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施压
苏州,宁军大营。
沈珊瑚带着她的人马赶到,才到大门口,就看到罗境和庄无敌等人已经在等着了。
沈珊瑚连忙下马,快走几步,向罗境和庄无敌行礼。
上次在青州的时候,罗境退出,让沈珊瑚心中总觉得格外的歉疚。
青州的战功,说起来最起码有罗境的一半,结果人家二话没说带着队伍就回去了。
他日若宁王奖赏这青州战功,沈珊瑚能得封爵,也要多谢人家罗境慷慨。
罗境见沈珊瑚朝着他们行礼,连忙阻止:“大将军说过,他离开之后,大军之中以你为主将,该是我等向你行礼。”
沈珊瑚苦笑:“大将军也是胡乱安排。”
庄无敌却笑,他不善言辞,只是站在一边笑着。
说起来庄无敌看似木讷,实则心思细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唐匹敌安排沈珊瑚为主将是出于何等考虑。
罗境善战,但性格激进,一旦打起来之后便不管不顾,要说将才,罗境当为第一,要说帅才,罗境确实欠缺了些。
唐匹敌若是让庄无敌为主将,罗境必然不服气,肯定会闹起来。
虽然关系亲密,可这种事和关系怎么样没多大关系,不服气就是不服气。
罗境那般心高气傲,又是将门出身,还是自负之人。
而庄无敌是燕山营出身,让他为主将罗境心里会很不舒服,将帅不和,面对的是李兄虎至少七八十万大军,怎么打?
宁军再善战,再无敌,若是将军之间不和睦,也是必败无疑。
然而唐匹敌又必然不会让罗境做主将,就是因为他性格上的原因,一旦出现判断失误,又或者打起来就只管往前冲,这一仗万一输了的话,宁军遭受重创,损失惨重是一方面,彻底失去苏州和扬州是另一方面,还有一方面,这边若是败了的话,唐匹敌的队伍就真的成了一支孤军。
唐匹敌太了解罗境了,让庄无敌做主将他不服气,但若让一个女将军做主将,而且又和唐匹敌关系有些亲近,再加上青州那一战两个人之间的渊源,这些都足以让罗境没那么不爽。
如此安排的决定因素,更为主要的原因也恰恰是唐匹敌担心的那一点......罗境的自负。
因为他自负,他孤傲,所以他反而不会对沈珊瑚有太大的抵触,也不会闹起来。
因为那样做的话,显得罗境失了身份,也失了体面,跟一个女人争,他拉不下来这个脸。
为了这一仗,唐匹敌把各方面必须都考虑清楚。
若是罗境性格沉稳一些,大局观再好一些,这主将之位当然是他的,不可能再有别的人选。
此时让沈珊瑚为主将,她性格上虽然也是那般霸道凌厉,可是因为欠了罗境一个人情,又知道庄无敌是宁王的老大哥,所以事事都会和那两人商量着办。
唯有如此,三人才能真的配合好。
这三个人单独拿出来都是独领一军的大才之人,可如何让这三人配合默契,就需要一些小心思了。
沈珊瑚如此聪明的女子,在接到唐匹敌书信的时候,就猜到了这其中缘故。
所以她才会露出一些苦笑,这主将让她来做,她是如坐针毡。
一个是名门之后,有北境第一高手之称的罗境,一个是宁王的结义兄长,宁军中资历最老的人。
唐匹敌给她的职责,就是把这些人这些事协调好。
一想到那家伙自顾自走了,却把这么大的一个局面交给她,三十万大军由她指挥,她就有些忐忑。
“你可是主将。”
罗境笑了笑道:“大将军说过,我们若是不听你调度,回来要打我俩板子的。”
庄无敌也笑:“打也只是打你的。”
罗境撇嘴:“凭什么,你是觉得你能比我打的好?”
庄无敌:“最不济,也不能比你差。”
两个人互相瞪了一眼,沈珊瑚却笑起来,心中的忐忑稍稍放松了些。
指挥这样两个名将,真的是......又紧张又觉得有些激动。
“那咱们就去看看军情,我想到敌人大营外边转一转,据说李兄虎有七八十万人?”
沈珊瑚一边走一边问。
罗境道:“差不多,应该得有。”
沈珊瑚道:“那还行,每个人能分两三个,人人都有份。”
罗境看向庄无敌,庄无敌也笑,他眼神里的意思是......这不愧是老唐的女人啊。
罗境问:“不先进大营歇歇?”
“不用。”
沈珊瑚上马:“先去看看敌营。”
她心里想的是,这次说什么也不能丢了人,若真是指挥不好的话,丢的不只是她自己的脸面,还有唐匹敌的脸面。
唐匹敌在给她的信里有这样一句话......半壁江山在此一战,千钧重担在你一肩。
还有一句话是这样......若李兄虎知道分兵去扬州杭城的人不是我,必不会分走更多兵马,唯有让他知道是我只带三万人去了杭城,他才会调集重兵围堵,你们这边才能打的轻松些。
最后一句是这样......打赢了之后快点来接我,我的性命也要靠你了。
与此同时,荆州。
李叱他们到了地方,下船之后,夏侯琢和谢秀两个人带着各自手下的将军们,已经在等候了。
李叱一下来,夏侯琢他们便迈步上前俯身行礼,尤其是谢秀,看起来脸色格外的忐忑和愧疚。
这次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杨丁方那十五万天命军精锐,还有一整个谢家。
谢秀和谢怀南两个人,就难免会有些不安。
此时此刻,他们两个都格外担心李叱的态度。
余九龄却没想那么多,他还在幸灾乐祸呢。
因为他看到神雕下了船之后,它不会走路了!
在船上晃荡了二十几天的时间,神雕才适应这摇摇摆摆的生活,这一下船四脚落地,不晃了,还不会走了。
狗子依然站在神雕的后背上,神雕这走路来回晃的样子,让狗子又嫌弃起来。
走路走不了直线,余九龄看的憋不住笑,前边那些人本来气氛有些严肃,余九龄这一憋不住笑,把视线全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都看向他这边,然后就看到了那头巨大到令人畏惧的野猪。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神雕,那威武的外形,霸道的气场,让人心中畏惧。
如果不是走路晃,可能更霸道一些。
“去前边看看。”
李叱迈步向前,众人全都跟了上去。
他们直接到了大营另外一侧,在对面大概三十里外就是天命军的大营。
庭阳这边虽然没有什么崇山峻岭,可是地势起伏不定,不似豫州和冀州那边多为平原。
杨丁方的大军根据地势安营扎寨,并且已经将木墙修建好,由此可见他对谢家其实也不是十分信任。
哪怕谢家为他提供了大量的粮
草物资,他也不敢贸然进入庭阳。
谁知道是不是谢家的人给他挖的坑,表面上看起来是向天命王宣誓效忠,杨丁方的大军一旦进入庭阳就被谢家坑了的话,那怎么办?
这也是谢家如今最为尴尬的处境,谢怀远孤注一掷,可人家杨丁方对他还是有所戒备。
他得罪了不待见他,他巴结的还是不待见他。
李叱举着千里眼仔细观察,心中不得不承认杨丁方确实领兵有方。
这营寨的建造,防守的布置,各营之间的距离,各营所在的位置,都极有章法。
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李叱放下千里眼看向夏侯琢:“有没有制定好进攻的策略?”
夏侯琢点了点头,回头吩咐亲兵把一个卷宗拿过来:“这是我和谢将军两人商量多日之后制定的,你来过目。”
李叱将卷宗打开仔细看了看,其中列举出三种进攻方案,各有利弊,详细写明。
夏侯琢是临阵应变的帅才,写这种东西显然不是他的擅长,所以大概是谢秀想的更多些。
李叱没问就能猜到,三种进攻方案是夏侯琢想出来的,细化是谢秀想出来的。
“还有第四种。”
李叱催马向前:“我去问问杨丁方打算不打算投降。”
众人吓了一跳,见李叱已经催马出去了,连忙跟了上去。
李叱一马当先的朝着天命军大营那边跑,后边呼啦呼啦的跟着一大群人。
这一下,天命军大营那边立刻就紧张起来,号角声呜呜的吹响,队伍迅速集结。
李叱又不是冒失鬼,他这突然向前,也是想看看这支天命军的反应如何。
只片刻,天命军已经完成了布防,所以李叱就明白过来,那三种进攻方案,都不行。
杨丁方领兵如此,士兵又训练有素,宁军和谢秀的荆州军加起来确实兵力稍多一些,可是猛攻之下,损失必然惨重。
李叱打仗,从来都不会去打损失惨重的仗。
夏侯琢和谢秀准备的确实很仔细,可用四个字就能概括出来......中规中矩。
打这种仗,中规中矩就要付出惨烈代价,十五万大军严密设防,进攻的一方,一开始就会成片成片的死人。
到了天命军大营外还有三四里左右,李叱停了下来,然后伸手要过来他的铁胎弓,让人写了一张纸条绑在箭上,一箭射向军营那边。
此时杨丁方正在军中看着,眼见那人在三四里外发箭,心中还冷笑了一声,这个距离,箭怎么可能飞的过来。
正冷笑着呢,那箭突然就到了,啪的一声戳在前边士兵手持的盾牌上。
因为箭抛射飞起来太高,居然有一段飞行几乎看不见,又快又高,等到看见的时候已经下落。
这一箭别说把那个持盾的士兵吓一跳,把杨丁方都吓得心里抖了一下。
见信上有纸条,士兵们连忙上前把箭往外拔,箭头卡死在盾牌里,一时之间竟是拔不出来。
没奈何,只好把信解下来递给杨丁方。
打开看了两眼,杨丁方的脸色就变了,自言自语道:“竟是宁王李叱亲自到了么......”
远处,李叱停马在此。
余九龄问:“当家的,你说那杨丁方那家伙敢不敢出来相见?”
李叱笑了笑道:“其实,他出不出来见我都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他,我到了。”
余九龄忽然间醒悟过来。
这就是,施压?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是你敢还是我敢
心理压力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可是压力带个人的影响都会很大却毋庸置疑。
李叱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杨丁方他来了,其实他更想告诉杨丁方的是,既然我来了,那么这一仗我就必须赢。
不出预料,杨丁方没有出营地来见李叱,并不是没有个人都有勇气面对未知的危险。
天知道外边会不会有埋伏,李叱会不会有什么奸计,不出去比什么都好。
可对于李叱来说,他出来,有出来的对策,他不出来,也有不出来的对策。
若是没有想好怎么打,李叱在豫州城看似发呆的那两天,岂不是浪费了。
于是,李叱看向余九龄,余九龄立刻就懂了,这个时候,轮到他来发挥一下独特的能力了。
于是余九龄催马就冲了出去,跑到距离天命军大营大概一箭之地外,骑着马来回溜达着喊话。
溜达着喊话第一是显得比较有气势,第二是比站在那不动被人家射死的概率低一些。
“你们家的将军杨丁方是个怂货吗?!”
余九龄在那扯开嗓子大声喊起来。
“我家宁王都敢来这里见他,他却不敢出去见我家宁王,怎么,你是怕被吓死吗?!”
这家伙一开始喊,就好像打开了大水的闸门,滔滔不绝连绵不尽。
杨丁方就在木墙里边看着呢,自然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一开始还好,觉得这宁王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幼稚的可笑。
他是万万都没有想到,那个在外边叫骂的人词汇量那么丰富,比泼妇对骂还要丰富一万倍。
他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余九龄足足骂了半个时辰了,却还没见有什么词是重复使用过的。
这家伙骂的啊,杨丁方明知道这是敌人的挑衅,可还是越来越压制不住想把那人嘴撕碎了的冲动。
他快忍耐不住了,他手下的人早就忍耐不住了。
不等杨丁方下令,有弓箭手感觉自己耳朵都要炸了似的,忍不住一箭射了出去。
余九龄多狡猾,他算好了弓箭的射程,远远的看到那箭掉在地上,他更来劲了。
“杨丁方,你自己疲软无力不敢出门,你家的兵也是这般疲软无力吗?我看你就不是什么领军之将,你就是他们的奶娘,那放箭的小儿,快去你家奶娘胸脯上嘬两口补充一下力气,然后再来射你爷爷我。”
本以为结束了,可是余九龄却好像找到了一个新的宣泄口,话是越来越密,越来越刺耳。
“你不敢出来,是因为你的胆量都变成了奶量,用来奶你这十五万的好大儿吗?你这些好大儿,吃了你的奶,也是娘们唧唧的,手上力气都没有。”
杨丁方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回头喊了一声:“把弩车推上来!”
手下人早就气的够呛,费力的把一架弩车挪动到了辕门那边,调整角度瞄准余九龄。
余九龄知道这玩意对付密集阵列的士兵那是大杀器,可是用弩车瞄准单独一个人,还是骑马的人,哪有那么容易。
除非是傻的,顺着弩箭激射的方向跑。
这种事他又没少干,自然心里有底。
所以他朝着大营那边又开始喊了:“是要用重弩轰你爷爷我吗,来来来,看爷爷我怎么一屁把重弩给你崩回去。”
他喊完之后就拨转战马,屁股对着天命军大营辕门那边,屁股离开马鞍,朝着那边来回晃。
“来来来,看看是你的箭瞄的准,还是你家爷爷这一屁瞄的准。”
杨丁方手下一员将军实在是忍不住了,抱拳道:“大将军,请让末将出去杀了那狗贼!”
杨丁方摇头道:“不要上了宁军的当,他们必有埋伏。”
随着他一声暴喝,那弩车将一杆重型弩箭轰了出来。
余九龄拨马往旁边跳跃出去,那弩箭就砰地一声戳在地上,距离他也不算有多近。
“哎呦,把你家爷爷我的屁都给憋回去了,来来来,我来还你一招。”
余九龄从马背上跳下来,解开裤子朝着天命军大营那边,就把某器露了出来,然后就来回摇晃着撒了泡尿。
宁军这边。
谢秀看着这一幕,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说好在我不是天命军的大将军,不然的话,可能此时被气的心脏都疼了。
其实若只是疼了也还好,就怕被余九龄给气停了。
余九龄一泡尿撒完,第二支重弩调整角度后又激射而出,余九龄拉着那马往前跑了一段,这弩箭再次落空。
巧不巧的是,这次倒是准,居然戳在余九龄洒的那泡尿上。
余九龄可乐坏了:“哎呦呦,瞄你家爷爷洒的尿倒是挺准,你们是想用箭蘸我的尿,一会儿拿回去嘬嘬味道吗!”
夏侯琢在李叱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以后还是多给九妹配一些亲兵护卫吧。”
李叱叹道:“你以为我的亲兵营是保护我的?不,那是我特意用来保护九妹的。”
夏侯琢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笑道:“差不多就让他回来吧,我怕一会儿天命军那边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保不准一会儿会打雷。”
在李叱身后,谢秀压低声音问谢怀南:“这位余将军......是历来如此吗?”
谢怀南摇头道:“我也不是很熟悉余将军,但从他如此......咳咳,如此熟练来看,当是历来如此。”
见差不多了,李叱让人把余九龄喊回来,余九龄听到之后朝着这边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可他却没有急着回来,而是跑到自己撒尿那个地方,把那根重型弩箭拔了出来,然后在撒尿那画了个圈。
“弩箭我带回去了,谢谢你们,要尝你爷爷我的尿,我给你们画了个圈,你们来圈里找,不用谢,想用这玩意蘸你爷爷的尿尝,想的美!”
喊完之后又把那边的弩箭捡起来,骑马美滋滋的回来了。
他这一回来,宁军这边的将军们纷纷抱拳,一个个的都在说余九龄勇猛,余将军厉害厉害。
余将军则很客气的说,术业有专攻,没什么没什么。
回到大营里,所有将军们都在大帐内两侧分开站好,等着李叱吩咐。
李叱坐下来后笑了笑道:“都站着干嘛,去找一些马扎来,大家坐着聊。”
余九龄立刻吩咐亲兵出去找,不多时搬回来不少马扎,将军们一个一个的坐下来,围成个半圆。
李叱笑道:“你们猜猜,余将军这一闹,对面杨丁方会怎么想?”
谢怀南坐在谢秀身边,用脚碰了碰谢秀的脚,示意他要主动一些。
谢秀连忙道:“回主公,余将军大展神威,杨丁方那边一定会以为,主公是要逼他出来决战。”
李叱点了点头。
杨丁方当然会这样以为,他知道自己手握十五万精锐,又有地势可
以依托,只要死守,宁军再善战也没那么容易攻上去。
所以如此一来,他更会坚定判断,绝对不会轻易出大营来战。
李叱看向谢秀:“那你可想到是为何,我本该诱敌而出,在营外决战,可如此故意激将后,杨丁方必不会轻易外出?”
谢秀俯身道:“回主公,臣下以为,他不敢外出,正好可分兵去截断谢家和天命军大营那边的联络。”
李叱笑着嗯了一声,谢秀这心思还算敏锐,可是还差了些。
谢怀南却想的更多,俯身道:“主公的意思是,杨丁方不敢轻易外出,我们......我们分兵攻打庭阳?”
若是把谢家庭阳老宅打下来的话,杨丁方就失去了后援,也失去了物资补给,再打的话,更有胜算。
只是谢家在庭阳的老宅修建的那般坚固,实在不好打。
庭阳城依照山势而建,背后是湖,前边修建了一圈围墙,城墙高大坚固,士兵们进攻是爬坡向上,本就艰难,再被守军居高临下反击,必会损失惨重。
所以谢怀南问是问了,但他不确定李叱是不是真的这么想。
李叱笑了笑道:“现在你们可知道,为何我要带船来了吗?”
众人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全都恍然大悟。
从豫州城出发来这,走的是水路,之前大家都以为,宁王是为求快。
因为走水路确实比走陆路要节省至少十几天的时间,而且走陆路对于士兵们来说,体力消耗太大。
长达一个多月的跋涉,到了这也是一支疲惫之师。
“柳戈。”
李叱看向随军而来的将军柳戈。
柳戈立刻俯身道:“臣下在。”
李叱道:“船上的队伍交给你,从这走水路绕路进湖大概也就是三四天时间,你带兵过去。”
柳戈俯身:“得令!”
李叱看向谢怀南问道:“若我没有推测错的话,庭阳城修建于半山腰处,并无井水可取,对不对?”
谢怀南连忙回答道:“回主公,庭阳城里确实没有水井,毕竟是修建在山坡上,但在湖边有数十架很大的水车,将湖水引入庭阳城内,城内水渠......”
他的话说到这,戛然而止。
李叱笑了笑,看向柳戈问道:“知道打什么了吗?”
柳戈也笑:“臣下领命。”
说完后转身离开。
李叱道:“谢家庭阳城和天命军大营之间,有大概四十几里的间隔,切断这粮道并非难事,谢家和杨丁方都会有所戒备,且天命军中此时所储备的粮草物资,早已够用。”
“切断粮道,对杨丁方并无多大的影响,可我们还是要分兵过去,而且不能多,只派一军骑兵即可。”
他看向夏侯琢:“带上所有骑兵,在天命军大营和庭阳城之间驻扎,不用攻城,不用叫战,只驻扎于此便可。”
夏侯琢笑起来:“若是谢家的人在庭阳城高处,看着我们只有一军兵马驻扎于此,天命军却不敢来攻,大概心里就会发寒。”
谢怀南和谢秀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里都有些震撼。
这支军队放在那,就是在羞辱谢家的,也是在羞辱杨丁方的。
我就摆在这一万多人的队伍,你敢来打吗?
只要你敢,我就敢攻你的大营。
且看,是你敢还是我敢。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骑猪也要王者气
几天后,庭阳湖。
柳戈带着几十艘大船突然出现在湖面上,浩浩荡荡,确实把谢家的人吓了一跳。
站在庭阳山上瞭望,那几十艘大船来势汹汹的样子,着实是有些骇人。
可是谢家的人倒是也不太担心,因为他们有把握有自信,宁军不可能从庭阳湖这边攻入城内。
在庭阳湖这边的山坡上,也有高墙,有堡垒,有犀利的城防重弩。
谢家能在荆州经营数百年,这根基之地又怎么可能不修的牢靠些。
为了把这地方修建成一座坚固城堡,谢家也算是用尽了所有手段。
在大楚兴盛的时候,一个家族若是敢把自己的宅子修成如此规模,这等僭越是多大的罪?
谢家利用的就是外边的庭阳湖。
在很早之前,谢家就请旨,在庭阳设立县治。
之后每隔一段日子,就让县令以庭阳湖上水匪猖獗为名,向朝廷请求修建庭阳县城墙。
每次的理由都差不多,水匪能攻入县城之内烧杀抢掠,需要修缮城墙以护百姓。
谢家在朝廷上下打点,况且这事还无需户部拨款,那就修呗。
到了上一代大楚皇帝的时候,大太监刘崇信本想用这事来敲打谢家。
谢家怎么可能会等着被人敲打才有所反应,马上就送去厚礼,厚到刘崇信都乐的合不拢嘴。
有了刘崇信的撑腰,谢家修庭阳城就更加没有顾忌,将城墙加高加固,甚至买通了兵部的人,运送来大量的城防器械。
对于大家族来说,这些事其实真的都不算什么事。
尤其是到了大楚彻底崩坏之后,各地叛军揭竿而起,各大家族,哪一家不是这样修墙造城的。
如果大楚纲纪尚未崩坏,谢家自然也不敢明目张胆,因为不管是多大势力的家族,都不可能把满朝文武都收买过来。
谢家也有他们的对头,也有他们的仇敌,然而这种在历朝历代都不可能发生的事,就在大楚发生了。
谢家的庭阳城简直就是一座石头城,靠近湖这边有许多栈桥,栈桥两侧停放着谢家的船只。
要想进城,需走过上坡路,哪里还有城门,城门外挖了一条深深的沟壑,进城唯有吊桥可用。
所以只要把吊桥拉起来,不可能有人从庭阳湖这边攻上去。
然而这庭阳城最大的弊端就是取水,用水必须从庭阳湖里取,所以谢家修建了几十条水渠,用巨大的水车把水送上去。
此时此刻,柳戈的目标就是那些水车。
看到宁军的船队过来,谢家的私兵自然不敢在城外对战,迅速撤回堡垒之内。
柳戈几乎没有什么阻碍,就让手下士兵把那几十架巨大的水车拆成了碎木。
然后柳戈的船队就在岸边驻扎下来,谢家的人别想来修复。
如此一来,整个庭阳城里,人心惶惶。
“必然是谢怀南那个畜生!”
谢怀远站在城墙上,一声怒骂。
他觉得若不是有人泄露消息,有人出谋划策,宁军怎么可能知道绕路到庭阳湖来,而且目标那么明确的直奔水车。
他这一声怒骂,谢家的人也跟着骂了起来。
一时之间,谢怀南仿佛就成了谢家的千古罪人,就算是死一万次都死不足惜。
庭阳湖这边,宁军不费吹灰破坏了水车,柳戈立刻派
人向宁王报信。
谢怀远这边也立刻派人往天命军大营那边报信,希望杨丁方能分兵过来支援。
可是就在这时候,北城方向送来急报,说是一支宁军绕过了天命军的大营,在大营和庭阳城之间开始安营扎寨。
谢怀远闻讯之后,心中悲愤无比。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他三弟谢怀南想出来的恶毒计谋,他此时甚至已经在怀疑,谢怀南心甘情愿去投靠李叱,大概并非觉得李叱有夺天下之相,而是谢怀南自己想抢夺家主之位。
借助李叱的力量,抢夺谢家实权,如此说来,似乎也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不然的话,谢怀南凭什么认为那草寇出身的宁王李叱,能得天下?
越想越气,这股火就钻了心脉一样,谢怀远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血吐了出来,竟是摔倒在地。
宁军这边,夏侯琢带了一军骑兵,就正大光明的在敌人两个阵营之间开始搭建营房了。
他带来的都是骑兵,谢家的私兵不敢出来和他打,天命军的人若是大规模的出动,那他就带着骑兵且战且退,勾引着天命军一路追,只要天命军敢追,宁王那边立刻就会对天命军大营进攻。
如果这是一盘棋局,李叱在庭阳湖上放了一颗棋子,在这又放了一颗棋子,于是对手的棋就没法下了。
要么就拼一把,要么就投子认输。
杨丁方得到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分派队伍过去,他虽然不信任谢家,但若是谢家真的丢了,宁军就能对他形成合围。
单边对抗和双线作战,那是两个概念。
可是还没有下令他就醒悟过来,宁王李叱这两手棋落子,他就陷入了无边的被动。
最好的办法,反而是原地不动,靠着谢家之前送来的粮草物资,坚守数月不成问题。
数月之内,难道天命王的大军还不能赶来?
所以一念至此,杨丁方决定不理睬谢家那边。
气人就气人在,夏侯琢所率领的宁军骑兵,明明是横拦在天命军大营和庭阳城之间,但人家就不管你们的信使,你爱来就来爱走就走,想送信那就尽管去送。
所以谢怀远派人往天命军大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明知道宁军就是在用这样的方式羞辱他们,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宁军的羞辱谢怀远还能忍受,可来自杨丁方的不理不睬,对他来说是更难接受的羞辱。
没粮食还能坚持一阵子呢,没有水能坚持多久?
宁军这边。
李叱他们居然在吃火锅,好像根本就不急着进攻似的,而且他们还是在阵前吃火锅。
就在距离天命军大营不到四里的地方,有一片缓坡,此时青草刚刚能把地皮铺上一层,看起来格外的赏心悦目。
就在这敌人视线之内,李叱带着人在缓坡的最高处,架上锅涮肉吃。
天命军大营这边,杨丁方举着千里眼看着,越看心里越堵得慌。
你知道他就是在故意气你,也知道他就是希望你气坏了能出来和他打一架,你还知道若是真的生气完全没有必要,可你就是忍不住会生气。
最可气的是,宁王李叱他们吃火锅就吃火锅,居然还在山坡上放猪!
放好大一头猪!
当你认为对方是在故意激怒你的时候,你看对方做什么,都感觉他就是在故意激怒你。
实事求是的说,人家放猪碍着你什么了......
“当家的。”
余九龄忽然突发奇想:“我能不能骑着神雕去对面大营外边溜一圈。”
李叱笑道:“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可神雕能让你骑?”
余九龄道:“我去试试,万一神雕能骑呢,我去天命军大营外边跑一圈,能把他们气吐血。”
说完余九龄连涮肉也不吃了,屁颠屁颠跑到神雕那边。
神雕正在拱地,真的,难得的,这么大一片绿草地能让它自由自在的拱。
这种感觉,对于一头猪来说简直美妙的要飞起来一样。
别的猪拱地是为了吃点啥,比如多-汁的草根,比如土下的蚯蚓,可神雕不是,神雕就是单纯的拱。
余九龄从高坡上往下走,走着走着,脚步就逐渐放缓。
他回头看向李叱,有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问:“当家的,神雕这是胡乱拱的吗?”
李叱站起来看了看,那缓坡上被神雕拱的乱七八糟,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痕迹看起来就像个滚字。
余九龄觉得自己被神雕骂了,用鼻子骂的。
他问李叱:“当家的你是不是给神雕上课了。”
李叱:“那不能,如果是的话,也是在四页书院那会儿它听课来着。”
余九龄走到神雕身边,用一种很谄媚的语气问道:“雕爷,我能骑你吗?”
神雕正专心致志的拱地呢,听到余九龄说话后就抬头看了看他,给了余九龄一个我想让你滚但我不明说,我就让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余九龄还能让一头猪给劝退了,他试探着抬腿想骑上去,可是才把腿抬起来,神雕就猛的一个转身,头朝着余九龄,下一息就要撞过去似的。
余九龄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天空中的狗子就俯冲下来,似乎也要对余九龄动手了。
余九龄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跑了回来。
神雕似乎在告诉余九龄,谁都能骑我?
狗子似乎也在告诉余九龄,那猪你能碰?
如果不是和余九龄那么熟了,换做一个外人,丝毫也不夸张的说,可能已经血溅当场。
李叱看到这一幕,一时之间有些好奇,他已很久都没有骑过猪......想着莫不是神雕已经不适应被人骑了?
于是李叱朝着神雕走过去,在神雕后背上拍了拍,神雕居然趴了下来。
李叱迈腿上了猪背,神雕哼哼了几声,似乎是在询问李叱你是想跑起来吗?
李叱在猪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那巨大的凶兽总算是有了凶兽该有的样子,加速冲了出去,这一跑起来,有地动山摇之相。
而狗子就一圈一圈的在李叱他们头顶上盘旋,当李叱伸出胳膊之后,狗子就落下来站在了他胳膊上。
余九龄看的都有些懵。
也不知道是为了缓解他那略微尴尬的样子,还是真的有感而发。
谢怀南自言自语了一句:“如此凶物,天下少有,可也要臣服于宁王。”
余九龄回头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哥们儿可以啊,自己以后这算是要有对手了么。
他有些遗憾,这么好的马屁,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所以他真的很想问问谢怀南,你能把这句话收回去吗,你是个文人,要有风骨,这种话你把握不住,可以让我来。
但他没问,毕竟要脸。
虽然要的,倒也不多。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说话算话
谢家上下,愁眉不展。
虽然才被宁军将水车摧毁不到三天的时间,可是没有水的那种难受已经十分明显,这中难受让人夜不能寐。
生活在山城之中,家中存水是常事,也是常识,可是当你看着水缸里的水一点点减少而不能补充,心里上的恐惧和担忧是最痛苦的。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很多人家里为数不多的存水已经用的差不多,哪怕这些天连喝水都是小心翼翼的小口喝。
谢家更难受。
谢家人多,且除了厨房之外几乎没有存水。
因为水渠都是谢家修建,为了方便取水,水渠在谢家大宅里循环经过,何须存水。
可恰恰是因为这水渠修建的太方便,让这个大家族的人在此时此刻更为难受。
“我去谈。”
谢怀远起身道:“派人给湖那边的宁军将领送信,我要去和他谈谈,就在城下,问他敢不敢来。”
不久之后,派出去的人就到了宁军在岸边的营地,听到谢怀远的意思是问敢不敢见一面,柳戈都笑了。
柳戈告诉那信使:“你回去告诉谢怀远,莫说是在城外见面,我去他家里客厅见他也可以,你回去后还可以替我问一句,我去他家里客厅坐坐,他敢让我进去吗?”
消息带回去,谢怀远听了之后就气的够呛。
可是想想看,确实不敢。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脑子里甚至想着,既然那宁军将领要自寻死路,那就来呗。
到了之后把那人扣下,以此要挟宁军让路,就可安排人重修水车。
可是再转念一想,若是宁军不肯妥协呢,那将军死在他家里,原本是投降即可的局面,就变成了要被灭族的下场。
到了这个地步,谢怀远也不得不考虑更多。
因为他有所耳闻,宁军从不妥协。
于是,双方约定在城门外相见,为了安全考虑,谢怀远不出城门,把吊桥放下来一半,他在吊桥上,柳戈在对面。
其实这也是一种不怎么有用的小心思,站在半升的吊桥上,就显得居高临下一些。
柳戈会在意这个?
有的人站在高处做出居高临下的姿态,可不过是个侏儒,有的人站在洼地抬头看,也是在仰望星空。
“柳将军。”
谢怀远站在那大声质问:“你可知道,你毁坏水车,城中百姓已经快要渴死了?我一直听闻,宁王以百姓为重,以民生为天,可现在看来,似乎传言有虚。”
柳戈笑而不答,因为无需回答,这种屁话,他连听都懒得听。
谢怀远继续说道:“谢家在城中的人口,远不及百姓数量,这庭阳城内,百姓有三万余人,将军难道就不怕渴死了数万百姓,让宁王背负永世骂名?”
柳戈这次回答了。
他笑着说道:“宁王仁德,可宁王帐下的将军们不能有仁慈之心,我们这些带甲之人,干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仁慈的事,领兵的出征就是为取胜而战,取胜,以杀戮为主,是刀砍死你们还是渴死你们,又有何区别?”
“况且,今日之事到底如何,胜者才有资格去说,你满城渴死,我便一把火烧了庭阳城,明天天下人知道的,大概也是因为你谢家不愿投降,也无退路,绝境之下,放火自-焚,不惜让全城百姓陪葬。”
谢怀远听到这些话,脸色
已经有些发白。
他不知道柳戈的话是威胁还是真的如此打算,就是因为不确定敌人做不做得出来,这种感觉才可怕。
谢怀远很清楚,要成大事的人,哪有几个心慈手软的。
谢家坚持不降,若是再过几日,天公也不作美,连一滴雨水都不落,那么宁军入城还难吗?
别说到那时候,现在城里的人,虽然还没有谁敢明面上说出来,可心里想着要不然投降了吧的人,也不在少数。
“谢先生。”
柳戈道:“我是军人,军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谈判,如果你想要告诉的,仅仅是刚才你话里的意思,那么就这样吧,你的话,实在威胁不了我。”
说完后柳戈转身往回走。
谢怀远一急,朝着柳戈喊了一声:“将军若就这样走了,莫怪我下令乱箭放下。”
柳戈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谢家寸草不生?”
他转身面对谢怀远道:“若你不知道如何威胁人的话,我来教教你,你可听好,你开城投降,谢家之罪是你一人之罪,宁王仁德便是除你之外余者不究,而我若死于城门之外,宁王可让世上再无谢姓之人。”
说完这句话,柳戈回头吩咐道:“给我抬一张床上来,谢先生既然想放箭射死我,那我就给谢先生一个机会。”
谢怀远以为这只是几句吓唬他的话,可没想到,那些愣呼呼的宁军士兵,居然真的从山坡下边抬了一张床来。
柳戈往床上一躺:“把盾牌撤掉,别让谢先生的兵瞄不准我。”
亲兵们就真的把盾牌都放在一边,这种场面,谢怀远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一下,见一面还不如不见。
谢怀远站在那,何止是尴尬,简直是被人把脸打的生疼。
他只好退回城内,下令不要理会,想着那柳戈身为将军,难不成这真的就一直耗在这不走了吗?
是的,是真的。
晚上都没有走,就在这睡的。
第二天一早,柳戈起床,就在城外洗漱,还很奢侈的冲了个澡,也不避讳。
洗了澡换了衣服,又让人在旁边烧水泡茶。
城墙上的人已经渴的嘴唇发干,他在这城下不远处品茗看书,瞧着格外悠闲。
到了下午的时候,柳戈居然让亲兵砍伐树木,在旁边做了个秋千。
这将军也有少年意,坐在秋千上晃荡着,看起来更悠闲了。
第一天如此,到了第二天的时候更过分。
柳戈让士兵找来锄头,他闲来无事似的,把不远处的一片荒草地锄了,还平整了土地。
然后用锄头挖坑,让人找来了不知道是什么种子,居然在城外种了一小片地。
不久之后,宁军士兵们挑着扁担上来,在那些快渴死了的守军士兵面前,把水一桶一桶的倒进去浇地。
一天又一天,又是新的一天,算日子,这已经是庭阳城里断水的第九天,城中所有存水都已经用尽,老天爷也格外残忍,在这四月天,一滴雨都不下。
将军柳戈还是那样,早晨起来,洗漱更衣,练功打拳,在秋千上晃荡,在摇椅上看书,然后给他种下的东西浇水。
天快黑的时候,城墙上边忽然爆发出一阵嘈杂,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但是柳戈大概能猜到,应该是有人已经
熬不住打算开城投降,被其他人按住了。
但,这种事只要有个开头,那就不可能是唯一一次。
到了第十天的早晨,吊桥放下。
在看到那吊桥吱呀呀的落下来,柳戈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不久之后,谢怀远带着谢家上下,列队出城,在柳戈面前跪倒在地,手里捧着谢家名册,叩首乞降。
柳戈不知道这三四天来,谢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争吵,有没有内讧,这些他都不在意。
甚至......庭阳城里到底有没有渴死人,柳戈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他是将军,以取胜为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连谢家出城投降,柳戈都没有多少喜悦,因为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出城的人嘴唇上的干裂,才是战胜了他们勇气的东西,而不是金戈铁马。
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最大的喜悦,当为战场胜。
所以当他看着以谢怀远为首,谢家上下那么多人鱼贯而出,然后呼啦啦跪倒在地的时候,柳戈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这,不算什么。
宁军大营。
李叱接过来柳戈派人送来的消息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把捷报随手递给了谢怀南。
谢怀南看过之后,脸色却变化很大。
他起身后撤几步,撩袍跪倒在地:“臣,多谢主公宽宏恩德,不治谢家满门抄斩之罪。”
李叱道:“起来吧,我是想让你做荆州节度使的,所以才会对你家里人手段严肃了些,不然的话,你无法立威。”
谢怀南没有起身,再次叩首:“臣,谢主公。”
李叱道:“你家里人,除了你大哥之外,你自行安排,即便是他我也不会随意杀了,在豫州有一座山叫棋盘山,棋盘山内有一个猪场,让你大哥去那边养猪吧,那边他应该有不少或许没见过但一定听闻过的名人。”
谢怀南知道这已是主公看在他和谢秀面子上,对谢家最大的宽宏了。
不然的话,以谢家为杨丁方提供大量粮草物资这种事,换做别人,可能已经直接在谢家杀人立威了。
“还有一件事。”
李叱看向谢怀南:“我们来的时候,那几十艘大船是和曹猎借的,我说过不白借他的,这件事我交给你去办,谢家的家产装船,装满那几十艘船,然后把船队安排回豫州还给曹猎。”
刚才是宽宏,现在是敲打。
谢怀南自然明白,如果不给谢家任何处置的话,那宁军中的将军们如何安抚?
只要不死那么多人,家产装走几十船又算什么。
于是谢怀南俯身道:“臣遵命,臣现在就赶过去。”
李叱嗯了一声:“去吧,派人回去的时候告诉曹猎,卸完了船之后还要把船给我送回来,我说了用一年,还不到日子呢。”
说完之后李叱起身,把谢怀南拉起来:“我安排队伍护送你回家去看看,就让谢秀带他的亲兵营和你一起回吧。”
谢怀南心里翻江倒海一样,可这种翻江倒海,更多的则是那种强烈的释然和放松。
谢家总算是保住了,无论如何都值得庆幸,任何没有被宁王的铁骑从这个世上抹去的人,都该值得庆幸。
因为谢怀南知道,未来新的世界,其实容不得那么多旧人。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剑走偏锋
谢家的事李叱交给谢怀南去处置,不管是对于谢怀南来说还是对于谢家来说,都是最好的安排。
把视线再放的长远一些,对于整个荆州那些战战兢兢的家族来说,也是最好的启示。
有谢家这个前车之鉴在,他们还能怎么样,似乎最好的那条路已经摆在面前了。
而宁军,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杨丁方那十五万天命军,人数众多,且训练有素,不得不说是实打实的强敌。
杨丁方又是个领兵之才,并非酒囊饭袋,这一仗到了现在,只剩下他这一块硬石头还没敲开。
这每一步都在李叱的计算之内,当然不会是等到现在才去想怎么敲这快硬石头。
谢家那边妥善安置之后,李叱就开始布置对杨丁方的攻势。
第一波攻势,不在军阵之上。
李叱看向余九龄:“这些日子你找的人,大概能有多少了?”
余九龄笑道:“不少,我要是去招呼一声的话,大概几千人还是有的,当家的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可是树立起来很高的威望。”
李叱不信。
他笑道:“你能在荆州这片地方发动起来几千人?说吧,你给我花出去多少银子。”
余九龄道:“真花不了多少,我发现当家的你并不是对所有生意都擅长啊。”
李叱问:“何解?”
余九龄道:“我先去把人发动起来,若是发动不了那么多人,当家的你还要说我吹牛皮,等到时候看看来多少人,若是来的超乎预料,当家的你得给我赏。”
李叱笑道:“若真超乎预料,那就真的赏你。”
余九龄一转身跑了:“得嘞,你就等着看大场面吧。”
第二天,天命军大营外边就呼啦啦的来了一大群人,杨丁方接到示警之后立刻赶到前边来观察,然后就懵了一下,再然后就大惊失色。
因为他只是看到那些人,就已经明白宁王李叱的图谋,可谓用心险恶。
余九龄在前边走,带着一群老头老太太,真的能有几千人。
这些人到了距离天命军大营二三里左右停下来,余九龄走到高坡上挥手示意。
“诸位大爷大娘听我说啊,我现在问一句,我余某人是不是言而有信,大家也都看到了对吧。”
“对!”
一群老人家回应着他,还挺热烈。
余九龄道:“我第一天的时候就跟你们说过,排队领鸡蛋,每人五个,先到先得,不要钱,我是不是真的白送了?!”
“是!”
一群老人家又回应了一声。
余九龄道:“第二天,我说还是那样,排队领鸡蛋,还是一人五个,还是先到先得,还是不要钱,我要钱了吗?”
“没有。”
这群老人家,真的是好配合,想想看也对,毕竟拿了人家鸡蛋。
余九龄道:“第三天,我又说没人送一百个铜钱,还是先到先得,大爷大娘们,都拿了吧。”
“拿了。”
余九龄道:“今天,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说话算话,而且今天咱们发个大的,只是我有一个请求,诸位大爷大娘帮我个忙,只要帮了我的,每人发二两银子!”
这一下,大爷大娘们的眼睛都亮了,超级亮。
余九龄道:“现在,咱们跟我往前再走一百步,大家数好了,走一百步停下来,然后跟着我喊话,我喊什么你们喊什么,半天,一人二两。”
“好嘞!”
大爷大娘们又答应了一声,可兴奋了。
余九龄一招手,带着这支独特的队伍有往前走了一百步,余九龄退入队伍后边,举起手喊道:“娃儿们,别打仗了,回家吧。”
他一喊,那群大爷大娘的就开始跟着喊。
大几千人一起喊的声音,还挺大的呢。
高坡上,李叱看到这一幕都笑的快把嘴崴了,心说九妹啊九妹,真的是个奇才。
余九龄喊:“娃儿们啊,爹娘想你们了,别打仗了,快回家来吧,家里已经做好了饭菜等你们。”
然后声音就跟着响了起来,还越来越大。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后来可能是真的有大爷大娘的亲人后辈在天命军那边,竟是喊的动了情。
这下好了,根本不用余九龄带着了,动情的人喊,其他人跟着喊。
李叱在高坡上席地而坐,掰着手指头给余九龄算了一笔账。
大概五千人,一天一万两,十天才十万两,就照着这样喊他十天的,要是天命军那边不出变故才奇怪呢。
杨玄机出蜀州的时候,带着的队伍算是他的嫡系,此时也大概都在身边跟着呢。
得梁州和荆州之后招募新兵,把手下得力大将分派出去掌管,如今杨丁方手下这十五万人,其中大半是荆州的,还有小半是梁州人。
用十万两银子就能把敌人的军心搞的溃散,这种生意做的肯定值。
李叱笑的合不拢嘴,这可把谢秀他们那些正经大楚府兵出身的将军看的懵了。
他们什么时候想到过,仗还能这么打?
这可能是有史以来,中原无数次战争之中,最大规模的一次演员上阵事件。
那边喊的此起彼伏,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动情者已经在哭泣,更加感人。
天命军大营那边,不少士兵聚集起来,靠在木墙里边看着,一个个的心情也都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他们听着那一声声呼喊,看着外边的人群,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自己的至亲长辈在人群中。
可是那一声声家乡话,真的是触动心弦。
不知不觉间,有的人已经热泪盈眶。
不只是荆州本地的兵心里难受,来自梁州的兵心里会更难受。
他们的家乡不在这,可是那召唤是一样的,有人回想起离家时候爹娘送行的样子,忍不住泪如雨下。
喊了有小半个时辰之后,余九龄吩咐手下亲兵:“去,给大爷大娘们送水喝,别渴着了。”
亲兵们拿着水壶一个一个的送,这些水壶可都是好东西,皮子做的,不漏水,百姓们平日里也见不到的东西。
余九龄说每人送一个,这下,大爷大娘们更开心了。
余九龄道:“大爷大娘,你们可得注意情绪啊,刚才就很好,声情并茂,现在笑的有点过分了啊,虽然送水壶给你们值得开心,但现在大家得把笑容都收一收,还是刚才的情绪,来,咱们再喊一阵就回去了,管饭。”
这好事,还管饭。
说实话,对于这些大爷大娘们来说,这事真的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之前每人领了不少鸡蛋呢,从今天开始,又一天能领二两银子,还就干半天的活,送水壶又管饭。
用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大爷的话说......别说我这个岁数的人了,就算是大小伙子一天也赚不了二两银子啊。
用另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大娘的话说......余将军是好人嘞,别说还给
银子,就算是不给银子喊我们帮个忙,我们也会来的,将心比心好不嘞。
第一天,半天的工作结束之后,余九龄带着大爷大娘们回到几里外的镇子里,宁军的火头军已经在这准备好了。
大馅包子,随便吃,还有米粥喝。
结果到了第二天可就有些让人大吃一惊了,这等好事迅速就传播了出去,结果第二天到镇子这来集合的人,多了何止四五倍,一眼看过去全都是人。
头一天来的几千大爷大娘,那个后悔啊,后悔不该回去炫耀。
放眼一看,人群里还干架呢,人挤人的。
余九龄连忙宣布,岁数大的五十岁以下的不要,岁数小的十岁以上的不要。
选来选去,第二天上午别的也没干,又挑出来了两三千人,其中有一千多孩子。
这些小演员......也棒。
他们那喊声,穿透力更强,感染力更大。
那稚嫩的声音一响起来,天命军中许多人就直接崩溃了。
孩子们喊,爹啊,别打仗了,回家吧,这喊声有多少人受得了。
柳戈在湖边的队伍进入了庭阳换防,庭阳城被宁军控制之后,夏侯琢的那支骑兵队伍也已经返回宁军大营这边。
此时此刻,站在李叱身边,夏侯琢看着面前这就很离谱的事,忍不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李叱问他:“有何感慨?”
夏侯琢道:“九妹这事干的......不道德,但是很精彩。”
李叱因为这评语给夏侯琢鼓了鼓掌。
那边又是半天的喊话结束,余九龄带着老老少少的回镇子里吃饭。
童叟无欺,别看是孩子,照样领二两银子的工钱,而且,还必须是小孩的爹娘把孩子接走才行,不然的话,孩子留在镇子里被宁军保护,也不能放走。
一个小孩子怀揣二两银子独自回家,足以招惹来狼心狗肺的畜生。
到了第三天,李叱和夏侯琢两个人又早早的到场看着,他们选了个很好的位置,高坡的角度不错,能躺在那看。
不但躺着看,两个人还带来了瓜子花生,带来了水果和点心,还有人给他俩在旁边煮茶。
夏侯琢看着余九龄那忙前忙后的样子,笑着对李叱说道:“有九妹这样的帮手,很多事都能事半功倍,这办事的能力,真不愧是一心造反余九龄。”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
一心造反余九龄,忠肝义胆就是行。
喊了三天,李叱他们看不到天命军大营里边到底会有多大的反应,可李叱知道,人心可以软,军心不能软,一旦军心软了,那么......仗就要输了。
天命军营地。
杨丁方一个人站在大帐门口看着,看着巡逻的士兵经过,看着远处站岗的士兵,看着他们时不时的往大营外边喊声响起的地方侧头。
杨丁方就知道,军心已经不坚固。
被围困的局面下,再加上家乡人的呼喊声,此时这些手持兵器的士兵,其实已经都剩不下多少杀气。
“大将军。”
一名手下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各营上报消息,不少士兵夜里都在哭。”
杨丁方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良久之后他吩咐一声:“召集各营将军来议事。”
杨丁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现在就剩下两条路了,要么继续耗着等待不知道会不会来的援兵,要么就是......突围。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那本是军人不该做的选择
官道上停着几十辆大车,不是富贵人家才能乘坐的那种舒适的马车,简陋的只有车没有车厢,连车都不怎么样。
应该知足的是,虽然没有车厢,可车上也没有囚笼。
乘坐这几十辆大车要离开此地的,是谢家那些之前选择错了的人,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有人心里也憋着火气,然而失败者没有资格撒气,有气就憋着。
如果学不会自己憋着,那就会有人教他如何憋着。
所以当谢怀南出现在这些人面前的时候,他们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迅速低下头。
因为他们知道,人家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回来的。
谢怀远却没有低头,他不愿意在谢怀南面前低头,也许除了这样他也没有什么再能展现自己勇气的行为了,毕竟他和谢家的其他人还不一样,他在笼子里。
“你是来展示你假惺惺的亲情吗?那你最好别叫我大哥,很恶心。”
谢怀远说。
谢怀南看着他,本来确实还打算安慰几句什么,因为这句话,他改主意了。
“不是。”
谢怀南回答:“我是来展示自己胜利者姿态的,赢了的人,还是应该在输了的人面前出现一下的好。”
谢怀远冷笑道:“那你可真是很骄傲。”
谢怀南道:“应该是比你骄傲一些。”
谢怀远深吸一口气,看向谢怀南的眼睛,用很认真的语气问道:“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执意想让家族投靠宁王李叱,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你一直都心怀不满,你一直觉得我不如你可我却是家主,而你不是,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父亲当初选择我而不是你,你不服气?”
谢怀南听完这些话之后,忽然笑了。
“原来如此。”
他说了这四个字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样平静的看着他的大哥。
正因为他不说什么,谢怀远却越来越不能平静。
因为谢怀南那平静的眼神似乎是在告诉他,你真是个可怜人,你自己心里想的这些,却要以为是我在想。
你自己觉得你不如我,于是便觉得是我觉得你不如我。
你自己都认为自己做家主是父亲选错了人,却偏要去想这些都是我在想的。
所以,你真的是可怜。
“你滚!”
谢怀远忽然声嘶力竭的骂了一声,嘶吼的时候,那张脸看起来都那么扭曲。
这一声吼也把很多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他们看着,却也不怎么关心了。
他们虽然不在笼子里,可是在车上,在车上的人是被淘汰的人,他们也要去棋盘山那边养猪。
有些人心里还在想着,好在我没有在笼子里。
谢怀南却笑起来。
他走到囚笼旁边,手扶着笼子,看着笼子里的大哥,用一种依然平静的语气说道:“你看,我现在,是家主了。”
说完后转身,这一转身,真的是有几分潇洒。
谢怀远在笼子里咆哮起来,没有人能听清他喊了些什么,因为那声音实在是太沙哑难听了。
谢怀南一边走一边笑,笑着笑着,眼角的泪水就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谢秀跟在他身边,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样?”
谢怀南笑着摇头:“没事。”
走出去几步后,谢怀南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用一种很释然又很遗憾的复杂语气说道:“我终究还是废了他,只是没用父亲教我的法子
。”
谢秀知道他的悲伤,所以转移了话题,他问:“咱们现在去做什么?”
谢怀南道:“你做你的将军,你将随主公出征,我做我的节度使,我将让荆州稳固如山。”
他看向谢秀:“不管是谁求你,谢家的人不能在你帐下领兵,不管是谁求我,谢家的人不能在荆州为官,记住了吗?”
谢秀点头:“记住了。”
他问:“还需要对家族的人在劝诫什么,或是约束什么吗?又或者,处置一些人?”
谢怀南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可以回到家族所有人面前得意的说我赢了,但我不能得意的说你们废了。”
谢秀思考了好一会儿这句话中到底有几层意思,越想越觉得这话深奥。
“我可以得意,但不能无情。”
谢怀南对谢秀认真的说道:“你该明白,无情之人,在主公身边不会长久,家里的生意该做还要继续做,现在暂时做官无望,只要在主公的律法约束之内做生意,谢家依然可以长久。”
良久之后,谢怀南道:“做官的,有你,有我,这就够了。”
谢秀又想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把谢怀南话里的意思都理顺了。
如果谢怀南回去之后,对那些反对他的人无情铲除,那么被宁王知道了的话,谢怀南以后的前程也就断了。
凡事皆有度。
“回去吧。”
谢怀南在谢秀肩膀上拍了拍:“将来谢家还能不能有国公之荣耀,更在你身。”
他们走了。
谢怀远疯了。
走了几天,这一路上他都是又哭又笑,没有人去招惹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忽然又哈哈大笑。
又或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对着空气破口大骂,骂的声嘶力竭,甚至会把自己骂的昏厥过去。
看守马车的一名廷尉看向谢怀远,叹了口气:“这人是真的疯了。”
另一名廷尉道:“疯了影响养猪吗?”
之前说话的廷尉居然很慎重的想了想,然后说道:“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那就继续走呗。”
“嗯,我也只是怕他吓着咱们在棋盘山那边的猪,那可是咱们的猪。”
天命军大营。
杨丁方看着手下的将军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那些将军们也在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在这些人不同的眼神中,杨丁方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不同的期待。
有人在期待着突围,有人在期待的死守,还有人在期待他说出那句......算了吧,我们投降。
杨丁方说,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死守等待主公援兵赶来,二是突围。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还有第三个选择,而且这第三个选择越来越诱人。
“其实......”
一个将军声音很低很低,仿佛是怕别人听到,又渴望得到认可的说道:“其实我们没有和宁军正面交手过,不是吗......”
他的渴望很快就得到了回应,与他关系不错的另一位将军点了点头:“是啊,我们没有打过谢秀,没有打过夏侯琢,甚至,我们连谢家都没有打过。”
这些话说完之后,他们俩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同时低下头。
没有人附和了,就他们两个这样说,可也没有人斥责,没有人反对。
“我是主将。”
杨丁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但在此时,我却不能以主将身份来决定你们的生死。”
众人全都抬头看向他,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杨丁方缓了好一会儿后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因为他是一位大将军,投降这种事,哪怕只是想一想,对一个大将军来说都是折磨,都是羞辱,都是最难以接受的选择,比战死还要难以接受一万倍。
可是他又必须为手下的这些人去想一想,真的去突围吗?突围,就是全军覆没。
等待援兵吗?
如果能等来的话,大概在宁王李叱亲自到来之前,天命王派来的援兵也早该到了吧。
哪怕他不是一位大将军,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军人的身份,都让他不能去思考投降的事。
这才是他的痛苦所在,因为他必须去思考。
“如果我主战,这一仗的胜负,十五万大军的生死,我能负责的极限是什么?是与你们一同战死。”
杨丁方语气低沉的说道:“如果我主降,不打这一仗,士兵们都会因此而活命,你们大概也不会受到多大影响,而我会选择自杀以谢罪,这也是我能负责的极限。”
“所以......”
杨丁方起身:“就用一种最古老也有效的方式来做决定吧,在场的每位将军,都会分到一张纸条,你们在纸条上写下降或是战,不用写上你们的名字,我不希望你们彼此之间互相谩骂,反目成仇。”
他伸手要过来一张纸条举起来:“我也有,但是我会让你们每个人看到我写的是什么,除我之外,其他人在纸条上留下名字的,一律视为无效,我看到了,会撕掉。”
他说完之后看向亲兵:“发下去吧。”
亲兵们随即上前,将一张空白的纸条分发给每一位将军,这纸条不大,比鸿毛还轻,可是每个人拿在手里的时候,都觉得比山还沉重。
杨丁方道:“不记名,必须写。”
他一摆手:“开始吧。”
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根炭笔,他们互相看了看,有的人迅速的在纸上写下一个字,迅速的把纸条揉成一团,惶恐的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有的人则低头沉默,良久都无法在纸上写下那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纸有万钧重,笔亦有万钧重。
“计数。”
杨丁方看向亲兵吩咐:“数到五十之后,把所有的纸都收上来。”
时间很快就到了,亲兵们上前,从诸位将军手里把纸团拿回来。
忽然间,有人竟是蹲下来哭了。
杨丁方亲自打开这些纸团,一边打开一边说道:“降在左边,战在右边。”
他一个一个的看,一个一个的放,身边的亲兵帮他计数。
都放完了之后,他看向计数的亲兵,左边的亲兵报数:“十二张。”
右边的亲兵报数:“也是......也是十二张。”
杨丁方楞了一下,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两边一样多,这该怎么选?
“还有一张。”
杨丁方举起自己的那张纸条,他起身,拿着那张纸在每一个将军面前走过,给他们过目。
降。
“带我的大将军印绶和盔甲佩刀,去宁军那边,告诉宁王李叱,我们降了。”
说完这句话后,杨丁方转身出了大帐,一个人走向远处。
“大将军要寻死!”
有人反应过来,朝着杨丁方追了过去。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你太幼稚了
“这个世界上,人心对人心,哪有那么容易的深信不疑,且不说我信不信你,你又信不信我?”
李叱看向躺在床上的杨丁方,说话的语气很平缓,话里的意思也确实说不上温暖。
杨丁方在决定投降之后走出大帐抽刀自刎,被亲兵死命夺刀后,又一头撞在不远处的树上,险些没了性命。
此时李叱坐在这看着他,也只是在告诉他一声,他的队伍会被如何安排。
“你选择投降,这本就是说不出对错的事,只看是从何处来判定对错,但你身为大将军无颜苟活,我也明白。”
杨丁方侧头看了李叱一眼,却还是没有说话。
李叱道:“你部下兵马,愿意回家的,我会发放路费,再发放一年军饷,愿意留下的,我却不能用于阵前,所以大概也会调派到远处戍边。”
“戍边?”
杨丁方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嗓音微微发颤:“宁王确定不会让我的人,去和天命王的人自相残杀?”
“你用了自相残杀这个词,我如何敢用你的人去和杨玄机阵前交手?”
李叱道:“我已经让人在你军中张贴告示,愿意留下的,只能去戍边,愿意回家的,到军需领饷银便可走了。”
李叱起身:“至于你自己,人一心求死,救不了。”
杨丁方犹豫片刻,挣扎起身:“宁王殿下,我可率军去戍边吗?”
李叱道:“你不行。”
杨丁方愣在那,刚刚在眼睛里出现的光彩,一瞬间就暗淡了下去。
李叱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最起码得等你伤好之后。”
杨丁方的眼睛骤然睁大,那消失的光彩瞬间就回到了眼睛里。
李叱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已经迈步离开。
出了军帐,李叱看了一眼在外边等候着的那群将军们,他们都是杨丁方的手下。
见李叱出门,他们不管是诚心还是假意,全都俯身行礼。
“我这个人比较直接,更在乎守诺。”
李叱看向他们说道:“答应我回家去,就别让我在敌人的阵营里再看到,若是再见到的话,我非但杀人,祖坟都要挖,你们不是一直都知道吗,我是草寇出身,所以要记住,草寇说灭满门就一定会灭满门。”
“答应我去戍边的也一样,如果到了边疆又觉得苦想回家,临阵退缩者,我就把人打断了四肢挂在边关城墙上,死了再挂四十九天,投胎转世都别想。”
所有人都低下头。
说完后李叱就迈步离开。
有人或许觉得既然已经投降了,宁王这待人之道似乎就显得有些凉薄。
李叱又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十五万人最终决定回家的占了绝大部分,超过十万人选择离开这回家乡去。
也许是因为那群老者在大营外的呼喊让他们没了战意没了斗志,也许是因为几年的厮杀也已让他们厌倦。
决定留下不走的都是杨丁方的亲信,心中有信念,将军在哪儿我在哪儿。
这支队伍,李叱让他们留下兵器甲胄,只带上粮食物资,从荆州出发去往西疆。
西疆那边,凉州大将军澹台器手中兵马有限,西域人又一直虎视眈眈,西域人比黑武人还不可信,他们才是真的狼子野心。
这支队伍过去之后,一可增强凉州军兵力以御外寇,二可戒备雍州那边的情况。
至于兵器甲械,李叱会
派人从冀州分拨过去,等这支队伍到了西疆再发。
杨丁方的队伍投降之后,荆州之内就再无反抗的力量。
李叱调派谢秀带他的荆州军十五万人往东南方向移动,戒备于梁州与荆州交界之处,阻挡杨玄机的蜀州援兵。
谢怀南为荆州节度使,但荆州各级主权官员,会从豫州和冀州那边调过来。
谢怀南当然知道宁王不愿意使用旧官的性格,对于李叱命令的执行极为彻底。
荆州,黄鹤城。
这里是荆州的州治所在,已有上千年历史的一座古城,极为雄俊。
黄鹤城的一侧就是吾兰江,从这可顺流而下,一路往东进入京州地界。
李叱之所以让曹猎把那几十艘大船还要送回来,正是出于走水路可以进军京州的考虑。
到了黄鹤城之后,李叱和高希宁在城中游览了几日,倒也是难得的放松。
黄鹤城中最有名的地方就是武江楼,传闻这座木楼的墙壁上,有历代文人大家留下的三千余篇诗作。
当年大楚开国皇帝曾经到过此处,观武江楼上诗作后感慨道:观武江楼上诗千句,一世不必再读书。
高希宁背着手在武江楼走动,看墙壁上留下的诗句,觉得看起来还都行,只是比我家李丢丢儿差了那么一丢丢儿。
“你要不要写两句什么?”
高希宁问。
李叱侧头对她压低声音说道:“现在荆州这边恨我的人多如牛毛,我若在这武江楼上留下两句什么,怕是有人会一把火烧了这千年名迹。”
高希宁因为这句话而有些感慨,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若是真有人烧了这武江楼,廷尉府倒是很乐意呢。”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
这丫头,自家爷们儿若是受了气,她就会让那些让她爷们儿受气的人变成一股气。
廷尉府现在没有什么动作,若真是有人胆大妄为到因为宁王留字而烧了武江楼,那你就看着吧,廷尉府在荆州会烧起来多大的火。
“千古文人在这留下的不是风流。”
李叱看着那墙壁上的词句,沉默片刻后说道:“留下的是史记。”
就在这时候,李叱注意到在二楼拐角处有一首歪诗,词句狂傲,却没有被人遮拦或是抹掉,着实令人惊奇。
他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
二三分精气,七八分狗屁,楼上楼下看词句,气得老子汗毛起,满目皆为瑕掩瑜,什么垃圾东西。
这种歪诗能在武江楼上留下,奇迹奇迹。
李叱看了看落款,只两个字,嵩明。
高希宁也被这几句打油诗吸引,越看越觉得投脾气,心说这古今文人,能有嵩明先生这般洒脱又真挚的人,怕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李叱看的有些按捺不住,刚才还说不想留字,此时却心痒难耐。
他要来毛笔,在嵩明先生这首打油诗的下边留下留着评语。
对着嘞,真解气。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又笑了。
登上武江楼最高处,可俯瞰吾兰江,那宽阔江面上百舸争流,千帆远近,看起来格外壮观。
就连余九龄的心胸之中仿佛都有一股沛然欲出的冲动,也想留下一些诗句。
憋了好一会儿,余九龄拍着栏杆说道:“远看舟船如鱼虾,好像全都没有家,大江东去啊......”
刚说了这两句,陪着李叱而来
的那些本地的乡绅中,就有人没忍住笑起来,只是没敢笑出声。
余九龄缓缓吐出一口气:“别怕别怕,宁旗如云盖天下,何处不是家?”
笑的人不笑了,不管这词句工整不工整,好像越想越有那么点意思。
李叱哈哈大笑,转身下楼:“哈哈哈哈哈.......来人,给九妹上壶酒。”
武江楼最出名的是红烧江鱼,远近闻名,可李叱他们并没有在武江楼里吃饭。
下楼到了大街上,李叱他们沿街而行,路上遇到什么小吃就顺手买一些,边吃边走。
本地陪同的那些乡绅士老们都看的难受,宁王尊贵,怎能如此随意的吃些路边的便宜东西。
就算宁王出身不尊贵,可现在已经是宁王了,应该学会尊贵才对。
他们难受,李叱不难受,所以李叱管他们难受不难受。
走到江边,看着江面上船只来往,李叱深深的吸了口气,再缓缓的吐出去。
他想起来小时候,师父曾经和他说起过武江楼。
师父说,武江楼上的诗句,是天下文人墨客心中的圣地,可此时看来,也不过如此。
就像是这江山,那时候丢丢儿对这江山的看法,看的和现在看的,当然也不一样,武江楼不过如此,江山不过如此。
“给谢秀传令。”
李叱侧头看向余九龄:“募集大船用以运送粮草物资,从现在开始,到七月之前,务必募得大船三百艘。”
余九龄立刻点了点头:“我马上就派人去传令。”
李叱的手在江边栏杆上拍了拍:“这般可用的大江东去啊,若是不用岂不是太浪费了。”
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那些人都没能明白他这话里到底什么意思。
可是他们都听到了宁王殿下需要用大船来运送粮草物资,所以心里都有了些打算。
十几天后,豫州城。
码头,曹猎坐在躺椅上,听着面前的人把话说完,他的眼睛就已经眯了起来。
他的几十艘大船回来了,而且还是满载金银财宝粮食物资回来的。
且这几十船的东西,都是李叱给他的船费。
“你......”
曹猎问了一句:“宁王在吩咐你这些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听错了些什么?是装满几十艘船给我送来,还是说回去的时候让我装满几十艘船?”
传话的人连忙俯身道:“回公子,宁王殿下确实是这样说的,一个字都没有错。”
曹猎起身,在码头上来来回回的溜达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吩咐道:“卸船。”
岑笑笑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真要?”
曹猎道:“要个屁......我觉得此处有大坑,咱家主公什么时候这般大方过,他给我几十船物资我若收了,指不定以后会坑回去多少,我家大业大也经不住十倍的往回给,卸船,安排车马,全都送到府库去,请燕先生安排人查收。”
说完之后曹猎又思考了一下,一摆手:“留下一船的物资......不然我心里觉得亏得慌。”
岑笑笑噗嗤一声就笑了:“那是捡着值钱的留,还是捡着不值钱的留?有几船可都是真金白银呢。”
曹猎瞥了他一眼后说道:“捡着不是钱的留......你居然还想从宁王手里往外拿钱?”
岑笑笑忍不住又笑了:“就是想想,想想就觉得好开心。”
曹猎叹道:“你太幼稚了,我连想都不敢想。”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讲道理
黄鹤城里确实风景好,李叱和高希宁在城里游览数日,还觉得意犹未尽。
这边的小吃也格外吸引人,如果时间够的话,他俩可以一直吃。
两个人出门也不带护卫,悄悄的出去,声张的不要。
按理说这是不应该的的事,可是他俩这种性格,哪有那么多约束。
江边有游船,价格很便宜,每个人五个铜钱的船费,可以在江面上乘坐一个来回,从北岸到南岸。
高希宁兴致上来就想去看看,于是李叱花了十个铜钱的巨款,两人登上游船。
他问两个人是不是可以便宜点,船头儿说两个人也是人,是人就五个铜钱,这话说的气人不气人?
这是一艘能有十几丈左右的楼船,很大,虽然船已经有些老旧,可是打扫的干干净净,看着很舒服。
上了船之后,两个人在靠边位置坐下来,把手伸出去,能感受到江面上的风在指尖穿过。
船老大喊了一声开船喽,两个壮汉用长杆将船推离岸边,大船横着摆过来,船头转向了南。
船头儿应该是常年在这做生意,皮肤晒的黝黑,四月的天还没到热的时候,江面上风又大,可他却只穿了个对襟的单衣,还没有袖子,两条胳膊上的肌肉线条颇为夺目。
看起来这船头儿也就四十岁左右,那两个健壮的小伙子也不知道是他儿子还是帮工学徒。
“江面上风大,小心扶好。”
船头喊了一声之后就掌舵,两个小伙子一左一右,分别用长杆往推着船往前走。
那杆子实在太长,要想推动,就要从船尾走到船头。
这么大的一艘船,只靠着那两个年轻人撑杆,居然运行的速度不满,而且很平稳。
“如果你们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铁头鱼。”
船头儿扶着舵说道:“我见过的最大的铁头鱼,鱼头比磨盘还大,船若是小一些的话,能被它撞翻了。”
有人好奇的问:“那......吃人吗?”
船头儿笑了笑,没回答。
也许是他觉得这问题有些幼稚,也许是不想回答。
因为船头儿的这句话,高希宁就一直侧头看着江面,她也想看看鱼头就有磨盘那么大的铁头鱼,到底什么样子。
“爹!”
就在这时候,左边的小伙子喊了一声:“又来了!”
船头儿看向一侧,脸色随即变得有些难看,又愤怒又无奈的那种难看。
“大家坐好,咱们得调头回去了。”
他说话的时候,左边那个小伙子已经快步跑到船头,用长杆狠狠发力将船头推开。
船身转动速度太快,一下子,船上的人东倒西歪。
不少人已经在骂街,脾气大的起身后骂的可难听了,看起来像是随时要动手似的。
李叱的视线却在大船左侧,那边来了三艘小船,每艘船上大概有七八人。
小船速度很快,那些人手里还拿着乱七八糟的兵器。
“水匪。”
李叱在高希宁耳边说道:“一会儿你别看。”
脾气大的那个汉子已经朝着船头儿走过去,骂骂咧咧的,似乎下一息就要动手打人。
船头儿道:“坐好吧,我是在救你。”
那家伙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他顺着船头儿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三艘小船靠近。
江面实在太宽,大船又显得笨重,虽然船头儿父子三人动作极快配合也默契,可还是被小船追上。
几根飞爪扔过来拉住船舷,小船砰地一声靠在大船上,那些水匪手脚并用的顺着飞爪绳索爬上来。
李叱和高希宁换了个位置,让高希宁坐到里边。
这时候,李叱注意到了在船尾那边有个人看起来不太寻常,是个一身青衫的书生。
船上的人都已经吓得不行了,甚至有人吓的在哭,可那书生却一直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册。
水匪头目看起来三十几岁,跳上来之后用他的刀指向船头儿:“老姜,我是不是给你脸了?每次你都想跑,你能跑的了?”
船头儿看着那水匪头目说道:“你们真的就不怕遭报应?”
水匪头领骂了他一句,用是的本地话,听不出来骂的是什么。
“老姜头,你最好还是识相点,我大哥已经足够给你面子了,每次都只拿你八成的船费,给你留几个钱过日子,你再罗里吧嗦的,这次连你一块砍了。”
一个水匪朝着老姜骂了几句后,就看向船上的客人:“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交出来,不为难你们,不交就砍死,扔进江水里喂鱼。”
鱼不会吃人的,除非人让鱼吃人。
老姜叹了口气后对客人们说道:“听他的吧,免得遭罪。”
“你们是一伙儿的!”
有一个年轻汉子站起来:“咱们是上了贼船。”
“哈哈哈哈哈。”
那水匪头目大声笑道:“老姜,我看这也行,以后咱们干脆就合伙算了,省得我们来回跑,这些肥羊上船,你就把船开到我那边,我到时候还能分你点。”
老姜只是扶着舵坐在那,像是已经有些麻木,又像是不想理会。
水匪们拎着麻布袋子,打开口,让船上的客人一个一个的把身上的现银和值钱的东西扔进袋子里。
高希宁怎么会害怕这种场面,虽然她习武的天赋确实是稀松平常,可以她现在的身手,打几个这种水匪还不在话下。
再说了,何须用她亲自动手。
水匪从船尾开始收,走到那个青衫书生身边,一个水匪笑着说道:“你这他娘的是读书读傻了吗?我们在打劫,你还在读书,书里有没有教过你,遇到我们这样的该怎么办?”
青衫书生抬起头看了看那水匪,问:“你要做什么?”
他好像真的是读书读傻了。
水匪哈哈大笑起来,想用刀背敲打敲打那青衫书生的脑壳,看看是不是个榆木疙瘩。
书生却很认真的说道:“不要动手打人,说你们想要什么就是了。”
“身上带了多少银子,全都拿出来!”
那水匪喊了一声。
青衫书生真的就把袖口里的钱袋子取出来,然后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说道:“不能都给你,我还要留一些钱住店,大概最少也要住一晚。”
水匪就把钱袋子抢过来:“废你妈什么话。”
青衫书生看着钱袋子被抢走,轻轻叹了口气。
李叱之前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看得出来此人绝非寻常之人,可这人如此反应倒是出乎了李叱预料。
“我们可以讲道理吗?”
青衫书生问。
这句话是把那水匪气着了,抬起手要打,结果那水匪头领喊了一声:“等等,我来和他讲道理。”
大概是这些水匪也头一
次碰到读书读傻了的人,所以觉得好玩。
水匪头领过来,低头看着青衫书生笑道:“讲道理是吧,我给你讲讲我们的道理,我们是抢劫的,抢劫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把你的东西抢走变成我的,如果不都抢走的话,我们是不是不合格?”
他抬起手在青衫书生肩膀上拍了拍:“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青衫书生点了点头:“很有道理,不过是你们的道理。”
水匪头领哈哈大笑道:“那你说说,你有什么道理。”
青衫书生抬起手指了指李叱:“这船上除了他之外,应该都不懂武艺,有六七成是老人和孩子,他们没有见过杀人流血,如果见到了的话会很害怕,也许以后很多年回想起来都会害怕。”
水匪头领问:“所以呢?”
青衫书生道:“所以我本来是把钱给你,你给我留一些住店的钱,明天一早我去你的匪巢里把你们都杀了,这样就不会有人被吓到,之所以是明天一早而不是夜里,是因为我眼神不大好,不喜欢走夜路。”
“哈哈哈哈哈......”
水匪头领笑的前仰后合:“你说的好像也他妈的很有道理。”
然后他伸手:“把刀拿过来。”
有手下递给他一把刀,就是那种看起来比较长的柴刀,不过磨得很锋利。
水匪头领把刀转过来,刀柄递给青衫书生:“来,我看看你是怎么杀人的。”
青衫书生摇头:“你的刀不大好,我不是很喜欢用。”
水匪头领把刀子转回来,握着刀柄掂量了几下:“你以为我在逗你?”
然后朝着青衫书生的脖子就砍了下去。
毫无征兆就杀人,水匪之凶残可见一斑。
噗的一声,不少人已经捂住了眼睛不敢看。
刀还在水匪头领手里,可是人头已经不在他脖子上了,刀上有血迹。
也就是说,水匪头领是被他手里的刀割掉了他自己的脑袋。
李叱捂住了高希宁的眼睛,可他的嘴角却微微上扬。
果然。
青衫书生的手里多了一颗人头,他扫视了一圈后说道:“既然捂着眼睛了,就不要睁开。”
然后他迈步向前。
几息之后,大船上的水匪都死了,死于那把柴刀,青衫书生手里已经拎着七八颗人头,似乎是觉得麻烦,于是把人头放在距离李叱不远的地方,然后用一种很温和也很认真的语气问:“你可以帮我看一下吗?”
李叱点了点头:“特别可以。”
然后青衫书生就跳了出去,像是一片巨大的飞起来的竹叶。
另外两艘小船上的水匪没有上大船,可是他们也逃不掉,第一艘船上的七八人,也是几息就被杀光,都是割掉了人头。
更让人恐惧的是,那个青衫书生杀光了一船人之后还回到大船上,又把人头放在那,还向李叱谢意的看了一眼。
另外一艘小船的水匪已经在跑了,调转船头拼了命的划。
青衫书生看了看那年轻小伙儿手里的长杆,走过去:“可以借用一下吗?”
小伙子楞了一下,下意识点头:“可......可以。”
青衫书生把长杆接过来往外一掷,人跳了出去,长杆落在江面上往前滑行,他落在长杆上踩了一下,然后就到了那艘小船上。
不久之后,他拎着七八颗人头站在小船上,像是在思考应该怎么回来。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爱恨情仇
小船上的青衫书生在思考怎么回去,大船上的李叱在思考用这些人头能不能讹他一点钱。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冲过去把那麻布袋子捡起来,要把自己的钱和东西取回来。
一开始可能是真的只想把自己的钱拿回去,直到他们看到袋子里有很多钱。
这下可好,他们此时看起来也像是劫匪了,因为有人不只是拿了自己的,而且还不打算还给对的人。
高希宁看着这一幕,问李叱:“这能怎么救?”
李叱回答:“你给我生个儿子吧,我牛-逼一代,我儿子牛-逼一代,我孙子再牛-逼一代,只需三代人,中原就不一样了。”
高希宁脸一红,哼了一声:“谁要给你生一个儿子。”
李叱:“唔......”
高希宁:“一辈子那么长,就生一个玩,多浪费。”
李叱:“......”
李叱说,先把这个天下抢过来,然后用三代的开悟让人去改变。
李叱还说,比他们年纪大的那一代不好改了,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这一代也不好改了,因为他们受到的教导是老一代给的,没有教导也有耳濡目染。
到了再下一代,每一个孩子都会进官学读书,都会有先生教他们明事理,知对错。
他们的改变就会有七八成那么多,再到下一代,他们教导出来的孩子,就一定和现在的人不一样了。
文明越来越进步的时候,千万不要早早下定论说下一代是垮掉的一代,因为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远远好于你,你只是还没有等到他们长大就下了结论。
高希宁说,那万一咱们的儿子比你还厉害呢。
李叱说,按理说应该是比我厉害才对,因为我爹肯定没有我厉害,我娘肯定没有你厉害。
他俩居然在这个时候聊了这么多,然后才看到那艘小船在越飘越远。
那个拎着七八颗人头身上却滴血不沾的青衫书生,应该是真的在发愁。
于是李叱看向那个叫老姜的船头儿,问他:“可以去把那个人接回来吗?”
老姜点了点头说行,可是那些在哄抢的客人们却不答应了。
有人说,你怎么能把一个杀了那么多人的人接回来,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另一个恶人?
还有人说,你把他接回来,如果出了什么事你能负责吗?
还有人说,非但不能让他回来,他靠近就得拿杆子捅他。
老姜看向李叱,李叱也在看他。
老姜看到李叱在笑,那笑容里是无尽的讥讽,李叱看到老姜握紧了拳头,似乎是在后悔什么。
老姜深呼吸,然后站起来很大声的说了几句话。
“我不是一个什么好人,如果我是的话,在你们上船之前就会劝你们,告诉你们可能会有水匪。”
“我是个摆渡的,每个人五个铜钱,不能少也不多要,这是我们一家的活命钱。”
“如果你们再抢别人的银子,我就把你们都扔进江里去,是谁问我鱼吃不吃人?我告诉你们,把人切开了扔进去,鱼就一定会吃。”
“如果你们不安分,我就把你们切开了扔进去,钱都是我的,我看了,好像不少,足够让我们不再做摆渡这一行。”
他说完后,人群安静下来。
之前骂他的那个脾气大的男人,长的就不像是个好人,脸不好看,有些凶相。
他举起手里的钱袋子说,我只拿回我自己的,多一个铜钱都不要,但如
果你现在想干掉这些人把钱都拿走,我还挺乐意帮你的。
于是,老姜捡起来一把刀,于是,那个凶恶的汉子也捡起来一把刀。
李叱对高希宁说,你看,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救,也许真的用不了三代那么久。
所有人都安静了,特别安静,有人默默的把自己多抢了的银子放回去,还有人连自己的银子都不敢拿了。
一个看起来才五六岁的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问:“不就是应该自己拿自己的吗,为什么要抢别人的呢?”
大家都看向她,大部分人都觉得,孩子就是孩子,真傻。
李叱看到还是有人在把多抢的银子偷偷塞进衣服里,于是他迈步过去,把那人拎起来扔进了江水里。
他看向那个小女孩,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这些人加起来,都不如你。”
一个时辰后,黄鹤城府衙。
才刚刚到任的府治大人是从豫州调过来的,叫栾永平,算起来应该是李叱的师兄,比李叱早几年在冀州四页书院结业。
后来燕先生把他召到冀州做官,兢兢业业,口碑极好。
宁军打下来豫州之后,他从冀州那边的一名县令调任豫州做府治,不久之前,被李叱调到这黄鹤城做府治。
都是府治,可府治和府治不一样,因为黄鹤城是荆州的州治所在。
栾永平听说有人带着好多人头来了府衙,吓了好大一跳,等他看到李叱和高希宁站在府衙里低声聊天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能跳的更高。
李叱朝着他微微摇头示意不要说出身份,栾永平连忙用眼神示意臣懂了。
又半个时辰之后,府衙后院凉亭里。
李叱看了看青衫书生手里的钱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青衫书生觉得他这眯起眼睛的样子,不像个好人。
李叱问:“官府按照杀水匪的奖赏给了你不少银子,这奖赏你觉得还公平吗?”
青衫书生点了点头:“公平,杀一个水匪奖励二十两银子,很不错。”
李叱道:“我觉得你应该分给我一些。”
青衫书生把钱袋揣进怀里。
李叱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决定讲道理,毕竟他觉得,在大船上的时候,这青衫书生是个讲道理的人。
“你是不是请我帮你看着那些人头了?”
李叱问。
青衫书生点头:“是。”
李叱问:“那么......”
青衫书生道:“谢谢,再见。”
高希宁拉了了李叱的衣袖,小声说......看着像是个自己人,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
所以李叱问青衫书生:“你为什么这么抠门?”
青衫书生说:“我还要走很多地方,去找一个对的人,我不知道我要走多久,走多远,所以我需要银子。”
李叱问:“求姻缘?”
青衫书生瞪了他一眼。
可能是觉得李叱也不像是个凡人,所以他就多问了一句:“你觉得,这个天下,会不会有些人是不该存在的?我的意思不是说有的人犯错了就不该存在,而是有的人存在即是错的。”
李叱想,能问出这样问题的人,大概都有病吧,不管是好病还是坏病,肯定是有点。
李叱问:“那你为什么要找对的人?听起来你像是要找错的人才对。”
青衫书生说:“有个人教我,他说错的人,会出现在对的人的对面,只要你找到对的人,就会看到错的人
在哪儿了。”
李叱又问:“教你的这个人,不是很正常吧?”
青衫书生想了想,是真的想了想,然后点头:“应该不是很正常,我从中原跟着他到西域,如果不是他一直骑着一头猪的话,我应该跟不上。”
李叱眼睛再次眯了起来。
青衫书生果然是个讲道理的人,因为他还怕李叱不理解,所以很仔细的解释了一遍。
“如果他骑马的话,所过之处,马留下的痕迹其实不好判断,因为很多人都会骑马赶路,马蹄的印记看起来都一样,可是一头猪留下的痕迹就好辨认的多。”
李叱听到这句话,觉得确实他妈的有道理。
他问:“我猜,你是不是也根据马粪和猪粪的不同来分辨了?”
青衫书生点头:“是的。”
然后补充了一句:“他骑的那头猪,拉的特别多。”
李叱:“大野猪,肯定多。”
这次,是青衫书生眯起了眼睛,甚至已经有所戒备。
李叱看到他的样子就知道,要么这个人会转身纵掠而走,要么就会动手问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是大野猪。
李叱叹了口气:“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有一头大野猪,你信吗?”
青衫书生坚定的回答:“我不信。”
这个世界上骑猪走万里路的神经病不可能有两个,而且两个都是大野猪。
不对,是两个人都有一头大野猪。
又半个时辰之后,黄鹤城中原本的荆州节度使府里,在后院,青衫书生看到了那头大野猪。
他看着神雕,想着果然好大。
神雕看着他,想着这个人有病吧。
然后青衫书生看向李叱,李叱和他对视,眼神里的意思是,你看,我真的有一头大野猪。
青衫书生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他问:“骑猪,怎么样?”
李叱反问:“你问过那个人吗?”
青衫书生点头:“我问过,他说关你屁事。”
李叱嗯了一声:“嗯,关你屁事。”
就在这时候,巧不巧的是,被燕先生安排,从豫州那边赶到荆州来保护李叱的归元术到了。
毕竟荆州这边,也有许多事需要谍卫军的人来办,如果不是因为豫州城里码头那档子事,归元术耽搁了,他会和李叱一起南下。
此时归元术进门,见到李叱连忙紧走几步准备行礼。
还没有行礼呢,就听到身后传出两个声音。
一个是:“啊!”
是个女人的低呼,短暂急促,但是含义丰富。
一个是:“他妈的!”
然后归元术身后就有一道壮硕的身影闪了过来,人仿佛都化作了一道虚影,转瞬之间就到了那青衫书生面前,一拳朝着那张有点漂亮的脸砸了过去。
这一刻,李叱好像看到了爱恨情仇,三言两语绝对解释不清楚的那种爱恨情仇。
青衫书生的实力他看过,飞过去要打那青衫书生的人,实力如何李叱也知道。
所以这样的两个人一旦打起来......
李叱立刻喊了一声:“快。”
余九龄已经拎着两个凳子跑过来了:“来了来了。”
这个世上,能这么快就懂李叱的人不多,余九龄绝对算一个。
再看时,不知道为什么,高希宁手里已经有一把瓜子了,就不好解释。
第一千零六十章 疯子才能看到的事
啪的一声。
玄武的拳头被一只手挡在半空,那只手张开伸着,拳头打在他掌心,便不可寸进。
掌心吐力,拳头竟是被震的向后退了回去,连玄武的脚步都不由自主的跟着后撤了一步。
“苏入夜!”
玄武眼睛瞪的那么大,朝着那青衫书生怒吼道:“老子和你打过那么多年都打不过你,但是老子还是要打你。”
然后又是一拳砸了过去。
青衫书生后撤一步,那拳头就在他面前追着过来,他后撤的时候,抬起手用双指在玄武的拳头上按了一下,那拳头就往下坠,一拳轰在地面上,把地都砸出来一个坑。
李叱看到这一幕,眼睛就已经眯了起来。
借力卸力,竟然能运用到如此地步,这个叫苏入夜的男人强的离谱,在李叱所见过的绝世强者之中,或许已经到了一之上的高度。
只是看到了这么多,李叱心中便有了判断,此人的实力,应该差不多可与那位楚先生比肩。
玄武的实力有多强李叱见到过,曹猎也曾经告诉过李叱,云雾图中的顶尖存在,就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那四人。
而青龙苏入夜,就是顶尖中的顶尖。
楚先生的武艺已经到了大道至简的地步,你可说他没有招式,也可举手投足都是招式,他甚至已经到了没有气势的那种境界,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
苏入夜这轻轻一按,就将玄武那刚猛霸道的一拳全部力量卸于大地,这也是大道至简。
“你大爷!”
玄武骂了一声,起身就继续向前。
“别打了。”
霓凰快步过来,拉了玄武一把:“不用了。”
玄武一怔,回头看向霓凰,霓凰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我自己来。”
玄武又一怔。
霓凰脚下一点,身如落叶,轻飘飘的旋转起来,连环几掌攻向苏入夜。
苏入夜在霓凰面前却连格挡都不挡了,只是不断的闪避。
两个人的身法之妙,看起来甚至不像是在动手,而像是在共舞。
高希宁看着看着,连瓜子都忘了吃。
然后觉得手心里痒了一下,低头看,就看到李叱一边看着那边打架,一边从她手里拿瓜子吃。
玄武叹着气走回来,表情格外复杂。
李叱其实也能看得出来,玄武对苏入夜动手,其实是怒而非恨,如果是恨的话,那两拳就不是打苏入夜的面门。
他大概,只是想在那张漂亮的脸上打上两拳,最好是能打掉一颗牙,或是把鼻子打出血。
“孙先生,坐。”
李叱指了指旁边的板凳。
玄武名为孙归隐,当年在云雾图的时候,他和白虎聂摄关系最好,聂摄被称为刀霸,而他被称为拳霸。
自从聂摄开玩笑管他叫龟隐之后,这名字就在云雾图中传开,倒是应和了玄武的称呼。
“没事吧?”
归元术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
孙归隐摇了摇头:“没事......”
说完这两个字后沉默了一下,然后又稍显苦涩的笑一声:“不只是我没事,其实也没我的事。”
归元术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一时之间不
知道能说些什么。
说老孙可怜吗,他不可怜,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甚至对霓凰都没有任何的索求和**,他只是想守着。
如果他觉得自己是可以替代苏入夜成为霓凰的男人,然后才去守护这个女人,而霓凰对他却始终没有情感上的归属,那么他确实可怜。
可老孙是个看起来执拗,但执拗于原则的人,谁若觉得他可怜,大概是无法理解他的那种坦荡。
“他俩会打多久?”
归元术问。
老孙道:“如果苏入夜一直这么让着她的话,他们可以一直打下去,以前也不是没打过,打到霓凰累吐了。”
归元术当然也知道老孙有多强,所以心里震撼了一下,老孙说过,霓凰的实力在他之上,而青龙苏入夜一直都在让着霓凰,这岂不是说青龙的实力比老孙要强的多?
“这家伙,什么来头啊。”
余九龄在旁边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
老孙以为余九龄是在问他,所以回答道:“你知道很久以前,就是大楚开国之前,江湖上曾有南北双剑吗?”
余九龄摇头,南北双剑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是道门双贱他认识,两个还都是小胖子,一个是小张真人一个是彭十七。
彭十七前阵子回终南山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那家伙离开之前和余九龄喝酒,余九龄问他,你什么时候改名叫彭十八。
彭十七有些悲伤的说,已经两年多了,看来十八无望。
余九龄说你别这样悲伤,等到你六十岁的时候,可能就叫彭十三了,不,也许是彭七。
老孙又问了一句:“你不知道南北双剑,那你知道大楚开国皇帝,曾经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弟子吗?”
余九龄摇头,他还是不知道。
他只知道大楚开国皇帝是江湖出身,而且地位很高,在江湖中有一呼百应的号召。
老孙道:“周末年,出了一位剑客,叫苏牧歌,一把长剑,天下无双,那时候,他是站在最高处的人,如果说他在山顶,连半山处都没有人,所以他又被江湖上的人称之为长歌剑仙。”
“苏牧歌曾经说过,他有三样都是天下第一,剑法与朋友,是其中之二,但他最得意的是酒量,他朋友说,这句话是苏牧歌唯一吹过的牛皮,因为苏牧歌的酒量就是个渣。”
老孙缓了一口气,坐在旁边的李叱是个极合格的听众,立刻递上去一杯茶,老孙接过来润了润嗓子,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苏牧歌太强了,强到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强,因为没有对照,不管是谁与他交手,也只是一剑而已。”
“所以他离开了江湖,不知所踪,有人说他远游出海,还有人说他只是在东海一带隐居,因为他爱的女人,最喜欢看大海日出。”
老孙喝了口茶后继续说道:“大楚开国皇帝,就是苏牧歌后人的弟子,那位剑道宗师名为苏桃,一生只有两个弟子,一个是杨苻坚,一个是他儿子苏画晨。”
他看向余九龄问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楚皇剑敢称天下第一剑了吗?其实那不是杨家的剑法,那是苏家的剑法。”
李叱忽然间就明白了。
他看向老孙问:“苏入夜是不是有个妹妹?”
老孙点了点头:“听他提起过,他是有个妹妹,叫什么我却忘记了。”
李叱叹道:“苏小苏。”
天上谪仙惊鸿现,不及人间苏小苏。
原来武先生的夫人,竟是有如此的出身。
老孙点了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苏家,其实怪可怜苏画晨太信任他师兄了。”
听到这句话,李叱就算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是怎么回事。
大楚开国皇帝杨苻坚那样的人,在立国称帝之后,怎么可能还允许有一个可以威胁到他的人在身边。
苏画晨是苏家的嫡传,剑法也许还在杨苻坚之上。
老孙道:“他用毒酒暗算苏画晨,苏画晨回家的半路上毒发,据说当时大笑三声,气绝而亡......好在是苏家有后,躲藏起来,之后就再无苏家人的消息,一直数百年。”
他看向苏入夜:“直到这个疯子出现。”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补充一句:“他真的是个疯子。”
余九龄不以为然的说道:“疯子太多了,咱们这边就不少,回头你熟悉了就知道,各种疯子都有。”
老孙摇头:“他不一样。”
余九龄好奇起来:“他是怎么疯的?”
老孙沉默了片刻,眼神里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有一天夜里,我看到他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月亮,我问他在想什么,他指了指月亮上说,他看到了有人在月亮上跳着走。”
老孙叹道:“我当时说,那他妈不是兔子吗?传说中,广寒宫里那只兔子,不就是跳着走的吗?”
老孙看了余九龄一眼:“他跟我说,是白色的,但不是白色的兔子,他还说,不是现在,而是以后,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后。”
余九龄笑道:“这不是疯了,这是癔症。”
老孙道:“一开始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后来我与他出海过一次,从东海之外的桑国来了许多会奇诡武艺的人,偷走了咱们中原一件至宝,名为开混鼎,我们两个知道后去拦截。”
“在船上的时候,他低头看着那深不可测的大海,又发疯了......他说他看到海水下边,有一条无比巨大的铁鱼,能在很深很深的水下游动,可是那铁鱼身子不会动,尾巴也不会动,更没有眼睛,但是有个奇怪的大鼻子。”
余九龄在脑海里勾勒那铁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却无法清楚的想象出来。
老孙道:“后来,我们带回了开混鼎,杀光那些桑国派来的奇诡武士之后,他看着那些尸体,又发疯了,他说这些人将来会在中原大地上肆虐,杀人数以亿计,然后他又摇了摇头说,不对,怎么忽然就没了。”
老孙叹道:“我问他什么忽然就没了,他说桑国忽然就没了,没有桑人在中原肆虐了。”
余九龄看了看李叱,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当家的,你怎么看?”
李叱摇了摇头,这种事他也无法解释清楚,说是癔症吧,可听起来又不像。
老孙继续说道:“我问他,一会儿你说有,一会儿你说没有,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老孙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没回答我,忽然抬起手指向大海的远处,问我看到了吗?”
“我问他看到什么了?因为我确实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问我,难道你没有看到一个年轻人,蹲在一头巨大的鲸鱼破浪而行吗?”
老孙看向李叱:“我看了,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大浪。”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喝酒
“当初为什么走?”
老孙问。
他已经喝了差不多三斤酒,脸色发红,说话的时候舌头都已经有些大,所以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便好像没有什么质疑,只是有一丢丢怨气。
“我可能和正常的人真的不一样。”
苏入夜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所以我们看到的也不一样。”
苏入夜看着已经空了的杯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个世上每个人的力量也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老孙点头:“废话。”
苏入夜道:“力量大的人,不该是去欺负力量小的人,对不对?”
老孙想了想,回答:“如果力量小的人是混账东西,是败类,那么别说欺负,打死都可以。”
苏入夜看了他一眼,然后嗯了一声:“也对。”
老孙居然笑了:“看吧,你也有正常的时候......可你要说的到底是个啥?”
苏入夜道:“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个天下不对劲,像是有什么很强大的东西在暗中看着我们,如果这个世上出现了什么错的人,暗中看着我们的那个东西,就会安排对的人出现,把错的清理掉,我觉得,我可能是那个有使命去清理什么的人。”
老孙叹了口气:“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就没有正常的时候。”
苏入夜也不在意,毕竟每个人都觉得他不正常,都觉得他是个疯子,要么就是得了癔症,很严重的癔症。
苏入夜不辩解,不力争,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一开始觉得,大楚崩坏成了这样,一定是出现了什么错的人,我想找到他。”
老孙道:“那也不见你去杀刘崇信。”
苏入夜摇头:“刘崇信算什么,他死了天下还是那样。”
老孙:“那你找到了吗,抛下霓凰走了那么久,你又找到了什么?”
苏入夜看向老孙:“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老孙瞥了他一眼:“你还知道?”
苏入夜道:“如果我直接告诉她,我此生不会娶妻生子,她可能会觉得是我看不上她,而不是我真的不想娶妻生子,所以我想着,我走很久很久之后,她大概也就释然了,不然的话以她的骄傲,她如何能接受。”
老孙:“扯淡。”
苏入夜居然点了点头:“是的,现在看来确实很扯淡,我应该直接告诉她才对。”
老孙问:“那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
“喜欢。”
苏入夜的回答很干脆。
老孙瞪着他:“那你他娘的到底是想怎样?又喜欢,又不想娶妻生子,玩人家?”
“不是......”
苏入夜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知道,我看到过月亮上跳着走的人,看到了深海中不用摆动就可潜游的铁鱼,还看到过那个骑着鲸鱼的少年。”
老孙嗯了一声:“我知道,你跟我说过。”
苏入夜:“我还看到过,我被人用一把剑钉死在城墙上,我就挂在那,然后另一个我从身体里飞出来,飘在半空看着自己的尸体。”
老孙怔住。
然后他呸了一声:“呸!都他娘的是假的,除了你之外谁还能看到,都是你幻觉而已。”
苏入夜笑:“万一呢。”
他低着头说道:“有人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觉得这话怎么
样?”
老孙:“挺好。”
苏入夜道:“是挺好的,如果我不能给她久长,我就更不给她一朝一暮,如果只贪恋一朝一暮的欢愉,给她一人剩下久长的悲伤,那是最不负责的事,我是最操蛋的人。”
老孙沉默。
苏入夜笑了笑:“那是一把很漂亮的剑,从我心口刺进去,我居然避不开,也接不住。”
笑容里,那么复杂。
老孙起身:“我喝多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被人挂在城墙上的话,我会把你摘下来,然后跟着她去给你报仇,你知道的,她一定会去,不管要对付的是谁......所以你想的那些都是扯淡,而你也真的是个最操蛋的人。”
说完后老孙离开,摇摇晃晃,似乎是真的喝多了。
苏入夜品着老孙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忽然间有一种顿悟的感觉。
是啊......
如果我被人杀了的话,她一定会去为我报仇,哪怕她明知道连我都能杀死的人,一定也能杀死她。
苏入夜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我果然是最操蛋的人了。”
另外一个院子里。
女人们也在喝酒,同样是喝酒,她们就显得有些好看。
院子里的石桌上放着精致的菜品,还有精致的点心,连酒壶酒杯都很精致。
她们一开始喝的也很开心,可是喝着喝着就沉默下来,因为霓凰在哭。
没有人劝,几个女孩子只是安静的陪着她。
良久之后,霓凰坐直了身子,端起酒杯:“喝酒。”
几个女孩连忙端起酒杯:“喝酒。”
霓凰问:“你们还小,应该还没有经历过这样让人难受的感情,多好。”
夏侯玉立道:“你说什么呢,我们怎么是没经历过难受的感情,我们连感情都没经历过。”
霓凰楞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了。
她好奇的问:“那一直都没有让你喜欢的男人?”
夏侯玉立撇嘴道:“一般的男人还没有我们男人。”
她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高希宁。
霓凰从她的眼神中好像看懂了什么,抬起手指着高希宁:“唔!她喜欢你!”
高希宁捂着脸:“姐姐你还真是明察秋毫,要不然你来我们廷尉府吧,你也可以喜欢我。”
霓凰哈哈大笑起来。
她本来不喜欢和别人相处,大部分时候都一个人独居,不管是男人女人,她都觉得相处是麻烦事。
可是当突然有几个和她几乎在同一层面的女孩子出现后,这种感觉就变得奇妙起来。
说起来,这可能会有些伤人,但事实如此。
她不喜欢和别人相处,大概是因为别人差她太多,人不在一个层面,聊一句话都显得多余。
可我们的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世界啊,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喜欢童话故事。
就在这时候,老孙来了,哪里还有什么摇摇晃晃的样子。
三斤酒而已,对他来说,再加三斤也不会摇摇晃晃。
几个女孩子之中,看到老孙出现的时候,有些兴奋的是曹小昭,她朝着老孙挑了挑大拇指,用实际行动告诉老孙,我一直都是站你这边的。
老孙对她笑了笑,然后看向霓凰:“我有话对你说。”
霓凰看了看高希宁她们,然后起身:“好。”
她跟着老孙走到门口那边,高希宁她
们这群小八卦全都眼睛不眨的看着,一个个耳朵都支棱了起来,好像一群可爱的小白兔。
“老孙是不是要表白了?”
曹小昭一脸的兴奋。
高希宁摇头:“看起来可不大像,老孙说话的样子,更像是在劝说什么。”
不久之后,霓凰回到这边,老孙也回来了,看的出来,霓凰的眼神里多了些释然,却不是那种放下的释然,而是一种满怀期待的释然。
老孙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为什么你们喝酒还有菜?”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侧头看向院子一侧的配房,那是一间厨房,那里有个腰上系着围裙的男人还在给她们做菜。
那个男人啊可了不起了,别人都叫他宁王。
老孙愣在那,他也看着厨房那边,非但看到了宁王在做菜,还看到了归元术在做菜,还有夏侯琢和余九龄。
一群女人坐在这喝酒,一群男人在厨房里忙活。
老孙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可能是喝多了,这种场景他在以往可一次都没有见过。
楚人风气虽然稍显开放了些,可是女人的地位还是远远不如男人。
身上有功名的男人进厨房做饭,那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若是朝廷知道了,还会有重罚。
老孙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然后试探着问了一句:“我可以不去做菜吗,我不想做菜还想吃菜,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高希宁道:“坐下喝酒。”
老孙道:“都是女人,只有我一个男人坐下来喝酒,总感觉不大好......那好,从现在开始到喝完这顿酒,咱们就是姐妹了。”
夏侯玉立:“说什么呢姨。”
老孙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和一个男人喝酒干掉了三斤都没喝多的老孙,和几个女娃儿喝酒反而喝多了。
想想看,这似乎也正常,一桌子男人只有一个女人,被灌多的肯定是女人,一桌子女人只有一个男人,被灌多的肯定是她们孙姨。
喝多了的老孙忽然看向霓凰:“要不然我帮你给他下药吧,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这句话一出口,女孩子们都愣了,然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精彩起来。
老孙端起酒杯看了看,然后叹气:“我居然会帮我喜欢的女人,给她喜欢的男人下药......谁有药?”
夏侯玉立:“我有啊。”
老孙眯着眼睛看向她,夏侯玉立被他看的脸一红:“姨你别误会,我在廷尉军里的职责就是这个,第三衙的事就是我来管的啊,什么制药啊造器啊之类的都归我管。”
老孙摇头:“我看你不是质疑你有没有药,我是想问你,能管用吗?”
夏侯玉立一拍胸脯:“这你就是看不起我了,给个男人下药而已,还能不管用?”
她说话的声音稍稍大了些,端着一盘菜出门的李叱听到了,吓了一跳。
李叱身后的夏侯琢也吓了一跳,一把拉住李叱:“今天晚上你跟我睡,我有点不踏实。”
李叱:“啊?”
夏侯琢看着妹妹那拍着胸脯说不就是给男人下个药么的样子,是真的不踏实起来。
李叱叹了口气,然后回头看向夏侯琢:“能不能帮个忙。”
夏侯琢:“你想说什么?”
李叱道:“让你妹妹把药给高希宁点,让高希宁给我下药。”
夏侯琢:“......”
他心说你个棒槌,要是给你下药,还至于费那个事......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动根本了
大兴城,世元宫,东书房。
皇帝杨竞看了看手里的军报,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武亲王大军一战灭掉李兄虎部下十五万人马,然后挥军北上,如今已经将杨玄机的人马牵制在京州北部。
这个消息,让皇帝心里压抑着的阴沉散了一些,脸色看起来都好了不少。
他想着,若王叔还能再撑几年,说不定大楚就真的能把这口气续上。
以武亲王的能力,只要这次击败了杨玄机,转头再打完李兄虎,那么江南之地还能稳住。
李叱那边......半数江山都在他手,想再一鼓作气打赢李叱,断无可能。
但只要武亲王赢了杨玄机和李兄虎,这划江而治的局面也就成了。
此时此刻,若真能保留下这江南之地,皇帝都觉得是很不错的事,最起码可以撑下去。
“小刀,今日朕开心,晚饭的时候多做一个菜。”
皇帝吩咐一声。
皇帝心情不错,甄小刀的心情就跟着好,连忙转身去吩咐。
为了筹备钱粮物资,皇帝下旨,以他为首,每日两餐,每餐只可有一个菜。
李兄虎被李叱手下大将军唐匹敌逼的不得不退兵,杨玄机又被武亲王黏住,所以皇帝也想庆祝一下。
甄小刀亲自去吩咐,告诉御膳房那边,一定要做一道陛下最爱吃的糖醋鱼。
陛下爱吃酸甜的菜品,可是算算日子,即便是这样很容易能满足的东西,陛下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所以当那盘糖醋鱼端上来放在皇帝眼前的时候,皇帝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下次可不许这般铺张。”
皇帝笑着说了一句。
甄小刀连忙应了,一边告罪一边还笑着,因为他确实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皇帝这样开心。
拿起筷子,皇帝竟然觉得自己应该郑重些。
就在筷子刚刚触碰到那盘鱼的时候,外边,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快步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奏折。
“陛下,武亲王急报。”
皇帝连忙把筷子放下来,接过军报打开看,片刻后,脸色就已经难看起来。
武亲王部下探知,宁王李叱已经夺取荆州,灭杨玄机二十几万大军。
“这么......这么快。”
皇帝看了一眼那盘糖醋鱼,就是这转瞬之间,刚才还想吃的不得了,此时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甚至闻着那糖醋气味就有些反胃。
李叱拿下荆州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皇帝奢求的南北划江而治,不可能了。
李叱的一只脚,已经重重的踩在江南大地上,得荆州之后,李叱向东可攻大楚腹地直逼大兴城,往南可以攻打梁州,往西南可以攻打蜀州。
“陛下?”
甄小刀轻轻叫了一声。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又看了看那盘还冒着热气的糖醋鱼,神色有些呆滞。
他这般反应把甄小刀吓得够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劝,只是干着急。
良久之后,皇帝看向甄小刀:“去......给朕把米饭盛了,朕还是要吃的,要吃的......不然多浪费。”
甄小刀连忙把米饭给皇帝端过来,皇帝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明明是他熟悉的味道,可总觉得那味道之下,
还有一股浓浓的腥臭。
皇帝越吃越快,大口大口的吃,把一盘糖醋鱼吃的干干净净,米饭也全都扒拉进嘴里。
吃完后,他朝着甄小刀咧开嘴笑:“好吃。”
然后哇的一声就吐了。
不知道多久之后,皇帝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朕不能就这么等着,朕不能什么事都靠王叔一人。”
皇帝抬起头看向窗外,已经天黑,他那种让人心疼的眼神里,有一种追寻,似乎是在找光明何在。
“去,分派人下去,告诉所有在京皇族明日一早到太庙,朕明日要宣布一件大事。”
甄小刀连忙跑了出去,吩咐手下人去传信。
皇帝起身,觉得肚子里还是很不舒服,好像胃里被鱼刺扎了似的,一阵一阵的疼。
窗外没有月色,所以没有他想追寻的光明。
第二天一早,皇帝没有去上朝,直接到了太庙。
当他到的时候,在京城内的皇族已经来了很多人,老老少少,一个个的脸色凝重,在看到皇帝的那一刻,德高望重的老人们先跪了下去,他们身后跟着跪下来一片。
皇帝连忙过去把站在最前边的那位老人扶起来,算辈分,这位老人是他祖父辈。
皇帝把老人扶起来后,转身进了太庙,撩袍跪倒。
他这一跪,刚刚才起身的那些人又跟着都跪了下去。
大概两刻之后,在这太庙中,皇帝宣布了他昨夜里做出的决定。
说完他的打算后,皇帝问:“在京皇族,若是把能调用的家丁下人,奴仆护院,这些都算上,看看能有多少人?”
那些人都在思考统计,皇帝看着他们说道:“王叔带着大军在北边抗敌,可咱们不能什么事都指望着王叔他一人,他分身乏术......杨家的人,不该就这样等着消息,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等到了,要么哭要么笑。”
各家计算可用的人数,算来算去,竟是能凑出来小一万人那么多。
这一下,连皇帝都惊着了。
如今大楚已经危亡如此,皇族各家依然有着那么奴仆下人,可想而知,日子也过的依然奢靡。
“朕从昨夜就在想着,谁该来带着咱们杨家的这支队伍去和反贼打,去策应支援王叔。”
皇帝的视线落在一个年轻人身上,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年纪,身材修长且健硕,很有英气。
那是武亲王的儿子杨振庭。
可是很快,皇帝就把视线从杨振庭身上挪开,因为他在看向杨振庭的时候,看到了武王妃那张惊恐而又带着些怒意的脸。
在那一刻,皇帝心软了。
他知道杨振庭最合适,杨振庭自幼跟着武王学习兵法,武艺也不俗,虽然和在场的年轻人一样,谁也没有领兵经验,但杨振庭在其中就算是最有经验的那个了。
可是武王妃那张脸上的表情,和她决绝的眼神,都在告诉皇帝,如果你敢让我儿子领兵去和宁军交战,那我一定会闹一个天翻地覆。
皇帝也觉得,这似乎不大公平,武亲王那般年纪了还在为国拼命,现在再把他儿子也送上战场......
所以皇帝的视线落在另外一个年轻人身上。
“杨振焯接旨!”
皇帝看向那个也只有二十几岁年纪的年轻人,正是那位老人的嫡孙。
所以当他喊出这
个名字的时候,那位老人腿一软,竟是跌坐在地。
皇帝咬着牙硬着心肠没理会,看向那年轻人说道:“朕要把这支队伍交给你,你率军去京州西部一线布防,叛贼李叱已经夺取荆州,极有可能向东进军,一旦他动手的话,武亲王的大军侧翼就危险了,你挡在渔门关,只要李叱的贼兵不进京州,武亲王就能有足够的时间去打赢杨玄机。”
杨振焯跪倒在地:“臣,领旨!”
那位跌坐在地的老人,已经昏花的眼睛里,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可却没有说出什么,只是跟着他的玄孙一起给皇帝叩首谢恩。
大概十天后,这支由皇族各家的奴仆家丁护院组成的队伍,离开了大兴城。
他们将一路往西南方向开拔,支援驻守在渔门关的楚军,渔门关里,只有三千余人。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出征之前,杨振焯就从自己家里拿出来不少珍玩古董卖了,又亲自到各家去劝说,各家都尽量往外拿钱出来。
用这笔钱杨振焯一边走一边招募民勇,从大兴城走到渔门关有一千多里,走到的时候,队伍已经到了四万余人。
这次,他身边不仅仅是有从兵部调用来的所有可战将才,还有皇帝派给他的护卫,此人就是段狠。
段狠其实不想来,可是皇帝给了他无法抗拒的理由。
皇帝封他为将军,并且亲自接见了他,告诉他只要打完了这一仗,回到大兴城,就给他正式封侯。
段狠只是一个江湖最末流出身的人,封侯拜将,对他来说真的是不能抗拒的诱惑。
况且这次他要做的也仅仅是保护好杨振焯的安全而已,无需去上阵厮杀。
带着他的数百徒子徒孙,跟着杨振焯到了渔门关,当他也登上城墙往外看的时候,脸色还是变了变。
举着千里眼可以看到远处,大地上那一片流云般的红。
渔门关外大概三十里就是宁军大营,据说领兵的那位大将军叫夏侯琢。
关于夏侯琢,杨振焯知道一些。
他知道,北疆不破,黑武人没能在大楚乱成这样的情况下南下入侵,都是因为夏侯琢死扛。
他知道,连黑武人都打不赢的夏侯琢,他可能也打不赢,但他没有退路。
他还知道,按照辈分来说,他应该管夏侯琢叫一声兄长。
一个出身皇族却坚持不肯姓杨的兄长,此时,正在成为杨氏皇族的掘墓人。
宁军还没有进攻渔门关,而且看起来也不打算进攻,如果他们要打的话,在杨振焯带着队伍来之前,渔门关上的旗子早就已经换成宁旗了。
不打,是因为宁军不愿意那么早就进入京州战局。
宁王李叱的心思显而易见,让武亲王和杨玄机去打吧,而且李叱一定是带着嘲笑的心情去想的。
因为武亲王和杨玄机,也都是皇族之人。
“换旗子。”
杨振焯吩咐了一声。
渔门关上的主将大旗,换上了杨字旗帜,而皇族独特的旗帜也在宣告着主将的身份。
战旗换上之后不久,宁军斥候就把消息送到了夏侯琢手里。
看完了之后,夏侯琢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想着莫非是武亲王竟然到了?
可是又不大可能,若武亲王到了此地,谁在和杨玄机对峙?
他看向李叱,李叱起身:“咱们去瞧瞧。”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万一将来有一个呢
夏侯琢看着渔门关城墙上那特殊的主将战旗,眼神有些飘忽,这样的旗帜他在羽亲王府里见过很多次。
在他父亲的书房里,也有这样一面战旗挂在墙壁上,展开着,上面有些破洞,应该是被箭矢所穿。
他没有问过这面战旗的来历,但他大概可以猜得出来,那是羽亲王年轻的时候作为领兵将军,带着大楚的儿郎在北疆和黑武人厮杀时候所用的战旗。
他父亲曾经是一个大英雄,夏侯琢一直都这样认为,哪怕到了现在他也是这样认为。
只是后来,人心里的那种**把大英雄变成了魔鬼。
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父亲好像也算不上有多错,毕竟大楚崩坏,谁不想登九五位。
就像是现在的杨玄机,如果换做了羽亲王是在这个位置,那么并无区别。
“不可能是武亲王。”
夏侯琢道:“战旗的规格不够。”
没有王旗,就说明来的人不够级别。
就在这时候,城门却忽然开了。
一队骑兵从城门里出来,大概有十几人,为首的是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将军,身上是红绦明光铠,还有明黄色的披风,足以说明其皇族身份。
这十几人的队伍似乎完全也不担心什么,直接朝着李叱和夏侯琢他们这边过来。
到了距离还剩下十几丈的时候勒停战马,杨振焯朝着这边抱拳问道:“请问,哪位是大将军夏侯琢?”
夏侯琢应了一声后问:“你是何人?”
杨振焯再次抱拳:“兄长,我是宋亲王杨迹悦之子杨振焯,我父亲和兄长的父亲,乃是至亲兄弟。”
夏侯琢回礼抱拳。
杨振焯道:“兄长,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夏侯琢看向李叱,李叱微微点头。
不久之后,城外的一座高坡上,夏侯琢和杨振焯两个人下马,缓步走上高坡。
“兄长,你在北疆的事我都知道,心中一直钦佩。”
杨振焯的话音刚落,夏侯琢就语气稍显冷淡的说道:“不用说这些客气话了,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杨振焯也没有生气,本来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才对,夏侯琢是杨家皇族出身,此时却在叛军之中,无论如何都应该生气才对。
夏侯琢和杨玄机还不一样,杨玄机也是叛贼,可杨玄机是主,而非臣。
“杨家的天下不该就这样完了。”
杨振焯看向夏侯琢:“兄长,如今杨家还有武亲王在,王叔大军已破李兄虎叛军十五万,又已经将杨玄机所部逼迫退防,以兄长的领兵之才,以兄长的出身,应该匡扶社稷,而不是助纣为虐。”
夏侯琢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杨振焯道:“若兄长你愿意的话,这渔门关里的数万兵马,这座关城,我都愿意交给兄长,我也甘愿做兄长的部下,尽力辅佐兄长。”
夏侯琢笑了笑:“对杨家皇族来说,我父亲难道不是叛贼吗?”
杨振焯连忙道:“那怎么能一样?”
夏侯琢笑容里有些讥讽:“那何处不一样?”
杨振焯脑子里一下子就乱了起来,他明明确定就是不一样,可是解释的话,又不好解释的清楚。
夏侯琢道:“你觉得,就算是当反贼,杨家的反贼和别的反贼也不一样对吗?比如杨玄机,他这样的反贼,对杨家来说就容易接受一些,而其他人就不行。”
杨振焯道:“兄长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夏侯琢道:“你的意思是,我身上流着杨家皇族的血,就该在这个时候
站出来保护杨家,不然的话对不起列祖列宗?”
杨振焯:“我......是,兄长毕竟是皇族出身。”
夏侯琢忽然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杨振焯道:“二十二岁。”
夏侯琢点了点头:“有后了吗?”
杨振焯:“尚未正式娶妻,所以......”
夏侯琢道:“我来告诉你现在怎么救杨家皇族,不是你带着几万人守住这渔门关就能救的,你不如回家去娶妻生子,将来你的孩子,就是杨家的延续,这样来救杨家比你带兵打仗要有用。”
他说完这句话后转身下了高坡。
“为什么?!”
杨振焯朝着夏侯琢喊了一声:“为什么连杨家的人,也要反杨家的天?”
夏侯琢没回头也没回话,只是径直走了。
在剑夏侯琢之前,杨振焯是真的有那么一点期待,也有那么一点希望,以为自己可以说服夏侯琢。
如果夏侯琢应允了的话,他也真的愿意把渔门关的兵权让出来,在做见一见夏侯琢这个决定的时候,他脑海里甚至还想到了,将来在夏侯琢和武亲王这样的人带领下,朝廷大军终于荡平了贼寇,大楚江山得以恢复。
原来,这些幻想也只能是幻想。
他觉得夏侯琢有些冰冷,没有任何同宗亲情的冰冷。
回到李叱身边,夏侯琢叹了口气:“杨家已经到了用这样的人为主将的时候,却还痴心妄想的守住这江山社稷。”
李叱笑了笑:“跟你攀亲戚论关系了?”
夏侯琢嗯了一声:“跟我算了算,我是他堂兄。”
李叱道:“他这个堂兄把他甩在一边,他大概觉得你无情。”
夏侯琢道:“他是一军主将,我是一军主将,两军对敌,我没有把他拿下或是直接杀了,便不是无情了。”
李叱用肩膀撞了撞夏侯琢肩膀:“我看过了,大营南边七八里处有一条河,一会儿去钓个鱼?”
夏侯琢撇嘴:“我乃一军主将,你让我擅离职守去钓鱼?”
李叱:“嗯啊。”
夏侯琢:“那就不能让下边人知道,得说个漂亮的谎话。”
李叱哈哈大笑。
渔门关里。
一个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问杨振焯:“兄长,怎么样?”
这少年也是杨家的,叫杨振岚,今年其实还未满十七岁。
皇帝陛下说,这天下是杨家人的天下,不能被那些叛贼夺走,于是他就来了。
他爹娘都不准他来,还把他关进屋子里,门也用锁链锁了。
可他还是逃了出来,他觉得皇帝陛下说的对,杨家的男人们不能光看着武亲王一个人为了杨家的天下去拼命,在皇帝朝着杨家人俯身一拜说,朕拜托诸位了的时候,他心胸里就烧起来一把火。
杨家的男人,什么时候都不能怕上战场,大楚的天下,太祖皇帝就是这样一仗一仗打出来的,现在有人想抢,那就 一仗一仗的再打回来呗。
杨振焯摇头对杨振岚说道:“夏侯琢不肯。”
杨振岚立刻就有些怒了:“他一个庶出的,竟是如此高傲?”
杨振焯道:“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吧。”
杨振岚道:“要我说,还是当初对他们这些人太仁慈,不过也没关系,让他来打就是了,看看能不能打的动咱们镇守的渔门关。”
杨振焯嗯了一声:“我去巡查一下,你回去吧。”
毕竟年少,所以说话也显得幼稚,杨振焯不想和他浪费口舌。
杨振岚道:“
这些贱种就该被凌迟。”
这话,把杨振焯吓了一跳,后背上都冒出来一股寒意。
他回头看,杨振岚那握紧了拳头的样子,像是一个头上已经开始冒出来角的妖怪。
在杨振岚看来,当然是夏侯琢他们错了,作为一个私生子,都不能正式写入族谱里的人,居然敢忤逆?
这一刻杨振焯吓了一跳因为,他莫名其妙的想到,自己曾经也是这个样子吗?
杨家把天下人分出来三六九等,每个杨家的人当然都觉得自己是第一等,可是他们却忘了,杨家的人也把杨家分成了三六九等。
如果不是因为宁军已经压迫着渔门关的话,如果不是天下各路义军已经把大楚打的破碎不堪的话,如果这是一个和平的繁华的大楚,杨振焯遇到了夏侯琢,他会朝着夏侯琢用谦卑的语气喊一声兄长吗?
杨振岚说,就是对他们太好了......
这句话让杨振焯不寒而栗。
河边。
李叱递给夏侯琢一壶水,夏侯琢接过来后就随地坐了下来,李叱问:“怎么了, 看起来好像不高兴?”
夏侯琢嗯了一声,片刻后他问李叱:“将来你的后代,可千万不要变成杨家人这样。”
李叱笑。
夏侯琢:“你笑个屁,这是大事。”
李叱道:“我知道是大事,可是这种事我其实也没多大办法,我还没有孩子,我也不知道将来有了孩子后该怎么去教导他,不过我倒是有一句话留给他们。”
夏侯琢问:“是什么?”
李叱笑道:“天下是抢来的,如果你糟蹋,就会有人再抢走。”
夏侯琢哈哈大笑。
“那你就把这句话写下来,将来挂在皇宫的御书房里。”
他看向李叱:“可是说起来,你也是时候该去想想要一个孩子了。”
李叱瞥了他一眼:“你去帮我把那仨老头儿搞定了再说,你以为我不想?就算是我还没有认真去想要一个孩子,我也会认真的想体会一下要孩子的过程是吧。”
夏侯琢:“滚蛋.......”
这次是李叱哈哈大笑。
其实李叱知道夏侯琢心里不舒服,见到了那些杨家的人让夏侯心里堵得慌。
良久之后,夏侯琢问:“如果能做到立贤不立长,那或许会好一些,可是太难了。”
李叱道:“是啊,太难了。”
夏侯琢忽然想到一件事,然后笑起来:“对你来说应该不会太难。”
李叱问:“为什么?”
夏侯琢道:“大楚太祖皇帝一人气运,让大楚有数百年江山,我觉得大楚太祖皇帝那气运比你差远了。”
李叱笑道:“我一人要是能泽佑千年,那我可真牛皮。”
夏侯琢道:“其实,只要后代中不停的有人想与你比肩,那就好了。”
李叱想了想,然后笑:“可我留给我子孙后代可以与我争一争的东西,不大多了。”
夏侯琢笑:“保不齐将来就有一个,让中原独霸天下了呢?”
李叱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大概要几百年的积累吧。”
......
......
【今天一早就全县停电了,笔记本手机都没电,我坚持到了中午还是没有来电,一个正义的声音告诉我说不能这样,你不能以这个借口不码字,而且还那么愉快!于是我开车找了一家酒店住一晚,会继续码字,我深深佩服我的正直。】
【你们发现了吗,今天是不让江山开书一周年,整整一年了。】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阴云密布
渔门关外边,李叱他们的日子依然过的悠闲,京州的局势现在与他们无关,这本就是李叱早已制定好的战略。
唐匹敌进攻苏州牵制李兄虎,给武亲王和杨玄机交手创造机会,宁军就踏踏实实的看着即可。
从李叱准备对这个江山下手以来,他始终在做的就是一件事......后发制人。
可是该如何判断在什么局势下先发制人,又是在什么局势下后发制人?
简单,你强大到可以碾压你的敌人,你何须后发制人,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李叱从一开始就出于很弱势的那一方,当初羽亲王起兵的时候,李叱手里有什么?
哪怕是羽亲王的势力都远远超过了李叱,就算是到了今时今日,李叱的兵力比得过杨玄机还是比得过李兄虎?
所以,坚持后发制人需要耐心也需要足够强大的谋略,李叱给这个战略还起了个名字,叫做捡术。
你们打的不可开交,我来捡现成的就好。
听起来确实有些不要脸,但做起来可爽了。
所以当这支拼凑起来的楚军在渔门关如临大敌的时候,李叱他们在渔门关外日子过的惬意且潇洒。
这中原的局势,就在这样的策略下,朝着李叱的预期一步一步走着,然而不想让李叱得到整个中原的,不仅仅是李叱在中原的那些敌人。
换句话说,也不是针对李叱,而是中原的那些外敌,不允许中原这么快就恢复一统。
如果这片繁华锦绣的大地一直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外敌才会最开心。
强大的一统的中原帝国,是黑武人心中永远排在第一位的敌人,也是周边那些小国心中永远的梦魇。
东疆之外,渤海国。
渤海国皇帝石在勋此时心里虽然不悦,可他也知道,这次的会盟意义重大。
他不悦的原因很简单,来自黑武帝国的使臣不给他面子也就罢了,毕竟黑武是渤海的宗主国。
来自桑国那边的使者,也不给他面子,甚至在那个矮小的桑人使者眼里,石在勋好像才是那个矮子。
好在,让石在勋心里稍稍平衡一些的是,这个桑人使者在黑武人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比他还要谦卑。
黑武帝国派来的人可不简单,这个人姓阔可敌。
这是渤海人向黑武人称臣以来,第一位姓阔可敌的大人物踏上渤海国的土地,所以渤海王下令用最最隆重的仪式来欢迎。
在阔可敌无言量的车队进入渤海国的时候,两侧夹道欢迎的人群就让无言量惊了一下。
从欢迎的人群就能看出来,这个石在勋有多在乎面子。
明明是一群面黄肌瘦的人,身上却穿着五颜六色的新衣服,而那些瘦弱的身躯连衣服都撑不起来,所以看着无比的可笑。
那些可怜的人啊,还要表现出很兴奋的样子,在路边载歌载舞。
而这并没有让无言量对渤海人有什么好感,相反,他更为厌恶。
汗皇陛下给了他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促使渤海人和桑人联手,成为黑武帝国南下的先遣军。
经过几次南下失利之后,黑武汗皇也总结出来一些经验教训。
必须有人在侧翼分散干扰中原人的边军,让渤海人和桑人去打,消耗中原边军兵力,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等桑人和渤海人攻入中原之后,黑武大军再南下进军。
无言量来的时候向黑武汗皇做过保证,这次一定会促使联军成
立,并且在今夏之前就对中原展开攻势。
渤海国这个地方,人看起来穷苦的好像明天就会饿死,可这边的人居然还有那么多。
渤海国不缺人,桑人善战且凶狠,一旦这次会盟成功,可能就是黑武入主中原的最好一次机会了。
听着桑人使者那喋喋不休但是一个字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话,无言量勉强保持着礼仪,最起码看起来他像是在听着。
对桑人比对渤海人态度好一些,是因为这次离不开桑人的船队。
谋臣律野严完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个家伙是在吹嘘他们桑人有多善战,吹嘘他们有多少兵力,还吹嘘他们的战船有多强大。”
无言量点了点头,朝着那桑人使者笑了,这一笑,就好像是给了桑人使者巨大的恩典一样,那家伙顿时兴奋起来,说的更起劲了。
无言量侧头问律野严完:“为什么桑人看起来那么矮?”
律野严完笑着在他耳边说道:“殿下,你不能指望着仓鼠和仓鼠,生出猪。”
无言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而那个桑人使者见他笑了,还以为是在肯定他说的,于是更加卖力。
“行了。”
无言量道:“我听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你就把汗皇的意思直接告诉他们,我想回去休息。”
律野严完起身:“亲王已经知道了你们的想法,也已经了解了你们的实力,现在,我来宣布一下黑武帝国汗皇陛下的旨意。”
渤海王石在勋和桑人使者度也正连忙起身,同时弯腰,两个人都懂得黑武语言,他们这样懂礼数的人,当然不能让黑武爸爸屈尊降贵的去学他们的语言。
“汗皇陛下任命,亲王阔可敌无言量为这次联军的主帅,两位副帅,则由你们各自提供人选。”
渤海王石在勋立刻说道:“臣甘愿为汗皇陛下赴汤蹈火,愿意为陛下攻城略地,所以臣这次打算,亲自带兵。”
律野严完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渤海人可以出动多少兵力?”
石在勋俯身道:“先期臣会带六十万大军辅佐亲王,后期还会再招募更多兵力。”
律野严完看向度也正:“桑人呢?”
度也正道:“我桑国的水师大军已经集结完毕,这次出征,由大将军纯边斥力率领,共计兵力八......”
他本想如实说八万人,但是刚才石在勋张嘴就说六十万,还说要以国王之尊亲征,他此时说八万人的话,黑武的这位亲王殿下一定大为不满。
于是,度也正私自把数字给改了。
“共计兵力十八万人,当然这也是第一批兵力,毕竟我桑国的大军要乘坐海船过来,不似在陆地上可以直接调兵遣将。”
说完之后他小心翼翼的看向那位亲王殿下,眼神里都是忐忑不安。
律野严完看向无言量,无言量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两位副帅,一位是渤海王,一位是纯边斥力,我为主帅,等桑国的战船到了之后,即可出兵。”
他起身:“你们各自回去准备。”
度也正忽然间像是迷糊了似的,有些极不开眼的问了一句:“请问殿下,这次黑武帝国准备了多少兵力?”
律野严完脸色一寒,不等无言量说话,律野严完怒斥道:“你大胆。”
度也正吓了一跳,立刻俯身下去。
无言量摆了摆手阻止律野严完发怒,他很敷衍的说了一句:“我黑武帝**事上的机密
,怎可轻易告诉你。”
说完转身就走了。
看着度也正那窘迫的样子,石在勋心里开心了。
他心说这桑人真是愚蠢,他们竟然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黑武帝国的士兵那是多么高贵的士兵,怎么可能和你们桑人和我们渤海人在一起出征。
他是真的这么想。
回到皇宫住所,无言量看到一个美艳的少妇在前边,于是问了问:“那个女人是谁?”
律野严完连忙派人去打听,不多时回报说,那是渤海王的宠妃。
无言量笑了笑,给了律野严完一个颜色,律野严完当然明白这眼神的意思,回头吩咐人去见那妃子,就说黑武帝国的亲王殿下要召见她。
不久之后,这消息就传到了渤海王石在勋耳朵里。
他猛的站了起来,但很快就又坐了下来。
许久许久之后,石在勋吩咐了一声:“去......给亲王送一些美酒,再挑选歌姬舞姬送去助兴。”
他身边的臣子们看着他,有人脸上露出不解和愤怒之色,可是却也没敢说出什么。
“我要去大营准备出征的事。”
石在勋起身道:“这几天就不回宫里了,安排歌姬舞姬过去的时候,你们替我向亲王殿下告罪。”
说完这句话,脸色铁青的石在勋大步走出宫殿。
他带上了禁军和诸多武将直接去了大营,真的一连几天都没有回皇宫。
在无言量这次到渤海国之前,其实黑武汗皇的旨意就早已经送到渤海。
所以渤海国这边兵力早已准备妥当,随时都能出发,桑人那边也在五六个月之前就得到了黑武人的命令,他们
的水师也已经准备好,只要这次会盟顺利,七八天,他们的水师就能到达渤海国。
度也正回到住处后不久,派回去复命的信使就出发了。
十几天后,桑国的船队到达了渤海国的垒石城,为了不被黑武亲王看出来兵力不足十八万,桑国将军纯边斥力下令,没有允许,士兵们不可私自下船。
又两天后,阔可敌无言量就和他的两位副帅商量好了进军路线。
渤海人的六十万大军猛攻兖州的边关,务必在一个月内攻入兖州,而桑国的水师会在龙头关西北一百三十里处靠岸登陆。
中原没有海船,不可能防得住桑人上岸,到时候桑人和渤海人两面夹击,就能攻占兖州。
一时之间,中原东北,阴云密布。
这次有了桑人的海船配合,黑武人的信心大增。
中原没有水师,没有可以和桑人战船抗衡的海船,也就是说,中原沿海一线,相当于没有设防。
两国的联军可以在兖州内外夹击,也可以打下来兖州之后,再把桑国的兵力运送到冀州登陆,到时候还能对龙头关内外夹击。
这个计划,无言量满意之极。
大船上,无言量感受着海风,心境都开阔起来。
他也是第一次乘船出海,那种感觉无法言表。
“中原......”
无言量手扶着船舷,看向远处隐隐约约出现的海岸线。
他自言自语:“这次,还能怎么挡?”
......
......
【酒店码字实在太不舒服了......如果写不完第三章的话请不要怪我,咱们明天搞个抽奖吧,我想想玩法,就为了庆祝一下一周年。】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一座小城
海船上,桑国水师大将军纯边斥力看了一眼在前边的黑武帝国亲王,脸上是敬畏,心里则是怨恨。
他们桑人从根骨里有一种对强者的敬畏,和渤海人还不大一样,渤海人是真的被黑武人杀怕了。
桑人对强者表现出来的敬畏无比的真诚,可是内心之中却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早晚我会超过你,然后弄死你。
这是一种民族根性里存在的东西,每一个民族都不相同的东西。
“大将军,我和阔可敌无言量说我们有十八万大军,可我们只有八万人,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度也正很小心的问了一句。
纯边斥力笑道:“他其实不在乎你来了八万人还是十八万人,他只在乎你来没来,军队,渤海国有的是,黑武人在乎的,是我们的船队。”
度也正其实也明白,只是心里难免会有些担忧。
不管是渤海人还是桑人,都没有能力靠自己去霸占那繁华锦绣的中原,他们只能选择做跟班,黑武人吃肉他们喝汤,但是桑人一定会想着,将来把黑武人的肉也吃了。
如果不是黑武人先把渤海打的那么惨,杀的那么狠,渤海人不会对黑武人怕成那样。
但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黑武,渤海人臣服的一定是中原帝国,甚至可能也会对桑人臣服,这也是他们根骨里的东西,民族血统中的自卑。
而桑人不一样,桑国虽小,却有称霸天下的野心。
“按照计划,我们的目标就在前边了。”
纯边斥力指了指已经在眼前出现的海岸线。
在兖州东北方向,边关雄峻,且有善战的边军镇守,那么难打的事当然交给兵多的渤海人。
前边是一座叫做戴胜关的边城,桑国的探子早就已经把消息打听的清清楚楚。
戴胜关里一共只有三四千边军,是楚国的旧边军,在宁王李叱拿下兖州之后,这些边军便宣布归顺。
桑国的商人在这停留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把城关绘制成图,然后秘密带出去,此时这地图已经在纯边斥力手里。
这是桑人习惯了战术,要想击败敌人,必须详细的了解敌人。
桑国的海盗都将这种战术发挥到了极致,更何况是正规的军队。
那些袭扰东疆海岸的桑国海盗,他们会事前安排人假扮成商人,登陆后,用最卑微和气的态度与中原人做生意。
他们带来的东西物美价廉,很快就会被兜售一空,还会花大钱和中原商人搞好关系。
毫无戒心的中原商人带着他们四处走走看看,以大国地主的身份招待远方而来的小地方的客人。
就这样,很快一份详细的地图就能绘制好,用不了多久,海盗就会冲进来烧杀抢掠,每一次他们都能满载而归。
这次,戴胜关里的情况他们也摸得一清二楚,三四千人,城关老旧,几乎没有重型的城防武器,挡不住八万桑国水师。
“我们的商人还在城里吗?”
纯边斥力问。
度也正回答:“大将军,我们的商人大部分都已经撤出,只剩下少数人还在坚守,可以联络的上。”
纯边斥力嗯了一声:“大船下锚,派人乘小船过去,就说又带来了货物,这次带来的很多,有装满了几条船的好东西,让他们去边军那里报备,就说咱们的船要在码头靠岸卸货。”
度也正立刻明白过来,俯身道:“我这就派人去。”
纯边斥力又看向手下大将木上河:“你挑选出来六百名精锐的士兵,藏在那几艘货
船里,等到靠岸的时候,你们尽快将城门控制,坚守半个时辰,大军就能赶到支援。”
木上河俯身:“大将军放心,属下定会拿下戴胜关城门。”
不多时,木上河转移到了一艘看起来毫无破绽的商船上,甲板上的人都穿着普通服饰,而且人数不多。
这几艘商船的船舱内,却没有任何货物,全都是准备上岸厮杀的死士。
桑人从来都不缺这样的狠意,被选中为死士的人,甚至还会感觉无比骄傲。
戴胜关,码头。
码头距离关城大概有一百多丈远,码头的规模也很小,平日里来往的船数量也少,大部分时候码头上只有几个老兵在看守。
戴胜关的主将名为关崇圣,他是楚国边军的老人了,在戴胜关驻守超过十四年。
十四年没有升迁,甚至到后来都没了粮食补给,更没有军饷,可是关崇圣和他手下的这些老兵,还是选择了坚守。
当然,这样艰难的情况下,不是每个人都能选择坚持下去。
作为兖州的兵营之一,戴胜关兵营在强盛时候,曾经有八千六百驻军。
有的人撑不住了,娶了本地的姑娘,卸下了兵甲拿起锄头,变成了一个农夫。
有的人选择去给富户做保镖护院,心里觉得憋屈难过,可是总得能吃饱肚子才行。
有人去跑镖局,有人去给县城里的青楼当打手,还有的人混迹赌场。
其中也有对于关崇圣来说很特殊的人,比如他的亲信。
关崇圣的手下的亲兵校尉丁峰离开之前,在关崇圣的门外跪下来磕头。
他说对不起将军,我不想走,可是家里人来信说,老娘病了,老父背着老娘去看病的时候摔了一跤,还摔断了腿。
家里只有大姐和大姐夫撑着,实在撑不住才给我写信,问我能不能寄回去一点钱。
他说将军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为了那点钱把咱们穿边军战服的人脸都丢尽了,可是将军我没办法,我也是做儿子的。
他带着手下十几个兄弟走了,没有带走军服,但是带走了横刀。
他们十几个人在县城里很快就杀出来威名,干掉了城中最凶狠的一伙暗道势力,抢了银子,十几个人平分,安排人送回老家。
他们也不知道干完了这一票为什么不走,本该走的,可是都选择留下来,哪怕不是在边关了。
后来这县城里最大的赌场就是丁峰的,他手下也已经从十几个人发展到了二三百人。
在这样一个地方,连县令大人对他都要礼让三分。
每年他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搞到钱粮物资往边关那边送,可是每年都不出意外的被关将军派人把东西送回来,分毫不取。
丁峰知道,关将军嫌脏。
直到,有一天,一个看起来英姿飒爽的女人,带着身穿黑色战服,举着烈红色战旗的队伍进城了。
丁峰看到了那大旗上带着杀气的宁字,心有敬畏,他听说过宁军的故事,也听说过宁王的故事,本以为距离自己很遥远,却想不到这么快就出现在眼前。
那个看起来那么飒的女人说,他叫沈珊瑚,是宁王帐下将军,如今已经带兵拿下兖州全境。
她还说,从今天开始,戴胜关这边也是宁王治下的土地了,她来,是要给戴胜关换旗的。
当时丁峰第一反应就是坏了,他立刻派人招呼上所有手下,带着他们的兵器赶到戴胜关。
他知道边军战旗对关将军来说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那战旗对于每一个边军士兵来
说意味着什么,那么多年的坚守,还不是为了那战旗屹立不倒?
丁峰带着他的徒子徒孙来,是要拼命,虽然他已经不再是边军的人,可只要关将军一句话,他会第一个冲上去。
然而,他到了的时候就愣在那。
他看到了关将军带着全部将士们出城,在城门口,关将军将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大楚边军战旗双手捧着,要交给那个女将军。
在人群里,丁峰看到了那个女将军做了些什么,也听到她说了些什么。
“换旗是换旗,我不会缴了你们的旗子,这旗子关将军留着吧,城墙上飘扬着的必须是我宁王的大旗,除此之外,再无要求。”
沈珊瑚回身吩咐:“给边军的兄弟们送上新的战服,给他们把粮食物资送过去。”
沈珊瑚走到关崇圣面前,行了一个最郑重的军礼。
“我是草寇出身,关将军听说过白山军吗?没错,就是那支臭名昭著的山匪队伍,我就是白山军出身。”
沈珊瑚说:“所以在我来之前,没有人教过我,正经的军礼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告诉关崇圣,她最初来,甚至不是来打兖州的,而是为了私事。
后来,宁王派人告诉她,务必帮宁王办好一件事。
她看着关崇圣的眼睛说:“宁王说,让我替他善待兖州境内所有边军将士,让我一定要替他给边军兄弟们行个军礼,我不会,于是我找人来教我,教了一遍我学会了,但我练了三天,我怕我做的不够好。”
当时的丁峰看到了,他的将军啊,朝着那个女将军回了一个无比郑重的边军军礼。
从那天开始,戴胜关里的边军兄弟们就没有受过委屈,他们有足够的军粮,有比原来高三倍的军饷,并且,宁军还补足了过去大楚朝廷给边军断了那么多年的军饷。
那位女将军说,她的兵可以顿顿吃土,但是边军的兄弟们,必须顿顿有肉。
她问关将军说,需要给你补充兵员吗,关将军摇头说不用,他说你们去打仗吧,去攻城略地,去把中原都打下来,都挂上咱们的宁旗。
咱们的。
后来那位女将军率军走了,说是要去攻打青州,她给戴胜关的边军兄弟们留下了许多武器装备,还留下了一句话说,烽火台上狼烟起,必有兄弟来,以后再也不会有边军兄弟孤立无援的事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县城里那个暗道势力老大丁峰,关了赌场,开了一家车马行。
在这样一个小地方,车马行的生意肯定不好做。
但是没关系,他不后悔。
他的二三百个徒子徒孙留下的只有七八十个人了,其中还有那十几个老兄弟。
码头上的活儿不多,丁峰就喜欢和看守码头的那几个老兵聊天打屁。
关将军照顾他们几个,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每日守着这码头,检查一下货船,大部分时间都能用来修养。
就在这时候,丁峰看到有一艘船过来,看船型就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来活了。”
丁峰朝着那几个老兵笑:“再不来活你们就要闲出屁来。”
那几个老兵也笑,说丁峰闲出来的屁比他们多多了。
他们看到那艘船靠岸,看到一个桑人一脸谦卑的小跑着过来。
丁峰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那觉得那人的谦卑背后,好像有些冷。
......
......
【我打算定制三十个不让江山一周年的保温杯,回头告诉大家怎么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