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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白     不让江山txt下载     不让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提前见见

    裘青在谢家已经有许多年,谢家的许多事他都很了解,包括大哥谢怀远那只是看起来的气度不凡,实则心眼并不大。

    在谢家的老家主故去之后,按照惯例,将家主之位传给了嫡长子谢怀远,这是一种最简单的免去纷争的方式。

    可实际上,谢怀远的能力比起谢怀南来说差得远了。

    所以也有了老家主临死之前对谢怀南的交代,可这些话是真心实意的吗?

    哪怕裘青觉得自己不是那么聪明,他也知道老家主的这些话,其实是想让谢怀南明白,你一定要好好辅佐你大哥。

    这么多年来看似谢怀远对谢怀南言听计从,可实际上,这位大哥,又怎么可能真的对三弟那么信服。

    他更多的是嫉妒,只是他一直能压得住这嫉妒。

    同样都是爹娘生的,为什么就你看起来比较聪明?

    与其说这次谢怀南离开谢家,是因为谢怀远对宁王的不看好,不如说是作为大哥,谢怀远心中挤压已久的嫉妒心爆发。

    “但愿你所有期待,皆成美好。”

    裘青看了看面前的茶杯:“此时倒是应该换杯酒来喝喝。”

    谢怀南道:“等一阵子吧,我再陪你喝酒。”

    裘青知道谢怀南的习惯,谢怀南喜欢喝一点酒,但在做事的时候,尤其是做大事的时候,他滴酒不沾。

    用谢怀南的话说,酒有两用,小用助欢愉,大用可庆功。

    在谢怀南的思想中,酒和忧愁,从无关联。

    他最不喜的便是人们常说的借酒消愁,在他看来,有这种行为的人,多不可深交,最起码不可成为重要的合作伙伴。

    “如果宁王最终还是不满意呢?”

    裘青问。

    他其实真的在担心,毕竟谢怀远是一家之主,他一句话就可以封锁住谢怀南可以调用的绝大部分谢家的力量。

    谢怀南找到沈如盏说要做一家票号,前期投入的那三百万两银子,其实是谢怀南他自己所拥有财富的近乎全部。

    蜀州马帮那边谢怀远封不住,因为和马帮的来往,都是谢怀南的功劳。

    马帮那位豪气纵横但性格又有些孤僻的帮主,唯一认可的谢家之人就是谢怀南。

    谢怀远想去蜀州给马帮发号施令,马帮要是给他一点脸面,那都算马帮输了。

    派去的人但凡有一点不客气,还能四肢健全的走出蜀州,那也算马帮输了。

    马帮常年是和十万大山里的狠厉山贼打交道,如果他们自身不狠厉的话,山贼会怕他们?

    所以食盐的事谢怀南也有把握,毕竟还有马帮在。

    所以看起来谢怀南这诚意十足的三件事,就是他近期所能做出的全部。

    此时裘青问如果宁王还不满意该怎么办。

    谢怀南耸了耸肩膀,嘴角上的笑意已经微微发苦。

    “去坦白。”

    他端起茶杯暖着掌心。

    这三个字,是他最后的办法了。

    梅园,廷尉府。

    李叱安排好了军务上的事之后,就开始思考谢怀南的这种种表现。

    说实话,李叱不喜欢谢家。

    当然也不单独就是不喜欢谢家,这些大家族的种种做法李叱都不喜欢。

    但是李叱现在有点喜欢谢怀南这个人。

    高希宁给李叱泡好了茶,放在李叱面前后走到他背后给他按揉肩膀。

    李叱笑问:“今天不出去了?”

    高希宁嘟着嘴说道:“唔......若是再不多陪陪某个人,某个人心里的小脾气就快按不住了吧。”

    李叱道:“把这个人拖出去砍了。”

    高希宁笑起来,抬起手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

    “其实我只是有些不踏实,因为南城的命案,我总觉得是和别处的奸细有关。”

    高希宁道:“现在人都在刑房里押着,张汤已经在审问,至于城中秩序上的事,交给她们去做就好,也得让她们几个尽快能独当一面。”

    外边的人谁又能想象的出来,廷尉府的核心组成部分,是几个小姑娘。

    她问李叱:“你是不是还在怀疑谢怀南?”

    李叱摇头:“我不是怀疑他,我是怀疑谢家。”

    李叱道:“前后的反差有些大,一个人跑步的时候,若身手矫健,突然转弯往左往右都不成问题,可正跑的快突然转身,那是要摔跟头的。”

    高希宁懂了:“谢家这样一艘大船,可能会突然摔跟头的事,他们应该不会轻易做出决定。”

    李叱道:“从谢怀南的诚意来看,不用怀疑,信他就是了,可是从谢家的整个家族利益来推断,他们跟着杨玄机大步往前跑,突然转身,别说谢家自己会摔跟头,杨玄机也会跟着有变化。”

    高希宁道:“所以你才会调兵动一动。”

    李叱道:“杨玄机若不敲打谢家,其他各家谁还会对他心有敬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杨玄机容不得这样的事。”

    想到这,李叱起身:“不等明日了,我现在去谢家走一圈。”

    高希宁道:“不大好吧,以你现在身份,主动去找他,有些......”

    李叱已经走到门口了:“放不下身份的身份,要它何用。”

    李叱要亲自去见见谢怀南,看中的可不是什么谢家的财力物力。

    他只是看中了谢怀南这个人。

    与此同时,荆州,庭阳。

    谢家的祖宅就在庭阳湖边上,好大一片庄园。

    有人说,谢家之所以能绵延数百年兴盛不衰,就是因为他们家祖地的这风水实在好的不得了。

    这山势与湖水,成环星抱月之局,谢家住在湖边山下,尽得此地风水滋养。

    在湖边有几条栈桥延伸出去,附近的渔民的船只就停泊在栈桥两侧。

    其中有一条栈桥不许渔民靠近,是谢家的船只停靠之地。

    此时此刻,谢怀远就坐在栈桥的最前边,摆了个马扎坐着,手里拿着一根鱼竿。

    二弟谢怀德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大哥一言不发,他却急的有些撑不住了。

    在谢家这三位嫡子之中,老大谢怀远看起来最为阴沉,也颇为稳重,但老二谢怀德不一样,从小就毛毛躁躁急脾气,到了现在这个年纪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大哥!”

    终于,谢怀德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

    谢怀远侧头看他:“你若是性子沉稳不下来,就先回去吧,莫要打扰我钓鱼。”

    谢怀德道:“老三已经走了,大哥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心急?咱们三兄弟,什么时候红过脸?其实你也知道老三就是缺个台阶而已,大哥你只要给他个台阶,他也就回来了。”

    谢怀远摇头:“你还是不了解老三,他做出了选择后,什么时候后悔过。”

    谢怀德道:“我知道大哥你心里也不希望老三走,这样,你抹不开面子,我来,我去豫州把老三抓回来。”

    谢怀远道:“抓回来?然后呢?按照家法处置他?”

    谢怀德怔住。

    然后他有些不理解的说道:“大哥,家里你说了算,家法不家法的,还不是你一句话?”

    “那不一样。”

    谢怀远道:“我身为家主,要秉公持正,不能因为他是我亲弟弟我就纵容,他回来,这家法一定躲不开。”

    谢怀德道:“那这家法,大哥到底打算有多重?真的要打死老三吗?”

    谢怀远立刻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谢怀德笑起来:“既然大哥你不打算打死老三,那就别管我了,我带人去把他抓回来,回来之后,我保证让他在你面前磕头认错。”

    谢怀远摇头:“那是豫州,是宁王李叱的地盘,谢家的人在封州登州两地起事,宁王李叱对我谢家说不得恨之入骨,你去了,难免会有危险。”

    谢怀德大手一挥:“大哥你还信不过我?论头脑,我确实不如大哥也不如三弟,但我也不是白痴啊......我带人去,有机会就把他抓回来,没机会我不会贸然行事。”

    谢怀远心里确实有些后悔,老三走了,家里人议论纷纷,一下子就变得不团结。

    而且,现在杨玄机那边应该也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老三去了豫州。

    如果抓进把老三带回来的话,杨玄机派人来质问的时候,也就不用太过担心什么。

    那时候就不该心软的,应该把老三关起来再说。

    “家族里的人,你随意挑选。”

    谢怀远道:“我身边的高手,你也可随意挑选。”

    谢怀德笑起来,脸上顿时就变得阳光灿烂。

    他心思单纯,只是觉得,兄弟三个在一块那才是一家和睦,兄弟分开了他不接受。

    “放心吧大哥!”

    谢怀德笑着往回跑,像个孩子一样。

    谢怀远却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老三啊老三,这次你几乎要把家族都害死了......希望你回来后,能明白我的心意,也能明白是你错了。”

    谢怀德用最快的速度召集人手,谢家如此大的产业,想挑选出来一批高手绝非难事。

    他此时心急难耐,只恨不得长出来翅膀,直接能飞到豫州城去才好呢,然后再把老三绑在自己身上飞回来。

    豫州城,谢宅。

    李叱一个人来的,也没有乘坐车马。

    这些日子豫州城里实在太热闹,坐车过来还不如走路快一些,每一条街上都是擦肩接踵人头攒动,车马想过去,听天由命。

    正门关着,侧门虚掩,门外没有人守着。

    李叱迈步走上台阶,在正门上按门环敲了敲。

    有个小厮从侧门那边探头出来:“请问你是有什么事?”

    李叱回答:“见谢怀南。”

    小厮心说这人说话可真不可气,但他却必须得可气的说道:“侧门开着,劳烦你到侧门来稍等片刻,我去通禀一声。”

    李叱摇头:“我得走正门。”

    小厮觉得奇怪,也有些气。

    但他还是很客气的说了一句:“还是劳烦你到这边等候片刻。”

    李叱从台阶上下来,站在那,也很客气的说了一句:“我在这里等你家东主,开正门迎接。”

    小厮心说这人是疯了吗?

    可是又不敢耽误事,万一人家真的大有来头怎么办,于是转身跑进去通禀。

    书房里,谢怀南正在和裘青聊天,下人来报,把那要走正门的怪人描述了一遍。

    谢怀南话都没有听完,人就已经冲了出去,鞋都没来得及提好。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轻重急

    谢怀南急匆匆的跑到门口,见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独自一人在那,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

    可谢怀南还是立刻就迎了过去,离着还远腰已经往前弯了下来。

    “拜见宁王殿下。”

    他这身子一压,李叱却已经一把将他扶住:“万一认错了呢?若我不是,你这一拜岂不尴尬。”

    谢怀南回答道:“若认错了,最多是尴尬,我不怕尴尬,若是对的却不敢认,那才可怕。”

    李叱因为这句话,对谢怀南的喜欢更多了些。

    “殿下,请。”

    谢怀南俯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叱迈步进门,看了看这宅子,并不大,也颇为老旧,但是打扫的干干净净。

    在院子里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只是扫了一眼,李叱随即将视线移开。

    裘青也俯身行礼,回忆了一下刚才李叱的视线,若有若无的在他手上扫过。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里不得不对李叱有了些钦佩。

    第一次见面的人,而且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似的,但看的地方却是重点。

    裘青双手和常人不同,他双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一样长度。

    不是天生的,而是戳成这样的。

    他自幼练功,有七成的本事都在这一双手上,从七八岁开始每天对着铁砂戳,后来对着碎石戳,戳到二十几岁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忽然正常人的手指完全不一样,手指顶端看起来有些吓人,但若看到他出手你才会知道还能更吓人。

    进了客厅之后,李叱又看了裘青一眼,裘青看起来态度很好,但他始终不离谢怀南身后。

    “你先去外边等我吧。”

    谢怀南对裘青说了一句。

    裘青问:“你一个人?”

    谢怀南道:“殿下难道不是一个人?”

    裘青沉默片刻,很认真的回答:“但我看得出来殿下能打,比你能打。”

    李叱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笑。

    谢怀南劝道:“要谈大事的。”

    裘青还是有些不放心,走到门口那边停下来,谢怀南脸上已经有了些许请求之色,裘青只好迈步出门。

    李叱笑问:“你朋友?”

    谢怀南回答:“是,是朋友。”

    李叱嗯了一声:“人这一生,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就很不容易了,所以你已经值得被别人羡慕,你朋友也是。”

    谢怀南看向李叱,李叱见他看过来,笑了笑道:“我不羡慕,我这样的朋友比你多,多很多。”

    谢怀南也笑起来。

    李叱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而来?先别急着说,你来猜,我给你三次猜的机会。”

    谢怀南脸色忽然就郑重起来。

    他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后退两步,撩袍跪倒在地:“是我骗了燕先生。”

    李叱笑起来:“一次就猜中了,很好。”

    他过去把谢怀南扶起来:“如果你三次都没有猜中的话,我会直接走,若是你需要三次才能猜中的话,我也会直接走。”

    谢怀南只觉得一阵阵后怕,背脊上都冒出来一层汗水。

    宁王让他猜三次,可他很清楚,宁王直接来了,而不是在很正式的场合见他,其中一定有原因。

    这个原因又一定不是宁王有什么顾虑,这是豫州城,是宁王治下,宁王见一个外来的人,能有什么顾虑?

    如果不是宁王的顾虑,那就只能是宁王在为他考虑,那......又是在替他考虑什么?

    虽然他思考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这短短片刻脑

    海里却千回百转。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宁王是那么那么睿智的一个人,他不是代表整个谢家而来的事,宁王或许已经想明白了。

    所以,如果是在一个有很多人在的正式场合,宁王点破他的话,那是很下不来台的一件事。

    况且,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宁王勉强把他留在身边,宁王手下的其他人也会看不起他,甚至是抵触他。

    所仅仅是这一个选择做错了话,他打算投靠宁王而救谢家的的事,也就不可能再继续下去。

    李叱坐下来,谢怀南却没敢坐。

    李叱指了指椅子:“坐下说话吧,你的胆魄不该如此。”

    谢怀南俯身致谢,然后才坐下来。

    李叱喝了口茶,却没有再说话,谢怀南觉得宁王是在等着他主动说些什么。

    于是,谢怀南就把谢家如今的情况如实说了一遍,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拦隐瞒。

    他很清楚,此时的任何隐瞒,都可能是他为自己挖的坑,埋进去的只能是他自己,还有谢家。

    李叱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当谢怀南把他推测的那些事都说了一遍之后,李叱表面上看起来依然平静,可是心里却乐开了花。

    谢怀南的推测,与李叱的安排没有任何误差。

    李叱确实已经调遣夏侯琢的队伍迂回穿插,如不出意外的话,天命军大将军安暖那十万兵,不久之后就是锅里的肉。

    谢怀南说完,再次道歉。

    李叱道:“以你的身份来考虑这件事怎么办,你没有做错,连细微处都没有做错,所以你用不着道歉......”

    李叱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很温和,但让人听了绝对明白这是很郑重的语气问了一个问题。

    李叱问:“能暂时忘了你是谢家的人吗?”

    谢怀南表情明显变了变,他用了大概两息的时间思考宁王这句话的意思。

    两息之后,他回答:“能。”

    李叱起身,大笑着走了。

    谢怀南连忙跟上去,一路把李叱送到大门口,李叱没回头抬起手摆了摆:“回吧,不用继续送了。”

    然后就这样看起来那么随意的走了,从进门到离开,前后也没说几句话。

    裘青连忙问了谢怀南一句:“怎么样?”

    谢怀南却没有立刻回答,一直看着李叱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良久之后,谢怀南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连一个字的假话都不能说,宁王刚才只来了那片刻,却带着我去了一个地方。”

    裘青好奇,那俩人明明就一直都坐在客厅里,哪有去过什么别的地方。

    谢怀南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好像是被宁王带到了一个分岔路口,一条路往左一条路往右。”

    裘青问:“然后呢?”

    谢怀南道:“如果我一念之差选错了......走错的那条路上,可能都是谢家人的尸体。”

    裘青皱眉:“宁王说的?”

    谢怀南摇头:“宁王不可能说这些,也不可能会去直接灭了我谢家,宁王只是用两个问题,就让我看到了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我若选错了,宁王弃我不用,然后给宁军下令撤回大营,那谢家就真的完了。”

    裘青问道:“可是谢秀手里,还有十五万大军呢。”

    谢怀南道:“宁军一退,谢秀被前后夹击,他打不赢,而且他不可能再向杨玄机投降一次,所以必是死战之局,他越死战,谢家被报复的越狠,最终也是谢秀战败谢家也败......”

    裘青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觉得聪明人活的真是太累了。

    如果是宁王问他两个问题的话,他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么多转转弯弯的东西

    两个人才回到院子里不久,外边就又来了人,这次来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营三百六十名宁军战兵。

    看到这些士兵出现的那一刻,谢家的人全都紧张起来。

    为首的宁军校尉从战马上下来,走到谢家大门口,朝着迎接出来的人抱拳道:“我是校尉马昭,奉宁王令,今日起归谢大人调遣。”

    谢怀南这次是真的怔住了。

    在刚刚得知宁军到了之后,他有那么一个瞬间以为,宁王还是要弃他不用了。

    校尉马昭道:“哪位是谢先生?”

    谢怀南上前:“我是谢怀南。”

    马昭道:“宁王让我转告谢先生一句话......做个票号的大掌柜委屈了,那种小事你愿意安排谁去做就安排谁去做,但你不能去,明日就到节度使府去见燕先生吧。”

    谢怀南一揖到地:“臣,谢主公!”

    第二天一早谢怀南就到了节度使衙门外边等候,他没有进门,到的时候天都还没有亮呢。

    结果才到,节度使衙门里就出来个小厮,说节度使大人请谢大人进去。

    谢怀南这次,确实是没有想到。

    进去之后,直接被引领到了后边书房里,燕青之看到他来了,哈哈大笑:“来吧,跟我一块吃早饭,然后随我去办件事。”

    这天还黑着,节度使大人却已经要出门去办事了。

    似乎是预料到了谢怀南会早到,所以桌子上明显是两个人的饭菜,两碗粥,几样腌菜咸菜,一碟腐乳,一盘热乎乎的白馒头,还有几个咸鸭蛋。

    这就是一位封疆大吏的早饭?

    谢怀南心里不免震撼。

    “大人,咱们一会儿去办什么事?”

    谢怀南也没有浪费时间去客气什么,也不矫情,坐下来拿了个馒头就吃。

    他这般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来,节度使大人是一位雷厉风行的人,对时间极在乎。

    他虚头巴脑的客气一会儿,那是在耽误节度使大人的时间,会令人不喜。

    “武先生今日要离开豫州,赴青州任节度使,我们去送送他,噢,忘了告诉你,武先生之前是豫州节度使,我是暂代。”

    燕先生一边吃一边说道:“送了武先生后,你随我去熟悉一下,武先生离开之后会有许多事要操办,我一个人分身乏术,你得帮我。”

    “是!”

    谢怀南立刻应了一声,然后低头快速吃饭。

    没多久,燕先生和谢怀南已经上了马车,然后谢怀南又震撼了一下......这马车里,放着许多卷宗。

    他才坐下来,燕先生就指了指其中一摞卷宗:“你看那些,我看这些,路上时间有限,能看多少看多少。”

    谢怀南打开这些卷宗看,此时才真正的震撼起来,是那种让他颠覆了人生观念的震撼。

    他所看的卷宗是各地送上来,十卷之中有至少八卷,一笔一划,皆是民生。

    他偷偷看了燕青之一眼,燕先生看的很快,看完一份就放在旁边,却没有放在一起,而是分成了三摞。

    谢怀南懂了,于是也开始看这些卷宗,也是看完一份放在一边,也是分成三摞。

    燕先生看了看他,然后就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到了地方,燕先生把其中一摞拿起来,下车后递给身边官员:“现在去办这些,我已经批示过。”

    他朝着谢怀南伸手:“把你的给我。”

    谢怀南没有丝毫犹豫,把其中一摞递给燕先生。

    轻,重,急。

    谢怀南深呼吸,抬起头看了看,太阳刚刚从东边升起来,红彤彤的。

    可真美。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不重要

    也不知道是李叱的故意安排,还是燕青之出于对谢怀南的考验,从第一天进节度使府就忙碌起来的谢怀南,一直都没有人告诉他,他到底算什么官职品级,又或者,只是燕先生的一名私人助手。

    谢怀南也不去考虑那些,因为他始终记得宁王问他的那句话。

    “可以暂时忘了你是谢家的人吗?”

    如果他忘了自己是谢家的人,只是一个刚刚成为宁王臣下的普通人,他凭什么去要求高官厚禄。

    如果他没有忘了自己是谢家的人,在宁王手下做事,难道觉得自己出身高贵就可以去要求高官厚禄?

    李叱要的是一个能臣,不是一个表演者。

    能臣这个能字,需要从大量的事情中来体现,而一旦体现出来,那还需要去考虑什么官职品级吗?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时间,谢怀南的办事能力就已经完全展现出来。

    燕先生不止一次对李叱说过,谢怀南之才,可以相国。

    也就是在这一个月后,李叱收到了夏侯琢派人送来的捷报。

    不出李叱判断,天命王杨玄机果然调派了一支军队过来,试图钳制住谢秀的十五万荆州军,然后去攻打谢家所在的庭阳。

    夏侯琢从安暖所部的侧翼和背后各捅了一刀,谢秀趁机正面猛攻,一场大战,只两天两夜,天命军大败,宁军杀敌四万多人,余者散的散,降的降。

    紧跟着,谢秀和夏侯琢率军急速南下,将另一支天命军队伍围堵在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

    李叱把捷报递给余九龄:“派人送去给谢怀南看看。”

    余九龄嗯了一声:“这下,他也踏实了。”

    李叱拉开抽屉,从里边取了快牌子出来:“顺便把这个也给他。”

    余九龄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就惊了一下:“这么大。”

    那牌子的身份象征,是豫州州治,如果是按照大楚那边的官员品级来说,是正三品。

    豫州节度使是军政民政的一把手,手下也有分管军务和民政的官员。

    州治,按照大楚的官员制度来说,也叫州府大人。

    才来一个月的谢怀南就直接提拔为三品官员,这可能会让下边不少人都眼红。

    所以余九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他就是害怕下边会有人闹腾起来。

    李叱道:“不算大,以后荆州节度使就是他。”

    余九龄又惊了一下。

    谢家的根基之地就在荆州,把荆州节度使这么重要的官职给谢怀南,按照常理来说这是大忌。

    见余九龄这般反应,李叱笑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正因为他是谢家的人,谢家的又在荆州,所以我才会考虑将来让他去做荆州节度使。”

    余九龄不明白,但是他也没那么好奇。

    他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知道自己斤两,他理解不了的事情多了。

    如果这争天下的每一步棋都是他能理解的,那这争天下大概和小孩子过家家也差不了许多。

    他带着李叱给他的捷报和那块牌子去了节度使衙门,李叱却好像懒得出门,留在梅园,才过了正月的天气依然冷着,他却裹了件棉大氅跑到那结冰了的荷花池旁边坐着。

    高希宁回来后看到了,吩咐不许任何人去打扰。

    李叱有这样的表现,就说明他遇到了什么需要在安静也可以让他冷静的地方,慢慢思考。

    余九龄到了节度使衙门里,没先去找谢怀南,而是先见了燕先生。

    他虽然不是那么好奇,可他嘴碎啊。

    所以他还是问了,为什么当家的会那么信任一个才来一个多月的人,还打算在将来把荆州节度使那么重要的位置给谢怀南。

    燕先生

    听闻后沉思了片刻,笑着对余九龄说道:“已经快日落,我午饭却还没吃,你想办法帮我搞一碗热乎的带汤水饺来,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余九龄伸手:“给钱,只要给钱,别说热乎的带汤水饺,就是热乎的带汤水牛我也能买来。”

    燕先生叹道:“我不想吃了,你走吧。”

    余九龄:“堂堂节度使大人......居然也想占我便宜。”

    燕先生:“当家的比我大不大?你应该这样想,能占你便宜的人,能有多少,我这样身份的,是起步,你仔细想是不是很值得骄傲,是不是这么个理?”

    余九龄就想,节度使级别的才是起步,勉强能占他便宜,那除了燕先生就是当家的了,就这俩。

    这么说来的话......

    余九龄看向燕先生认真的说道:“那有什么可骄傲的?况且傻子才信只有俩人占我便宜......”

    他说着这些话之前,手在背后摆了摆,跟着他来的亲信随从立刻就转身离开。

    余九龄还在和燕先生犯贫嘴呢,余九龄的手下就拎着一个食盒回来了。

    打开食盒,第一层是一盘切好的熟肉,下一层是一大碗冒着热气的带汤水牛......呸,水饺。

    燕先生好像猜到了余九龄就一定会搞来似的,他笑的可开心了。

    哪怕余九龄一直跟他在这犯贫,连门都没有出去过,可他就是知道余九龄会买来。

    因为他是余九龄啊,还需要多解释什么吗?

    燕先生一边吃一边说道:“谢怀南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什么,你知道吗?”

    饺子还有些烫,说话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含含糊糊。

    余九龄摇头,他要是知道的话,还问什么。

    燕先生道:“谢怀南最大的优点就是足够聪明,他知道怎么样可以救谢家,难道他就不知道怎么样会害了谢家?”

    余九龄仔细想了想这其中的逻辑,大概半刻之后才把这事捋顺了。

    再看时,燕先生已经在忙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悄悄退出去把门关好,然后招手把不远处的那个护卫叫过来。

    他问那护卫:“你叫什么?”

    年纪大概在二十几岁的护卫立刻回答:“回余将军,我叫余小宝。”

    余九龄立刻就笑了:“巧了,你也姓余,那我现在就交代你办件事,你可务必给我办好了,别丢了咱们老余家的脸。”

    余小宝立刻应了一声:“余将军只管吩咐。”

    余九龄指了指旁边的厢房:“去找人,把那间屋子改成一间厨房,再去雇个厨子来,不要求会做什么花样百出的菜品,就给老子把常吃管饱的东西做好吃就行,什么面条水饺包子之类的,这笔款项从我这出,谁如果问你就说我吩咐的,谁若是不答应,你让他找我来,这厨子不负责别的,你们节度使大人只要饿了,就得马上有饭吃,能办好吗?”

    “能!”

    余小宝使劲儿点了点头。

    余九龄把身上带着的银子都翻出来,连银子带银票一共有一百多两,他回头看向自己的亲随:“你们带银子了吗?”

    他手下人立刻翻兜儿掏干净,把银子全都拿了出来。

    余九龄把银子交给余小宝:“去办吧,以后每个月这厨子的工钱,我会派人送来。”

    余小宝多问了一句:“要是节度使大人不答应呢?”

    余九龄哼了一声:“他敢?”

    说完就走了,可牛气了。

    出了门,余九龄就忍不住叹了口气,燕先生实在太累了,其实他可以不那么累,但他就是想把更多事做好。

    越想越不舒服,于是一回头:“去把负责燕先生书房安全的,领头儿的给我找

    来。”

    没多久,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校尉就急匆匆赶来。

    余九龄看了看他,问:“燕先生是不是每天都吃饭没的准,饿极了才会想找点饭吃。”

    那校尉点头:“确实是,我们劝了许多次,劝不动......”

    余九龄一脚踹在那校尉屁股上:“你们只负责劝?你给老子记住,我已经安排好了,再有让燕先生饿坏了的时候,老子这将军不干了,也要让你们不好过,自己什么职责都不知道,你们还干个屁,滚!”

    余九龄回到梅园的时候,离着还远就看到李叱坐在那水池边上一动不动的,在远处看更像是一座石雕。

    他本想和当家的说说燕先生太忙这件事,可是最终忍住了,没去打扰李叱。

    第二天,廷尉府。

    高希宁早晨吃过了饭,回书房去准备今日要做的事,千办虞红衣从外边进来,俯身道:“刚才外边有个校尉进来,要告状。”

    高希宁听着一愣,一名校尉进来要告状,这是从没有过的稀奇事。

    “告谁的状?”

    “余九龄,余将军的状。”

    高希宁就更好奇了,吩咐一声:“把人带进来吧。”

    大概不到一刻之后,高希宁就把这事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大概是那校尉觉得委屈。

    他觉得自己没办什么错事,平白无故被余将军踹了一脚,还说要搞他,他担心真的被搞,跑来这想请都廷尉大人给他做主。

    廷尉军可监察军队,余九龄有军职,所以他才会跑来这。

    廷尉军在很多地方都安排了人,但唯独不会在燕先生他们这些老人们身边安排。

    这种安排,指的是在办公的地方,燕先生他们出行,自然会有廷尉军的人保护。

    高希宁本想着,若是在燕先生他们身边也放人的话,就显得很伤感情。

    可是现在她打算改一改了。

    “你觉得自己委屈了?”

    高希宁问。

    那校尉叫王斌,点了点头:“也不是委屈,只是害怕余将军还会责罚......”

    高希宁看向虞红衣:“去把余将军请来。”

    虞红衣应了一声,不多时就把余九龄请过来了,余九龄溜达进门看了看,发现那校尉有些眼熟。

    高希宁走到余九龄面前:“我踢你一脚,你要忍着。”

    余九龄心说你踢我一万脚我也忍着啊,再说你还少踢了么......

    高希宁说完之后,一脚踢在余九龄屁股上。

    她看向那校尉:“现在公平了,你去领三个月的饷银,回家去吧,不用再到燕先生身边做事。”

    那校尉懵了。

    高希宁迈步出门,到后院的时候,看到李叱换了个地方,坐在墙头上发呆呢,看来昨天的事,他依然还没有想明白。

    高希宁走到墙下边,抬头对李叱说:“以后所有正三品以上官员的护卫队伍,廷尉军要接手。”

    李叱点了点头:“行。”

    高希宁:“不问问?”

    李叱摇头:“不用。”

    高希宁转身走了。

    李叱忽然侧头:“谁受委屈了?”

    高希宁:“不算委屈......也算。”

    李叱问:“谁?”

    高希宁:“燕先生。”

    李叱从墙头上跳下来:“我和你去。”

    高希宁:“你之前在想什么?已经有两日了,应该很重要吧?”

    李叱摇头:“不重要。”

    谋京州而已,比不得他在乎的人。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你不一样

    高希宁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打算先从三品以上的官员来,毕竟廷尉府也要抽调人手,重新安排布置,等到熟悉了之后再往下推。”

    李叱已经知道了高希宁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他心里只有自责。

    可是这本身就是很矛盾的一件事。

    如果之前就把廷尉军的人安排在每一个官员身边,那么人们最先的反应,大概会是......宁王不信任我了?

    因为廷尉军职责的特殊,所以真的可能会引起这方面的担忧。

    李叱一边走一边思考,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才能周全。

    高希宁当然也知道李叱在想什么,若非是燕先生的事,她也不会这么着急。

    燕先生是真真正正做到了,当官是为民在办事的人,可却忙到每天可能只吃一顿饭,也许一天连饭不吃一口的地步。

    身边的人觉得这是常态,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觉得习以为常,完全不明白他们的职责到底是什么。

    “廷尉军现在人手够用吗?”

    李叱问。

    高希宁摇头:“不够,所以暂时只能是从三品以上开始安排。”

    “事情先宣布下去,然后从战兵里边选人。”

    李叱看向高希宁:“我来宣布,你去看看燕先生吧。”

    高希宁脚步一听:“我的职责之一,是不让你挨骂受委屈。”

    李叱道:“我最大的职责,是不让我女人挨骂受委屈。”

    高希宁站在那看着他,眼睛有些淡淡的发红。

    “唉......”

    李叱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你这每天被我感动一次,却还没有主动投怀送抱,你再这么坚持下去的话,我都快没什么新奇的招式来感动你了。”

    高希宁贴着李叱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留着招式以后用。”

    李叱:“我去!”

    他看向高希宁:“你都看了些什么!”

    高希宁嘿嘿笑,眼睛里亮晶晶:“你去问吴婶呗,她说我成亲之前,她就是我的成亲咨询老师。”

    李叱:“你还真咨询?”

    高希宁:“我没有,我不去,我什么都不问。”

    李叱眯着眼睛:“你这样是不对的,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咨询这些,却不和我分享,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高希宁:“我呸,你身边有余九龄,你用咨询个屁噢。”

    两个人还没有走出廷尉府,燕先生就已经急匆匆的赶来了。

    “此事万万不妥,别说安排专人服务,九妹为我准备厨房,再雇一个厨师,这事也不能办,我已经下令停了。”

    燕先生道:“若以后真的有人专门来服务做官的人,久而久之,风气必坏,当家的,你且想想大楚是怎么坏的,那些当官的人,真的全部是自己主动变坏的吗?不不不,其中有一部分是被引诱才变坏的。”

    “大楚朝廷崩坏就在眼前啊当家的,真要是这样做了,下边做官的看着上边的羡慕,上边做官的则越发享受这种待遇,这样不妥。”

    李叱道:“宁儿的初衷是为了照顾好先生和其他人。”

    燕先生连忙道:“可以把所有官员的贴身护卫队伍,换成廷尉军的人,这样其实也还好,官员们也会理解,但专门为官员配备各种服务之人,此门决不能开,此风决不能长。”

    高希宁看向李叱,李叱也在看她。

    燕先生道:“不如这样,我做个表率,作为豫州节度使,我召集所有五品以上官员议事,把这件事和大家说一声,完善一下官员的奖惩制度,比安排那些要好。”

    李叱点了点头:“先生召集人议事的时候,我也去。”

    他又对高希宁说道:“那就先别急着布置廷尉军的人,从战兵中挑选出来

    一批人,先训练,然后统一安排,不以廷尉军的名号分派,到时候我来想个办法。”

    高希宁嗯了一声:“听你的。”

    和燕先生又聊了好一会儿,燕先生其实心里格外感动,因为九龄做的事而感动,因为高希宁要做的事而感动。

    李叱,他的学生,那个进四页书院的时候连院服都买不起的小孩子。

    时至今日已经贵为一方霸主,却还没有任何改变,还是他的那个学生。

    他,还是那个少年。

    燕先生回衙门之后,李叱就去找了余九龄。

    余九龄正在和亲兵营人的在训练,看到李叱到了,立刻笑呵呵的跑过来。

    “当家的。”

    脸上的笑意,永远是那么的春光灿烂。

    李叱笑着问:“挨踢了?”

    余九龄嘿嘿笑:“那有啥,我大哥踢我一脚怎么了,我大哥踢飞我也没事啊,再说,我又不傻,看起来是我大哥在替那个人要一个公道,其实我大哥那是在向着我呢。”

    李叱道:“回头我踢她,替你要公道。”

    余九龄道:“当家的,咱能不吹牛皮吗?要吹也行,吹个力所能及的不好吗?”

    李叱:“......”

    余九龄还是嘿嘿笑:“我真没事,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不傻。”

    李叱道:“回头你大哥要筹建一支新的队伍,就是专门负责保护燕先生他们安全的,要从战兵队伍里选人,这支队伍以后也交给你。”

    余九龄:“我不干,我就在你亲兵营里,我哪儿也不去。”

    李叱:“那边是挂名,但你最大。”

    余九龄想了想:“这倒是可以干,给双-飞工钱吗?”

    李叱:“你说的是份还是飞。”

    余九龄哈哈大笑。

    李叱道:“你的工钱涨三倍。”

    余九龄:“我凑!”

    他看着李叱咧着嘴大笑:“三倍了?”

    李叱:“三倍,还有就是......你余公子以后去青楼的消费,可以挂账。”

    余九龄眼睛都睁大了:“我去?!”

    李叱:“固定的啊,只能选一家。”

    余九龄:“哈哈哈哈哈......当家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但是......还是折现吧,当家的,这个我就不领了,你折现给我银子呗。”

    李叱:“这都不像是你了。”

    余九龄深呼吸,然后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那天,我从亲兵营回家的时候已经后半夜,我进门的时候看到,我婆娘抱着孩子坐在那睡着了,桌子上是给我留着的饭菜,她就坐着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去似的,可她没有倒下去,是因为怀里抱着孩子呢......”

    余九龄看向李叱:“就那时候,那会儿,我就想着,余九龄啊,你真他娘的是个混蛋,真的,大混蛋。”

    李叱抬起手在余九龄肩膀上拍了拍:“我明白了。”

    余九龄又使劲儿的吐出一口气:“男人啊,都已经成亲生子了,不能再那么肆意妄为了。”

    李叱伸手搂着余九龄的肩膀,俩人往前走。

    李叱道:“你也知道我很抠门,折现这种事我一般干不出来,所以你就死心吧。”

    余九龄:“噫......”

    李叱道:“不过咱们可以换个宅子,当初选宅子的时候,你选了一个又老又小的,那时候你对我说,当家的,我没啥功劳,咱们不能让人说闲话,九妹......以后咱就不用去怕别人说闲话这种事,谁说,你就告诉他,这是我兄弟送我的,不是宁王送的。”

    余九龄猛的怔住。

    第二天,燕先生召集了在豫州城内所有五品以

    上官员议事。

    节度使府的大堂里,坐满了人,全都等着燕先生开口。

    燕先生还没有说正事,是因为宁王还没到。

    他和官员们闲聊,屋子里不是传出一阵阵笑声,就在这时候,李叱从外边迈步进来,所有人立刻起身,整齐的俯身拜倒:“拜见主公。”

    李叱笑道:“都起来吧,好好坐着。”

    众人起身之后,李叱坐在燕先生身边:“先生说,我听着。”

    燕先生随即把昨日发生的事先说了一遍,众人听了之后,心中都有些震动。

    燕先生道:“主公说,不能让咱们委屈了,要为咱们安排专职的人员伺候,可我觉得不妥,天下还没有打下来呢,现在大家就想着怎么享受了,那将来百姓们吃的苦,一定还要比楚朝廷给的苦更多。”

    他看向众人:“所以大家可以怪我,主公给大家谋的福利,是我给挡回去的。”

    众人连忙回应了几句。

    李叱起身:“先生,我来说吧。”

    燕先生俯身,然后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

    李叱笑了笑道:“刚才燕先生说,余九龄余将军给他安排的厨师,准备的小厨房,他都给拒绝了。”

    “那我现在再说一句,我又给重新安排好了,你们暂时都没有这样的待遇,不只是你们,连我都算上,只有燕先生有这样的待遇。”

    燕先生脸色都变了,想阻止李叱继续说,可哪里还能阻止的了。

    李叱道:“你们都知道燕先生每天如何操劳吗?”

    那些官员全都点头,谁不知道燕先生做事有多拼。

    李叱道:“既然都知道,那我就继续说......燕先生是第一个,不是唯一一个,谁如燕先生这样为民做事,满目皆为民生,把百姓们的事放在最前边,我也这样安排,别说安排一个小厨房一个厨师伺候着......”

    李叱看向众人:“谁能做到如此,我李叱去伺候都行!”

    他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今日这话就放在这,以后不管是豫州城里还是各地方上的官员,考核的第一要求是看百姓们的日子,在不做违反乱纪之事的条件下,哪里的人生活改善的最多,哪里日子越来越好,我就尽全力的去奖赏谁,到时候你们来跟我提条件都行,只要我能给的出的,什么都行。”

    他回头看向燕先生:“但是,今日我要宣布的第二件事,是要罚燕先生俸禄一年。”

    燕先生都懵了一下。

    李叱道:“如果以后各级官员,也学着燕先生的样子,忙起来每天饭都吃不上,那我也罚,罚哭你们,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李叱道:“事情要干,饭要吃,身体要好好的,大家将来还要一起看看呢,看我们干出来的天下民生是什么样子,看我们干出来的中原霸业是什么样子。”

    一群人俯身应了,可是每个人心里一点反感都没有,还有些开心。

    李叱笑道:“我刚才来晚了,你们可知道为何来晚了?”

    不等众人说话,李叱继续说道:“燕先生召集你们来,难得的人这么齐全,那今天索性就给大家放半日的假,我刚才让人在后院架起来几十口锅,还买了很多菜和肉,大家今天就都亲自动手,谁拿手做什么菜就做 一道出来,大家做菜大家吃,但我不管酒啊。”

    一下子,众人的反应就千奇百怪。

    李叱把袖口挽起来:“走,今天主菜我来做,大家跟我到后院。”

    “是!”

    这些官员们啊,突然就兴奋了起来,而燕先生,看着李叱,眼睛里有些潮湿。

    这是他的学生啊。

    李叱回头看向燕先生,在他的眼神里,燕先生看到了......李叱是在说,我就算想尽办法也要让你不一样,因为你是我的燕先生啊。

第一千零四十章 人精

    到了二月末的时候,从荆州又传来战报,天命军十几万人的队伍被围堵在庭阳北边几十里外的地方,原本可以逼迫天命军投降,可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候谢家的家主谢怀远再次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率领那支天命军的人名为杨丁方,是杨玄机手下大将军之一,领兵多年,极有威望。

    杨玄机帐下,有四个大将军,被称之为天命军四杰。

    其中资历威望最浅的是安暖,打仗最凶的也是他,每个人都应认清自己,安暖便是因为认的清所以才会打仗那么拼命。

    四杰之中,除了他之外的三个,原本都是大楚的府兵将军出身,而且都曾独领一卫兵马。

    他唯有用战功来服人,才能保证自己在杨玄机手下立足,可打仗凶这种事,从来都是双刃剑。

    因为太凶,他在战场上杀出来赫赫威名。

    也因为太凶,在被宁军两边夹击之后,他还觉得有反败为胜的机会,所以下令对攻。

    他判断宁军兵力并不是很多,放弃了对谢秀那十五万荆州军的攻势,转身朝着背后和侧翼的宁军杀过去,试图从宁军这边打开缺口突围。

    夏侯琢当时的想法是......这个安暖,一直都这么勇敢吗?

    那一场厮杀,安暖损失四万多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被宁军击杀。

    大概还有四万余人投降,一万人左右下落不明,安暖侥幸逃了出去,身边只有几百人。

    他逃到了杨丁方这边,没敢回京州去见杨玄机。

    杨丁方的听闻之后立刻就下令退兵,他深知被围堵在荆州之内有多凶险。

    怎么都不会想到,宁军的动作居然那么快,一场大战之后还能昼夜兼程的急行军赶路,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在数百里外完成了封堵。

    杨丁方的十五万人就成了一支孤军,左边是夏侯琢的宁军,右边是谢秀的荆州军,正前方则是庭阳。

    谢家在庭阳那么多年经营,根深蒂固,且他们的祖宅那么多年来不断扩建,修造的如同堡垒。

    有山势可借,城墙高大,谢家的私兵数量不少,还能雇佣青壮百姓,所以想在顷刻之间打下庭阳也非易事。

    原本这困局,足以让杨丁方害怕,也足以让谢怀远清醒过来。

    可是这个时候,谢怀远的那股子轴劲儿上来了。

    如果他此时向宁王的军队投降,那他的面子上有多不好看?

    老三谢怀南极力劝说之下他都没有答应,此时若自己主动去投靠,他觉得羞耻,家里人也会说他闲话。

    况且,他也不认为杨玄机会输。

    他思考了许久之后,做出了两个决定。

    第一,派人带着他的亲笔信去见谢秀,让谢秀重新投靠杨玄机,只要此时和杨丁方联手灭了夏侯琢的宁军,杨玄机必会对谢家重新重视起来。

    第二,他派人给杨丁方送信,保证谢家会为大军提供足够的粮草物资,他甚至愿意请杨丁方的队伍进入庭阳之内,等待援军。

    这两个安排之后,谢怀远在这条路上,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杨丁方所部,得谢家大批粮草物资的支援,没有了后顾之忧,于是在庭阳以北设立防线。

    连谢秀都没有想到,家主居然冥顽不灵到了这个地步。

    他将送信的使者痛斥一顿,然后写了一封亲笔信让使者带回去,劝说家族不要再执迷不悟。

    然而谢怀远才不在乎,他坚信未来的皇帝,必是有众多大家族支持的杨玄机无疑。

    他也坚信谢怀南错了,如果按照谢怀南和谢秀的选择,谢家将来必然万劫不复。

    这是难以调和的矛盾,他们选择的方向完全不一样。

    更何况,谢家中,绝大部分人觉得这次是谢怀远判断对了。

    其实说的浅白一些,荆州的人,已经见识过了天命军的战力,杨玄机击败谢秀之后夺取荆州,让包括谢家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感慨天命军的强大无敌。

    他们没有见过宁军,也对传闻中宁军不败持怀疑态度。

    豫州城。

    李叱得到了夏侯琢的战报之后,算计了一下时间。

    现在已经二月末,再有一个月左右时间就要春暖,杨玄机不敢再从京州分太多人马出去,但他若已经派人赶回蜀州求援的话,最迟在四月中就能赶到。

    所以如果在一个月之内不能灭了杨丁方那十几万天命军,这支队伍就会成为祸害。

    他们有谢家不遗余力的支持,粮草上不会有问题,原本的孤军,就成了钉入荆州的一根楔子,扎在那让人头疼。

    “怎么打?”

    燕先生看了李叱一眼。

    李叱沉思片刻后说道:“再等半个月左右。”

    燕先生有些疑惑:“拖的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李叱道:“我得等个消息,如果半个月内这消息都没有来,那我就亲自南下汇合夏侯,在庭阳把杨丁方那十五万人吃下去。”

    坐在一边的谢怀南俯身道:“主公,此事......我想回去试试能不能找个办法。”

    李叱道:“你侄儿谢秀十五万大军摆在那,你大哥都不为所动,你只身回去又能如何,你安心就是了,谢家那边怎么选那是你大哥的事,与你无关,你不用多想。”

    谢怀南俯身一拜,心里却还是忐忑不安。

    他大哥的顽固不化,坏了他的所有设计。

    与此同时,豫州城,一家商行在豫州城水门里边大概不到二里远的地方,有他们的仓库。

    这家商行名为采悦,做的是绸缎生意,货物经常在豫州码头上进出。

    采悦商行不是谢家的产业,最起码在明面上和谢家看不到任何关联。

    但采悦商行的东家潘光美在年少时候就与谢怀远熟识,只是后来,潘家的生意多仰仗曹家,和谢家走的就远了。

    已经过去那么久,少年都已经到了中年,很少再有人知道潘光美和谢怀远的关系。

    潘光美在宁军占领豫州城之后,态度也颇为积极,所以生意没有受到影响。

    因此也就没有人能想到,谢怀德是从采悦商行的船上下来的,带着大批人手,以商行生意上朋友的身份进入豫州。

    他们这样的人要想做出假身份来,轻而易举,正常的登记备案进入豫州,也不会被人怀疑。

    潘光美之所以答应下来,是因为谢怀远写信告诉他,只是想把老三谢怀南带回家族,其他的事绝对不会做。

    念在旧情,潘光美把谢怀德等人运到了豫州城,下船之前,潘光美交代了许多次,千万不要在豫州城里惹出什么是非,不要连累了他。

    谢怀德好好的应了,可却只觉得大哥这朋友不怎么仗义,还啰里啰嗦。

    跟他一块下船进城的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男人,看起来有些傲气,似乎也不怎么喜欢他们。

    这个人是潘光美的手下,虽然才到潘光美这不到两个月时间,但已经被升任为小掌柜。

    潘光美让这个人给他们做向导,据说能力超凡。

    “怎么称呼?”

    谢怀德看了看那向导。

    那汉子随便回答了一句:“姓王。”

    他带着谢怀德等人进城之后不久,到了潘光美在城中的一处宅院住下来。

    潘光美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在豫州城里的宅院很多,不下十几处。

    这宅子前后两进,已经很不错了,可是谢怀德看了之后却有些不满。

    他在谢家地位那么高,住的地方比这大多了。

    “行吧。”

    谢怀德道:“反正也住不了多久,凑合一下。”

    那小掌柜脸色都有些难看,似乎是对谢怀德这般态度格外看不起。

    可这又和他没什么关系,这些人是潘光美的朋友,又不是他的朋友,他也懒得说些什么。

    只是此人还不知道谢怀德他们的来意,谢怀德可以告诉潘光美,当然不能随便告诉一个下人。

    “你先回去吧,用不到你了。”

    谢怀德示意了一下,手下人取出来一包银子递给那小掌柜。

    谢怀德道:“你自己去消遣,愿意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老潘若是问起来,你就说一直和我们在一块就好了,他问我的话,我也这么说,不会让你难做。”

    白来一笔银子,还不用伺候这些家伙,王掌柜巴不得呢,道了声谢准备离开。

    走了几步之后忍不住掂量了一下那包银子,分量很重,他掩饰着自己的激动,走到没人的地方打开看了看,眼睛立刻就睁大了。

    这一包银子,不下几百两,就算他是小掌柜,可一个月也才五两银子银子的工钱,这还是潘光美给面子,寻常的小掌柜一个月也就三两左右。

    这几百两,是他五年以上的工钱了。

    看着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王掌柜又觉得自己刚才态度确实不大好,于是转身又回去了。

    再见到谢怀德的时候,王掌柜已经堆起笑脸。

    “想来想去,就这般走了还是不大好,若是需要我帮什么忙,只管说就是了,我对豫州城格外熟悉,不只是生意场上的事,官面上我也有不少朋友。”

    谢怀德本来就没把他当回事,可是听到最后一句忽然眼睛亮了亮。

    “官面上你有朋友?”

    谢怀德笑起来:“王掌柜还真是深藏不露。”

    这话里边多多少少有些讥讽,他一个商行的小掌柜,能有什么官面上的朋友,大概认识几个捕快也就不得了了。

    王掌柜被他这般轻视,面子上便有几分挂不住了。

    “谢爷,你可能不知道,我原本是在节度使大人身边做事,是节度使护卫营的校尉,只是因为一些琐事不得不离开官场,不然的话,谢爷觉得,为什么潘先生对我这般器重?”

    “噢?”

    谢怀德的眼睛就更亮了,刚才是有些讥讽,现在是真的感兴趣。

    “想不到啊,原来王掌柜还有如此身份。”

    谢怀德拉了王掌柜坐下来:“来来来,先和我说说这豫州城里的事,你们去给王掌柜泡茶,泡我带来的好茶。”

    他看向王掌柜:“你是为什么离开节度使大人身边的,那可是实打实的美差啊。”

    王掌柜眼神里闪过一抹恨意:“唉......一言难尽。”

    这一抹恨意,却被谢怀德看的清清楚楚,谢家这些人精,还能看不出这个?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你们怎么敢的?

    几杯酒下肚,这王掌柜就已经有些迷糊起来,他酒量确实不怎么好,毕竟在衙门里的时候,很少有机会喝酒。

    “我做错了什么?”

    王掌柜把手放在谢怀德的肩膀上,一脸的愤懑:“凭什么就把我赶出来了?”

    谢怀德侧头看了看肩膀上的手,眼里都是厌恶。

    他是什么身份,这个王掌柜又是什么身份,在他看来,这之手和一只猪蹄子并无区别。

    可他忍了,因为这个王掌柜,确实有用处。

    他是耐着性子安慰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问道:“你和节度使府里的谢怀南谢大人认识吗?”

    王斌道:“还算熟悉,每天我带队保护节度使大人的安全,谢大人跟着节度使大人做事,所以每天也就都能见到谢大人。”

    谢怀德笑起来,招手让手下人又拿过来一包银子。

    “这是一千两,我们之间有缘分,又和投脾气,这银子你先拿去花着,若是不够的话你再来找我拿。”

    谢怀德把银子放在王斌的腿上,这里边是一百两一个的大银锭,一共十个,分量很重。

    王斌虽然喝大了,可是还有几分神智,此时看到这银子放在自己腿上了,立刻就笑起来。

    “这怎么好意思,我也没帮你什么忙,又拿了这么多银子。”

    谢怀德笑道:“若说是忙,确实有个小忙需要你帮一下,不瞒你说,其实我们也是谢家的人,只是旁枝末节,和谢怀南谢大人比差得远了。”

    “我们知道谢大人到了宁王这边做事,位居高官,所以是想来投靠的,只是拜见无门,只要你能帮我们牵线搭桥见到谢大人,我还有重礼送你。”

    王斌摇头道:“我现在可是说不上话了,以前还行。”

    他低头看了看腿上的那包银子,眼神里都是心疼,可还是把银子抱起来递给谢怀德:“帮不上,这银子我就不拿了。”

    “拿着!”

    谢怀德把银子推回去:“帮不上也没什么,我们还是朋友呢。”

    王斌楞了一下,忽然哇的一声就哭了。

    或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这一哭就停不下来,哭的是撕心裂肺。

    “我在衙门里做事,一个月也是五两银子,每天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十年也攒不到这么多钱,还要交际应酬,还要养家糊口,算下来一辈子也攒不够一千两。”

    他一边哭一边说道:“我一个大男人,虽然原本不是跟着宁王起兵的老人,可我本在豫州的时候也已经是校尉了,被都廷尉大人一句话就给打发走人,我受不得啊。”

    “我回家还不敢说,现在他们还以为我是整天去衙门里,哪知道我是跑到采悦商行这里来给人做工,为了每个月那碎银五两,我的体面都没了,从校尉到商行的伙计......”

    谢怀德被他哭的不耐烦,也不理他了,端起酒杯喝了几口。

    好一会儿之后,王斌才不哭了,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虽然我不能帮你们牵线搭桥,可是我知道你们怎么才能见到谢大人,他就住在谢家的老宅里,每天早晨,是节度使府里的马车接他,走的就是那条路,不会改,你们可去路上拦他,既然你们是一家人,拦住了就好说话。”

    谢怀德的嘴角就忍不住勾了起来:“如此,也很好。”

    第二天一早,王斌从自己家床上醒了,一坐起来,哗啦一声,银子掉在地上。

    再看时,身边都是大银锭,地上也有。

    这一下王斌就懵了,脑袋里

    嗡的一声。

    这银子是怎么来的?

    又懵又怕,不知道自己昨夜都做了些什么,是做了什么歹事不成,不然银子如何解释?

    正害怕着,他妻子笑呵呵的推门进来,端着一盆温水:“醒了啊,我给你擦把脸。”

    王斌脸色发白的指向那些银子:“哪儿来的?”

    妻子噗嗤一声就笑了:“昨夜里你是真的喝多了酒,自己做过什么都忘了?”

    妻子脸色微红:“回来后一身酒气,把抱着的银子扔在我面前,说以后一定要让我过上好日子,还又搂又抱的......老夫老妻,你可多久没,没,没那般亲热了。”

    王斌急了:“我是问你银子哪儿来的?!”

    妻子被他喊的也有些懵:“你带回来的啊,你说新认识了一个朋友,从南边来的,一见如故,格外投缘,非要给你这么多银子,还说,你在衙门里做事辛苦,提心吊胆还没多少俸禄,他给你这银子,是让你自己去做些生意,以后就不要去卖命换钱。”

    王斌抬起手,在脑袋上使劲拍了两下,啪啪响。

    妻子吓了一跳,连忙抓了他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王斌眼神里有些惧意:“这银子肯定有问题,我记得我一开始见到那人,看他不顺眼来着,我还记得他给了我一包银子让我走人,不让我理会他们,可没有这么多啊......我数过的,有四百两,没有这么多啊......”

    妻子被他这反应也吓得够呛,连忙道:“你再想想,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王斌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

    他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妻子回头看了一眼:“天才蒙蒙亮。”

    王斌皱眉:“昨天喝酒了,好像是提到了一早要干什么,可就是想不起来要干什么。”

    与此同时,大街上。

    四名护卫在马车左右跟着,这条路他们已经走了两个月,无比的熟悉。

    每天都是在这个时间,到谢家去接谢怀南谢大人到衙门去,谢大人对时间极为重视,不管刮风下雨,绝对不会误了时辰。

    二月末,夜还是比白天要长不少,这个时候天才刚刚发亮,街道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谢大人每天都几乎是第一个到衙门的,比谢大人还早的只能是节度使燕大人,因为燕大人基本上就很少回家,处理公务晚了,就在衙门里住下。

    马车的轮子碾过石板路,发出的声音和这清晨显得格外配,好像缺一不可。

    四名护卫并没有因为已经熟悉了路线而放松戒备,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谢大人的安全。

    他们四个,出自廷尉军,每个人都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

    不管是追踪稽查,还是武艺反应,都不弱。

    本来谢大人自己有护卫,但是他坚持不用,请都廷尉大人分派了四个人过来,其实这也是一种表示忠诚的态度。

    就在这时候,马车前边出现了一个推独轮车的人,看起来像是个货郎。

    四名护卫立刻就握住了刀柄,动作都几乎一致。

    这条路走过两个月,第一次遇到这么早就出来的货郎。

    独轮小车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比马车还大,车轴应该是生锈了,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擦声。

    “戒备!”

    一名护卫立刻喊了一声。

    一个常年跑生意的货郎,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车这么不好用,

    而且那车显然很久没有修理过,木头的颜色都也不对。

    长用的车,不会是这种毫无光泽的土色,那是放置许久没用才会有的颜色。

    “怎么了?”

    谢怀南在马车里问了一句。

    “大人不要下车。”

    一名护卫提醒,然后抽刀出来走向那货郎:“停下!”

    货郎立刻就停了下来,好像还被吓了一跳似的。

    “军爷,怎么了?”

    那货郎连忙问了一句。

    这一句军爷,彻底暴露。

    豫州城里的百姓们,见到宁军士兵都会亲切的喊一声兵哥儿,而不是军爷。

    “离开车,抱头蹲下!”

    护卫又喊了一声。

    就在这一刻,从旁边柴堆里跳出来两个人,持刀朝着护卫冲了过去。

    另外一边,院墙后边翻出来几个人冲向马车。

    四名护卫分成两队,两个拦着前边过来的刺客,两个护住马车抵挡靠近的人。

    “发信号!”

    随着一声喊,其中一名护卫从怀里取出个东西一拉,一团烟花在天空炸开,发出很尖锐的声音。

    四周出现的刺客越来越多,能有数十人。

    谢怀南的四名护卫,显然已经支撑不住。

    为首的一个刺客看起来极为壮硕,虎背猿腰,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车门往外一拉,直接将车门拽了下来。

    下一息,这壮汉伸手抓向谢怀南的衣襟。

    可是马车里有两个人。

    那壮汉是谢家的高手,也已经在谢家做事多年,因为天生神力而极为自负。

    他拉掉车门后,马上就能把谢怀南从马车里拽出来,可是那只手却停在了半空。

    壮汉的眼睛骤然睁大,虽然之前就有所准备,可这一刻还是被吓得僵住。

    他看到了裘青。

    “裘......裘爷!”

    壮汉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裘青轻轻叹了口气:“你们是怎么敢的?”

    他伸出手,一点都没有用力似的。

    可是他的手却好像捅破了一大块豆腐那般轻松,直接贯穿了那壮汉的胸膛。

    手从后背戳出来的时候,已经彻底变成了红色。

    他把手收回来,壮汉的尸体往后倒了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壮汉身后藏着的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一剑刺出。

    这一剑就是在等这个时机,这一剑的目标就是裘青。

    剑瞬息而至,在裘青的手才刚刚收回却还在壮汉身体里的那一刹那,剑就到了裘青的咽喉前。

    裘青猛的一低头,一张嘴咬住了剑尖。

    咬住,那么用力的一剑,居然不能再动分毫。

    裘青使劲儿一抬头,那剑尖竟是被他掰断,然后他张口往外一吐,剑尖激射而出。

    女刺客立刻闪身避开,可避错了。

    那吐出来的剑尖是虚招。

    裘青的左手已经勾了出去,等着女刺客往这边躲,然后......三根手指戳进了那女刺客的太阳穴。

    裘青迈步下车,看了看四周,四名护卫已经收拢在车边,他们背靠背的互相支援,已经人人有伤,看起来是坚持不住多久了。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跟我回家

    裘青一招击杀了那个壮汉的时候,他和谢怀南就都已经明白过来,动手的竟是谢家的人。

    谢怀南那般聪明的人,在见到这些人之前也不能想到,他大哥居然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安排。

    不管是来杀他的还是来抓他回去的,都愚蠢到不可原谅的地步。

    “你在车里不要下来。”

    裘青说完这句话后看向那四个廷尉府的护卫:“你们后撤到车边来,其他的交给我。”

    然后他往前迈了一步。

    一步跨山海。

    这山海,就是那些刺客心里的恐惧。

    他们大部分都认识裘青,都知道裘青这个人有多可怕,也必然明白和裘青交手必死无疑的道理。

    所以谁敢第一个上前来,纷纷后撤。

    刺客们这般后撤,连那四名廷尉军护卫的压力都减弱了不少,得以脱身回到马车旁边。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一个人缓步向前,数十人逐渐后退。

    他们明知道裘青有多厉害,也可能会在谢怀南身边,来的时候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见到即崩溃。

    然而谢怀德又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他当然知道裘青会给他的人带来多大压力。

    而他派来的人,恰恰还都是惧怕裘青的人。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比谢怀德更清楚,要想把谢怀南抓回去,必须先解决掉裘青。

    如果解决不掉的话,那就必须让裘青离开谢怀南身边。

    第一批冲上来的这几十个刺客,都认识裘青,都知道裘青的可怕,而这正是谢怀德要的后果。

    他安排这些人埋伏于此的时候,告诉这些人,裘青已经被引开了,他们只需把谢怀南抓回去即可。

    所以那些人在一开始动手的时候,才会那么勇敢。

    这些人中,唯一知情的,就是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刺客,他是谢怀德安排的后招,只是没有想到裘青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反杀了女刺客。

    所以当这些人看到裘青出现的时候,那种惧怕和退意不是演出来的,都是真的。

    当一个人可以吓退数十人的时候,会不会很骄傲很自豪?

    会不会往前多走那么几步?

    这是对人心理的一种揣测,谢怀德做出的预判就是,第一是因为那种骄傲和自负,裘青必然会往前多走几步,第二是因为谢怀南的安全,裘青也必然会多走几步。

    能不战就把人吓退这种事,谁会拒绝多走几步呢?

    谢怀德在远处举着千里眼看着,嘴里自言自语的数着。

    一步,两步,三步......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裘青又怎么可能知道有人在数他走了几步,又怎么可能知道他走了几步至关重要,又怎么会在意自己走了几步。

    裘青只是知道,自己往前走,那些人就会往后退。

    谢怀德确实是一个急性子的人,但身为谢家嫡次子,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又怎么可能是个蠢材。

    当裘青走出十步左右的时候,忽然出现了变故。

    而此时,远处用千里眼看着这边的谢怀德,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那辆独轮车。

    货郎推着一辆独轮车出现,看起来那独轮车有问题,很破旧又沉重,车轴还吱呀作响。

    这样的破绽,当然会被廷尉军的护卫察觉,当然会阻止那货郎继续前行。

    这也是谢怀德故意安排的,就是用这

    辆独轮车引起护卫的怀疑。

    可重点是那个货郎,而不是车。

    独轮车不大,车上还装满了货物,不管怎么看,那车上都不可能藏着一个人。

    然而那车上就是藏着一个人,一个侏儒,一个只有正常人一半高的侏儒。

    在谢怀德离开马车十几步远且根本没有注意那辆独轮车的时候,侏儒突然从车上冲了出去。

    像是一杆被床子弩激射而出的重型弩箭一样,瞬息之间就到了马车那边。

    独轮车被他蹬翻,人从车窗直接跳了进去。

    这个侏儒一把抓了谢怀南的衣襟,另一只手在谢怀南脖子上敲了一下。

    谢怀南有武艺在身,可着实算不得高手,毫无反应,被一击打晕。

    侏儒抓着谢怀南冲破马车,迅速的跑进旁边的巷子里。

    他掠过围墙的时候,裘青也已经转身冲进巷子,在巷子里,有一群刀客。

    “杀!”

    这群刀客冲向裘青,他们不认识裘青,他们是谢怀德花高价从江湖上雇来的杀手。

    这就是谢怀德心思缜密之处,用一群认识裘青且会被裘青吓破胆子的人来诱敌,再用一群不认识裘青且杀人如麻的江湖刀客来阻挡。

    没错,就是阻挡,而不是杀了裘青。

    那些刀客的实力自然不同凡响,可是谢怀德很了解裘青有多强,他花费重金请来的刀客只是为了让裘青慢下来,最好是停下来。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局,能把简单运用到如此极致,也足以说明谢怀德的心机。

    远处,谢怀德把千里眼递给手下人,笑着转身:“回去吧。”

    侏儒的力气居然那么大,速度也那么快,拎着谢怀南翻墙越脊,没多久就到了一处僻静所在。

    这里停着五辆一模一样的马车。

    又不久之后,五辆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分别驶向一座城门。

    在裘青被阻拦下来没多久的时候,大街上传来马蹄声响。

    黑骑到来。

    打上天空的烟花是召集他们救援的信号,黑骑来的速度之快也超乎了谢怀德的想象。

    他以为最起码他的人都可以撤走,在那些刀客拦住裘青的时候,他的人本该有足够的时间撤走。

    可是他对廷尉军实在不够了解,对豫州城也不够了解。

    黑骑队伍从大街出现的那一刻,那四名浑身是伤的护卫眼睛里就出现了希望。

    队伍一扫而过,一片弩箭飞来,四散的刺客瞬间就被放倒了一片。

    浑身是血的裘青从巷子里越了出去,他去追人,可是他却失去了目标。

    他只能回来,将希望寄托在廷尉军身上,寄托在宁王殿下身上。

    他身后,巷子里一地的残尸断臂。

    不久之后,廷尉军黑骑往豫州城各门分派出去,在黑骑分派之前,传令的骑兵已经先出发,告知各门皆暂时不开城门。

    又一刻之后,有消息说,有人看到数辆马车在城中一处聚集,然后又各自散去。

    都廷尉高希宁立刻下令,廷尉军拦截车马。

    半个时辰之内,五辆马车都被找到,但是五辆马车都是空的,除了车夫之外再无一人。

    五个车夫都被带到了廷尉府里审问,副都廷尉张汤亲自下场,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确定,这五个车夫确实毫不知情。

    只是昨日有人雇佣了他们,说是让他们城中一处地方等着,到了时间就分头往各城门走去接人,他们也不知道接的人是谁,只告诉他们到了地

    方就会有人把他们拦下来。

    他们是万万都没能想到,把他们拦下来的居然是廷尉军的人。

    五个车夫这边审问之后,唯一有用的消息就是,来告诉他们可以出发的那个人,很不寻常。

    那个人个子非常矮小,但绝不是孩子。

    没多久,廷尉军就开始在城中四处闻讯,有没有人见到一个穿着什么样衣服的侏儒。

    而此时此刻,谢怀南在水门往里走大概二三里远的地方,采悦商行的库房里。

    这地方,来的时候谢怀德就看上了。

    采悦商行的东家潘光美一脸怒意的看着谢怀德:“我跟你们说过的,不要惹事不要惹事,现在满城都是兵甲,我是不会再帮你了,一会儿我就去王府里请罪。”

    “唔......”

    谢怀德笑起来:“可是,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你了,我们只是想把我三弟带回去,其他的事不会做,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看向潘光美笑着说道:“老潘,你现在去请罪,我也不能拦着,人各有志啊。”

    潘光美怒视着他。

    谢怀德道:“你有船队,谢家会分给你价值五十万两银子的货物,算是谢礼,现在你安排我们从水门出城,神不知鬼不觉,你想想,你去请罪就会得到赦免了吗?”

    潘光美一言不发。

    谢怀德继续说道:“你自己琢磨吧,现在越耽误时间越危险,水门这边宁军还没有盘查,现在走还来得及,走水路的话,一天二三百里,然后我们就换自己的船,和你再无关系。”

    潘光美的脸色变幻不停,许久之后,他回头吩咐一声:“去给他们准备船。”

    谢怀德笑起来:“这就对了,你和我大哥是知己兄弟,咱们就应该是站在一处的人。”

    潘光美摇头道:“我以为你们是来劝说谢怀南回去的,没想到你们是用这种手段,这次算我倒霉,我不会要你们谢家那五十两银子的货,你回去之后告诉谢怀远,自此之后,我和他再无瓜葛,不必往来。”

    听到这番话,谢怀德的脸色就有些阴沉下来。

    可他也知道现在还需仰仗潘光美,潘光美就范,无非是因为解释不清楚,所以干脆尽快把他们送走就得了。

    他何必要在这时候和潘光美纠缠,索性道了声谢,然后就坐到一边等着船去了。

    就在这时候谢怀南醒了过来,脸色白的吓人。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二哥谢怀德坐在身边,立刻就怒了:“二哥,你犯了大错!”

    “老三,是你犯了大错。”

    谢怀德道:“我已经和大哥说好了,回去之后他不会太难为你,只是当众责罚你一下也就算了,你给大哥认个错,以后咱们三兄弟还得在一块好好相处呢,大哥其实没有那么怪你,你回去之后可别再和大哥犟嘴了。”

    谢怀南道:“二哥你快把我放开,现在让我回去还来得及,真的要是再错下去的话,谢家就万劫不复了!”

    “你放屁!”

    谢怀德抬起手在谢怀南脸上抽了一下,啪的一声脆响。

    “你胡说八道什么!”

    谢怀德怒道:“你就是太任性了,我是你二哥,这次不会再由着你,跟我回去之后,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闭门思过吧,但我会和大哥求情的......”

    他看了看谢怀南肿起来的脸,又心疼起来:“你年纪小不懂事,二哥打你,二哥心里也疼......”

    话还没说完,屋顶上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紧跟着大片的房顶坠落下来。

    有无数人影,从屋顶的裂口中跳了下来。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黄雀在后

    屋顶破洞,人在瓦片之上落下来,屋子里的人被声音所吸引,一瞬间,几乎同时都在抬头往上看,然后,那碎瓦和灰尘让每个人都下意识的避让。

    而这避让,就是这些莫名其妙出现的人,之所以从屋顶下来的原因。

    有的人抬起手挡住眼睛,有的人则低头躲闪。

    那些黑衣人迅速落地,他们动作极快,配合无比默契,手里用的也不是寻常的刀剑,是比大楚府兵制式横刀还要重的环首刀。

    这些人一身黑衣,用青色的布蒙住脸,腰带也是青色的。

    他们装束统一,动作迅速,配合默契。

    落地之后就展开杀戮,那些猝不及防的江湖客,在这些黑衣人面前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突然出现,谢怀德手下的人绝对能应付的过来。

    然而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这些人可不是才盯上谢怀德他们的。

    那个侏儒反应奇快,在瓦砾落下的一瞬间就冲了出去,一把拉住了谢怀德,嘴里发出急切的阿巴阿巴的声音。

    他个子不高,人生已经对他不公平,可他还是个哑巴。

    “先救我三弟!”

    谢怀德喊了一声,然后抽刀在手。

    侏儒犹豫了一下,可还是听了谢怀德的命令,转身跑过去,一只手抓住谢怀南的腰带往外拉扯。

    几名黑衣人迅速的朝着他俩围过来,连反应几乎都一样。

    “五人队?”

    谢怀德的眼睛睁大了。

    那些黑衣人不是江湖客,他们的配合,看移动就知道是大楚府兵的五人队方式。

    “朝廷的人?”

    谢怀德立刻就喊了一声。

    可他喊完了之后就明白过来,这些人怎么可能是朝廷派来的,朝廷也哪还有什么余力去管乱七八糟的事。

    朝廷现在自顾不暇,大兴城都危在旦夕。

    所以,谢怀德明白了,这些人不是宁王李叱的人,那就只能是天命王杨玄机的人。

    “二哥快走,是杨玄机的人!”

    此时谢怀南的喊声也出现了。

    谢怀德却转身看向那些黑衣人:“你们都住手,我们是谢家的人,我们来也是要把谢怀南带回去的,大家的目的一样,我们谢家是天命王的人。”

    回答他的是几支连弩。

    为首的一名黑衣人指了指他,立刻有一个五人队过来,五个人同时将连弩抬起来点射。

    谢怀德大惊失色,手中长刀乱舞,挡住了两三支弩箭,还是有两支击中了他。

    一支在肩膀,一支在小腹。

    谢怀德知道此时不能把弩箭拔出来,一边挥刀逼退黑衣人,他一边后撤。

    “阿八!快去把我二哥救回来。”

    谢怀南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那侏儒朝着他阿巴阿巴了两声,意思好像是让谢怀南自己先出仓库。

    谢怀南点了点头,往四周看了看,不远处倒着一具尸体,他过去将长刀捡了起来。

    可是他武艺确实算不得多高,才把长刀拿起来,一个黑衣人五人队就围了过来。

    “青绦军......是青绦军的人!”

    谢怀南此时终于看出了这些黑衣人的身份,他们都是杨玄机的亲兵。

    这些人,是杨玄机从百万大军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说每个人都是士兵中的一流强者也不为过。

    为了抓谢怀南,杨玄机竟然动用了他从不分派出去的青绦军,由此可见,杨玄机对谢怀南志在必得。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就是青绦军的将军之一,名为郭玮,能成为杨玄机亲兵营三名将军之一,足以说明其能力。

    即便是在大军之中战场之上,郭玮也有往来冲杀的本领,杨玄机曾经说过,郭玮是真万人敌。

    哑巴阿八为了救谢怀德又冲了回去,此时谢怀德身中两箭,可嘴里还在喊着我们也是天命王的人。

    奈何,根本就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理会。

    这事,说是巧合,其实也不是。

    天命王杨玄机要打压谢家,其中一个命令就是把谢怀南抓回去,不管死的还是活的,都要带回去。

    谋臣裴崇治为了挽回自己在杨玄机心中的位置,也为了让裴家和谢家就此能撇清关系,亲自筹划了这个局。

    他带人到了豫州城的时候,本准备要自己动手,可巧不巧的是,他们和谢怀德的人是同一天进城的,还都是从水门码头进城的。

    在码头下船的时候,这里的人没人认识谢怀德,可裴崇治一眼就认了出来。

    裴家和谢家向来交好,两家的人多有走动,裴崇治是裴家很重要的一员,而谢怀德是谢家嫡次子,两个人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

    按照辈分来说,谢怀德还要称呼裴崇治一声世叔。

    从谢怀德带人进城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就被裴崇治的人盯上了。

    这次裴崇治带来的人,不仅仅是有杨玄机那些门客中的江湖高手,还有一整队的青绦军精锐,一名将军,还有三个五人队的青绦军斥候。

    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谢怀德就已经在谢怀南的必经之路上设好了埋伏。

    然后谢怀德就到了比较远的地方,举着千里眼观察全局。

    可他不知道,他看的不是全局,他自己也在局中,裴崇治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也举着千里眼看着,裴崇治看到的才是全局。

    裴崇治对谢怀德的布置看的清清楚楚,所以他离开大街之后,直接安排人在仓库这边设伏。

    比起谢怀德他们带着谢怀南回来,裴崇治的人还早来了一刻左右。

    “我们是天命王的人!”

    谢怀德还在喊着:“不要再打了,大家都是自己人!”

    将军郭玮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且充满了轻蔑。

    “谢家的人,果然都是一群无耻之徒,此时怕死,所以又自称是天命王的人,恶心至极。”

    郭玮朝着手下人下令:“尽数杀了,动作要快。”

    他的青绦军才不会和江湖客单打独斗,都是以五人队作战。

    一对一他们可能不是对手,五对五,他们必胜无疑,甚至一个五人队打七八个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谢怀德带来的人不少,这码头仓库里还有不少潘光美手下的护卫,然而他们加起来也还是落入下风。

    尤其是商行的那些保镖护卫,平日里和一些水匪打打交道还好,面对青绦军精锐,他们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

    人确实死的很快,不少人已经没有勇气再打下去,转身朝着仓库正门那边跑。

    有人把巨大沉重的库门拉开,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弩箭。

    裴崇治就在正门外边等着,在他身前,四个五人队向前,前边两个五人队手里的连弩很快就打空了,他们立刻后撤一步,后边两个五人队上前,也很快把连弩打空。

    想冲出库门的那些保镖护卫,已经倒了一地。

    四个五人队交替向前,各自打空了两次之后,想往外跑的那些江湖客都已经全都倒了。

    “关门。”

    裴崇治一声吩咐。

    立刻有几名青绦军转身,推着沉重的库门重新关好。

    屋子里不

    是厮杀,更像是屠杀。

    谢怀德已经喊哑了嗓子,可他看到的却是自己手下的人一个一个白屠戮。

    “我们是自己人啊......为什么你们就不听?!”

    谢怀德的眼睛发红,终于明白了过来,他再怎么喊也没有用,所以他疯狂的挥舞着长刀,试图发现心中的怒意。

    就在这时候听到身后一声惊呼,谢怀德立刻回头,因为那声音他太熟悉了。

    回头看的时候,就见老三谢怀南已经被一个五人队制服,他们手法极快的把谢怀南绑了起来,在谢怀南喊了那一声之后,其中一名青绦军士兵抓着谢怀南的下巴一扭一拉,就把下巴给摘了。

    “三弟,莫怕!二哥在呢!”

    谢怀德转身就冲了过来。

    青绦军这个五人队的人互相看了看,然后成队形向前。

    后边的两个人分别伸出一只手把谢怀南拎了起来,前边的三个开路。

    谢怀德像是疯了一样扑上来,手中的长刀朝着其中一个黑衣人头顶斩落。

    “放开我三弟!”

    五人队前边那三个人,依次出手,衔接的几乎没有任何罅隙,配合之默契让人头皮发麻。

    第一个士兵举刀将谢怀德的长刀挡住,架在半空,第二个士兵一刀横扫切开了谢怀德的胸膛,第三个士兵一脚踹在谢怀德胸口,人随即向后飞了出去,狠狠的摔倒在地上,仰面朝天。

    下一息,第一个出刀架住的那士兵已经收刀回来,长刀往下一戳,噗的一声戳进了谢怀德肚子里,刀子笔直的插进去,第二个士兵抬起脚在刀背上踹了一下,那刀就将谢怀德开膛破肚。

    刀锋斜着从脖子一侧切出来,谢怀德的上半身就这样分开。

    谢怀南的眼睛骤然睁大,可是下巴被摘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个时候,杀了几个士兵的阿八看到了,嘴里发出一声颇为尖锐的喊声,红着眼睛就冲了回来。

    阿八杀到那几人近前,在三把环首刀劈砍之下又一个滚地近身,他手中是两把短刃,一刀一个,切开两个黑衣人的肚子。

    肚子上的血口那么长,内脏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阿八跳起来,双腿盘着另外一个士兵的脖子,一刀一刀戳在那人心口,瞬息之间就把心口戳烂了一样。

    连杀三人,阿八回头去救谢怀南,那两个士兵把谢怀南丢下,舞刀相迎。

    阿八从其中一人胯下钻了过去,两把刀戳进这士兵的后腰,来回扭了几下,那士兵就一阵哀嚎。

    在下一息,阿八跳起来双脚踹在另一名士兵的腰上,把那士兵踹的倒地后,阿八扑过去,蹲在那人脑袋上,双手短刃往脖子里来回划了好几下。

    杀了谢怀德的一个五人队,瞬间被他杀尽。

    一身是血的阿八跑到谢怀南身边,急切的阿巴阿巴了几声,大概意思是快跟我走。

    就在这时候,青绦军将军郭玮却拉开了硬弓。

    在阿八杀那五人队的时候,郭玮就注意到了,他伸手,亲兵将背着的长弓递给他,又递上去三支箭。

    铁胎弓,铁羽箭。

    三箭品字形飞来,瞬息而至。

    阿八还在拉谢怀南,第一箭从脑门射透,第二箭第三箭,在左右胸口洞穿。

    郭玮脸色铁青的看着那倒地的瘦小尸体。

    就是这样一个人,顷刻间就灭了他一个五人队。

    “把人带走。”

    郭玮一声令下,过来几个人,抬上谢怀南就走。

    裴崇治走过来,指了指谢怀德的尸体,有士兵上去一刀把谢怀德的人头剁了,找苫布随意包裹了一下,拎着出门。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他要上去

    廷尉府,李叱脸色阴沉的从大门外边快步进来,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如此重的怒气,怒到杀气四溢。

    此时此刻,距离码头仓库的命案过去了大概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宁军已经调集船只追出去,一时之间还没有消息回来。

    可是码头出口被堵住了,应该也不会那么快。

    廷尉府的大院里,地上跪着数百人。

    四周围了一圈的廷尉,手都放在了刀柄上。

    见李叱进门,高希宁快步迎上来,陪着李叱一边往前走一边把已经查明的事说了一遍。

    “从水门进来的,因为水门那边走的都是商户,而且水运生意最大的是曹家的船队,所以当时就留用码头那边的官员,是和曹家相熟的旧官。”

    “码头主簿叫廖永和,码头上的船队都是他在管制,这次竟然有正规的军队潜入进来,是因为他收了十万两银子。”

    “在他家里,这银子已经起获,他也已经认罪,人现在在刑房里,张汤还在问。”

    两个人走路的速度很快,高希宁的语速也很快。

    “廖永和是谁留任的官员?”

    李叱一边走一边问。

    “是......武先生。”

    李叱脚步微微停了一下,只是停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

    高希宁道:“但,是曹猎那边的人举荐,所以武先生也确实是疏忽了。”

    李叱道:“那不是武先生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高希宁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从冀州来,就没有熟悉管理码头的人才,冀州那边几乎就没有什么走水路的生意,可是豫州这边不同,所以只能是从旧官里甄选人员留用。”

    “水闸不开,只走旁边的小门,所有进出货物都是码头上的力工扛着走小门进出,进城的货运送到仓库那边,路程大概二里半,小门里边有各商行的马车等候,这样的目的,本来是为了方便逐个检查。”

    “那些人进城的时候,是廖永和亲自在水闸小门等候,他故意是在换岗的时候去的,用他的人替换了检查的士兵。”

    “还查到一件事......”

    高希宁走的急了,说话又急,喘了一下。

    李叱的脚步立刻就慢下来。

    高希宁继续说道:“查到在那些人差不多同时进城的人中,还有一批人,是随着采悦商行的人进来的,出事的仓库,就是采悦商行的仓库,裘青说,那些人是谢家的人,目的就是来抓谢怀南回去的。”

    李叱问:“采悦商行的人抓了没有?”

    “采悦商行的东家叫潘光美,死在仓库里了,中了四箭,一箭中了咽喉。”

    高希宁道:“有没死的,已经问过,但这些伙计什么都不知道。”

    李叱已经走到刑房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院子里跪着的人:“他们都是谁?”

    高希宁回答:“都是廖永和的手下,其中多数为码头上用的旧人,他们更熟悉......”

    高希宁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拉了她一把,抬起左手捂住了高希宁的眼睛。

    “不用问了,都砍,尸体运到码头那边示众。”

    “呼!”

    四周围着的廷尉抽刀上前,跪在那的数百人,一刀一个,全都剁了脑袋。

    李叱拉着高希宁往前走,等高希宁转过来才把手放下。

    李叱推门进了刑房,张汤还在问,那个叫廖永和的旧官已经遍体鳞伤。

    “又问出什么了?”

    李叱问张汤。

    张汤俯身回答:“这一年多来,廖永和一直都在暗中收钱,只是他太熟悉码头上的事,只收现银,不留凭据,而且他太聪明,反而

    是连曹家的船他都要仔细检查,给人一种他很尽职的错觉。”

    李叱问:“那些人是哪儿来的?”

    张汤回答:“廖永和说他们是谢家的人,估计着是那些人撒谎了,那些人跟他说带的货是私盐,还有一些违禁的药品,先给了他十万两,这么大笔银子诱惑之下,他也疯了,那些人还告诉他,以后谢家的私货会源源不断的走码头这边进来,希望他通融,还说谢怀南谢大人也会多照顾他,于是他查都没查就把人放进来了。”

    李叱回头看向高希宁:“去码头上继续查,所有和廖永和有关的都带回来问,一个都不要错放,进来了数百人的正规军队,带着兵器,还有弓箭!”

    他的声音骤然提升,高希宁都被李叱这几乎没有出现的怒意吓着了,她知道李叱不是和她生气,而是码头那边的乱象。

    水门确实是疏忽了,因为水闸不开,所以船进不了城,只能走小门,小门那边又有严密盘查,进出的大部分都是熟悉的商人,以至于对那边的监管确实放松了不少。

    当然,这松懈,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小侯爷曹猎,但这和曹猎又无关。

    况且,因为廖永和是曹猎的人举荐,连武先生都没有过多的调查。

    高希宁立刻说道:“方洗刀和虞红衣两个人还在码头那边查,不会放过一个。”

    李叱嗯了一声,看向旁边也吓坏了的余九龄:“九妹,派人去拿我的刀,你带上亲兵营跟我出城。”

    余九龄马上应了一声:“是!”

    身为李叱的亲兵营将军,他对于李叱的命令执行,必须又快又彻底。

    高希宁下意识的拉了李叱一把:“你要去哪儿?”

    李叱拍了拍高希宁肩膀:“我大概会有一阵子不回来,最多半个月。”

    说完后就离开了廷尉府,才出大门还没有上马,就看到曹猎急匆匆的赶来。

    见到李叱,曹猎下马跑过来:“码头的事......”

    李叱一招手:“跟我来,路上说。”

    曹猎立刻又转身上了他的马,催马跟上李叱。

    “咱们去哪儿?”

    曹猎问。

    李叱道:“去运河那边,跟我拦一条船。”

    他们才往前跑出去没多远,一个看起来大概三十几岁的妇人迎面跑过来,张开双臂,一边跑一边呼喊。

    李叱他们连忙勒住战马,这才没有把那妇人撞倒。

    “宁王殿下。”

    那妇人扑通一声跪下来:“罪妇有话要说。”

    与此同时,水路上,一艘采悦商行的货船正在快速的驶过,船上的人看起来不多,那是因为人都在船舱里躲着。

    站在船尾看着后边有没有追兵上来的,是青绦军三位将军之一的郭玮。

    已经看了将近一个时辰,后边没有见到急匆匆追上上来的船,郭玮稍稍松了口气。

    如果宁军有战船的话,他们根本逃不掉。

    出码头之前,他们一共抢了两艘船,一艘是采悦商行的这艘船,本来就是为谢怀德等人准备的。

    另外一艘船是谁的他们不知道,也不在意,抢了之后就把船点上一把火,堵在码头出口。

    “好在好在......”

    郭玮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好在宁军没有船可用,这算是上天相助。”

    郭玮回过头问了一句:“人怎么样?”

    手下人回答:“在船舱,刚才胡乱挣扎,又给打晕了。”

    郭玮嗯了一声。

    船上只有他主持,因为裴崇治没有上船,而是选择分开走,走的陆路。

    “想不到宁军的反应会那么

    快。”

    郭玮回想起来刚才的事,以他这久经沙场的心性,也算是心有余悸。

    就在他们要离开仓库的时候,大批的廷尉军就朝着这边过来,好在是裴崇治安排了人阻拦。

    裴崇治这次进豫州城,带来的不仅仅是青绦军这些人,还有不少杨玄机的门客,也有从江湖上高价雇佣来的人。

    青绦军在仓库里杀人夺人,那些门客和江湖客,在裴崇治的安排下埋伏在路上。

    廷尉军一到,这些人就阻拦了一下,本以为打伏击会让廷尉军损失惨重,却没有想到损失惨重的是他们。

    埋伏在那的人死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估计也逃不掉。

    可如果不是他们好歹阻拦了一下,也许郭玮的队伍也出不了城。

    他虽然没有看到,可他能猜到,把他们送出城的那个叫廖永和的主簿,此时应该已经被抓了。

    想到此处,郭玮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次的事干的漂亮,在宁王李叱的眼皮子底下夺人,号称天下无敌的宁军却根本没有察觉,这相当于是我们亲手在宁王李叱的脸上扇了几个耳光,而且打的很响亮。”

    郭玮笑着说道:“回去之和主公说起来,主公也必会开心的不得了,只是可惜了,若早知道豫州城的水门码头防范如此松懈,我们甚至可以安排更大的动作,可惜了,着实可惜了。”

    手下人问道:“将军,裴先生的交代,照做吗?”

    裴崇治在和他们分开之前,告诉郭玮,他们杀的人之中,其中一个就是谢怀南的哥哥谢怀德。

    裴崇治当时就楞了一下,他看到了那个大呼小叫的人,却不认识,只以为是个白痴。

    哪想到,居然是谢家的第二号人物,家主谢怀远的亲弟弟。

    裴崇治当时不说,等人死了之后才说,显然是故意为之。

    然后到了分开之前,裴崇治说,如果主公知道咱们这次还杀了一个谢怀德,怕是也要责怪,毕竟是意料之外的事。

    郭玮问他,那该如何。

    裴崇治告诉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谢怀南也杀了,回去见了主公,只说是没机会把人活捉了,把人头带回去了。

    他还说,谢怀德的人头也带回去,足以证明谢家不只是谢怀南一人投靠了李叱,确实是谢家全族都投靠了过去。

    郭玮又怎么会想不到裴崇治的目的,杀了谢家两个人主要人物,谢家是不可能再被天命王所用了。

    就算谢家还要表忠心,天命王都不敢用,这么大的仇,留着的都是隐患。

    而裴家,从中最为得利,可以完全顶替谢家在天命王那边的地位。

    世人皆知,裴谢两家关系亲近,世代交好。

    可是到了这关键时候,哪里还有什么亲近不亲近。

    “不要杀。”

    郭玮嘴角勾了勾:“留着。”

    手下人随即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在船舱里,一个船夫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见船舱里剩下不多的货物是绸缎,于是偷偷割下来一条藏在怀里。

    不久之后,他又趁着没人郭玮等人离开船尾悄悄过去,把布条扔出去一块。

    紧张的,他心都在狂跳,后背上都是冷汗。

    时间往前推移,豫州城,梅园门外不远处。

    一个妇人跪倒在李叱面前:“罪妇拜见殿下,我的丈夫叫王斌,曾在燕大人身边做事,他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告诉殿下,他在船上,他就在那艘船上......”

    “当时,我们夫妻两个带着银子去码头,本想把银子还给那些人,然后看到他们上了采悦商行的船,我丈夫说他得上去,他必须上去,他让我来告知殿下,他会沿途留下记号。”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撞!

    王斌坐在角落处,回想着这几天的事,每一件事都好像在梦里一样。

    如果是从他离开节度使府开始算起来的话,那这个梦,好像也只有在拿到银子喝多了酒的那一小段时间是快活的。

    可是这快活真的好快,酒醒了之后快活就消失无踪,只剩下无尽的担忧和后怕。

    这几天他在船上是那样提心吊胆,可他却也有了一种释然,提心吊胆,内心却不再煎熬。

    如果这次没死的话,他打算回去之后就和妻子坦白一切,然后找个地方做工,踏踏实实的。

    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后的人,才会明白踏踏实实这四个字有多弥足珍贵。

    几天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寻机会往河里扔一条碎布,他其实也不知道这样做有用没用。

    每天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他都会想一遍,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后悔上了船。

    也会想一遍,为什么明明那么害怕,可还是要冒险去偷偷的留下记号。

    他给不了自己答案,因为他不相信自己是个英雄,所以他排除了唯一的正确答案,以至于没有答案。

    他是小掌柜,这船上的船夫都以他为首,大家都知道可能最终会死,所以就更会将希望全都寄托在领头的人身上。

    有船夫知道他在留记号,没有人找他说什么,可却会有意无意的帮他遮掩。

    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几名青绦军的士兵从甲板上下来,扫了一眼那些船夫:“都到一边去,先不要划船了。”

    所有人心里都紧张起来,或许他们一直在等的那个末日,现在到了。

    每个人也都清楚,他们不会一直都在水路上走,那些混账早晚都会换路线,就算是不换路线,接应他们的船应该也快到了。

    郭玮缓步走下船梯,手里拿着一块他的人刚刚才打捞上来的碎布。

    在看到那块布的时候,王斌的心里就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就变得发白。

    “你们之中,有人不老实。”

    郭玮走到众人面前,扫视了一眼后说道:“我本来还想着,你们也算无辜之人,到了地方后我就放你们离开,可你们自己想死,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话,船夫们谁都不会信,那些混账怎么可能会留下活口。

    可众人都不敢和他的视线对上,纷纷低头,王斌也把头低下来,他知道自己的胆子没多大,一旦对视的话,就一定会被人看出来什么。

    “可我这个人,还是很仁慈。”

    郭玮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愿意把那个留记号的人交出来,其他人我可以不杀。”

    沉默,很可怕的沉默。

    郭玮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站出来,于是叹了口气:“那就只好一个个的试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看向王斌:“你是船头儿,如果有人偷偷留记号你一定知道,因为他们都归你管,你每个人都能注意的到,如果你没有看到是谁丢进河里碎布,那么就只能是你丢下去的。”

    他指了指王斌:“把他带过来。”

    两名青绦军士兵过来,一左一右,抓了王斌的胳膊就往外拉扯。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王斌叫喊起来,那慌乱,那恐惧,那挣扎的样子,让那些船夫们的眼神里出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们就那样看着王斌,似乎在这一刻,没有人再对他寄予希望了。

    “不是你?”

    郭玮笑了笑:“如果不是你,那你就指出来是谁,你

    如果敢说不知道,我就先把你砍了。”

    王斌下意识的看向那些船夫,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羞耻,因为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懦弱。

    “是......”

    王斌鼓足了勇气,刚想说是我,可是那个我字还没有说出口,一个年轻的船夫站了出来:“是我。”

    郭玮他们的视线立刻转移过去,都看向那个年轻人,他大概连二十岁都没有。

    很壮硕,常年跑船让他的肤色发黑,眼睛却很明亮。

    他分开众人走出来,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就是我,一路上都是我,是我从船舱的货物里偷了布匹,切开,隔一段时间就丢到水里一片。”

    郭玮居然笑了。

    他走到那年轻人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不怕死?”

    他问。

    年轻人居然也笑了,摇了摇头:“不怕。”

    郭玮问:“为什么不怕?”

    年轻人回答:“因为我留下那些记号一定有用,宁王殿下的大军就一定能追上你们,你们都会死,我一个人死换你们这么多人死,不亏,所以不怕。”

    郭玮道:“那你是真的没有见过死有多可怕。”

    他摆了摆手:“把他按住开膛破肚,让其他人看看。”

    几名青绦军士兵上来,将年轻人双臂死死把住,有一人掏出了短刀。

    “等一下!”

    王斌忽然大声喊了一句:“不是他,是我!”

    他的话才刚喊出声,所有船夫都喊了起来。

    “不是他,是我!”

    “是我!”

    “不是他,是我!”

    “要杀就把我们都杀了!”

    “对,既然要死,我们就一起死,你要是敢杀了他们俩,我们就都不干了。”

    “大家死也死在一起!”

    他们争先恐后的喊着,然后开始往前迈步。

    王斌看向那些人,突然之间,眼睛里就已经满是泪水。

    “居然都这么勇敢啊......”

    郭玮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把你们都杀了?很好,你们想的对,我确实不敢把你们都杀了,因为还没有到地方,都杀了的话,我的人又不会操船,所以你们真的赢了。”

    “但......”

    郭玮指了指王斌,又指了指那个年轻人:“把他们两个手脚都打断,留着他们俩的命。”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那些船夫:“你们若是不继续干活的话,那他们俩一定会死。”

    然后他看向手下一名校尉:“轮值看着他们,不许他们上甲板。”

    “是!”

    校尉应了一声。

    没多久,一群青绦军上来,将那些船夫格挡在外,又过来几个青绦军士兵,将王斌和那年轻人的手脚都打断了。

    两个人被丢在角落,互相看了看,好像都不知道疼一样,一起咧开嘴傻笑。

    上了甲板,郭玮吩咐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差不多再有一天我们就能到岔口,裴先生安排的车队会在那边等候,我们弃船登岸,船要烧了,这些人全都烧死吧。”

    就在这时候,有人忽然喊了一声:“后边有船快速追近!”

    郭玮一惊,连忙跑到船尾,伸手从亲兵那把千里眼要了过来。

    在他们的船后边,有一艘看起来很奇怪的船正在靠近,那船的样子他们从没有见过,速度快的令人害怕。

    “弓箭手到船尾来!”

    郭玮立刻喊了一声。

    这些青绦军训练有素,立刻在船尾组成了三排箭阵。

    后边那艘船从被他们发现不对劲,到追上来,根本没有用多久,其速度是郭玮他们这艘商船的至少一倍。

    李叱就站在后边那艘船的船头,在他手里,也攥着一块湿漉漉的布。

    这是他的船,狄赤在湖心岛给他造的船,已经过去几个月,这是第一艘成品。

    本来这艘船就要送到豫州来给宁王看一看,李叱知道这艘船快到了,所以他才会对曹猎说出城去运河上拦一条船。

    凤柏木所造的这艘战船还没有命名,狄赤说,这船坚固无匹,快若疾风。

    “当家的,怎么打?”

    余九龄问。

    李叱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块布,深呼吸。

    然后他问亲自来给他送船的狄赤:“如果撞过去会怎么样?”

    狄赤回答:“他们的船会破,会沉,而主公的船却毫发无损,臣下有这个自信。”

    李叱道:“那就撞过去,若是我们登船的话,那些人会用船夫要挟我们,把船撞沉了,撞出来的破洞越大越好。”

    “是!”

    老人狄赤都有些兴奋起来,他挥舞了一下手里的棋子:“撞过去!”

    李叱他们后撤几步,半蹲着身子,手扶着船,准备迎接冲撞。

    在李叱他们身前,亲兵营的士兵用巨盾挡住,蹲下来,将巨盾扶好。

    靠近了,一片羽箭袭来。

    噼噼啪啪的声音中,羽箭都被巨盾挡住。

    老人狄赤喊了一声:“给主公看一看,咱们的船威武不威武!”

    随着他的旗子再次摇晃了几下,船前边的撞角居然还能往下压了一下角度,挡木锁死之后,战船已经到了那艘商船后边。

    “撞了!”

    狄赤喊了一声,伏低身子迎接冲撞。

    砰地一声!

    撞角直接穿进了那艘商船中,片刻之后,战船的船头就撞在了商船的船尾。

    像是差不多大小的石头和鸡蛋撞在一起,鸡蛋立刻就碎了。

    整个船尾全部碎裂,那些弓箭手纷纷坠落。

    李叱见那商船的船头都被撞的扬起来,在这一刻,他立刻喊了一声:“跳水去救人!”

    不少已经做好准备的士兵跳进了河水中,朝着落水者游了过去。

    那些青绦军的士兵个个都是壮汉,可他们是重甲出身,他们必然不会水,就算是会,水性又怎么可能比那些船夫要好。

    船被撞碎,如果人全掉在水里,船夫们都能在水里活下来,那些青绦军的壮汉怎么能?

    李叱一伸手把他的鸣鸿刃抓起来,迈步就想跳过去,想了想这刀实在太重了,万一落水不大好。

    于是把鸣鸿刃又放下,赤手空拳的跳上了对面那艘破损的商船。

    人一落下,大步向前。

    在李叱身后,他的亲兵一个一个跳了过来。

    余九龄抽刀在手:“留不留活口?”

    李叱迈步,一拳将迎面而来的青绦军壮汉太阳穴打爆:“不留!”

    “呼!”

    亲兵营向前。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我出

    一个字,撞。

    风柏木所造的战船就狠狠撞在了那艘商船上,商船的船尾直接破碎,不知道多少人落水。

    李叱从战船上一跃而下,跳上了商船,没有任何的停滞,直接杀进了青绦军中。

    这些青绦军确实厉害,实事求是的说,寻常的宁军战兵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来的不只是李叱,还有李叱的亲兵营。

    一拳就把迎面而来的青绦军士兵太阳穴打瘪进去,李叱率先杀进了人群之中。

    以他为锋锐,亲兵营势不可挡。

    甲板上的厮杀很激烈,可是更激烈的是在水中。

    船体破裂,这艘商船下沉的速度很快。

    船舱里都是人,不只是那些船夫,还有许多没来得及出来的青绦军士兵。

    船夫在剧烈撞击之后摔了一地,看到船体裂开了个巨大的口子,他们纷纷爬起来,有的人往甲板上跑,有的人从舷窗跳了出去,他们都是老水手,谁都知道在灌进水的破洞那边出不去。

    可是王斌和那个年轻的船夫两个人四肢俱断,躺在角落处,他们动不了。

    “怕不怕?”

    王斌问。

    年轻人此时却真的豁达了,摇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我这样的在水上讨了好多年生活的人,死在水里,就当是回家了。”

    王斌嗯了一声,看了看涌进来的水,他也笑:“你说是不是注定了的,莫名其妙的我就成了这艘船的船头儿,最后又莫名其妙的和这船一块沉下去。”

    年轻人笑:“其实以前我挺不待见你的,总觉得你装。”

    王斌道:“你要是船头儿,你也装。”

    年轻人哈哈大笑。

    水已经到了他们的身边,很快就把他们泡了起来。

    “我先死。”

    年轻人笑着说:“如果你死在我前边的话,可能会吓着我,老人们说,淹死的人可丑了。”

    王斌点了点头:“行,那就我先死。”

    两个人又对视一笑。

    甲板上,李叱他们已经没办法继续向前了,船头已经快要立起来,他们无法站立。

    李叱看到一个船夫要跳下去,朝着他喊了一声:“王斌呢!”

    船夫好像这才想起来似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他还在船里,他被那些人打断了手脚,动不了。”

    李叱一惊。

    他没有想到王斌的手脚会断了,船沉的这么快,绝大部分船夫水性那么好,早就已经脱身,可动不了的人只能会被淹死在船舱里。

    李叱深吸一口气后,一转身,从船上越入水中,看了一眼破洞何在,朝着那边游了过去。

    船还在往下走,李叱游进去之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里边漆黑一片。

    船舱顶部还没有完全被水占据,李叱浮上去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潜入水中。

    游了一个来回,看到了在水中飘着的青绦军士兵尸体,他拨开一个,看了看不是,再游到另一具尸体那边看,光线实在太暗,只能到近前才看的清楚。

    气已经不够用,李叱从一个破了的舷窗游出来,迅速上浮之后,一露出水面就大口大口呼吸。

    他没有看到王斌,却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块木板旁边,有个人眼神愤怒的看着他。

    李叱朝着那人游了过去,他不认识这个人,可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就是青绦军那个领头的。

    找不到王斌,那就让这个人在水里偿命。

    青绦军士兵的水性不好,也可以说几乎都不会水,他们是重甲步兵,在过去的生活中,水和他们没有任何关联。

    可是郭玮的水性还不错,他是蜀州人,从小在江边长大。

    看到有人朝他游过来,郭玮的想法也一样,那就是弄死那个过来的家伙。

    李叱游到近出,郭玮深吸一口气后潜了下去,在水中抱住了李叱的腰往下拉。

    如果是别人此时肯定会有些慌乱,落水的人都会这样。

    可李叱没有,在被拉进水里的时候,李叱没有去挣脱,也没有去掰郭玮的手臂。

    他抠郭玮的眼睛。

    郭玮双眼剧痛,哪里还能继续抱着李叱,松开双手在李叱身上推了一把。

    借助推开的力量分开了一段距离,可是还没有等他调整过来,李叱已经再次靠近。

    郭玮双腿收起来然后一弹,想把李叱踹开。

    李叱似乎是预料到了他的招式,提前侧身避开,然后一把抓住郭玮的脚踝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

    水中无力反抗,郭玮被李叱拉到近前,李叱这次掐住了郭玮的脖子。

    被两只铁钳一般的大手掐住,郭玮剧烈的挣扎起来,可是在水中这挣扎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水性好,李叱为了生存什么技能不好?

    掐了一会儿,郭玮就实在坚持不住张开了嘴,一张嘴,水就往嗓子里边灌。

    李叱松开郭玮的脖子,一只手抓着郭玮的下巴,一只手扣住郭玮的上牙,郭玮下意识的想闭嘴,李叱双手就那么用力的掰着,水也就不停的灌进去。

    没多久,这位被杨玄机誉为真万人敌的青绦军将军,就被活活淹死在水中。

    李叱拉了尸体往上浮起来,一出水面,李叱就使劲儿甩了甩头发。

    看到战船上不少士兵把挠钩伸过来,李叱一只手抓着挠钩,一只手拽着尸体,士兵们发力把李叱拉了过来。

    李叱杀了郭玮,可是心里却没有一点释然。

    船上的士兵放下来软梯,李叱扶着梯子往四周看,水面上都是残碎的木板,还有数不清的漂浮着的尸体。

    他视线扫过,没有看到他想找到的人。

    李叱深深的吸了口气,准备爬回船上,可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远处水面上,有一群人正在奋力游过来。

    那些船夫回来了,最前边的几个人,都是单手在划水,因为他们的另一只手,分别抓着一个仰躺着漂浮在水面的人。

    他们啊,一次一次的潜入水中,把那两个人给救了回来。

    他们啊,怎么可能会放弃呢,那可是他们的伙伴,那可是他们的船头儿,那可是他们的希望。

    他们可是争先恐后的喊过是我是我的交情,这交情,重不重?

    大船上。

    李叱蹲在王斌身边,王斌脸上都是歉疚:“主公......我,我知道错了。”

    李叱在他身上拍了拍:“先回家,回家治伤。”

    王斌问:“谢大人呢?”

    “我在这。”

    谢怀南快步过来,也蹲在王斌身边:“谢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王斌竟是不好意思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几天后,豫州城。

    廷尉府,空地上,被绑起来的人还是有数百个,就好像之前被砍死在这的那几百人一样的跪在那。

    李叱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曹猎坐在他身边也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是我不给你们机会,我给了,你们自己不争气,你们总是说,我不喜欢用曾经在楚为官的人,我确实不喜欢,因为你们身上的那种腐烂的气味,我只要靠近你们就闻得出来。”

    “可是我也知道,只要是罪不至死的人,都该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而你们却还觉得,城墙上的楚旗换成了宁旗,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还该怎

    么贪就怎么贪,还该怎么渎职就怎么渎职,我现在看到的你们,都是廷尉府已经查实罪名的人,你们非但害了自己的命,也害了那些和你们一样旧官出身的人,他们以后没机会不是我不给,是你们连累的。”

    廷尉军副都廷尉张汤迈步上前俯身对李叱说道:“就这样砍了,似乎欠缺了些警醒的作用,臣想把他们带到码头那边去杀。”

    李叱一摆手。

    张汤随即下令,这跪在这的数百人,全都被廷尉军拉了起来,押送出门。

    曹猎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后起身准备离开。

    李叱看到他要走,于是说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甩什么臭脸子。”

    曹猎脚步一停,然后回头,咧开嘴就笑了:“和我没什么关系,你不早说。”

    李叱瞥他。

    曹猎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憋了好久,也没把下一句憋出来。

    李叱道:“人不是你举荐的,但是你手下人举荐的,不行啊,看来都得换人了。”

    曹猎道:“都让你砍完了,可不是得换么。”

    李叱道:“码头上的生意,最大的还是你家,所以这次我给你举荐两个人。”

    曹猎问:“是谁?”

    李叱朝着外边招了招手,四名廷尉抬着两个担架进来。

    李叱指了指前边那个担架上的人:“他叫王斌,对码头上的事也算熟悉,虽然才干了两个月,但是那些坏蛋怎么干的,他都门儿清。”

    王斌听了这句话,不好意思的扭过头。

    李叱道:“这位,就是以后码头的主簿大人,以前是正六品校尉,现在升官了。”

    曹猎笑起来:“看来主簿大人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正式接管码头诸事。”

    李叱指了指另一个担架上的那个小伙子:“记住他,他叫高福来,以后是王斌的副手。”

    曹猎道:“副手大人看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干活的。”

    李叱道:“所以码头上的事,你亲自去盯着吧,什么时候王斌和高福来他俩可以接手了,你再去干其他的事,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码头上的老大,没官职,没品级,也没俸禄。”

    曹猎点头:“也不是不行。”

    李叱道:“把东西拿过来。”

    余九龄笑呵呵的过来,带着两个手下,手下人抬着一口木箱,不是很大,看起来倒是有点沉。

    李叱问王斌:“知道箱子里是什么吗?”

    王斌摇头:“臣不知道。”

    李叱道:“是你交上来的银子,我给你数了数,一共是一千四百两,一会儿我安排人送你回去的时候,你把银子也带回去。”

    王斌连忙道:“那是臣下上交的脏银,不能要,臣下绝对不能要。”

    李叱问:“没有脏的银子,只有脏的人,所以银子不能称之为脏银,人可以被称之为脏人,这些银子,我替你想了想,大概就是杨玄机赔给你的医药费了,安生拿着,杨玄机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只是啊......”

    李叱看向高福来,那个受了伤的年轻人。

    李叱道:“王斌有一千四百两银子的医药费,可是你就没有了。”

    他说到这看向曹猎:“我得想想办法......”

    曹猎立刻道:“一千四百里是吗?我出。”

    李叱抬起手鼓掌。

    片刻后,曹猎看向李叱问:“可为什么是我出?”

    李叱道:“我也不知道,我没让你出,我只是说我想想办法,当时我害怕极了,就怕你反悔。”

    说完李叱就站起来:“高福来,记得小侯爷他欠你一千四百两。”

    说完就走了。

    是跑。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出发咯

    码头。

    曹猎坐在椅子上看着人来人往,用猜人年纪来打发时间,他坐着的地方,左边是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热茶和点心干果,面前是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他的腿,腿旁边是两个貌美如花的少女,蹲在那给他揉腿。

    说实话,如此枯燥的事他能坚持下来这么久,连李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当李叱看到曹猎这般享受之后,心说坚持三个月算个屁,如果他让曹猎在这坚持一年,现在这已经起来一座新楼,曹猎正泡在水池里品酒。

    只要那个会造器的姑娘不在曹猎眼前出现,他就能把一个纨绔子弟演绎到极致。

    可是谁又能相信呢,他只是单纯的喜欢美好,比如身边的那些年轻姑娘,曹猎说他只是喜欢看到漂亮的人,心里会觉得很舒服。

    可是谁又能相信呢......这些话曹猎要是在某个庙里对着菩萨发誓说,菩萨都得活过来啐他一口,还得呵一声再啐。

    关键是,每天的年轻姑娘还都不一样。

    李叱到码头的时候曹猎已经快睡着了,看到宁王过来,曹猎手下的人连忙叫了曹猎一声,曹猎睁开眼看了看,有些失望。

    因为李叱又是空手来的,上次李叱来的时候曹猎就说,你再来的时候能不能带点东西,哪怕你带一块不值钱的山楂糕来,我心里也舒服些。

    李叱走到近前,那几个姑娘连忙俯身施礼,然后弓、躬着身子退下去。

    曹猎道:“我确实答应了你不要工钱,可你就真的每次都能心安理得的空着手来?三天来了三次,三次都是一个样子。”

    李叱道:“我是每次都空着手来,可我哪次空着手回去了?”

    曹猎鼓掌:“漂亮。”

    李叱他们已经回到豫州城三天,今天正好是李叱说要等个消息的第十四天。

    在天命王杨玄机派人来抓谢怀楠之前,李叱就说荆州那边的战事到底要不要主动一些,需要等一个消息,最迟就等半个月。

    这消息来了。

    李叱把曹猎的腿从茶几上推开,他在茶几上坐下来:“我明天要离开豫州城赶去荆州,家里的事你得多操心。”

    曹猎立刻坐直了身子:“你话里的意思,是要带走不少人?”

    李叱嗯了一声:“燕先生会留下,谢怀楠我要带着,还有豫州府衙门里抽调出来的一大批人,所以需要你帮燕先生。”

    曹猎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问:“豫州城里杀的人不够多,所以你打算去荆州杀人了?”

    李叱笑,没回答。

    曹猎又问:“你要等的消息到了?”

    李叱点头。

    曹猎知道李叱在等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大将军唐匹敌派人送来的战报到了,唐匹敌率军二十万攻入苏州,目的是迫使大贼李兄虎退兵出京州。

    唯有如此,京州的局面才会大变,也唯有如此,杨玄机才不可能分兵回荆州。

    唐匹敌派人加急送回来消息,苏州已经被他拿下来三分之二,直逼苏州城。

    李兄虎彻底坐不住了,他在京州内耗了一个冬天却没有什么所得,号称两百万的大军每日粮草消耗就大的难以想象。

    大本营又被唐匹敌给打的那么疼,他只好暂时退兵回去,试图将苏州夺回来。

    只要李兄虎的大军一退,那么朝廷所谓的合纵之局也就破了。

    李叱在大兴城里留下了不少谍卫,他也得到了消息,说朝廷牵头,请来李兄虎和杨玄机的人,与

    朝廷的代表坐下来议事。

    不用多费脑子,李叱也能猜到朝廷牵头要谈的能是什么。

    那些家伙骤然发现,原本最不起眼的宁王李叱居然已经拿了小一半的天下,他们如何还能坐得住?

    而唐匹敌攻下苏州那么多地方,李兄虎不得不退,这一退,就把局面给破了。

    接下来,武亲王直面杨玄机,从武亲王接手以来就未尝一败的左武卫,和从出蜀州以来不算和李叱打交道的话,也顺风顺水的天命军,在京州就不得不有所动作。

    趁着李兄虎不在,武亲王就一定会先动手,杨玄机此时就尴尬了。

    如果他退兵的话,以武亲王领兵之强悍,必会黏在他的天命军后边追杀,天命军非但会狼狈退出京州,失去争夺大楚都城的先机,还可能被武亲王打一个全军覆没。

    杨玄机对自己手下的天命军再自信,也不敢说和武亲王交手就一定赢。

    这个天下,就没有人敢这样说,也包括唐匹敌。

    唐匹敌才不会狂妄到说出这样的话,如果真的到了他和武亲王正面交锋交战的那一刻,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狂妄可言,他会无比的认真对待。

    杨玄机的人马在京州被黏住,李叱就可以让夏侯琢和谢秀两人的队伍全力进攻。

    曹猎虽然不是什么军事上的奇才,可他对于大局观的判断依然少有人及。

    之前李叱没有给夏侯琢下令全面进攻,担心的是杨玄机会分兵来救,毕竟杨玄机在京州还有数十万大军。

    现在,杨玄机自顾不暇,在荆州腹地的那十五万人马就真的成了孤军,哪怕是有谢家的倾囊相助,打下来这支队伍,宁军的胜算依然占绝大部分。

    曹猎说,李叱要去荆州杀人了,这不是一句玩笑话。

    豫州城出事,数百名正规军带着兵器进城,这种事都能发生,李叱的杀念之大也就可想而知。

    也是因为这件事,就必会促使原本就不信任大楚旧官的李叱下手会更重。

    豫州城是前车之鉴,荆州现在则是重中之重,稳住荆州,就可能把杨玄机憋死在大兴城外,想打打不动,想回回不去。

    把蜀州那边的援兵隔绝在荆州,杨玄机那数十万大军,和此时杨丁方那十五万人马,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些,曹猎立刻点了点头:“家里的事放心就是了,毕竟我在豫州城里说话,还是有些分量。”

    李叱点头:“行吧,那就这样。”

    他伸手把曹猎身边茶几上的点心端过来,没多大一会儿,那一盘点心就被他塞完了。

    吃了一盘点心还不够,李叱又看向曹猎手下:“去搞点肉来吃吃。”

    曹猎叹道:“你至于?”

    李叱道:“我一会儿从码头出发,回去一趟不值得,所以干脆在你这吃饱算了。”

    曹猎:“你变了。”

    李叱:“何来此言?”

    曹猎:“你现在吃我的东西占我的便宜,居然给理由了......”

    李叱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病了?”

    就在这时候,李叱的亲兵营也已经到了码头,那艘战船就在码头上等着呢,除了狄赤亲自督造的这艘新船之外,码头上还有数十艘大船,都是曹家的。

    三天前,李叱就让曹猎把他家的船队留在码头,捡着大船留。

    从豫州城出发,一路都有水路可走,船队可以直接到庭阳附近。

    不多时,曹猎的手下端来不少饭菜,本都是为曹猎准备的,宁王要

    吃,曹猎就不得不没得吃。

    李叱说道:“还是老样子,用你这几十艘大船,不给钱。”

    曹猎:“看,这才是你应有的嘴脸。”

    李叱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急着动筷。

    于是曹猎就叹了口气,他猜到了是为什么。

    果然,没多久廷尉军的人马就到了,高希宁下了马就朝着这边过来,背着手颠颠儿的走路,如果看她现在的样子,谁能相信她是廷尉军的都廷尉?

    李叱看到高希宁过来,拉了个凳子:“等你呢,我一口都没吃。”

    曹猎:“麻烦你好歹收敛一些可不可以,吃着我的东西也就罢了,人情还都被你占了?”

    李叱看向高希宁:“这是占人情的事吗?”

    高希宁摇头道:“当然不是,这只是单纯占便宜的事。”

    李叱道:“对咯。”

    曹猎:“......”

    两个人吃过饭之后,就真的抹抹嘴走了,一点客气的样子都没有。

    曹猎心说,这个天下都再也找不出另外一个和李叱那么般配的女人,这个天下也再也找不出另外一个和高希宁般配的男人。

    他们俩要是不在一起的话,连外人都有一种天理难容的感觉。

    宁军按照秩序登船,曹猎远远的看到高希宁把神雕和狗子也带上了,由此可见,他们这次真的要在荆州停留好一阵子了。

    曹猎一边看着一边想着,好像确实有点不可思议,不知不觉间,连荆州也马上就彻彻底底成为李叱的了。

    这次李叱到荆州带着谢怀楠,谢家的事就不可能那么善摆干休。

    摆平了谢家,再把荆州上上下下的大楚旧官犁一遍......荆州要是不血流成河才怪呢。

    想到这曹猎就在心里念了一声无量天尊,死道友不死贫道果然令人开心。

    这次登船的队伍大概能有两万人,其中有数千廷尉军黑骑,从水路一直往西南方向走,大概走二十几天的时间就能在距离庭阳不到二百里的地方登陆。

    那个时候,夏侯琢和谢秀两个人的宁军,已经完成了对天命军杨丁方所部的合围。

    曹猎朝着已经登船的李叱挥手,在看到李叱也挥手的那一刻,曹猎心里猛的就恍惚了一下。

    在李叱登船南下的那一刻,曹猎想到,挥挥手,这是李叱庞大布局中第二个阶段的结束吗?

    第一阶段是冀州,第二阶段是豫州,接下来就应该是最重要的一个阶段了吧,不是某一个大州之内的事,而是整个江南。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跑到曹猎面前,笑着递给曹猎一张纸:“当家的给你打的借条,这几十艘大船,当家的说得用至少一年。”

    “我凑!”

    曹猎的眼睛都睁大了,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只说是运兵到荆州。

    几十艘大船,一年的时间,损失惨重啊。

    况且,李叱那样的人说一年,怎么可能就真的是一年,曹猎有一种这几十艘大船可能再也要回不来的预感。

    余九龄把借条塞在曹猎手里:“拿着吧,好歹是有个念想。”

    他笑着对曹猎说道:“当家的说了,不会白借你的。”

    曹猎问:“你信吗?”

    余九龄道:“我信啊,当家的是什么人,说不是白借你的就肯定不是白借,搞不好是白拿。”

    曹猎:“......”

    余九龄叹道:“我就佩服我们当家的,那一言九鼎的样子。”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不然呢

    高希宁很少坐船,所以觉得新鲜有趣,大部分时候都会站在甲板上看着外边,那几个小姑娘在叽叽喳喳议论风景的时候,才是真实年纪的体现。

    李叱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盯着地图看,荆州地图,地图在别人眼中只是一张图,在他眼中则是山河大川天下万物。

    这次南下,是宁军能否打开江南通道的极重要的一战,成功的话,非但可以跨步江南,还可能让杨玄机陷入被动。

    余九龄看起来倒是很清闲,大部分时间都在幸灾乐祸,因为他在看到神雕吐之前,他是真的不知道猪也会晕船。

    狗子还好,一路飞行,飞累了就回到船上休息,然后也看着神雕那个难受的样子。

    余九龄蹲在神雕边上,手里端着一碗米饭,米饭上盖了一层热菜。

    “你吃不吃啊。”

    余九龄问神雕:“你看,只有我对你好,你难受成这样,只有我问问你还吃不吃得下。”

    神雕侧头看了看余九龄,发出略显虚弱的哼哼的声音。

    根据余九龄的理解,这哼哼两声的意思大概是......扶我起来,我还能吃。

    所以余九龄就起来了,端着米饭到一边自己吃去了。

    神雕看着那个家伙,此时心里想着的大概是......虽然我是学着狗的样子长大的,但我终究不是狗,而你是真的狗。

    这次南下二十几天的路程都会在水路上走,一开始会觉得新奇有趣,时间长了之后又会觉得憋闷。

    总是会想着,要不然到陆地上去走走吧。

    人就是这样复杂且矫情,坐船省力,然后想着下船走走,走路费力,就想着要是能坐船多好。

    等到神雕刚刚勉强适应了这行程的时候,哎你说巧不巧,快到了。

    李叱再次打开地图看,距离目的地还有大概两天左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地方已经在宁军的控制范围之内。

    “仔细说说杨丁方这个人。”

    李叱看向谢怀南。

    谢怀南道:“杨丁方是朝廷的府兵将军,最早的时候,就是他带兵驻守蜀州,是蜀州节度使帐下大将,投靠杨玄机之后,此人被重用。”

    谢怀南脑子里像是有一本人物图谱似的,似乎只要是有一些分量的人,问他,他都能给出回答。

    此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且心思缜密,这也是他能在谢家成为掌帆之人的原因之一。

    记忆力好的人有许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把这优点发挥出来,也不是每个人有优势还勤奋。

    谢怀南记住那么多人,是为了在做判断的时候,不会因为完全不了解对方而产生误判。

    “杨丁方这个人,领兵风格沉稳,很多人都说过他不管是行事还是为人,都处处在学武亲王,且学到了七八分模样。”

    谢怀南道:“在蜀州的时候,杨丁方的书房里挂了很多幅字,都是武亲王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被他写下来挂在书房里,武亲王领兵作战的每一次战例,他都会仔细揣摩。”

    说到这,谢怀南看向李叱道:“从出蜀州到进京州,杨丁方是杨玄机手下诸多将军中,唯一一个还不曾有过任何败绩的人。”

    李叱问:“杨玄机那边的不败将军,就他一个?”

    谢怀南道:“是。”

    李叱淡淡道:“咱们这边就多的是。”

    谢怀南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不败的战

    绩放在别处确实可以吹嘘,可是在宁军这边着实没有什么可吹嘘的。

    不败而已,随随便便就能点出来不少。

    谢怀南其实知道,李叱问杨丁方,更想问是谢家的是,只是需要一个开头。

    所以谢怀南不等李叱问,主动说道:“我大哥谢怀远既然铁了心要站在杨玄机那边,这次对杨丁方的支持必然不遗余力,谢家在庭阳经营数百年,不管是粮草物资还是钱,都可以让杨丁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最不好的局面是,谢怀远会让杨丁方进入庭阳谢家祖宅,那里围着山有一圈城墙,格外坚固,城防武器比起豫州来也不差多少,山坡上有许多堡垒,可居高临下压制,易守难攻。”

    谢怀南道:“若是谢怀远和杨丁方固守待援,不容易打。”

    李叱道:“他们没有援。”

    谢怀南又一怔。

    虽然他也能推测出来,此时宁王殿下亲自到了荆州,就是因为杨玄机那边可能自顾不暇。

    但这并非定数,万一杨玄机大军放弃京州回援,宁王这边的兵力,难以和杨玄机的大军抗衡。

    如果杨玄机真的回来了,合围庭阳的宁军,反而就成了被人两面夹击。

    可是他看的出来,宁王殿下说他们没有援兵这句话的时候,无比的自信,所以他就忍不住去想,到底这自信因何而来?

    想来想去,唯一的答案就是大将军唐匹敌。

    可是他又想不到,远在苏州的大将军,到底能做些什么,以至于在京州的杨玄机都不能回援。

    与此同时,大楚都城,大兴城。

    世元宫,东书房。

    皇帝杨竞坐在书桌后边,手里拿着一份军报。

    这是刚刚呈递上来的消息,也是因为这个消息,让皇帝的心里震撼不已,难以平复。

    武亲王杨迹句已经回到大兴城,今天才进的城,还没有来得及休息片刻就被皇帝接到了宫里。

    “王叔。”

    皇帝把军报递给武亲王:“这个唐匹敌,怎能如此厉害?”

    军报上说,唐匹敌攻入苏州之后,攻城略地的速度,几乎和行军的速度相当。

    也就是说,人家是一路走一路占领,就没有遇到多大的抵抗。

    当然,没有遇到多大的抵抗这句话,可以从两方面理解,一是真的没有遇到多大抵抗,二是多大抵抗在唐匹敌面前都不算是什么抵抗。

    如果是前者,可以把唐匹敌攻入苏州的战局胜利归结于运气,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这个唐匹敌有多可怕已经显而易见。

    武亲王看过之后,把战报放在桌子上,微微颔首说道:“回陛下,臣以为,唐匹敌的领兵之才,近些年来,臣所见到的年轻人中,当为第一。”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如此人才,若是能得朝廷所用,那该多好。”

    武亲王道:“他若真能为朝廷所用,臣觉得,会是第二个徐驱虏。”

    这句话让皇帝心里微微一震。

    大楚的第二个徐驱虏,这话应该怎么理解呢?

    如果当初没有大将军徐驱虏那般无敌,大楚可能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完了,西域入侵,草原反叛,黑武南下,内乱不断,朝廷又已崩坏,若非徐驱虏横空出世,大楚岌岌可危。

    武亲王这句话的意思可能是,如果唐匹敌这样的年轻人能为朝廷所用的话,或许能像是当年的徐驱虏一样,为大楚续命百年。

    当然,武亲王这句话里的意思也可能是......如此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为朝廷做事的话,大概下场也是徐驱虏那样,一杯毒酒赐死了事。

    想到这里,皇帝就又叹了口气。

    武亲王没有再说什么,并无解释,哪怕看到皇帝此时的反应,他也不想解释。

    因为他话里的意思,就是皇帝以为的那个意思。

    有句话武亲王其实还克制住了,如果没克制住的话,此时皇帝应该更难堪才对。

    武亲王想说的是,如果臣不是姓杨,如果臣不是陛下的王叔,可能臣早在多年前,也被一杯毒酒赐死了。

    这不是玩笑,是事实。

    如果武亲王不是姓杨,如果他手里没有打皇鞭,如果老皇帝不是对他真的有些怕,那老皇帝一定会让刘崇信给他端来一杯毒酒。

    “现在......”

    皇帝只好把话题避开。

    他问武亲王道:“大贼李兄虎已经不得不退兵会苏州,此时局面,是否对咱们有利?”

    他说话的时候,刻意把咱们两个字加重了些。

    武亲王俯身道:“回陛下,表面上看起来是对朝廷有利,但实则是对宁王李叱有利。”

    皇帝微微一怔,又是这个李叱。

    武亲王道:“唐匹敌拿下大半个苏州,迫使李兄虎回援,李兄虎兵多,唐匹敌想直接吞了李兄虎不容易,但李兄虎想要打赢他也极难,所以在苏州,会是僵持之局。”

    “如此一来,京州之内,臣就有和杨玄机一战之力,杨玄机不得不全力应付,就无暇顾及其他,李叱就会趁机拿下荆州,进而威胁梁州,将蜀州彻底割断。”

    武亲王看向皇帝:“打到最后,苏州那边,唐匹敌拖住了李兄虎,京州这边,臣和杨玄机打的各自消耗,李叱却可趁势夺取更多地方。”

    听到这,皇帝心里的怒意已经冒了出来。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在李叱刚刚冒头的时候,就让武亲王带兵去把李叱按下去。

    此时再想按,已经按不住了。

    “王叔,可有对策?”

    皇帝问。

    武亲王摇头:“没有。”

    李叱这般布局,用的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明谋,都在面上摆着呢,只是人家看的更长远,布局更稳妥。

    等到你觉得可以走这一步的时候,才看到李叱已经走了好几步。

    这个局面已经形成,就无法破局,只能是这样发展下去。

    “那......”

    皇帝看向武亲王,眼神里有些压制不住的期望:“若王叔与那唐匹敌交手的话,可有必胜把握?”

    武亲王沉默良久,回答:“五五之数。”

    这四个字,像是压坏了皇帝心境的最后一根稻草,让皇帝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

    五五之数。

    那只是对一个唐匹敌,但李叱不止有一个唐匹敌,传闻李叱帐下的将军们,皆有不败之名。

    所以,李叱才不可能答应什么割地而治,如果此时占优势的是皇帝,皇帝也不可能答应。

    “陛下。”

    武亲王起身:“臣要去前线了。”

    “王叔才刚回来......”

    “不然呢?”

    武亲王轻轻叹了口气,俯身:“陛下保重,臣告退了。”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晚了

    一队骑兵在世元宫门外等着武亲王,见老人出来后,骑兵整齐行礼。

    武亲王上马之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恢弘的宫城,忽然有一种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到世元宫的悲伤。

    这世元宫啊,代表着的是皇权,代表着的大楚的形象,比如这大兴城里的百姓们,你要是随意拦住一个人问他,大楚是什么样子,他们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一定是那一片宫墙。

    可是,现在大楚,好像也只剩下这一片宫墙了。

    “王爷,不回家看看吗?”

    亲兵问。

    武亲王沉默,然后摇头。

    骑兵跟随着武亲王一路离开,皇帝杨竞登上宫墙,站在高处看着他的王叔再一次离开大兴城,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在害怕,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王叔。

    “朕身为帝王,天下共主,可是朕身边,竟只有王叔一人可用。”

    皇帝仰天一声长叹。

    站在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甄小刀有句话呼之欲出,可是出不来。

    他想说,陛下啊,真的不是只有武亲王一人可用,只是陛下除了姓杨的人之外,都不信任了。

    想想吧,归元术,尉迟光明那些青年才俊,哪个不是陛下亲手逼走的?

    就算是对武亲王,陛下真的就十成十的深信不疑吗?

    这话说了,他必死无疑,哪怕皇帝对他很看重,甚至两人之间已不仅仅是主奴的关系,更有些朋友关系在内,他还是会被皇帝杀了。

    甄小刀只是默不作声,别说是对皇帝陛下,就算此时有人问甄小刀你对这个天下还有什么话说吗,甄小刀也会摇摇头。

    没话说,都是应该的。

    武亲王的队伍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停下来,看到城门口,武亲王的脸色微微变化,连忙下了战马。

    他的妻子竟然站在门口等着他,手里端着一碗汤。

    “知道你没空回家看看了,宫里人传话说陛下直接召你入宫,我就知道,你出宫之后就要北上回大营,所以带了汤在这等你。”

    武亲王心里一疼。

    他端起碗,那汤还温着。

    “这次......要走多久?”

    武王妃声音很小很小的问,问过了之后就有些后悔,因为她以前从来都没有问过。

    武亲王把汤碗递过去:“再来一碗。”

    他笑着说道:“还是老样子,打赢了就回来。”

    看着他的那般自信模样,亦如年轻的时候。

    武王妃重重的点了点头,吩咐丫鬟把大氅给武亲王披上:“天气还冷,倒春寒,我做了新的大氅,加了棉花,暖和。”

    她递上第二碗汤。

    武亲王看向王妃,眼神里都是溺爱,就好像很多年前,他已是名满天下的武神,而她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那时候他看她的眼神,便是如此。

    “如果......”

    武亲王喝完第二碗汤,看着妻子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庭儿愿意做些生意,你可以教教他,让他出去闯荡闯荡,也许能赚一些小钱回来,也是成就。”

    武亲王是什么人,大楚亲王,大楚武神,他的儿子,怎么能去做商人?

    放在以往,这些话他不可能说的出来,甚至想都不会去想。

    然而现在,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又像是自然而然的到了这一步,所以武王妃的眼睛已经红了。

    可她没哭,她知道王爷不喜欢女人哭,觉得不吉利,尤其是临出征之前。

    “庭儿倒还真是有些做生意的天

    赋。”

    武王妃努力的笑起来:“我真的可以让他去试试吗?”

    武亲王嗯了一声:“可以,还要告诫他,钱不能糟蹋,要学会攒钱,要学会节俭,还要学会持家......”

    说到这,武亲王自嘲的笑了笑:“这些你来教他就好了,毕竟我也不擅长。”

    他忽然张开双臂,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了抱武王妃。

    “回家吧,大兴城里冷。”

    武亲王在她耳边说完这句话,松开手转身上马。

    因为这句回家吧,武王妃的肩膀都颤了一下。

    李兄虎退兵了,京州内的战局瞬息万变,武亲王确实没有一点时间可以耽搁。

    他需要用最快最快的速度赶回去,试试能不能再一次大展神威。

    这大楚若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那武亲王就是救这个病人唯一的一颗药,不是救,只是能缓解一下。

    每次病人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把药打穿一个空,绑上细绳让病人吞下去。

    等到病情好转一些再把药拉出来,因为真的只有这一颗,一次一次,一次一次......

    这样不可能把病治好,但这样,药丸早晚要完。

    武王妃在风中朝着丈夫挥手,可是她的丈夫没回头,出了城门后就纵马离去。

    她说过,我们家王爷从来都不欠朝廷什么,不欠大楚什么,也不欠杨氏皇族什么。

    从来都是他们欠王爷的,可他们从来都不还。

    京州,天命军大营。

    裴崇治见杨玄机脸色那般难看,一时之间也没敢贸然说话。

    他也才回到大营没多久,这次的事,他办的一点儿都不漂亮,没脸主动说话。

    恍惚之中想起来,诸葛井瞻是为什么失去杨玄机信任的?好像也是带人去了一次豫州,回来之后,杨玄机就对诸葛井瞻有了杀念。

    其实那不是豫州的问题,那是宁王李叱的问题。

    就像是一个魔咒,谁靠近过一次,回来之后就会被诅咒,不得好死。

    想到这,裴崇治打了个寒颤。

    上次诸葛井瞻做的也不漂亮,但诸葛井瞻好歹是用一场大水,阻止拖延了宁王李叱南下的步伐。

    他这次,实打实的空手而归,还搭进去一个青绦军将军郭玮。

    如果不是他多了个心眼,选择不和郭玮走一路,那么连他自己也要搭进去。

    “你们打算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

    杨玄机忽然问了一句,语气听起来没有多阴沉,可是每个人都知道,那只是暴怒之前最后的压制。

    “主公。”

    裴崇治知道确实不能再装聋作哑了,所以俯身道:“臣觉得,李兄虎退兵对主公来说,其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杨玄机看向他:“噢?那你倒是说说,这百利何在。”

    裴崇治他们这样的人,靠的就是一张嘴,能力的输出,都在嘴上呢。

    “主公,李兄虎虽然退兵,但还留下手下大将石悟率军十五万驻守于珑卢,这十五万人就是武亲王身侧的一头狼,若武亲王真敢率军攻打,石悟的队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朝廷如今只有那么多兵,能打的只有武亲王,所以要想与主公决战,必先出兵珑卢把石悟的那支队伍解决掉,此时,便是主公的可趁之机。”

    “或进攻大兴城,或抄武亲王大军后路,或退兵荆州,主动之权都在主公这边。”

    裴崇治说到这,脑子里的思路已经彻底打开。

    “进攻大兴城,以

    主公恩威,大兴城里不知道多少人愿意打开城门,净街相迎......攻武亲王后路,武亲王粮草不足,只要毁了他的辎重,武亲王不败金身也会破于京州。”

    他话说到这的时候,其他人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所以裴崇治心里都忍不住骂了一声一群白痴,这些话,只是听起来很漂亮而已。

    裴崇治道:“但,臣下以为,主公此时应该后发制人。”

    杨玄机问:“如何后发制人?”

    裴崇治道:“回兵荆州,灭掉在荆州的宁军和谢秀所部,稳控荆州与梁州,再得蜀州援兵到来,那时候,武亲王已经粮草不济,又与李兄虎的人打的一场恶战,没有能力再与主公决战。”

    杨玄机沉默。

    良久之后,杨玄机问:“若我退兵,武亲王率军猛追不舍又该如何?”

    裴崇治道:“主公可派一得力之人,带主公亲笔信去珑卢见李兄虎手下的大将军石悟,跟他说,约定于某月某日,两边夹击向武亲王进攻。”

    杨玄机微微皱眉。

    裴崇治继续说道:“主公可分兵十万为后队,做出向珑卢方向进军的姿态,大军却向荆州折返,待石悟与武亲王交手之际,再把十万人马撤回来,可保万无一失。”

    杨玄机听到此处,总算是能松口气。

    如今这京州有多危险他当然一清二楚,好端端的有利局面,被那个唐匹敌一下子就给破了。

    那般无敌的帅才,为何就不是他的人?

    若他手里有一个唐匹敌,别说什么荆州,豫州,整个天下可能都已经握在掌心。

    以他的实力,以各大家族的支持,再加上唐匹敌的领兵之能,天下谁人可挡?

    “那就听你的。”

    杨玄机道:“传令下去,大军整顿装备,收拾物资,尽快折返回荆州......这次后退一步,却不是我们真的后退,而是在准备蓄力一击......诸位各自回去,约束各营,最迟在三天之内,务必做好回军准备。”

    “是!”

    所有人起身抱拳应了一声。

    杨玄机想着,回去也好,先把后患解决掉再说。

    宁军在荆州的队伍就像是一根钉子戳在他后腰上一样难受,蜀州的援兵过不来,这争天下的大势就不在他这边。

    把后顾之忧解决掉,再入京州的时候,那就是以君临之姿归来。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一名校尉快步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卷轴。

    “主公,加急军报!”

    校尉单膝跪倒,双手呈递。

    杨玄机快步过去,把那根只有手指大小的卷轴拉开,这是从前边用最快速度送回来的军情。

    “怎么可能?!”

    杨玄机看完之后,脸色瞬间就白的好像纸一样。

    裴崇治看到这一幕心里也咯噔一下,他凑过去看了看,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两日之前,武亲王杨迹句以为李兄虎帐下将军石悟封王为名,诱骗石悟在大营接见武亲王派去的死士,在圣旨之中,暗藏短刃,一刀将石悟刺死,武王派去的死士被乱刀砍死。

    石悟被杀,武亲王大军夜袭,只一夜,杀散了那十五万叛军,夺回珑卢。

    之后,武亲王昼夜兼程赶来,如今距离天命军的大营所在,已经不足两日的行程。

    “走,走,现在就得走!”

    杨玄机立刻吩咐道:“传令下去,现在,就现在,撤兵回荆州!”

    裴崇治猛的拉了杨玄机一把,脸色难看的说道:“主公......晚了。”

第一千零五十章 安排的明明白白

    苏州。

    如今宁军距离苏州城的距离已经没有多远,如果急行军的话,只需三日就可到苏州城下。

    不过唐匹敌却下令大军在此地休整,甚至将分派出去攻打各地的队伍也都召集回来。

    罗境从外边领兵归来,一看到唐匹敌就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突然就下令停了?再给我三天时间,我还能再打下来一个县。”

    唐匹敌坐在马扎上,面前的火堆上吊着一个铁锅,他端着碗在等锅里的肉煮熟。

    他指了指对面,罗境随即坐下来,伸着脖子往锅里看了看,然后就咧开嘴开始笑。

    这段日子以来一直都是在行军打仗,哪有时间舒舒服服的吃一顿饭,这涮肉至少有半年没吃过了。

    “如不出意外,李兄虎的大军也已经快到苏州城南,此时若我们围攻苏州,李兄虎就会把我们围堵在城下,他可是实打实的有百万大军。”

    唐匹敌夹了一块肉看看,熟了,放进碗里蘸料。

    麻酱,香菜,蒜末,小葱段,还有辣椒油,苏州这边气候暖和不少,几乎是一年到头都有新鲜的蔬菜,这对于行军打仗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堂一样,不至于每天每顿都是嚼硬干粮。

    罗境端起碗跟着吃,一边吃一边说道:“你的意思是,要在苏州城外和李兄虎对峙?”

    “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李兄虎身上。”

    唐匹敌道:“我把你喊回来的目的,是想让你带兵。”

    罗境的筷子停在半空,隐隐约约的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大美妙的事可能要发生了。

    “你要去哪儿?”

    罗境立刻就问了一遍。

    唐匹敌招呼亲兵:“把地图展开。”

    在两个人面前,亲兵将地图打开。

    唐匹敌用筷子指了指地图:“我都标注出来了,你自己看。”

    罗境回头看,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他干脆放下碗筷,起身到地图前边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你这样做太冒险。”

    罗境回到马扎那坐下来:“你可是三军主帅。”

    唐匹敌点头:“嗯,我是,所以你听令就是了。”

    罗境:“我呸,你这样不负责任的军令我也要听?”

    唐匹敌淡淡的问道:“我可错过?”

    罗境沉默,面前这个打算干一件荒唐事的家伙,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错过。

    “庄大哥还在回来的路上,等他回来之后,你们两个商量着来,他谨慎沉稳,你刚猛锐利,你们两个刚好互为弥补,最起码互补到你们的援兵到。”

    唐匹敌一边吃一边继续说道:“我只带程无节和高真的队伍走,大概三万人左右,你和庄无敌就在此地牵制李兄虎,无需出战,他若是来攻,你们就死守,他若是不攻,你就去骚扰。”

    说到这,唐匹敌看了一眼地图上他用炭笔标注最清楚的那个地方。

    扬州,杭城。

    扬州在苏州往南,唐匹敌若要偷袭扬州的话,就要绕开李兄虎的两百万大军,而他只带三万人。

    这种情况下,一旦他被李兄虎围堵,就不可能再有机会杀回来。

    “这样。”

    罗境道:“你留下坐镇,我带兵去扬州。”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连话都没说,就是看起来这样淡淡的眼神,让罗境就只能是叹了口气。

    良久之后,罗境无奈的说道:“是......我是比你差了那么一丢丢,可你也别那么直接的用那种你不行的眼神看我。”

    唐匹敌又看了他一眼。

    罗境道:“你别看了,这一眼更狠。”

    这一眼

    是,你确实不行。

    唐匹敌笑道:“已经三月,你们只要拖住李兄虎三个月,六月末,我把杭城打下来,只要杭城在我手里,李兄虎就会急着去求援,那时候,他所谓的两百万大军,就会被咱们切开,一部分留守苏州与你对峙,一部分南下围攻杭城,还有一部分要分派去京州,一分为三,还有何惧。”

    罗境道:“他为何还要分兵去京州,他刚刚才从京州回来,必会留下兵马。”

    唐匹敌:“应该没了。”

    罗境一怔。

    唐匹敌道:“我若是夸武亲王几句,你会不会心里不舒服?”

    罗境笑道:“那倒是不会,我又不是心胸狭窄之人。”

    唐匹敌:“确切的说来他是比你强一些......”

    罗境:“好了,够了。”

    唐匹敌哈哈大笑。

    罗境思考了一下唐匹敌的话,大概理解了。

    唐匹敌推测,李兄虎回来之前肯定会在京州留下兵马,但是留下的人不管是谁,都挡不住武亲王一击。

    得知消息的李兄虎,为了没有后患,必然还会分兵回去。

    推测一下,如果之前李兄虎在京州留下十万人马,一战就被武亲王打光了的话,那他再分兵回去,绝对不会低于二十万人,不然的话岂不是毫无意义,再过去几万人,或是还去十万人,依然不是武亲王对手。

    这一分,二十万人出去了,再加上之前留在京州的十万,总计要往京州分兵三十万。

    他号称有两百万大军,但实则可战之兵大概有百万人,剩下的都是随军来回奔走的游民,他们像是一群乌鸦,李兄虎的队伍是猎鹰,在前边咬死了猎物吃饱了之后,这些乌鸦就围上去啃咬剩下的肉。

    唐匹敌道:“按照他有一百二十万能打仗的兵来推测,三十万分去京州,还有九十万人赶到苏州城想与我决战。”

    他吃了一口肉后继续说道:“我从沿海走,避开李兄虎的大军,带三人突袭杭城,一直走水路,我算过路程,大概要走两个月又二十天左右。”

    罗境瞪大了眼睛:“路上就要走两个月又二十天,你让我拖上三个月,十天你就能打下杭城?”

    唐匹敌道:“五天,我还想歇五天。”

    罗境:“......”

    唐匹敌道:“我是这样计算,我才打下来杭城,李兄虎的援兵就到了,他不会调动很少的兵力去保护杭城,至少也要调集二十万人。”

    罗境:“此地还余七十万上下。”

    然后他猛的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打算出发之后,就想办法让李兄虎知道你去了?”

    唐匹敌笑而不语。

    罗境立刻就要劝说,因为这紧凑的计划,唐匹敌才打下杭城李兄虎的援兵就到了,那只能是唐匹敌要故意泄露自己行踪。

    唐匹敌的眼神却那么坚定,意思是你不用劝。

    罗境重重的叹了口气:“你大爷的......”

    唐匹敌却继续说道:“我已经派人给在青州的沈姑娘送信,她的队伍会在最短时间内赶来支援你,你和老庄手里的兵马,加上沈姑娘的青州兵马,大概有三十万,以三十万打李兄虎的七十万,我想不到你有什么理由会输。”

    罗境:“......”

    片刻后,罗境问:“那你在杭城怎么办?你打下来杭城,三万人必有损伤,不久之后要面临二十万敌军的围攻......”

    话还没说完,唐匹敌微笑道:“所以要看你快不快。”

    罗境的眼睛再次睁大:“你的意思是,我和老庄再加上沈姑娘我们三个人,用三十万人干掉李兄虎的七十万人,然后再

    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杭城去支援你?”

    唐匹敌问:“难吗?”

    罗境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你就是疯子。”

    然后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好在我们也是疯子。”

    唐匹敌指了指不远处,另一个马扎上放着个锦囊:“大概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我都已经写了下来,你们若是对战局判断不明的时候可以看看,但断然不可以我留下的东西为根据,战场的事瞬息万变,没有谁可以厉害到算准所有变化。”

    罗境感觉更加不美妙了:“你这就要走?”

    唐匹敌点头:“吃完饭就走。”

    罗境:“你为什么这么着急,不等老庄赶回来?最迟他明日就到了。”

    唐匹敌道:“我的话你转述给老庄就好,至于为什么这么急......我这里的肉,就够最后这一顿了,据说江南美食汇于杭城,我有些等不及。”

    罗境的第一反应是,再抢点肉吃。

    唐匹敌道:“我已经征调了足够用的船只,大大小小,这次绕过李兄虎南下,凶险不在于攻打杭城,而在于路上的风浪会有减员,如果我到达杭城,兵力减员不多,我拿下之后可死守三个月,这三个月就是你们的时间。”

    罗境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老唐现在出发,走两个月又二十天左右到杭城,按照他的打算五天就打下来,再休息五天,那就正好是三个月。

    如果罗境,庄无敌和沈珊瑚三个人,不能在三个月内灭了李兄虎七十万大军的话,就不能在老唐死守杭城的最高上限时间内赶到支援。

    三个月,干掉李兄虎七十万大军,再赶路三个月跑到杭城。

    他们三个,这算是被唐匹敌安排的明明白白。

    唐匹敌起身,在罗境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等到这次打完了,拿下苏州和扬州两地,灭了李兄虎,我就陪你回京州会会武亲王。”

    在罗境心中,武亲王杨迹句就是他的杀父仇人。

    幽州将军罗耿之所以大病吐血而亡,归根结底是武亲王气死的。

    不杀武亲王,对于罗境来说,就是父仇不报,如他这般血气方刚之人,怎么可能忍得了。

    老唐说打完了这一仗咱们去会会他,意思就是,打完了这一仗我和你一起去报仇。

    罗境笑道:“那回到京州之后,和那老贼怎么打,你只管看着,这报仇的事还是要我亲自动手才来的爽快。”

    唐匹敌看着他。

    罗境:“你别那样看我了!”

    那眼神里的意思还是那样......你不行。

    唐匹敌哈哈大笑,转身往队伍那边走去:“趁着李兄虎的斥候还没过来,我得走了,不然兵力调动被人家发现,偷袭杭城的计划就没了意义,最起码我要出发几天之后才让他知道,你等老庄回来之后记得告诉他,这支队伍谁说了算。”

    罗境:“你也没确定我俩谁说了算!”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以为是谁?”

    罗境:“还能是谁?”

    唐匹敌:“是沈珊瑚。”

    罗境愣了一下,然后就朝着唐匹敌喊:“你是不是觉得我领兵还不如她?”

    唐匹敌回头看向罗境,眼神真挚。

    罗境立刻摆手:“别看了别看了,你赶紧走你的吧......沈珊瑚就沈珊瑚,你再回头看我,我就啐你!”

    就这么一会儿,被唐匹敌用你不行的眼神看了好几回。

    罗境心说好歹我也是北境第一高手......罢了,谁教人家是两口子呢。

    主要是,那姑娘,确实让罗境钦佩,不然的话以他性格他能接受的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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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江山介绍:
我本观天下,满是英雄豪杰。我再观天下,皆为乌合之众。这江山万民与其交给你们,不如我自取之。不让江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让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让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