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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江山全文阅读

作者:知白     不让江山txt下载     不让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能接受吗

    听到未名山这三个字,夏侯琢的眼睛都睁大了些,因为未名山实在说不上有多远。

    因为已经太久没有人出关往那边走,所以具体到底多少里路,说不好。

    连夏侯琢也只是听说有百里左右,但实际上,未名山到北山关不过八十里。

    有近百年没有中原人去过那边了,可是边军们对于未名山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从北山关出去往东北方向走就是未名山,夏侯琢听到李叱提起这个地名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般冒险才逃出去的敕勒人,会再回到那么危险的地方?

    未名山距离北山关也就百里不到,距离黑武人的大营还能有多远?也是差不多的距离而已。

    “你的意思是,敕勒人居然敢冒险回到未名山躲藏?”

    夏侯琢问。

    李叱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那......未名山那边山野险峻,基本上没有人生活,山中有水,林中有兽,躲藏一阵子不是问题。”

    “况且,他们最初跑的方向是往西北,黑武人也一定会往西北方向追,若是那些敕勒人会用疑兵之计,分派人马将黑武人追兵引走,再转路去未名山,黑武人不会察觉,也不会想到他们就躲在那么近的地方。”

    “再者......”

    李叱看向夏侯琢:“如果他们想向我们求援,未名山是最合适的地方了,毕竟也要考虑入关。”

    夏侯琢嗯了一声:“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说明敕勒人的首领,是个颇有些雄才大略的人。”

    李叱:“你这样变着法的夸我,我觉得力度还可以在大一些,我接受的了。”

    夏侯琢:“呸!这是我变着法的夸你吗,这是你变着法的想让别人夸,不,这是夺夸之恨。”

    “未名山......”

    余九龄看向远处那依稀可见的山影,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到底为何熟悉。

    似乎是看出来余九龄在想什么,夏侯琢走到他身边解释了几句。

    “前些年,大楚北伐,数十万大军就是在未名山下几乎全军覆没的。”

    听到这句话,余九龄的心忽然就疼了一下。

    如果没有那次惨败的话,大楚应该也不至于加速崩坏,导致后来各地义军频频举事。

    当今皇帝杨竞的爷爷,明明那么平庸甚至可以说愚蠢,却偏偏自负的离谱。

    他觉得自己有可匹敌大楚太祖皇帝的才能,想建立不世之功,所以亲征北伐。

    那数十万楚军精锐损失殆尽,大楚一下子就失去了柱石一样,再加上那位皇帝不甘心失败,居然还想着第二次北伐,所以横征暴敛,这才导致民怨沸腾。

    “其实......”

    夏侯琢伸手往北指了指:“最初的时候,大楚的北疆不在这,而是在更往北很远的地方,叫做珞珈湖。”

    余九龄问:“有多远?”

    夏侯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有多远,大概一千多里两千里还是有的吧。”

    那时候,蒙帝国刚刚被大楚灭掉,楚军正处于最雄壮好战的巅峰时期。

    在太祖皇帝亲自率军追击之下,蒙帝国的军队一路向北逃离,楚军一口气杀到了珞珈湖。

    太祖皇帝在洛家湖畔饮马,让人在湖边竖起大楚战旗,宣告这里就是大楚的北疆。

    然而这种辉煌没有持续多久,黑武人连战连胜,夺取了这大片的土地。

    在大楚这几百年的历史之中,曾经有过三次想要收复失地的北伐,三次都以战败告

    终。

    当年大楚太祖皇帝在珞珈湖畔的豪言壮语,终究都化作了一场空。

    那时候的大楚太祖皇帝,手指北方说.......我要在此地修建边城,宣誓主权,以镇北秽。

    当今皇帝杨竞的那位祖父,也学着太祖皇帝的模样,手指着北方大声说,太祖皇帝没有做到的事,朕要做到。

    可大楚太祖皇帝是壮志未酬,而他只是愚蠢可笑。

    夏侯琢想到这些,心里就忍不住有些起伏。

    就在这时候,忽然看到远处有几匹马朝着这边飞驰而来,速度奇快。

    李叱举起千里眼看过去,看到那些骑士的装束,就猜到了来者何人。

    大概半个时辰后,城中将军府。

    身上有伤的敕勒人首领布勒格狄看起来脸色很白,受了伤之后还没有经过妥善的救治,又一路奔波,人显得格外虚弱。

    但他尽量让自己站直了身子,以示对主人家的敬重。

    “尊敬的宁王殿下。”

    布勒格狄把手放在胸口,然后俯身行礼。

    他低着头说道:“我是敕勒族的可汗布勒格狄,我这次冒昧钱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说吧,看起来你伤势不轻。”

    布勒格狄连忙道:“我还是站着说吧,不敢在宁王面前落座。”

    李叱道:“你站着说和坐着说,不会影响我对你们的判断,况且,我也没想听你多说什么。”

    布勒格狄脸色明显变了变,宁王这样的态度,让他有些忐忑不安。

    他只好先坐下来,在心里想着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开口。

    李叱看了看他,然后看向余九龄:“请医官进来。”

    余九龄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不多时,医官进来,李叱看向布勒格狄对医官说道:“他身上的伤势不轻,换了衣服都压不住血腥味,给他看看。”

    医官俯身应了,然后过去,布勒格狄的两个手下想要阻拦,因为他们不确定宁王这样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此时如惊弓之鸟的他们,对任何举动都不敢轻信。

    “多谢宁王殿下。”

    布勒格狄先是道谢,然后示意手下人让开。

    他自己将上衣脱了,露出身上那纵横交错的鞭打痕迹,每一条伤痕,皮肉都翻开着,看起来触目惊心。

    两侧肩膀位置,还有血洞,而且伤口很大,显然是铁链穿过留下的。

    这一身的伤痕,把余九龄他们都看的有些呆住。

    不怎么喜欢这些敕勒人的余九龄,也不得不对这个汉子多了几分敬佩。

    换做普通人,这样的伤势之下,早就已经卧床不起了。

    等医官把伤势处理好,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因为伤口实在太多,处理起来就要足够小心。

    布勒格狄一直端坐,身子拔的笔直,脸上的汗水一个劲儿的往下流,可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用药酒清洗伤口的那种痛,在这的每个人都很清楚是什么感觉,所以也就能感觉得出来布勒格狄是什么性格。

    等到伤口都处理好的时候,布勒格狄的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却还起身后向医官行礼道谢,向宁王行礼道谢。

    “多谢宁王殿下的恩德。”

    布勒格狄后撤几步,忽然跪倒在地,这一下,他的两个随从都吓了一跳,连忙想扶他起来,布勒格狄摇头:“你们也跪下。”

    那两个随从立刻就跪倒在地,可见布勒格狄的威望。

    “宁王殿下。”

    布勒格狄说道:“我深知伤害,岁月不可抚平,我深知屈辱,岁月不可治愈,我深知仇恨,岁月不可淡薄,敕勒族祖上在中原曾经造下滔天血债,身为敕勒族的可汗,我愿意为祖上请罪。”

    他叩首,那两个随从也跟着叩首。

    李叱并没有阻止,他想看清楚,这个人到底有几分真情有几分假意。

    布勒格狄继续说道:“我也深知,如果嘴上说几句抱歉就以为有用的话,那是对中原人的亵渎。”

    他说完这句话后再次叩首,每一次额头都会撞在地面上,他的随从亦然。

    布勒格狄道:“我只请求宁王,接纳我族人入关,我族之人,愿世世代代侍奉宁王,而我......愿意为我敕勒族先祖曾经做过的错事负责。”

    他跪在那,直起上半身,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把短刀。

    “愿以我的血来祭奠几百年前受到伤害的中原百姓,虽不能弥补万一,但可表我心意。”

    说完这句话,布勒格狄一刀朝着自己心口刺下去。

    李叱还是没动,甚至没有说话。

    那把刀刺进了布勒格狄的胸口......未见有丝毫减速。

    然后那把刀就飞了出去,咄的一声戳在不远处的柱子上。

    布勒格狄一怔,他看向宁王,宁王依然端坐。

    他甚至都没有看到有谁动了,更没有察觉自己手里的刀是怎么飞的。

    在宁王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年纪,样貌憨厚犹如农夫,女的看起来不能确定具体年纪,像是才二十岁又像是已有三十岁,气质有些独特。

    这两个人好像没有动过,只是两个人嘴角都带着些许笑意。

    在宁王身边另外一侧,站着一个青衫书生,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年纪,气质儒雅,他应该也没动才对。

    在这客厅的门口那边,有个身穿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站在那看着外边,像是在发呆,背对着这边,应该也不是他才对。

    布勒格狄看不出,那就对了。

    宁王背后站着的那两个人,一个是白虎孙归隐,一个的朱雀霓凰,而站在宁王一侧的那个,是青龙苏入夜。

    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们,像是看着外边发呆的,是楚先生。

    这次来北疆抵御黑武人侵入,他们都来了。

    尤其是是楚先生,若是宁军与楚军交战,他可能不会插手,只是选择离开,但这次宁军打的是外敌,所以他就不能不来。

    这四个人出手,布勒格狄看不出来,难道不正常吗。

    况且,在那边书架旁边还站着一位叶先生,在两侧站着的四位廷尉府千办,哪个又是凡夫俗子了。

    这一屋子的人,如果组队闯荡江湖的话,那是真真正正的降维打击。

    “入关就先免了吧。”

    李叱看向布勒格狄说道:“三件事,做到了再来谈入关。”

    “一,你和你的族人,驻守未名山,所有粮草物资由我来供给,我也会派人协助你们修建山寨。”

    “二,黑武人若不退兵,只要进攻北山关,你们的骑兵就要从一侧袭扰黑武军队。”

    “三,如果黑武人猛攻未名山,我也会率军去救,你我双方务必互为支援。”

    他问布勒格狄:“能接受吗?”

    布勒格狄沉默了片刻,重重点头:“能!”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请求

    布勒格狄走了,带着他的几个随从,也带上了李叱分派过去的队伍,运送着不少粮草物资。

    队伍是在夜里打开城门出去的,趁着黑武人现在根本就无暇顾及这边。

    余九龄站在城门口看着队伍远去,然后吩咐人把城门关闭,回头的时候,见李叱在笑着看他。

    “看起来你好像有些心事?”

    李叱问他。

    余九龄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

    李叱笑道:“你这刀子嘴豆腐心。”

    余九龄道:“如果这次他们真的能在未名山策应我们守城的话,等到打完了仗,要不然就放他们入关吧。”

    李叱哈哈大笑:“果然是豆腐心。”

    余九龄抬起手挠了挠脑袋:“其实我连刀子嘴都是假的......可能是因为从小就吃苦的人,都看不得别人也吃苦。”

    李叱道:“那你觉得他们是真心吗?”

    余九龄点头:“看那人的样子,应该是出自真心。”

    李叱问:“他叫什么来着?”

    余九龄回忆了一下:“不就是叫......布勒马蹄?布格亚迪?万事大吉?布加什么迪?马勒戈......”

    李叱一把捂住他的嘴:“好了,可以了。”

    余九龄讪讪的笑了笑:“这他们这个敕勒族的名字,着实是难记了些,不是我记性不好,是他们名字太奇怪。”

    李叱:“不怪你......”

    余九龄:“当家的你能说出不怪你这三个字,已经很昧着良心了,谢谢你......”

    李叱笑道:“你连他名字都记不住,却觉得他出自真心,你这样的人若行走江湖,遇到我这样的人,能把你骗的连裤头都剩不下。”

    余九龄道:“可你为什么要骗我裤头?”

    夏侯琢在旁边说道:“他那是骗你裤头吗?他那是馋你的身子。”

    李叱:“......”

    余九龄:“......”

    过了一会儿后,余九龄叹道:“以前当家的和我说边军文化非常不羁,我还没理解这不羁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懂了,不羁的意思是,不在乎什么鸡不鸡的......”

    李叱一把将余九龄的嘴又给捂住了:“你要是不想天打雷劈的时候连累我们,你就闭嘴。”

    余九龄:“呜呜呜......”

    夏侯琢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呜你妹......”

    从北山关到未名山并没有多远,队伍连夜出发,天亮之前一定能进山。

    那片山高林密,在宁军的帮助下,敕勒人建造起来一座山寨应该也不会太慢。

    他们最先要注意的就是别被黑武人的斥候发现,好在他们在高处,有人靠近的话也能及时示警。

    山中多高树,砍伐下来修建木墙,借助山势死守的话,黑武人想要攻破其实也没那么容易。

    在未名山驻守还有一个优势在于,黑武人的抛石车再厉害也打不到他们在半山腰修建的木寨。

    北山关的关城就在那,挪不动躲不开,所以黑武人的抛石车就显得威力巨大。

    山寨可以修建的稍微高一些,抛石车又不能运上山,不会威胁道木城,让黑武人徒步爬山攻打敕勒人的话,黑武人的损失也必然不

    小。

    北山关这边,李叱他们开始准备物资,应对黑武人随时都可能到来的下一轮攻势。

    黑武人解决粮草问题的时间不会太久,他们会疯狂的把四周所有部族都搜刮干净。

    搜刮来的东西只需要够用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能等来援兵和粮草。

    “布勒格狄说,他们的族人逃出来的时候,也破坏了一部分抛石车。”

    李叱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对我们来说这才是好消息,从上一次黑武人的攻势来看,他们的抛石车比我们的坚固,比我们的有效,城墙经不住那般的持续不断的砸。”

    夏侯琢道:“如果能搞掉他们他剩下的抛石车,那守城就没什么太难的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要想在百万大军之中去摧毁敌人的抛石车,无异于痴人说梦。

    李叱他们这边确实不缺乏真正的高手,如今在李叱身边的那几位,哪一个不是一等一的强者。

    可是如楚先生和苏入夜那样的强者,进入百万大军的营地,也一样有去无回。

    这是根本不用去怀疑的事,除非是可以不死的神仙,不然谁也抵不过万箭齐发。

    “没办法搞掉黑武人的抛石车,就想办法让城墙变得更坚固。”

    李叱道:“咱们这边的木材数量还足够用一阵子,可这也是隐患。”

    他看向众人:“如果黑武人用那种带挠钩的弩箭,我们就必须斩断绳索把木头放下去,可是久而久之,一是木材消耗太大,二是在城墙堆积起来的木头,也能被黑武人利用。”

    夏侯琢沉思片刻后说道:“用沙袋吧,装满了沙土挂在城墙外边。”

    李叱点了点头:“可以试试。”

    余九龄道:“黑武人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来攻城,如果我们夜里派人出去,在城外挖出来大量的陷坑,不知道有多少用,但最起码可以阻止黑武人那么轻易的靠近。”

    李叱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黑武人会不会挖?”

    他看向余九龄:“你这小奶袋瓜子想的东西很多啊。”

    余九龄一脸的迷茫:“我想什么了?我没想啊......”

    李叱转身看向澹台压境:“吩咐下去,在城中挖出来一条沟,至少要有一丈半以上的深度,一丈宽度,增加巡防的兵力,尤其是夜里,召集足够多的人手,要尽快挖出来。”

    他又看向余九龄:“去找一些大缸来,埋在地里,缸底朝上,安排士兵轮流值守。”

    余九龄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句无心之言,在之后又救了北山关一次。

    十几天后,黑武人的粮草应该已经搜刮的差不多,他们的大营开始往前压。

    原本黑武人营地距离北山关有二十几里远,这次前压,大营已经到了距离北山关不过十一二里左右。

    黑武人果然在挖掘地道,他们在夜里派人出去,整夜整夜的挖,快天亮的时候就把挖出去土都清理走,找东西盖住洞口。

    白天没有任何异样,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之后,就再派人来挖。

    已经想到了挖地道这一招,其实也可见,业夫烈确实没有更多的招式可用。

    他们连续挖了十几个晚上,终于把地道挖的差不多了,算计着已经进入城内范围,队伍在深夜开始集结。

    业夫烈派人一共挖了五条地道,同时开挖,进度都差不多。

    到了后半夜,黑武士兵开始进入地道,留出来可让一人通过的空隙,方便把最后一部分的土运送出去。

    所有人其实也都很紧张,一旦他们挖开的话,第一批冲进城内的人肯定会被围攻。

    战场上的事历来如此,冲锋最快的人,往往死的也最快。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没用往上挖就把地道挖通了,因为宁军在城内挖出来一条深沟。

    当黑武人挖穿的那一刻还有些惊喜,最前边的人试探着走出来,然后就滑了下去。

    他们挖的地道深度没有一丈半,只有不到一丈,所以他们一出来就往下掉。

    前边的人掉下去了,后边的人还在往前挤,五条地道,黑武人好像流水一样进来。

    然后就面对绝望。

    他们在深沟里,深沟两侧谁都挖的笔直,他们根本不可能爬得上来。

    人群在深沟里变得密集起来,他们又不敢大声喊,试图劝阻后边的人不要再往前冲了,根本就阻止不了。

    眼看着深沟里人满为患,李叱举着火把走到沟边缘处,那些黑武士兵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光亮,一个个都有些惊恐。

    李叱随手把火把扔进深沟里,转身离开,紧跟着就是无数火把扔进去。

    片刻后,宁军的弓箭手压了上来,在深沟边缘处开始放箭,这种杀戮,能让寻常百姓看到就吓破胆。

    羽箭密密麻麻的飞进去,坑里的人哀嚎着,挣扎着,却根本逃不掉。

    后续的人总算是不敢再往前走了,哀嚎声才是对后边的人最好的劝阻。

    沟里都是死尸,触目惊心。

    夏侯琢伸手一指,无数的木柴扔进去,然后深沟里的火焰就越来越高。

    大火勉强照亮了小半个边城,尸体被焚烧的那种气味却能弥漫在整个夜空。

    无法估算这次黑武人损失了多少,每个人都看到了那一沟的尸体被烧成了焦炭。

    宁军用石头和石灰把沟壑填满,又在上边夯实。

    黑武人营地。

    业夫烈等到了手下人回报消息,可不是好消息,手下人说宁军早有准备,进城的队伍全军覆没。

    业夫烈走到大帐外边,看着远处的城墙。

    “宁王李叱......”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语气格外复杂。

    回到大帐里之后,业夫烈就开始给黑武汗皇写信,这封信他写了很久,写了撕,撕了再写,前前后后,写了足足两个时辰,从天亮到正午。

    这封信他写的很长很长,足足写了十几页,每一个字都需要他格外斟酌。

    而这一封信里所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请求黑武汗皇多给他一些时间,并且再派援兵,因为他担心的是,一旦这个宁王李叱成为中原的新主,那么黑武帝国以后都很难再有机会攻入中原了。

    他的信中有这样几句话。

    宁王李叱会成为黑武帝国最大的敌人,如果他称帝,他的子子孙孙都会成为黑武帝国最大的敌人。

    楚国的皇帝,亲手坏掉了他的江山,但李叱正在让这江山变得更为坚固。

    如果黑武帝国拼掉百万大军,甚至更多,才可以将宁王李叱和他的宁军灭掉的话,那也是胜利。

    现在不能灭掉宁军,未来的宁军可能会让帝国都感到疼痛。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我没有原谅

    未名山。

    焦急的等待,让提前到了这里的每一个敕勒族人每一天都很不好过,他们在担心着他们的族人。

    他们从黑武大军中逃了出来,可是他们的族人还没有逃出来,而且他们也都知道,族人们能逃出来的可能并不大。

    沭阳川临走的时候发誓说,我一定会把族人都带出来,但大家都知道,那只是沭阳川的决心。

    敕勒族的人都住在草场,他们负责为黑武人养马驯马,在那有重兵把守。

    沭阳川的两万人杀回去,也许都不能攻破黑武人的防守。

    每天,在未名山的敕勒人都在拼了命的干活,他们都很清楚没有一点时间可以浪费。

    而这,其实并不是一开始他们就有的态度。

    刚到未名山的时候,其实很多人都很颓废,尤其是大汗带回来的消息,对他们来说不算太好。

    中原人不许他们入关,只许他们驻守在未名山,但是会提供粮草支援。

    所以很多人都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留在这,也只是早早晚晚被黑武人屠杀的命。

    一座荒山,能挡得住黑武人百万大军?

    甚至还有人说,既然要死,还不如死在自己的家人们身边,死在一起。

    这种情绪,直到他们的一个年轻人被中原人打了之后,才有了改变。

    李叱调派来不少队伍协助敕勒人在未名山建造营寨,一名校尉扛着两根沉重的木头往上爬的时候,他示意前边的敕勒人拉他一下,那敕勒人只是瞪了他一眼。

    这校尉没有理会他,自己艰难的爬了上去,然后那年轻的敕勒人却忽然伸脚绊了他一下,校尉摔倒在地上,险些被木头砸伤。

    下一息,校尉就一把将那敕勒人的脖子掐住,按倒在地,一顿重拳轰击。

    打的那敕勒人满脸都是血,那人想反抗,可根本打不过。

    吵闹声把布勒格狄引来,连忙询问。

    那被打了的年轻人一脸委屈:“他们凭什么?他们愿意干让他们去干,凭什么还要让我们一起干,他们有什么权力命令我们做事?!”

    校尉叫彭博,看了看那年轻人,又看了看布勒格狄。

    布勒格狄怒道:“宁军是来帮咱们的!”

    那个年轻的敕勒人道:“大汗,你不要被他们骗了,他们只是想利用我们来对抗黑武人!”

    彭博笑了,朝着手下人招手:“咱们回去,带上所有的物资装备。”

    布勒格狄连忙跑过来拦住他:“校尉大人,他只是个孩子,还请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彭博笑了笑道:“我不会与他一般见识,那样只会气着我自己,我家主公说过,你去帮人的时候,如果别人不知道感谢,还觉得你帮的少了,那最好就把以前帮的都收回来,以后也再不帮忙就是了。”

    彭博下令:“拆掉我们修建的所有木墙,带上我们带来的所有粮草物资,咱们回北山关。”

    手下人应了一声,开始去拆除他们已经建好的木墙。

    “你们敢!”

    “你们不要太过分,不然你们别想有什么好下场!”

    “你们宁军不要欺人太甚!”

    一群敕勒人围上来,下一息就要动手。

    彭博扫视一周,并无惧意。

    “看看你们的嘴脸。”

    彭博道:“你们求着我们帮忙

    ,我们说不能全帮,只能帮你们一部分,然后你们就开始怨恨我们,觉得是我们做错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带走本来想帮你们的那部分,我们付出的苦力就不和你们算了,你们却还觉得我们帮你们的那部分,已经是你们的了?我们拿回去,你们觉得是我们抢了你们的?还觉得自己吃亏?记住,那是我们的,愿意给你就给你,不愿意给自然就要带回去。”

    他抽刀在手:“该拆的拆,该带走的带走,阻拦者杀,若我等战死于此,宁王会为我们报仇。”

    “呼!”

    宁军士兵们应了一声,动手拆除那些木墙。

    布勒格狄是真的急了,他怒视着那个惹起事端的年轻人:“你跪下!”

    那年轻人似乎也没有想到,宁军的人会这般硬气,他本以为,在这未名山,他们敕勒人人多势众,那些中原人应该识时务才对。

    见大汗暴怒,他吓得连忙跪下来。

    布勒格狄朝着彭博,学着中原人的礼数抱拳道:“校尉大人,确实是我们错了,我会处置他们,请不要离开。”

    彭博道:“我家主公在我们来之前就告诉我们,你们是去帮人的,不是去受气的,如果有人让你们受气,带上咱们的人和东西回来,如果打起来吃了亏,我家主公说,他会把这笔债加倍收回来。”

    布勒格狄请求道:“确实是我没能约束好他们,都是我的过错,还请原谅,我会严厉处置,给校尉大人一个交代。”

    “不必了。”

    彭博道:“我家主公还说,如果你们不知道好歹,不惯着,一次都不惯着。”

    他回头:“拆!”

    宁军士兵们抽刀出来,开始在木墙上劈砍,把绑着木墙的绳索斩断,将已经搭建好的木墙推倒。

    那些敕勒人急了,他们冲上去阻止,却被布勒格狄下令后退。

    布勒格狄看向自己的族人:“是你们自找的。”

    彭博带着人,拆掉了他们修建的木墙,带上他们的装备和粮草,拿不了的就扔,粮食被他们洒在地上也不留下。

    粮食是我们中原的百姓给我们的,我们可以扔了,也不会让你们占便宜。

    然后宁军就返回了北山关。

    李叱听彭博把事情经过说完之后,宣布彭博晋升为五品将军,所有去过未名山又回来的士兵,多发三个月的军饷。

    夏侯琢还把自己的佩刀送给了彭博,告诉他,你做的没错。

    彭博本以为自己回来后,多多少少会挨骂,毕竟这样做,会让宁王的联合敕勒人的计划失败。

    夏侯琢拍了拍彭博的肩膀对他说道:“不要去想那么多,你知道宁王怎么说的吗?宁王说,我的人在外边受了委屈,回来之后,我不能让他们还受委屈。”

    他告诉彭博:“以后你就是将军了,做将军也要记住这句话,我们的人在外边都不能受委屈,在家里更不能受委屈。”

    不久之后,布勒格狄就再次来到北山关外求见,可这次,李叱没打算再见他。

    布勒格狄在城外苦等一天,无人理会。

    他竟是没有离开,当夜就在城外找地方凑合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又到城门外求见。

    夏侯琢登上城墙,俯瞰城外的布勒格狄说道:“回去吧,好好教导你的族人,让他们明白事理,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在你第一次来北山关的时候,宁王问你能不能接受,你说能,那就是承诺,一个男人,一个首领,连承诺都不珍惜,这样的人我们不喜欢。”

    勒格狄连连解释,可是夏侯琢又怎么可能听他解释。

    “再多告诉你一些事。”

    夏侯琢道:“在未名山,彭博告诉他的手下士兵说,要尽力帮忙,因为我们答应了就要做到,而且,可能敕勒族的人逃到未名山后,会有大批的黑武军队追杀而来,有一座木城,就能保护那些敕勒人,所以咱们得抓紧干活。”

    “而你的族人,却觉得是我们对不起你们,既然如此,那何必再有往来,我多奉劝你一句,做好一个首领,得先教会你的族人怎么做人。”

    说完这句话,夏侯琢转身离开。

    不管布勒格狄在城外再怎么呼喊,没有人理会。

    布勒格狄回到未名山之后,族人们都迎接过来,此时他们又盼着大汗带回来好消息了。

    看着那一张张面孔,布勒格狄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和绝望。

    “我求见宁王的时候,愿意用我的死来换取宁王的帮助,而你们,却觉得那是宁军应该做的事,那是我用我的命给你们换来的!你们气死根本不在乎。”

    布勒格狄看着他们,再也压制不住怒气。

    “我是去求人家帮忙的,你们却觉得人家帮的不够就是欠你们的?既然这样,那人家走了,也不欠你们的了,你们自己找活路吧,我累了,你们不珍惜我用命去给你们换来的,那我留下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也不欠你们的。”

    说完之后,布勒格狄转身下山。

    一群人立刻就跪了下来,苦苦哀求。

    “你们求我没有什么用处,就正如我再去求宁王也已经没有什么用处。”

    布勒格狄道:“你们不是很有本事吗,那就靠你们自己吧。”

    他分开众人下山,带着几名随从就这样走了,留下了那些一下子就陷入了绝望的族人。

    山下的林子里,布勒格狄下马,坐在树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随从问:“大汗,咱们去哪儿?”

    布勒格狄摇了摇头:“我们哪儿也不能去,我只是想吓吓他们,如果他们还不明白道理的话,灭族只是早晚的事,我是大汗,如果真的要被灭族,我也必须第一个死。”

    他靠在那,连呼吸都显得那么无力。

    沉默了许久之后,布勒格狄像是醒悟过来什么,再次上马:“走,咱们再去一次北山关。”

    随从们互相看了看,没有多说什么,上马跟着大汗朝着那座边城又赶了过去。

    城外,布勒格狄朝着城墙上喊:“我请求见到彭校尉,我请求当面向他道歉。”

    彭博就在城墙上,他看向不远处,正在和夏侯琢下棋的宁王,宁王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决定。”

    片刻后,彭博走到城墙边缘处:“大汗,你回去吧,道歉就不必了,修建木墙的方法,我该教的也已经教过,靠你们自己了。”

    布勒格狄道:“不敢请求原谅,只想恳请校尉大人,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恳请校尉大人帮帮我们,也恳请校尉大人替我求求宁王殿下。”

    彭博道:“有些错可以得到原谅,但不会每一次都得到原谅。”

    他回头看向李叱:“主公,我想回去。”

    李叱回头看了他一眼:“为何?”

    彭博道:“我没有原谅他们,只是因为这样对我们有利。”

    李叱沉默片刻,点头:“现在你是从四品将军了,带上的人去吧。”

    彭博肃立:“呼!”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承诺

    自从彭博带着他的队伍再次回到未名山之后,敕勒人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不用去在意他们到底是明白了事理还是醒悟了什么,看到他们已经不一样了就好。

    彭博说过,他回来,不是他原谅了那些人,只是因为这样做对宁军有利。

    而此时对于敕勒人来说,他们盼回来了宁军,还要再盼来两个奇迹。

    一是他们族里的年轻英雄沭阳川能够救回他们的族人,二是他们可以死死守住未名山直到黑武人退兵。

    尤其是第一个期盼,让他们每个人每一天都会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祈祷。

    可是他们也很清楚,沭阳川做不到,谁也做不到,神仙可能都做不到,他们怎么想都想不出,沭阳川可以做到的理由。

    辗转千里,带着那么多老弱妇孺,还要抵抗黑武人的追兵。

    他们到未名山大概十几天之后,黑武人没有察觉到他们,在筹措到部分粮草之后,黑武人不敢再耽搁,对北山关发起了进攻。

    因为约定,布勒格狄决定出兵去驰援,但却被彭博阻止。

    “还不到时候。”

    彭博道:“宁王需要的策应,不是让你们每一次都要去策应,而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候,现在你们的山寨还没有修建好,你就军去袭扰黑武人的侧翼,那么黑武人就会先来全力攻打你们。”

    布勒格狄当然明白这些,可他已经不敢再有一次违背承诺的举动。

    彭博道:“既然宁王让我来,就说明你们可以信任我,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出兵还是不出兵,最好问过我。”

    布勒格狄当场表态,愿意听从彭将军的调遣。

    之后,黑武人挖掘地道,试图夜袭北山关,但又一次被宁军击败。

    当这个夜里,北山关有火光起的时候,布勒格狄连忙来找彭博,询问他是不是要出兵。

    彭博已经站在高处观察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不出兵。

    在这一刻,布勒格狄终于看懂了彭博,那是一个只对事不对人的将才,他不会因为之前的矛盾,就让敕勒人一次一次出兵送死,所以布勒格狄对彭博更为信任。

    果然,彭博的判断没有错,到了白天安排斥候侦查,北山关城防依然稳固,没有任何闪失。

    彭博他们到未名山二十几天后,山寨基本上已经修建好,他们人多,又可就地取材,再加上敕勒人也已经懂了,有山寨才有可能活下来的道理,所以进度很快。

    山寨建成之后,布勒格狄的伤也已经好了许多,似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报!”

    有人急匆匆的跑到布勒格狄面前,单膝跪倒:“大汗,沭阳川派人送回来消息。”

    布勒格狄连忙问道:“人呢!”

    手下人双手递上一封信:“送信的兄弟到这就摔倒昏迷,还在救治。”

    布勒格狄将书信展开,信很短,意思是他已经带出来大部分族人,但是黑武追兵追的实在太狠,盼望大汗见到信之后出兵接应。

    “我必须亲自去。”

    布勒格狄看向彭博:“将军......那是我的族人,我必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彭博点了点头:“去吧。”

    布勒格狄道:“可我若离开,就要带走绝大部分兵力,而且如此规模的兵马调动,一定会被黑武人察觉......”

    彭博一如既往的平静:“你去接你的族人,这是你身为大汗的责任,我来守未名山。”

    布勒格狄道:“可是一旦我们离开被黑武人察觉,他们必会猛攻此地。”

    彭博道:“宁王告诉过你,他派来的人你可以信任,记住这一点就好了,我们宁军不会轻易做出承诺,但只要我们做出的承诺,在我们死之前,就一定会遵守下去。”

    布勒格狄后撤两步,朝着彭博深深一拜,然后带上几乎

    所有骑兵出发。

    不出预料,这边数万人规模的兵马调动,立刻就引起了黑武人那边的注意。

    没多久,黑武人的队伍就开始朝着未名山这边开过来。

    如今在木寨里边的,是彭博带来的几千名宁军士兵,和大概两千多人的敕勒人,多是老弱和伤者。

    彭博站在高处,举着千里眼看着地平线上那黑压压的黑武军队靠近,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这里就是我们的另一座边关!”

    彭博大声喊道:“宁王说,凡我宁军脚下之地,皆为我中原疆土,现在我们站在这里,这里就是我们的地盘,只要是我们的地盘,寸步不让!”

    “战!”

    士兵们高呼回应。

    到了这一刻,已经没有必要再害怕暴露什么了,黑武人的攻势很快就会上来。

    领兵的黑武将军叫那萨布,是业夫烈手下一员大将,黑武帝国南院将军。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些逃走的敕勒人居然就藏在七八十里外的未名山上。

    敕勒人这样的明目张胆,就好像在羞辱他们一样。

    作为高傲的黑武军人,他们当然忍受不了这种羞辱,来之前,大将军业夫烈就告诉他,如果不把那些敕勒人杀光的话,他就不必回去了。

    他带来了业夫烈给他的十万大军,浩浩荡荡。

    还有另一个黑武将军带着人马去追踪离开的敕勒人,那萨布的任务,就是清理未名山。

    到了山下才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半山腰的木墙,距离远的时候根本察觉不到。

    也就是在看到木墙的那一刻,那萨布心里隐隐约约的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五天后。

    在那片庞大的白桦林中,布勒格狄接到了他的族人。

    沭阳川身负重伤,看起来格外虚弱,而布勒格狄的儿子撒桑就守在沭阳川身边,在看到他父亲到来的那一刻,撒桑先是快走几步迎接过去,然后就跪了下来。

    不久之后,布勒格狄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沭阳川真的是个奇才,再换做任何一个人去营救族人,都不可能成功。

    快要回到草场的时候,沭阳川下令队伍一分为二,他带着一万人下马,步行朝着草场那边过去,不带兵器。

    他们到了之后就被黑武人拦住询问,沭阳川拿出来一块令牌交给黑武人,说他们是奉命回来再运送物资的。

    之前敕勒人烧毁黑武大军辎重营的时候,沭阳川他们杀了辎重营的将军,夺了这令牌。

    所以黑武人在看到这令牌后,并没有怀疑什么,直接把人放了进去。

    沭阳川回到草场之后也没有急于带人往外冲,而是把一万人分散出去,暗中告诉所有族人,在夜里突围。

    他们白天还在装车,还在清点马匹,还在黑武人的皮鞭下求饶。

    到了晚上,部族的所有男人们在沭阳川的指挥下行动起来,他们驱赶着马群冲击了黑武人的营地。

    他带着所有男人和黑武人厮杀,给老弱妇孺争取时间。

    一夜厮杀之后,大部分族人都逃了出来,好在是他们有足够多的马,马不够还有牛羊,沭阳川告诉他们,能骑着跑的就一定要骑上。

    沭阳川带着骑兵边战边退,族人在前边加紧赶路。

    出了草场之后,黑武人追击过来,还被沭阳川提前埋伏好的一万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沭阳川带着人杀回去,两下夹击,把黑武人打的惨败而退。

    接下来就是疯狂的逃亡,朝着未名山方向逃亡。

    到半路的时候,又被黑武人的骑兵追上,双方激战,不分胜负的时候,另外一支赶来的黑武人军队把敕勒人的队伍给冲散了。

    沭阳川在这个时候做出决定,舍弃了后队那部分被围困的族人,这个决定让很多人都不

    理解,可是他却无比坚决。

    一开始并没有对他指挥队伍提出异议的撒桑,在这一刻却不干了。

    他说他是大汗的儿子,他有责任把被困住的族人救出来,还号召骑兵跟他一起杀回去。

    一部分人愿意听沭阳川的,一部分人跟着撒桑冲了回去。

    无奈之下,沭阳川也只好带着队伍回去支援,结果那一战,数万敕勒骑兵因为陷入战局,无法发挥骑兵的威力,被黑武人击败,死伤两万多人。

    这两万多青壮男人的战死,对于敕勒人来说,几乎相当于灭顶之灾。

    因为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失去了那么多青壮男人的保护,老弱妇孺损失可想而知。

    最可怕的是,沭阳川为了救撒桑,身负重伤。

    接下来的这一路,如果不是沭阳川几次都判断出黑武人的阻拦方向,及时带着族人避开,他们早就被屠杀殆尽。

    可即便如此,族人中责怪沭阳川的人依然不少,他们看不到半路上埋伏的黑武人,也就不知道沭阳川的判断到底对不对。

    他们只看到了沭阳川决定舍弃一部分族人,他们觉得不能原谅。

    所以很多时候,英雄都是孤独的。

    布勒格狄接到族人之后,这支逃出来的队伍,大概还剩下一半人左右。

    事实上,如果不是撒桑带着人回去,他们的损失可能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我代表祖先,谢谢你。”

    布勒格狄居然朝着沭阳川单膝跪倒,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把手放在胸口,朝着沭阳川低下了头。

    他是大汗,他这样的态度,似乎更像是在说,他愿意成为沭阳川的臣。

    “从今天开始,沭阳川就是我们敕勒人的可汗,我和我的儿子撒桑,都是沭阳川的家臣。”

    布勒格狄看向满脸震惊的撒桑:“如果你还不是那么愚蠢,现在就要向新的可汗下跪了。”

    又数天之后,他们穿过白桦林,穿过原野,回到了未名山。

    在看到未名山那一刻,每个人的眼睛都睁大了。

    漫山遍野都是黑武人,正在朝着山寨猛攻,而在山寨的高处,那烈红色的战旗还在。

    “沭阳川。”

    布勒格狄看向部族新的首领:“这一战之后,如果我们的族人能够入关进入中原,族人就交给你了,而我和我的儿子,要用余生遵守承诺,你记住,如果以后我和我的儿子战死,你要继续遵守承诺。”

    “当宁军的刀指向他们的敌人,我们的刀,要和宁军指向一样的方向。”

    沭阳川再一次拒绝自己成为敕勒族可汗,可是布勒格狄却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你记住,我活着的时候,可以尽快帮你树立威信,所以我必须这样做,如果我死了之后再让你成为可汗,族人就会分裂,对于我们敕勒人来说,那才是灾难。”

    “只有你才懂得,该怎么做,才会让族人得以生存。”

    沭阳川问:“大汗,为什么是我,撒桑他......”

    话没有说完就被布勒格狄打断:“当你说出我们要去和中原人谈一谈的时候,我就知道,唯有你才能明白,族人该如何生存。”

    他拍了拍沭阳川的肩膀:“快点好起来,未来靠你。”

    然后他举起战刀指向未名山:“敕勒的所有男人,跟我杀过去!”

    他们突然从侧翼杀出,确实吓到了黑武人,导致黑武人的攻势不得不退了下去。

    当布勒格狄带着族人们进入山寨的时候,心中的震撼已经无以复加。

    守城的宁军损失过半,可他留下的那些老弱族人却一个都没有死。

    因为彭将军说,打仗,军人就该在前边。

    承诺,一旦做出,就拿命去守着。

    宁军做出的承诺,宁军拿命去守着。

第一千一百章 生活需要我们低着头爱它

    “彭将军!”

    布勒格狄快步走到彭博面前,然后单膝跪倒:“我代表我的族人,向将军致谢,向将军致敬!”

    彭博抬起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却没有接话,也没有把布勒格狄扶起来。

    这一刻,布勒格狄忽然就明白了彭将军的意思,所以他慌了。

    不久之后,宁军撤走,走的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只是这次走,没有带走粮草和装备。

    “我犯了个错误。”

    布勒格狄坐在山坡上,看着远处的黑武人大军再一次集结起来。

    他看向儿子撒桑:“当时心急之下,我没有想那么多,带走了所有人,只留下了老弱病残。”

    撒桑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性子很直,他看到父亲那般懊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劝说些什么。

    “哪怕我留下几千人也好。”

    布勒格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想起来上次在北山关彭博说的那句话。

    有些错可以被原谅,但不是每一次都会被原谅。

    宁军完成了他们的承诺,然后走了。

    带着他们战死兄弟的尸体走的,昂首挺胸。

    “父亲,现在怎么办?”

    撒桑问。

    布勒格狄摇头:“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候,被人搀扶着的沭阳川赶了过来:“大汗,宁军走了?”

    布勒格狄看向沭阳川,点了点头:“走了,是我又一次犯了错。”

    沭阳川急切道:“大汗,接下来要仔细看着北山关那边,如果黑武人的攻势太猛,我们就必须出兵去协助宁军,不然的话,我们再无机会入关。”

    布勒格狄道:“如果当时你和我换一个位置,是你在这的话,就不会犯我犯的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儿子撒桑哼了一声,显然颇为不满。

    沭阳川道:“宁军有宁军的傲气,所以大汗你带走所有人的时候,那位彭将军什么都没有说,现在他们走了,但是在天黑之前他们不能进北山关,所以我们还有机会。”

    他语气很急的说道:“立刻安排骑兵队伍,不计代价,如果彭将军的队伍被黑武人发现的话,立刻去把人救回来,或是不计代价的把他们护送回北山关。”

    布勒格狄这才反应过来,起身道:“我亲自去。”

    撒桑连忙道:“父亲,我去吧。”

    沭阳川摇头:“你不行,必须大汗亲自去。”

    撒桑回头看向沭阳川:“你是不是盼着我父亲出事?你就能名正言顺的做大汗了?”

    啪!

    布勒格狄在撒桑的脸上狠狠扇了一下:“向大汗认错!”

    撒桑执拗的看向他的父亲,布勒格狄吩咐道:“把他吊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把他放下来。”

    他手下的人为难的看向撒桑,撒桑哼了一声,伸手:“吊就吊,难道我还怕了?”

    布勒格狄道:“什么时候你学会了,把这种所谓的骨气和傲气,用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而不是面对自己人,你才算长大。”

    说完之后,知道没有时间再理会这些,他亲自去挑选队伍,准备去护送彭博的宁军。

    北疆这边的战事,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黑武人如此兴师动众,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退兵。

    可是中原江山之内,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去想北疆这边的事到底会怎么样。

    因为北疆离他们太远了,他们看不到黑武人,只能看到自己面前的敌人。

    大人物们的敌人是彼此

    ,芸芸众生的敌人,是生活,可却还要努力的去爱它。

    五月初,大贼李兄虎率军攻入京州,与武亲王杨迹句的大军在京州交手。

    大兴城,世元宫。

    皇帝杨竞坐在台阶上,看着远处的一块瓦砾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来自己年少的时候,权阉刘崇信陪着他一起玩踢瓦片的游戏。

    那个万人恨的大太监,其实对他一直都很好。

    他眼神恍惚了一下,好像看到了不远处,他的父亲躺在摇椅上,看着几个宫女在嬉戏。

    杨竞吓了一跳,再看时,那里什么都没有。

    视线收回来的时候,又看到了刘崇信的身影,那个满头汗水的太监,把衣服别在腰带上,单腿跳着往前:“殿下?你看老奴这一脚踢得如何?”

    杨竞吓得脸上变色,猛的站起来,可是眼前又什么都没有了,那里只是一片空地,那里只有一片瓦砾。

    “陛下。”

    内侍总管甄小刀弯着腰走过来:“陛下,武王妃为陛下挑选的人,已经进宫了。”

    杨竞一怔。

    前几天他派人请武王妃进宫,一是想看看武王妃是否还在京城,二,确实是想到了一些事,只能请武王妃帮忙。

    皇帝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跟着甄小刀回到东书房那边。

    这屋子里,有个少女怯生生的站在那,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见到身穿龙袍的皇帝,那少女连忙跪下去:“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看了看这少女,大概十六七岁年纪,模样清秀,她说不上有多美,可就是那么顺眼。

    皇帝知道,她是前礼部尚书的孙女,那位老大人因为得罪了刘崇信而被治罪,就是他的父亲,老皇帝一道旨意,赐那位老大人白绫一条,老大人就吊死在自家的书房里,那一年,他的孙女也才三四岁。

    刘崇信被杀之后,皇帝为了挽回民心,给许多冤死的朝廷官员平反,面前这个少女的父亲,被皇帝启用,任命为礼部侍郎。

    前阵子,大贼李兄虎和天命王杨玄机的大军杀进京州,大兴城里很多人都悄悄跑了。

    包括六部九卿的不少官员,礼部尚书跑的时候,连家里的东西都没带。

    这个少女的父亲被提拔为礼部尚书,做到了和他的父亲一样的高官,可他却并不开心。

    武王妃选中了这个少女,作为父亲,礼部尚书于文礼更加的不开心。

    于若妍对他父亲说,如果我不进宫的话,父亲会被皇帝责罚,大楚还在,皇帝还在,我们就没有办法抗拒。

    所以她来了,她不是对做皇后有什么想法,她只是想靠自己的力量保护一直都在保护她的父亲。

    “起来吧。”

    皇帝杨竞坐下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面前的少女。

    她身上那种淡淡的书卷气让皇帝很喜欢,莫名其妙的很喜欢。

    “你叫若妍?”

    皇帝问。

    “回陛下,是。”

    “多大?”

    “回陛下,快十六了。”

    “你不用那么紧张。”

    “回陛下,是......”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他看到那少女的局促不安,在这一刻,居然有些恨自己的身份。

    如今这大楚的皇帝身份,不能让那些叛贼害怕,只能让这样一个女孩子害怕。

    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然后就是一阵悲凉。

    “陛下......”

    于若妍看到了皇帝紧锁的眉头,俯身道:“如果陛下心里有些烦躁,我可为陛下抚琴。”

    皇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好。”

    甄小刀连忙吩咐人把琴取来,于若妍坐下来后,沉思片刻,为皇帝奏了一曲晴川静流。

    这首曲子是当年第一大文豪嵩明先生所作,一经问世,便被无数人追捧。

    这曲子皇帝熟悉的很,他听到的时候还略微有些不满,因为这曲子太欢快。

    又想着,她大概只是看出来我心情不好,所以选了这样一个欢快的曲子吧。

    可是片刻后,皇帝的心竟然安静下来。

    别人奏这首曲子,总是会让人想象出来一群孩子在原野上吵着闹着,追着风筝,也惊扰了河里的鱼。

    可是她奏的这曲子,却仿佛让人看到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坐在河边,一双漂亮的小脚丫放在河水里,鱼儿在她脚边游来游去。

    那应该是个日落吧,黄昏的光最是温柔。

    她坐在那,远处有一座不大的房子,炊烟从烟囱里升起,有几只雀儿围着烟气在飞。

    “够了。”

    皇帝忽然说了一句,琴声戛然而止。

    于若妍连忙起身,后退几步后俯身道:“陛下恕罪。”

    皇帝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东书房,没有对于若妍说些什么。

    皇帝一直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做什么,他只是不敢再多听一阵子。

    “陛下,若是不喜欢,奴婢这就让人把于姑娘送回她家里。”

    “送回去吧。”

    皇帝回了一句。

    甄小刀连忙道:“奴婢这就去安排人。”

    “你亲自送她回去。”

    皇帝脚步停了一下,伸手把腰带上挂着的玉佩摘下来递给甄小刀:“这个送给她做见面礼,告诉于大人......可以准备婚事了。”

    甄小刀一怔:“陛下,武王妃还为陛下甄选了几位,陛下要不要见过之后再说。”

    “不必,朕就要她。”

    皇帝心里有些愧疚,所以才不敢多听她的琴声。

    他求武王妃为自己的皇后选人,只是那一天忽然怕了,他父亲不算是一个好皇帝,没能阻止大楚的崩塌,可是他父亲最起码还有他,把皇位传了下去。

    可他现在没有后,如果......

    最起码,杨家的皇族血脉,得有所延续才行,哪怕......哪怕大楚不在了,皇族的血脉也必须在。

    只要这世上还有人的身体里流着皇族的血,那么将来复兴大楚的火种就不会灭。

    当别人寄希望于未来,叫做未来可期。

    当一位皇帝寄希望于未来,叫做束手无策。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已经说服自己,就随便选一个有才有貌的女子就好,不管是谁,能为他延续皇族血脉就可以。

    可是今天在看到于若妍的时候,他心里的愧疚就抑制不住的冒出来。

    她不该被这样对待,因为她是对的人。

    可她出现在错误的时间。

    皇帝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看向已经走出去的甄小刀:“请......请武王妃入宫,朕......朕的大婚,要办的隆重些。”

    甄小刀心里一疼,因为他知道皇帝要请武王妃进宫,是因为朝廷已经没钱了,办不了大婚。

    只能借。

    皇帝抬起头看向天空,闭上眼睛,于是,他又看到了那个坐在河边的姑娘,她也在抬头看着天空。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那是光

    皇帝的大婚举办的很隆重,有些不合时宜的隆重,又好像就该如此的隆重。

    大婚由武王妃亲自操持,从始至终都是,因为皇帝想要尽快办,武王妃这些天也就真的累坏了。

    武王妃不想让那些朝臣们做主皇帝的大婚该如何办,所以她必然就会更累一些。

    可不管怎么说,从第一次见到于若妍到大婚,前后不过十四天时间,对于一位帝王来说,这样的大婚着实仓促了些,也着实寒酸了些。

    哪怕,看起来确实有些隆重。

    可是皇帝不在乎,大楚的皇后娘娘也不在乎,一切都显得那么不自然,又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大婚之后的几天时间皇帝都没有上朝,每天一早就和皇后手拉着手去游玩,今日去御园,明日就去游湖。

    以至于有些大人在心里感慨,早知道这样能让皇帝不上朝,那早就应该给他送几个女人了。

    大楚都已经这个样子,朝臣们上朝都觉得尴尬,像是做戏一样......不,不是像是,就是做戏。

    皇帝不上朝,他们也乐得自在,反正就是等着呗,等着他们新主子到来。

    而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道,天命王杨玄机马上就要卷土重来。

    这大兴城里愿意迎接杨玄机入城的人,比愿意继续效忠大楚朝廷的人多的多的多。

    经历了上一次失败之后,杨玄机也不会再放过这次宁军不在京州的机会。

    “天下。”

    皇帝坐在游船上,看着两岸的民居自言自语了两个字,声音很轻,轻到他觉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皇后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身边,虽然两个人到现在为止认识还没有二十天,可是坐在一起的样子,却仿佛他们本该就这样坐在一起。

    皇帝的视线从民居上收回来,看向他的妻子。

    “冷不冷?”

    他问。

    五月末,天气已经热了,可是河道上的风不小。

    皇后微微摇头:“陛下在身边,臣妾心里安静,心里安静便不觉寒暑。”

    皇帝喜欢她说话,喜欢她的声音,喜欢这样的安安静静。

    “朕在做皇帝之前,装作很放肆,才会让很多人安心,朕成为帝王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放肆过。”

    皇帝指的是他已经几天没有上朝。

    皇后轻声问:“陛下后悔吗?”

    皇帝摇头:“不后悔。”

    皇后笑起来,如这五月的阳光一样明媚。

    “若陛下心安处是臣妾,臣妾就这样一直陪着陛下,若陛下心安处是那里......”

    皇后指了指河岸上的民居后说道:“那臣妾应该劝陛下,帝心存社稷,世上万千难,陛下也可迎风破浪,世上万千劫,陛下也可一帆风顺。”

    皇帝一怔。

    皇后笑着看他。

    皇帝沉默片刻,回头吩咐甄小刀:“回宫,上朝。”

    这一刻,甄小刀也笑起来。

    他充满感激的看向皇后娘娘,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皇后娘娘的眼神里,仿佛有令人宁静的星辰大海。

    “朕上朝,你要坐在朕身边。”

    皇帝对皇后说。

    皇后摇头:“陛下,祖制不可违,朝纲不可废。”

    皇帝却异常坚定:“朕心安处,是你。”

    坚定的有些不像是他。

    皇后沉默了许久,点头:“那臣妾就听陛下的,陛下希望臣妾在,臣妾就一直在。”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每次上朝,皇后都会坐在皇帝身边。

    哪里有什么朝事,那些已经不把自己当朝臣的大人物们,不会再为大楚尽心尽力,倒是更愿意对皇后临朝表达不满。

    可是这次皇帝根本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只当他们的话是放屁。

    或许是那些大人物们觉得,皇帝是沉迷于女色了,反而是好事,所以后来也就不再揪着这件事不放。

    可是渐渐的,他们发现事情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

    皇后坐在皇帝身边,她一句话都不会说,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

    可是有她在身边的皇帝,整个人看起来都神采奕奕,看起来和前阵子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

    皇后知道本分,她坐在朝堂上,从来都不会干预什么,然而她只要在,皇帝就像是充满力量。

    皇后说,陛下心里有民心,但陛下没有听到过民心,因为宫墙太高,因为朝臣太重。

    又高又重,就挡住了民心民意。

    于是皇帝就和她抽出时间来去民间走走,两个人换上便装,去吃不值钱的街边小摊,和那卖饭的人聊上许久。

    皇帝问他,如果贼兵围了大兴城你会怎么办?

    那中年男人说,我能怎么办?我有妻儿老小,大概是认命了吧。

    若是以往,皇帝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生出怒意,不可抑制的怒意。

    可是今日,皇后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他就忽然明白了,百姓们不是不忠诚,而是无奈。

    皇帝还想问那中年汉子,如果朝廷给你发放饷银,照顾你的妻儿,你愿意为朝廷作战吗。

    可是他还没有问出来,皇后问那中年男人:“若贼兵凶狠,会伤及你的妻儿呢?”

    中年男人把切菜的刀狠狠剁在案板上:“除非我先死,不然就干他娘的。”

    皇帝怔住,看到皇后在对他微笑。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城中便陆续张贴告示出来,历数大贼李兄虎所做下的残暴之事,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李兄虎的贼兵所过之处,男人尽皆被抓走充军,老弱儿童都被杀掉,而女人们,都会被贼兵糟蹋致死。

    那些宣扬应该忠君爱楚的告示被覆盖,但是城里的人,却好像逐渐也有了改变。

    东书房,皇帝在沉思如何应对危局,皇后在旁边为他绣手帕。

    皇帝回头看她,阳光照在她脸上,她身上好像有圣洁的光辉。

    “朕心里安宁。”

    他说。

    皇后放下手里的绣布,坐直了身子,看着皇帝说:“陛下心里,应该不安宁才对。”

    皇帝问,为什么。

    皇后说,因为陛下心里有百姓,百姓们心里不安宁,陛下也不安宁,陛下说安宁,只是在哄我开心。

    皇帝沉默。

    皇后又说,陛下心里有百姓,可是百姓们不知道,陛下得让他们知道才行。

    皇帝眼睛亮了一下,他问:“如何让百姓知道?”

    皇后说:“陛下站的太高了,是这世上站在最高处的人,百姓们抬着头使劲儿看,也看不清楚陛下,所以要让百姓们知道陛下心里有他们,陛下得先下来。”

    皇帝懂了。

    第二天城里又陆续张贴出来告示,陛下要招募新军,这次,陛下会以一名新兵的身份,和百姓们同吃同住。

    百姓们才不信呢,于是他们看到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站在一辆马车上,没有车厢的马车,她换上了一身英姿飒爽的战甲。

    她一路高呼,说陛下

    知道贼兵凶残,所以这一次,陛下要亲自上阵保护他的子民。

    她朝着百姓们喊,陛下就在校场等你们,陛下说他要和你们一起训练如何放箭,如何握刀,如何让敌人不敢欺辱你们的家人。

    于是,百姓们将信将疑的去了,于是,他们真的在校场上看到了皇帝陛下。

    从这一天开始,皇帝没有回世元宫,他住在了校场的帐篷里。

    皇后也没有再回世元宫,她换上了粗布的衣服,系上了围裙,亲自为百姓们去熬粥做饭。

    参军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这支军队的士气,和以往招募来的新兵完全不一样。

    皇帝会和他们在校场上摔跤,会和他们一起呐喊,一起操练,一起在大雨中朝着想象出来的敌人冲杀。

    而不管皇帝在哪儿,总是能在不远处看到皇后的身影。

    在一个角落处,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看着在雨幕中和百姓们一起操练的皇帝,稍稍把视线转移一些,就看到了在不远处,没有擎伞,站在雨中也看着陛下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是仙女吧。”

    惠春秋自言自语了一句。

    内侍总管甄小刀使劲儿点了点头:“是,皇后娘娘一定是。”

    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皇帝陛下,只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出现,皇帝不再是一个只会在自己心里想要力挽狂澜的人。

    付诸行动的皇帝陛下,让百姓们也看到了希望,也让皇帝自己看到了希望。

    “如果皇后娘娘早一点来该多好。”

    甄小刀说。

    惠春秋嗯了一声后感慨道:“是啊.....如果皇后娘娘早一点出现的话,可能早就不一样了。”

    他们看到皇帝忽然从队伍里跑出去,拉着皇后娘娘跑到一处屋檐下,他告诉皇后说,你不能淋雨。

    皇后说,我说过的,要一直陪着陛下。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星辰大海,那么璀璨。

    皇帝摇头说你得听我的,我是你丈夫。

    他没说我是皇帝,所以皇后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的星辰大海更加明亮。

    她点头,说要听丈夫的。

    于是皇帝笑了,跑回到大雨中和百姓们再次一起训练,百姓们欢呼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欢呼,反正就是都很开心。

    每个人都看到了皇帝的改变,很多人也都一样的开心。

    可是也有很多人不开心。

    在另一处屋檐下,那些身穿锦衣的大人们看着雨中的陛下,眉头紧锁。

    他们想着,这样的皇帝,似乎不是一个好皇帝了,如果皇帝都不是好皇帝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不知道是谁先把目光转移到了皇后那边,于是这个屋檐下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那边。

    “这样可不行。”

    有人自言自语。

    他不是说给别人听的,可是别人都听到了。

    于是有人附和:“是啊......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陛下身为至尊,怎么能和一群泥腿子如此厮混,有违祖制啊。”

    “是啊,有违祖制。”

    “陛下是明智之君,只是被人蛊惑。”

    “嗯,你说的对,陛下只是被人蛊惑了。”

    他们再次看向另外一个屋檐下的那个少女,他们这边有一大群人,而那个屋檐下只有皇后一个人。

    这群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大人物,眼神里也有了光。

    只是,这光,很暗。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反正我是下三滥

    只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大兴城里来参加新军的人就有两万余,这让皇帝的心情都变得无比的欢愉。

    他自己可能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为何自己会能开心成这样,而且整个人都时时刻刻散发着一种朝气。

    但是连他身边的内侍甄小刀都看的清楚,皇帝不一样了,是因为皇帝把心思变成了行动。

    而在这以前,没有人可以让皇帝有如此改变。

    所以甄小刀说,皇后娘娘一定是个仙女。

    也许在皇帝陛下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吧,因为陛下在看皇后的时候,眼神里那种光彩,也像是在看着神仙。

    能救他的神仙。

    虽然认识的是那么晚,虽然认识的也那么短,可是皇帝知道,她已经是自己心里最大的在乎。

    那天大雨中,皇帝看到了皇后在陪他淋雨,也看到了屋檐下的那群锦衣大人。

    皇帝跑了过去,不许她淋雨。

    所以皇帝也看到了那群锦衣大人,也在看着屋檐下的皇后。

    于是,皇帝找到了段狠,这个目前为止,皇帝为数不多的还能找到的江湖高手。

    曾经大兴城里有许多江湖高手能为皇帝所用,但后来都没了,有的走了有的死了。

    段狠是个野路子出身的人,他在南疆的时候不是海盗可比海盗杀的人还要多的多。

    在大贼李兄虎手下的时候,李兄虎都要忌惮他的凶名,不敢重用,只好派他来大兴城里送死。

    当时李兄虎的想法是,如果这个畜生一样的人可以杀了大楚皇帝,那就是这世上最赚的生意,所以不管段狠要多少钱,他都给,还要多给。

    段狠也说不上是个多聪明的人,但凡底线低的人,或是没有底线的人,其实都说不上有多聪明。

    他到了大兴城之后确实想刺杀皇帝,因为他拿了大笔银子。

    可是后来他成了皇帝的人,不是因为他害怕了,而是因为他醒悟过来,李兄虎就是派他来送死的。

    他是一个恶人,可他也厌恶被人利用。

    皇帝看着段狠问:“你还想要什么?”

    段狠想了想,自己现在身上已经有大将军的军职,有一等侯的爵位,还缺什么呢?

    他回答:“臣想要的,陛下不一定能给。”

    皇帝说:“你知道朕为什么找你吗?”

    段狠再不聪明,大概也能猜得出来,于是点头道:“回陛下,臣知道。”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既然你知道,就应该明白,只要你能做到朕想让你做到的,朕什么都可以给你。”

    段狠看着面前的皇帝,第一次觉得皇帝距离自己没有那么远,所以他觉得皇帝有些可笑。

    为了一个女人,皇帝居然来求他这样一个卑贱出身的家伙,真好笑,也真好玩,所以他想玩玩。

    “陛下真的什么都愿意?”

    段狠又问了一遍。

    皇帝点头:“你只管说。”

    段狠这次想都没有想就说了出来,因为他刚才就已经想到了,还想着如果皇帝能答应的话,那自己就真的是这世上最牛皮的人,没有之一,只想想就觉得很骄傲。

    “陛下,愿意和我结拜为兄弟吗?我年纪比你大,可你是陛下,所以陛下当然是大哥。”

    段狠说出这句话之后,就看着皇帝的眼睛。

    皇帝愣住。

    “你好大的胆子!”

    皇帝怒斥一声。

    段狠耸了耸肩膀:“陛下知道,我这样的人,说贪

    得无厌不假,因为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就想什么都有,可我这样的人,说无欲无求也不假,因为我现在什么都有了。”

    他笑着说道:“赶上了陛下这样的陛下,所以那些为陛下卖命的士兵们当不了大将军,我却能当大将军,那些为陛下死战的将军封不了侯,而我却已是一等侯。”

    皇帝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

    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之前做了多少错事,被一个江湖中人如此讥讽,还是江湖中最底层最上不了台面的那种人当面讥讽,皇帝的心是什么感受,可想而知。

    “陛下为什么不答应我呢?”

    段狠道:“陛下连大将军和侯爵都给我了,我逢人就吹嘘,已经觉得没什么意思,因为过了新鲜劲儿,别人也都听的厌烦了,可若是陛下和我结拜的话,这个牛皮我可以吹很久,毕竟天下只我一个,陛下大概不知道吧,我为什么杀那么多人?是因为我喜欢在别人面前吹牛,而且我吹牛的时候没人敢不听。”

    皇帝问:“若朕不答应呢?”

    段狠说:“皇后娘娘可真美啊......真的,陛下艳福不浅,臣也见过那么多女人,可没有一个女人能如皇后娘娘这样令人动心。”

    “你该死!”

    皇帝暴怒,想要抽刀,可皇帝没有佩刀。

    段狠有。

    段狠把刀摘下来放在桌子上,推给皇帝:“陛下,臣有刀,可陛下杀的了臣吗?如果陛下可以杀的了臣,那陛下就可以自己去保护在乎的女人了。”

    皇帝的手已经伸了出去,可又停在半空。

    皇帝在心里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来?

    因为他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确实还有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他也坚信惠春秋的忠诚,但.......大内侍卫不一定忠诚。

    如今惠春秋手下的那些侍卫,有多少人其实是那些家伙安排在皇帝身边的,谁能说的清楚?

    也许暗中对皇后下手的,就有可能是宫里的人,可能是惠春秋手下的大内侍卫,也可能是甄小刀手下的太监。

    那些人,无孔不入。

    “朕......答应了。”

    皇帝的手在桌子上重重的拍了一下:“朕答应了!”

    “哈哈哈哈哈......”

    段狠哈哈大笑,然后撩袍跪倒在地:“拜见皇帝大哥,哈哈哈哈,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从这一天开始,皇后身边就多了一个看起来令人厌恶的家伙。

    他真的很令人厌恶,他毫无掩饰自己对皇后娘娘的喜欢,不管又多少人在,他都肆无忌惮的盯着皇后娘娘看。

    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些宫女每一个都怕他,怕到骨子里,见到他就躲着走。

    因为她们都知道,段狠是真的恶人。

    皇后娘娘能猜到这是陛下的安排,她也能猜到陛下为什么会这样安排。

    所以她哪怕再不喜欢段狠,再厌恶,也没有拒绝,因为她知道自己拒绝了的话,皇帝会很不踏实。

    皇帝啊,好不容易才组建起来一支新军,好不容易才让这支军队对他有了无比的忠诚,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想要力挽狂澜,她不能让皇帝分心。

    段狠肆无忌惮到什么地步?

    校场上,皇帝在带着新兵们操练,在那一排茅棚里,皇后娘娘在弯着腰为新兵们煮粥。

    段狠就靠在柱子上,盯着皇后娘娘的腰身和屁股看,毫无遮掩的看。

    有一个叫珠儿的宫女实在忍不住,上前大声呵斥,段狠只是笑了笑,瞥了珠儿一眼后才走。

    皇后娘娘在水池边亲手给皇帝洗衣服的时候,段狠走到她身边站住,沉默了一会儿后问她:“皇后娘娘,你知道陛下找我的时候,开出了什么条件吗?”

    皇后没理会,只是低着头继续洗衣服。

    宫女珠儿勇敢的站了起来:“你马上离开!”

    段狠没理她,依然自顾自的对皇后说道:“我跟陛下说,想让我保护皇后娘娘也行,咱俩得结拜。”

    皇后娘娘的手突然停住,肩膀却颤了一下。

    她为陛下感到了屈辱,和这样一个下三滥结拜,皇帝都是为了她。

    “其实......”

    段狠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当时想和陛下提的条件是,陛下啊,你保护不了的女人你给我啊,我可以保护的了。”

    宫女珠儿脸色一瞬间就白了:“侍卫!侍卫何在!”

    远处在与皇帝一同训练的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听到了,立刻就赶了过来。

    段狠看到了,却冷笑:“他打不过我的,如果我愿意,随时都可以杀了他。”

    他问皇后娘娘:“你知道,明明我是想得到你,可我却对陛下说不如咱们结拜吧,是为什么吗?”

    皇后起身,没有说话,可却与段狠的眼神对视,无所畏惧。

    段狠输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所以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当天夜里,宫女珠儿说那个恶人实在不能信任,所以她要和皇后娘娘住在一起,如果那恶人真的有歹念,她还能挡一挡。

    皇后娘娘和段狠对视的时候无惧,可心里却真的害怕,所以她答应了。

    毕竟,她才十六岁。

    珠儿转身出去,说要把被褥抱过来,皇后娘娘睡在里屋,她睡在外屋,有什么动静她都能知道。

    可是珠儿走了许久都没有回来,皇后有些不踏实,带上几个宫女去那边寻找。

    她们就住在校场,陛下要和那些士兵们同住,距离她们这边比较远,毕竟也会担心那些新兵会不会打扰到了皇后她们。

    宫女住在侧面的屋子里,距离倒也不是特别远,也就是二三十丈,按理说珠儿早该回来了。

    皇后娘娘带着人到了配房那边,就看到屋子里亮着灯,珠儿躺在桌子上,那个恶人正在作恶。

    他一只手掐着珠儿的脖子,珠儿就无法反抗。

    “啊!”

    这一幕,把皇后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出声。

    可是段狠却好像根本没有什么在乎的,往窗外看了一眼,好像还笑了笑。

    皇后逃走了,落荒而逃。

    她跑去找皇帝,大内侍卫们冲过来围住了这间屋子。

    皇帝不久之后也带着人赶来,把屋子围的水泄不通。

    可段狠却居然还是不为所动,完事之后,也掐死了珠儿,然后提上裤子出来。

    他当着众人的面朝着皇帝叫了一声:“大哥。”

    皇帝的眼睛里开始冒火。

    可不等皇帝说话,段狠指了指屋子里:“她被褥里藏了刀,如果大哥现在要查什么的话,不如查查她是谁举荐入宫的。”

    然后他居然还能笑出来:“她想杀皇后娘娘,所以她必须死,死之前我用一下,不浪费,反正我是下三滥,我不怕她脏,还挺嫩的。”

    然后就走了。

    皇帝派人进去搜查,在珠儿已经卷好的被褥里发现了刀,在珠儿的衣服里发现了一封密信。

    皇帝沉默片刻,把那封密信撕了,撕的粉碎。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朕其实可以

    “我就知道。”

    段狠坐在房梁上看着下边那些正在低头议论着什么的大人物们,忍不住出声说了一句。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抬起头看他,每个人的表情都变了,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这里居然藏了个人。

    这屋子里有几十个人,每一个的身份都可以说颇为显赫。

    这边的是三品大员,那边的是三品将军,前边的是二品,没资格靠前的都是四品,屋子里这群人,连个五品的都看不到。

    这一屋子的大人物,真有点壮观,上朝的时候,这个品级的官员都来不了这么整齐。

    “我弄死一个你们的人,你们就一定会慌,你们慌了,就一定会找地方凑在一起商量对策。”

    段狠从房梁上跳下来,捏了一块桌子上的点心,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你们这些人,比我还可恶。”

    他坐下来,完全无视那些人的眼神。

    “那个女人的被褥里真的有刀,她也是真的要杀皇后娘娘,但她衣服里没有密信,你们也不想想,这种事,还能留下信做证据?那密信是我放在那的。”

    段狠扫视了一圈:“我曾经以为,你们这些大人物真的很聪明,最起码都比我聪明多了,可是陛下,唔......我大哥随手撕了那封所谓的密信,你们就觉得,他还是那样软弱,他还是不敢把你们怎么样,毕竟你们人多不是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法不责众?”

    “段狠,你是不是疯了?”

    一个三品官看着他,一脸不屑。

    “我等正在商议军国大事,而你却突然闯了进来,莫非你是逆贼派来的奸细?窃-听军国机密?”

    段狠正捏着第二块点心往嘴里送,听到这句话,连忙把手上沾着的点心碎渣拍打了几下,又在身上蹭了蹭手,这才鼓掌。

    “这就是你们当官的最了不起的地方,我向来佩服这一点,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你们向来随心所欲。”

    段狠一边拍手一边说道:“像我这样的粗人,一般都是下黑手杀人,但你们不是,你们是黑心啊。”

    为首的那个二品官员皱眉道:“你考虑过自己这样做,会是什么后果吗?”

    “考虑过啊。”

    段狠把两条腿翘在桌子上:“后果就是我把你们一锅端了,你们说的话做的事,我都听到了看到了。”

    那二品大员笑起来:“你真的以为,你这样一个下贱的人,能在大兴城里翻云覆雨?”

    段狠道:“杀人算翻云覆雨吗?”

    他起身,走到门口,一把将屋门拉开。

    在他开门的那一刻,那些大人们看到了,不少黑衣人都从墙外跳进来,和他们的手下厮杀起来。

    “看,我怎么能是一个下贱的人在大兴城里翻云覆雨呢,我们是一群下贱的人呢。”

    段狠站在门口,转身看向那些大人物们:“你们现在该想想了,是跪下来求饶呢,还是鼓足勇气和我打一架呢。”

    他从腰畔把短刀抽出来:“算了,不和你们废话了,我大哥还等着我回去交差呢......多和你们说一句,陛下......你看,我又说错了,我大哥算准了你们会凑起来商议对策,他就是故意撕了那封密信的,你们还真是乖,我大哥怎么想你们就怎么做。”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短刀:“我还是喜欢刀子短一些,刀子短,杀人的时候血会喷到我身上,我喜欢血。”

    杀戮。

    这一屋子几十个锦衣玉食的大人们,真的不能打。

    段狠又可能是这个世上最会杀人的人,所以这些大人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没多久,屋子里就倒下了几十具尸体,每个人都被抹了脖子,这大概是最血腥的杀人方法,因为抹开大动脉的时候,血会喷的很多。

    浑身是血的段狠站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在滴血的衣服,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老子杀了那么多人,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杀的那么痛快过。”

    他踢了踢一个还没有完全死掉的人,用一种怜悯的语气说道:“你们一直都想算计陛下......算了,陛下就陛下吧,你们觉得可以算计他,可是你们都没有想过,当陛下都已经能为女人杀人了,你们却还不知道怕......那就真的是你们蠢。”

    他说完之后转身出门,院子里,他那几百个徒子徒孙,也已经杀了不少人。

    这些大人物们带着的护卫自然都不是庸手,所以段狠的徒子徒孙并没有占什么优势。

    可段狠从屋子里出来之后就不一样了,他那把短刀在大院里又掀起来一翻血雨腥风。

    这一场注定了不会写入史册的杀戮,持续了大概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段狠杀光了这里的所有人,而段狠的手下也死伤了一多半。

    可是段狠不心疼,他什么时候心疼过人命?

    拉开院门走出去的时候,段狠就看到街上站着许多禁军士兵,为首的正是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

    “你回大营吧,陛下还等着你呢,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惠春秋说。

    段狠点了点头,路过惠春秋身边的时候忽然又停下来,抬起血糊糊的手在惠春秋的脸上拍了拍。

    他一边拍一边说道:“你下次见了我的时候尊重些,我是陛下的义弟,按理说我是王,你见了我是要下跪的。”

    惠春秋俯身:“臣下记住了。”

    “哈哈哈哈......”

    段狠哈哈大笑:“你这人不错,识时务,我喜欢。”

    说完后一招手:“咱们走,你们跟着我回大营,我带你们找我大哥讨赏去。”

    一群人欢呼了一声,簇拥着段狠走了。

    惠春秋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指了指那院子,手下人随即冲了进去,不多时院子里就起了火,火势很快就照亮了夜空。

    大兴城兵部校场,一间还亮着灯火的屋子里。

    皇帝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段狠,起身,递给段狠一杯茶。

    段狠接过来,笑着说道:“大哥你真的是了不起,你是怎么一眼就看出来那些杂碎要对皇后娘娘不利的?”

    皇帝回到书桌后边坐下来,语气平淡的说道:“在校场上的时候,朕看到他们在看皇后,朕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朕熟悉那样的眼神。”

    段狠杀了半夜的人,口渴的厉害,试了试茶的温度,不冷不热,于是一口将茶都喝了。

    “就看一眼,就看出来了?”

    段狠挑了挑大拇指。

    “大哥,那你怎么看出来那个叫珠儿的女人有问题?”

    段狠又好奇的问了一句。

    皇帝笑了笑道:“那些宫女都怕你,唯独她敢站出来,这不合常理,因为她和皇后也不熟,毕竟皇后-进宫才没多久。”

    段狠仔细回忆了一下,对皇帝更加佩服起来。

    “其实......”

    皇帝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她是不是都没关系,在这个时候需要这样一个人。”

    段狠听到这句话后楞了一下,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

    皇帝道:“他们一定

    安排了人想杀皇后,只要有人动手,他们都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出手了,而这个人再失败的话,他们就一定会凑在一起,互相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人还是凑在一起比较好下手,不然分散开,万一跑了一个呢。”

    段狠眼睛睁大:“所以,陛下......大哥你也不知道那珠儿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皇帝摇头:“话不能这么说,现在她就是有,不对吗?”

    段狠心里的寒意更重了些,他看着面前的陛下,忽然有些害怕了,他从不曾怕过。

    就算是以前见到皇帝要跪下来磕头,他都没有怕过。

    “对了。”

    皇帝问:“你的手下呢?带回来了吗?他们都为朕做了事,立了功,朕还是要给他们奖赏的。”

    段狠指了指外边:“都在外边等着陛下召见呢。”

    皇帝道:“走吧,咱们一起去。”

    段狠应了一声,起身,忽然头晕了一下。

    皇帝却没有发现似的,也没有等他,而是率先出了屋子,段狠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起来,摇摇晃晃的跟着皇帝出门,然后就看到,此时的校场上已经围了许多人。

    “他们。”

    皇帝指向那些人:“都是这一个月来,和朕一起操练的士兵,也是朕的朋友,他们将来都要为了保护他们的家人,为了保护大兴城而去战斗,他们每个人都很辛苦的在训练,可是他们都没有见过血杀过人,真打起来,朕担心他们会害怕。”

    皇帝看向段狠:“所以朕想着,你的人,还可以再帮朕一个忙......让朕的士兵们,见见血。”

    皇帝说完这句话后一摆手。

    那些围在那的楚军士兵们开始放箭,段狠带回来的人被死死堵住,哀嚎声立刻就响起来,也很快就消失不见。

    那些新兵们抽刀上去,一刀一刀的把中箭没死的人砍死,死了的也补上一刀。

    段狠转身就要走,这本是他的第二个念头。

    第一个是立刻抓住皇帝。

    可他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所以......刚才皇帝给他的那杯茶,有问题。

    “不是毒药。”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毒药会有难闻的味道,迷-药就没有,你是江湖高手,还是下三滥的江湖高手,用这种手段对付你,得小心些才行,本来朕有别的法子,可朕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皇帝转身看向段狠,段狠却已经跌坐在地。

    皇帝说:“朕下的分量很重,据说这分量,连一头牛都扛不住。”

    已经回到校场的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走到皇帝身边,俯身说道:“陛下,臣来吧。”

    皇帝伸出手:“朕自己来。”

    惠春秋把刀抽出来递给皇帝。

    皇帝走到段狠面前,低头看着段狠的眼睛:“再告诉你一件事,朕的女人,朕自己可以保护。”

    皇帝双手握刀,一声暴喝,挥刀将段狠的人头斩落。

    这一刀之后,皇帝保持着挥刀的姿势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朕也是要上阵杀敌的,朕也没有亲手沾过血,所以朕也需要你再帮朕这最后一个忙。”

    皇帝把刀递给惠春秋。

    “两万多新兵,见了百十个人的血,不太够。”

    皇帝招手:“把朕的战马牵过来。”

    一名大内侍卫牵着马过来,皇帝骑上战马,朝着他的兵喊了一声:“今夜,朕带你们去领军饷,领到多少,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皇帝催马向前,士兵们蜂拥着跟了上去。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有个会领兵的人

    “朕做的事,是不是有些让你失望了?”

    皇帝问。

    皇后摇头。

    皇帝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朕现在什么都不怕,唯独怕你失望。”

    皇后伸出手握住皇帝的手:“可是陛下知道吗,臣妾最怕的,是陛下对我失望。”

    两个人对视着,眼神里都有了几分炽热。

    皇帝变了一个样子,对于大楚来说这肯定是好事,对于大兴城的百姓们来说,应该也算是好事。

    初夏的风吹走了一些烦恼,风中的也没有酷暑的热浪,人在风中,心里仿佛都被吹的干净不少。

    所以,坐在东书房里,皇帝看着桌子上落的灰尘都没有生气。

    他住在校场里已经很久,内侍总管甄小刀和大内侍卫统领惠春秋都和他一起住在那边,宫里的人也就懈怠了,连东书房的桌子都不擦。

    皇帝没生气,甄小刀很生气。

    此时他正在处置那些内侍,很严厉。

    若是换做以往,听到这种训斥的声音皇帝也会觉得烦躁,可是今日他已经不同。

    皇后刚刚对他说,陛下是光,是本该普照在整个江山上的阳光。

    有些乌云遮住了陛下的光芒,陛下在做的事就是把这些乌云驱散,让每一个大楚的百姓能再次沐浴阳光。

    她是那样一个圣洁的女人,以至于在她的话语中,皇帝夜里带着新兵屠了那么多大家族的事,也只是阳光驱散了乌云。

    听起来,也变得圣洁。

    “陛下,该回大营了。”

    惠春秋在旁边提醒了一下。

    皇帝点了点头:“还不急,等一等。”

    皇后住在大营里,吃饭睡觉都不踏实,更没有办法舒舒服服的洗个澡。

    他知道皇后一定是去洗澡了,所以他想等一下。

    皇后说,夫妻如果多为对方想一想,就不会因为琐事而烦恼而气愤,皇帝觉得,这些道理自己本来就都懂,你本来就懂的事别人再说教,你就会觉得厌烦,但是皇后说起来的时候,他不反感,还会很认真的记住。

    “惠春秋。”

    “臣在。”

    “既然咱们已经把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那就索性再做的彻底一些。”

    皇帝看向惠春秋:“那些家伙不是盼着杨玄机来吗?留着他们的钱财等着新主子到了好做贡献,朕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的哭穷......”

    皇帝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朕的敌人,也是朕的老师,宁王李叱最懂得用民心,朕要跟他多学学......”

    惠春秋懂了,他俯身:“臣这就是办。”

    皇帝道:“别怕他们反抗,别怕他们威胁,皇后说......这一切都是遮住了阳光的乌云,大兴城上的乌云已经遮的足够久了,朕需要一阵风,风来,云散。”

    惠春秋俯身一拜。

    如何让可能被侵蚀的千疮百孔的禁军重新变得忠诚起来,最好的办法不是挖出那些虫子,而是杀光养虫子的人。

    虫子看到主人都死绝了,也就不敢再去做什么,毕竟他们也只是虫子而已。

    禁军中当然有许多人都被收买,甚至有许多重要的位置,都是那些人安插的眼线。

    皇帝让惠春秋告诉禁军的人,朕可以不追究你们之中有谁是虫子,但你们必须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已经到了这一步,皇帝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于是,从这

    一天开始,百姓们接连很多天都看到禁军的队伍在大兴城里出现。

    一家一家的查抄,一家一家的治罪,所有查抄所得的家产,都被充军。

    皇帝都没有想到,在国库已经穷成这个地步的时候,查抄来的钱粮物资,居然能多的让他不敢相信。

    一下子,几万新军的军饷和粮草全都解决了,甚至还能解决更多兵力的粮草。

    对于李兄虎来说,他以为自己赶上了一个好时候,可是他确实没赶上。

    皇后对皇帝说,武亲王的大军没有粮草,没有后援,与其让将士们在外饿着肚子打仗,不如让武亲王回来,适当的放弃,其实是好事。

    皇帝早就想这样做了,只是他以前害怕这样做了,会被百姓们觉得朝廷已经连仗都打不起。

    现在,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面子就可以扔到一边去。

    皇帝下旨,武亲王大军回大兴城,死守都城,用守城战来消耗李兄虎的兵力。

    不得不说,这才是最正确的打法。

    李兄虎兵多将广不假,可大兴城高大坚固也不假,这可是大楚的都城。

    从六月初开始,李兄虎就不得不攻打大兴城,因为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不打都不行了。

    于是,城外每天都会留下许多尸体,这样的消耗战,对于李兄虎也一样很难承受。

    大兴城在守城,北疆也在守城。

    敕勒人最终还是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怎么办,因为他们中有一个明白人,叫沭阳川。

    在未名山,沭阳川下令族人继续加固城防,以木墙为框架,用石头加强。

    一边抵抗黑武人的进攻,一边让他们的这座山城变得更为坚固,一边观察着北山关那边的情况。

    不管族人乐意还是不乐意,沭阳川的命令都会很坚决,只要发现北山关那边黑武人攻的太凶,他就调派骑兵过去支援宁军。

    有布勒格狄的支持,沭阳川的威信也逐渐树立起来。

    从五月初到六月初,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黑武人持续不断的对北山关进行压迫。

    可正因为那些该死的敕勒人,他们的进攻一次一次被骚扰,不能尽全力对付宁军。

    北山关。

    李叱一刀将爬上城墙的黑武人砍死,半个脑壳飞了出去,尸体往下掉的时候,脑浆也洒落下去。

    掉在城下的尸体很快就被淹没,城下没有水浪,只有黑压压的黑武士兵。

    一架云梯搭在了城墙上,李叱手里的鸣鸿刃一刀剁下去,直接将云梯顶端的两个挠钩剁开,梯子失去挂靠滑落下去,梯子上的人发出惊呼。

    在距离李叱大概七八丈远的地方,黑武人又攻了上来,那面目狰狞的黑武士兵跳上城墙,疯狂的挥舞着弯刀。

    李叱听到喊杀声转身过去,一刀将面前的黑武人斜着劈开,左手伸出去掐住另一个黑武人的脖子,跨步向前,左手往前一推,黑武人的脑袋狠狠撞在城墙上,脑壳爆裂。

    黑武人的兵力优势实在太大,他们每天都能攻上城墙,可每一次都会被宁军打回去。

    一具一具黑武人的尸体被抛下城墙,下边的黑武人有不少被砸倒。

    可是这时候,黑武人那边又响起了示警的号角声。

    李叱抽空往远处看了看,看到了敕勒人的骑兵居然在冲击黑武人的营地。

    每一次敕勒人都是在侧翼袭扰黑武人的进攻军队,这次居然敢去袭击黑武人大营,别说黑武人没有想到,连李叱都没有想到。

    黑武人不得不退回去,因为他们的营地里已经起了

    火。

    “敕勒人那边有个领兵的奇才。”

    夏侯琢擦着脸上的血水走过来。

    李叱嗯了一声,最近敕勒人的打法很灵动,和之前不一样,所以李叱也判断那边的指挥换了人。

    也不得不让人佩服的是,敕勒骑兵确实很强。

    曾经那只是一群军奴,没有经过针对战争的训练,可是当这些敕勒族的汉子骑在马背上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世上最强大的骑兵。

    黑武人的后营突然遇袭,不得不抽调兵力防御,因为那是辎重营所在。

    已经被敕勒人烧过一次了,黑武人不会让自己在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

    而敕勒人的打法就是以袭扰为主,逼迫黑武大军后撤之后,敕勒人也撤走了。

    北山关城墙上,李叱把刀靠在一边,扶着城墙喘口气。

    连续不断的厮杀,对于宁军士兵们来说是巨大的压力,可是正因为李叱和夏侯琢他们,每一场厮杀都在最前边,所以哪怕被围攻了这么久,宁军的士气依然旺盛。

    黑武人退走了,不久之后,他们收尸的队伍上来。

    这似乎是战场上不成文的规定,每一次进攻失败之后,就会有大批的黑武军奴上来,把尸体带回去。

    宁军不会对这些军奴放箭,第一是没有必要,第二是浪费。

    “我们得想个法子了。”

    夏侯琢看向李叱。

    李叱知道夏侯琢的意思。

    现在才六月,按照北疆的气候来说,黑武人最少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继续攻城。

    如果他们带来了足够多的冬衣装备,他们可以持续不断的进攻。

    可是城外未名山上的敕勒人坚持不了那么久,宁军给他们留下的粮草物资,不足以让他们坚持到入冬。

    而此时被黑武人封堵的情况下,宁军也没办法再给敕勒人送去粮草。

    办法......能有什么办法?

    李叱早就已经不止一次想到过这个问题。

    白天派队伍突围出去给敕勒人送粮?想都别想,出去多少人就会死多少人。

    夜里呢?

    并无区别,出去多少人会死多少人。

    与此同时,未名山上。

    沭阳川看向布勒格狄:“大汗......”

    布勒格狄看向他,用眼神示意,现在你才是大汗。

    沭阳川却像是没有看懂似的,继续说道:“大汗,我们现在得冒个险,如果这个险不去冒的话,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布勒格狄道:“请大汗开示。”

    沭阳川道:“如果我们成功了的话,非但解决了粮草问题,还能让黑武人很难受,说不定能促使他们退兵,我们的族人入关也就多了几分把握。”

    他凑近布勒格狄,在布勒格狄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听他说完,布勒格狄的眼睛都睁大了:“确实......很冒险。”

    沭阳川道:“咱们刚刚突袭了黑武人的营地,我之所以这样下令,就是想让黑武人不得不分派更多兵力守住他们的辎重营,因为他们的粮草也不多了,我算计了时间,咱们现在去应该正合适。”

    布勒格狄起身:“我去吧,只能是我去。”

    四五天后,黑武人大营。

    “大将军!”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跑进大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大将军,我们的粮草,我们的粮草被敕勒人劫了!”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我们得在最前边

    敕勒人选择的时机很好,运气也很好,因为在他们袭击了黑武人的运粮队伍之后不久,业夫烈调集的铁鹤部骑兵也到了。

    上次黑武人进攻中原的时候,铁鹤人的骑兵也曾经来过,只是那时候城不破,骑兵无用。

    他们本以为可以在中原大地上,用他们的铁骑来回横扫,可是黑武人铩羽而归,他们也只能遗憾的退回草原。

    铁鹤部,作为目前塞外草原上的霸主,拥有庞大的骑兵队伍,在草原上已立于无敌之地。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敢不遵从黑武帝国的调遣,十五万铁鹤部骑兵,长途跋涉而来。

    有了这支骑兵,业夫烈也就不用再担心敕勒人的那支骑兵队伍。

    铁鹤部十五万骑兵摆在这,敕勒人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去招惹。

    如此一来,业夫烈就能专心致志的攻打北山关。

    北山关城墙上,李叱举着千里眼观察敌情,看到了那支铁鹤人的骑兵队伍。

    铺满了大地一样的骑兵,朝着未名山方向过去。

    夏侯琢眉头紧锁,因为这一战,和他的预期有些不一样,和以往黑武人的打法也不一样。

    如果是在以往,黑武人接连遭受重创的情况下,大概就已经准备退兵了。

    之前敕勒人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草,那个时候,黑武人就该退兵才对。

    北山关久攻不下,每日损失的兵力都不是少数,黑武人却还是每日不间断的攻打。

    他不知道,业夫烈给黑武汗皇写了一封长达十几页的书信。

    黑武汗皇在收到信之后,做出批复,不管业夫烈怎么打,打多久,他都无条件支持。

    有了这样的底气,业夫烈还担心什么。

    黑武帝国实力强大,没有粮食就送来粮食,士兵损失严重那就增兵,战马都被抢走了那就干脆调来十五万骑兵。

    有这样的支持,业夫烈没有退兵的理由。

    “我们这边的损失也很大......每天的损失都很大。”

    夏侯琢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兖州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也不知道沈珊瑚打的怎么样了。”

    李叱嗯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夏侯琢道:“大将军那边不可能再抽调出来兵马,豫州也一样,冀州的兵力也在兖州。”

    他看向李叱:“如果黑武人再攻上一个月,我们的兵力差不多就损耗殆尽了。”

    李叱又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有信使急匆匆赶来,看起来风尘仆仆。

    “报!”

    信使单膝跪倒:“主公,凉州急报。”

    李叱把军报接过来看了看,眉头就皱的更深了些。

    凉州大将军澹台器本来要分兵过来支援,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动身,西域人应该是得到了黑武人的指使,组成了一支十国联军,大概有五六十万人,已经陈兵在凉州之外。

    所以凉州城那边,没办法再分兵过来。

    李叱看完了之后把信递给夏侯琢,夏侯琢看完了之后递给澹台压境。

    “澹台,你赶去凉州吧。”

    李叱道。

    澹台压境摇头:“此时我若再离开,这里就更艰难了,我父亲那边倒是不用太担心,他和西域人打了大半辈子,那些人不是我父亲对手。”

    李叱还要再劝,澹台压境摇头:“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走的,我推测西域人只是害怕黑武人,所以不得不组成联军,但他们也怕我父亲,

    不敢真的打,大概也只是想牵扯住我父亲不让他过来支援。”

    兖州有渤海人在猛攻,现在凉州西域人又来了,整个北境都处于外敌的压迫之下。

    李叱凭借一己之力要扛住三处的外敌侵入,这种情况,实在太难了。

    众人站在城墙上沉默着,良久之后,李叱对夏侯琢说道:“暂时不要告诉士兵们凉州那边有外敌来犯。”

    “嗯,我知道。”

    澹台压境道:“兖州那边......”

    夏侯琢:“也不要说,毕竟我们连消息都没有。”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彼此,再次沉默下来。

    两天后,东北方向,黑武人朝着未名山发动了进攻。

    按照以往的打法,因为敕勒人有骑兵优势,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反冲锋,借助居高临下将黑武人压下去。

    可是这次,多了铁鹤人的十五万骑兵在旁边虎视眈眈,敕勒人的骑兵也不敢轻易往外冲了。

    山坡上,黑武人密密麻麻的往上爬,这种压迫感,让守城的敕勒人每一个都脸色凝重。

    “早知道......”

    一个敕勒族的长老张嘴说了一句,后边的话没敢说出口,他本来想说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在黑武大营里的时候不反。

    可是这话他怎么能说出口?

    当时大汗布勒格狄就要被折磨死了,他们不反,大汗会死,他们也都会死。

    “我们之前粮草不足的时候都没有怕过,现在我们粮草充沛,你们反而怕了?”

    沭阳川扫视着那些族人,语气严厉起来:“如果当初我们的祖先,在遇到一点挫败之后就跪下来投降的话,这个世上连我们都不会有,早就已经亡族灭种了。”

    他指向山下的黑武人:“你们跪下来求饶黑武人就会怜悯你们了?当初留下来的敕勒十三部,已经有七部被屠杀的一个人都没了,是那时候我们跪的不够好吗?!”

    布勒格狄听完沭阳川的话后举起弯刀:“唯有死战,才有活路。”

    黑武人上来了,敕勒人靠着他们他的城墙和宁军留下的弓箭,一次一次把黑武人逼退,可是黑武人队伍后边的督战队更凶狠,退下去的黑武士兵又一次一次折返回来继续往上猛攻。

    “大汗。”

    沭阳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带兵继续守城,我带着骑兵杀下去。”

    布勒格狄道:“你现在是大汗,不能冒险,我带骑兵冲锋一次。”

    沭阳川还要再说什么,布勒格狄已经招呼了一声:“撒桑,咱们走!”

    他儿子撒桑应了一声,还瞥了瞥沭阳川,眼神里依然都是不屑,然后大步跟上了他父亲。

    “孩子。”

    布勒格狄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父子两个必须冲在最前边,这对你来说不公平,我没有把大汗的位置传给你,可你却要像大汗那样去冲锋在前......”

    “父亲!”

    撒桑道:“你把可汗的位子给了沭阳川我不服气,作为男人,我不服气才对,可咱们家的人,不管是不是可汗,都要冲锋在前,这是我还小的时候父亲就教过我的。”

    “嗯!”

    布勒格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这次不一样了,如果......我被敌人困住的话,你能把骑兵带回来,就不要管我。”

    “父亲,如果是我陷进去了,父亲能把骑兵带回来,那也不用管我。”

    父子两个对视一眼,然后大步走向他们的战马。

    黑武人的攻势越发猛烈,如果不用骑兵冲锋一下的话,他们修建的木墙也阻挡不住黑武人。

    可是山下有十五万铁鹤人的骑兵,每个人都知道,这次下山,可能回不来了。

    “敕勒人永远都是草原上飞的最高的雄鹰!”

    布勒格狄呐喊了一声,率先上马冲了出去,撒桑紧随其后。

    木城的寨门打开,骑兵呼啸而出。

    一如既往,骑兵的反冲锋,有居高临下的优势,战马的速度奇快,又一次将黑武人杀的狼狈逃窜。

    他们的战马在黑武人的队伍里疾冲而过,他们的弯刀在黑武人的身上刀刀见血。

    骑兵犹如洪流一般冲下,黑武人开始后撤。

    山下。

    铁鹤部的首领是吾儿瓦,他是铁鹤可汗的亲弟弟,在铁鹤部,亲王被称为特勤。

    坐在那匹高头大马上,吾儿瓦举着千里眼观看,见敕勒人的骑兵冲下来后,他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

    将千里眼递给手下,吾儿瓦把弯刀抽出来指向前方。

    庞大的铁鹤部骑兵开始向前移动,逐渐加速,很快就形成了冲锋的洪流。

    这是不可避免的交战,只要敕勒人的骑兵敢往下冲,铁鹤部的骑兵就一定会围堵过去。

    “铁鹤的骑兵,天下无敌!”

    吾儿瓦一声大喊,俯身加速。

    两股洪流撞在一处,每个人的厮杀却都是在那一瞬间。

    骑兵交错而过的那一刻,刀就能决定生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对面是嗜血的敌人。

    敕勒人是天生的骑士,可他们的装备远不如铁鹤骑兵,人数更不如。

    撒桑知道,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的话,父亲一定回不去,父子两个,总得有一个回去才行。

    “我的人!”

    撒桑大声喊着:“跟我朝着铁鹤人的大纛杀!”

    带着他的部众,撒桑迎面冲向吾儿瓦。

    “哈哈哈哈哈。”

    吾儿瓦看到一支千八百人的敕勒骑兵就敢冲过来,立刻放肆大笑起来。

    “灭了他们。”

    吾儿瓦挥刀一指,铁鹤部装备精良的骑兵开始碾压过去。

    在看到儿子竟然率军冲击铁鹤部中军的那一刻,布勒格狄就知道儿子是要牺牲他自己。

    他是一位父亲,他做不到自己转身就逃。

    “迭部!”

    布勒格狄朝着自己手下的将军迭部喊了一声:“你带骑兵回去,不准违抗!”

    说完之后,布勒格狄带着他的亲兵朝着儿子追了过去。

    很快,那些敕勒族的勇士就被铁鹤部的骑兵吞噬了进去,像是无数勇敢的小舟冲进了风浪之中,却也消失在风浪之中。

    迭部带着大部分敕勒族的骑士趁机返回了山上,他们回望的时候,看到了敌人骑兵形成的大海中,有血浪在翻涌。

    不久之后,铁鹤部的骑兵到了山下。

    吾儿瓦在山下勒住战马,伸手往前指了指,他的两名手下催马向前,把他们弯刀上挑着的人头举的更高。

    那是布勒格狄和他儿子撒桑的人头。

    “啊!”

    城墙上,沭阳川双目血红的嘶吼一声,然后缓缓的跪了下来。

    所有的族人都跪了下去,天空上乌云越来越厚,也许也是在哭泣他们大汗的离去。

第一千零六章 我们不一样

    连续不断的厮杀,从六月又到了七月。

    不管是北山关这边还是敕勒人驻守的未名山,看起来都已经快要撑到极限了。

    从开战至今,没有从兖州那边过来的援兵,这只能说明渤海人在兖州那边也发了疯。

    或许是黑武人给渤海王石在勋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拖住宁军的援兵。

    凉州那边也无法分兵过来,大将军澹台器知道那些西域人不敢贸然进攻,可他也不敢贸然分兵。

    战场上的事,哪有一成不变。

    这样僵持的局面下,北山关这边不缺粮食物资,冀州各地还在不停的往这边送补给,可是宁军的消耗已经到了极为惨烈的地步。

    就算是守城战,可黑武人有抛石车有数量庞大的军队,伤亡的比例能达到一比三就已经证明宁军足够强悍。

    因为那是当世最善战的黑武军队,还是黑武军队中最善战的南苑兵。

    同样是守城战,如果换做是李兄虎的叛军来攻打北山关的话,宁军和叛军的伤亡比例,也许能有一比十五甚至更高。

    一比三的伤亡,太残酷。

    宁军在北山关这原本有超过十万军队,现在还能保证上阵杀敌的士兵可能连一万五千都没有。

    阵亡的宁军士兵超过五万,伤者也有数万,这是宁军从建立以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战。

    虽然黑武人的伤亡总数要超过二十五万,可他们还有兵马可以调动。

    又激战了数天之后,情况越来越严峻。

    “募兵吧。”

    夏侯琢看向李叱。

    李叱点了点头。

    他一开始不想让百姓们参战,可是现在看来,已经到了最要紧的时候,募兵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夏侯琢见李叱点头,他转身走下了城墙。

    在北山关里边,其实有许多赶来支援的民勇都在等待着,可是宁王一直都没有同意他们上战场。

    但是这些民勇大部分都没有离开,他们不能上战场,那就在后方搬运物资,维持秩序。

    当夏侯琢出现在民勇营地的那一刻,人群逐渐围拢过来。

    “我确实不愿意说出这句话。”

    夏侯琢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心中的那种淤积却没有消散多少。

    他说:“我们的兵力已经不足了。”

    “大将军!”

    一个冀州汉子喊道:“宁王殿下不让我们上战场,是担心我们会受伤会死,可我们也是男人,我们也有一条命!”

    “大将军,下令吧!”

    “对,大将军,下令吧!”

    汉子们高呼着,让夏侯琢的眼睛微微湿润起来。

    “好!”

    夏侯琢抬起头,大声说道:“非家中独子者,先跟我上城墙防御!”

    “我不是独子!”

    “我也不是!”

    “大将军我跟你去!”

    他们呼喊着,抓起手里的扁担,木棒,镰刀,等等一切可以成为武器的东西。

    民勇队伍成为了预备队,他们在城墙下边集结,等待着他们登上城墙成为战士的那一刻。

    一个中年汉子点上烟斗使劲儿嘬了几口,看了一眼旁边脸色有些发白的年轻人。

    他把烟斗递给年轻人,年轻人摇了摇头:“不会。”

    中年汉子笑了笑:“怕?”

    年轻人又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下后,点了点头:“是有点。”

    “你多大?”

    “二十一了。”

    “成家了没?”

    “嗯,成家了......我闺女今年三岁。”

    年轻人问:“大哥,你呢?”

    中年汉子道:“我成过家,不过现在就又剩下我自己了。”

    年轻人楞了一下,没敢再问,他害怕听到那样的故事,可是曾经的冀州啊,遍地都是这样的故事。

    “就剩我自己了......我还怕啥。”

    中年男人又狠狠的嘬了一口烟斗,然后吐出一阵浓浓的烟气。

    “那年,青州大贼甘道德带兵进冀州,一路上烧杀抢掠,我们村子倒霉,就在青州贼的路上......都死了,我婆娘,我闺女。”

    他拉开衣服,脖子下边有一条长长的伤口:“我该死的,可我没死......昨天夜里还梦到我闺女来着,她问我,说爹,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来看我?”

    中年男人抽了一口烟,熏了眼睛。

    “你闺女漂亮吗?”

    他问。

    年轻人点了点头:“可漂亮了,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是会说话一样。”

    他的语气里,那么自豪。

    中年男人笑道:“那肯定的,看你长得这么好,闺女肯定也漂亮,都说闺女随爹。”

    他问:“你闺女还那么小,你咋来了?”

    年轻人道:“我还有个弟弟,弟弟才十六,还没成家呢,他偷偷的来,被我揪回去了......我是长子,我是大哥.......本来我送了粮来也该回去的,可是我想着,如果我回去了的话,村子里的人问我,将士们还好吗?我怕......我说不好,他们会问我......有多不好?难吗?”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笑了笑:“其实也没啥怕的,我弟弟会照看我家里,爹娘他会侍奉。”

    正说着,有一名浑身是血的宁军校尉从城墙坡道上跑下来,一边跑一边喊:“上去五百人,报数,按顺序上!”

    前边的民勇开始往上跑,一边跑一边报数。

    到那年轻人的时候,正好是第五百个。

    他才站起来,被他身后的中年汉子一把拉住,年轻人想挣脱,中年汉子笑了笑,他的眼神里,真的一点儿都不怕,他说:“给我个机会吧,我闺女还等我呢。”

    说完,大步冲了上去。

    年轻人站在那,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个浑身是血的校尉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晚一点上去也好,上边危险。

    校尉转身跑回城墙上的时候,每一步走过的地方,都有血,看着他的人都期盼着,那可别是他的血。

    大概一个时辰后,一名团率从城墙上跑下来,一样的浑身是血。

    “需要上去五百人!大家按顺序往上走,报数。”

    年轻人立刻站起来往前冲,这次,他在五百人的最前边,路过那团率身边的时候,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刚才的校尉大人呢?”

    那名年轻的团率沉默了一息,然后回答:“现在我是校尉了。”

    他们两个的年纪应该差不多大,可是在那团率的眼睛里,有着更多的岁月。

    五百人又上去了,那名团率也跟着跑了上去。

    年轻人跑到城墙上,兵器就在旁边,他们路过的时候扔掉了自己的棍棒,抓起来横刀。

    这些横刀曾经的主人.......都已经把命留在城墙上了。

    兵器有很多,一堆一堆的靠墙放着,年轻人抓起来

    的那把横刀还黏糊糊的,他甚至感觉到了血的温度。

    他低着头往前跑,箭在他头顶上飞,密密麻麻的。

    他往前又跑了大概十几丈,看到了那个中年汉子,靠着后墙坐在那,一名医官正在给他缝合伤口。

    他的肩膀上有一条巨大的口子,血流如注,他的身上还有好几支羽箭,医官都没敢把箭取出来。

    “兄弟。”

    中年汉子看到年轻人,努力的挤出来一点笑容:“别怕,其实真没啥,记住啊......我闺女等着我呢,你闺女也等着你呢,咱俩可不一样......咳咳,不一样。”

    年轻人重重的点了点头,啊的喊了一声,朝着爬上城墙黑武人冲了过去。

    中年汉子看向那个医官,微弱的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他用最后的力气把烟斗摘下来,放在医官手里:“这个送你了,别的我也没啥了。”

    他吐出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嘴角上的笑还在呢。

    医官哭了。

    天黑了,黑武人的攻势又一次被打退,远处传来他们退兵的号角声。

    城墙上到处都是血,人走过去,鞋底都会随时黏在地上似的,发出的声音都让人耳朵里一阵阵发麻。

    年轻人靠着城墙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手里还握着那把横刀,好像血已经把他的手和刀柄粘在一起了。

    “给!”

    有人在他怀里放下三个热乎乎的馒头。

    他下意识的看向那个人,然后立刻坐直了身子:“宁王殿下。”

    李叱靠着他坐下来,不在乎手上的血,也不在乎馒头上沾上的血,大口大口的吃。

    “快吃吧,吃完了下去。”

    李叱含含糊糊的说着,嘴里塞的鼓鼓囊囊。

    年轻人摇头:“我没事,不用下去,我还有力气.......”

    “还有力气也要下去。”

    李叱侧头看了看他,像是疲惫到了极致,往后靠了靠。

    “穿军服的人,要么不能再打了,要么死了,不然不会下去,但你们不一样。”

    李叱说:“你们上来过一次,没死的人是命大,可那也算死过一次了......人这一辈子,涉及生死,哪有那么多次好运气,吃饱了之后领军饷,回家去。”

    年轻人一股血气涌上来:“给我一身军服!”

    李叱看向他,摇头。

    年轻人大声问:“为什么!”

    李叱咬了一口馒头,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你杀敌的时候一直都在喊,闺女爹不怕......我都听到了, 你那股劲儿,是靠你闺女撑着的。”

    年轻人道:“很多人都死了,很多人都有孩子,那些边军兄弟们也一样,他们的家里也有人等着呢,可他们就没有人下去!”

    李叱抓起水壶喝了一大口,然后说:“那是因为我们在来之前,身上就已经有军服了。”

    他问:“闺女漂亮吗?”

    年轻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漂亮,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会说话一样。”

    李叱笑起来,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我要是你,我可能比你还得意呢,闺女随爹......别让她等不到你。”

    说完这句话,李叱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抓起他的鸣鸿刃起身走向远处。

    年轻人朝着李叱的背影喊:“可你们也只有一条命!”

    李叱回头看向他,笑了笑:“我们活着就是干这个的。”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不倒

    第二天一早,年轻人不得不离开城墙,宁王说,如果可以的话,民勇的兄弟们,尽量保证每个人只上来一次。

    他走下城墙的时候,看到一个大概十**岁的宁军士兵,将一顶团率的头盔郑重的戴好。

    这个士兵还来不及换上团率的皮甲,也没有时间去换上皮甲,那盔就是他所能继承的全部。

    是的,那是团率的标志,继承的一切都在这里了。

    年轻人注意到了那个盔,上边有个缺口,他认出来,昨天下城喊他们的那个团率,帽子上也有一个这样的缺口。

    他不确定是不是同一顶盔,他也不敢问。

    走下城墙的时候,他脚底带来的感觉在告诉他,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浇灌了宁军士兵的血。

    他再次回望城墙上边,看到了快速走动的身影,看到了那依然在迎风招展的烈红色战旗。

    他的脚步很慢也很沉重,他可以回家了,闺女和妻子在等他,爹娘也在等他,可他却不想回去。

    “敌袭!”

    城墙上传来宁军士兵的喊声,紧跟着号角声也响了起来。

    “快下去!”

    那个新的团率从他身边跑过:“我见过你,昨天你就在城墙上,快下城去休息,或者回家。”

    年轻团率从他身边跑过去,抓起了一张弓。

    黑武人上来的很快,一如既往,比黑武人来的更快的是他们抛射过来的巨石。

    城墙上传来一阵阵闷响,偶尔还夹杂着痛呼。

    年轻人走到城墙下边,没有去休息,也没有回家,而是在等待上城的民勇队伍里再次坐下来。

    “兄弟,你可以回家了。”

    他身后的人说。

    年轻人摇了摇头:“我还能再上去一次。”

    等待,显得那么漫长,城墙上传来的喊杀声在告诉他们,黑武人可能又一次攻了上来。

    就在这时候,那个年轻的团率跑了下来,他左臂已经没了一半,从手肘处断了,那一半大概已经不知去向。

    他的胳膊断口处还在淌血,可他却好像完全顾不上。

    “民勇兄弟们,上来五百人,报数!”

    年轻人准备上去,可是被身后的人拉了一把,就好像昨天,那个中年汉子一把将他拉回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个汉子从他身边冲了过去,年轻人想跟上,他又被人拉了一把,没站稳跌坐在地。

    那些民勇兄弟一个一个的从他身边过去,只要他想起身,就会被人按下去。

    “该我们了。”

    有人说。

    他看着那些不认识的但可以称之为同袍手足的汉子们一个一个上去,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他再一次想起身的时候,肩膀上也再一次被一只手按住,这只手很有力量。

    “对不起。”

    这个人在他身边低低的说了三个字,快步冲了出去。

    年轻人愣住,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然后他看出来了,那个把他按回去的人,背影那么熟悉。

    “弟!”

    年轻人嘶吼一声。

    才十六岁的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朝着他喊:“对不起啊哥,回家去好好照看爹娘,好好照看嫂子和我侄女,咱家以后都靠你了。”

    然后,他冲了上去。

    黑武人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他们在朝着北山关再一次发动进攻的同时,也朝着未名山发动了进攻。

    黑压压的士兵顺着山坡往上爬,不知道这是地多少次了,山坡上也随处可见血液干了之后留下的黑褐色。

    从上一次他们的大汉布勒格狄带着骑兵冲下去,父子二人都被铁鹤部骑兵杀了之后,敕勒人为了保住城寨,他们的骑兵还是不得不要一次一次的反冲锋来压制黑武军队。

    除此之外,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因为宁军留给他们的羽箭也已经用光。

    能坚持多久是多久,骑兵还在,哪怕只剩下几百人,哪怕只能再发动最后一次反冲锋,他们也要这样做。

    因为城寨木墙后边的是他们的老人和孩子,是他们的妻子和姐妹。

    除非男人们都战死了,不然的话,黑武人就不能冲过那道木墙。

    他们用石头,用木头,用一切可以砸出去的东西阻挡黑武人靠近。

    然而黑武人形成的浪潮,还是要像涌上了堤坝一样靠近他们,越来越近。

    “迭部!”

    沭阳川看向一个年轻人。

    迭部立刻应了一声,跑到沭阳川面前。

    “大汗。”

    他问:“是让我带着骑兵再冲锋一次吗?”

    沭阳川摇了摇头:“不是你,是我......大汗把汗位传给我的时候说,敕勒人的将来靠你了,现在,轮到我为咱们的族人去赴死,我把汗位传给你了。”

    他在迭部的肩膀上拍了拍。

    迭部就是上次布勒格狄冲锋的时候,受命把队伍带回来的那个少年将军。

    上一次,他眼睁睁的看着老可汗冲进了铁鹤人的骑兵队伍里,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再看着可汗冲进敌人的队伍里。

    “大汗,我去!”

    他挡在沭阳川面前。

    沭阳川道:“我死之后,下一个是你,如果也需要你这样做的时候,你选一个继承者,告诉他,下一个是你。”

    说完,沭阳川带着骑兵冲了下去。

    几个月的血战,敕勒人的骑兵已经从几万人,锐减到只剩下不到八千人。

    沭阳川也不可能带着所有骑兵下山,他必须留下一部分人,所以当几千名敕勒骑兵冲锋的时候,显得那么悲壮。

    沭阳川一马当先,手里的弯刀切开了风。

    那群敕勒族的汉子们,看着他们的大汗冲在最前边,那背影,似乎和已经战死了的老可汗布勒格狄一模一样。

    而留守在山上的那些敕勒族人,他们看着冲锋下山的骑兵,每一个人的背影,都和那些已经战死的勇士一模一样。

    黑武人是故意的,敕勒人中计了。

    当敕勒族的骑兵冲下去的时候,黑武人竟是早有准备,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往山下跑,也往两边让开。

    居高临下冲锋的敕勒族骑兵,想停下来都已经没有机会。

    他们冲下了山,而山下,是早就已经等待着他们的铁鹤部骑兵。

    铁鹤部特勤吾儿瓦忍不住大笑起来,用马鞭指向那几千敕勒人骑兵。

    “当年,这些敕勒人在整个天下都能耀武扬威,再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除了送死之外都别无选择。”

    他抽出弯刀。

    “铁鹤!”

    密密麻麻的铁鹤骑兵将弯刀抽出来指向天空,远远的看过去,那就是一片刀林。

    “剿灭他们。”

    吾儿瓦一声令下。

    铁鹤骑兵开始向前移动,马群缓缓提速,然后变成了冲锋的大浪。

    沭阳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杆铁鹤骑兵的中军大纛,上一次,这样死死盯着那杆大纛的人是撒桑。

    “撒桑兄弟,我来了!”

    沭阳川喊了一声。

    数千骑兵,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已经回不去了,此时此刻,以死来捍卫他们的荣耀就是全部。

    “杀!”

    “杀!”

    两边的骑兵,同时发出咆哮。

    在黑武人大营的高处,举着千里眼的业夫烈看向骑兵战场,然后忍不住笑了笑。

    敕勒人完了,他们再能扛也完了。

    这次之后,敕勒人的骑兵大概也没剩下什么,用不了多久,黑武帝国的士兵将攻上未名山,将那山上的所有人都杀掉。

    “真是自不量力啊。”

    一个黑武将军笑着说道。

    另一个黑武将军也笑起来:“看来今天咱们能得到两个好消息。”

    他指了指北山关的方向,所有人都把千里眼转移到了那边,看向城关方向。

    黑武士兵登上城墙的人数已经越来越多,那些抵抗了他们数月之久的宁军,看起来已经无力回天。

    “是啊,几个月了。”

    业夫烈笑道:“同一天能有两个好消息,这几个月的艰难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看向手下人下令:“准备一下,一会儿我们就能进城了,带上我们的美酒,我要在北山关里和将士们同饮。”

    业夫烈抬起头看向北山关那边,已经有一面黑武人的战旗在城墙上立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忽然来了一阵风,将地上的尘土都吹了起来,风来的很猛,吹的不少人迷了眼睛。

    业夫烈骂了一句这该死的风,抬起手揉着眼睛再次看向北山关那边。

    那面刚刚立起来的黑武战旗,没了。

    他皱起了眉头。

    北山关,李叱被几十个黑武士兵团团围住,他的鸣鸿刃上下翻飞,靠近者死。

    可是城墙一旦失守,涌上来的黑武人就越来越多,李叱的身边已经全都是敌人,地上的尸体也全都是敌人的。

    他沉默着杀敌,一刀,一刀,一刀......

    一阵风忽然出现,吹的城墙上那血红色的战旗猎猎作响。

    “杀!”

    一声沙哑的嘶吼在不远处响起,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大将军沈珊瑚,带着她的人顺着城墙坡道冲了上来,在她身后,是一面一面飘扬着的战旗,那一面一面鲜艳的红。

    “杀!”

    “杀!”

    “杀!”

    这次从兖州远道赶来的汉子们,像是一群从东北扑过来的虎,硬生生的把已经攻上城墙的黑武人给顶了回去。

    远处,地平线上。

    出现了一片巨浪。

    在铁鹤人的骑兵队伍背后,巨浪拍打着地面而来,发出沉闷如雷的声音。

    一面一面红色的战旗中,还夹杂着一面一面狼旗。

    纳兰部的可汗孛儿帖赤那将面甲拉下来,手中的刀指向铁鹤人。

    “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草原的王!”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你快不快

    城墙上的黑武人本来都已经占据了很大一片区域,仗着他们身强体壮兵力众多,把宁军逐步挤压。

    可是许多宁军的将领没有被挤压下去,依然死守着原地厮杀。

    如果黑武人是冲上了堤坝的一条河,那这些宁军将领的死守,就形成了一个一个的旋涡。

    黑武人所攻占的地方,宁军的将领们在人群中捍卫着脚下的土地,每一个人身边都围着不少黑武士兵。

    澹台压境在,夏侯琢在,李叱也在。

    他们的身边,尸体已经铺满。

    澹台压境最初用他的长槊杀敌,后来敌人越来越多,围着的圈子越来越小,那杆长槊已经无法在施展开,就被他直接掷了出去,贯穿数人。

    抽刀再战,近身者死。

    他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依稀可以看到宁王的身影,如此凶险之下,澹台压境担心宁王受伤,一路劈砍过去。

    若不是他们身上有李叱在幽山国地宫发现的那些战甲,可能每个人都已经身负重伤。

    在这样的围困之下,伤,即死。

    他不管身后的人,咬着牙往前冲,横刀上劈砍出来的血从这个人的身体里飞出去,飞到另一个人的身体上。

    而他外穿的铁甲都已经被砍的支离破碎,看起来触目惊心。

    那些黑武人应该也知道谁是主将,所以围向李叱的人已经多到互相挤压。

    而李叱依然是那样,沉默着杀人。

    他的刀锋利且沉重,一刀扫过,人就断开两截。

    他也看到了澹台压境正在往自己这边冲过来,于是朝着澹台压境那边接,两个人,在人群之中对冲,杀出来一条血路。

    澹台压境被后边的黑武人撞倒在地,他身子一扭,长刀横扫,断开了四五条腿。

    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两把弯刀剁在了他的胸膛上,若没有那玉甲,这两刀就可把他开膛破肚。

    李叱想把澹台压境救起来,可那些黑武人发了疯,跳起来往他身上撞。

    就在这时候,红旗上来了。

    “杀!”

    沈珊瑚的嘶吼声,在人群后边炸开。

    那个女人,像是一头凶虎,带着她手下的一群虎泼着血往前冲,硬生生将围着的黑武人杀散。

    “杀贼寇,救我主!”

    沈珊瑚冲锋在前,黑武人被突然出现的宁军打的步步后退,城墙上宁军重新把失去的地盘夺了回来。

    一寸一寸的夺,每一寸都是用生命夺回来的。

    刚刚插在城墙上的黑武战旗,被李叱一刀剁了,他一伸手,沈珊瑚回身抓了一杆大旗递给李叱,李叱将大旗往城墙上一戳。

    砰地一声。

    在那一刻,仿佛整个城墙都震颤了一下。

    “宁旗所在,寸土不让!”

    李叱一声暴喝。

    黑武人被挤压回去,有的人不得不自己跳下城墙,有的则是被砍死抛下去的。

    城墙上的主导权被宁军夺回,那些鲜血染红的旗帜,在城墙上再一次飘扬起来。

    黑武人开始退了,不只是城墙被宁军重新夺回,还因为他们的盟友在另一个战场也遭受重创。

    被大将军唐匹敌训练已久的那些纳兰骑兵,不管是装备还是战术,都远远高于铁鹤骑兵。

    而孛儿帖赤那的突然杀到,要归功于庄无敌。

    苏州分兵,唐匹敌知道豫州是李叱的大后方,万一黑武人攻入冀州的话,有豫州

    在,李叱根基依然还在。

    所以他将大部分兵力分派给庄无敌,让他带回豫州驻防。

    可是庄无敌知道,这么多兵力留在豫州,确实是白白浪费了,万一北疆那边需要援兵,他这里却按兵不动,可能会铸成大错。

    所以庄无敌一边招募新兵,一边安排孛儿帖赤那带着纳兰骑兵往北疆驰援。

    这支数万人的骑兵队伍一路从豫州往冀州赶,走到半路的时候,恰好遇到了青州节度使武先生招募的兵勇队伍。

    武先生说,如果一路被北山关的话,骑兵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

    他给孛儿帖赤那指点了一条路,他让孛儿帖赤那从更近一些的一座小边关出去,那地方叫做息烽口。

    因为地理位置更为险峻,且易守难攻,所以黑武人不愿意攻打息烽口那边。

    主要是息烽口的位置太特殊,黑武人要攻城,需要爬很长的高坡。

    又高又陡,往上爬的时候,守军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收割他们的生命。

    所以黑武人主攻的方向,历来都是北山关。

    孛儿帖赤那带着骑兵到息烽口的时候,这里的守军还是原来的楚国边军。

    他们听闻这支草原骑兵队伍是去救援北山关的,立刻就打开了关门。

    孛儿帖赤那出关之后一路往西南方向走,到未名山下的时候,正好遇到了铁鹤人的骑兵。

    纳兰部族和铁鹤人,是世仇。

    原本庞大的草原都属于楚国,铁鹤人是在大将军徐驱虏死之后才敢反叛的。

    那时候,在草原上做节度使的,恰恰就是孛儿帖赤那的曾祖父。

    铁鹤人设计杀害了他的曾祖父后,攻破草原节度使府,宣布脱离楚国。

    纳兰族的人,在外草原上损失惨重。

    因为历来和中原人亲善相处,纳兰族的首领也历来都是楚国高官,所以纳兰族,是铁鹤人最早开始征讨的对象。

    纳兰部族的主要力量在关内草原,那一场浩劫之下,纳兰部族在关外的人几乎损失殆尽。

    这样的仇恨之下,孛儿帖赤那看到了铁鹤人的旗帜,胸中的怒火就已经烧了起来。

    这是宿命。

    不可躲避。

    数万纳兰族的骑士,落下面甲,朝着铁鹤人开始冲锋。

    他们是追随大将军唐匹敌从被杀到南的铁军,论战斗经验,他们比那些铁鹤骑兵要强的多。

    有宁军的装备,有大将军唐匹敌训练的战术,还有胸中不共戴天的仇恨。

    所以他们无畏,也无敌。

    被重重围困中的沭阳川已经身中几刀,他身边的骑兵一个一个的倒下去,铁鹤人合围的圈子也越来越小。

    可就在这时候,风来了。

    风中有雷声。

    他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看不到远处,却感受到了那雷声中的滔天杀意。

    他不停的挥刀厮杀,杀着杀着,面前的铁鹤人忽然散开了。

    身穿战甲的纳兰骑兵呼啸而出!

    沭阳川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骑兵队伍,他们有统一的皮甲统一的护具,装备精良到让人不得不羡慕。

    冲锋的纳兰铁骑,把铁鹤人的队伍切割的支离破碎。

    明明人数只有铁鹤人的三分之一,却是追着铁鹤人在杀,那种气势,无法解释清楚。

    铁鹤人的队伍散了,他们的首领吾儿瓦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时候会有纳兰族的骑兵出现。

    他不停的下令想把队伍召集起来,可是被切割开的队伍无法再次聚合,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切割开的骑兵队伍,被纳兰人一口一口的吞掉。

    “走!”

    吾儿瓦知道已经无力回天,好在身边还有不少亲兵在,护着他往西边退走。

    只要退到黑武人大营那边,纳兰人不敢再追。

    然而看到了他的中军大纛,孛儿帖赤那怎么可能放过。

    一前一后两支骑兵队伍在原野上飞驰,都在不停的催促战马,这样的场面让人震撼。

    可是在后边追的人,毫无疑问占据着优势。

    他们在后边不停的放箭,前边的铁鹤人就不停的落马。

    后队的铁鹤人害怕自己被射死,只好往两边分开,如此一来,铁鹤人的队伍就越来越少。

    孛儿帖赤那的马好,率先追上,一箭射中吾儿瓦的马腿,那马嘶鸣一声往前翻倒。

    吾儿瓦从马背上甩了出去,好在他也是常年在马背上生活,迅速的爬了起来,呼喊着手下人回来接他。

    那些亲兵勒住战马,回来想救人,可是一片标枪飞过来,那些铁鹤人纷纷落地。

    孛儿帖赤那从马背上跳下来,一个飞扑将吾儿瓦扑倒在地,两个人扭打在一处。

    吾儿瓦非但贵为铁鹤亲王,也是部族中极有威望的勇士,在和孛儿帖赤那的厮打中,居然逐渐占据了优势。

    两个人翻滚着倒地,又迅速起身扭打,吾儿瓦最精通摔跤之术,抓住机会将孛儿帖赤那扔了出去。

    不等孛儿帖赤那起身,吾儿瓦上前一脚踩向孛儿帖赤那的脖子。

    孛儿帖赤那翻身躲开的时候,吾儿瓦将落在地上的弯刀捡了起来。

    他举步就追,却看到孛儿帖赤那将连弩摘了下来。

    两个人距离大概一丈左右,吾儿瓦喘着粗气说道:“你用的东西,不是我们草原人的武器,你敢不敢放下,让我们用草原人的弯刀来决出胜负。”

    孛儿帖赤那也喘着粗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用刀很快?”

    吾儿瓦道:“我为铁鹤部的勇士,我的弯刀在草原上从来都没有对手,弯刀在我手里,像是天空中的闪电一样快,如果你怕了的话,可以投降。”

    孛儿帖赤那一箭射过去,噗的一声,那弩箭正中吾儿瓦的心口。

    宁军的连弩劲儿可真大,吾儿瓦的皮甲都没能挡住这一箭。

    孛儿帖赤那:“你的刀快,你跟我费什么话。”

    再射一箭。

    再射三箭。

    吾儿瓦往后倒了下去,躺在地上,呼吸越来越微弱。

    孛儿帖赤那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看,然后把连弩里剩下的箭打完。

    瞄着打,这么近,打歪了都难。

    “你想和我比刀也就罢了,还说自己刀快,说的那么牛皮哄哄,我连刀都没有,你捡起来的那把刀是特么我的。”

    看到黑武人的队伍正在调整,孛儿帖赤那回到战马上,一招手,队伍随即跟着他往未名山方向返回。

    他们的队伍从这边没办法进北山关,只能先回去救援那些还不知道什么部族的勇士。

    城墙上,李叱扶着城垛看着,看到了纳兰骑兵用一种霸绝凌厉的攻势将铁鹤人击败,他的手在城垛上重重的拍了拍。

    “好!”

    李叱大喊一声。

    黑武人的军队退潮一样下去,太阳也已经转移到了西边。

    光辉下,城墙上的每个人都那么伟岸。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需要快的

    黑武人不得不重新准备攻城的战术,因为这一切好像又都回到了一开始。

    北山关里的宁军来了援兵,再想攻上去就没那么容易了,而未名山那边来了数万精锐的纳兰骑兵,不管他们打还是不打,都是威胁。

    李叱坐在城墙上,终于能喘息一会儿。

    这么多天来,黑武人持续不断的猛攻,每个人都几乎没有一刻能喘息的时间。

    “九妹。”

    李叱力气都似乎耗尽了,把余九龄喊过来:“告诉民勇兄弟们,请他们去准备大量的口袋,刚才我才想到一个法子。”

    他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把口袋里装上稻草,装的瓷实一些,放在城墙上,黑武人的云梯再靠上来,云梯上的挠钩就不会勾住城墙,到时候直接把口袋斜着推下去,云梯也就倒了,袋子里装上草料的话,敌人攻的狠了聚集在城墙下,我们还能放把火。”

    余九龄连忙应了一声,转身跑下城墙。

    李叱靠在那,好像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力气已经消耗到连抬起手都变得那么艰难。

    如果此时高希宁在这的话,一定会心疼的受不了。

    可李叱没有让她在这,在援兵没来的时候,北山关随时都可能被攻破,他不希望高希宁在这遇到危险。

    如果说李叱现在还有私心,那这最大的私心就是给了高希宁。

    沈珊瑚带着医官上来,想要给李叱检查一下是否受伤,李叱摇了摇头:“没事,没受伤,只是累了。”

    沈珊瑚什么性格,她才不会管李叱说的,直接让人把李叱抬了下去。

    几个人抬着李叱到了城墙下边,抬着进了军帐,不由分说就把李叱给扒了。

    啊......

    毫无尊严。

    好在是沈珊瑚没有跟下来,不然的话,何止是没有尊严。

    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李叱身上都是那种淤青而没有红伤,医官这才松了口气。

    李叱躺在那,觉得自己好像累的连羞耻都没力气去羞耻了,反正都这样了,任人摆布吧。

    亲兵们似乎也觉得主公反正都已经那样了,不如再过分一些,于是他们打了一大桶的温水,又抬着李叱放进木桶里。

    最后的羞耻心让李叱坚决拒绝了他们要给自己搓澡的无理要求,他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自己没问题。

    我行!

    可是在这温热的大水桶里泡了一会儿,李叱就沉沉睡去。

    没睡多久又被叫醒,李叱下意识的猛的坐起来:“敌袭?”

    夏侯琢叹了口气:“水凉了。”

    李叱唔了一声,那股劲儿又松了,人又仰躺回大木桶里。

    洗了澡,换了衣服,李叱一出门就看到饭已经准备好,正在给士兵们分发。

    路过的士兵抬着个大筐,筐里是热气腾腾的刚出锅的大白馒头。

    李叱两只手伸出去,居然一只手能抓三个,然后示意那士兵把咸菜疙瘩给自己来俩。

    士兵看了看李叱那两只手,又看了看李叱空着的嘴,于是把两个咸菜疙瘩放在碗里,把碗递到了李叱嘴边。

    啊......

    毫无尊严。

    李叱用嘴叼着碗,找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把咸菜疙瘩撕成片夹进热乎乎的馒头里,再用手把馒头压一压,一大口咬下去,嘴里和心里都是满足。

    贼他妈香。

    正吃着,沈珊瑚过来了,左手端着个碗,碗里也是两个

    咸菜疙瘩,还有两个馒头,右手抓着两个馒头。

    她看了看李叱手里的馒头,竟然还略微有些不服气,因为她抓不了仨。

    李叱看着她的碗,想着原来碗里除了咸菜疙瘩之外还能再放俩馒头!

    “怎么赶来的时候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李叱一边吃一边问。

    沈珊瑚一边吃一边回答:“派了人来报信,人没能到,路过径县的时候被一伙山匪给劫了,人也没了。”

    她停了一下,狠狠咬了一口馒头。

    “两批人,都在同一个地方被劫的,是当初青州贼甘道德被打散了的贼兵,在那山上做了山匪,我带兵经过的时候是当地的百姓拦住我,我才知道出了事,我把那些王八蛋给碎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听起来平静,可她心里的怒意到现在也没有散。

    那些该死的山贼知道怎么去对宁军士兵下手,看到有宁军士兵过来,他们就派几个人假装打劫过路人,可那过路人也是他们假扮的。

    等宁军的士兵一来,山贼就假装被吓跑了,那几个假扮的过路人千恩万谢,趁着宁军士兵不备的时候下手。

    他们把那么紧急的军报随手就给撕了,根本不当回事。

    李叱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那些兄弟们的尸体......”

    沈珊瑚:“被他们祸害了,剁碎了喂他们养的狗,所以我也把他们碎了。”

    李叱再次沉默下来。

    两个人无声的把馒头都吃了,李叱吃了六个大馒头两个咸菜疙瘩,没吃饱。

    沈珊瑚吃了三个,剩下一个吃不下,李叱拿过来,三口两口又给干掉了。

    沈珊瑚说:“兖州那边没什么大事了,我把军务都交给了小唐,有他在就不会出问题。”

    李叱问:“小唐是谁?”

    沈珊瑚一怔,然后连连摇头:“主公,当我没说。”

    李叱眼睛微微眯起来。

    沈珊瑚叹道:“那我说了,你不许跟我抢人。”

    李叱却已经反应过来:“是唐青原?”

    沈珊瑚笑了笑:“是他......是个奇才,我和渤海人的主力军队决战,他带着人支援过来,没有加入战局,绕过去,一把火将渤海人的营地给烧了。”

    “渤海人把粮草看的比命都重要,一看到大营起火,立刻就慌了,我趁势杀退了他们,一战,斩首二十万。”

    她说这些的时候,还是那么平静。

    李叱想着,这嫂子和老唐真的是......人间绝配啊。

    到现在为止,不管是沈珊瑚还是李叱,其实还都不知道唐青原是唐匹敌的弟弟。

    如果李叱知道了的话,大概又会感慨......两口子加上一个弟弟,这唐家的人都是人间战神啊。

    “主公,如果兖州那边渤海人退了的话,还能抽调出来五万人左右赶到这边。”

    沈珊瑚道:“不过,估计着就算能赶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所以现在还需要募集兵马。”

    李叱点了点头。

    沈珊瑚起身:“臣下得先去睡一会儿了,困的不行。”

    李叱道:“去吧,好好歇歇。”

    他能想象的出来,沈珊瑚带着她的队伍是怎么赶来的,那一路上有多急。

    李叱还没办法和孛儿帖赤那联系上,如果能联系上的话他就会更加放松一些。

    武先生从青州募集的兵马已经在半路上了,他们走的不如纳兰部族的

    骑兵快,大概还需要半个多月的时间。

    夏侯琢拎着两壶酒过来,挨着李叱坐下来后,把其中一壶酒递给李叱。

    李叱眯着眼睛说道:“这是军中,而且敌兵未退,你身为大将军居然敢饮酒,而且居然还敢勾搭我饮酒?”

    夏侯琢把伸出来的手要收回去,李叱一把将酒壶抓住:“怎么也得找个背人的地方,跟我来!”

    于是,这宁王和大将军,就猫着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城墙下的一处角落暗影中。

    俩人蹲在那,拿起酒壶碰了一下。

    啊......

    毫无尊严。

    “舒坦!”

    夏侯琢灌了一大口酒,美滋滋的长长吐出一口气。

    李叱:“你特么小点声。”

    夏侯琢嘿嘿笑起来,在衣服里翻啊翻的,翻出来一个咸鸭蛋,又用匕首把这咸鸭蛋切开,和李叱一人一半。

    每人半个咸鸭蛋每人一壶酒,却很满足。

    因为咸鸭蛋实在是太少了,所以只能舔着吃,舔一口咸鸭蛋,再喝一口酒。

    李叱:“你那个咸不咸?”

    夏侯琢:“......”

    他看白痴一样看着李叱,好在是足够暗,不然的话李叱就看懂了,因为那其实不是看白痴一样看他,而是防贼一样的看他。

    一个鸭蛋切开的,他问夏侯琢那半个咸不咸。

    夏侯琢都不敢接话,他说不咸,李叱会说我不信,你给我尝尝,他要说咸,李叱会说我不信,你给我尝尝......

    他太了解李不要脸了。

    “说点正事。”

    夏侯琢道:“未名山那边应该已经没有必要再驻守了,兵马虽然有了补充,但粮草不足,我猜着,孛儿帖赤那是从息烽口那边过来的,想办法派人送个信,让他们带着剩下的敕勒人,从息烽口入关,绕一圈再回来。”

    李叱嗯了一声:“我也在想这件事。”

    夏侯琢:“想好派谁去了吗?”

    李叱道:“得找个快的。”

    夏侯琢看了看他,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笑道:“快的啊.......咱们有人啊,咱们不管是哪方面快的,都有人。”

    李叱:“你好像还很自豪。”

    夏侯琢呸了一声:“我可慢了......”

    深夜。

    李叱和夏侯琢两个人靠着墙,看着正在往身上绑绳索的余九龄,两个人的眼神中满是鼓励。

    余九龄决定最后再问一次:“真的不能给我一匹马吗?”

    夏侯琢道:“马蹄声会惊动黑武人的斥候,外边黑暗中看不到的地方,指不定有多少黑武人斥候在藏着。”

    余九龄叹了口气:“我出发之前,能不能提个要求?”

    李叱问:“什么?”

    余九龄道:“让夏侯跟我一起去,他扛着马跟我跑一段,等到没有黑武人的斥候了,他再把马给我。”

    夏侯琢一脚踹在余九龄屁股上:“我扛着你得了。”

    余九龄:“倒也可以。”

    旁边,几个和余九龄一样正在绑绳索的人都在笑,这几个人,是余九龄的亲兵。

    他们能成为余九龄的亲兵,当然都足够快。

    黑暗中,他们从城墙上被缓缓放了下去,到了城墙下边后解开绳索,几个人迅速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给多少?

    对于余九龄来说,在夜里赶路七八十里到未名山绝对不是什么难事,以他的脚力,别说七八十里,再多一倍也能到。

    这个世上的人说是一样,都有四肢和大脑,可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其实真的很大。

    快到未名山的时候,余九龄担心会被纳兰族的暗哨直接干掉,索性让人把火把点了起来。

    已经快到山下了,倒也不担心黑武人的斥候。

    不久之后,余九龄他们就被纳兰族的人围了起来,又不久之后,余九龄他们就到了孛儿帖赤那面前。

    看到余九龄的那一刻,孛儿帖赤那兴奋的张开双臂:“好久不见啊我的九妹!”

    余九龄也张开双臂:“好久不见啊我的孛儿哥。”

    这两个人见面就拥抱,而这称呼,把沭阳川听懵了。

    隐隐约约的,他仿佛看到了人类感情的另一扇门。

    他看了看那雄壮的孛儿帖赤那,再看看相对来说毕竟瘦弱的余九龄,想着这两个人应该是什么角色。

    然后沭阳川就使劲儿摇了摇头脑袋,心说自己这是怎么了,这是在想他妈什么......

    余九龄把宁王的军令说了一遍,孛儿帖赤那他们随即开始准备撤回关内。

    未名山上确实没有粮草,别说太久,十天都坚持不下去。

    如果再被黑武人围住,不需要攻山,只围而不打,山上的人就只能去啃树皮,去吃树叶。

    这边安排妥当,他们有足够多的战马,击败了铁鹤人的骑兵之后,孛儿帖赤那的队伍还缴获了大量的马匹,这样一来,未名山上的敕勒人也都能上马撤离。

    反正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天亮之前队伍就朝着东边开拔。

    等到黑武人察觉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出去几十里,黑武人也不敢贸然去追。

    况且对于黑武人来说,未名山上的骑兵车撤走,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孛儿帖赤那却忽然改了主意。

    他下令队伍分出去一多半的兵力,给敕勒人带路,从息烽口入关。

    然后他带着两万纳兰族的勇士,每个人配三匹马,一转身,朝着西北方向进发。

    北山关那边的战事还是在持续,黑武人不会轻而易举的放弃,他们已经在这损失了数十万人马,若就这样退走的话,黑武汗皇必会勃然大怒,说不定很多人都会在这勃然大怒下掉脑袋。

    光是黑武人的损失就超过二十五万,再加上十几万铁鹤骑兵,仗打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每一天,黑武人都还在攻城,每一天,都是尸山血海。

    而孛儿帖赤那的队伍则一路往西北,绕过了黑武人的大军,在二十天后,突然出现在了黑武的南苑大营。

    最为善战的黑武南苑兵,绝大部分都已经调去了北山关那边,大营其实没有多少留守兵力。

    这一下,可把孛儿帖赤那高兴坏了。

    他带着两万轻骑,在南苑大营里狠狠的祸害了一翻,一路走一路杀,一路走一路烧。

    他们也不恋战,风一样在南苑大营各处掠过,打一仗就走,绝不拖延。

    这支两万人的队伍像是一场蝗灾,所过之处,可以说是寸草不生。

    倒也没用多久,消息就传回了黑武大营,业夫烈听闻之后,一下子气的脑袋里都嗡嗡的。

    那支纳兰部族的骑兵明明已经退走了,天知

    道他们怎么会突然折返回来。

    黑武人的斥候也不是没有跟踪,跟了能有一百多里才回来,而孛儿帖赤那他们是走了三百里之后才突然分兵的。

    城墙上,李叱举着千里眼,看到了黑武大营那边有兵力调动,尤其是骑兵,能调动的看起来都已经在集结了。

    不久之后,黑武人的骑兵队伍就先一步出发,然后是步兵也在集结。

    李叱还不知道孛儿帖赤那居然跑去了黑武南苑大营那边,但他猜着,大概是黑武人的后方出了问题。

    又十来天后,已经到了九月初,孛儿帖赤那的族人带着敕勒人绕了一圈,终于到了北山关内。

    李叱听闻孛儿帖赤那去了南苑大营,虽然知道这样做有可能迫使黑武人退兵,可也对孛儿帖赤那担心起来。

    黑武人兵力雄厚,他们可以从各地调兵围堵孛儿帖赤那。

    沭阳川代表敕勒人向李叱行礼,郑重诚恳的表示,敕勒人愿意归顺宁王。

    李叱让他们到后方休整,分拨了粮草物资,沭阳川安排人带着老弱妇孺去驻地,他则带着剩下的敕勒人青壮留了下来。

    这个时候,沭阳川知道他需要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既然已经入关,已经已经得到宁王的接纳,那从这一刻开始,就要适应自己新的身份......宁臣。

    黑武人分兵之后,依然没有放弃对北山关的攻打,从三月开始到现在已经整整半年的时间,这一片土地上,双方战死的士兵数量之巨,难以计数。

    而从李叱开始准备迎战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个月。

    这十个月来,中原大地上发生了诸多大事,只是此时此刻这些大事,和在北疆抵抗外敌的宁军,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七月的时候,大贼李兄虎不得不对大兴城展开进攻。

    李兄虎仗着兵马众多,一开始就攻的极为凶猛,可是大兴城实在太高大坚固,而且守军数量也不少。

    有武亲王杨迹句的兵马退回大兴城,还有皇帝杨竞的新兵,皇帝的改变之后,军民又有同仇敌忾之心,所以李兄虎想把那样一座雄城打下来,谈何容易。

    也是在七月,休整之后的杨玄机再次出兵,这次他学的聪明了,选择绕过荆州。

    梁州和京州接壤之地并不多,而且道路难行,远不如走荆州要来的方便。

    所以当初杨玄机在拿下梁州之后,才会不遗余力的攻打荆州。

    此时的杨玄机,已经对宁军多了几分惧意,哪怕明知道宁军主力在北疆,他也不敢轻易招惹。

    选择走梁州入京州,虽然难走且缓慢,但最起码稳妥。

    到了八月中,杨玄机的大军从梁州进入京州,然后开始提速,朝着大兴城赶来。

    这一次,杨玄机打出了勤王救楚的旗号,目标直指李兄虎。

    也是八月,在苏州的唐匹敌派人出去,给李兄虎分派留守在苏州境内的大将军曹英送去了一封信。

    曹英奉命留守苏州,李兄虎给他的命令是,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唐匹敌再次南下。

    如果宁军趁着李兄虎攻打大兴城的时候,再次南下突袭扬州的话,李兄虎可能连退路都没了。

    李兄虎也没少给曹英留下队伍,足足二十万大军,他离开之前,给曹英的交代是......只可死守,不可出击。

    曹英当时的想法是......霸王你就算让我主动出击攻打唐匹敌,我可能都不去。

    此时此刻,在闯军的大营里,曹英拿着唐匹敌的亲笔信,哭笑不得。

    唐匹敌的信很短,意思也很简单。

    四个月的期限已经到了,你可以来打我了,如果你不来打我的话,我可能要去打你了。

    曹英能说什么呢......唐匹敌信守承诺,四个月不与闯军交战,算是还李兄虎的人情。

    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人家要打,那就只能准备迎战,但他又不想迎战。

    这四个月来,曹英也不是一直都傻等着毫无作为,他拥有二十万大军却从没有想过主动攻打苏州城的事,但他想了怎么阻挡宁军南下。

    这四个月内,他下令在苏州城南,修建了许多土墙和箭楼,还挖出来不少壕沟。

    总之,能阻挡宁军出城的办法,他都想到了。

    沉吟了许久,曹英提笔,给唐匹敌回了一封信。

    意思是,大将军你看,我这边挖了许多沟,建了许多墙,我还修建了许多土城箭楼。

    如果打起来的话,对咱们都不好,所以不如我们还像以前那样,我不招惹你,你也不招惹我,多好。

    你老大在北疆,我老大在京州,咱们这些做小弟的,何必打来打去呢。

    第二天,唐匹敌的信又来了。

    曹英展开信看了看,又哭笑不得。

    唐匹敌在信里说,你的提议很好,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这里的粮食确实不多了,我不能让我手下人挨饿,也不能让苏州城里的百姓挨饿,所以我只能抢你的。

    曹英算计了一下日子,九月秋粮就要收获,唐匹敌这就是奔着抢夺秋粮来的。

    他又计算了一下宁军在苏州城里的兵力,估摸着应该绝对到不了十万人。

    他的兵力最少最少也是宁军的两倍还多,所以,还是打不过。

    作为和宁军交战过不止一次的人,曹英很清楚他手下的军队在装备上和宁军相差有多大。

    抛开装备不说,宁军的战力,也远超他的队伍。

    所以沉吟再三,曹英又给唐匹敌回了一封信,这封信比起上一封来说要短许多。

    大意用六个字就能概括出来......要不,我给你点?

    作为领兵的大将军,能写出这样一封回信,其实已经足够的卑微了......可谁教他面对的是宁军大将军唐匹敌?

    更何况,唐匹敌手下还有一个打仗不要命的罗疯子。

    又一天过去,唐匹敌的回信再次送到了闯军大营,曹英给唐匹敌的回信用六个字就可以概括,而唐匹敌给曹英的回信都不用六个字,也不用概括,因为那信上一共就三个字。

    给多少?

    看到这样的回信,本该有些屈辱感才对的曹英,居然觉得自己应该开心......

    什么应该不应该的,能不打仗的话,就值得开心。

    于是他再次给唐匹敌回信,没有具体说给多少,但迫切的希望能和唐大将军面谈。

    又是一个第二天,唐匹敌的回信又来了。

    大概意思是......写信挺好的,不用见面了,给多少?

    曹英只好再次回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意思是不管给多少,还是见面谈比较好,这样书信来往确实太麻烦了。

    又又是一个第二天,唐匹敌的信到了。

    信上说,书信往来多好啊,我还挺喜欢的,给多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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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江山介绍:
我本观天下,满是英雄豪杰。我再观天下,皆为乌合之众。这江山万民与其交给你们,不如我自取之。不让江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让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让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