在这大河之上,七座渡桥齐头并进的场面,看起来也着实有些壮观。
    宁军这边的打法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在敌人的渡桥搭建过了河道正中之后,差不多就进入了抛石车的射成。
    随着夏侯琢那边号角声响起,后阵,几十架抛石车开始发威。
    巨大的石头飞上半空,然后朝着河道迅速落下。
    只一瞬间,河道上就砸起来不少水柱,那场面就变得更为壮观起来。
    下一轮抛射比第一轮要精准不少,调整过后,石头砸在渡桥上的数量明显增多。
    然而诚如李叱推测的那样,这次抛石车对于渡桥的破坏程度,比起上次来说差的太远了。
    渡桥比上次宽一倍左右,石头有很大的概率从横梁之间的缝隙中落进水里。
    就算是砸在其中一根横梁上,对于桥身的破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天命军根本就没有铺设木板,而是一直都在架梁,他们是打算桥梁即将到对岸之后,队伍才会带着木板上来。
    在岸边集结的天命军士兵,两个人抬着一块木板,已经在等待号令,哪怕他们今天可能用不上,也必然会准备妥当。
    搭建桥梁的速度说是快,可毕竟那不是随随便便摆在那几根木头就可以用的。
    第一天的时候,桥梁过了河道正中之后不久,天命军那边忽然传来了号角声,他们停止了继续往前搭建。
    到了夜里,天命军却再次行动起来,他们的辅兵趁着今夜月色明亮,叮叮当当的继续建造。
    这次,指挥天命军的人显然比以前要稳重的多,思谋的也多。
    夜里,如果宁军不停的用抛石车攻击的话,到了第二天,宁军的抛石车可能会损失七八成以上。
    而如果宁军不以抛石车阻拦的话,天命军就能一夜之间把渡桥搭建到距离北岸不远的地方。
    夏侯琢一夜没睡,一直盯着天命军的辅兵造桥。
    抛石车在砸了一阵之后就停了下来,意义不大,自损又重,所以最好还是留到天亮后,把射程调整到靠近岸边的位置。
    那个地方,才是战争最惨烈之处。
    到了天亮的时候,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也缓缓的从红色变成了金黄。
    天命军的渡桥距离北岸已经只剩下十几丈,而在这十几丈距离,他们损失的兵力几乎不可计数。
    十几丈的距离,早就已经到了宁军箭阵的覆盖范围。
    最主要的是,宁军不缺箭矢。
    还在往前搭建渡桥的辅兵,一个一个被射落河中,一个一个的递补上来,他们只能用嗷嗷的叫喊声来为自己鼓劲儿,也像是在保佑自己不会被宁军的箭射中。
    战争这种事,神都不会庇佑谁,喊又有什么用?
    到了这个距离,渡桥每往前前进一尺,都会有不少人被乱箭射死。
    付出了不知道多少生命之后,渡桥距离岸边大概只剩下了不到十丈。
    而此时,指挥天命军的谢狄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十丈左右的距离,水已经不是很深,士兵可以蹚水过去。
    一边进攻一边继续把渡桥往前推进,不然的话损失简直不可估量。
    战鼓声起,天命军的士兵开始登上渡桥。
    大量的士兵抬着木板上来,一边往前铺一边缓缓前行,他们这样做看起来是比提前铺好木板速度慢不少
    ,可实际上,这样才更为有效。
    等到他们把木板铺到过了河正中位置,宁军的抛石车再次将巨石砸向桥梁。
    挤在桥上的士兵根本就躲不开,有人急的跳水,有人却躲闪不及被石头砸死。
    铺好的木板被砸碎,然而也只是一个洞而已,天命军的士兵可以迅速把木板换上。
    就这样,天命军以这样的方式朝着北岸推进,如此一来,就不会有桥梁被砸坏后,前边的队伍已经登岸,后续的队伍却被堵在河道上过不来的局面。
    上次裴芳伦之所以战败,就是吃了这个亏。
    裴芳伦率军已经攻上了北岸,可只有万余人,又被宁军箭阵压制,最终被夏侯琢打回去的时候,他们的兵力还不如宁军多。
    改进了桥梁,改进了铺造方式,天命军就解决了兵力跟不上去的最大弊端。
    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桥上的天命军距离北岸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候,天命军士兵将木板举了起来。
    他们带着的木板数量远远要超过铺造桥梁所需,之所以带上这么多,是以木板代替盾牌。
    宁军的箭铺天盖地而来,天命军的士兵把木板拼凑起来挡在头顶上。
    只瞬间,进入射程之内的天命军头顶上,像是忽然就冒出来一层芦苇一样,白花花的一大片,密密麻麻。
    呼的一声,弩车发威。
    小腿粗细的重弩瞄准了桥上的人激射过去,打过去一支就会有一条线被清空。
    这条线的长度,就是重弩被人命阻拦下来的距离,死多少人,就有多远。
    越靠近岸边,天命军士兵的呐喊声就越大,每个人都已经把嗓子喊哑了。
    或许他们也知道这呐喊声不可能把宁军吓住,但最起码可以让自己没有那么害怕。
    在靠近北岸的这一段距离,天命军士兵死亡的数量让人头皮发麻。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到了桥梁的尽头,士兵们抱着木板跳进河水里,有的人趴在木板上往前划,有的人蹚水往前冲。
    随着夏侯琢不断下令,宁军箭阵射箭的角度也在不断调整。
    到了十丈的距离,箭已经是平着扫出去的,河水里艰难前行的天命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的中箭。
    很快,河面上漂浮着的尸体数量就多到几乎能盖住河水的地步。
    有的天命军士兵游水过来,拉着一具同伴的尸体在自己上边,他耳边传来的,就是箭簇刺入身体的那种声音,声音距离太近,让人头皮发麻。
    终于,还是有大量的天命军士兵从水里冲上了北岸,他们疯狂的吼叫着,用朝着宁军冲锋发泄着怒意和恐惧。
    而此时,趁着宁军箭阵全都瞄准了登岸的士兵,那些建造桥梁的人开始继续往前推进。
    短兵相接,近在眼前。
    就在这一刻,宁军的每一个士兵,都听到了犹如炸雷一般的战鼓声。
    他们回头看向高坡处,那面巨大的牛皮战鼓前,宁王将长衫脱去,上衣闪开两条袖子,把衣服往后一甩,露出那犹如铜浇铁铸一般的肌肉。
    宁王双手分别握住一根鼓槌,在牛皮战鼓上一下一下擂动,每一次肌肉的拉动,都是战鼓鼓面上的震颤。
    砰!
    砰砰!
    砰!
    砰砰!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何为天命之子

    那战鼓声响起来之后,宁军这边,气势骤然不同。
    冲上河岸的天命军本以为看到了希望,可是在这一刻才清醒过来,他们看到的不是希望,是地狱之门。
    从太阳刚刚升起,到正午时候,天命军在河岸边丢下的尸体堆积如山,却没能在往前推进半步。
    这片杀戮场,就算是地狱的阎罗看到,也会吓得脸色发白。
    最终天命军的队伍还是被堵在了七座渡桥上,只不过这次堵住他们的不是天降巨石,而是宁军阵地的坚如磐石。
    他们的兵力可以源源不断的输送上来,然而难以寸进,就只是理论上的源源不断,宁军告诉了他们什么叫做铜墙铁壁。
    从正午到傍晚,天命军依然没能将战场往前推移,这样厮杀如同一台巨大的无情的绞肉机。
    夏侯琢在等,等太阳开始朝着人间挥手。
    天命军的士兵在渡桥上已经被堵了一整天,他们过不来也回不去,这种冲杀也不会有人把干粮背在身上,所以七座渡桥上的天命军士兵,此时又饿又乏。
    夏侯琢侧头看向西边的太阳,已经从金黄色变成了红色,把早晨的变化又倒退了回去。
    于是,他回头看向高处。
    按照约定好的计划,此时李叱应该下令吹角反攻了,夏侯琢回头看,是因为他心里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高坡上,李叱张开双臂,他的亲兵把甲胄重新给他穿好,那一身玄甲,让在落日余晖中的李叱看起来像是一尊天神。
    夏侯琢就知道要坏事,可是他已无法阻止。
    一名壮汉从李叱手里接过鼓槌,在那面巨大的牛皮战鼓上擂动,鼓声如雷,气势如虹。
    李叱伸手接过来亲兵递给他的宝刀,带着他的亲兵营朝着其中一座渡桥就大步走了过去。
    夏侯琢回头看到了,澹台压境也看到了。
    两个人距离很远,分别指挥队伍阻挡天命军进攻,可是就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俩人就知道什么罚钱啊,什么喊高希宁啊,什么喊那仨老头儿啊。
    都没有用。
    “杀过去当面谢谢天命军的大将军。”
    李叱将玄刀指向面前的渡桥:“告诉他,多谢他为宁军造渡桥。”
    “杀!”
    随着李叱跨步往前一冲,身后亲兵营的人将横刀全都抽了出来,像是一群忽然从林子里冲出来的下山虎,毫无征兆的跳进了羊群之中。
    李叱的亲兵营,根本不是寻常的天命军可以抵挡的,别说抵挡,连接招都接不住。
    突然出现的虎群,让原本还在靠着一股劲儿往前挤压的天命军一下子就崩了。
    夏侯琢看到这一幕,知道再想去劝李叱根本来不及,于是立刻下令喊了一声。
    “各军将军为首,七桥皆攻,杀过去!”
    李叱攻一座桥,夏侯琢一座,澹台压境一座,柳戈一座,卓青鳞一座,还有澹台压境带来的两万多战兵中的两位领军将军各一座,七桥齐攻。
    可就在片刻之前,看起来还是天命军在压着宁军打。
    一转眼,不知道怎么了,就变成了宁军大举压上。
    这攻防转换的速度之快,反正天命军这边是根本没能反应的过来。
    此时天命军已经攻打了一天,造桥的辅兵也已经把七座渡桥都延伸到了岸边。
    要不是已经修好了,李叱他们还不攻呢。
    你不造桥造到我脚尖前边,我都不来抢的。
    一座渡桥上,李叱像是长刀的刀尖,瞬间就捅进了敌人队列的小腹中。
    那把宝刀,挡无可挡,避无可避,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
    说渡桥比之前那次进攻建造的浮桥要宽一倍,可再宽能有多宽,还不到一丈。
    这种宽度的厮杀,就看哪边更能打,更勇敢,更悍不畏死。
    一边是身穿灰色军服的天命军,一边是身穿黑色战甲的宁军,灰黑两色的长龙,在河道上拼尽全力的撕咬着。
    人落水的速度,已经完全没有了停顿间歇,每一息都在往下掉人,而且每一息掉下去的都肯定不只是一两个人。
    有的人掉下去之前就已经死去,有的人则还没能来得及跟敌人交手就被挤了下去。
    李叱的刀,在这一刻化成了他面前每一个人眼中的魔,像是在散发着黑色的气息,也在泼洒着红色的血液。
    一刀扫过,有人从眼睛位置被切开,两个眼球都被切开,上半截脑壳飞了出去,脑浆子混合着血液往下流淌。
    带着毛发的半边脑壳掉在桥面上,被人踩了一脚又一脚,有人因为踩到了这半截头骨而打滑摔倒,很快整个人也和那半块头骨一样被人踩来踩去。
    宁军这边的攻势实在太凶,他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前推进。
    如果此时能站在高空往下俯瞰,就可以看的出来,七座渡桥上往前推进的速度分出了高下。
    李叱率领的那支队伍进攻的速度最快,其次是澹台压境,再其次是夏侯琢和柳戈两个。
    这样看起来,居中的李叱最快,两侧分别稍慢一些,宁军向前推进的整个形状,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箭头。
    如果说只是一座桥上的人挡不住,哪怕两三座桥上的人挡不住,谢狄的脸色也不会如此难看。
    七座桥,全都挡不住。
    宁军只管向前,天命军是死是落水,那是天意。
    “大将军。”
    一名将军满头是汗的跑过来:“居中的那座桥,我们的人已经退回来一半多了,还请将军尽快下令。”
    谢狄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尽早下令?下什么令?
    此时的厮杀是公平的,桥面就那么宽,双方可以施展开的队伍是一样的,相对来说,宁军是攻天命军是守,如此都挡不住,他还能下令做什么?
    宁军还没有进入天命军箭阵的范围,后续的队伍也根本就挤不上去。
    所以现在,只能是等着。
    每个人也都知道此时在等什么,等的是宁军靠近南岸后,天命军靠着兵力上的优势,靠着箭阵,再把宁军压回去。
    “让督战队上去,堵住桥上人的退路,不许他们再后撤,往前顶。”
    最终,谢狄还是下达了命令。
    但是这个命令,听起来显得无情且无用。
    一直都是在往前顶啊,只是顶不过。
    而此时宁军的打法,就又开始变得让他们无比恼火无比头疼,却又无可奈何。
    这打法应该都能想的出来,可就是比宁军那边慢了些。
    李叱他们在攻占了一部分桥梁之后,后续的队伍开始把长长的竹竿接力往前传递。
    这些竹竿都是上次抵挡天命军进攻的时候,唐匹敌下令砍伐竹林所得。
    这么好的东西当然不能用一次就扔了,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传递过来的竹竿那么长,前排的宁军开始几个人抱着一根大竹竿往前冲。
    敌人的长枪都够不着他们,更何况是只有三尺的横刀。
    竹竿捅过去,天命军的人拼了命的想把竹竿往一侧河道那边推开,也有人疯狂的拿横刀往竹竿上劈砍。
    所以两边的人都在不停的落水。
    掉进河里的人很快也就扭打在一起,桥面上在厮杀,河道里的人也在厮杀。
    太阳还是落了下去,宁军还是攻了过来
    。
    黑暗中,宁军距离南岸已经不到七十丈,可这七十丈之内,密密麻麻挤着的都是天命军的士兵。
    所以犹豫了几次,谢狄都没能下令马上放箭。
    六十丈,五十丈......
    “放箭!”
    谢狄终究还是不能再等了。
    随着一声令下,岸上的天命军箭阵把一层羽箭送上了半空,羽箭划出来一道一道弧线,落向远处的宁军。
    宁军,即将迎来最艰难的时期。
    天命军在攻打北岸的时候损失如何惨重,所以谢狄也在等着这一刻,他知道宁军就算再强,在攻上南岸的时候也会一模一样。
    因为天命军同样不缺少武器装备,不管是箭矢的数量,弩车的数量,比起宁军来不遑多让。
    然而让谢狄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判断战争迎来转机的那一刻,东南方向扑过来一条火龙。
    一条毫无征兆就出现的火龙,像是撕裂了夜空,从星域之外突然俯冲下来。
    那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什么火龙,而是举着火把的一支莫名其妙出现在这的队伍。
    尉迟光明。
    走了那么久,他终于到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必须绕开天命军然后找机会渡河过去,从豫州东南方向进入豫州之内。
    不管怎么走,他们都走不到这里来。
    哪怕他们此时出现在宁军背后,协助宁军进攻都比突然出现在天命军后边更合理。
    世事无常。
    尉迟光明想了个办法,以投靠天命王杨玄机为由,带着他的队伍一路往北走。
    结果巧不巧的事,竟然真的遇到了天命军的大队人马,那不是少数兵力,那是六十万大军。
    尉迟光明几次试图绕过天命军渡河,都失败了,六十万大军的控制范围实在太大,一旦被察觉的话,他这两万多人的队伍,还不够天命军塞牙缝的。
    背后又有朝廷的追兵过来,是武亲王亲自调集的大楚府兵。
    相对于尉迟光明手里的新兵来说,那些百战老兵一个个都是杀神。
    无奈之下,尉迟光明只好带着他的人,反其道而行之,往西迂回,避开了天命军的阻挡又甩开了武亲王的队伍追击。
    在他的队伍到达之前,斥候就已经发现了这里有战事,连忙回报。
    尉迟光明亲自带着几个人悄悄靠近战场观察,而他的队伍留在了几十里外。
    他像是一个喜爱戏剧的人,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最精彩最高难度的戏剧表演,躲在草丛里,他看的如痴如醉。
    宁军的防守,写进书里的话,放几百年出去都依然能让人拍案叫绝,能让人从中学到许多。
    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宁军居然会反攻。
    在日落之前,当他看到宁军杀上渡桥的那一刻,尉迟光明的心跳都在加速,眼睛都睁到了最大。
    这种反攻,他断定自己肯定不敢打。
    因为那般能写入兵书的防守,已经足够了,这一下反击,若是写在兵书上的话,反而会引起人的质疑。
    认为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但宁军就这样做了,那么突然,又那么不讲道理。
    也就是在宁军反攻的那一刻,尉迟光明忽然间明白过来,他们的机会来了。
    他立刻派人回去,把留在几十里外的队伍带过来。
    黑暗之中,天命军哪里知道侧翼突然来了一支队伍。
    还以为是宁军安排的伏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渡河过来,埋伏在他们一侧。
    这一下,天命军不但心理防线崩了,他们用血肉之躯构造的防线也崩了。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再干一架

    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马杀来,那火龙漫卷的样子,像是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尉迟光明带人杀过来的时候,下令手下人只管放声大喊,搞出来的声势越大越好。
    这样一来不只是为了吓住天命军,也是为了让宁军看到,不然的话,夜里和宁军打起来的可能也不小。
    观察了一天的尉迟光明其实已经看出来双方实力对比,宁军那般强势,那般霸道,排山倒海一样,然而宁军的兵力远不如天命军。
    就算是加上他手里这两万多人的队伍,依然存在很大的差距,况且他的兵可不是如宁军那样善战。
    虚张声势,在心理上把天命军击溃,这一仗就算是赢了。
    所以他手下人在行军过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什么木棍木柴之类的就捡起来,把身上的衣服撕了,每个人都要举着两根火把往前冲,刀可以不出鞘,但是火把必须举高。
    而且犹如火龙一样的队伍一旦靠近天命军,立刻散开,聚时一条河,散开便是汪-洋-海。
    如此一来,他这两万多人的队伍,硬实造出来至少五万以上人马的气势。
    再加上此时天黑,所以更能震慑人心。
    “传令下去,只攻天命军东南,不要往北去,不要与宁军接触。”
    尉迟光明一边往前冲一边大声疾呼,让手下人给各营将军传令。
    宁军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若是看到有队伍过来,直接迎接过来的绝非是善意的笑脸,必然是漫天的羽箭。
    宁军队伍最前边,李叱看了一眼侧面来的队伍,确实也格外茫然,完全不知道这支援兵是从何而来。
    事情便是如此巧合,尉迟光明为了不引起误会,提前派人往豫州城方向送信。
    人是去了豫州城,可是李叱不在豫州城,相当于他派去的人绕了一大圈却没有任何意义。
    等到他都到了,他派去的人和李叱的人,还正在往大营这边赶路呢。
    “约束队伍,不要往那边冲,只管冲击天命军营地。”
    李叱吩咐一声,带着人一头冲进天命军的大营里。
    此时天命军只顾着往后跑,队伍建制早就已经乱了。
    他们不是乌合之众,但在这种情况下,人心里的恐惧就已经被彻底的释放出来,谁还有心思去管身边跑着的人是不是同营的人,只管跑就是了,更重要的是,只管跑的比身边的人快就是了。
    结果就是,本以为可以退守大营的谢狄,根本就无法把队伍组织起来。
    人群从大营北边冲进来,又如同潮水一样从大营南边冲出去。
    他们在前边跑,宁军在后边黏着杀。
    这种大胜之局,出乎了李叱的预料,可既然来了,那就打的彻彻底底。
    倒卷珠帘的杀戮,是多少领兵之将梦寐以求的场面,一旦形成这样的局面,战败的一方就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
    一路追杀一路逃亡,整个夜里到处都是喊杀声。
    等到天亮之后,李叱下令各军收拢队伍,清点伤亡。
    然后看向余九龄道:“派人去那边问问,到底是哪儿来路的队伍,客气些。”
    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亲自带着人过去。
    到了那边之后才发现,不明来历的队伍居然已经约束好,所有人都聚集在一处,队列整齐的席地而坐。
    他们在天微微亮的时候就开始收缩,不与宁军去争夺追杀天命军的机会,也不进入大营去哄抢天命军营地里的物资。
    两万多人的队伍,整整齐齐的坐在那等着,这一幕,倒是把余九龄都看的呆住了。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余九龄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带着尉迟光明直接去见李叱。
    而在另外一边,逃亡了一夜之后,谢狄收拢残兵,这才发现身边竟是只有两三千人。
    但是他确定,一夜之间,那般胡乱局面,宁军不可能把他的人马都杀了,大部分人应该都只是跑散了而已。
    打开地图看了看,前边大概七八十里外就有一座城池,名为鹰州。
    他起身吩咐手下人,把这两千多人的队伍分派出去一半,往四周寻找逃散了的队伍,带着他们往鹰州方向汇合。
    安排好了之后,谢狄带着千余人的残兵败将,也不敢休息,一路上战战兢兢的跑,真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宁军将天命军的营地占领之后,所得钱粮物资无数。
    相对来说,这一战宁军的伤亡人数,比起天命军来说要差得远了。
    如此大胜,人人心中喜悦。
    大营里,李叱看着想要跪在自己面前的尉迟光明,一把将他扶了起来。
    “我们这边,没有那么多规矩。”
    李叱把尉迟光明扶起来后,看向澹台压境说道:“尉迟将军的队伍远来,又没有粮草物资,肯定还饿着肚子,你派人去招呼一声,让他们到营地里来休息,一会儿开饭。”
    余九龄道:“尉迟将军的人昨夜里把衣服都撕了,绑上火把吓退了天命军,现在士兵们身上衣衫单薄。”
    李叱看向亲兵:“回大营传令,把军服送过来,务必要快。”
    尉迟光明心里一暖,宁王第一件事惦记着的,居然是他的人还饿着肚子呢,再说余九龄,看起来虽然略丑,但是心肠可真好。
    余九龄若是知道他想什么的话,大概会说一句你大爷。
    宁王只几句话,就让尉迟光明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安消散于无形。
    尉迟光明以为宁王说的第二件事,大概就要问问他从何处来,为何而来,毕竟要走个过场才对。
    可宁王问的第一句话是:“归元术呢?怎么没见他与你一起回来?”
    尉迟光明心里百感交集。
    他将归元术又返回大兴城里去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李叱的眉头随即皱了起来。
    他看向余九龄,不等说话,余九龄已经转身:“我现在就去把谍卫军能调集的人手全都分派出去,接归元术回来。”
    多少年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尉迟光明完全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有在一支队伍里,见过如此场面。
    “你先坐下休息。”
    宁王按着尉迟光明的肩膀让他坐下来,然后看向夏侯琢道:“前边不到百里是鹰州,敌军残兵必会退守鹰州城,分派斥候去打探消息。”
    夏侯琢道:“刚刚已经派人去了。”
    李叱点了点头,又看向卓青鳞:“当务之急,是救治所有伤员,妥善安置阵亡的兄弟。”
    卓青鳞抱拳道:“主公,夏侯将军也已经安排好。”
    李叱忍不住笑了笑,然后看向夏侯琢,夏侯琢朝着他伸出手。
    李叱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来几两碎银子放在夏侯琢手里:“不够的回头我补给你。”
    这一下把尉迟光明给看懵了。
    柳戈见他那一脸茫然,笑了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解释了一遍。
    当尉迟光明得知,原来是夏侯将军要求宁王不要随意插手军务,若是插手了的话,那就要罚钱,罚银十两。
    再看宁王掏钱的时候那般不舍得的样子,而且居然掏不出十两银子。
    宁军中的这种气氛,他真的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一个领兵的将军,要求主公不要插手军务事,主公就真的不插手,因为忘记了而随意吩咐了几句,还要罚钱!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从外边回来,俯身道:“当家的,已经派人回去传令,用不了多久咱们的人会分头迎接。”
    然后回头指了指:“刚刚也审问了一下俘虏,他们的主将名叫谢狄,是不久之前刚刚被杨玄机派过来的。”
    “谢狄?”
    尉迟光明楞了一下,连忙问道:“可是崇文院出身的那个谢狄?”
    余九龄摇头:“不知道是什么出身,名字应该就是这个名字,我把人带进来你问。”
    回头吩咐一声,不多时,便有宁军士兵押着几名俘虏进来。
    尉迟光明仔细询问了一下,确定那谢狄,就是他在崇文院中的同窗。
    但,和他不是一路人。
    在崇文院的时候,他和归元术等人玩在一起,他们都是军户出身,远远说不上是富贵之家,与他们关系亲近的,也都差不多一样出身。
    谢狄那些人,都是出自名门,往日里也只是见面打个招呼的事,并无深交。
    出身的不同,让崇文院里也分成了营垒分明的三种人,一种是谢狄他们那样的,一出生就高人一等,一种是尉迟光明他们这样的,军户出身祖上又有战功,得以进入崇文院中求学,还有一种就是恨极了自己出身不好,穷尽心思想要巴结上谢狄他们的那类人。
    这就造成了格外尴尬的局面,谢狄他们出身高贵,自命不凡,对那些哈巴狗一样巴结过去的,完全看不上,也懒得理会。
    而尉迟光明他们对于那样的人,是完全看不起,也懒得理会。
    结果就是这样一批人,在离开崇文院之后,其实什么也没捞着,巴结不上高处,也团结不上同级,最终多数人都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个实力更弱一些的人去巴结。
    尉迟光明抱拳道:“主公,我可前去面见谢狄,试试能不能劝说谢狄投降,此人有将才,只是性子高傲......”
    李叱看向他说道:“你不能去,写一封信就罢了,人去了会有危险。”
    尉迟光明心里又是微微一震。
    他才来,按照道理,为了试探他的归顺之心,宁王难道不该答应了他吗?
    可是宁王一句会有危险,就把这件事给否了。
    “饭大概好了吧。”
    李叱招呼了大帐里的人:“走,去干下一架。”
    尉迟光明连忙抓起刀来准备去跟着干架,却见人都在笑着看他,一时之间把他看的有些茫然。
    余九龄笑道:“干下一架,是干饭。”
    夏侯琢走在李叱身边,一边走一边笑道:“这种架,谁会跟你干。”
    李叱叹道:“孤独求败,高处不胜寒。”
    尉迟光明听着好奇,压低声音问余九龄宁王是什么意思,余九龄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果然是一会儿。
    在尉迟光明看到宁王干掉了第九个馒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从一个世界走到了另一个世界。
    当他看到宁王吃掉了第十一个馒头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把余九龄他们逗笑了。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求见

    渡河这一战,正式宣布宁军的脚步踏上了荆州地界,若以豫州来划分南北的话,北方诸地,除了西方雍州之外,尽入李叱手中。
    冀州,幽州,兖州,豫州,青州。
    大楚十三州,除去这五州之外,还有京州,荆州,梁州,越州,苏州,蜀州,雍州,扬州。
    天下格局,悄无声息间发生了改变,只是许多人还没察觉,也不醒悟。
    尤其是那些大人物们,坐井观天一样,还觉得天下格局尚未改变,还觉得所谓宁王李叱,不过是一塞北大贼。
    宁军之烈红色战旗,却已在五州飘扬。
    大将军唐匹敌率军二十万已经到达苏州,如今苏州兵力空虚,以唐匹敌领兵之才,纵然不能一举拿下苏州全境,在大贼李兄虎回援之前,拿下数十城当不是问题。
    在那些大人物们还在喋喋不休的争论着,应该把重宝押在谁身上的时候,他们最看不起的李叱,已经拥有三分之一个中原。
    可笑的是,你现在揪着他们的耳朵告诉他们说,北方已皆为宁王之地,他们还会觉得你胡说八道满嘴放屁。
    荆州,河南岸大营。
    李叱走上高坡看向南方,这是李叱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踏足南方的土地。
    以主人的身份行走,意义在于,留下的每一个脚印,皆为领地。
    按照地域上来划分,从荆州开始,都可以称之为江南。
    他去过大兴城,见过大兴城的恢弘,也见过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
    不得不说的是,相对于北方的粗犷,江南的景色确实更为秀美婉约。
    正因为看过,李叱决定将来就算打下来整个天下,也不把都城定在江南的心更坚决。
    江南太安逸,太美,也太多情。
    在江南久居的人,慢慢的便会有一种慵懒之心。
    就如大兴城里的那些人,他们不出城就依然看着满目繁华锦绣,哪里能体会到东疆的海患,哪里能体会到北疆的外敌,哪里能体会西疆的困苦,哪里能体会到南疆的纷乱。
    就连大兴城里的百姓们都觉得,外边来的人对于现在的天下有多糜烂,言过其实。
    李叱不知道,也不确定,自己将来会不会如现在一样自律,他更不确定自己的子子孙孙,会不会也一直自律。
    常闻塞外番语胡笳声,方知天下未尽在囊中。
    领土之外的人都可能是敌人,横刀之下,才存友谊。
    余九龄从后边过来,笑着说道:“咱们的人刚刚送来消息,归元术和尉迟光明他们走的不是一条路,人已经回到豫州城了,正在往这边赶来。”
    李叱随即也笑了起来。
    余九龄道:“昨日我刚刚分派谍卫去豫州城里调集人手,今天豫州城里派来的人就赶到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那担忧也算是烟消云散。
    余九龄继续说道:“据说归元术带回来两个人,都是他的结义兄弟,其中一个,誓死要做大楚重臣,就算死也要死在大兴城的城墙上,可是一路走过来,看到了豫州百姓们的日子过的不错,心思已经有些松动,归元术安排人带他去冀州了,说等他看过冀州之后再说。”
    李叱嗯了一声,心思忽然有些沉重起来。
    因为天下人皆不愿相信,如他这样的人,会带给百姓们好日子。
    不管是那些大家族大势力,还是平民百姓,更愿意相信杨玄机那样的人,哪怕他们明知道杨玄机只是在表演
    一个贤明之主罢了。
    “当家的。”
    余九龄站在李叱身边道:“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李叱笑问:“想到什么了?”
    余九龄道:“将来打下来一个地方,若是还有人不服气,就把人送到冀州去看,送到豫州去看,按着他们的脑袋看,掰着他们的眼皮看,然后问他们,你就说看到的怎么样,牛气不牛气,舒服不舒服。”
    李叱哈哈大笑:“行,以后这事就交给你了,反正你习惯了问人家舒服不舒服。”
    余九龄:“我......”
    “当家的。”
    “怎么了?”
    “让我给你当亲兵校尉吧。”
    “别瞎闹,你现在都是四品将军了,给我当亲兵校尉?校尉才六品。”
    “我不在乎几品,七品也行,八品都行,当家的你只要按照四品给我发工钱就成。”
    李叱抬起手在余九龄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咱们的兄弟们,跟着我这一路征战,就要一步比一步高,一步比一步好才行。”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当家的你知道我不一样,我就想做你的跟班,你让我去干啥我就去干啥,你让我买东西,我就从里边抠点银子,你让我去卖东西,我还能从里边抠点银子......”
    李叱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么大出息?”
    余九龄长长吐出一口气:“当家的你知道,我胆小怕事还贪,将来当家的是要带着我们干出来一个新天下,当官的不贪不占不祸害百姓,我这样的,不适合,我不贪百姓的,我贪你的啊。”
    李叱笑着在余九龄屁股上给了一脚:“行,以后你就是亲兵将军,可是九妹,当亲兵将军会危险。”
    余九龄道:“我不在乎危险,我在乎远近。”
    李叱因为这句话而有些触动。
    余九龄道:“将来当家的打下整个天下,那么大,兄弟们肯定会被分派出去镇守一方,我不想走,我就想留下,不当官都行。”
    李叱再次在余九龄的肩膀上拍了拍:“将来的事,也许我们都身不由己。”
    两个人站在高坡上闲聊了一会儿,有亲兵过来禀告,说是有一人从南边来,被斥候抓了,死活都要见宁王。
    李叱问:“南边来的,谁的人?”
    亲兵道:“人被押送到中军大帐外边了,那人嘴巴硬,说不见宁王什么都不肯说。”
    余九龄道:“莫非是尉迟的信起了作用,那个谢狄打算投降了?”
    李叱摇头:“若是谢狄派来的人,会先去求见尉迟。”
    他转身往回走:“下去看看。”
    不多时,余九龄先一步回到大帐外边,就见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被看押在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看到此人,余九龄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第一反应是这个人,有点丑啊。
    那人也在看着余九龄,眼神里的意思更为迷茫,但是余九龄还是看出来了,那个人和他想的大概也是一样。
    此人就是荆州节度使帐下谋士栾唐,他看着余九龄,心里咯噔了一下子......这宁王,有点丑啊。
    余九龄走到他面前,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栾唐连忙俯身就要拜倒:“拜见宁王殿下。”
    余九龄道:“我不是。”
    栾唐听到这三个字,心里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
    。
    余九龄道:“你是不是在觉得我丑?”
    栾唐哪里敢如实回答,立刻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怎么会有如此心思,我只是在想......”
    余九龄道:“你要是不说实话,我保证你见不到宁王。”
    栾唐正说到我只是在想大人看起来英明神武器宇不凡,听到余九龄的话,后边的话不知道怎么顺口变了:“只是有些不漂亮。”
    正好走过来的李叱听到这句话,心说九妹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们俩,有必要吗?
    对比一下,余九龄比这家伙还好看不少呢。
    此人身材说不上高,还有些罗锅腰,脸说不上规矩,还有几分像驴。
    但是,从他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来,他把余九龄和他归结于一类人。
    “带进来吧。”
    李叱吩咐了一声,迈步进入大帐。
    进来之后,栾唐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外臣栾唐,代表荆州节度使谢秀谢大人,拜见宁王殿下。”
    李叱道:“起来说话,不必行此大礼。”
    他坐下来后问:“谢秀谢大人遣你来,所为何事?”
    栾唐叹道:“外臣,外臣一时之间,还得重新整理些措辞,之前想好的,不能说了。”
    李叱心说此人有点意思。
    栾唐道:“外臣本来准备好了说辞,其中最关键处,便是表明节度使大人的心意,愿意以宁王南北夹击,击败天命军,可我到这看了看,好像打完了。”
    余九龄心说这个谢秀谢大人身边,难道真的没有多少人可用吗?怎么派来这样一个棒槌。
    可他哪里知道,这番样子,这个态度,这种话术,都是栾唐琢磨好的。
    他听闻宁王不喜夸夸其谈之辈,不喜口若悬河之徒,只愿意见实事求是的人,所以才故意表现出这般稍显傻了一些的样子。
    李叱笑道:“不急,你慢慢想。”
    栾唐沉思了片刻后说道:“外臣来之前就想着,有击败天命军之功,再加献上荆州之功,我家大人怎么也算是大功臣,封侯不成问题,现在只能想一想,不封侯的话,能不能保留我家大人领兵之权,荆州兵马依然归我家大人节制......”
    李叱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听起来这人说话糊里糊涂,可是玩了好一招以退为进。
    “见诚意。”
    李叱说了三个字。
    栾唐立刻看向李叱说道:“换甲,换旗,宣誓对殿下效忠,愿意为殿下攻城略地,也愿意为殿下守土安民。”
    李叱道:“你回吧。”
    栾唐怔住,心里立刻就紧张起来。
    回吧?
    宁王这是什么意思。
    李叱道:“回去换你们节度使大人亲自来见我,若他来了,你说的事都不是事,若他不来......说起这些有又何用?”
    栾唐俯身道:“殿下,我家大人他只想要殿下一个承诺。”
    李叱问:“你叫什么名字?”
    栾唐回答:“外臣姓栾,名唐。”
    李叱嗯了一声,起身:“给栾大人准备饭菜住处,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安排队伍护送栾大人回去。”
    他看向栾唐:“何处人信我,何处得平安,何处不信我,先平才有安,荆州之地万万百姓皆非儿戏,我焉能如此儿戏给你一个承诺?”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你活该

    栾唐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他也明白宁王的话说的有道理。

    毫无根据,毫无缘由,随随便便派来一个人说几句话,就想要宁王的什么承诺?

    他看向宁王,李叱却也不再说些什么,迈步走出大帐。

    余九龄用一种很同情的眼神看向栾唐,大概意思是......兄弟,你不但丑,你还笨。

    有李叱的亲兵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栾先生,请。”

    栾唐跟着亲兵出门,一边走一边脑子里还在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投诚投诚,投之以诚,这个诚意,要不要现在就交出来?

    他下意识的轻轻拍了拍胸口位置,衣服里藏着一张地图,那是荆州全境地图,数百州县皆在其中。

    除了这张地图之外,还有一本名册,是荆州军上下将军的名册,以及荆州内所有五品以上文官的名册。

    这两件东西呈递给宁王,或许才算是有了些诚意。

    他被亲兵引领着到了一处营帐内,这里已经安排好了,换了干净被褥,甚至还为他泡好了茶。

    不多时,有士兵入内,在桌子上放下四菜一汤和一些热乎乎的馒头,没有酒。

    栾唐倒也不客气,想着反正也来了,不急于一时,一路上走的着实又累又饿,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才吃了没多久,他就看到那个被称为余将军的人撩开帘子进来。

    栾唐连忙起身,抱拳行礼道:“见过余将军。”

    余九龄道:“栾先生不用客气,你吃你的,我就随便过来和你聊聊。”

    栾唐问道:“余将军吃过了没有?”

    余九龄道:“没呢,不急。”

    栾唐笑道:“既然将军也没有用饭,若不嫌弃,不如一起吃?”

    余九龄道:“我不嫌弃你,你吃你的就是,我若是和你一起吃,哪里还有你吃的。”

    栾唐一时之间没搞懂这句话,是字面上的意思呢,还是另有深意。

    有人在旁边坐着,栾唐也不好意思再吃,放下筷子后笑道:“我与将军,一见如故,第一眼看到将军就觉得面善。”

    余九龄心说你特么不会说话,就不要乱客气好不好,你特么比我丑多了好么,还看着我面善?善你大爷。

    他笑道:“既然一见如故,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心里想了些什么就直接说。”

    栾唐点头道:“将军赐教,我洗耳恭听。”

    余九龄道:“我想请教一下,如你这样的人才,在荆州节度使大人帐下,是何官职?”

    栾唐道:“身上并无官职,只是节度使大人身边一谋士。”

    余九龄声音很小的嘀咕了一句:“还行,可见节度使大人不瞎。”

    栾唐没听清,余九龄声音实在太小,他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节度使大人几个字,于是问了一句:“将军说节度使大人什么?”

    余九龄道:“我是说,节度使大人真有识人之明。”

    栾唐笑道:“我这等庸才,不能为节度使大人出谋划策,只有三分胆魄,愿意为节度使大人分忧,所以我就来了。”

    余九龄点了点头,随意和他闲聊了几句,这栾唐也是陪着说话,问什么就答什么。

    于是余九龄越发觉得有些无奈起来。

    他只好点明:“你们这些朝廷里做官的人,要想做成什么事,大概的一个过程是什么?就是第一步如何,第二步如何......”

    栾唐有些疑惑:“不知道将军说的是什么过程?”

    九龄只好再点的更明白一些:“我就是随便打个比方啊,当初权阉刘崇信在位的时候,许多人都跑去巴结他,希望他能照顾一二,可是巴结上去,总不能是空口去巴结,就不献上什么东西?”

    栾唐:“这......我也和那权阉不曾打过交道。”

    余九龄在心里骂了一声,干脆直接说道:“假如你要想托人办事,但是你不认识要求的人,辗转认识了那人的手下,你......难道不对人家表示一下?”

    栾唐装作恍然大悟:“唔!原来如此。”

    他连忙上前道:“若是将军愿意在宁王面前替我们节度使大人美言一二,我必有重谢。”

    余九龄笑道:“这不还是空口说白话么。”

    栾唐想着,原来宁王身边竟是这种人,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自己跑来要好处。

    可是这种人好像在宁王身边地位还颇高,若是不给他些好处的话,怕是会被这人从中作梗。

    若是给他一些好处的话,那该给些什么?

    他翻来复去的想了想,自己身上带着的东西,最宝贵的是那地图和名册,但此时绝不能外露,况且人家要的也不是这种东西。

    来的时候也没打算先收买谁,然后再求见宁王,他就是带着几名护卫来的,那几人他还留在了大营外边远处,他独自一人前来求见。

    所以他这身上,也着实是没有什么银两。

    思来想去,一伸手把自己腰带上挂着的玉佩摘下来,双手递给余九龄道:“此物乃我家传之宝,虽然算不得多金贵的东西,但于我来说至关重要。”

    余九龄没接,而是问道:“既然于你来说至关重要,你为何愿意送我?”

    栾唐心说是你不要脸直接跟我要的啊,但他也只能是心里说说罢了。

    栾唐沉思片刻,起身,竟是跪倒在地。

    余九龄要伸手扶他,栾唐摇头道:“将军请听我把话说完。”

    他深吸一口气后,肃然说道:“荆州百姓,自战乱起至今日,十去四五,几年前,武亲王在荆州与杨玄机交战,荆州百姓倾力供给军粮,而百姓一年却饿死数十万人。”

    “节度使大人为何要降于杨玄机?非我家大人不敢再战,实为不能再战,荆州百姓已经再经不起战乱,天下爱民者,无人可及宁王,所以节度使大人才派我来求见宁王。”

    “若是将军能促成此事,能让荆州万万百姓得享太平,能让荆州数千里沃野休养生息,莫说这一块玉佩,便是要了栾某人的性命,将军也只管拿去。”

    余九龄把那玉佩拿起来看了看,以他现在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这玉佩确实不算什么名贵东西。

    他拿过来的时候,瞥了一眼栾唐的表情,看到了栾唐眼神里的不舍。

    余九龄把东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行啊?”

    栾唐道:“不瞒将军,此物实非名品,不值多少钱,只是家母临终留给我的东西,所以一直佩戴。”

    余九龄道:“东西不值钱,那你还有吗?”

    栾唐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又翻出来十几两碎银子:“全部了。”

    余九龄冷笑起来:“一块不值钱的玉佩,十几两碎银子,你就想使动我去宁王面前替你说话?如果我应你的话,岂不是显得我也很不值钱?”

    他把玉佩和银子都放在桌子上:“你再想想吧,若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再找找,若实在没有,恕我不能帮你了。”

    栾唐心里越发恼火,眼神里都有了些压抑不住的怒意,可是又无可奈何。

    他想着,为什么这天下,这世道,当权之人身边,皆是如此小人?

    大楚是怎么完的?

    就在眼前摆着呢啊,还以为宁王有多好,还以为未来在宁王,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一念至此,栾唐心中一心投诚的念头竟是都散了不少。

    他摇头道:“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劳将军大驾了,我实乃一穷文人,不曾因为在节度使大人身边做事而为自己谋取好处,所以我也没什么能孝敬将军你的。”

    余九龄道:“话你要想好了说,你现在这些话说出口,我还能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想因为你的话而引起两军交战,导致荆州百姓生灵涂炭,你是不是罪人。”

    栾唐有一句话你如此难为我,如此阻拦我,真要是开战,难道你不是罪人?

    可是这句话,硬是被他憋了回去。

    因为这句话,他冷静下来,沉默片刻后俯身一拜道:“若能得将军相助,将军有什么条件可直接对我说,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诿,我做不到的,回去之后请示节度使大人,也尽力满足。”

    余九龄笑道:“这样吧,你给我写个欠条,就欠我五十万两银子,等你们节度使大人把银子给我凑齐的时候,便是宁王接纳你们的时候。”

    “五十万两?!”

    栾唐的脸色变了变,眼神里的怒意再一次冒了出来。

    大楚啊大楚,中原啊中原,看看你养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

    他看向余九龄,张了张嘴,后边的话说不出口。

    余九龄问:“你怎么?”

    栾唐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写。”

    他看向余九龄,语气加重的又重复了一遍:“我写!”

    余九龄笑道:“看起来你好像很不乐意,你不乐意,那我来替你写,你一会儿按个手印就好。”

    栾唐咬着牙点头:“都听将军的。”

    余九龄回头朝着账外喊了一声:“送进来纸笔。”

    不多时,士兵端着笔墨纸砚进来放在桌子上,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余九龄小时候家境不错,母亲曾经教他读书写字,后来因为父母双亡他只好在酒楼里做伙计,哪里还能再学什么。

    再后来跟了李叱之后,李叱逼着他去读书认字,现在倒也还算有些学问。

    只是这拿笔的姿势,着实难看了些,大把攥一样,毛笔拿在他手里都显得丑了。

    可是字居然不丑,瞧着颇有些李叱的神韵。

    刷刷刷,余九龄写完之后递给栾唐:“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栾唐气的马上就要炸了一样,胸腹之中那股火烧的他格外难受,感觉两个后腰都被气的发疼。

    接过来看了一眼,猛然怔住。

    那纸上写的是......宁王诚请节度使大人,二十日后,于灯莲山下小南湖畔相见,为显诚意,宁王不带军马。

    栾唐的眼睛都睁大了,一时之间愣在那,嘴巴张的那么大,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余九龄得意的站起来:“刚才生气了没?气炸了没?是不是想骂我还想咬死我?谁特么的叫你说我丑,这都是你应得的,你这是活该。”

    栾唐激动的不知所措,片刻后忽然醒悟过来:“可是将军,灯莲山小南湖距此九百里呢......”

    余九龄道:“这便是宁王诚意,二十天,九百里,我们打过去,如果不是宁王想见见节度使大人,我们可以打两个九百里,打一个就当是顺路,另一个没打的九百里,算是你栾先生的面子。”

    说完后余九龄转身出门:“收好你的玉佩,你娘给的,下次别人说什么也不能送出去,如果是我,我可以死,东西不能送。”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约定好的就是约定好的

    余九龄把经过和李叱说了一遍,李叱笑的肚子都疼了,在余九龄脑壳上敲了一下:“你别把人家气坏了。”

    余九龄撇嘴道:“他确实活该啊,觉得我丑,也不看看他自己那模样......比我丑多了。”

    李叱道:“瞎说,你哪里丑了,你是内敛之美。”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

    李叱问:“你说实话,人家给你玉佩的时候,你动心了没有?”

    余九龄连连摇头:“那绝对没有,我怎么可能对人家亲娘留下的遗物心动,但是我对那十几两碎银子真的动心了。”

    李叱道:“此事万不可说出去,有辱我们门风。”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然后说道:“看来那位节度使大人是诚心过来投靠,这是大好事。”

    李叱嗯了一声:“若能兵不血刃拿下荆州,是双方将士之福,也是荆州百姓之福。”

    余九龄:“打九百里的话,好像确实得稍微抓点紧,总不能吹出去的牛皮白吹了。”

    李叱哈哈大笑。

    他回身对亲兵说道:“去把尉迟光明请来。”

    不多时,尉迟光明急匆匆的赶来,见到李叱就要俯身行礼,又被李叱阻拦。

    李叱笑道:“你在朝廷里的那许多规矩,在咱们都不用,不是正式场合,不必行礼。”

    说完后指了指地图:“跟我过来看。”

    尉迟光明连忙上前,顺着李叱的指点,看到了地图上已经标注出来的几个地方。

    “前边是鹰州,斥候打探消息回报,谢狄收拢了残兵败将在鹰州驻守,此地不算大城,我打算把攻城的事交给你。”

    尉迟光明知道这是必然的事,自己过来投靠,若不展示一下自己的本领,以后也会被人看不起。

    宁王让他主攻,是给一个机会,让宁军上下将士们对他认可。

    于是他抱拳道:“臣这就回去整顿军备,明日就出兵去攻打鹰州。”

    “你的人,远来劳顿,且都是新兵,刚到此地又要征战,心里也会不舒服。”

    李叱笑道:“我让澹台将军分给你一军兵马,一万两千人,你带这一万两千人为主攻,你带来的队伍为后援策应。”

    尉迟光明连忙道:“主攻,臣的人马,可用一战。”

    李叱道:“还是让他们多休息,澹台将军分给你一军兵马之后,还会率军在一侧支援,这一战你为主将,军务上的事如此安排即可,不用再争。”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看向尉迟光明:“你给谢狄写信,他收到之后必会犹豫不决,你带着队伍在城外驻扎,给他施压。”

    尉迟光明抱拳:“臣下遵命。”

    一天之后,尉迟光明带上澹台压境分给他的人马,再加上他自己的两万四千士兵,浩浩荡荡开向鹰州。

    作为协同,澹台压境带着一万两千兵力在侧翼跟随,负责策应。

    在尉迟光明的队伍出发两天之后,李叱带着大军也向南开拔,说了要去九百里外见谢秀,那就一定要在九百里外见谢秀。

    十几天后,荆州军大营。

    谢秀派栾唐去了宁王那边之后,也率军向北移动,若是宁王应允的话,他的队伍就可继续北上,与宁王前后夹击那支留守在河岸的天命军。

    栾唐赶回来的半路遇到了荆州军,连忙进了大营去禀告消息。

    将事情经过仔细说了一遍之后,谢秀忍不住微微皱眉,他在大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表情显然有些不信。

    “九百里......你刚才说,宁王手下现在有多少兵力?”

    他驻足问了一句。

    栾唐回答:“属下进宁军大营之后仔细看过,数来数去,只数出来四军旗号,按照宁军一万两千人为一军的建制,推算宁军兵力绝不会有五万人。”

    谢秀脸色变幻,沉默片刻后说道:“宁王大概是在给你做戏而已。”

    栾唐问:“大人为何如此推测?”

    谢秀道:“宁王若只有四军兵力,不知道他为何能击败十几万人的天命军,就算是真的击败,天命军的损失也必然不会很大,而是退守鹰州,我对谢狄的领兵能力颇有了解,他是家族的后起之秀,可造之材,大概是河岸一战略有不敌,所以才会收兵驻守鹰州。”

    栾唐觉得大人说出这些话,可不一定是推测。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后明白过来,那谢狄战败之后,必然会向同族兄长求援,但他又不能说自己已经战败,所以那求援心里的措辞,必是春秋笔法。

    他斟酌片刻后问道:“大人,是不是谢狄派人送信过来了?”

    谢秀知道瞒不住这栾唐,此人虽然面貌颇丑,但是心思灵动,极为聪明。

    “是,他确实派人给我送信过来。”

    谢秀道:“他在信里说,他用诱敌深入之计,引诱宁王的军队过河,如今计策已经成功,宁军过河之后便是一支孤军,他邀请我前去,会猎于鹰州,共享生擒宁王之功。”

    栾唐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抱拳俯身一拜:“属下提前恭喜大人,为天命王立下不世之功,日后在天命王面前,大人便是一等一的红人,以后必为封疆之臣,大人洪福齐天,时运当头,恭喜恭喜。”

    说完后,一转身就走了。

    这几句话也把谢秀气着了,他怒哼一声:“你是在讥讽我吗?”

    栾唐一边走一边说道:“草民怎么敢讥讽大人,大人自此之后就要飞黄腾达,一发不可收拾,草民却没有这般福气分大人的荣光,所以草民先告辞了,愿大人以后万事如意步步高升。”

    “你给我站住!”

    谢秀怒吼一声:“是我平日里太惯纵你了吗?居然敢如此与我说话。”

    栾唐站住,回头看了谢秀一眼,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大人若是因为被草民说破了心事,那就杀了草民吧。”

    谢秀大怒,上前几步就要踹栾唐,可是又忍住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伸手拉了栾唐一下:“你这莽夫,倒是听我把话说完,我已经杀了杨松石,难道还能再去投靠那杨玄机?”

    栾唐这才起身:“万一大人觉得功劳大到可以让杨玄机不计较杨松石之死呢。”

    谢秀啐了一口:“你这个家伙,嘴巴如此毒辣,早晚我让人把你舌头拔了。”

    栾唐笑了笑:“那大人到底是何用意?”

    谢秀道:“依我看来,这是宁王的计策。”

    栾唐又问:“是何计策?”

    谢秀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宁王其实没有一战而全灭谢狄所部的把握,谢狄不管是真的战败,还是真的诱敌之计,他手中兵力依然不弱,再者,鹰州虽然不算大城,可有城墙据守,以优势兵力防御,宁军想攻破也非易事。”

    他看向栾唐道:“我猜着,宁王故意说要在他驻扎之地往南九百里相见,是为了引我急行军赶路。”

    栾唐思考了一下,大人的推测似乎也有些道理。

    宁王若没有把握一举攻克鹰州,用这样一个手段,促使节度使大人率军往北赶路,就能形成对鹰州南北合围的局面。

    而到了那个时候,鹰州的谢狄以为节度使大人是来帮他的,必不会设防。

    宁王就是利用这一点,借助谢秀的荆州军来打下鹰州,全灭了谢狄的队伍。

    想想看,宁王定下九百里之约,为了不失礼,节度使大人当然要赶路过去,到了那约定好的地方,却不见宁王来。

    此时,傻子才会在灯莲山下死等,为了表示诚意,当然会继续率军北上。

    如此一来,鹰州哪里还能保得住。

    谢秀道:“宁王这一计,确实巧妙。”

    栾唐问:“那大人觉得应该如何做?”

    谢秀道:“且等等,只要我们不误了灯莲山小南湖畔之约,宁王也不能说些什么,我与谢狄是同族兄弟,我会写信劝他投降,所以只需按照计划行军即可,不用太着急赶去。”

    他笑了笑道:“若我一封信劝降了谢狄,这功劳也不小。”

    他看向栾唐道:“先生且去休息一天,明日咱们再继续开拔。”

    栾唐想了想,大人这计策倒也稳妥,于是点头应了。

    第二天一早,栾唐起身,出了营帐后活动了几下身体,然后就看到一名斥候骑着马飞奔进了大营,这般急切,显然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军营纵马那可是重罪,按照军律是要砍头的。

    他急匆匆赶去中军大帐,到了的时候,见谢秀脸色不好,手里拿着一张纸,手在微微发颤。

    节度使大人见多识广身经百战,连他都是这般反应,可见这突然发生的事确实很大。

    栾唐过去问了一句,谢秀像是才回过神来,把手里的纸递给栾唐:“你自己看吧。”

    栾唐把那信接过来看了看,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无比的难看。

    纸上是派出去的斥候打探回来的消息,虽然词句不多,可却让栾唐的心中震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斥候回报,宁军突然出现在了北边不到二百里的地方,可是突然又退回去了。

    从距离上计算,宁军非但攻克了鹰州,而且没用二十天的时间,只十几天就攻了一千一百里,然后人家又退回去二百里。

    那是攻吗?那像是急行军才对啊,只是顺路插插宁军的烈红色战旗。

    栾唐看向谢秀,谢秀也在看他。

    “先生......我们该?我们该如何应对?”

    谢秀竟是有些磕磕巴巴的问了一句。

    栾唐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人,轻装简行,不带大军,尽快赶去灯莲山小南湖畔吧。”

    “好好好......”

    谢秀连忙吩咐了一声:“给我准备几天的干粮,亲兵营跟我出发。”

    他这边吓得脸上变色,另外一边,尉迟光明也是震撼的无以复加。

    他负责主攻,谢狄不降,于是死战。

    天命军军心涣散,攻克鹰州并非多难的事,就如宁王安排的那样,澹台压境根本就没有插手,只是在旁边压阵。

    见攻破鹰州已成定局,澹台压境派人告知尉迟光明说,你打你的,我往南去转转,然后带着一万两千战兵就走了。

    结果人家一口气打了一千里......

    自负的尉迟光明,此时才知道宁王帐下这些将军们有多可怕。

    初来乍到的他,本想立功让宁王的人对他刮目相看,打下鹰州便是机会。

    结果他有没有让别人刮目相看他不知道,他是真的被澹台压境吓着了。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湖心岛

    灯莲山,小南湖北岸。

    李叱戴着个斗笠坐在湖边垂钓,那鱼漂儿已经上上下下好几次,可他却一直都没有提线。

    夏侯琢正在湖边蹲着,用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划着小沟,他打算把湖水引流过来,浇灌他刚刚种进地里的余九龄。

    余九龄非要和他比试,说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勤学苦练功夫有很大进境。

    结果一招就被夏侯琢放倒,尾巴骨摔的贼疼,坐在地上耍赖不起来了。

    此时归元术也已经赶了过来,正在一边和尉迟光明闲聊。

    尉迟光明压低声音问他:“你可熟悉那位澹台将军?”

    归元术笑道:“怎么了?被人家吓着了?”

    尉迟光明叹道:“我在崇文院的时候觉得自己本事已经少有人及,将来领兵必成一代名将,后来为朝廷训练新军,也颇为自负,这次到了宁王帐下才知道,以前的我有多坐井观天。”

    归元术道:“等你见到了大将军,你才会明白你现在看到的真的什么都不算,你现在的样子,大概就是澹台将军看到大将军的样子。”

    尉迟光明道:“我对唐大将军早有耳闻,只是......”

    他轻叹一声,没好意思说出口。

    他本以为,唐匹敌那所谓不败的威名,根本就是虚的,因为宁军打的都是叛军,叛军的战力什么样他也清楚。

    他以为的只是他以为,宁军打的什么时候不是最硬的敌人?

    尉迟光明问:“大将军他......比澹台将军要强不少?”

    归元术想了想,不好找到对比,他笑道:“你就不要去想那么多了,大将军是大将军,澹台将军是澹台将军,你是你,何必去比。”

    尉迟光明却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归元术没有明说的是......你何必苦恼,比不过的那些终究比不过,做自己就好了。

    打鹰州城的时候,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对手是谢狄,在崇文书院的时候就对他不服气的同窗。

    在那时候人们就说,尉迟光明就是崇文院第一,但谢狄对此却总是嗤之以鼻。

    拍马屁的那些人说谢狄当为第一,谢狄也不屑于和尉迟光明直接去争什么。

    可是这次打起来,尉迟光明彻底碾压了谢狄,谁是崇文院第一就显而易见。

    然而这种意气奋发,在得知澹台压境十几天攻了一千里之后,哪里还是什么意气风发,只剩下心有敬畏。

    归元术本来想说,若大将军唐匹敌去打,可能宁王就会和谢秀定在他家门口见面了。

    归元术道:“澹台将军的父亲就是镇守凉州的大将军澹台器,他自幼耳濡目染,比我们在崇文院里学到的要真切的多了。”

    本是一句安慰的话,尉迟光明却感受不到丝毫安慰。

    “我还以为......”

    尉迟光明长叹一声:“我到了宁王这边,武将之中,我当然出类拔萃。”

    归元术道:“以后你就适应了。”

    尉迟光明:“......”

    他侧头看到夏侯琢在那挖坑引水,心说谁又能想象的出来,这个看起来如此幼稚的人,是镇守北疆,数次击退黑武人南下的夏侯大将军?

    不来宁王这边,他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人间高处,可指点江山。

    这世上,竟是有那么多的一山还比一山高,这山看着那山骚。

    夏侯琢看到李叱的鱼漂上下起伏,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不钓起来?”

    李叱道:“这湖里的鱼儿又没犯什么罪,我何必要杀生呢?”

    夏侯琢:“说人

    话。”

    李叱道:“我还不饿。”

    夏侯琢瞥了他一眼,继续挖坑。

    李叱问他:“你挖渠引水,又是要做什么?”

    夏侯琢道:“嘘......我把水引过去浇九妹,趁他不注意我撒一泡尿在里边。”

    余九龄:“......”

    就在这时候,李叱忽然起身,眼睛睁大,夏侯琢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跟着站了起来。

    “怎么了?”

    余九龄连忙问了一句,他见李叱和夏侯琢忽然间神色都凝重起来,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湖里有东西。”

    夏侯琢道:“看起来好大一只。”

    就在李叱钓鱼的地方,有个巨大的黑影在水下晃了过去,若是一条鱼的话,那鱼怕是比人还要大的多。

    如此巨-物,若是人在水中泡着,都可能被那东西一口吞了。

    况且也不大像是鱼,很长。

    这水中突然出现的巨大黑影,能让人心里瞬间冒出来一股恐惧感。

    夏侯琢:“下去看看?”

    李叱:“那可得小心些。”

    夏侯琢道:“我知道。”

    然后把余九龄抱了起来就要往湖里扔,余九龄一瞬间就差点尿了。

    “瞧着像什么?”

    夏侯琢把余九龄放在一边,余九龄腿都软了。

    李叱摇头:“没看清楚,可是大的离谱,若是一条蟒蛇之类的东西,瞧着能有水桶粗细,大家还是远离一些。”

    众人应了一声,随即往远处走。

    李叱派亲兵出去,寻找附近的渔民询问,不多时,亲兵带回来一个看起来六十岁上下的老者。

    这老渔夫见到李叱他们,连忙行礼,在他们这些寻常百姓们眼中,达官贵人,可比水里什么凶兽怪物之类的要更为可怕。

    李叱拉了老伯坐下来,要了一壶酒递给老伯:“这水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刚才看到一个很大的黑影晃了过去。”

    老伯连忙回答道:“回大人的话,这水里确实有些凶物。”

    他不知道李叱身份,看这些人都是一身锦衣,所以喊一声大人应该是没错。

    李叱最擅长和人交流,不久之后,这老伯也就放下了戒心,和李叱越聊越多,越聊越投机。

    李叱从老伯的话里得知,这湖中的怪物,应该就是一条巨大的蟒蛇,也许不是一条。

    附近的村民,曾经有被这凶物吞了的,最早的时候,是一个在湖边浣洗衣服的妇人,被突然从水中窜出来的那东西一口咬住拖进水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再后来,村子里的人组织起来,驾乘小船在湖中试图捕捉,可是寻了多日却一无所获。

    老伯说,这小南湖上,常年飘着一层雾气,越往湖心走雾气越重,附近的乡亲们,没人敢进入浓雾之中。

    那次捕蛇,有一艘小船被暗流卷了进入湖心,他们都以为凶多吉少。

    可是第二天那艘小船却回来了,船上的人说,原来在湖心居然还有一座小岛。

    而且小岛上雾气也不重,他们还上去了,可是上去了六个人,只回来了两个。

    关键是,活着回来的两个人,都不知道那四人是怎么死的,听到惨呼声,再看时人已经没了。

    他们还说,在湖心岛上看到了一座犹如宫殿般的建筑,只是已经年久失修,那里阴森森的,他们没敢进去。

    李叱听的好奇,想着这种地方,谁会修建一座宫殿?

    老伯还说,回来的人描述中,那宫殿很恢弘

    壮阔,特别大,远远看过去,能看到大殿屋顶已经坍塌,似乎那凶物就盘绕在屋顶之上。

    他们两个还带回来了两件东西,一件是一条用什么骨头串的项链,间隔还串着几颗珠子,看着流光溢彩,也不知道什么宝物。

    还有一件是长条形的东西,应该不完整,村子里的私塾先生看过说,是一块断了小半截的笏。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一座湖心小岛上?

    老伯说完了之后,李叱顿时就好奇起来。

    老伯劝李叱道:“大人还是不要去打那湖心岛的主意,去的那六个人,回来的两个也被吓得够呛,丢了半数魂魄似的。”

    李叱问:“这小南湖,可有河道进入?”

    老伯回答道:“上游就是赤河,往上游走几十里就是维安县城。”

    李叱点了点头,让人给老伯取了一些银两算是谢礼,老伯不敢收,李叱塞进他怀里让亲兵护送老伯回去。

    老伯不放心,一边走一边回头喊:“莫要去,那里真的会死人,那可能是阴曹地府的阎罗殿。”

    李叱心说阴曹地府的阎罗殿修建在人间......给租金了吗?又报批了吗?

    若是没有的话,他应该代表人去收一些回来。

    “九妹。”

    李叱算计了一下时间,谢秀他们赶过来应该还有三两天时间,所以不如去那湖心岛上看看,万一有宝藏......

    他喊过来余九龄:“你带兵去维安县城,把县城里所有的大船都借来,咱们去那湖心岛上玩玩。”

    余九龄有些害怕:“那地方若真的到处都是可吞人的巨蟒,太危险了。”

    李叱道:“不用害怕,真是阎罗的住处,我也想问他为何住在人间。”

    余九龄只好带人去维安县城里,距离只有几十里远,只半日就到了。

    此地已经被宁军占领,城墙上悬挂着的也是宁军的烈红色战旗。

    又半日,余九龄就借来了十几条大船,这些船有的是货船,有的是县衙里巡查河道的官船,甚至还有一艘大楚二十丈左右长的战船,名为武威,只是已经许久没有人用过,始终在船坞里停着,时常保养,可平日里根本用不到。

    李叱好奇那湖心岛上到底有什么,他还特意去找了那回来的两个村民,确定带回来的那两件东西之一,就是笏。

    第二天一早,李叱带上了一千两百名精锐战兵,带上一切能带上的武器装备,还准备了足够的火油和猎网,船队朝着湖心出发。

    越是往湖心走,雾气确实越浓,还有一种稍显刺鼻的气味。

    “可能是那岛上有汤泉。”

    澹台压境看向李叱:“所以才会显得雾气这么重。”

    李叱嗯了一声,然后问:“澹台,你怕不怕?”

    澹台压境哈哈大笑:“我?以为我是余九龄?嗯......我不是余九龄我也怕......”

    李叱瞥了他一眼:“若岛上有宝藏呢?”

    澹台压境眼睛眯起来:“有宝藏的话,还管什么怕不怕?”

    李叱笑着又问了一句:“那你的底线是多少,大概多少两银子,你觉得不必怕了。”

    澹台压境伸出手张开五指:“五两银子以上,别说蟒蛇,妖怪都拦不住我。”

    李叱道:“别这样,你大家大户出身......”

    澹台压境眯起眼睛:“我变成现在这样,那怪谁?”

    李叱:“......”

    ......

    ......

    【最近因为孩子要中考了,一直都在看学校,白天辗转各地,我尽量保证两更,实在抱歉。】

第一千零二十章 登岛

    大楚初年的时候,曾经试图建造水师以远征海外,那是因为大楚开国皇帝有着超乎寻常的眼界和志向。

    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水师的创建被一拖再拖,始终没有执行,在崇文院中,如今还积存了大量的设计图纸。

    之后大楚的历代皇帝,都逐渐失去了锐意,数百年来,没有几个皇帝想着开疆拓土。

    开国皇帝的雄风,并无延续。

    可笑的是,当今皇帝的杨竞父亲是懒惰皇帝的代表,一辈子几乎都没有上过朝,而他的爷爷,则是一个无能却想着大有作为名留青史的人。

    杨竞的爷爷杨永业有一种难以置信的自负,那么普通,又那么的骄傲。

    北征黑武,丧失数十万大楚府兵精锐,让大楚一蹶不振。

    这还不算完,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说是周夫子的十八位入室弟子之一,名为阳笙的那人,后来参透长生不死的秘密。

    还说阳笙已经活了几百岁,就隐居在某处岛屿之上,杨永业立刻就动了心思。

    长生不老这种事,对于帝王来说,诱惑之大,再无一种其他诱惑可以相提并论。

    只是一句岛屿之上,就让杨永业变得癫狂起来。

    他立刻就下令兵部和工部,打造战船两百余艘,其中大多数就是李叱他们现在乘坐的这种,大概二十丈左右的武威。

    最大的,大概为二十**丈的虎斗战舰,一共建造了三艘。

    杨永业下旨,亲自挑选组建了一支八千多人的水师队伍,就负责在大楚国内各地寻找阳笙的下落。

    听起来这似乎不是多大的一件事,可是到几年后,户部上书请求皇帝停止这项军费开支,杨永业问了问才得知,这几年来,这支被他亲自定名为虎威军的队伍,军费开支比他之前北征黑武还要高。

    银钱消耗的速度之快,前后所需银两之巨,那数字看了让他都头皮发麻。

    杨永业觉得是那虎威军的领兵将军狄赤贪墨,一怒之下,下旨将狄赤调回大兴城,在狄赤回来之前,他就让刑部将狄赤满门抓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狄赤得到了消息,他没有返回大兴城而是逃之夭夭,自此之后消失无踪。

    皇帝一道旨意,把狄赤全家砍了脑袋,又过了几天,皇帝觉得气没有撒出去,又一道旨意,株连三族。

    自此之后,虎威军就被解散,二百余艘大大小小的战船,被分派到了各地用于河道水路巡防。

    可是这么大的战船,对于地方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用处,没有熟悉操控战船的水手,没有经受过水师训练的士兵,大部分都被遗弃不用,几十年后,七八成都已经破损不能使用。

    维安县这边,水匪猖獗,所有的商户聚集起来商量了一下,由他们出资组建了一支队伍,隶属于维安县衙。

    可是商人们显然低估了维安县县令等人的贪念,他们凑出来用于维护县衙水军的银子,像是被丢进了无底洞一样。

    那县衙的人,今日要这个钱明日要那个钱,没多久商人们就明白过来,县衙的人比水匪要黑的多。

    水匪抢劫船只,最多损失一艘船的货物,可是再养着这县衙水军的话,他们的家业都会被县令等人吞进去。

    和大楚官府的人相比,那水匪又算的什么。

    后来无奈之下,这些商人们就只好放弃,改为聘用更多的武师随行护卫。

    艘武威战船算是虎威军解散之后,保存下来的最为完好的一艘。

    李叱站在船头,听着船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这艘船的来历说清楚,心中便觉得自己对这大楚砸的还不够透彻,不够粉碎。

    此时船上的人也已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宁王,所以大家也都很好奇,为何以宁王之尊,竟然想去那神秘的湖心岛上冒险。

    万一出什么意外,那可真是亏的大了。

    李叱又询问了一下关于那岛的事,这些船夫谁都没有去过,听闻之事,和昨日那老伯对李叱说的一般无二,也问不出什么新鲜的。

    都说那是阎罗殿,大楚各地其实都有,藏于人不能所见之处,负责本地的接魂引渡之事。

    有人敢把这样的故事开个头,就有人能把这故事变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

    这湖心岛的事传出来后,立刻就有人说,自己在某地也曾见过一样的大殿,也是在湖泊之上。

    还说什么要不是某日狂风大作吹散云雾,那招魂殿也不会露出真容。

    还有人说,那凶物就是招魂殿的守卫,也是接引使者。

    越往前走,雾气越重,已经不能看到船头前边几丈外,也看不到四周船只。

    李叱之前就已经做过安排,下令船只以角声为号,告诉身边船只自己的位置。

    宁军训练有素,虽然也是人人心中颇为忐忑,但也说不上有多害怕。

    一开始进入雾气之中只是有淡淡的刺鼻味道,越往里边走,这种味道就越重。

    李叱他们用围巾将口鼻蒙住,只担心这雾气不是水汽,而是瘴气,好在是走了许久,也没有什么不适之感。

    就在李叱和澹台压境说话的时候,船身忽然间震动了一下,似乎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上,船上的人全都被震的歪斜,幸而没有人摔倒。

    可是前边并没有什么东西,也不是自己人的船剐蹭。

    李叱他们扶着船舷往水中看,雾气弥漫中,水中也不见有什么东西。

    “前边!”

    这时候有人惊呼一声。

    李叱他们连忙抬头看,就见在船头处,透过雾气可以看出来,有什么东西立了起来。

    一根柱子似的,在船只前边大概三四丈左右出现,刚才还什么东西都没有,突然冒出来的黑影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箭!”

    澹台压境立刻吩咐一声。

    那东西,太大了。

    隐约看着能有双臂合抱粗细,顶端稍大,往下变得细了一些,越往下越粗。

    看起来在水面之上有一丈多高,那水中巨蟒,竟是抬头在看着他们。

    “放箭!”

    澹台压境一声令下。

    武威战船上的宁军士兵立刻把弓箭弩箭全都放了出去,一瞬间无数箭矢飞向那东西。

    可是片刻后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隐约还可见到火星四溅,那东西,箭矢不可破。

    此时那些船夫,已经吓得腿软跌坐,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东西冒出水面的高度就有丈余,蛇头之下细的地方也有水桶粗细,若是全都露出来能有多大?

    有的船夫已经在哀求宁军不要再放箭了,惹怒了那等凶物,直接砸过来的话,船都受不了。

    武威战船的船头有发射水矛的装置,李叱亲自调整方向,将胳膊粗的水矛打了出去,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柱子?”

    李叱微微皱眉:“靠近!”

    随着他一声令下,船只缓缓靠了过去,等到近处在发现,原来真的只是一根柱子。

    然而这柱子的雕刻,也确实是一条巨蟒,高处是三角形的头,一双眼睛不像是直接刻出来的,而是在眼窝中塞了两颗浑圆的石球。

    虽然黯淡无光,但是那双眼睛,不管是谁看,都觉得是在看着自己。

    这巨蟒身上的鳞片雕刻的都极为精细,尤其是腹部的细鳞,越看越给人一种压迫感,还有无边的恐惧。

    李叱下令吹响号角,提醒四周的船只小心这柱子。

    战船过去之后,有人害怕着却忍不住回头看,雾气之中,好像那石头巨蟒在缓缓回头看向他们。

    又往前行进了大概几十丈远,雾气逐渐小了,视线变得好了不少。

    这种柱子又遇到了好几根,远处隐约还能看到更多。

    “那边。”

    澹台压境指向距离比较远的一根柱子:“和刚才看到的不大一样。”

    李叱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才发现哪根柱子的造型更为离奇,是两条巨蟒缠绕在一起,柱子的顶端那三角蛇头上边,还雕刻着一个稍微小一点的蛇头,爬伏在大的上边。

    这种雕刻风格,有些像是大兴城世元宫大殿里的龙绕柱。

    越往前走雾气越薄,再行几十丈,雾气已经几乎消散,各船也都出现在彼此眼前。

    李叱吩咐大家小心一些,应该就要靠岸。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根双蟒石柱,然后表情就变了。

    那柱子并没有区别,和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哪里有什么双蟒,那柱子顶端的蛇头上,也根本没有小一些的蛇头。

    李叱叫了澹台压境一声,往那根柱子指了指,澹台压境看过去后揉了揉眼睛,他也没有看到那双蟒双头,再揉揉眼睛看,那第二个蛇头又出现了。

    李叱再看时也看到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只觉得这地方邪门。

    不过,也大概是之前穿过那么浓的雾气眼睛已经花了,水汽那么重,迷了眼睛。

    再往前没多远就看到了湖心岛的岸边,竟是有一片很大的洁白无瑕的沙滩。

    这种沙子与河沙不同,河沙金黄,这些沙子白的好像贝壳磨成了粉末一样。

    大船不能靠近岸边,李叱下令把船锚抛下去,然后把挂在战船两侧的小船向下放。

    一艘小船可以运载十几名士兵,所以需要多次往返。

    李叱他们先上了岸,踩在这沙滩上,脚底的感觉且并不柔软,若是真的沙滩,踩下去会有脚印,可是这地方踩上去,沙子一点都不往下陷。

    小船把士兵们运载过来,除了留守大船的士兵之外,登岛的有七百名战兵。

    岛上郁郁葱葱,气候稍显温热,没多久皮肤就觉得湿-腻。

    李叱抬头看,见岛上高处,半山腰位置,隐隐约约可见一座大殿的屋顶。

    离着那么远,也能看到那大殿上盘绕着什么东西,极为巨大。

    他下意识的又回头看了一眼,水中,一艘大船旁边,好像有一根柱子刚刚沉入水底,水中出现了波纹。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165/ 第一时间欣赏不让江山最新章节! 作者:知白所写的《不让江山》为转载作品,不让江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不让江山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不让江山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不让江山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不让江山介绍:
我本观天下,满是英雄豪杰。我再观天下,皆为乌合之众。这江山万民与其交给你们,不如我自取之。不让江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让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让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