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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江山全文阅读

作者:知白     不让江山txt下载     不让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七章 晚了

    宋封的面相比起他的年纪来说至少老了十几岁,李丢丢算计了一下,他现在也就是四十岁出头,可是越看越觉得他这面相都已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

    脸上的皱纹就像是大地的干裂,最可怕的是眼睛里的干裂,那是一双几乎找不到希望的眼睛。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家人,兄弟,还有曾经的梦想。

    “小兄弟,也许就只你这个年纪的人还相信义气用不可变。”

    宋封其实对李丢丢很佩服,李丢丢这个年纪能从冀州一路走过来,不管多辛苦也要忠人之事,这个天下百分之八十的成年男人都做不到。

    “不是。”

    李丢丢听到宋封的话后摇头道:“义气不可变,可变的就不是义气了。”

    宋封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觉得这个少年郎太过于单纯,想着等到他到了自己这个年纪大概就会明白,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宋封道:“你说的对。”

    他不想和李丢丢争辩什么,不想破坏了这少年郎的心中笃信,总得有些人要把这种笃信坚持下去传承。

    “如果......”

    宋封看向李丢丢说道:“有一天你也走上我的路,千万要记住,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在我打下来一个县城之后我就想着,我是不是都已经可以做皇帝了......”

    他摇了摇头:“人啊,一旦心里出现了这个念头,太可怕了。”

    他看向天空,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一个故事,我父亲给我讲的......他说以前有个年轻人修仙要济世救民,他走遍天下,帮助了很多人,可就是不能得道成仙。”

    “另外一个修仙的人告诉他,你这样被凡尘俗世纠缠是不可能得道的,你要放下一切杂念,专心静修,年轻人想着也不是没有道理,等他修成真仙之后再来济世救民,岂不是力量更大?”

    “于是他就找了个地方闭关,不知有寒暑,不知有天下,终于参破了大道飞升成仙,等到了天上之后才发现,原来不只是他成仙了,还有很多神仙在天上呢,过的安逸享乐。”

    “于是他就问,你们都已经修成真仙了,下界那么多百姓生活艰苦,为什么你不能不施以援手,那些神仙都用可怜他的眼神看着他......有人告诉他说,你以后就明白了。”

    宋封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后来这个年轻的神仙发现,民间疾苦才有人求神拜佛,他们也就才有信仰之力,若是百姓富足安康,谁会想的起来求神?如果都不信神的话,神仙就完了......于是,这个年轻的神仙也变成了那些老神仙的样子,安逸享乐。”

    宋封看向李丢丢道:“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我就是那个年轻的神仙,我可以救世济民......后来发现,享乐多好啊。”

    李丢丢嗯了一声,心里颇有感触。

    宋封道:“皇帝也一样,大楚的太祖皇帝当初打天下的时候,喊出来的口号是什么?救天下万民于水深火热,后来呢?他的子子孙孙却把万民至于水深火热。”

    李丢丢又嗯了一声,他心里想着,总不是所有人都一样的,将来一定会有一个更强大的国家出现,每一代皇帝都会把老百姓放在最前边,唯有如此国家才能长治久安,都说国不在民无以生,可是民不在,国何以生?

    两个人一个骑马一个骑驴,一路上聊了很多很多,宋封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经历,虽然这些经历说不上是什么积极向上的东西。

    可是

    李丢丢这个人啊,从来都不会被阴郁的东西影响了自己的坚信,而这些阴郁,会让他记住,知道是什么不该做的,什么是该做的。

    两个人走了大半天之后又到了李丢丢之前被追上的那个镇子,这才过去几天,镇子里的人似乎都已经忘了之前的事,好像从没有发生过,都是一场梦。

    那个小吃铺子的掌柜依然如李丢丢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精气神,坐在门口等生意的时候连多少期待都没有。

    他最初开店的时候,应该不是如此吧。

    当那掌柜看到李丢丢和另外一个人过来的时候才稍稍有了些喜悦,毕竟这世道生意确实难做,可是当他看清楚那少年模样的时候,吓得立刻就要把门关上。

    李丢丢叹了口气,心说这也算是一种因果?

    他遇到了宋封,那是宋封和王黑闼之间的因果,他回来的路上又看到了这个老板,这就是他和这老板的因果。

    莫名其妙的想到这些,李丢丢有些失神。

    “别关门,我来赔给你一些银子。”

    李丢丢从驴背上跳下来,取了几两银子给那掌柜。

    “上次打坏了你的店铺,走的急没有给你留下些赔偿的钱,这些补给你。”

    李丢丢把银子递过去。

    掌柜的如何敢接?

    面前这人畜无害的少年,可是在几天前一口气杀了二三十人的小恶魔啊,他远远的看到了,这少年杀人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不带犹豫的。

    “别别别......”

    掌柜的连忙说道:“公子,还是免了吧,店里的东西都不值钱,不用赔偿。”

    李丢丢把银子放在桌子上说道:“那就当是饭钱,你给我们准备些吃的,我们吃完了还要赶路。”

    掌柜的为难道:“没有了,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宋封一怒道:“你这人是不是给脸不要脸?”

    他也是杀人无数的人,虽然曾是普通人,可是杀过那么多人后一旦发怒,脸上的那种煞气还是能把普通人吓住。

    掌柜的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起身去准备东西。

    李丢丢和宋封两个人在屋外的桌子边坐下来,屋子里太闷了,不如外边敞亮痛快,掌柜的去忙活,两个人坐在那等着,不远处的一驴一马互相碰了碰脸,可能觉得型号不对,又各自分开,驴不叫马不鸣。

    宋封好奇的问发生了什么,李丢丢把事情经过简单的和宋封说了一遍,宋封叹了口气,心说王黑闼呀王黑闼,你临死之前还连累了一个小兄弟。

    那些官府的人做事他最了解不过,如果没有个结果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正说着,远处尘烟起,有一队骑士从冀州城的方向过来,看起来人数不少,宋封往那边瞥了一眼后对李丢丢说道:“不会这么巧又是来杀你的吧。”

    李丢丢起身道:“不管是不是这么巧,我先走,你留下,被人注意到你和我在一块,你也走不掉了。”

    宋封嗯了一声:“是,你我还不熟悉,我何必被你牵连。”

    可是李丢丢起身的那一刻他也起身,李丢丢看了他一眼,宋封道:“我和你不熟,不会为了你送死,但我是黑闼大哥,活着的时候他不认我了,死了,他不认不管用。”

    李丢丢叹了口气:“我能脱身,你不用担心。”

    他把包裹递给宋封:“如果我不能脱身,总得有个人把银子送过去。”

    正说着,忽然间从屋子后边有几个人飞掠过来,为首的个看起来年纪二十几岁的男人,打开了手里的画像后看了看,又看了看李丢丢。

    “没错了。”

    他一指李丢丢:“就是他杀了独眼,连大人说了,要死的不要活的了,杀!”

    那几个人立刻抽刀朝着李丢丢过来,李丢丢把宋封往后一推,抽出长短双刀迎了过去。

    小吃铺子的掌柜刚端着食物出来,一看到又打起来了,啊的叫了一声,扔下笼屉就跑,这场景似曾相识。

    这次来的人武艺都很不俗,李丢丢一人和几个人对战,逐渐落了下风,尤其是那个年轻人的刀法极为凶狠老辣,他的武技比之前的独眼要厉害的多。

    这人原本是职业的杀手,拿钱办事的人,只要给钱谁都能杀,他和姚无痕认识,两个人师从一门,看似都是拿钱办事,可实际上他比姚无痕要凶残的多。

    他想杀人的时候,没钱也会杀,几天不杀人他会觉得难受。

    而且他已经彻底投靠了连功名,而不是如姚无痕那样不想被束缚,这个年轻人叫关渡。

    他的刀比独眼男人的刀,凶狠十倍。

    李丢丢被逼的连连后撤,人已经退到了小吃铺子门口,他想着依然如上次那样以门口来做遮挡,减少正面对敌的人数,可刚退回来,屋子里边两个黑衣人就一左一右冲出,两把刀戳向李丢丢的后腰。

    不远处的宋封眼睛骤然睁大,李丢丢倒退着走没有注意到,他注意到了,在那一刻,宋封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冲了过去,用肩膀撞开其中一人,想抽刀的时候却慢了,被另外一人刀势一转,一刀捅进宋封小腹。

    他的武技,确实很稀松平常啊。

    听到哀嚎声,李丢丢一回头就看到宋封还死死的抱着一个杀手,那把刀在宋封的肚子里插着。

    李丢丢的眼睛骤然睁大,挥手一刀切掉了那杀手的头,一把拉了宋封往后退,另外一个杀手挥刀过来,李丢丢的刀后发先至,一刀扫开了那杀手的咽喉。

    宋封双手捂着肚子,低头看了看后自言自语的说道:“我确实不怎么能打......以前都是黑闼挡在我前边的,我就虚张声势显得我多厉害......我是,真的不厉害。”

    李丢丢眼睛一红:“我会带你走。”

    关渡已经拎刀过来:“你还想走?”

    就在这时候远处那马队也冲了过来,为首的人看到正在厮杀的李丢丢和关渡等人后大喊一声:“住手!”

    关渡一回头,脸色立刻变了,很谦卑的跑回去说道:“严大人,这是怎么了?”

    那个被称为严大人的中年男人说道:“府治大人急令,找到李叱后务必不可伤他,要完好无损的带回冀州,有了不得的大人物要见李叱。”

    关渡一点儿都不敢质疑,点头说道:“是是是,我这就照办。”

    他回到李丢丢那边俯身看着蹲在那抱着宋封的李丢丢说道:“你走运,现在府治大人让你活着回去,不打了。”

    李丢丢的手缓缓的离开宋封的脸,鼻孔里已经没有一丝气息。

    在那一刻,这少年血红的眼睛看向关渡。

    “你说不打了?”

    他缓缓起身,抬起手,手上都是宋封的血,他用血在自己的脸上斜着划了一下。

    “不打可怎么行。”

    握刀。

    向前。

第八十八章 都是你的

    关渡看着那少年提刀而起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在他看来,这少年不必死完全是因为府治大人一句话而已,此时却不知珍惜。

    但他还不能贸然出手,他称之为严大人的那位,是府治大人连功名家里的管事,这个人不是官府的人,可比起那些五六品的官员们要有分量多了。

    严守亲自过来,就说明李叱这个人很重要,而且从严守的话里来判断,要找李叱的人是府治连功名绝对得罪不起的人。

    不然的话连功名怎么可能先派人杀再派人救。

    “给你脸了?”

    关渡向后掠出去,避开李丢丢的锋芒后说道:“如果不是府治大人饶你一命,你现在还能站着和我说话?”

    管事严守催马向前,到了近处,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李丢丢说道:“李公子,还请自重,莫不是真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如果不是恰好有个人要见你,你已经死了几百次。”

    李叱没理会他,视线一直都在关渡身上。

    关渡皱眉:“看他妈什么看?”

    李叱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宋封的尸体,倒在那的中年汉子脸上没有什么恐惧也没有什么不甘,反而是有一种释然。

    李丢丢把这口气缓缓的吐出,然后一步跨了出去。

    长刀刺向关渡的咽喉,关渡皱眉,有连功名的命令他不敢下杀手,可是心里想着这个家伙如果不制服的话还会多事端,于是打算把李丢丢打伤后拿下。

    长刀奔他咽喉,他身子向后仰出去,右脚抬起来狠狠踹向李丢丢胸口,以他的力度,这一脚足以让李丢丢喘不过来气。

    可是李丢丢侧身的时候,左手短刀狠狠戳进关渡的右腿中,这一下戳了个前后通透,关渡立刻疼的喊了一声。

    李丢丢短刀一转,甚至能感觉到刀刃在关渡小腿骨上摩擦。

    关渡疼的哀嚎着暴退,此时哪里还管那么多,手中长刀横扫过来,李丢丢立刻撤身后退,那一刀在他身前一指左右扫了过去,刀过,李丢丢的头发被斩断了几根。

    “看来你不敢放开了打。”

    李丢丢突然一转身,手里的短刀如一道流星般飞了出去,在严守没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那把短刀噗的一声戳进严守的心口。

    精准,狠厉。

    不像是少年所为。

    严守的身子在马背上摇晃了几下,然后从马背上摔落下来,砸的一片尘烟荡起。

    李丢丢看向关渡:“现在你可以放手和我打了吧。”

    关渡咬着牙撕开一条衣服把腿上的伤勒住,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少年居然敢对府治大人家里的管事下手,而且是一击毙命。

    “想不到你一个半大的孩子居然这么狠。”

    关渡把伤口勒住,直起身子后大声说道:“你们都看到了,严大人被他杀了,这件事如果没个交代的话府治大人不会放过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一指李丢丢:“把他拿下!”

    他的手下,还有那些战马上的骑士纷纷冲了过来。

    李丢丢越发压制不住内心的杀气。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杀气。

    可是当杀戮之心起时,似乎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李丢丢说,也许自己从来都不是那种老百姓们认为的好人,在老百姓们看来,好人大抵上都还有一个标签,叫做逆来顺受......

    李丢丢就不是这样的人啊。

    一匹战马朝着他冲过来,马背上行的骑士俯身用长刀的刀鞘朝着他脑袋砸下来,李丢丢向后一闪又立刻暴进,那人一刀砸空,李丢丢已经抓住他的胳膊往下狠狠一拉。

    骑士从马背上摔落,李丢丢的长刀立刻戳进他脖子里,然后横一划......刀尖穿过了脖子戳在地上,横着一拉,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慢慢的,血把这道笔直的痕迹填满。

    李丢丢一拉缰绳,借力起身跳上那匹战马,这是他第一次骑马,可是骑着战马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生疏的感觉,仿佛他天生就该在战马上肆意驰骋。

    战马呼啸向前,李丢丢一刀劈砍出去,冲过来的骑士被他劈落马下。

    战马继续向前直接朝着关渡撞了过去,关渡侧退了两步,一刀扫在战马前腿上,战马哀鸣一声扑倒在地。

    李丢丢从马背上飞了出去,半空中奋力调整身形,双脚狠狠踹中一个杀手,这借力而来的一踹何其凶猛,被踹中的杀手向后倒飞出去,胸口上都似乎凹陷下去一个坑。

    李丢丢落地,弯腰把严守胸口上的短刀抽了出来。

    四周数十人围着他,那少年持双刀站在正中。

    距离此地大概有四五里左右,两匹马并肩飞驰,左边那匹战马上的夏侯琢脸色很差,他得到消息说连功名派人追杀李叱后就和叶杖竹追了出来,正好叶杖竹得到节度使的命令,要把李叱安全带回来。

    两个人出冀州城后就一路飞驰,几乎都没有什么交谈。

    叶杖竹侧头看了看夏侯琢的脸色,终究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不用太担心李叱,连功名那边有了武亲王的压力,一定会派人追上去阻止之前他派的人动手。”

    夏侯琢皱眉道:“若他们之前的人已经得手了呢?”

    叶杖竹道:“若他们已经得手,消息我们会知道的。”

    可是这句话却安慰不了夏侯琢,夏侯琢是真的后悔了也在害怕,自己就不该放李丢丢一个人出来,那家伙虽然年少可是性子太轴,他认定的事就不会改变,谁也劝不动。

    叶杖竹道:“如果......如果李叱真的已经出事了的话,你放心,武亲王就是要找机会除掉连功名,李叱若是死了,连功名必会被武亲王处置。”

    夏侯琢一怒:“你放屁!”

    他看向叶杖竹大声喊道:“李叱就该是一个牺牲品?!”

    叶杖竹怔住,低头催马,不再说话。

    良久之后,夏侯琢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脾气,这件事又和你无关。”

    叶杖竹摇头道:“不用,我还不了解你吗?”

    夏侯琢道:“如果李叱真的已经出了事,我一定会为他报仇。”

    叶杖竹道:“我是第一次看到你要杀人的样子,有人招惹你的时候你都没有动过这么大的杀念。”

    夏侯琢再次陷入沉默。

    招惹我的,我可以爱理不理,招惹他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两匹战马速度奇快,马蹄的声音犹如暴雨打在芭蕉叶上一样连成了一片。

    四五里的路两个人很快就赶了过来,他们还没有到那个小吃铺子,才刚进这条街道,迎面而来的风就把血腥味送进他们鼻子里。

    叶杖竹和夏侯琢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发力催马。

    疾行汇总,两匹战马在大街上戛然而止,同时人立而起。

    夏侯

    琢等战马落下来后迫不及待的往前边看过去,阳光下,那个一身是血的少年站在大街中心,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没有了本来的颜色,整个人都是红的。

    在少年四周,遍地都是尸体。

    那少年一只手抓着一个男人的头发,那男人跪在他面前,身上也是血糊糊的,看起来意识都已经模糊了。

    “李叱!”

    夏侯琢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然后从马背上跳下去大步朝着李丢丢狂奔而来。

    一脸血的李丢丢回头看了看夏侯琢,然后咧开嘴笑了一下,血红血红的脸,在笑一下的时候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狂奔中,夏侯琢看到那少年一手抓着面前男人的头发往旁边一拉,露出来脖子后,那少年右手握着的长刀狠狠砍了下来......

    “啊!”

    夏侯琢吓得一声嘶吼,脚步停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李丢丢松开手转身看向夏侯琢,他背后,无头的尸体倒了下去,脖腔中的血好像喷泉一样一股一股的往外涌,地面上很快就流了一大片。

    李丢丢拎着那颗人头走回到宋封身边,先是把人头放在宋封身边后单膝跪下来,沉默片刻后,将那把长刀戳在地上,又把人头挂在刀柄上。

    夏侯琢看到这一幕吓得脸色惨白如纸,那个杀人如麻的少年,是他认识的温暖如玉的李叱吗?

    下一息,夏侯琢大步跑过去,双手张开将李丢丢紧紧抱在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我来接你回去。”

    血人一样的李叱抬起头,看着夏侯琢那张惨白的脸咧开嘴又笑了笑。

    “好。”

    他说。

    一刻之后,一口水井边上,李丢丢站在那,夏侯琢打上来一桶水,举高,然后朝着李丢丢身上倒落,水哗哗的冲在李丢丢身上,冲走了他身上的血液,头发里的红色血水往下流淌的时候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连续冲了好几桶水,李丢丢身上的血迹才算冲干净。

    夏侯琢看着这个刚刚大开杀戒的少年,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

    “想说什么?”

    李丢丢问。

    夏侯琢沉默片刻,撇了撇嘴说道:“不小了。”

    李丢丢没理解:“嗯?”

    夏侯琢转身走了。

    李丢丢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骂了一声:“不要脸。”

    他包裹里干净衣服,换好了之后那种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间。

    “李叱。”

    “嗯。”

    “你......”

    夏侯琢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杀人的时候,吓着我了。”

    李丢丢又嗯了一声,从包裹里取出来一根棒棒糖剥开塞进自己嘴里,然后递给夏侯琢一根。

    “吃糖,不怕。”

    他说。

    夏侯琢看了那棒棒糖一眼,撇嘴道:“你当我是个孩子?给个糖就不哭不怕了?”

    他一把将棒棒糖拿过来,一边剥开糖纸一边说道:“孩子一根都不够,你给我一根能够?最少两根......”

    话还没说完,李丢丢抓了带着的所有棒棒糖递给夏侯琢,满满的一大把。

    他说:“都是你的。”

第八十九章 军令状

    夏侯琢坚持不肯让李丢丢骑马,因为他说李丢丢现在的身高和那头驴更配。

    回程的路上,李丢丢问是谁要见他,夏侯琢如实告诉他说是武亲王,李丢丢对武亲王其实没有多大概念,想着大概也就是羽亲王那么大。

    夏侯琢见他疑惑,于是多说了一句:“武亲王很大。”

    李丢丢问:“不也就是你爹那么大?”

    夏侯琢比划了一下:“两个我爹那么大差不多,也没准是三个。”

    李丢丢就跟吓了一跳似的说道:“那确实很大了。”

    骑马跟在一边的叶杖竹是真的想捂脸啊,这么幼稚的对话是夏侯琢和李丢丢两个人说出来的,让叶杖竹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旁边那个夏侯一定是什么妖魔鬼怪变得,一定是......

    “可是......”

    李丢丢道:“他再大,我也得先去一趟涞湖县,我的事还没做完,不如你和叶先生回去的时候就说没有看到我,不知道我去了何处。”

    叶杖竹解释道:“武亲王很快就会离开冀州城,最多三五天而已,你先跟我们回去见武亲王,等这事过了之后我们陪你去涞湖县。”

    李丢丢很认真的说道:“如果武亲王有三个羽亲王那么大,不去见的话确实不太合适......可是王黑闼死了,宋封也死了,死人大不大?”

    他不等夏侯琢和叶杖竹回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没有什么比死者更大的了......况且,我无法确定连功名的人追查不到王黑闼的家人藏身何处,如果我耽搁了几天再去,见到的又是尸体......”

    他摇头:“做不到啊。”

    夏侯琢认真的说道:“李叱,你应该明白,武亲王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留在冀州,哪怕他不在冀州城,这北境之内也是他最大,你见他一面,就有可能飞黄腾达......呸!”

    夏侯琢啐了一口后说道:“这些词儿连我自己都劝不了,咱们赶路走快一些,昼夜不休的往那边赶,争取缩短一半的时间赶回冀州。”

    他回头看了一眼:“好在我们的马多。”

    李丢丢认真的说道:“麻烦你把们字去掉。”

    夏侯琢道:“好的,好在我的马够多!”

    李丢丢道:“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夏侯琢点头重复:“知道,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叶杖竹以为他俩刚刚已经足够幼稚,看到这一幕后才确定,原来自己看到的幼稚真的只是冰山一角啊,他丝毫也不怀疑这俩若是争起来的话,会用一招惊天地泣鬼神的石头剪刀布来一决胜负。

    “你说是你的,我说是我的。”

    夏侯琢道:“唯有你我一决胜负才行。”

    叶杖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子,心说想什么来什么。

    然后他就听到李丢丢问。

    “说吧,怎么一决胜负?”

    夏侯琢道:“比撒尿,看谁尿的远,谁尿的远这些马就是谁的。”

    叶杖竹心说我滴个亲娘嘞,果然自己还是太幼稚了,比撒尿难道不比石头剪刀布更惊天地泣鬼神?

    刚想到这就听李丢丢说道:“那不行,你人高马大的,高处的肯定比低处的尿的远,不公平。”

    叶杖竹竟然觉得有些道理。

    夏侯琢道:“那你说比什么才公平?”

    李丢丢看向叶杖竹说道:“叶先生右手出几根手指,左手挡住,我们两个来猜,谁猜对了就是谁赢了。”

    夏侯琢点头道:“可行。”

    叶杖竹道:“可若是我偏

    袒夏侯呢?我反正用左手挡住了,你们都看不到,他猜几根我就变几根,你猜几根我就变不是几根,你赢不了。”

    李丢丢道:“所以得加上一个规矩。”

    叶杖竹问:“什么规矩?”

    李丢丢道:“谁作弊谁是小狗的。”

    叶杖竹一怔,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可真是厉害了......”

    他看向夏侯琢,心说这已经幼稚到家的规矩你该不会也觉得很公平吧。

    却见夏侯琢郑重认真的点头斩钉截铁的说道:“该当如此!”

    叶杖竹叹了口气道:“你们俩自己玩吧,你猜他的他猜你的,谁猜对了算谁赢,我求你们了,别拉上我......”

    李丢丢心想这个人真是怕当小狗啊。

    与此同时,冀州城里。

    羽亲王府,羽亲王杨迹形看到下人引领着长眉道人过来,他心里松了口气,武亲王杨迹句很信这些鬼神之说,尤其是对道人的推演算卦,更是深信不疑。

    但他这般身份,寻常道人或者江湖术士自然不会随意见,见了也不会随意信,因为他有个好友是龙虎山上的道人名为张有须,名声极大,被誉为中原第一高人。

    武亲王正坐在书房里看书,羽亲王领着长眉道人从外边进来,长眉道人一抬头就看到武亲王那张威严的脸,他吓了一跳,这张脸上写满了杀戮和无情。

    “拜见王爷。”

    长眉道人连忙俯身一拜。

    武亲王看了看面前这道人,身上没有一件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道袍,他便有几分不喜,他这个人喜欢人板板正正的样子,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说什么样的话,都得有规矩。

    “你便是长眉道人?”

    武亲王把手里的书册放下,想着反正人也来了,况且三弟说此人有透彻命运之能,索性就聊一聊。

    长眉回答:“正是草民。”

    “方外之人,不算草民。”

    武亲王指了指面前的凳子:“过来说话。”

    长眉小心翼翼的过去,欠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后问道:“不知王爷想问什么?”

    “问国运。”

    武亲王看着长眉的眼睛说道:“你且看这大楚国运如何?”

    长眉吓得心里一紧,心说这国运还用看?瞎子都知道大楚哪还有什么鸡毛的国运,有鸡毛也是一地鸡毛。

    他不敢说,只好回答道:“小道只看人,不敢窥天运。”

    武亲王倒也没有责怪,他问龙虎山张有须,张有须都是避而不答,更何况这样一个落魄道人。

    “那你看我气运如何?”

    武亲王坐直了身子后问了一句,见长眉眼神闪烁似乎略有惧意,于是说道:“只管看,我不怕被你看,你又怕的什么?”

    长眉便也坐直了身子仔仔细细看武亲王面相,几许后,又让武亲王伸出手看了看手纹。

    “恭喜王爷。”

    长眉俯身道:“王爷未来五年之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逢战必赢,无论大战小战,无一败绩。”

    “五年?”

    武亲王似乎对这话不是很满意,因为有了五年这个期限,让他觉得心里稍稍不太舒服,所以他问:“为何是五年?五年之后又如何?”

    长眉低头的时候咽了口吐沫,没敢让武亲王看到,他低着头说道:“之所以说五年,是因为小道这本事,最多就能看五年,是小道无能。”

    “原来是这样。”

    武亲王哈哈大笑:“你若真能一眼看到五年已经了不起,张有须说

    他最多能看十年,你能看五年便有他一半的本事......看五年,也好。”

    他看向长眉道人问道:“我听闻你还有个弟子天赋异禀,比你眼力还要好些,他在何处?”

    长眉道人摇头道:“小道也不知徒儿李叱去了何处,他可能遇到了些身不由己的事。”

    羽亲王听到这句话后心里暗自说了声漂亮。

    “嗯?”

    武亲王果然好奇,他问道:“是何事让一个少年郎身不由己?谁会如此难为一个孩子?”

    长眉道人一脸怯意的说道:“小道不能说,不敢说。”

    羽亲王心里又叫了一声漂亮!

    武亲王微微一怒:“是何人难为你们,在我面前你都不敢提及他的名字。”

    长眉道人连忙道:“那人是冀州权势最大的人,逼着我徒儿不敢回四页书院读书,小道若是提及这名字,怕也有杀身之祸。”

    武亲王看向羽亲王:“是你?”

    羽亲王连连摆手道:“我怎么会难为他们师徒,我与他们师徒幽怨,我儿还与李叱是至交好友。”

    武亲王又问:“那就是节度使曾凌?他竟敢做如此仗势欺人之事?”

    长眉和羽亲王两个人同时摇头:“不是不是。”

    武亲王终于懂了,手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又是连功名?!这冀州城里什么时候轮到他是权势最大的那个!”

    长眉道人像是吓坏了,连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俯身一拜道:“是小道说错话了,  小道无知胡言乱语,请王爷责罚!”

    武亲王看向羽亲王,叹了口气后说道:“你们两个,这是合起伙来在给我做一出戏。”

    羽亲王连忙说道:“王兄,长眉道人所言不虚,并不是要欺骗王兄。”

    武亲王又看了看长眉,这老道人脸上惶恐之色比真的还真,那不是如假包换的真,那是假一赔十的真。

    于是武亲王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冀州城里多留几日,看看那冀州城里权势第一的人究竟有多嚣张。”

    羽亲王压低声音道:“王兄,传闻此人每年都给刘崇信送去不少......你懂得。”

    武亲王一皱眉道:“怪不得如此。”

    他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大概半刻之后他忽然笑了笑说道:“既然他权势那么大,我也有求于他啊......且看我求过去,他是不是连我面子都不给。”

    他笑道:“三弟,你与我一道去府治衙门一趟,我一个亲王分量不够就拉上你这另一个,且看看我们两个的分量加起来去求人,能不能求到。”

    羽亲王道:“都听王兄的。”

    半个时辰之后,冀州府治衙门。

    武亲王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连功名,他努力堆起一些笑容,可是他这般威严的人,堆起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呢,比鬼还吓人呢。

    “本王不日就要出征,是特意来向府治大人你求助的。”

    武亲王笑呵呵的说道:“居中粮草匮乏,又缺兵器甲械,所以我来看看府治大人能不能帮上忙。”

    连功名一惊,觉得此处有坑。

    武亲王道:“也无需多,你别害怕,就......粮草五万石,兵器甲械随意,你看着支援,我若是说的少了显然是看不起府治大人你,所以粮草就这些,日子嘛......就半月,如何?”

    连功名心里骂了个遍,可却只敢苦着脸说道:“下官......下官尽力而为。”

    武亲王道:“好,本王就喜欢这爽快人,这样,我们立个军令状?”

第九十章 猜猜看

    夏侯琢一直都没有问过李丢丢到底杀了多少人,也没有问过李丢丢杀人的感觉如何。

    夏侯琢知道,对于李丢丢来说这样的问题问一次等于伤害了一次,哪怕他看起来若无其事看起来那么平静如初。

    可他才十二岁,差几天。

    夏侯琢对这样貌似关心的问题一点儿都不喜欢,他见过太多了......比如去年的时候冀州城一场大雪压塌了不少老旧民宅,有一户人家除了孩子之外都被砸死在屋子里。

    冀州城的那位父母官连功名连大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跑了过去慰问,大概是想在百姓们面前展现出自己亲民爱民的那一面吧。

    他像个温厚的长者一样蹲在那孩子面前问:“你爸妈死了,你难过吗?”

    夏侯琢听说这件事之后,想着如果他是那个孩子的话,就拿起砖头照着连功名的脸上呼一下,不......照着嘴上呼。

    李丢丢装作若无其事,也只是装的,这血腥事没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让他这样年纪的人平静下来。

    别说他这个年纪,那些正壮年上了战场第一次提刀杀人的大楚府兵,哪个不是后怕的浑身发抖。

    所以这一路上走的虽然急,可夏侯琢总是找一些轻松的话题和李丢丢聊,李丢丢也会笑的前仰后合。

    可是夏侯琢看得出来,他是想安慰一下李丢丢,李丢丢是在配合他,这配合何尝不是在反过来安慰他?

    李丢丢越是配合的好,夏侯琢的心里就越是有些难过。

    李叱啊,懂事的真早。

    他四五岁就很懂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丢丢忽然问了夏侯琢一个问题,把夏侯琢问的有些懵。

    “我没有动手杀王黑闼,青衣列阵会不会有什么规矩?我的意思是,我会不会被问责?”

    夏侯琢想了好一会儿后才笑着回答一句:“放心,不罚钱。”

    李丢丢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好。”

    夏侯琢哼了一声道:“出息。”

    李丢丢道:“可大了。”

    叶杖竹一直都在观察这两个人,在他们面前,夏侯琢成熟的不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而像是一个已经有着无数人生阅历的老人家。

    可是夏侯琢和李丢丢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智力一下子被拉低到了七岁左右。

    六岁富余,七岁差一丢丢的样子。

    叶杖竹一开始不理解,后来发现,这样挺好,很好,非常好。

    所以到了后叶杖竹也开始加入进去,三个人一路上聊一些天马行空的话题,然后像三个大傻子一样开怀大笑。

    夏侯琢已经和叶杖竹提过好几次,明年他离开冀州城后,他希望叶杖竹能多在暗中保护一下李叱,叶杖竹曾经问过夏侯琢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个少年郎。

    夏侯琢当时仔细想了好一会儿后笑着回答说......李叱啊,像我。

    他当时看着叶杖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他桀骜,他不服,他像是个懂事的顺从者,可天生就是个叛逆者,他不会逆来顺受,不服就干......”

    “可是他和我不一样啊......我是什么出身?我还刚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在这冀州城里没几个人惹得起我,带着奶腥味我就已经横行霸道了,我没断奶就是奶霸了,可他呢?他像我,所以才会举步维艰。”

    他说完这些话的时候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沉默许久后说道:“如果有一天这个世道把李叱身上的棱角都磨平了,多难过。”

    叶杖竹当时就想到了他自己,他何尝不是一个早早就被世道磨平了棱角的人。

    两天后他们就到了涞湖县,一路上带着几十匹战马走显得有些嚣张,可是羽亲王府的腰牌分量足够重,经过的各地关卡那些守军看着战马-眼馋的恨不得直接抢,可是那一块腰牌就足以把他们的贪念压回十八层地狱。

    这些战

    马都不算是什么特别好的品种,可是大楚缺马,尤其是缺好马,不然的话,号称天下致锐的幽州铁骑也不会一直都只维持在五千人左右。

    罗耿那样的人,你给他五千匹好马五千名重甲骑士,他就不把黑武边军放在眼里,你要是给他五万重甲铁骑,他就敢长驱直入杀奔黑武帝都红城。

    到了涞湖县之后,李丢丢和夏侯琢去寻王黑闼的家人,而叶杖竹带着那几十匹战马去了驻扎在当地的大楚府兵大营,羽亲王府的腰牌还是管用的,光天化日之下跑去府兵大营要卖马,一点儿都不心虚。

    一个人口并不多的小村子里,李丢丢和夏侯琢打听着找到了王黑闼的家人,当那个看起来并不美貌甚至已经有几分苍老相的妇人拉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的手出现在李丢丢面前的时候,李丢丢看到的只两个字。

    艰辛。

    “黑闼......”

    妇人眼睛里出现了泪花,她看着手里的银子,后边的话一时之间说不出来。

    “嫂子,别胡思乱想。”

    夏侯琢努力笑了笑,把羽亲王府的腰牌摘下来递给妇人看了看:“认识吗?”

    妇人苦涩的笑着摇头:“不认识,庄稼人,见识短。”

    夏侯琢道:“这是羽亲王府的腰牌,黑闼大哥在一年多前就被我们王爷看重,免去了他的罪行,还直接召入军中,可也是巧了......”

    夏侯琢这谎话说的自己心虚,停顿了一下,再努力的挤出来笑脸接着说道:“幽州将军罗耿到王府做客,一眼就看中了黑闼大哥,觉得黑闼大哥天生就是一员勇将的材料,不由分说就把黑闼大哥要了过去,他如今已经去了北疆从军。”

    李丢丢连忙说道:“是啊,他穿甲的样子,可威风了。”

    妇人的眼睛亮了起来,虽然还是有些泪花在,可是那泪花都像是夜空中的星辰,闪着闪着,是喜悦也是欣慰。

    “黑闼大哥待人好,和我们关系不错,我们还年纪轻所以没能跟着他一起去北疆,他就把这些事托付给我们俩了。”

    夏侯琢笑道:“这事嫂子你可不要说出去,这些银票是黑闼大哥之前藏起来的,除了我们几个和他关系好的,谁都不知道,他去北疆是军令难违,他自己可想回来看你们,只是没办法。”

    李丢丢点头:“是,那么大的汉子,黑铁塔一样,一说到未来可能好几年都见不到你们,还哭了呢。”

    “真的吗?”

    妇人眼睛里的亮光更加璀璨起来。

    “黑闼真的说想我们了?”

    她问,很急切。

    “真的啊。”

    夏侯琢道:“他还说,等混到了五品将军就能回来接你们了,嫂子你不知道吧,咱们大楚的规矩,做到五品将军就能带家眷了。”

    “那好,那可好。”

    妇人笑着流泪。

    “我就好好的照顾两个孩子等他,一定会等到他来接我们。”

    妇人捧着那些银票的手都在发抖,忽然间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连忙把手里的银票全都递给夏侯琢。

    她有些慌张是说道:“他现在是正经身份了,指不定需要多少钱呢,这些银票你都带回去给他,他用的上,我们娘三个花不着多少钱,还有......就算没了,我可以去给人打打短工,吃口饭不用发愁。”

    “嫂子!”

    李丢丢本想劝,可是话到嘴边实在忍不住,一扭头把眼睛里的泪甩了出去,又装作打了个喷嚏,抬起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

    手离开脸的时候,脸上都是笑容,再无其他。

    李丢丢一本正经的说道:“嫂子,黑闼大哥就料到了你会这么说,你不知道,北疆边军,军纪森严,用不到钱,如果你花银子给谁的话,被抓住了就是贿赂重罪,要砍头的!”

    要砍头的这几个字吓着了那妇人,连忙把银子收回去。

    她一脸窘迫的说道:

    “我一个妇道人家懂的少,两位公子都别见怪,我没办法帮黑闼做什么,可不能害了他,那行,银子我留下......”

    夏侯琢想了想后说道:“嫂子,黑闼大哥临走之前说,这笔银子足够在冀州城里买个宅院,而且你这地方连个票号都没有,银票都不能兑,所以想让你搬去冀州城里,有我们兄弟照看着也好。”

    李丢丢道:“就是就是,现在黑闼大哥可是正经身份,不用躲躲藏藏,不过有一点,到了冀州城之后你可不能说自己是王黑闼的老婆,毕竟身上有罪名呢,王爷开恩说是免了罪,但不能跟老百姓们说啊,说了那就是破坏国法公正,所以不能说。”

    “我知道我知道。”

    妇人连连点头:“我都听你们的,听黑闼的,可是王爷说他没罪,就真的不用担心了吗?”

    李丢丢比划了一下说道:“王爷那么大,当然说了算。”

    夏侯琢嗯了一声:“王爷可大了......就,嗯,那么大......”

    夏侯琢和李丢丢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睛里都有些释然,也都有些沉重。

    “嫂子你去收拾东西吧,我们在门外等着。”

    夏侯琢说了一句,妇人连忙应了一声后拉着两个孩子去收拾东西,看得出来,她们在这村子里过的并不是很好。

    这世道,孤儿寡母又是外来户,村子里的人要是不欺负才怪。

    “我能保一年。”

    夏侯琢说。

    李丢丢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能保五年。”

    夏侯琢嗯了一声,他看向那个大一些的男孩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五六年以后,他也是个汉子了。”

    就在这时候叶杖竹骑着一匹马回来了,一脸笑呵呵的样子,一看就没少黑钱。

    “卖了多少?”

    夏侯琢问。

    叶杖竹压低声音说道:“二十六匹,一匹黑了府兵八十两。”

    李丢丢抬起脚就要脱鞋,夏侯琢都懵了,问他道:“你干嘛?”

    李丢丢脸色激动的说道:“手指头不够用,我脱鞋算算是卖了多少钱。”

    周时候因为极度缺马,一匹不错的战马价值百两,差一些的也要七八十两,大楚立国后征服草原,战马的价格降了一半有余,一匹战马大概价值三十两银子左右,可那是大楚兴盛的时候。

    如今草原早就已经不听朝廷调度,不尊大楚皇帝号令,楚军缺马,一匹战马价值六七十两很正常,叶杖竹卖了八十两一匹,是因为有羽亲王府的身份加成。

    这要不是羽亲王府的人敢贩卖战马?多少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李丢丢兴奋的说道:“三分,一人一份。”

    叶杖竹笑了笑道:“我不要,你俩分就是了。”

    夏侯琢道:“我半路上就是开个玩笑,银子都是你的。”

    李丢丢却不肯,他坚持三分,战马虽然是他抢来的,可若是没有夏侯琢叶杖竹这身份,他也卖不掉啊。

    最后好说歹说,夏侯琢和叶杖竹各拿三成,李丢丢拿四成,说了好久才说服李丢丢,他是坚持要平均分成三份的。

    只这一件事,叶杖竹就知道,李叱这个家伙,是可交一辈子的小兄弟。

    夏侯琢笑着问道:“现在你也财大气粗了,回冀州后好好请我们吃一顿吧。”

    李丢丢道:“直接请多没有意思,不如我们赌一把?”

    他取了一个铜钱出来:“谁请客看天意,我一会儿抛出去,我自己来猜,我猜错了我请,我猜对了你们请。”

    夏侯琢道:“行啊,你抛吧,我俩一个猜有字一个猜没字,你赢不了,你这么精明的一只小狐狸也有傻了的时候?”

    李丢丢把铜钱一扔:“猜一下会不会摔碎了,我猜不会碎,碎了我请,不碎你们请。”

    夏侯琢:“我凑!”

第九十一章 手势

    这人生总是会有许多预想不到的事发生,如果什么事都在预料之内的话,要么这个人已经是神,要么这个世界相当无趣。

    所以当那个铜钱飞起来又落下正好掉在一块石头上,啪的一声就断了的时候,李丢丢觉得自己被雷劈了一下,把他自己电的外焦里嫩。

    夏侯琢和叶杖竹的眼睛都睁大了,一时之间连他们都觉得难以接受,然后就是哈哈大笑,笑的嘴都快劈叉了。

    李丢丢弯腰把那断开的铜钱捡起来看了看,铜钱的断口处都是黑的,哪里见到一点铜色。

    夏侯琢道:“这事你不能怪老天爷,要怪就怪咱们大楚户部下边的造币司,看这铜钱就知道是江北造币司出的,这种铜钱有裂纹的话一摔就碎。”

    他伸手朝着李丢丢说道:“还有吗,给我一个。”

    李丢丢又取了一个铜钱递给夏侯琢,夏侯琢两只手捏着铜钱发力一掰,啪的一声脆响,这铜钱居然被掰开了。

    “这群狗东西,造出来的铜钱里边几乎就没有铜。”

    夏侯琢骂了一声。

    李丢丢道:“好了,现在你欠我一个铜钱了。”

    夏侯琢:“啊?”

    李丢丢道:“那个是我自己摔坏的,这个可是你掰开的。”

    夏侯琢:“......”

    叶杖竹笑着说道:“我现在想的是回到冀州城去吃什么,好在我收的是银票而不是铜钱。”

    李丢丢看着那损坏的两枚铜钱说道:“损失惨重啊,无心请客。”

    夏侯琢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滚你的蛋。”

    李丢丢:“咯咯哒?”

    夏侯琢:“滚......”

    夏侯琢也看向那两枚损坏的铜钱,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大楚的民生命脉在这群王八蛋手里攥着,怎么可能不出事,刚开始的时候咱们大楚的制钱那是什么成色,现在这也叫铜钱?”

    叶杖竹拍了拍他肩膀:“这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那些畜生用这样的法子个个肥了自己,哪个不是油头大耳的,再看看百姓们,哪个不是面黄肌瘦。”

    他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想,完蛋了就完蛋了吧,总好过这么熬着。”

    夏侯琢一捂他嘴:“这可不是自己家里,别胡说八道。”

    叶杖竹点了点头,夏侯琢松开手,叶杖竹问他:“你刚刚干嘛了,手怎么那么臭!”

    夏侯琢道:“从李大公子手里接过来一枚铜钱,能不臭吗?这个人臭不可闻。”

    李丢丢:“你闻过?”

    叶杖竹:“唉......你俩能不能成熟点。”

    就在这时候王黑闼的夫人收拾好了东西,其实家里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个大人两个孩子,每人背着一个包裹,装了些衣服和细软,其他的也不必带着。

    就在他们几个刚要离开的时候,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男人带着几个年轻小伙子过来,伸手把路拦住了。

    为首的那个男人眯着眼睛看了看李丢丢他们,又看了一眼王黑闼的夫人,用那种坏人标配的冷笑呵呵了几声。

    “干嘛去啊?”

    他一伸手拦在那:“死婆子,你家今年该交的粮租还没给呢,这是要跑?我说过,再不交粮租就把你俩孩子卖了,你记不住?!”

    夏侯琢一皱眉:“你是谁?”

    那男人挺了挺胸脯说道:“我是本村里正,我叫王兴伦,你们是哪儿来的。”

    王黑闼的夫人一脸的愤怒,她几乎压制不住的要爆发出来,看着

    王兴伦的眼睛吼道:“我没有种你的田,为什么要给你交粮租?”

    王兴伦道:“我管你种没种,你只要是这村子里的人,就得给我交粮租。”

    王夫人道:“朝廷要收的,我一个铜钱都没有少了,你凭什么胡乱收钱。”

    “朝廷收的是朝廷收的,我收的是我收的,一样吗?”

    王兴伦哼了一声后说道:“我看着你家里这是来了几个有钱亲戚是吧,赶紧把粮租银子补一下,不补的话,哪儿都别想去。”

    夏侯琢有些失神的说道:“一个小小的里正,不入流的东西,居然也如此猖狂......上行下效,已经糜烂至此。”

    里正王兴伦一听这话立刻把视线转向夏侯琢这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眼,他没读过书不识字,也没什么见识,他大伯在县衙里是主簿,所以仗势欺人已经习惯了。

    这种地方的人,不知道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在他眼里县令大人是天下第一大的官儿,他大伯就是天下第三,天下第一的县令和天下第二的县丞还和他大伯关系亲近,所以他怕个毛?

    “你是哪儿来的野狗啊。”

    王兴伦一怒道:“这地方轮的到你说话?”

    夏侯琢侧头看向叶杖竹:“把他的话记下来,他骂我是野狗,这是满门抄斩的罪了。”

    “你-他-妈的谁啊。”

    王兴伦这种年轻混子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在招惹谁,伸手朝着夏侯琢推了过去,一边推还一边骂了一句。

    “你是不是找死?!”

    夏侯琢在那只手快要到他胸口的时候伸手一抓,一把捏住王兴伦的手腕然后往旁边一掰,王兴伦疼的叫换了一声,顺着夏侯琢的力度就蹲了下去。

    “别别,别动手......”

    王夫人连忙劝道:“他家里大伯是县衙里的主簿大人,别招惹他。”

    “主簿大人啊。”

    夏侯琢叹道:“那可是真大。”

    他把手张开,拇指到中指张开到最大,经常会当做尺子来用测量什么东西的长度,然后他把拇指和中指捏在一起。

    “就......这么大呢。”

    李丢丢认真的说道:“虽然你应该是在嘲讽他,但我感觉你同时也在嘲讽我。”

    夏侯琢道:“为何如此敏锐?还挺准......”

    他低头看着不得不蹲在自己面前的王兴伦一字一句的说道:“认识这个手势吗,这个手势的意思是,你那大伯县衙主簿大人在我眼里,就这么一丢丢儿大。”

    他膝盖往前一撞直接撞在王兴伦的鼻子上,这一下撞的好像打碎了酱油铺子似的,那滋味要多酸爽有多酸爽。

    王兴伦躺在地上就哭了,疼哭了。

    其他几个年轻人就要动手,可是在叶杖竹眼里这些家伙连一点儿威胁都没有,三拳两脚,这些家伙就被打翻在地,一个个疼的来回翻滚。

    夏侯琢在王兴伦面前蹲下来,依然比划着那个手势,拇指捏着中指,他笑呵呵的问道:“告诉我,这手势是什么意思?”

    王兴伦疼的哪有心情回答,他不回答,夏侯琢另外一只手狠狠扇在他脸上,一下两下三下,扇的脸上猩红一片,五姑娘花朵朵盛开。

    “回答我,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夏侯琢又问了一句。

    王兴伦一边哭一边哑着嗓子回答道:“是一丢丢,一丢丢......”

    啪!

    夏侯琢又给了他一个耳光,扇的王兴伦三魂七魄都飞出去一多半,眼冒金星。

    “错!”

    夏侯琢道:“记住了,这叫掐指一算......我掐指一算最快的话,大概七天之后在冀州府的大牢里我就能再见到你,还能见到你那个那么大的主簿大伯。”

    王兴伦哪里还敢说什么,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嘴里都是血。

    夏侯琢又比划了一下那个手势,拇指捏着中指,还搓了搓。

    他问道:“吃一堑长一智,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吗?”

    王兴伦不敢不说话,哭腔着说道:“是一丢丢和掐指一算。”

    “错!”

    啪的一声,夏侯琢又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这叫来点钱。”

    他在那搓着手指说道:“我打你的打的手疼,你得赔偿我。”

    王兴伦:“大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求求你别打我了......”

    他从身上翻来覆去的找,把所有能翻找出来的银子铜钱什么的都给了夏侯琢,夏侯琢一脸的嫌弃,看了看那点钱后又比划了一下那个手势。

    “才这么一丢丢。”

    说完后他看向王黑闼的夫人说道:“不用害怕担心,我说没事就没事。”

    说完之后他给了王兴伦一脚:“去让人套一辆大车来,我们要赶路用。”

    王兴伦哪里敢说个不字,让手下人去套了一辆大车过来,李丢丢把他心爱的小毛驴拴在马车上跟着走,他来赶车,顺着出村的路朝着冀州城的方向出发。

    马车上,李丢丢抬起手比划了一下,然后看向夏侯琢说道:“这他妈的太复杂了,你这真是欺负人啊,看把人家里正大人难为的,都哭了。”

    夏侯琢哈哈大笑:“就三种意思,有什么复杂的,再说了,那是打哭的怎么是难为哭的,咱们要摆事实讲道理好不好。”

    李丢丢道:“你这手势还能排列组合啊,有组合技你想过没有。”

    夏侯琢问:“什么组合技?”

    李丢丢比划着那个手势,然后搓了搓后说道:“理解吗?”

    夏侯琢摇头问道:“什么意思?”

    李丢丢道:“掐指一算来点钱啊。”

    夏侯琢哈哈大笑,叶杖竹刚喝了一口水,噗的一声喷了出去,别说,喷这一口阳光下都有彩虹呢。

    李丢丢又比划一下,然后又搓了搓手指:“这个呢?”

    夏侯琢道:“这不是和刚才一样吗。”

    李丢丢认真的说道:“这是来一丢丢钱,能一样吗?不一样啊,你这反应也欠打啊......”

    夏侯琢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那你猜我这是什么意思。”

    李丢丢道:“确实......挺复杂的。”

    夏侯琢道:“这是你有一丢丢欠啊。”

    李丢丢:“呸......”

    夏侯琢捏着拇指中指再比划一下:“你再猜。”

    李丢丢道:“我错了,我不猜了。”

    夏侯琢道:“这就是个兰花指啊。”

    李丢丢:“......”

    旁边的叶杖竹笑的跟个傻子似的,只顾着笑了,哈喇子都快笑出来了。

    李丢丢看了看他,然后对夏侯琢说道:“这个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夏侯琢道:“就是,真幼稚。”

    叶杖竹:“嗯?”

    我幼稚?!!!

    他妈的是我幼稚?!!!

第九十二章 年方十二已成爹

    回冀州城的这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事发生,本以为半路还会有点小插曲,可是故意走的很慢都没有人追上来,夏侯琢直说无趣。

    他觉得那个叫王兴伦的人会去县衙找大伯诉苦说自己被欺负了,这般在地方上张狂习惯的人多半会带上一众爪牙追上来。

    可是一直到回了冀州城里一路上都是平安无事,夏侯琢觉得自己吃亏了。

    想打第二场来着,没打就是吃亏。

    如果是寻常人,这事也就到此结束,可夏侯琢什么时候是个寻常人了......

    他对李丢丢说道:“这些事如果放在战场上来说,就是你要认真对待你的每一个敌人,哪怕这个敌人弱小到你随便动动手指都能灭了他,也不要心慈手软。”

    听到这些话李丢丢一怔,好像很蛮不讲理似的,可是又好像很有道理。

    “敌人有十万人,你穷尽心思打败了他们之后,你也不会一下子就当做没事了,打败了敌人就不要再给敌人反败为胜的机会,所以要赢就必须彻彻底底的赢。”

    夏侯琢道:“敌人只有几个人,那也是来取你性命的,也是敌人,所以要有一样的对待。”

    李丢丢问:“可是敌人太弱小,何必如此?”

    夏侯琢看白痴一样看着李丢丢说道:“我给你打个比方,你领兵数万,对敌十万,敌人被你击败,你为了没有后顾之忧,下令把所有俘虏屠杀,你觉得这样过分不过分?”

    李丢丢摇头:“不过分。”

    夏侯琢又说道:“敌人只有三个人要来杀你,你能杀数万俘虏,却觉得杀这三个人过分了,是不是傻批?”

    不等李丢丢说话,夏侯琢道:“如果你想说三个人不值得,那么你就更傻批。”

    夏侯琢在李丢丢肩膀上拍了拍道:“道理自己琢磨去吧,我现在要去办事了。”

    半个时辰不到夏侯琢人就已经在节度使大人的衙门里,又半个时辰不到,从节度使衙门里有一队数百人的骑兵队伍呼啸而出。

    李丢丢在这个时候把王黑闼的夫人和孩子安顿在一家客栈中,然后他还要去找宅子来谈价格,这是王黑闼临死之前的嘱托,李丢丢觉得这事要管就要管到底。

    好在他师父和他一样都是憨批,他师父之前看好了的一座宅子本来都已经要交些定金了,听李丢丢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他就决定帮王夫人把这做宅子买下来。

    手里有银子说话底气都足,这个只有正房三间左右配房各一间半的小院就以三百两的高价买了下来。

    买下这宅子后长眉道人满脸都是不舍得,这是他在冀州城里这么多日子以来看到的最合适的一座宅子。

    他最初想买的时候要价二百两,世道不好,冀州城这样的大城坚固可靠,宅子越来越值钱,一个月不到就涨到了三百两。

    之所以买这个宅子很顺利,是因为这宅子太小了,小到那些达官贵人们看不上。

    他们看不上,长眉看得上啊。

    这事有叶杖竹从中帮忙,冀州府那边衙门里的事就好办的多,连功名现在被压着,羽亲王府的人亲自过来要办一座如此小的宅院备案,这事要是连功名再从中作梗的话就显得他太傻了些。

    三天时间,顺利把事情搞定,而这三天李丢丢全程都没有参与,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去不了。

    回到四页书院的第一天,燕青之就让他在教室外边罚站了两个时辰。

    第二天继续罚站,不过可以在距离门口比较近的地方听课,第三天依然如此。

    第四天的时候,一早吃过饭后李丢丢很自觉的在教室门口站好,昨夜里夏侯琢告诉他事情已经

    办妥,王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已经住进那小院里,李丢丢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心里高兴,罚站就罚站吧。

    花丛后边,高希宁蹲在那偷偷看着李丢丢,她想着这都第四天了难道燕先生还不准备让李丢丢回去?

    一站就是一天,想想就辛苦,之前她爷爷也不是没有让她罚站过,只站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就觉得腿酸的受不了,李丢丢这都第四天了。

    燕先生,真狠。

    她在和高院长的对抗中勉强取胜,那天晚上李丢丢给她送过饭之后,第二天高院长其实就认怂了,那是亲孙女,真出什么事他的心都得疼碎了。

    所以高院长决定放高希宁出门,但有两条,第一不准出书院,第二不准去见李叱。

    高希宁想着敌人的让步就是我们大跨步向前的开始,所以就一口答应下来。

    她倒也不是真的敢去直接招惹爷爷生气,所以就不能明目张胆的去找李丢丢,只好远远的偷看。

    看着李丢丢自觉的站在教室门口的样子,高希宁想着这样也不行啊,本来就傻,万一站的时间久了血脉流通不畅更傻了怎么办。

    那谁还看得上他?

    在这一刻,高希宁身上燃烧起来了智慧的光芒,她那不知道什么回路的脑子里像是亮起了满天星辰。

    她想到了办法之后立刻就跑回去找她爷爷高院长,好说歹说,只说自己实在是憋闷的慌想出去买些好吃的,高院长没坚持多久就败下阵来,于是让家里的那个比夏侯铁柱还铁柱的丫鬟陪高希宁去街上买。

    大楚风气没有那么刻板,周时候女孩子可是不能随便上街的,否则就会被视为伤风败俗。

    这丫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若凌,其实倒也说不上面目丑,只是确实有些胖,个子也高。

    大概有夏侯琢那么高,大概有两个夏侯琢那么重,走起路来山在摇一样,瞧着如此彪悍却有一手好厨艺,若非如此的话,当初高院长应该也不会把她留下来。

    高希宁和若凌走在一起的时候,寻常壮汉离着还远就已经避开了。

    可是更让人觉得诧异的是,这丫头虽然如此魁梧彪悍,但声音却细柔细柔的,比高希宁要柔十倍,如果不看人光听声音,妥妥的是能把人甜一个跟头的那种温婉文静小女生。

    “小姐,咱们去哪儿啊。”

    若凌一边走一边问。

    “去云斋茶楼。”

    高希宁背着手走路,那马尾辫就又开始一左一右的甩着。

    若凌问:“我们要去喝茶听曲儿吗?”

    高希宁摇头:“我们去招募一支军队。”

    若凌没懂,心说去云斋茶楼那边能有什么军队?

    一个时辰之后她就懂了,尤其是看到那个挥舞着双臂站在书院门口大声喊话的孙夫人后,若凌觉得她比自己彪悍多了,孙夫人才像是在万军之中取人首级的大将军啊。

    “书院如果再不让李公子回去上课,我们就堵着书院的门不走!”

    孙夫人回头招呼着。

    “对!”

    一群女孩子在那摇旗呐喊般附和着。

    明明只有几十个人而已,可她们的声浪此起彼伏,就像是有数百人般的气势。

    如果是一群男人,书院的护院早就已经驱赶了,可是这些女人在那他们不好下手啊,你敢推一下?你推一下就敢说你非礼信不信?

    况且,四页书院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为李公子鸣不平!”

    孙夫人挥舞着胳膊带头喊口号,围观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高希宁躲在书院大门里边看着一阵阵小得意,她知道自己爷爷的软肋是什么,四页书院的名声就是他爷爷绝对不许被人破坏的东西。

    果然没多久,书院里就安排教习出去和孙夫人她们交涉,并且说明李叱已经回到教室去上课了,孙夫人说必须得让她进去看看李叱怎么样,不然不走。

    无奈之下,书院的人也只好把孙夫人放了进来。

    若凌好奇的问高希宁:“小姐,你是怎么把她们说动的?”

    高希宁压低声音说道:“我就跟她们说,李叱没去云斋茶楼是因为被书院罚了,如果她们不帮忙的话,李叱可能永远都不能出书院的大门。”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李叱可是云斋茶楼的金字招牌了,那边多少达官贵人的家眷都喜欢听他弹曲儿说书......但是孙夫人这么热心,好像是有点不正常......”

    说到这她不笑了,为什么有些酸溜溜的呢?

    书院,燕青之的书房。

    燕青之怒视着李丢丢,李丢丢低着头哪里敢和他对视。

    “出息了?”

    燕青之道:“居然还敢去怂恿一群女流之辈来威胁书院?”

    李丢丢道:“先生,我冤枉啊......”

    燕青之道:“我知道不是你去找来的人,可一定是高希宁去的,她的账算在你头上怎么了?!”

    李丢丢想了想后说道:“那就算我头上吧......”

    燕青之:“你还真敢接!”

    李丢丢道:“她做的事也是为我,虽然我觉得幼稚了些,可是这个过错我来认。”

    燕青之刚要说什么就听到孙夫人在外边喊着,他不愿意和女流之辈交涉,所以一摆手:“你自己出去说!”

    李丢丢应了一声,出门后就看到孙夫人正在焦急的寻找,看到李叱的那一刻,孙夫人立刻就笑起来,阳光灿烂在她脸上盛开。

    “小李公子,你都好几天没去茶楼了。”

    孙夫人看到李丢丢额头上有汗,取了一块香帕给李丢丢擦了擦,李丢丢尴尬的退了两步后说道:“夫人,我都挺好的,是我先触犯了书院规矩所以才会有一些很轻的责罚,夫人还请回去,明日我就会去茶楼和你致谢,也和客人们致歉。”

    孙夫人道:“你没事就好,对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要不是这事今天我还不一定来呢。”

    李丢丢问:“什么事?看起来你很开心似的。”

    “开心啊,当然开心了。”

    孙夫人笑道:“我和我们家那老头子成亲已经快二十年,一直都没有孩子,可你说巧不巧,就打你去了我们家茶楼后,我就有了!”

    李丢丢吓得后退一步连连摆手道:“可不能乱说。”

    孙夫人道:“我不管,这都是你带来的好运气,以后谁要是对你不好我就跟谁过不去。”

    李丢丢道:“我去云斋才一个多月,所以......这与我也没什么关系才对。”

    孙夫人道:“什么叫没关系,你不来,我能有身孕?你没来的时候二十年不孕,你一来我就有了,你还能说不是你带来的好事?”

    李丢丢觉得脑袋里嗡嗡的,脸色都白了。

    孙夫人道:“我是想告诉你这好消息,然后再跟你说一声,不管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以后孩子出生了你就是他干爹。”

    李丢丢的表情是:?????!!!!!

    孙夫人道:“你没事就好,我就不扰你了,你好好读书,孩儿他干爹。”

    李丢丢:“......”

第九十三章 面里能加肉吗

    李丢丢就跟被雷劈了似的,还不是劈了一下,就有那么一道天雷吧,也不去别的地方,就轰他脑仁儿......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换个姿势,再劈一次......

    就劈脑仁儿。

    疼。

    孙夫人美滋滋的走了,在这个初秋的时候,她丈夫在她的小肚肚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很快就收获了一枚干爹。

    燕青之嘴角都抽抽了,要不是觉得在这书院中要时刻保持着为人师表的仪态,他可能已经趴地上捶地笑,duangduang捶。

    “周时候,有一位神童十二岁拜相,今有李叱,十二岁喜当爹。”

    李丢丢怒视燕青之:“干的,干的!”

    燕青之嗯了一声:“嗯,干的。”

    李丢丢郁闷着在门口台阶上坐下来,看着天空上那片云发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厚厚的白白的一朵云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娃娃的脸,咧开嘴朝着他可爱极了的笑,笑着笑着就叫了一声爹。

    李丢丢吓得激灵一下。

    他看向燕青之说道:“孙掌柜已经有四十了吧,孙夫人虽然不到这个年纪,也三十大几了......我爹娘活着大抵上也就这个岁数。”

    燕青之道:“我觉得你父亲应该没有孙掌柜岁数大。”

    李丢丢:“......”

    燕青之拍了拍李丢丢肩膀,像是一位真真正正的温厚的长者劝说道:“你已是当爹,以后肩膀上的担子就会更重一些,如今,你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行事说话不要再那么幼稚了,好吗?”

    李丢丢:“打教习的话,会被开除吗?”

    燕青之道:“不会,会被打一顿后再开除。”

    李丢丢叹道:“这感觉,就好像我一下子就莫名其妙的失去了童真。”

    燕青之道:“那东西,你有过?”

    李丢丢道:“先生,能像个正经先生吗?”

    燕青之道:“你想让我是个正经的先生,首先你得是个正经的学生,在你没进书院之前,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刻板正经的书院教习,对于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就没有一点自责?”

    李丢丢道:“自罚三杯?”

    燕青之叹了口气:“我不该来甲字堂学做教习的。”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先生,我想请假。”

    “你刚刚旷课了那么多天,我还没有原谅你,书院的规矩还没有原谅你,你居然又想请假?”

    “不是上课的时间,是晚上学刀的时间。”

    “那也不行!”

    “我......师父说,今天这个日子是我生日。”

    燕青之一怔。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许久之后李丢丢低着头声音很轻的说道:“我倒不是觉得过生日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只是每年这一天师父都会想方设法的让我吃上一顿面条,他其实也不知道我生日具体是哪天,就把捡到我的日子做为我生日记了下来。”

    李丢丢抬头看向燕青之:“生日不生日的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天我得和师父在一块,不然的话他会很别扭吧。”

    燕青之道:“不要和我说这些,你自己已经断了多少天的功课?由勤入惰易由惰入勤难,一次你断了,便会有无数次。”

    他起身,低头看了李丢丢一眼,似乎颇为失望,他转身离开,走出去几步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不过我今夜确实没有时间督导你练功,高院长说让我过去给高希

    宁讲学。”

    李丢丢嗯了一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李丢丢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好歹收拾了一下,这次从涞湖县回来分得了挺大一笔银子,他已经都交给师父了,估摸着这几天师父应该会很忙,满怀期待的奔走于冀州城的大街小巷寻找着适合的宅子。

    能有一个家,一个真真正正的家,不管是对于李丢丢来说,还是对于长眉道人来说,都是一种无法想象出来而又不停在想象的美好。

    如今这美好,已经近在咫尺。

    李丢丢收拾好了之后就离开了书院,他知道今天的话惹燕先生不高兴了,可是他更不愿意让师父难过。

    每一年的今天,不管是在什么地方,日子过的再辛苦,师父都会想尽办法的去弄一碗面条,而且这一碗面条不管李丢丢怎么劝,师父都不会吃一口。

    师父说,那是你的长寿面,你自己吃完,一口不许剩下,就能长命百岁。

    李丢丢走出书院的时候看着夕阳深呼吸,他不想辜负别人对自己的期待和信任,然而人并不能全都顾及到。

    顺着大街往前走,李丢丢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给前边给他带路,影子好长好长,像是一个黑色的巨人在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那不是巨人,那是他自己。

    到了师父住的那家客栈打听了一下,说是长眉道人一早就出去了还没有回来,李丢丢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管师父多忙,哪怕是去看宅子了,他应该也会算计好时间,李丢丢放学之后他一定会在客栈等着。

    李丢丢抱着自己半路上给师父买来的桃酥点心坐在客栈门口台阶上,阳光一点一点的从他身边推移,原本可以照亮他整张脸的光芒已经退到了一侧,这半张脸是光明,那半张脸是黑暗。

    李丢丢很想去寻找师父,可是他不知道师父去了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去了什么方向,他又担心自己离开之后师父回来,两个人都会心急。

    坐着,坐着,坐着......

    李丢丢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已经隐隐约约可见星辰。

    打更的人一边吆喝着一边从他面前经过,一路走一路把大街上的夜灯点亮,这风灯罩子下的光芒一亮起来,夜晚就没有那么让人害怕。

    在云斋茶楼里弹曲儿说书的时候,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可是李丢丢觉得自己没和那些人在一个世界里。

    此时此刻,师父没回来,他觉得自己和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没有在一个世界里。

    低着头的李丢丢看到眼前地面上出现了一双残破的布鞋,缝缝补补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布鞋上边的灰尘给这缝补加了几分沧桑,很配的样子。

    一双新鞋如果满是灰尘,就会让人觉得不是很配。

    “丢儿......等急了吧。”

    李丢丢听到了师父的声音。

    他抬起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有些湿。

    师父弯腰,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就如同小时候一样,那只手粗粝却无比的温柔。

    “我去给你找生日礼物了。”

    师父在李丢丢面前蹲下来,太阳已经走了,星星接管了世界,可是师父的脸上阳光灿烂。

    “礼物。”

    长眉道人把刚才一路奔跑的时候都紧紧抱在怀里的木盒打开,小心翼翼的像是打开一座旷世宝藏的门。

    “你看。”

    长眉道人把打开的盒子递给李丢丢。

    李丢丢哼了一声,撇嘴。

    长眉道人

    哄他:“看看,快看看,从你回冀州城那天开始师父就一直在寻这件东西给你做生日礼物,总算是寻到了,你看一眼,快看。”

    李丢丢装作很情不情愿的样子把盒子接过来,盒子里只有一张牛皮纸,他取出来后打开看了看,然后眼睛骤然睁大。

    “宅子?!”

    长眉道人嘿嘿笑,满脸都是怎么样,师父牛批不牛批的得意。

    “官府那边办事确实太慢了些,一早就和房主说好了一起去衙门,到了之后真的是没人理会我们,让我们等着,等到了下午的时候还是没人理会我,那些人坐在衙门里喝茶聊天,问他们什么时候给办一下,他们就白一眼说看不到我们在忙?”

    长眉道:“我这才醒悟过来,塞过去十两银子,可心疼了,但是真好用啊,十两银子塞过去,立刻就给办了......我办了地契后就一路跑回来,紧赶慢赶的还是晚了。”

    他又揉了揉李丢丢的脑袋:“是不是怪师父了?”

    李丢丢看着那地契,伸手指着地契上的名字:“为什么是我的名字?”

    长眉道人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是你的,我的都是你的。”

    李丢丢咬了咬嘴唇。

    长眉道人拉了李丢丢一把:“走,师父带你去吃面,我前两日在就特意打听了一下这附近哪家面馆好吃,大概走一里有个西疆那边过来的人开的面馆最好,说他家的油泼面冀州一绝。”

    李丢丢抬起手抹了抹眼睛,依然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油泼面,面里有肉吗?”

    “我不知道啊。”

    长眉道人摇头:“还没吃过呢。”

    李丢丢问道:“你都说他家里的面冀州一绝,你还没吃过?”

    长眉道人嗯了一声:“不便宜,没事我去吃面做什么,我两个馒头就能吃饱,一碗面的钱可以买二十个馒头了......”

    说到这长眉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反应过来什么,连忙说道:“这最近每日都大鱼大肉的,吃的有些腻了。”

    李丢丢长长吐出一口气,还是无所谓的样子,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安慰,他这样无所谓的样子,师父心里应该会好受一些。

    他一边走一边问:“油泼面要是不能加肉的话咱可不吃。”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咱们这般财大气粗的样子,吃面不加肉配不上咱们的身份。”

    两个人说着说着走路就晃了起来,这一老一小的,晃的姿势都一样,看起来就有点拽。

    “师父。”

    “嗯?”

    “咱们都财大气粗了,难道还不能强迫他给面里加肉?要有财大气粗的觉悟啊。”

    “有道理啊,可人家要是不给加呢?”

    “砸钱啊。”

    “真砸?”

    李丢丢道:“过过嘴瘾得了,咱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啊,还问真砸假砸......”

    师父想了想,然后说道:“如果你真想吃,可以真砸啊,师父还剩下不少银子呢。”

    李丢丢撇嘴。

    师父抬起手放在他脑袋上,以前并排走路的时候手放在李丢丢脑袋上,手是垂着的,现在并排走路再把手放在李丢丢脑袋上,手是抬着的。

    可是并不别扭。

    从来,以后,都不会别扭。

    师父的手没动,李丢丢就用自己的脑袋蹭师父的手,那感觉真的好。

第九十四章 能吗?

    面馆的掌柜的是从西疆那边过来的,他说自己是西州人,老家那边最爱吃的就是面食,尤其是各种面条,都好吃滴很。

    二十多年前他们一家人走生意,走到冀州的时候遇到了灾,父亲一病不起就没能回去,母亲就带着他们兄妹二人在冀州城定居下来。

    母亲说,父亲葬在这了,总不能每年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人啊,总是会犯懒。

    李丢丢听着掌柜的闲聊,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和犯懒有什么关系?”

    掌柜的抽了一口烟斗,吐出浓浓的一股烟气,他的口音还稍稍带着一些西州那边的味儿,但是却显得很亲切。

    “公子,你想想。”

    掌柜的说道:“千里迢迢的回家去了,在家里那边有产业,自然是过的舒服些,可是人啊,第一年可能会千里迢迢的回来给我爹上个坟,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呢?”

    他看向李丢丢道:“来回一趟就得半年,后来也就会觉得麻烦,便算了......那时候我娘就说,咱们一家三口就在冀州住下来,我不管你们兄妹两个以后会不会回西州,将来我去了是要和你爹葬在一起的。”

    掌柜的笑了笑,没有什么悲伤,二十几年过去了,悲伤早就已经消散不见。

    他语气很平淡的说道:“十年前我娘去了,我按照我娘的遗愿把她和我爹葬在一起,老俩总算是又能住一块了,我还记得小时候他俩可不知羞,还总打情骂俏的,嘿嘿......”

    “我娘说不管我们兄妹,愿意回西州就回去,可是她怕她回去了我爹孤单,难道我就不怕我们走了他俩孤单?”

    掌柜的把烟斗在地上磕了磕,起身说道:“我去给你们端面,应该好了。”

    如今在后厨煮面的是他儿子和儿媳,二十多年前老娘带着他们兄妹二人留在冀州,他们也不会做什么生意,想着西州的面食那么好吃,为什么不以此谋生?

    谁想到,这一碗面养活了他们一家人。

    二十几年过去,冀州城里生意最火的四家面馆,两家算是他传下来的,另外两家是他妹妹经营,妹妹就嫁在冀州城里,这么多年来走动一直很亲近。

    掌柜的也有一儿一女,儿子已经接手了这家面馆,他本可清闲却不愿清闲,每日就来回在儿子和姑爷分别管着的两家面馆走动,每天那些话都重复一边。

    记住咯,冀州人养活了我们,每一碗面里,一根面条都不许少,用料一点都不许减。

    都说大楚西疆那边民风彪悍,可实际上也淳厚,认准的人认准的事,多是雷打不动。

    李丢丢说要加肉,想吃肉,掌柜的二话没说就让自己儿子给舀了两勺本该放在刀削面里的炖肉,肉都堆的冒尖。

    李丢丢和长眉道人对掌柜的致谢,掌柜的笑着说谢什么,这肉又不是不要钱。

    长眉道人看了看李丢丢面前那三大碗面,忽然间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他叹了口气说道:“以前跟着我的时候,不知道你这么能吃的,还以为半块饼就能填饱你那小肚子。”

    李丢丢埋头吃面,嘴里鼓鼓囊囊的,回答的声音也就含糊不清。

    “那时候饭量小啊,到了冀州才饭量大的。”

    师父呸了一声,这日子不想说些什么让人伤感的话,于是也低头吃面,一老一少,秃噜秃噜的吃。

    就两个人低着头只顾吃面的时候,李丢丢身边停下

    来一个人,李丢丢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然后就看到燕青之低头看着他,李丢丢一怔。

    燕先生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看起来有些累,额头上还有汗珠。

    “找了四家面馆才找到你们。”

    燕先生拍了拍放在桌子上的东西:“给你买了一身新衣服。”

    说完之后自己拉了一把凳子坐下来,又看向长眉道人:“也给你买了一身,还有鞋。”

    师徒二人都怔住,这一老一少嘴里还都是面条,就那么僵硬在那似的,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燕青之回头朝着掌柜的喊道:“来碗面,就他们吃的这种,也加肉。”

    李丢丢连忙把自己还没动的那两碗面往燕青之那边推了推说道:“先生,这两碗还没动过呢,先吃这两碗,不用等着。”

    燕先生笑着说:“这是你的长寿面,你自己吃,都吃了,长命百岁。”

    这话,如此熟悉,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间一下子打中了李丢丢的心,让他的鼻子顿时酸了起来,眼角也微微发湿。

    掌柜的溜溜达达过来,笑着招呼了一声,然后问:“也要这样的面?几碗?”

    燕青之道:“一碗。”

    掌柜的道:“这不是有吗?那先吃着,我再去煮,不耽误。”

    燕青之摇头:“不吃他的,今天他生日,这是他的长寿面。”

    掌柜的笑起来:“那行我这就去让后厨紧着煮好,小公子一看就好福气,别人长寿面一碗长寿百岁,你这一口气三碗,最少三百岁。”

    掌柜的会说话,李丢丢嘿嘿笑了笑。

    燕青之道:“就你这碗,如果他敞开了吃,没准能有七百岁......”

    掌柜的道:“可别闹,公子这身板三碗面就你吃顶了,别说七碗,如果能吃五碗算我请了,决不食言。”

    这一刻,李丢丢,长眉道人,还有燕先生,三个人的眼睛都亮了。

    李丢丢抬起头很认真的说道:“那就再来四碗......”

    长眉道人:“可能,我也还吃得下一碗。”

    燕青之道:“我也再加一碗吧。”

    掌柜的做生意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看走过眼,很自信自己不会看错,可是为什么隐隐约约的觉得这次没准要掉坑里?

    然而西北人说话算话,回头就让儿子又煮了几碗面出来,油泼面加肉。

    就在面上来的那一刻,气喘吁吁的夏侯琢带着阮晨他们几个进来了,一眼就看到李丢丢他们坐在那,还有摆满了一桌子的面。

    “总算找到了。”

    夏侯琢指了指旁边的桌子:“拉过来,拼个桌。”

    阮晨和阮暮过去把桌子搬过来和李丢丢他们的桌子并好,夏侯琢看了看桌子上的面,抹了抹嘴角说道:“真是有点饿了,老板,就照这样的,给我们五个人一人来两碗。”

    燕青之道:“你原来不是不能吃的吗?”

    夏侯琢道:“燕先生这看你问的,你问我......我也解释不了啊。”

    原本除了李丢丢他们这一桌之外再无别的客人,其实已经过了正吃饭的时间,所以人不多,夏侯琢带着四个人进来,屋子里顿时显得热闹起来。

    面还没上来呢,外边又来了一群人,身上皆是青衣,有二三十个的样子。

    夏侯琢回头看了一眼,笑道:“站在那干嘛,都进来吃面。”

    这一大群青衣汉子就全都进来了,把面馆里坐的满满当当,他们每人都要了两碗面,也要那样的,油泼面加肉。

    好在这面馆备料充足,不然都不够。

    等面依次上来,夏侯琢看向掌柜的问道:“有酒吗?”

    掌柜的连忙说有,这么多青衣汉子,他已经猜到了来者是什么身份,不敢怠慢啊。

    “不多要,一人一碗。”

    夏侯琢道:“今儿都要喝一碗。”

    掌柜的儿子出来帮忙,抱着个酒坛,一人一碗的倒酒,等都满了酒之后夏侯琢站起来,他端着酒碗大声说道:“为我兄弟李叱寿!”

    所有青衣汉子都站了起来,整整齐齐的端起酒碗。

    “为李叱兄弟寿!”

    夏侯琢大声说道:“干了!”

    “干!”

    三十余人,一仰脖子把酒都干了。

    夏侯琢擦了擦嘴角,看向李叱说道:“明年这个时候,我应该已在北疆边军中,便不能陪着你过生日了,不过你看......”

    他指向那些青衣汉子:“这些兄弟们,明年一定都在,你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来!”

    他喊了一声:“告诉我兄弟你们叫什么!”

    那些汉子站起来一个一个的报出自己的名字,有人来自冀州本地,有人来自幽州,有人来自代州,有人来自信州,这些兄弟们全都看向李叱,没有一个人的眼神是把他当个孩子的。

    “我!”

    李叱刚刚没来得及喝那碗酒,此时端起酒碗大声说道:“冀州,李叱!”

    一碗酒,一饮而尽。

    夏侯琢大笑道:“记不住他们的名字没关系,就记住他们都是兄弟,青衣列阵的兄弟不是江湖混混那一套,称兄弟者,生死与共。”

    燕青之本来见夏侯琢带这么多青衣列阵的人来见李丢丢有些不喜,他不愿意李丢丢和这些暗道上的人走的太亲近,如果不是知道夏侯琢是真心把李叱当兄弟的话,他还是要劝李叱离夏侯琢远一些。

    可就是在刚刚那一刻燕青之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夏侯琢送给李叱的生日礼物。

    明年夏侯琢就要离开冀州了,这些兄弟们就是夏侯琢留下来保护李叱的,燕青之知道夏侯琢决意要去北疆,而这些人他一个都不带走,只是因为想留在冀州做李叱的后盾靠山。

    他刚想到这的时候,夏侯琢忽然转身朝着李叱俯身一拜。

    “我把兄弟们介绍给你,不只是想让你们彼此都熟悉一下,互相有个照应,还有一件事我要托付给你。”

    李叱见夏侯琢郑重,连忙也起身道:“你说。”

    夏侯琢道:“我当初要进青衣列阵只是因为我母亲,她性子倔强清高,不入王府,我去北疆的事还没敢告诉她,也不打算告诉她了,我离开冀州之后,没有我在母亲身边,有些王八蛋一定会去欺负我母亲,李叱......”

    夏侯琢抱拳道:“能帮我保护好她吗?”

    李叱大声喊道:“能!”

    青衣列阵的三十余兄弟同时大声喊道:“能!”

    就连燕青之和长眉道人也不知道怎么了,都轻轻的跟着说了一声......能。

第一个?

    青衣列阵有着很严密的组织结构,这是寻常暗道势力所不具备的,或许是因为幕后的节度使曾凌军伍出身所以最讲纪律,又或许是青衣列阵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一直做暗道生意。

    曾凌不是一个无所图无所志官员,他的图和他的志,也远非府治连功名那样的人可比,只是这世道也把他拉下水,污流之中,算是比较干净的那个。

    李丢丢从今晚开始才算真正的和夏侯琢手下这些兄弟们认识了,之前见过几个并无过多交集,这次之后,夏侯琢把他正式推到了自己兄弟们面前。

    而且也已明言,明年夏侯琢离开冀州城之后,这些兄弟们都算是李叱的人了。

    酒局从那家面馆转移到了李叱的新家,这是一座正房五间两侧还各有三间配房的大院,从正房门口走到院门口能有十丈左右,院子里还有两棵树,夏天的时候几乎能把整个院子都罩起来。

    最让人欣喜的是这宅子里的家具都在,而且看起来还挺不错,右边的配房应该是一直都没有什么人居住过,堆放了不少杂物,左边的配房是厨房,灶具齐全。

    在正房门口还有宽度大概一丈半的月台,放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在这月影下小酌几杯,简直不能更舒服。

    这微风不燥,月色正好,所以便不可能是小酌,因为每个人都开心,长眉道人开心于总算是有了宅子可以安身立命,李丢丢开心于......师父很开心。

    夏侯琢的开心在于李丢丢开心,燕先生开心也是因为李丢丢开心。

    人啊,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除了李丢丢之外,其他的人都喝的已经有些多,所以话也就变得多了起来,而李丢丢就傻乎乎的看着,别人笑他就笑,而且比别人笑的还开心。

    等酒喝的差不多了,李丢丢的茶也给他们泡好端上来。

    “道长。”

    燕青之看着李丢丢笑道:“你有这么一个好徒弟,真让人羡慕啊。”

    长眉道人笑道:“燕先生看你这话说的真是见外,丢儿也是你的弟子啊。”

    夏侯琢笑道:“就是就是,燕先生怕是忘了吧。”

    燕青之道:“我和道长这个辈分的在说话,你和李叱一个辈分的人就不要胡乱插嘴好不好?”

    夏侯琢:“......”

    李叱拉了拉夏侯琢笑声说道:“听他俩说,你没发现他俩现在聊天,能把古今聊个通透,听着呗,多好玩。”

    夏侯琢笑了笑道:“对了,上个月的月考放榜你看了没有?”

    李丢丢摇头:“哪有空,回来之后就一直被罚站呢......”

    夏侯琢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你也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两日你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食堂里的人更多了些。”

    李丢丢道:“没有注意过,只觉得他们以后习惯了,也就不会再来看我,我只管吃自己的饭,其他的不理会就是。”

    夏侯琢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憨批,你还不知道,你这次月考甲字堂学第一。”

    李丢丢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在他看来,甲字堂学如今讲学的那些东西都太幼稚,就算是拿了第一,也是在一群小孩子中的第一,没什么意思。

    “唔......第一啊。”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道:“也没啥。”

    夏侯琢看怪物似的看着李丢丢:“你是真的装还是真的觉得无所谓?”

    李丢丢也不介意夏侯琢那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毕竟所有人看他都跟看怪物似的,夏侯琢是最早的一批,领头

    羊......不是,是领头铁柱。

    “这个甲字堂学的第一,有那么值得在乎的?”

    李丢丢道:“在一群平均年纪十二三岁的孩子中拿了个第一如果就觉得是很骄傲的一件事,我都觉得自己目光短浅啊......”

    夏侯琢又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你果然是个憨批......我跟你说你拿了第一,书院的档案中会记下这一笔,到你将来入仕也好做什么也好,只要是和官府朝廷有关的,这都足够漂亮,因为四页书院真的很特殊,你的成绩,吏部那边都会有一份。”

    “第二,你得罪人了。”

    夏侯琢看着李丢丢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可知道,许家那位少爷因为你拿了第一而很不开心。”

    李丢丢问:“许谁?”

    夏侯琢心说你个棒槌噢。

    “许青麟。”

    夏侯琢道:“在你进甲字堂学之前,他一直都是月考的第一,从无例外。”

    李丢丢问道:“以前唐匹敌在的时候,他不是千年老二的吗?”

    夏侯琢想了想,是这么回事,于是点头道:“对啊。”

    李丢丢道:“那他生气干嘛?”

    夏侯琢:“因为他现在不适应啊。”

    李丢丢道:“那他以后应该比别人适应的快一些。”

    夏侯琢哈哈大笑,在李丢丢肩膀上拍了拍说道:“就喜欢你这个臭屁的样子。”

    燕青之看过来说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如果下个月的月考你不是第一,我会重重的处罚你。”

    长眉道人大着舌头说道:“罚,就该罚,这个破孩子就是不听话,燕先生别不舍得罚他,就跟自家孩子一样,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李丢丢叹了口气道:“真是慈父。”

    长眉道人一开始还笑,后来想了想慈父这两个字,然后就突然激动起来。

    李丢丢看他那激动的样子,觉得自己师父真的是没见识啊。

    燕青之道:“许青麟是个不服输的人,当年他没有服过唐匹敌,现在也不会服你。”

    李丢丢嗯了一声:“我只管考自己的第一,又不是为了让他服才去考第一,他服不服......与我确实没什么关系。”

    燕青之也开始觉得李丢丢臭屁了。

    与此同时,冀州府府治衙门。

    连功名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病,不但心理上有病身体上也有病,不然的话怎么会脸色一直都这么白。

    “你还没有完成我交给你的事。”

    连功名看着那年轻人的眼睛说了一句。

    年轻人点了点头道:“确实没有完成,但是银子不退,因为我一定会完成。”

    连功名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年轻人回答道:“姚无痕。”

    连功名嗯了一声:“什么名字都好,不重要......你师弟死在了冀州城外,而且就是死在我让你杀的那个人的徒弟手里,所以......”

    姚无痕道:“那你是想让我杀那个老道人,还是老道人的徒弟?”

    连功名微微皱眉,他有些不解的问道:“死的是你师弟,我听闻你同门一共就只有三个人,你们三个应该关系不错的才对,他死了,你一点儿都不想为他报仇?”

    姚无痕道:“如果大人愿意为他报仇的话,现在可以谈谈价钱了。”

    连功名忍不住摇头道:“果然

    ,你们做这门生意的人,比我的心肠还要狠。”

    姚无痕没说话,因为他觉得这根本不需要聊,他师弟死了,关他屁事......他师弟被谁杀的,又关他屁事。

    有些人啊总是搞不清楚,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一回事,生意是另一回事,如果做生意和人情搅在一起的话,什么生意能做的好?

    连功名沉默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我见你是个人才,现在有心思把你留在身边长用,你师弟就一直都在为我做事,现在他死了,你可以补他的缺。”

    “长用?”

    姚无痕道:“我还没接过这样的生意,你的意思是包月还是包年?”

    连功名心说我包你妈卖批啊......

    他叹了口气,要不是现在身边人手不够用,以他的身份地位,他需要这样费心费力的和一个江湖混子浪费口舌?

    所以连功名保持着态度上的温和,笑了笑继续说道:“看来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你师弟不只是能从我这里拿到银子,还有一份前程,我本来是打算把他安排进府衙做事的,以后就不用去冒险杀人,你理解吗?穿着官服杀人和穿着你们的夜行衣杀人不一样。”

    姚无痕问:“价钱不一样?”

    连功名心说我他妈的这是在跟怎么样的一个傻批说话啊......

    “不是这个意思。”

    连功名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给你正经身份,你有了官府的身份,穿上官服,你再杀人就不会被大楚的律法所制裁,因为你身上的官服给了你执法的权利,你穿着夜行衣杀人是犯罪,可你穿着官服杀人,是执法,明白了吗?”

    姚无痕:“钱一样吗?”

    连功名:“我......”

    他心说忍一忍,忍一忍。

    他确实需要用人,尤其是他最近感觉到了有人要对他不利,武亲王给他半个月的时间筹集到五万石粮草补给,这是不可能的事,节度使大人那边接管了粮仓,一粒粮食都不可能从粮仓里运出来,所以他上哪儿去找五万石粮草?

    如果不能找到的话,武亲王说不定就会因此而对他动手,他只是还不太确定,武亲王是要他的命还是要打压他一下。

    可是连功名不想就这么失去自己手里的一切,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既然对方都想要他的命了,他还管谁官儿大官小?

    要么认命被人家拿捏弄死,要是不认命,那就不管是武亲王还是羽亲王,不管是节度使还是什么别的人,就拼他个鱼死网破。

    大不了是死,既然是死,为什么不拉上一些陪葬的。

    姚无痕武艺之强连功名自然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姚无痕这样的人可以随时随地为他所用。

    可是姚无痕不这么认为。

    连功名也懒得再浪费口舌了,他问:“那这样,你最近不要离开冀州,也不要去接别人的生意,我把我这边杀人的事都交给你了,你杀一个我就给一个的钱。”

    姚无痕想了想后问道:“人多吗?”

    连功名道:“多,多的数不清。”

    姚无痕总算是开心起来,点了点头:“那么大人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先杀谁?”

    ......

    ......

    [连续三天五更耗尽了我的存稿,从明天开始我尽力每天保持三更,因为没有存稿就会面对很多不确定,不一定每天都能踏踏实实的写出三章,但我会努力哒,更新时间改为每天早晨一章,中午一章,晚上一章,大家其他时间不用等,这样就不会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如果有什么事耽搁了更新,我尽量提前通知,谢谢大家。]

第九十六章 可能是因为不如狗

    连功名看了姚无痕一眼,沉思了片刻后说道:“先杀谁你且等等我的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他不确定武亲王的真正意图,在没有确定之前,他自然不会和一位手握重兵而且连皇帝都能教训的亲王对抗,哪怕他的靠山是刘崇信。

    首先得确定一件事,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刘崇信那么大的权力可以一手遮天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皇帝把权力给了他,而武亲王手里有打皇鞭,连皇帝都可打,这个天下还有人敢直接杀刘崇信的也只能是武亲王,所以刘崇信会直接去得罪武亲王吗?

    他不是没有试过除掉武亲王,武亲王死了他才是真的再无顾忌,然而除不掉啊。

    所以他才会劝说皇帝把武亲王调到冀州这边来,如果不是害怕的话,他不想硬刚?

    纵然是个太监,刘崇信也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最硬的太监啊。

    所以现在的连功名已经有所预感他要倒霉,然而是丢财还是送命,这他不能确定,如果是丢财,他可以暂时避其锋芒,毕竟那是武亲王,也要看对方的胃口大不大,太大的话也要免谈。

    如果是送命,刘崇信都保不住他,那就不如鱼死网破。

    所以先杀谁是一个很有技术性的选择,连功名还没有想好,第一个要杀的这个人必须能起到足够大的作用,让武亲王看清楚,你再动手我就拼了。

    所以这个人,位置太轻不行,太重了也不行。

    姚无痕道:“我收了你的银子,就先把你之前交给我的事做好,那个老道人已经离开羽亲王府,我会去先除掉他。”

    “他?”

    连功名摇了摇头道:“先算了吧,这个人不重要,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我给你的那些银子你就当是见面礼,留着用,不需要退。”

    姚无痕起身:“这不是我做事的风格。”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是要把姚无痕这个名字做成杀手界金字招牌的人,接了的活就必须做,不管是多大的活不管是多小的活。”

    连功名道:“你先不要轻举妄动,这个人现在每日出入羽亲王府,你动手的话,岂不是连累到我。”

    姚无痕回头看了他一眼道:“那我就等大人的消息?”

    “好。”

    连功名道:“你只需记住一句话,如果有一天我跟你说放开手杀,我的银子多到可以让你屠城。”

    姚无痕嘴角一扬:“那是一件会名扬天下的大事吧,我从入行开始,一直都在等着一个机会,做大事的机会,一件只要做了就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名字的大事。”

    他抬起手,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脑门:“童叟无欺姚无痕。”

    连功名却感受不到连功名语气里的那种志向,如果不是有所需求的话,他这般身份会自己接见一个杀手?

    等姚无痕走了之后,连功名在书房里坐下来,黑着脸思考了很久很久,越想越觉得这形势已经到了涉及生死的地步。

    五万石粮食......

    这是一把双刃剑。

    连功名的脑子里想着的是,就在姚无痕来之前,他的师爷范黎还对他说,这个粮食交也不对,不交也不对。

    范黎把姚无痕送出门,看了一眼连功名的脸色后压低声音说道:“属下还是想劝大人尽快离开冀州,之前属下也说过,其实在节度使大人到任的时候就该走的,以大人的能力,给督主送些厚礼,督主说不定能安排大人去别的地方也做到节度使。”

    连功名一摆手:“现在说这些有什么

    用,冀州是我家,我若是想要离开这不是早就走了吗,我就是不想离开啊......”

    他看向范黎问道:“你刚才话说到一半姚无痕就到了,话没说完,你现在接着说。”

    范黎道:“大人刚刚说,实在不行就从咱们自己的私库里挪粮食,私库的事虽然没有多少人知道,可是私库里的粮食,都是前几年节度使曾凌没来的时候,大人从粮仓里转过来的。”

    “五万石粮食交出去没问题,咱们的私库够,然而一旦交出去,可能比不交下场更严重。”

    范黎看向连功名说道:“不交,是因为大人筹措不到粮草,武亲王一怒会杀了大人,说大人贻误战机,交了,武亲王会问粮食哪儿来的?”

    “只要查出来咱们的粮食是从国库粮仓中挪出来的,那大人还是死罪,不交的死罪是大人一人,交了之后的死罪就可能是祸及全族。”

    连功名眉头皱起来,沉默片刻后问道:“是不是我必死无疑了?”

    “不是。”

    范黎垂首道:“我劝过大人,现在摆在大人面前三条路,两条都是生路,可是大人......”

    连功名看了他一眼:“继续说。”

    范黎道:“其一,立刻就走,带不走的都不要了,能带走的分出来一半敬献给督主,他自会给大人安排别的地方,甚至可能会升官。”

    “其二,大人把现在冀州城里的产业拿出来七八成献给武亲王,算是对之前得罪了羽亲王的事赔礼道歉,武亲王就是在为他弟弟出头......相对于要大人你的命,这七八成的财产足够让他们心动了。”

    “其三......大人不走,也不愿意破财免灾,那就只能是......死路。”

    连功名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范黎看他脸色逐渐缓和,以为他要听从自己的建议,也跟着松了口气。

    可是哪想到连功名一转身看向他说道:“我偏就不想走,我在冀州这么多年,产业如此庞大,凭什么我要让路?我也不愿意低声下气的去求和,我要是想拼命,他们就不怕死?”

    他走到范黎身边:“这样,咱们两手都抓,你安排人尽快去都城求见督主大人,让他给我做主,只要督主以兵部和户部粮草的事施压,武亲王也会软下来。”

    范黎摇头:“武亲王怎么会担心粮草呢?”

    连功名眼睛骤然睁大,近乎咆哮般的说道:“我就不想走!我在冀州这么多年谁也不能把我逼走!”

    范黎沉默片刻,俯身道:“属下明白了,属下去安排人进京。”

    连功名嗯了一声,片刻后说道:“你去接触一下羽亲王府里的人,探探口风,之前我让你安排人和叶杖竹亲近一些,你安排了吗?”

    范黎道:“安排了几个,属下这就去吩咐他们探探口风。”

    “去吧。”

    连功名一摆手,他在椅子上坐下来,闭着眼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冀州城,在曾凌来之前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每一个铜钱都是我的,曾凌来了之后想分,我已经退了一步......”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再退,他们就会更加得寸进尺。”

    范黎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想着,该为自己考虑了,连大人......要废了。

    第二天,四页书院。

    李丢丢故意比以往更早了些到食堂,他以为自己可以早些吃完早些走,只是没有想到那些家伙来的都这么早,他更难理解,看别人吃东西有什么上瘾的吗?

    吴婶有些无奈的看了看他,那是一种

    无能为力。

    李丢丢却不以为意,阳光灿烂的和吴婶打了招呼,他是一个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就会不由自主露出笑容的家伙,用夏侯琢说跟个小狗儿似的,见到熟人就摇着尾巴跑过来。

    夏侯琢这话里没有贬低李丢丢的意思。

    吴婶虽然会偷偷拿走一些食堂里剩下的食物给家里人吃,可是相对于这一屋子的锦衣公子来说,吴婶比他们高尚一万倍。

    况且李丢丢喜欢吴婶的性格,那是一位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母亲。

    李丢丢一直都很想知道,有母亲的孩子是什么感觉。

    他曾问过长眉道人,他问:“师父,有娘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时长眉道人立刻捂住胸口说:“小时候你没少啃,现在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该戒了。”

    长眉总说,在襁褓里的李丢丢那会总是能把他啃的吱哇乱叫,真咬。

    李丢丢想着,自己问师父应该也没有答案,因为师父都是一个没有女人的家伙,他能知道个屁啊。

    还有就是,师父那个胸,自己小时候真啃过?

    有什么意思吗?

    可是看到吴婶,李丢丢就觉得,那应该就是所有普通人家里的普通母亲的样子。

    就在李丢丢刚要说吃什么的时候,他身后有人说话。

    “李叱,你是不是作弊了?”

    李丢丢回头,其实没回头之前他就知道是谁在说话。

    许青麟站在李叱背后,他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势,背着手站在那,他的语气之中充满了神对普通人的审判味道。

    李丢丢看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说。

    而他的懒得说,在许青麟看来是害怕了。

    许青麟往前迈了一步,以为这样可以给李丢丢施压。

    “以你的资质,以你的品行,以你的出身,以你的学识,你能到甲字堂学第一,如果不是作弊了的话,那是什么?”

    李丢丢还是没有理会,抬起手和吴婶比划了一下:“肉夹馍五个,一碗老豆腐一碗小米粥。”

    吴婶有些担忧的看着李丢丢,李丢丢的笑容却依然那么轻松,似乎是在安慰吴婶不要害怕。

    许青麟再上前一步,怒视着李丢丢问道:“你不敢和我说话?”

    所有人本以为今天就是过过眼瘾看李丢丢吃东西,没想到还有这般大戏,全都睁大了眼睛看着。

    一个毫无根基没有背景的穷小子,一个是许家的公子,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可是李丢丢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个字,甚至没有看许青麟一眼。

    就在这时候书院里那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大概有四五个月大小的流浪狗颠颠儿跑过来,奶气十足的蹲坐在李丢丢旁边,它已经习惯了李丢丢喂它东西吃。

    这是一条柴犬,柴门闻犬吠的柴犬,也就是看门狗。

    许青麟看了看李丢丢又看了看那小狗,忽然笑了,转身往外走,极其轻蔑的说道:“真是绝配。”

    李丢丢弯腰把小狗抱起来,在小狗脑门上弹了一下,小狗抬起嘴巴用牙齿轻轻的咬李丢丢的手指,很轻很轻,碰到就立刻松开的那种。

    李丢丢笑道:“你再咬,我把你牙打掉信不信。”

    许青麟回头冷笑道:“你不和我说话,却和一条狗说话,你真是......”

    说完这句话后他脸色猛的一变。

    李丢丢依然在逗弄着那条小狗。

第九十七章 四个阵门

    接下来的日子有些无聊,每日读书写字,每日吃饭睡觉,每日偷偷去和高希宁见一面,他说今日学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她说又打听到谁家的姑娘貌美如花。

    如高希宁这样出身的姑娘,自然会有一些门户相当的玩伴,有几位教习-家里的千金还是与她差不多一起长大,平日里多有走动。

    高希宁最近打听的那些小姑娘都很不错,可是她发现李丢丢一点都不上心似的,问的急了,他就说自己才十二岁,急什么急。

    高希宁想着,若是再没有李叱觉得可以相处的,那就只好出卖自己的闺蜜了。

    与她关系极好的小姑娘有四五个,其中三个都是书院教习的女儿,两个是亲戚家里的,最亲近的是书院苑先生家的女儿,与高希宁同岁的苑佳蓓,那是一个性格与高希宁完全不同的小姑娘。

    苑佳蓓性子柔和,比高希宁个子矮了一些,已经有六分大家闺秀的气质,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温婉大气浑然天成。

    花前月下本是很美好的一个词儿,可是每天天黑之后这后院小林子边上的花前月下,李丢丢和高希宁的相见总是带着几分贼婆贼公的氛围。

    “佳蓓可好了,比我好十倍。”

    高希宁狠了狠心说道。

    李丢丢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是十分差,她是你的十倍好,那就是一分差,还能好到哪儿去。”

    高希宁一脚踹在李丢丢屁股上,正在蹲马步的李丢丢却连一丝都没有晃动,马步依然稳如磐石。

    高希宁一怔,想着李丢丢的屁股那么翘,刚才踹一脚的触感那么弹,可能都是因为他经常蹲马步的缘故吧。

    想到这她脸微微一红,心说自己这是胡思乱想的什么,说人生大事呢,此时此刻想李丢丢的屁股做什么。

    可是转念想到,要不然自己以后也每天都蹲蹲马步?

    于是脸更红了些。

    李丢丢看她表情有异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憋不住要去茅厕吗?快去吧。”

    高希宁一脚又踹上去,她踹李丢丢,什么时候发过力,当然就算是发力可能也没有多大威力。

    “你才想去茅厕!”

    李丢丢道:“不是吗?我看你脸有些发红,大概是粑粑憋的吧,我要是憋坏了那会儿就这样,我的脸就会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噫?粑粑憋的吧,好像有些韵律啊。”

    高希宁深呼吸,深呼吸,告诉自己这个傻小子是自己答应要帮他找媳妇的,是自己揽的活,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总不能和自己生气对不对。

    劝了自己七八句之后高希宁觉得好了些,因为劝到第六句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又给了李丢丢屁股一脚。

    高希宁凶狠狠的说道:“流氓,整天想着屁股。”

    李丢丢疑惑道:“我什么时候想过屁股?”

    高希宁道:“就在刚才。”

    李丢丢:“没有啊......根本就没有想过。”

    高希宁懒得理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自己练功吧,我要回去了。”

    李丢丢摆手:“再见。”

    高希宁气的转身往回走,李丢丢是个榆木疙瘩,可是他有诀窍啊,他看到高希宁转身走的时候马尾辫没有晃起来,心说事情有些坏了。

    于是李丢丢问:“明天我去云斋茶楼,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些岳记的点心好不好?”

    高希宁没回头的说道:“岳记的点心有什么好吃的。”

    李丢丢道:“那......岳记隔壁闻香楼的香囊你要不要?”

    高希宁道:“那又有什么稀奇。”

    李丢丢道:“我新想了个曲子,明天先弹给你听,你帮我指正一下行不?”

    高希宁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李丢丢道:“我听曲子又不白听,想让我指正的话就更贵了,你给的起吗?”

    李丢丢问:“多少?”

    高希宁身处手指晃了晃:“最起码,一份岳记的酥皮莲心,一个闻香楼的绣蝶香囊。”

    李丢丢立刻说道:“闻香楼的绣鹿香囊也不错,再加一个?”

    高希宁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李丢丢笑起来。

    因为他看到高希宁的马尾辫又晃了起来。

    那些东西高希宁并不缺,也不是什么特别值钱贵重的,她只是很清楚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给李叱一个台阶,在什么时候让李叱那个家伙觉得是他把自己哄好的。

    可是高希宁就没有真的生气,她总是一次一次的想着若她真生气的话,怕是早也就不想见李叱了吧。

    李叱送给她的那些小礼物,她一样都没有动过,在她的房间里有一个小木盒,每一样她都保存完好的放在盒子里,想着以后那傻家伙若是有心仪的姑娘,这些小礼物她就帮忙都送出去。

    高希宁觉得,做媒婆做到自己这个份上,都快当得起伟大两个字了。

    那个家伙钱又不多,不能浪费了这些东西,能省一些是一些,能骗一个是一个......

    李丢丢看着高希宁离开,又在那蹲了一会儿马步后直起身子,看了看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今夜多云月不明,应该是个劫富济丢的好天气。

    换上那一套七分袖七分裤的夜行衣,带上那张黑脸白牙的面具,李丢丢像是鬼魅一样飘忽忽的离开了书院。

    伴月楼的楼顶,李丢丢坐在屋脊上看着下边的大街,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看来今夜又不会有什么生意上门。

    坐在旁边喝酒的夏侯琢问他:“你这迫切想赚钱的眼神告诉我,你对今夜没有生意上门很失望。”

    李丢丢道:“所以你这是一句废话。”

    夏侯琢道:“机会不是等来的,而是找来的,你每天晚上都在这伴月楼的楼顶上坐一个时辰,屋脊都被你屁股盘包浆了,你能有生意?”

    李丢丢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你和高希宁今天都对我屁股感兴趣?”

    夏侯琢:“我说的是你懒。”

    李丢丢道:“因为我不能去巡逻。”

    “为什么呢?”

    “走路多了会消耗体力,体力消耗大了会饿。”

    “饿了就吃啊!”

    “一日三餐都是书院管的,免费吃,宵夜这一顿肯定是吃自己,那不行。”

    李丢丢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夏侯琢,夏侯琢立刻扭头道:“我不请。”

    李丢丢叹了口气:“童工,就是如此的艰辛,每一个童工打工的日子,都是一段血泪史。”

    夏侯琢:“十天晚上你吃我九天的宵夜,你血泪个屁,哪天晚上你是吃的自己?人性呢?”

    李丢丢道:“差一天没吃到,很亏。”

    就在这时候夏侯琢的眼睛忽然睁大,因为他看到远处天空上燃起来一朵烟花,在这没有多少月色的晚上,那烟花显得格外夺目。

    “走!”

    夏侯琢喊

    了一声:“出事了。”

    李丢丢也知道,那是青衣列阵的求救信号,看到这样的信号烟花炸开,所有看到了的青衣列阵之人必须尽快赶到。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屋顶上纵掠,夏侯琢长衫飘摆颇有些风度,李丢丢......七分袖和七分裤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大概掠过了三四排屋顶,夏侯琢打了一个停下来的手势,不远处的街道上停着一辆马车,车上的灯笼还亮着,车外倒着几个人。

    “我先过去,你暗中支援。”

    夏侯琢低低交代了一句,李丢丢微微点头,伸手把挂在腰带上的连弩摘了下来。

    夏侯琢从屋顶上跳下去缓步靠近马车,左手在前,右手抬高握住后背上绑着的长刀刀柄,斜背着的长刀已经从刀鞘里抽出来一二分,隐隐可见寒芒。

    “阵门?!”

    夏侯琢忽然间低呼了一声,脚步也变得快了不少,他跑到马车边上蹲下来,扶起来其中一具尸体仔细看了看。

    死了的人,是青衣列阵四位阵门之一。

    就算是青衣列阵自己人中,不到五结的身份也不知道阵门的真实身份是谁,夏侯琢是四结,但他身份特殊自不必说。

    青衣列阵的阵主就是节度使曾凌,四位阵门,其中两个是曾凌帐下的五品将军,曾都是曾凌的亲兵出身,到了冀州之后分派出去各自领军。

    另外两个是江湖上的高手,在明面上都有很了不起的身份,一旦暴露开说他们是青衣列阵的阵门,冀州城里的江湖势力都会为之一震。

    而现在倒在地上的这位阵门,就是曾凌帐下的五品将军之一,雷原。

    他刚刚从伴月楼这边离开,走了还不到一刻,现在却已经横尸街头。

    李丢丢从黑暗中掠过来,站在夏侯琢身边说道:“往四周探查过,没见有什么人。”

    他的话刚说完,从四面八方分别有青衣列阵的人疾冲过来,当他们看到阵门已死的时候,每个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满是悲伤和愤怒。

    “马车上有字。”

    李丢丢忽然看到车厢上被人用血迹留了一行字,字迹不大,马车上的灯笼又不是那么亮,刚刚谁都没有注意到。

    阵门一,送归西,阵门二,何须急?

    十二个字,血书。

    血自然是雷原的血。

    “把阵门送回去。”

    夏侯琢起身吩咐了一声,他看向李丢丢认真的说道:“现在你回书院去,明天晚上,后天晚上......这件事没有个结果之前,你都不用出来了,老老实实在书院里待着。”

    李丢丢看着夏侯琢,夏侯琢觉得自己刚才的话都是对牛弹琴了。

    “喂!”

    就在这时候,对面的屋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李丢丢和夏侯琢立刻抬头看过去,就见到那屋顶上坐着一个黑影,也许是刚来的,也许是一直都在那,却没有一丝让人察觉到的气息。

    “我写的那十几个字怎么样?”

    那黑影说道:“学的嵩明先生的字体,而且还特意押韵了。”

    黑影慢慢站起来,走到屋檐边上扫视着下边的人,然后笑了笑说道:“我叫姚无痕,童叟无欺姚无痕,要杀你们四个阵门,你们都应该记住这个人,因为我是杀手行当里的神......”

    他说完之后咦了一声,自言自语的又说了一句。

    “居然又押上韵了。”

第九十八章 扫干净

    夏侯琢一抬手就把长刀掷了出去,也就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李丢丢才算真正认识到了夏侯琢的武艺。

    从赶过来开始,夏侯琢表现出来的样子和在书院里那个与泼皮无赖打架的样子完全是两回事。

    他向前疾冲的时候上半身压的很低,后背上斜绑着的长刀随时都能抽出鞘,可以想象的出来,如果在夏侯琢的正前方有一个敌人,夏侯琢这种压身背刀的冲击方式,在临战的时候那一刀劈砍出来会有多狠厉。

    而在屋顶上那个人还喋喋不休的时候,夏侯琢的长刀化作一道流光飞了过去。

    姚无痕后撤半步,左腿在前微微弓着,右腿在后,左手压住刀鞘,在夏侯琢的长刀飞临的那一瞬间,右手握住长刀横扫出去。

    匹练对匹练。

    当的一声,夏侯琢的刀旋转着飞了出去。

    姚无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似乎是在震撼夏侯琢这一掷之力。

    “很好,你的武艺比死的那个阵门还要好。”

    姚无痕道:“可是我没兴趣和你打,因为没人买你的头。”

    说完这句话后姚无痕转身,一边朝着屋后走一边说道:“你回去之后告诉青衣列阵剩下的三个阵门,我一定会杀了他们,不管他们怎么防备都没有用。”

    而在他自负转身的那一刻,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夏侯琢身边冲了出去。

    姚无痕根本就没有在意夏侯琢身边的那个人,也许是因为夏侯琢第一个出现,也许是因为夏侯琢的气场在这些人之中最强,所以他忽略了那个七分裤的黑衣人。

    夏侯琢手里已经没有了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足够远,所以姚无痕回身走的时候很自信。

    可是就在他走出去几步之后,那个七分裤的家伙从侧面一跃而起,左手抓住房檐发力一拉,身子已经拔高到了屋顶上。

    也就是在李丢丢跳上屋顶的那一刻,夏侯琢才注意到那是李叱,他都没有察觉到李叱是什么时候从他身边冲出去的。

    李叱踩着瓦片追上,听到脚步声姚无痕脸色微微一变,他原地转身,一刀横扫出去。

    可是一刀落空。

    李丢丢似乎是算准了他会有这样的一刀,所以落在屋顶上的时候就不是正常跑出去追的,而像是一头野兽一样手脚并用往前爬着追。

    这种姿势显得有些怪异,当然也说不上潇洒,比起夏侯琢刚才飞掠而来大步流星的样子着实差了不是一两分,然而这种姿势却有用。

    长刀在李丢丢头顶上扫了过去,而李丢丢的刀在他嘴里。

    咬着刀柄的李丢丢在姚无痕一刀落空后脑袋猛的一甩,那把长刀随即斩向姚无痕的双腿。

    “我凑!”

    姚无痕腾空而起。

    李丢丢的刀在姚无痕的脚下扫了过去,如此出人预料的一刀居然被姚无痕躲开,李丢丢也有些惊讶。

    姚无痕抬起来之后一刀朝着李丢丢后背刺下来,而李丢丢还保持着爬行的姿势,这一刀应该怎么都避不开了才对。

    可是李丢丢就没打算避开,他双手一发力,身子往前翻出去,两只脚就抬了起来......这不是多精妙的招式,可是却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用出来,连下边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夏侯琢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夏侯琢都以为李丢丢躲不开这一刀了,所以那一瞬间他的双眼都开始充血。

    其实,李丢丢这一招就

    像是往前翻了个跟头,身子快要倒立起来的那一刻双脚以一种罗圈腿的姿势拍了一下......

    脚掌拍脚掌,空脚接白刃。

    夏侯琢的嘴巴呀的一声就张大了。

    两只脚拍在一起正好夹住姚无痕的长刀,然后倒立着的李丢丢立刻把身子旋转了一圈,被这一招惊住的姚无痕一时失神,刀就被李丢丢转动之力搅飞了出去。

    可姚无痕的反应足够快,他再次向后疾掠,心说这个人武艺如此诡异,但招式都极为有效,一定要记住这个人的样子。

    所以他仔仔细细的看过去,正好李丢丢一翻身站了起来,在那一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其实并没有拉开多远,所以看得格外清楚,四目相对。

    “我凑!”

    姚无痕又惊叫了一声,吓得一哆嗦。

    黑脸,白牙,黑脸不可怕,那上下两排白牙真有些瘆人。

    这一惊之下,姚无痕人已经向后飞了出去,他双脚发力,身子腾空而起后落到了屋子后边,心说那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

    来不及多想,转身就飞掠而去。

    他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确定身后的人没有跟得上,那人虽然武艺不俗可是轻功似乎比他差了些,这个江湖中能轻易追上姚无痕的确实不多。

    跑着跑着,他忽然就想起来不久之前冀州城里的一个传说,在青衣列阵和王黑闼那些人决战的晚上,有人说看到了一个夜叉,一个去索命的夜叉。

    那夜叉说要带走三百个魂,而那天晚上死了三百人。

    姚无痕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之说,他只是觉得多半这种事都是以讹传讹。

    直到刚才见到了那张那么吓人的脸,他才知道那确实是个夜叉。

    这是一个高手,而且是一个杀手,杀手中的夜叉。

    姚无痕立刻做出了判断,他之前的注意力都在夏侯琢身上,他一开始察觉到了夏侯琢身边有个人,然而和夏侯琢说了两句话之后,那人似乎就凭空消失了。

    回想着那一段时间里,对于那个鬼脸人的印象是空白的,没有印象,完全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这是杀手才具备的特质,那是一种时时刻刻都会刻意让自己变得模糊的习惯,隐藏自己才能在关键时刻杀出致命一击。

    这样武艺的杀手,自己怎么没有听说过?莫非也是新出道的人?如果是的话,那自己以后成为中原第一杀手的路上岂不是多了一个对手?

    越是回忆,那个黑衣人的印象就越发的模糊,这是很不合常理的事,难道不应该是越回忆印象越深刻才对嘛?

    “高手......”

    姚无痕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一口气跑回到他住的地方,把门关好之后姚无痕在屋子里坐下来,再次仔细回忆那个黑衣人的一切。

    鬼脸,七分裤。

    这就是全部。

    你看,押韵并没有什么难度。

    大街上,马车缓缓向前,坐在马车里的夏侯琢心里有些堵得慌,一位阵门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杀,而杀人者却猖狂到杀完人再回来和他们当面叫板。

    那是多自负的一个杀手,而他确实有那样的实力。

    “丢儿。”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问道:“你觉得那个自称姚无痕的人,武艺如何?”

    李丢丢想了想后回答:“我打不过,暂时

    。”

    夏侯琢问:“你那几招把他逼走,显然你占了上风。”

    李丢丢道:“我上去之前脑海里把对方会有什么反应想了一遍,推测到了他的两招,第一招他听到背后有声音不会先回头,而是会先出招。”

    “第二招,他如果躲开我那一刀只能是跳起来,而跳起来后他就又有了先机,他可以一刀刺向我的后背。”

    李丢丢看向夏侯琢:“我就预测到这两招,后边的想象不出来,而且时间也不允许,可是再打下去我一定输,追下去我一定死。”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那个人,一定杀过很多人,他是为杀人而练武,我不是,体力,经验,武技......我大概要再过两年才能和他打平手。”

    李丢丢说了这么多,这让夏侯琢对李丢丢刮目相看。

    他知道李丢丢挺能打,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李丢丢在打之前居然还思考了那么多。

    他叹了口气道:“你在打架之前居然会想这么多东西。”

    李丢丢好奇的问:“那你动手之前不去想吗?”

    夏侯琢略装波一的点了点头道:“也想。”

    李丢丢问:“想的是什么?”

    夏侯琢看了他一眼后回答:“干!”

    李丢丢一怔:“什么......什么意思?”

    夏侯琢道:“就是干啊,想那么多干嘛......”

    李丢丢这才明白过来,白了夏侯琢一眼道:“憨批。”

    夏侯琢抬起手在李丢丢脑袋上一顿乱揉,李丢丢被揉的摇摇晃晃,头发都乱七八糟的了。

    夏侯琢停手之后叹道:“这个人十之七八是连功名的人,不是他的手下就是他雇佣的杀手,他要杀的是阵门,因为阵门的身份有些特殊......对于节度使大人来说是很重要的手下,这是想告诉节度使大人,连功名他准备好鱼死网破了。”

    李丢丢道:“所以......这样的对手不值得害怕。”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问道:“为什么?”

    李丢丢认真的回答道:“如果连功名认怂了,这样的敌人值得警惕,如果连功名逃走了,这样的敌人更值得警惕,但他不怂不逃,这样的对手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夏侯琢想了想,发现很有道理。

    “回去之后你打算怎么跟节度使大人说?”

    李丢丢道:“让剩下的三位阵门先躲几天?”

    “躲?”

    夏侯琢摇头道:“青衣列阵,没有躲的时候。”

    就在这一刻马车停了下来,没有了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其他的声音就变得清晰起来,李丢丢侧耳听了听,听到了很多人的脚步声。

    夏侯琢推开车门下去,李丢丢跟着跳了下来,然后他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幕震撼到了。

    大街上,迎面而来的是整整齐齐的队列,一模一样的装束,青衣,斗笠,斜背刀。

    走在最前边的是三个人,姚无痕要杀的那三位阵门。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看向夏侯琢说道:“夏侯,你们先回去吧。”

    夏侯琢问:“三位阵门,你们是要......”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刚刚说话的那位阵门就已经回答了他。

    “今夜,冀州城内,连功名的所有场子,扫干净。”

第九十九章 到月头了

    青衣列阵的反应速度之快让李丢丢有些震撼,从阵门雷原被杀到青衣列阵已经在反击的路上,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夏侯琢曾经说过,节度使曾凌大人是按照治军标准来治青衣列阵,所以在那么一个恍惚中,李丢丢忍不住想到......节度使这般封疆大吏有心思以治军标准搞一个暗道势力出来,为什么不能治理好地方?

    真的就比连功名好多少吗?

    这无非是一个很坏,一个不是很坏的区别。

    都是坏。

    而且这么快的反应速度,真的是没有一点准备?

    李丢丢愣神,夏侯琢的注意力都是那些青衣列阵兄弟们身上,没有发现李丢丢眼神里逐渐出现的失望。

    在没有想到这些之前,李丢丢觉得青衣列阵不是暗道势力,是侠。

    今日之觉悟,青衣列阵不是侠。

    李丢丢长出一口气,又想起王黑闼,觉得那汉子死的可真冤枉,刚刚见到青衣列阵出现的时候那种被点燃的热血瞬间就熄灭了下去。

    “我先回去了。”

    李丢丢轻声说了一句,不等夏侯琢回应他就已经迈步离开。

    夏侯琢和那三位阵门说了几句话再想追李丢丢的时候,发现李丢丢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一口气追回到书院,跑到李丢丢住的地方看了看,那少年在院子里,只穿了长裤,光着膀子,正在把一桶冷水从头上浇下来。

    哗的一声,那少年打了个寒颤。

    “世上事都可以用对错来区分。”

    夏侯琢走进院子,从李丢丢手里把那水桶接过来也去打了一桶水,然后浇在自己身上。

    他甩了甩头上的水,看向李丢丢说道:“我大概能猜到你想了些什么,你觉得一瞬间自己不正义了。”

    李丢丢摇头不语。

    夏侯琢道:“你才十二岁多些,还不应该因为这些事而烦恼,不是合适的年纪。”

    李丢丢看向夏侯琢,看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我确实不该,但我已经在因为这些事而烦恼了。”

    夏侯琢问:“那你想到如何解决烦恼了吗?”

    李丢丢再次摇头。

    “跟你说件事。”

    夏侯琢道:“一个月之前,武亲王在羽亲王府里大发雷霆,给节度使大人下了死命令,一个月之内连功名不全家死,那么就让曾凌全家死。”

    李丢丢心里一震。

    夏侯琢道:“昨天下午,阵门雷原带人查到了一些事,大概是发现了连功名有私库的事,而且所藏粮草武器众多,这就能要连功名的命了。”

    李丢丢道:“所以雷原死了,连功名是想告诉节度使大人,他不会认命的。”

    “他没机会的。”

    夏侯琢道:“如果你今夜睡不着的话,我带你去看看戏,我也不知道戏会这么快来,你知道的,我还不足以知道所有事。”

    李丢丢觉得自己今夜应该是真的睡不着了,有时候想想自己这个年纪天天忧国忧民的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无论如何。”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说道:“连功名死对于冀州城的百姓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对于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李丢丢伸手把旁边的衣服拿过来往身上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走吧。”

    夏侯琢嗯了一声,然后自言自语了

    一句:“鸡儿凉。”

    李丢丢:“......”

    他走了几步后点了点头:“确实凉。”

    两个人一前一后再次离开书院,他们没有隐藏行迹,就直接走在大街上,夏侯琢让李丢丢把青衣列阵的红绳绑好,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夜风越来越大,已是初秋,所以越发的凉了起来。

    夏侯琢走着走着忽然感慨了一句。

    “我觉得都给我吹小了。”

    李丢丢嗯了一声,他也这么觉得,不但小,还紧致。

    走了大概一二里,夏侯琢脚步一停,他往旁边的街上看了一眼,那条小街上没有夜灯,所以只能只能看到如水墨一般的密密麻麻的人影和刀枪如林。

    那是节度使曾凌调动的人马。

    李丢丢忽然间反应过来,他张了张嘴想问夏侯琢,雷原的死真的是不可避免吗?

    可是没有问出来,问了,不过是让夏侯琢难堪而已,而这一切又和夏侯琢有什么关系?雷原死了,青衣列阵的人充满了仇恨,这确实不是夏侯琢可以左右的。

    再走一里左右,旁边的一个大院开着门,门里边灯火通明,夏侯琢驻足往门里看,李丢丢也跟着停下来看。

    门里边的空地上,青衣列阵的人正在把一个一个跪着的人砍死,刀光下,人命如草芥。

    “李叱,我是不是和你说过青衣列阵很多好话?”

    “是。”

    “现在这些好话我依然会说。”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认真的说道:“你所失望的,却正是我觉得还有些值得欣慰的,这样的一个时代没有好的给你选,你没的选我没的选,百姓们大概都没的选,那就尽量去接受哪一个更好些,我们选不到好的,在坏和更坏之间做选择就不难了。”

    他指向大院里边说道:“这冀州城里,武亲王来了,所以连功名就要死了,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好事。”

    李丢丢没有说话,但夏侯琢说话的时候前后用了两次无论如何,这足以说明夏侯琢的心境。

    其实他心里在想另外一件事,为什么武亲王责令节度使曾大人动手,不是以一种正大光明的雷霆手段去惩治,而是先用这样的方式来掠夺?

    是,这是在掠夺,一个豪强从另外一个豪强手里掠夺,掠夺剩下的才归朝廷法度管。

    今夜之后,连功名的一切都会归入节度使手里,那些赃款没有一个铜钱会进朝廷的账。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巷子里密密麻麻都是大楚的府兵,可他们却只是站在那里等着,因为还没有轮到他们登场。

    “不想看了。”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回家睡觉。”

    夏侯琢道:“你应该多看看,如果你以后不想做一个泯然众生的人,不想和那些百姓一样做一个遇到事就把头低下假装看不到的人,就该多看看。”

    他拍了拍李丢丢的肩膀说道:“你还没有看到对的事,那就多看看什么是错的事,都有用,最起码你会知道这些错的事,让你恶心。”

    李丢丢问:“你恶心吗?”

    夏侯琢点了点头:“恶心......但我到了已经必须忍着恶心的年纪。”

    李丢丢又一次沉默了,夏侯琢不也才十七?

    冀州府治衙门,连功名没有在家里而是在衙门里,因为他知道今夜就是那个坎儿,也许怎么都不可能迈过去的坎儿,在衙门里他会觉得稍稍踏实些,因为这里是权力

    象征。

    但他现在是孤家寡人了。

    他觉得有些可笑,因为此时此刻陪在他身边的不是那些平日里满嘴忠义的手下,而是一个收了他银子为他杀人的杀手。

    连功名以往怎么会看得起姚无痕这种人,在连功名眼里姚无痕就是个下三滥,是个小角色。

    “看起来大人似乎有些生气?”

    坐在一边,把腿翘在桌子上的姚无痕笑了笑,没有嘲讽的笑意,只是觉得有意思。

    “我待他们难道不好吗?”

    连功名往四周看了看:“我给他们前程,金银,给他们权力,可是到了关键的时候他们却比谁都跑得快,反而是你这样一个为了钱杀人的人留在我身边,你为什么还不走?”

    姚无痕道:“我不是一个光彩的人,但我守信,你雇了我,你死或者我死,才算结束。”

    连功名问:“你有把握带我出城吗?”

    姚无痕摇头:“没有。”

    连功名又问:“那你有把握把我藏好吗?”

    “没有。”

    连功名苦笑道:“你居然连一句漂亮些的谎话都懒得说。”

    姚无痕道:“没屁用。”

    连功名看着姚无痕的眼睛说道:“你现在杀了我的话,你可以带走这里所有的钱财,还不用担惊受怕,更不用卖命拼杀,为什么你不动手?”

    姚无痕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连功名,这一次他的笑容里出现了很浓很浓的嘲讽。

    “明白为什么你会众叛亲离了,可不仅仅是因为你的那些手下怕死,还因为你不值得他们卖命。”

    姚无痕道:“我给杀人定价,杀一个威胁不大的人二百两,但是我杀人的时候却遇到了危险,甚至有可能送命,我却不会跟你要加钱,因为说好了二百两就是二百两。”

    “你雇我保护你,我说了一天一千两,那就是一天一千两,你有一百万两都和我没有关系,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姚无痕起身,走到连功名身前一尺左右站住,眼睛看着眼睛的说道:“契约,你们这些当官儿的太他妈的不是东西了,楚国的官员一个个都如你这样,自己都不知羞的?我一个做杀手的却可以理直气壮的站在你面前指着你鼻子说你做人操蛋,你不觉得操蛋?”

    连功名怔住。

    姚无痕道:“就看不起你们这些穿官服的,一点儿都不知道什么叫言出必行,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看着连功名还一脸懵的表情,姚无痕问了一句:“还不走?”

    连功名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地上那十几口大箱子,每一口箱子里都装满了金银财宝。

    “命重要。”

    姚无痕拉了连功名一把:“走吧,我尽量多保你活一会儿。”

    连功名被他拉着往前走,还不住的回头,出门之前他问姚无痕:“你那么在乎钱,箱子里的珠宝随便取一个都不止千两,你为什么不拿?”

    姚无痕道:“确实都很值钱,但不是我的。”

    外边大街上已经越来越乱,到处都在厮杀,那些依附于连功名的暗道势力在今夜注定会被屠戮。

    府衙的后门,连功名长叹一声:“我把我半生都交付于此,现在却......”

    啪!

    姚无痕给了他一个耳光。

    “能不能好好走了?”

    姚无痕瞪了他一眼。

第一百章 没用了和还有用

    这一个耳光把连功名打的懵住,他下意识的要发怒,可是一看到姚无痕那眼神就又把话憋了回去。

    姚无痕在乎他生死吗?

    并不在乎啊,姚无痕在乎的是他所坚持的信,他要做的是一个守信人,仅此而已,虽然这守信也挺可笑的。

    “我们......去哪儿?”

    连功名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此时冀州城里的大街上应该都是节度使曾凌的人,而且连功名也相信,那些原本发誓忠于他的手下应该都已经倒戈到了节度使那边,说不得大街上参与盘查的就有这些人。

    “夫子庙。”

    姚无痕看着连功名补充了一句:“别多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死了不要怪我。”

    “是是是......”

    连功名应了一声,立刻跟上了姚无痕的脚步。

    大楚的每一座城里可能都会有一座夫子庙,拜的夫子是周时候的那位夫子,姓姬,名平。

    姬夫子是皇族出身,那时候的周天子是他的兄长,可是夫子却没有乐于享受这天生的贵气,十四岁离开都城开始游学列国,一路走一路求学,后来一路走一路讲学。

    夫子到四十多岁的时候,已经走了能有几万里路,谁也说不清楚到底走了多远,但都知道夫子去过无数地方,各地百姓皆得夫子恩惠。

    周天子号令诸侯列国,可是未必所有诸侯都服周天子,却无人不服夫子。

    以至于后来周天子病故,夫子赶回都城辅佐新皇,本已经杀到都城的各路叛军得知夫子回来了,便立刻退兵回去,十万叛军围都城,夫子一人回,十万兵皆回。

    从此之后,夫子以监国身份处理朝政,大周在五年后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周不是楚所灭,而是蒙帝国的铁骑,虽然楚取而代之,但楚皇从不敢说是灭周而说是承周,为了表示对周的尊敬,楚皇下令重修周书,并且亲自祭拜夫子。

    自此之后,大楚各地兴建夫子庙,最初的时候,楚复兴中原,各地夫子庙也都是香火旺盛。

    然而时至今日,各地的夫子庙多已经荒败,百姓们都吃不饱肚子,哪里还有余钱去给夫子庙添香火。

    后来别说添香火,夫子庙里供奉的东西都被吃光了,再后来供桌之类的东西都被搬光了,再再后来,连砖石瓦片木材都有人来拆回自己家里去。

    有人说这样不好,搬东西的人就回一句说......夫子那么好的人,会怪罪吗?

    此刻此地,连功名跪倒在那斑驳不堪的夫子泥像前认真磕头的样子,像是很虔诚。

    “求夫子保佑我渡过此劫,我若能活下来,日后必来夫子面前还愿,为夫子再塑金身。”

    他一下一下的磕头,姚无痕看着可笑极了。

    “你看看你面前这夫子老人家。”

    姚无痕伸手在夫子泥像上抠了抠,土就一块一块的往下掉,看起来像是被射了几百箭一样。

    姚无痕蹲在磕头的连功名面前笑着说道:“你求夫子,夫子欠你钱啊,不欠你钱凭什么管你?你如求我,求我还好一些。”

    连功名怒吼一声道:“你怎么一点儿敬畏之心都没有!”

    姚无痕起身一脚把夫子泥像踹倒下,他指了指那落地的半截泥像说道:“你有敬畏之心?如果你有的话

    ,夫子的像就不会是这个鬼样子。”

    他一脚踩在夫子泥像的脸上后说道:“你看他这脸,样子比城外那些几天没吃过饭的难民还要丑陋,你说是他不要脸了,还是大楚如你们这些做官的不要脸了?”

    连功名怒视姚无痕。

    姚无痕却懒得再说了,他从泥像后边的土洞里拉出来很大一个包裹,打了打包裹上的尘土,解开包裹之后从里边把兵器一件一件的取出来。

    “我小时候还给夫子上过香,那时候我爹娘说拜拜夫子,愿夫子保佑我,希望我做个夫子那样的学问人。”

    姚无痕看了看夫子泥像笑道:“他没答应。”

    他看向连功名说道:“我好歹给夫子上过一炷香,你这个宣扬夫子德以治天下的人,上过香吗?”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一阵的脚步声,夫子庙外边来了不少人,脚步声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这就足以说明人数。

    连功名脸色大变,还跪在那的他一把抓住姚无痕的脚踝求道:“快带我走。”

    “能去哪儿呢?”

    姚无痕笑了笑,拿起一张弓拉了拉试试力度,然后把箭壶放在自己脚边。

    “冀州城里都是想杀你的人,你哪儿也去不了。”

    连功名听到这句话猛的抬起头,怒视着姚无痕说道:“你明知道他们会追来还是把我带到这,你就是故意想让他们找到的!”

    姚无痕道:“你猜对了,我是故意留了下线索,他们也没有那么蠢发现不了。”

    他一脚把连功名踹开:“去躲到后边,你能晚死一会儿,出来肯定死的快......我拿了你的银子说要帮你杀人,杀四个阵门,就一定要杀四个阵门,我一个一个的去找会很麻烦,不如等着他们自己来。”

    话音刚落,外边人影一闪,有人直接冲了进来。

    姚无痕手里的羽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刚冲进门的人就被一箭射中咽喉往后仰倒,中箭的人倒在那抽搐了几下后就不动了,神仙也救不了这样的伤。

    “小的们就别一个一个来送死了,青衣列阵的三位阵门都到了吗?”

    姚无痕朝着门外大声喊道:“别耽误了,三个人一块进来吧。”

    外边沉寂了片刻之后忽然脚步声就嘈杂起来,人群开始往夫子庙里边冲。

    姚无痕便一箭一箭射出去,箭壶装满可以装三十支白羽,他没有一箭落空,连发三十箭,便有三十人被送入轮回。

    “真不心疼小的们的命?”

    姚无痕大声说道:“你们不把自己兄弟的命当回事吗?”

    外边又是一阵沉寂。

    良久之后,三个青衫客缓步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看起来三四十岁年纪,面容上带着些不怒自威,在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进来的两个青衫客,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一个看起来也在四十岁上下。

    “瞧瞧。”

    姚无痕看到这三个人进来后哈哈大笑,笑的眼泪似乎都快出来了,他回头看向躲在半截泥像后边的连功名说道:“你认出来了吗?你自己都没有想到吧。”

    他大笑着说道:“冀州城里三大暗道势力,老百姓都知道风雷门和金羽楼是你连大人照着的,这两大势力都对你唯命是从,你也因此而得意,你却不知道风雷门和金羽楼的主事人,居然都是青衣列阵的阵门。”

    他问连功名:“此时

    此刻,有没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连功名已经面如死灰。

    姚无痕看向居中的那个青衫客说道:“阵门梁方,军中武将,传闻你有一套棍法能在万军之中往来冲杀,大家都这么说,可我不信,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去过战场,哪里来的万军冲杀?”

    他又看向左边那个说道:“风雷门门主萧夺,你祖辈萧风雷一套风雷刀法在北境江湖打出来赫赫威名,不知道你现在还有他几分强。”

    姚无痕指向右边那个阵门说道:“金羽楼的二当家刘万山,你们大当家病歪歪多年了,你是真正做主那个,传闻你刀掌双绝,今日可领教。”

    说完这三个人后他笑起来,不知道在得意什么,反正就是笑的有些得意。

    笑够了之后姚无痕回头指着连功名说道:“可你们三个价钱一样啊,这家伙给出的价格一千两一个,我接了。”

    在他不笑了转回头看向三人的那一刻,眼神里只剩下杀人的狠厉。

    “来吧!”

    姚无痕大喊一声。

    半截夫子泥像倒在地上,像是侧头看着他们,一只眼睛没了,一只眼睛没了一半,也不知道这样的泥像还能看到什么,大概会看到可笑二字。

    夫子庙里杀气四溢,三个阵门都是有身份的人,一开始并没有一起上,可是后来发现那个疯子真的很能打,真的很凶厉。

    于是三人齐上。

    一刻之后,姚无痕啐了一口嘴里的血,往自己身体左边看了看,左臂上还卡着一把刀,估摸着骨头都被砍开了一半,好在没断。

    再往右边看看,右边肩膀上插着一把剑,剑透体而过,血顺着剑身还在往滴落。

    胸口上还有一道从左到右的伤痕,衣服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肉也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他艰难的挪动着脚步走到半截泥像后边,扶着泥像蹲下来,龇牙咧嘴的疼。

    喘息了片刻之后,他看向连功名,颤抖着把手伸出去:“完活了,给我剩下的钱。”

    在他身后,三个阵门都已经死去。

    连功名看着面前这个血糊糊的人,觉得自己雇了一个魔鬼。

    一个时辰之后,羽亲王府。

    大院里,武亲王杨迹句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的看着跪在面前的连功名,没说话,只是那么看着,连功名也在看着他,此时此刻连功名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所以看向武亲王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轻蔑。

    两个人对视了很久,连功名忽然笑着说了一句话。

    “你牛气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姓杨吗?”

    武亲王脸色一变,起身走了。

    节度使曾凌一摆手,手下亲兵上去,一刀把连功名的脑袋剁了下来,那人头咕噜咕噜的滚出去挺远,正好面朝着杨迹句走的方向。

    没闭眼,张着嘴,好像还是在没完没了的说那一句。

    你不就是姓杨吗?

    羽亲王府的一间配房里,羽亲王杨迹形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姚无痕,回头问了一句:“他一人杀了四个阵门?”

    手下人回答:“是,一人杀了四个,还杀了三十几个青衣列阵的兄弟。”

    羽亲王沉默片刻,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了一句:“治好他,我留着用。”

第一百零一章 你会适应的

    夏侯琢说,以他现在的身份还不足以知道全部事,如果知道的话他不会在今夜带李叱在伴月楼等着。

    后来带李叱去大街上看,是因为他忽然间觉得应该让李叱明白一些事,哪怕这些事对于李叱来说确实有些早。

    “你以前在冀州七县跟你师父讨生活的时候,见识到的风浪有多大?”

    夏侯琢递给李叱一壶酒,师父说不许李叱在这个年纪喝酒,可是自从上次李叱出门受伤后,他才发现自己对酒好像没有什么反应。

    酒倒进他嘴里,就只是有味道的水而已。

    李叱把酒接过来,回答道:“和冀州城里的风浪比起来,不算大。”

    夏侯琢点头道:“就是如此,你在冀州七县看到的风浪,是小河里的风浪,你在冀州看到的风浪,是大江的风浪,如果你不想做一个碌碌无为的人,那么将来你还会看到整个天下的风浪,那是大海的风浪。”

    李丢丢嗯了一声。

    夏侯琢笑了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渺小?”

    李丢丢又嗯了一声。

    夏侯琢道:“我都觉得自己一直很渺小,何况是你......李叱,以后别做浪花。”

    “嗯?”

    李丢丢看向夏侯琢,一开始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夏侯琢伸出手掌心朝上,语气很轻的说道:“翻手为云。”

    他的手转了一下,手心朝下。

    “覆手为雨。”

    他看向李丢丢:“将来要做大人物啊,小人物只是浪花,你看到连功名了吗?那也只是一朵比较大的浪花而已。”

    李丢丢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所以开了句玩笑。

    他说:“他是不是浪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浪,以至于浪死了。”

    夏侯琢笑着在李丢丢脑袋上揉了揉,他失去了一个妹妹,现在有了个弟弟。

    这个弟弟在他心里的位置,重合了他失去的妹妹的位置。

    “但我觉得你这样的性格......”

    夏侯琢摇了摇头说道:“不像是个大人物的性格。”

    李丢丢问:“为什么?”

    夏侯琢道:“因为你糊涂事做的太多了,最初的时候有人让你离我远一点,那是对的,后来有人让你离高希宁远一点,也是对的,你偏偏就往错的路上走。”

    李丢丢笑起来,懒得解释。

    “天快亮了。”

    夏侯琢道:“你已经蹭了我好多天宵夜,现在去请我吃个早饭如何?”

    李丢丢想了想后问道:“大地方还是小地方?”

    夏侯琢问:“大地方是何处?”

    李丢丢理所当然的说道:“书院食堂,什么都有。”

    夏侯琢道:“那去小地方吧,我就不信不能从你手里抠出来一点钱请我吃个饭。”

    李丢丢起身:“行吧,虽然对我来说这有些难,我试试。”

    半个时辰后,书院教习吃饭的小食堂门口,李丢丢一本正经的说道:“这种小地方不好进,我还得去看看今天做菜的师傅们还认识我不认识。”

    夏侯琢看着李丢丢,咬了咬牙说道:“难为你了。”

    李丢丢道:“不用客气。”

    就在这时候燕青之抱着一些书册之类的东西从远处走过来,看了看那一大一小两只败类,燕青之扭头就走。

    宁愿不吃了,也不能和这两个家伙一起吃。

    “先生。”

    李丢丢笑着说道:“要出去吃吗?我请!”

    夏侯琢一瞪眼:“你不请我,请他?”

    李丢丢道:“你看你,这矫情的。”

    燕青之的脚步一停,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抱着书册卷子走回来,一脸的将信将疑:“你什么意思?”

    李丢丢道:“就是想请先生吃个早饭,毕竟请午饭和晚饭的话要去酒楼,花销会很大,我不舍得。”

    燕青之:“我谢谢你这么坦承,我就在食堂吃吧。”

    李丢丢道:“可是我已经和大食堂那边吴婶说了,今天一早不去食堂吃饭,若是再去的话显得言而无信,先生也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不可随意食言。”

    燕青之想了想,也许这俩家伙真的是找自己有事,于是点头道:“门口的刀削面不错,走吧。”

    小吃铺子里,燕青之和掌柜的打了个招呼:“两小碗两大碗。”

    掌柜的应了一声,不多时用托盘端着四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过来,肉香面香扑鼻而来。

    掌柜的把小碗放在李丢丢面前一碗,然后看了看燕青之,剩下的不好分,他也不知道谁吃小碗谁吃大碗了。

    燕青之道:“我来吧。”

    他把两个小碗挪过来,他和夏侯琢一人一小碗,李丢丢面前摆了两大碗,这刀削面的碗说小碗也比寻常人家吃饭的饭碗要大多了,燕青之这样的饭量,一小碗正合适。

    他看了看李丢丢问道:“够吗?不够一会儿再加,直接要的多了面就坨了,不好吃。”

    李丢丢道:“够了。”

    燕青之:“胃口不好?”

    李丢丢道:“一夜没睡,确实胃口不太好。”

    掌柜的:“?????”

    “说吧,什么事?”

    燕青之问了一句。

    “没事......”

    李丢丢一边吃面一边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很琐碎的小事......昨夜里我睡不着,就光着膀子出去冲了个澡,夏侯琢说有事出去一趟我就跟着了,然后里边的衬衣没穿,直接套了件长衫就出去了,因为外面风挺大的,所以吹的有些凉......”

    燕青之皱眉道:“说要紧的!”

    夏侯琢:“说要紧的地方不对,不该在这说。”

    燕青之:“你闭嘴!”

    他瞪了李丢丢一眼:“说......重要的!”

    李丢丢:“没带钱。”

    夏侯琢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面都喷出来了,心说他怪不得要喊上燕青之,这个家伙真的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燕青之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道:“那我请你,本来也要找机会和你谈谈。”

    李丢丢觉得有些不对劲。

    燕青之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卷子:“这是前两日月考的卷子,你又拿了第一,第二是许青麟,第三是刘胜英。”

    李丢丢嗯了一声:“没啥没啥,不用夸我。”

    燕青之沉默片刻后说道:“按理说我作为教习,不该劝自己的学生不要再考第一了,可是......”

    夏侯琢猛的一抬头,燕青之看向他:“你闭嘴!”

    夏侯琢又把头低了下去,继续吃面。

    “许家的人上次就来过书院见了高院长,他们说,许青麟怀疑你作弊才会考到第一,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有......是不是高希宁会提前把考题跟你说了。”

    李丢丢眉角一抬。

    燕青之道:“院长大人虽然表现的很生气,没怎么给许家人

    面子,但是他昨夜知道你又是第一后来找过我,想让我跟你说一声,让一让许青麟......”

    “许青麟从书院结业之后要去都城入仕,那边的门路许家都已经打点好,他只要这几年在书院的成绩足够漂亮,到了都城之后自然前程似锦。”

    李丢丢嗯了一声,没表态。

    燕青之低头吃面也没再多说什么,吃完后起身要去结账,夏侯琢一伸手把燕青之拦下来,从怀里取了一块碎银子抛给掌柜。

    燕青之疑惑的看着夏侯琢,夏侯琢抬起手擦了擦嘴,没理他,看向李丢丢:“吃饱了吗?”

    李丢丢嗯了一声:“吃饱了。”

    夏侯琢道:“下次长记性,别随便占人家便宜,两碗刀削面就把自己卖了,会很贱。”

    说完后他看向燕青之说道:“谢谢燕先生抽空陪我们兄弟吃早饭,真是荣幸之至。”

    他起身抱拳,伸手抽了一根牙签出来,叼着牙签依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出门了,李丢丢看向燕青之,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谢谢先生。”

    燕青之笑了笑:“不用。”

    夏侯琢等李丢丢出门,像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弟弟一样看着李丢丢问道:“他让你低头,你还谢谢他?”

    李丢丢道:“先生只是说了这些事,并没有让我低头。”

    夏侯琢道:“他都不该说!”

    燕青之出门听到这句话,没在意,也没生气,溜溜达达的朝着书院那边走,一边走一边骂了一句:“憨批。”

    夏侯琢一转身:“你骂谁呢!”

    燕青之连头都没回,一边走一边很碎嘴子的不停说着:“憨批,憨批,憨批,憨批......”

    夏侯琢追上去拉了燕青之一下:“你说清楚你骂谁呢。”

    燕青之:“憨批。”

    夏侯琢忽然就扭了一下腰:“哎骂不着,反弹,骂不着。”

    燕青之愣了。

    李丢丢过去走到两个人中间,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的,然后苦笑着摇头,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声幼稚然后往前走了。

    燕青之看着夏侯琢问道:“反弹是什么意思。”

    夏侯琢:“反弹就是给你弹回去,你骂什么都弹回去。”

    燕青之:“幼稚可笑!”

    夏侯琢:“哎再反弹。”

    燕青之走了几步,一扭腰。

    “唉我也反弹!”

    李丢丢回头看着他俩那样子,叹了口气道:“怎么都娘里娘气的。”

    等回到教室的时候李丢丢发现许青麟居然没有在居中第一的位置上坐着,而是坐到了后边去,他觉得有些意外。

    许青麟看了李丢丢一眼后说道:“那位置我丢了两次,不再坐了,什么时候我考回第一,我再回去。”

    李丢丢道:“不用那么急,下个月就好了。”

    许青麟嘴角一扬:“是有人和你说什么了吗?”

    李丢丢道:“没有啊,我的意思是,下个月你可能就适应了继续在后边坐着了。”

    许青麟脸色一变,但却没有发作。

    片刻后,许青麟看向李丢丢认真的说道:“我家里人来书院做了什么和我无关,我许青麟不是那么下作的人,我要赢你就不会用盘外招,而是正大光明的赢你。”

    李丢丢笑起来。

    许青麟皱眉:“你笑什么!”

    李丢丢笑着说道:“可你还是会适应的。”

    许青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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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江山介绍:
我本观天下,满是英雄豪杰。我再观天下,皆为乌合之众。这江山万民与其交给你们,不如我自取之。不让江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让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让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