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 结果
她接着道:“不得涂改选票、不得在选票上做任何标记,否则选票无效。简单说来,你在后面只能画个勾,不能再画其他东西,不然就是废票。”
乐意又重复了一下以上内容,问:“听明白没有?”
大家都点了点头。
乐意最后道:“如果大家要另选他人的请在候选人姓名空格栏里写上另选人的姓名,并在姓名下方符号栏的空格内划勾。你们看清楚没有,这里有三个空格栏,最左是用来划勾的,中间是候选人名字,最后一栏是用来添其他人名字的。”
一个村民问:“还可以选其他人,不是在这三个人中选吗?”
乐意:“可以选其他人,只要得到足够的选票也能当村长,但这其中还有一个注意事项。”
又有几个村民问:“什么注意事项?”
乐意:“姓名要写全名,写小名无效;有重名的,在备注栏中注明性别、年龄、组别、住址方位等以示区别,未注明的无效。比如你们如果要选黄明,就写黄明两个字,黄色的黄明白的明。如果写黄二娃就是废票,毕竟,红石村户籍上没有黄二娃这个人。”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比如咱们如果要选吊叔,写老吊。那就太难听了。这人的外号啊,就没好听的。”
老吊大怒,站起来:“谁在说话,站起来,收拾你。”
黄二娃也骂:“那我来开什么玩笑,我又当不来村长,可领导你们致不了富。”
村民都说,对对对,黄二娃你如果当村长那还得了,龚留山已经是耗子村长了,你算什么,麻将村长还是金花村长,咱们红石村的名声是彻底坏掉了。
大家乐不可支,乐意等人好办法才维持好秩序。
村民们填好选票,陆续走上前去把票投进箱子里。
红石村有八百来人,光填票就花了很长时间。
等到黄葛把箱子里的票倒到长条桌上,红石村村民委员会主任的选举到了最后阶段也到了**部分。
下面,龚留山和他的家人倒是无所谓。
龚竹和高春容都捏紧了拳头互相用眼睛试图杀死对方。
不但她们,就能龚竹的父亲龚清楚和陈建国的父亲陈和忠也同样朝对方散发敌意,两个玩了一辈子的发小从此萧郎是路人。
票投完之后,就开始清点票数,检验选票。
因为有村民在外省务工无法赶回来投票,或着如罗南这种索性就没来的。如此,就有选票剩余。
在大家的监督下,这些空白票都逐一销毁,
接下来就开始唱票了。
唱票的是乐意。
想不到这个矮小的女子身体中蕴藏了巨大的能量,每念一票,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她用的还是普通话,很标准。
真是一个铁肺的女子啊!
吴副书记小声对宋轻云道:“不错,红石村的干部梯队建搞得好。”
宋轻云有点遗憾,乐意什么都好,就是生育上出了些问题。在民风保守甚至很封建的红石村,威信不太能树立起来。
作为一个新时代青年,我们的小宋书记最讨厌的就是这一点。
“刘永华。”念完,乐意把选票在大家面前亮一亮。
旁边黄葛就在黑板上刘永华下面画上一划。
“刘永华。”
“刘永华。”
很快,刘永华下面就是好几个“正”字。
“陈建国。”
“刘永华。”
“刘永华。”
“龚留山。”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转眼,刘永华下面就是二十多个正字,一百多票了,而陈建国才二十是来票。
至于龚留山,则一个正字都没有写全。他说一当村长就抓老鼠,实在是搞笑,如果投他那是玩儿呢?
“怎么才这点?”陈建国喃喃说,大冷天的,他又开始出汗了。
“建国别怕,还早呢。现在才念了一百多票,咱们村可有八百多人,这仗才开始打,你能赢的。”高春容安慰着丈夫。
“可是……可是……”
投票继续。
转眼,刘永华又拿了两百来票,名字下面密密麻麻全是正字。陈建国再得三十票后就不动了,至于龚留山,还是保持原样,只四票,估计都是他家里人投的。事实证明,对于捉老鼠这事,村民并不感兴趣——耗子才多大点个头,让它吃点又怎么了,你就看不顺眼了?
突然,乐意拿起一张选票,突地一呆,楞住。
宋轻云以为出了什么事故,道:“如果是废票,不用管。”
乐意顿了顿,念:“黄明。”
“扑哧!”众人村民笑起来:“黄二娃你也要当村长吗?”
得,除了老鼠村长,现在又来了个金花村长,实在不严肃。
黄明怒了,站起来挥舞着拳头骂:“谁在搞我,站出来,锤不死你!”
宋轻云:“黄明你坐下,不许扰乱投票秩序,乐意,把黄明的名字写上黑板。”
黄明嚷嚷:“我不当村长,这是有人故意装怪想让我出丑。”
宋轻云:“每个公民都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可由不得你,除非你是罪犯被剥夺了政治权力,黄明你是吗?”
黄二娃这才坐了下去,依旧用满是凶光的眼睛四下瞪着。
“刘永华。”
“刘永华。”
“陈建国。”
“刘永华。”
“黄明。”
“黄明。”
“黄明……”
“……”
转眼,黄明竟然得了三十多票,真是日了怪了。
黄明鼻子里都快要喷出烟来,被人当小丑架在火上烤的滋味可不好受,他又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接受不了。
正气得鬼火直冒,旁边有个人惊奇地叫了一声:“咦,黄二娃你的票数不少嘛,都快追上陈建国了。”
黄明定睛看去,原来投票已经结束。
其实,结果已是一目了然。刘永华下面密密麻麻全是正字,估计得有个六百多票,占绝对优势。
剩下一百来票中,龚留山只得了七票,可怜得很。
其他则由黄明和陈建国均分。
不等黄明去数,旁边的人已经替他算出来了:“黄二娃,你比陈建国还多两票,乖乖,你是第二名啊!如果这次永华不来参选,你特么不就是村长了?”
“我日,黄村长,你这下有得得瑟啊!”
黄明目瞪口呆。
须臾,这才叫了一声:“好,老子也是个有面子的大人物。”
……
这不是胡闹吗?
一个烂赌鬼黄二娃得到的选票比陈建国还多,可见陈文书平时给人的观感有多么不好。
陈建国两口子如遭重击,臊得无地自容。
特别是那边边的龚竹用得意而鄙夷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陈建国额上的汗水如浆而出。
他中分凌乱,头发贴在脑门上。
只高春容还用勉强昂着头,面上还带着笑容,只是那笑容显得僵硬而尴尬。
陈建国心里乱糟糟的,脑子嗡嗡乱响,整个人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票投完之后开始计算票,实在上也没有什么好计算的,各人得票多少一木了然。
宋轻云站起来宣布了投票结果,然后又和乐意黄葛一起封存了选票,填写了选举报告单。
最后,他宣布本次红石村村民委员会主任的选举正式结束,当选人是刘永华。下来之后,如果有村民对此次选举有疑意,可向上级机关咨询,现在,我宣布本次红石村村民委员会选举胜利结束,散会!
村民憋了这么上时间早憋坏了,轰一声站起来,给龚竹恭喜的恭喜,议论的议论,让男人回家做饭的做饭,叫孩子的叫孩子。
不少人直接调侃起黄明,金花村长的名字喊成一片。
黄二娃气得不住大叫:“谁写我的名字,是不是想给我黄某人过不去,妈德都五十多票了,你们一定是商量好的。”
大家都是不住地笑,说,黄二娃,下午打牌吗,要不扎一场金花庆祝一下。
黄明欲要答应,看了看主席台上的吴副书记,骂,上级领导在这里,你们这是找死呀,我要去学校接孩子放学,懒得跟你们鬼混。散了,散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还打牌,那不是跟领导过不去吗,说不定直接被人家抓派出所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闹哄哄的村民们离开,宋轻云等人还有事要做。
他们又把所有票清点了一次,逐一唱票计数,确认没有任何问题。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龚珍信面上露出笑容,对吴书记和宋轻云道:“永华有品行能力高又得村民拥戴,这次能够再次被选为主任,众望所归,我很欣慰。”
他松了一口气,可算是结束了,可算是没没有出选举事故。退一万步说,假如黄二娃当选,那不是笑话吗,连带着整个红石村的人也抬不起头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永华找户村民派饭。”龚支书喊那边正在帮忙打扫会场的刘永华。
宋轻云补充一句:“就去黄二娃家吃,我出菜钱。”
“派什么饭,要你出钱?”吴胖子哼了一声:“宋轻云你职务比我高吗?”
“我哪比得上你,我就是个兵。”
“按照咱们街道规矩每次吃饭,职务最高的那个请客。”
宋轻云大喜:“吴书记你请客啊,那我让老乡加两个菜,杀只鸡,再杀只鹅,排骨再弄个五六斤,用萝卜烧了。”
吴副书记大惊失色:“你们村两委十几个人,又都是大肚汉,这个客可请不起。算了,我还是走吧,路上随便吃点豆花饭。宋轻云,你太小气了,以后再不来你这里。”
宋轻云:“你可是领导啊,大气些。”
“我是领导可我收入也有限啊。”吴副书记苦笑,又道:“下午还有事,红石村的选举情况我还要向市里汇报,耽误不得,真要走了。对了,你们村文书陈建国文笔不错,刚才那稿子写的是真的好,我看你们村将来如果搞种植养殖不妨在网上流媒体推广,陈建国弄这个应该不错。陈建国呢,陈建国,陈建国……”
陈建国却不在,他回家去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陈建国担心得不得了
陈建国懵懵懂懂如同喝醉了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中。
进屋之后就瘫倒在沙发上,久久无语。
无论高春容怎么喊,他都是眼睛发直。
良久,陈建国用颤抖的手指拿起一支烟,点了,只吸一口就咳得接不上气。
高春容恼了:“陈建国你不是不抽烟的吗,做这副死人样干什么,不就是没选上吗,天塌不下来。”
陈建国哭丧着脸不住说完了完了,这次是彻底把刘永华给得罪了,以后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高春容哼了一声,说,什么没好日过?是是是,刘永华是村长,可你也是文书,是村委委员啊!工资又不是他刘永华发给你,你和他说得来就多说两句,合作不了就少说两句,他能把你怎么样。
陈建国语气苦涩,摇头,说你不懂的。
高春容更怒,说,我就见不得你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就不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男人。不像刘永华,人家心胸开阔得很,不会同你计较的。还别说,永华人品是真不错,你就放心好了,除了他婆娘竹花有点烦人。
陈建国说,问题恰恰就麻烦在龚竹那边。是,永华人好,不会跟我怎么样,将来大家在一起也会跟没事人似的,依旧合作愉快。但龚竹记仇啊,她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来找麻烦了。
高春容说:“村委又不是龚竹开的,她找得到你的麻烦吗?”
陈建国:“你不知道的,龚竹这人鬼主意是真的多,又下得了手,被她惦记上了,你不怕?永华人是好,可架不住人家天天在旁边说我坏话。这么下去,下一届村委委员我还当不当,文书还当不当,说不定到时候就被她用手段给选下去了。”
高春容大惊:“可不能被选下去,建国你肩不能挑背不能磨,地里和外面的活儿都干不了,不在村两委,咱们全家不都得饿死了?”
想起龚竹那有仇必报的性子,她心中惊悚,脸色都变了。
两口子长吁短叹,愁得午饭都吃不下去。
下午,两人依旧瘫软在沙发上,恹恹发闷。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陈建国猛地坐起来:“春容!”
高春容身子一颤:“怎么了,你别一惊一乍的,我害怕。”
陈建国:“咱们这里坐着什么都不做那不是坐以待毙吗?不行,得想个办法补救。”
“补救,怎么补救?”
陈建国:“你马上拿点东西去找龚竹给人说好话下矮桩,说不定这事就过去了。”
高春容大怒:“让我去跟竹花下矮桩,我面子往哪儿搁,以后还怎么见人?再说了,今天这事儿一出,我们两家都成仇人了,还能和好?”
“能和好,春容你听我说,龚竹这人我最了解了。毕竟我和她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学,一起这么多年,她的性格早被我摸透了。”陈建国说:“这人脾气坏不假,我小时侯也经常被她打。但竹花有个特点,她恨你的时候恨得入骨,只要你能下得脸在她面前说句好话,给了面子,她立即就会把这事给忘了,这人就是个男人性格。”
“真能行?”
“真的能行。”
“可是,我这面子不要了吗?”
陈建国苦笑:“这个时候还说什么面子不面子,等我将来做不成文书做不了村委委员,你不是更没面子。”
“那是,那是。”高春容醒悟:“那我收拾点东西给龚竹那死婆娘送过去,建国,我哥上次来不是送了我们一箱三只松鼠吗,我给她带去,吃死她。”
陈建国:“送坚果好,价值不高,别人也没话说,其实龚竹要的就是我们说几句好话。”
高春容:“建国你别去,你以后还要见人的,我一个女人家无所谓的。”
说完话,高春容寻出那箱子坚果,骑了小摩托去了竹花的小买部。
她开始的时候还担心那边人多,自己当众陪小心面子上挂不住。
到地头一看,里面竟然没有一个人,只竹花自己百无聊赖地坐在里面刷剧。
这让高春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禁不住道:“竹花,你这里怎么这么安静?”
自从茶馆的麻将机卖掉,里面又不许打牌之后,小卖部冷清下去。毕竟,一杯寡淡的茶水喝起来也没意思,大伙儿都聚在自人家户里耍钱。
虽然手搓麻将太麻烦,又容易作弊,但好歹有得玩。
因此,竹花家的茶馆从早到晚也就三两个老头在这里抽叶子烟,白头闲话说玄宗。
一天下来,钱没赚到几个,反赔出去炭火钱、电费和开水钱。
如果是以往,一天可是上百块纯收入啊!
巨大的落差让竹花心情不好,见高春容问起这事以为她是过来挑衅的,禁不住柳眉一竖:“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高春容下了车,抱着箱子走过去,赔笑:“竹花,我刚才和建国聊天的时候听他说,你们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小学中学都是同学,这关系可真是没话说的。永华的腰是不是还疼,好些了吗?”
“腰间椎盘突出而已,死不了人,你问这做什么?呵呵。”竹花冷笑:“陈建国还记得他是我同学啊,刚才选举的时候他那稿子不是写得很不错吗,跟个秀才似的,我家永华是老粗,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你男人这次可是在领导跟前大大地露脸了。”
“他那稿子算个屁,就是乱写的场面话,就没人能懂,上午的时候大伙儿听得都快睡着了。”
竹花:“你们倒是有自知之明。”
高春容:“其实,那个发言稿吧……建国早就知道做不了村长,但他还是写了,你晓得这是为什么吗?”
竹花一呆:“为什么?”
高春容:“建国是故意选不上的,毕竟这次选村长就永华和留山两人,上级的意思是人太少,场面太冷清,面子上挂不住。尤其是宋轻云,人家人年轻有大好前程,正要在上级那里显摆。上级过来一看,怎么就两人来选,你是怎么干工作的?宋轻云一想,这不行啊,得多几个人才热烈一些。就找了建国,让他也参选。”
竹花:“陈建国是宋轻云喊去的?”
“对,竹花,就是他。你说,人家是第一书记,又送过建国钢笔,这面子能不给吗?但建国和你和永华什么关系,怎么好跟你们争,就敷衍了一下,效果也非常好。得的票比黄二娃还少。你再想想,事前建国是不是在永华和大家面前说他并不想争的,有没有这事?”
竹花别看人凶,其实凶的人都有个特点,心思简单。她被高春容这一通话说下来,脑子有点乱:“好象是这样。”
高春容叹气:“本以为这事挺简单的,建国上去念完稿子了事。想不到半路杀出个黄明,他的票比建国还多,建国感觉很没面子,现在还气得在家躺着呢!”
竹花点头:“任何人是建国,被黄明这个烂秆压了一头,也郁闷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杜老板能不能别吹牛
“这个给永华哥。”高春容见火候到了,把一箱三只松鼠放在地上。
“这是?”
高春容道:“竹花,我听人说坚果对腰间椎盘效果好,可以补充腰椎骨的微量元素,增加抵抗力,就给永华哥拿来了。反正这东西是我舅子送的,又没花钱。”
“怎么能够收你东西?”
“怎么就不能了,建国和你是老同学,老同学的男人病了,来探视一下不可以吗?”
高春容本就能说会道,一通恭维,竹花成功被她哄住。
两人一边喝这茶水一边聊天,一个小时后,竟是手牵手好得跟亲姐妹一样。
等到高春容离开,竹花想起先前在选举会场两人的短兵相接,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她也明白自己被人给攻关了,可心中却无论如何也气不起来。
相反,刚才高春容的一通马屁让她很受用。
算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要恨,咱还得去恨宋轻云。
晚间刘永华回家,见竹花抱着一堆坚果在啃,道:“你不是成天喊生意不行吗,这东西挺贵的,舍得买?”
竹花:“是高春容送过来的,不花钱。”
刘永华皱眉:“不好吧。”
“什么就不好了,她要来讨好,我心里高兴就收下了,面子还得给。”
刘永华有点恼火:“我就是个小小的村长,说穿了还是个农民,又不是吃财政饭的,什么讨好不讨好,你还当自己是阔太太了,我就见不得你这个模样。”
竹花怒道:“你当了村长管着八百多人,我心里得意还不行?陈建国是讨厌,可他是文书,将来还要和你一起配合工作。人家要来下矮桩,修复关系那不是好事吗?非要弄得你和他变成仇人,将来你不理我我不理,村委什么活儿都干不了才开心?好,我现在马上就把东西给高春容送回去,说是你让我去,然后再骂他们两口子一顿。”
说罢,就抱了箱子要出门。
刘永华大惊,一把将她拉住:“姑奶奶你就别添乱了,我肯定愿意和建国重归于好的,好吧,东西你留下,大不了以后有机会再还她家人情。”
竹花这才笑了:“其实春容人也不错的。”
就把一颗开心果塞丈夫嘴里问香不香。
刘永华点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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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石村的村民委员会选举总算顺利结束,新一届的班子成立。
其实人依旧是那些人,但选举一结束,大家的心思都转到如何打赢这场脱贫攻坚战上面。
刘永华和宋轻云的思路都是通过种植和养殖业尽快让大伙脱贫,现在是冬天,正好是下苗的时候,得尽快在春节前敲定未来要走的路。如果等到开春还没有动手,那不是要耽搁一年?
宋轻云又和柳书青联络了一下,在电话里长谈过几次。
柳科学家拍着胸脯说这事你放心,我会尽快拿出一个计划来。但是,我不能白干呀!
宋轻云气道,你还要起钱来了,我家的地暖不都包给你了吗?
柳书青哈哈笑道,你不是富翁吗,反正我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你。
最后,他又说自己年纪大了,知识结构不太跟得上,准备回母校和老师们交流一下,看看现在的养殖和种植行业究竟发展成什么样儿了。宋轻云,要不我推送一下他们的名片给你,你去省城的时候有空也和人家接触一下。
宋轻云大喜,说那感情好,一定去向老师们请教,今年过年的时候我逐一去拜年。
旁边,杜里美听到对话,说,宋书记年前要去省城公干啊,需要我陪同吗,也好尽地主之谊。你也别酒店了,索性住我家。酒店怎比得上家里好,咱们在一起也热闹不是。毕竟,我那一百八十平方的大平层一个人住着也怪寂寞的。
另外,我再介绍几个商界的朋友跟你认识。
“四相湖景区知道吗,咱们去哪里租个别墅,打打牌,吃吃野生鱼。”
宋轻云看了看杜里美,笑笑,说,那感情好啊,到时候一起。
心中却好笑:老杜你现在混得都蹭村两委的免费房子住了,今天早上汽车又打不着火,还吹牛说在省城住大平层,还租别墅玩。大家都是千年的狐仙,在我面前说聊斋干什么呀?
拜托,杜老板你能不能别吹牛,我实在受不了。
正聊着,就看到黄二娃兴冲冲地跑进村两委,对着万新客就嚷嚷:“万新客,把你家的雨鞋借我穿穿,家里的不够用。”
万新客:“黄二娃你要去掰打屁虫吗?”
黄二娃说是啊,我和我爹,还有陈中贵都要去,你究竟借不借啊?
万新客说借,肯定借,不过到时候你得分我一点。
黄明说:“忙上一天总共也掰不了两斤,分你我还吃什么,雨鞋我不借了。”
宋轻云好奇,问黄明这是要掰什么打屁虫,那玩意儿究竟是什么。
黄明回答说就是河滩上的一种虫子,用手指一摁就放出一股臭气。不过味道却鲜美得很,城里的馆子卖两百多一斤,有钱你还不一定吃得到。
宋轻云又疑惑,说现在天寒地冻的,虫子不都冬眠了吗?
黄二娃回答说山上是冷,但出太阳的时候却热得可以穿短袖子啊,虫子也不冬眠的。上次柳科学家不是说过咱们这里是干热河谷地带吗,很独特。宋轻云你不会也想去吧,正好那地方挺远的,开你车去。
宋轻云正闲着无事,又是年轻人,喜欢新鲜,道:“我去,我去。”
杜里美一听说打屁虫卖两百多一斤,眼睛就亮了,说:“我也去,我开车。黄明,这打屁虫不会是保护动物吧?”
黄明:“保护个啥,就长河里的虫子。这也保护,那也保护,再保护下去是不是还得保护蚊子苍蝇,人还活不活了?”
这次去掰打屁虫大家带的装备其实挺简单,就是一双雨鞋和一个用来装鱼的竹编小笆笼。
去的人除了黄明父子还有陈中贵、杜里美,加上宋轻云五人。
正要出发,大姑就跑来了说也要跟去。
宋轻云:“大姑你不上学吗?”
大姑:“今天周六。”
宋轻云拍了一下额头,说,咳,我过得连日子都忘记了。
大姑腰上也系着一个笆笼,和其他人不同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把小钉锤。
宋轻云好奇地问她拿钉锤过去做什么,大姑回答用来抓鱼。
用钉锤抓鱼,没听说过,真新鲜。
宋轻云:“大姑,坐我的车吧。”
黄明父亲老黄在旁边,说,宋书记,现在是冬天,打屁虫正吃得肥肥的。等到开春,虫子身上的营养物质耗尽就没啥好吃的了。
众人分别乘着宋轻云和杜里美的车出发,算是山村里难得的休闲时光。
掰打屁虫的地方距离红石村有二十公里左右,位于另外一个镇龙门村的地界。
龙门村是本市最偏远的地区之一,最早是个乡的编制,因为人口流失严重。刚开始的时候有六千多人,后来萎缩成两千,到现在只三百来山民,变成了村。
就这三百多人还分散在十座大山里。
那地方不适合人类居住,市里已经开始在着手扶贫搬迁,这个村过得两年也会自然消亡。
正因为如此,那边也没修水泥路,就山间黄泥石子机耕道蜿蜒盘旋如羊肠纠结。
这样的路跑不快,二十公里开车去得两个小时。
第一百六十九章 打屁虫
宋轻云他们是吃过午饭出发的,到地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
只见眼前是一条宽阔的河流。
这条河先是流去w市区,接着拐一道弯又去了隔壁虎水县,是两县市人民的母亲河。因为是枯水季节,只河正中窄窄一线水面。
水很浅,只没到脚脖子位置,也流得懒洋洋的。看起来清澈透明,如琉璃一般映照着头顶的蓝天白云。
w市在本地区是工业强县,尤其是水泥制造业规模很大。最风光的时候市里有两家水泥上市公司,另外中小型水泥厂、粉磨站有六十多家。年总产量六百多万吨,是本省的建筑材料生产基地。创造了大量的税收和就业岗位。
但环境也被发达的重工业产业链给破坏了。
听人说本世级初的时候,这里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窗户打开不一会儿,家具上就会落上灰尘。
后来搞环保,久违的蓝天白云终于回来了。
这条河里露出大片河滩。
满眼都是鹅卵石和小沙洲。
两辆车听停在河边一块塌实的空地上,大伙就下车穿起了雨鞋。
实际上,宋轻云和杜里美的担心纯粹多余。他们所开的suv都是四驱,越野性能不错。尤其是杜老板的车,更是带了两把差速锁,简直就是穿越无人区的神器。与其担心他陷车,还不如多操心他的车等下能否打燃火。
掰打屁虫之所以用一个“掰”字,说的是这种水生昆虫平日里喜欢水中石头缝隙里捕食浮游生物。你捕捉它们的时候也很简单,直接掰开石头下手去捉就是了。
这活儿村民们显然以前不知道干过多少次,驾轻就熟。老黄刚掰开一快石头就叫道:“有了,宋书记你看。”
宋轻云接过老黄递过来的那只虫子,一看,很奇怪的三角形身体,通体黑色。这黑并不是油光水滑发亮的黑,显得很暗淡,很容易就能和河滩里的石头混为一体。
打屁虫只有一公分大小,肚子饱满,想来是经过夏秋两季的疯狂进食之后身体里已经长满了脂肪。
正端详着,忽然,虫子的屁股里喷出一股气。
刺激的味道就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味道很奇怪,怎么说呢,有点农药味儿,也不知道做成菜怎么入得了口。
好在河风甚大,倒不让人难受。
既然知道打屁虫是什么模样了,宋轻云就学着大家的样子撅着屁股开始掰石头。
奇了怪了,其他人陆续都有斩获,欢呼声一片,但宋轻云忙了半天,却依旧打了空手。
日在中天,紫外线强烈,晒在皮肤上火辣辣的。很热,汗水不住从皮肤里渗出来,身上的羽绒服穿不住。
宋轻云脱掉外套依旧热得不行,又脱掉毛衣、保暖内衣,只穿了一件春秋衫,这才好受了些。
毕竟是皮薄肉嫩的城市青年,我们的小宋书记只干了半个小时手指就磨得火辣辣地疼,手腕也因为长时间掰石头而变得酸软。
再干下去,只怕手都要破了。
宋轻云前一段时间工作忙,累得够戗,今天出来就是为放松,重在参与,重在体验,至于结果如何并不重要。
他便洗了手,回到岸上。
杜里美来以后一直没有下水,他背着手挺着个大肚子四下张望,时不时说两句“辛苦了”“很有意思啊!”一派大领导大老板的架势,让黄二娃不住地翻白眼。
杜大老板是典型的本省省会人士,什么都不怕就怕不安逸,让他下河里去是不可能的。
他老人家看了半天风景,觉得无聊了,就从车里拖出一套小折叠桌椅子,立在阴凉处,桌上还放了一瓶星巴克咖啡,几包坚果,弄得跟野餐似的。
这人真懂得享受
杜里美正拿着手机跟人视频:“幺女,你看这里风景如何,美吧?爸爸准备投他个上千万,在这里弄个项目。你说,弄啥好,要不,我搞个漂流,橡皮艇漂流那种。先用挖掘机把河道拓宽挖深,挖他一条三公里水道。一百块钱一张票,一船四人,每天发他三十船,五年收回成本。幺女,等爸爸事业做成了,你过来帮我,我让你当总经理。”
这牛皮有点大,远处的黄二娃听到,又翻起了白眼。
电话那头有声音惊叹:“好美的风景啊,爸爸你多拍点点照片发给我看看。爸爸你辛苦了,还是要注意身体,大冬天的穿这么少,小心凉了。”
杜里美也热得不行,只穿了一件薄毛衣。他满面慈祥:“凉什么凉,热得要命。这里的天气日怪了,太阳照着的地方二十五六度,一阴就只有十一二度。”
那头的声音嗔怪:“爸爸,你又说脏话。”
“不说了,以后不暴粗口了。”杜里美做势用手拍自己的嘴。
宋轻云走过去,笑道:“杜老板和女儿视频呢?”
“你偷看什么?”杜里美忙把手机挪开,警惕地看着宋轻云,似乎是不想让小宋书记看到自己家千金的绝世容颜起了觊觎之心。
宋轻云终于忍不住也学黄明翻起了白眼,心道:杜老板你又老又丑,腹大如蛤蟆。女大如父,估计你家千金也是颜值堪忧,当谁稀得看似的。
也不对,老杜其实五官挺端正的,个子高,年轻的时候想来也是个帅哥。
就是身材的管理太差了。
管理不好自己身材的人,如何管理自己的人生?
宋轻云鄙夷的表情激怒了杜里美。
杜老板把摄像头对着宋轻云,道:“幺女,这位是我正在弄项目的红石村的第一书记宋轻云,跟人家打个招呼。”
那边是个正坐在电脑前的白领小姑娘,见屏幕上突然出现宋轻云的脸,吓了一跳,眼睛里满是惊慌,竟有点口吃:“宋大……大……哥……书记你好。”
她不知道该喊宋轻云是宋大哥还是宋书记。
“你好,你好。”宋轻云跟她打招呼。
那边因为是在室内,估计老板也没什么人性,灯光开得不多,光线暗,看不太清楚。
只一张娟秀的脸,就是皮肤很白,白得发亮。
小丫头片子挺俊的。
那头好象有人在喊了一声什么,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我正在上班,宋书记再见,爸爸再见。”
“再见。”宋轻云一笑,这丫头挺可爱的。
旁边杜老板气势汹汹问:“难道她不美吗?”
宋轻云:“老杜,是不是你的养女,或者当年在医院抱错了孩子,不像啊!”
气得杜里美半个小时没有理睬他。
“当,当,当,当!”有清脆的声音传来,吸引了岸上两人的注意力。
定睛看去,是黄明的女儿大姑正提着钉锤正使劲砸着石头。
宋轻云和杜里美好奇,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大姑回答说自己力气小掰不动石头,就用钉锤敲石头,看能不能把藏在石头下面的打屁冲给震出来。
“结果呢,收获如何?”宋轻云问。
大姑很烦恼:“还没抓到一只。”
“你力气小,看我的。”宋轻云接过她手中的钉锤朝旁边一块石头上狠狠砸去。
“当!”石头有半截露在水面上。
在宋轻云这用力的一锤下去,水面开始浑浊,须臾,就有一颗打屁虫浮出水面。
原来,虫子被震得晕过去了。
杜里美来了兴致:“挺好玩的,我也试试。”就跑回车上拿出一个榔头来。
那榔头可真不小,半米长的柄,大如地瓜。
这个杜老板车大,里面装的东西还真不少啊,先是折叠桌椅,现在又是大榔头,鬼知道等下他还能掏出什么来。
杜里美疯狂地挥舞着榔头,铿锵有力,水面彻底浑浊,转眼就有一层黑压压的虫子浮起。
大姑兴奋地叫:“杜爷爷真厉害。”
她把手都拍红了。
杜里美:“叫杜哥。”
大姑:“杜哥,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忙了两个多小时,收获颇丰。
每人都抓了大约半斤打屁虫,装了半笆笼。
陈中贵最多,装满了,差不多一斤。
里面黑压压密密麻麻都是虫子在蠕动。
大家都不矫情,也没有所谓的密集恐惧症。这可是好东西,行走的蛋白质,流口水都来不及,怕个啥?
夕阳已经移到西边的雪山山脊线上,火红如血,若流淌的熔岩。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大家忙开车回去。再迟就要走夜路,大半夜在山道开车挺危险的。
老黄和大姑坐宋轻云的车。
先前在河滩的时候还不觉得,等他们上了车,走了一气,打屁虫开始下气,车内弥漫着古怪的味道,熏得宋轻云嗓子眼发疼。
这已经是生化武器了。
只得开窗通风。
太阳落山,气温下降,山风吹来,冷得要命。
突然,前边杜里美的车停了下来。
宋轻云把脑袋探出去,吼:“怎么了?”
“烂球了!”黄明把脑袋探出来回答。
“哪里坏了?”
杜里美跳下车,翻开引擎盖用手机电筒看了看,满面沮丧:“风扇皮带断了,宋书记你认识汽修厂的人吗?”
宋轻云说认识,我这就打电话,你报一下规格型号。
谢谢中国移动,这么偏远的大山沟里也有信号。
宋轻云很快联络上了自己熟悉的汽车修理厂,那边回答说马上派修理工过来,发个位置。
从市区到红石村汽车要开两个小时,从红石村到这里还得两小时,加上修理所花的时间,怎么也得五到五个半小时。
现在是傍晚六点,也就是说最早也得凌晨四点才能把车修好,搞不好要在这里当一晚上山大王。
山路很窄,只容一车通过,宋轻云的车在后面,飞不过去。
再说抛弃同伴自己开车回去这种事他可做不出来。
得,下去透透气吧,车里实在太臭了。
第一百七十章 好饿啊
这下完蛋了。
众人都是郁闷,老黄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吧嗒吧嗒抽着叶子烟。
黄明和陈中贵抽着卷烟。
杜里美躺在山坡的草地上,无语望苍天。
他穷得厉害,刚从女儿那里得了点零花钱,今天这皮带一换,物料费、救车费算一起可不是一小数字。
怎么车就这么坏了呢,原本以为怎么也得坚持几个月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穷偏遇夹夹虫。
就连宋轻云也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这里信号不佳,游戏是没办法打的,只能刷刷微信。
只大姑心情很好,小丫头满山遍野地跑。
宋轻云急忙喊:“回来,快回来,天黑了,小心摔着。黄二娃,你管管孩子。”
黄明一瞪眼:“山里的娃哪天不摔,没那么娇气。”
“咳,你这人,你孩子是拣回来的吗?”宋轻云心想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就道:“杜老板,能不能把你的桌子椅子弄出来,再给娃整点饮料零食什么的。”
“好吧!”杜里美打开汽车后盖,里面乱七八糟放了好多东西,都堆满了。这辆有着差不多二十年年龄的蓝德酷路泽空间真大呀——熊出没注意!
夕阳很快收了余光,山里瞬间一片漆黑,简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忽然,宋轻云的手机响起提示音,有人来加他微信好友,微信名很简单“白老师”留言“柳书青让我找你。”
宋轻云突然有种预感,忙加了。
那边也直接,开了视频,开门见山:“你是宋轻云吗,我是省农业大学植物科学与技术博士生导师白马,柳书青是我师弟,他让来联系你。我很忙,咱们长话短说,红石村的气候特殊,是典型的干热河谷地带。听说你们那里打算搞水果种植,我有兴趣。你先回答我究竟弄不弄,如果要弄的话来农大找我。我可以给你建议,并提供一定的技术支持。”
“弄,怎么不弄?”宋轻云很惊喜。
手机屏幕那边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穿着一件睡衣,看起来很普通。唯一独特之处在于他长得挺壮实,人也显年轻。
不愧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徒弟,白马老爷子和柳书青一样都是满面戾气,不是个好打交道的。
宋轻云刚说完这句话,老头就怒喝:“宋轻云你搞什么鬼,你那边怎么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你是不是不好见人,是不是瞧不起我,还是正在洗澡或者蹲厕所,你太不尊重人了。”
宋轻云被他一声吼,有点蒙,忙解释说:“白教授,冤枉啊,我现在在山里,车坏了,当了山大王。这里一点光都没有,能有什么办法。”
白马:“那你开车灯让我看看呀!”
宋轻云只得回到臭气熏天的车里,开了阅读灯。也对,你总得要让白马教授看清楚模样,将来才好见面。
白马定睛看着宋轻云,眼睛跟刀子似的,很长时间不说话。
宋轻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白教授,你……”
“好了,我看清楚你的模样了。你的面相四高三低,中轴一个丰收的丰字。三庭五眼比例恰当,面有正气,是个可以打交道的。现在这年头骗子实在太多,不可不防。”
宋轻云心中好笑,暗道:拜托,白教授你可是博士生导师,高级知识分子,你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科学家。至于柳书青那个柳科学家的外号,那就是大伙儿叫着玩的,是崴的。你可是站在人类智慧顶峰的那一大群人,怎么也迷信风水面相这一套?
“教授,你好,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宋轻云,w市前进街道公务员红石村驻村第一书记。还请教咱们村种点什么才好,前番我听柳书青的建议试着在村里种过车厘车,规模很小,就是试点。”
白马点头:“你们那里昼夜温差大,确实适合种植水果,车厘子不错。不过,脱贫攻坚战时间紧任务重,那是要马上看到成果的。就好象是种庄稼,播种下去,三四个月后就能收获,大樱桃至少得三年才能挂果,见效慢。”
“谁说不是呢,正因为这样,村民有些顾虑,我暂时也推广不下去。”
白马:“可以理解,毕竟市场行情一时一边,三四年后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比如大樱桃吧,我省到处都在种,价格也降得厉害。成本高,价格波动大,风险不可控制。这样吧……”
他想了想:“你们那里干脆种葡萄好了,气候确实适合,品质应该非常好,搞不好不输于西北那边。比如巨峰葡萄,一年就能收获。当然,我这段时间再琢磨一下,看能不能引进更好的品种。你找时间来省城一趟,咱们面谈。”
宋轻云心中惊喜:“是是是,我马上来省城,明天就来。”
“你先把车修好吧,好了,不说了,我忙死了。”
结束视频通话,宋轻云突然发现杜里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立在车门外,正满面鬼祟地偷听。
这杜老板真是莫名其妙。
宋轻云又下了车,和柳书青通了电话,说到白马这件事,问是不是真的。
柳书青道白马确实是他大学时代的同班同学,也确实是自己叫他来联络宋轻云的,不是骗子。
宋轻云喜,道,那我怎么谢谢你呢!
柳书青道:“你怎么谢谢我?装傻呢,让你妈快点付地暖安装费,我都快被家里的婆娘骂死了。”
宋轻云很尴尬,说,我尽快催。
柳书青又向宋轻云介绍起白马这个人。
说起白教授可不得了,他是江南人士,祖上出过两个进士,父亲是四十年代的大学生,学机械制造的,典型的书香门第出身。
上世纪五十年代三线建设的时候,白马随父亲一道搬来我省。
大约是继承了祖先读书的天赋,白马同学在农业大学一路学士、硕士读上去,后来又公派到国外念博士,现在是博士生导师,主持一个研究中心,学科带头人,典型的学神。
柳书青读书也算是厉害的了,可和人家比起来就是个学渣。大学毕业后考不上研究生,只能回家当公务员,结婚生娃。
柳科学家介绍完白马的情况后,说:“宋轻云你以后如果有意在农业口发展,和这人搞好关系,多跟人学习一下。”
宋轻云承认:“我对农业是挺有兴趣的,等到驻村扶贫这两年的任务完成,倒想向街道申请一下,专门负责联络三农这块儿。”
柳书青有点欲言有止的样子,迟迟不肯结束通话。
宋轻云感到奇怪:“老柳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咱俩谁跟谁。”
“宋轻云,就算白马为你推荐了新品种,你就真的推广得下去吗,你手头有扶贫资金吗?八十多户贫困户都来搞葡萄,一户启动资金几千块总要吧,你算算,怎么也得好几百万下去,你拿得出来吗?”
这如同一击闷棍打到头上,宋轻云想了想说:“我先去省城和白教授聊聊,如果可行,再找领导申请一下。”
话虽这么说,宋轻云心中却明白要想从领导那里申请经费挺困难的。
柳书青:“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没钱你可以问白马要啊!”
他解释说白马主持这一个研究所,和各大企业和集团公司都有联系,手上有的是企业赞助,一年下来几百万总是有的。你不如跟人争取一下,在红石村弄个种植实验田,弄成他手下学生的实验基地,这钱不就投进来了?
宋轻云叫道:“老柳你这可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啊,我明天一定说服白马,不成功绝不回来。”
旁边一个声音传来:“宋轻云你好志向,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是杜里美,他又在偷听。
宋轻云都懒得再翻白眼,结束通话。
“饿,好饿啊!”黄明郁闷大叫。
时间已经是夜里,大家都还没有吃晚饭。
下午在河里掰了半天打屁虫,天气又热,体力消耗大。
黄二娃不喊还好,一喊,众人肚子都咕咕叫起来/。
宋轻云也是满嘴都是清口水,痨得不行,感慨:“如果这打屁虫不臭就好了,至少可以用来充饥。看架势明天早上才能回村,谁扛得住?”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好吃
“打屁虫不臭还能叫打屁虫?”杜里美很好奇,问这玩意儿吃的时候是怎么祛除臭味的。
黄明回答说简单呀,煮一锅开水把虫子倒进去汆一下,起锅后用油炸。
杜里美眼睛放光:“原来如此,那开始做吧,我这里有锅。”
“你有锅?”
“还有油,就是没水。”杜里美回答。
“有锅有油就好,水的问题我来解决。”黄明说:“前边山凹里有一凼泉水,去年我过来抓打屁虫的时候还在里面洗过澡,可怎么弄回来呢?”
话还没有说完,杜里美就把一口塑料桶塞到他手里。
“杜老板你这车里是百宝箱吗,怎么什么东西都有。”众人都欢呼起来,道,黄二娃你去打水,我们上山弄点柴禾。饿,真饿啊,饿得嘴里都淡出鸟来。
山民都爬惯了山,开了手机电筒也不怕,宋轻云和杜里美则留在汽车这里。
宋轻云:“杜老板你车里的装备还真多呀!”
杜里美道;“这些年我喜欢自驾游,不,应该说是我闺女喜欢。她喜欢,我自然要陪着。”
杜老板和女儿出去自驾游和别人不一样,他们吃住都在车上。因此,车上放了许多东西,比如酒精炉、锅碗瓢盆、米油、狗、太阳能电池板、水桶、逆变器。
如今车上还有一桶油和一套餐具,正好用上。
说起这几年他陪女儿出门远游的情形,杜里美一脸的幸福。
宋轻云一笑,心中想:这杜里美的女儿估计也是个文青,喜欢在西部高原饮风沐雪折磨自己,换我怕是不会自找苦吃的。不过现在的年轻人能够陪父母出门玩却是难得,就拿我来说,虽然和太后关系好得像姐弟,但若要陪她自驾游半月,非被弄出神经病不可。从这方面看来,小姑娘人挺不错的。
正说着话,黄二娃提水回来了,其他人也各自抱了一捆柴禾。
这地方气候干燥,山上的草木都呈焦黄色,很轻易地就生起了一堆篝火。
大冷天的山沟沟中有这么一堆火真是舒服,立即就让人浑身上下变得暖洋洋的,你呆在火边就舍不得离开。
老黄连忙喊孙女:“大姑你别离火这么近啊,小心把头发给燎了。”
锅里的水很快就沸腾了,大朵水花在里面翻开。
众人把打屁虫凑在一起,大约有两斤模样,够吃了,但要想吃过瘾却是不可能。
正要下虫子的时候,陈中贵却是不肯,说要带回家去,不然今天不是白来了吗?
他今天的收获最大,笆笼里的虫子接近一斤。
黄明焦躁,一把抢过来就倒进水里,骂:“你这人怎么这样,小气得很。你前一段时间到我家地里摘菜的时候我说过啥了,也没说钱,反正摘了又能再长。你再这么唧唧歪歪,我要跟你算帐了。”
“你……你怎么就朝里面倒了,我是真要带回家去。”陈中贵满面的惋惜。
黄明看他如此不爽气,更怒,又要骂,宋轻云问:“你是不是要给你女朋友送去?”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要去讨好你城里的婆娘啊!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你陈中贵也挺细腻的嘛!
陈中贵捂着嘴低低地笑,眼睛里全是甜蜜,还好火光甚大没让人看到他红了脸。
这人只要对生活有了盼头,日子怎么过都觉得有滋有味。
打屁虫这个名字可不是白给的,一倒进滚水里,虫子就开始排身体中的臭涎。
空气中那股古怪的味道弥漫开了,浓得化不开。
这臭并不是单纯的臭,臭中带着一股甜腻,还带着花露水的刺激,味道层次丰富。
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连绵不绝又余韵不断。
宋轻云和杜里美瞬间仿佛被人在胸口狠狠打了一拳,差点吐了出来。
急忙跑到上风口,狠狠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缓过劲儿。
为了防臭,宋轻云从路边摘了一片鸢尾的叶子,搓成球塞鼻孔里,又递了一片给老杜。
鸢尾花的叶子味道很刺激,带着浓郁的豆豉味,所以又被当地人叫着豆豉花。说来也怪,今天这鸢尾的叶子上竟然被打屁虫的味道给染上了。
二人相顾愕然,这玩意儿简直就是化学武器,能放进嘴里吗?
好在风大,臭味不一会儿就被吹散了。
虫子汆水之后,又用冷水淘洗过,黄明父亲就烧了油锅,开始炸。
在这里不得不说自驾游爱好这杜老板车上的东西真多,竟然有一整套调料。
油炸后的虫子放在一个盆里,撒上盐,撒上辣椒面和花椒面,还放了点味精。
在刚才拾柴和的时候老黄还揪了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植物,扯碎了放虫子中。估计是野葱野茴香之类的的香辛料。
红的辣椒面,绿的野葱,黑如点漆的打屁虫混合在一起,在火光中煞是好看。
大家也没有那么多讲究,直接从路边折了树枝和草棍做筷子,大口吃起来。口中啧啧称赞,满面都是享受的样子。
宋轻云和杜里美到现在胸中还有点烦闷,想起刚才那古怪的臭味,如何下得了嘴。
陈中贵:“宋书记你不尝尝吗?”
宋轻云:“呵呵,你们吃,你们吃,我不饿。”
黄明哼了一声,不屑:“胆小鬼。”
宋轻云:“不是胆小,我只是没有食用昆虫的习惯……啊,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大姑就把一个打屁虫塞进他口中。
宋轻云一不小心咬下去,耳只听到轻微一声“喀嚓。”
那虫子的外壳早已经炸得酥了,里面的肉也变得紧实,并没有预料中的爆浆。
实际上里面的肉很少,空心,也没有多少内容。
可那中浓郁的肉香味却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了,直冲顶心,人就如喝了酒后有点晕忽忽的状态——上头了。
唾沫如泉水一样分泌,香,实在是太香了。
这种香水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很独特。真要比拟,倒有点像老母鸡炖竹荪。
宋轻云禁不住叫了一声:“好吃,真好吃,难怪城里的餐馆会卖那么贵。老杜,你试试,不试可是要后悔的。”
“这个真……能吃?”
宋轻云索性将手伸进盆里,又抓了两个扔嘴里,道:“我骗你干什么,杜老板你可是穿越过阿里大北线的人,还怕吃虫?人生嘛,就是要可劲的折腾,走没有走过的路,吃没有吃过的东西。”
挨生活最毒的毒打。
“对,须知参差多态才是幸福的本源,生命在于折腾。”杜里美鼓起勇气抓起一个虫子扔进嘴里,艰难一咬。
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
接着,眼睛也瞪成了圆形。
宋轻云:“怎么样?”
杜里美:“喂,你们吃慢点,别抢啊,给我留一点。”
众人都哈哈大笑了,道,一年也吃不了几回的东西,自然要先紧着自己,鬼才等你。
杜里美急眼了:“你们还想不想要投资,还想不想改变贫困的生活面貌,想的话就等我先吃。”
人多,且都是大肚汉,宋轻云本以为这点虫子也只够塞牙缝。
没想到吃完之后腹中竟然安稳了,还有点饱涨的感觉。
打屁虫都是高蛋白,挺充饥的。
将就篝火,大家又烧了一锅水,杜里美平时喜欢喝茶,车里有茶叶盒子,直接将一盒茶叶倒进去煮了一锅。
大家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不觉中天空开始发亮,月亮从云层里出来,照得峡谷里一片雪白。
远处有汽车的灯光亮起,汽修厂的工人过来了。
换皮带这活儿挺复杂,花了将近两小时,等到把车快回村里,已经是凌晨。
先前吃饱喝足后宋轻云也懒得管其他,就和大姑一道缩在车里睡觉养足了精神,再加上他人年轻,精力旺盛,心中又藏不住事,决定马上开车去省城见白马教授。
今天是周六,和教授聊完,明天回来正好,不耽误事。
走之前恰好龚珍信和刘永华来了村两委,宋轻云就跟他们说了白马的事,道自己要去省城,家里如果有事打电话说一声。还有,白教授说的这事你们有什么意见?
两人都很高兴的,说反正村两委定下了以种植业和养殖业带动一方农民致富裕的计划,种葡萄挺好,如果能够当年就能见到效益那就最好不过了。毕竟大家都穷了这么多年,脱贫之心迫切,实在等不起。
不过还是要等到冬小麦收割之后才能动手,难不成把麦地都给平了,那不是败家子吗?
葡萄和其他水果随便找个地方就能下苗不同,需要种在水肥充足的良田里。不过这样也好,有利于大规模集约化种植。
红石村“三巨头”商量的结果是山上种桃子、樱桃和李子,农田里种葡萄。
山上的果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山坡都荒着,种就种呗。
葡萄要占用农田这事不好说,毕竟大家以前都没干过这活儿,心头没底。
于是,三人又商量干脆先用那八十多个贫困户试点,让他们先干起来。反正他们现在靠地里的庄稼,一年下来人均收入连三千块都达不到,就算失败了也不过是从很穷变成更穷,影响不大。退一万步说,大不了继续吃救济。
“当然要等到小麦收割之后再说。”宋轻云点头:“还早着呢,现在选什么品种的普通都还没有定呢!按说巨峰一年就能看到效益是最好的选择,不过看白教授的架势他好象对这个品种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种这个也不需要试验田。还是得上新品种,才能叫人心甘情愿掏钱,我先和他谈谈再说。我保证一定弄到资金,不干成这事,我就不回来了。”
龚珍信:“怎么可能弄不到,宋轻云你人年轻脑子活,我们都相信你。”
刘永华也没多话说,只道:“咱们所有的希望都落到宋书记你身上了。”
宋轻云感觉责任重大,这次弄回资金局面就算是彻底打开了。
如果说服不了白马,自己也没脸。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路闲不住
聊完这事,宋轻云从办公室出来,发现杜里美立在门口侧耳聆听的样子。
他又好气又好笑:“杜老板你的好奇心可真重,什么都要听上一听,你不去干间谍真是屈才。”
杜里美有点尴尬:“路过,路过,不小心听到了,抱歉。”
宋轻云:“我倒无所谓,没有什么事不能让人听,但是杜老板你这习惯不改迟早会闯祸的。”
“那是,那是……对了,宋书记你是不是要去省城,搭个便车。出来这么多天了,挺想家的想女儿的,回去看看。”
“你自己没车吗?”宋轻云心中觉得这个杜老板就是个牛皮大王,嘴里就没有一句话是真的,潜意识中对他有点反感,不想和他做过多接触。
杜里美看了看自己停在村两委门口那辆大suv:“车坏了。”
“又坏了?”宋轻云傻眼:“等等,不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丰田车,修不好的吉普开不坏的丰田吗,这才修好没两个小时怎么又趴窝?”
杜里美郁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打不着,毕竟是二十年车龄的老车。二十年什么是概念,一个婴儿能够成长为一个妙龄少女。在我们那个年代,都能结婚生孩子了。这车真不靠谱,我回去就换辆新的。宋书记你那车不错,我比照着买一台。也就是一百来万,多大点事,也就是两个月的收入罢了。”
他摇照例开始吹牛披。
宋轻云都懒得揭穿他,道:“怎么扯到少女身上去了,老杜你要搭车可以,但我有个条件,等下你开车。”
他是真不喜欢开车,有个免费司机为什么不用?
老杜的车技不错,毕竟驾龄摆在那里,经验丰富。
上车后,杜里美一边开车一边啧啧称赞,说这车真不错呀,开起来舒服,路感清晰,指向明确,底盘调校不错,就是配置差了些。
宋轻云说老娘出钱,她买什么我就开什么,还敢废话?
杜里美道:“决定了,我就买你这车,上顶配的,也就是多十来万,几顿饭钱而已。宋书记,到省城后住我家大平层去,咱们好好聊聊。”
宋轻云推辞说,我还是住酒店吧,和省城的同学约了跑团,在你家不方便。
你这个老杜就喜欢吹牛,如果我真答应住你家去,到时候不是大平层,你怎么办?算了,也不为难你,大家心照吧!
刚走不了几步路,陈中贵就打电话过来说要搭车进城。
陈中贵背了一大筐鸡蛋,有四五百颗的样子,都是陈新养鸡场新鲜出炉的,上面还沾着鸡屎,估计是送去他女朋友那里。
这人啊,老夫聊发少年狂,老宅着火最是要命。
从这里进市区有一半是山路,宋轻云走得熟了,对壮美的山河也审美疲劳。
等到平地,路上的车和行人就多起来。
但杜里美却放慢了车速,不住伸头朝外面打望。
一看到正在走路的女人,无论美丑年龄老小,他都会踩上一脚刹车,喊:“美女,搭车吗?一百万的豪车坐不坐?”
本地民风淳朴,便有少女羞红了脸连连摆手:“不坐不坐。”
“来嘛,车上都是国家干部,我又不吃人。”杜老板面含春风,眼珠子滴溜溜转。
实话实说,杜里美倒是长得仪表堂堂,如果不看肚子不看他疏于管理而变形的身材的话,倒是挺有男性美的。
少女更惊,掩面跳到路边地里去了。
杜老板哈哈大笑。
宋轻云无语;“你就是要吃人的。”
如此,杜老板一路调戏妇女,倒也过得快活。
本地民风是淳朴,但淳朴也是有限度的。吃辣椒的人骨子里都有股血气,还真担心老杜被人家的男人打,连带着车上两人也跟着挨揍。
宋轻云好几次提醒,老杜你正经些,还有那么远的路,你这么磨蹭,什么时候到的了?
杜里美说,好的,好的,放心,赶得到。要不你来开吧?
宋轻云:“不开,我累。”开车人累,不开车心累。
他只能安慰自己,等出了市区就上高速,到时候你就算想调戏女人也没调戏的。
“咦,这婆娘不错。虽然年纪大,却面如满月,皮肤白皙,显年轻,跟庙里的观音菩萨一样/”车停下来,杜里美忍不住赞叹。
他接着又喊了一声:“美女,一百万的豪车坐不坐?”
宋轻云定睛看去,车已经到了市北门农贸市场门口,一个女人站在那里。
那妇女大约四十出头,长得挺好看的,就是眼角有点皱纹,面上困苦之色,显然生活过得不太如意。
日子不如意的人性格多半不好,女人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你这个老流氓,还调戏起老娘了?你给我滚下来,你下不下来?”说罢就用手粗暴地去拉车门。
看她架势,这是要动手打人。
杜里美遇到硬茬,知道不好,脸都变白了,嗫嚅:“我我我,我可没有怎么你?”
女人见拉不开车门,伸手进来扯住他的领子,几乎把甲克衫都扯烂了。
杜里美有点颤抖:“我我我,我开玩笑的……你你你……我给你道歉好不啦?”
车里的陈中贵突然叫道:“老板娘,自己人,莫动气。这位是杜老板,这位是我常给你说的宋书记。宋书记,这位是裴娜。”
原来,这个妇人就是陈中贵城里的女朋友啊!宋轻云朝她点了点头,心中一赞,长得好看,陈中贵眼光不错。
咦,不对,这妇女同志怎么看上陈中贵,瞎眼了还是被老陈灌了**药?
听到他说车里坐着宋轻云,裴娜这才松开了杜里美。
宋轻云:“老板娘好。”
裴娜哼了一声,说宋书记你跟这种老流氓在一起,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
陈中贵下车后,杜里美也不敢久留,踩了油门逃了。
宋轻云转头看去,后面,陈中贵将背篼递给裴娜,说:“老板娘,这是我们村新狗家的鸡蛋,我跟你说过的。虽然比不上土鸡蛋,但也是不错的,给你捎了五百个,从我的分红里扣。”
裴娜就骂:“谁要你的鸡蛋,我门市里是卖菜的,你让我卖鸡蛋吗,又没有蓄买主,卖不出去算谁的?”
“算我的,算我的。”
裴娜:“多少钱一斤?”
“你随便给点吧。”
“随便给点,随便是多少?你这人怎么这样,算了,我都懒得跟你说废话,两快二一斤吧!”
“要得,要得。”
陈中贵是红石村人,山民通讯基本靠吼;裴娜所在农贸市场闹得慌,也要靠吼。
两人嗓门都大,声音清晰地传进车里。
杜里美:“这个陈中贵,现在的鸡蛋都什么行情了,还卖两块二?”
宋轻云不解:“不都两块多一斤吗?”
杜里美说前几个月外面不是害鸡瘟吗,挺严重的。现在到处都缺蛋,又临近春节,鸡蛋价格已经涨到五块一斤,看架势短期内还降不下来。
现在饭馆里都不卖西红柿炒蛋,蛋糕店倒闭了不少。
凡是和鸡蛋相关的产业都挺惨的,惟独养鸡的赚得盆满钵满。
说到这里,杜里美心中一阵遗憾。自己是没钱,如果有钱做这个生意,应该斩获不小。
哎,当初想去陈新家赊欠,丁芳菲怎么就不肯呢?
那小姑娘鬼精鬼精的,陈新遇到她算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宋轻云吓了一跳:“涨这么多,都百分之百了,邪门,邪门!”
杜里美:“我的大书记,你多久没进农贸市场了,都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你一驻村书记,天天和农民打交道,连菜价都不知道,是不是不合适?”
宋轻云很羞愧:“我做个自我检讨,确实是懒惰了。”
他一未婚小青年没事去菜市场做什么,回城的时候点个外卖就对付了。回到红石村自己做饭,直接从农民地里摘菜,随便给点钱了事。
杜里美:“陈中贵就是条舔狗,五块多的鸡蛋两块卖,有意义吗?”
宋轻云:“怎么没意义,这大概就是爱情吧!”
“舔狗的下场通常不会太好,不得豪司啊!”杜里美正色说:“宋书记,我也是为情所困了一辈子,感情生活是相当丰富的。这事我有经验,那女人不会看上陈中贵的,她的眼睛里没有爱。”
“你倒是丰富了……”宋轻云一笑,你老人家都丰富到一无所有蹭吃蹭喝蹭车坐,得瑟什么呀?
拜托,不要再骚扰妇女了。这里可是县城,弄出事来你今天还回不回省城了?
好在出城跑十公里后就上了高速,杜里美想要搭讪女人也找不着人。
跑了一个小时,大家昨晚没睡好,就停在服务区休息。
宋轻云去了一趟厕所,等他回来一看,眼珠子都要掉地上。
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进去两个一身冲锋衣的姑娘,正和杜老板说说笑笑。
杜里美威严地看了宋轻云一眼:“小宋你回来了,坐后排去。”
说完话又朝宋轻云眨巴了一下眼睛,接着介绍说:“这是我们公司的司机小宋,我说小宋啊,你昨天开车跑了一千公里陪我考察项目也累了,休息一下吧!”
宋轻云没想到自己成了他的司机,顿时无语,默默地跑后排闭目养神,都不想搭理他们。
这两个姑娘一看打扮就是一路搭顺风车穷游的文艺青年,她们估计是被上一辆车的主人扔在服务区。
宋轻云刚才上厕所的时候,杜老板见此情形就上前搭讪。
两姑娘一看,豪车大肚子男人,大背头,一看就是成功人士,就笑吟吟上了车。
从服务区道省城还有一个小时路程。
这一路车里真是欢声笑语,杜里美和两姑娘相见恨晚,聊入了巷。
老杜自然是大吹特吹,吹嘘自己正在w市弄一个项目,先期准备投入两千万,后续五年还要继续扔钱进去。
这个项目估计赚不到什么钱,但那地方风景好呀,有河谷有高山,还能看到一百公里外的雪岭,典型的西部高原风光。
我真的是喜欢那一片土地,喜欢那一片土地上的人们。
钱算什么,情怀,情怀你们懂不懂?
有时间过来玩啊!
两女文青很高兴,说有机会一定去杜哥那里看看。
说罢,杜里美把自己的手机扔过去,说:“加个微信呗。”
两姑娘接过手机加了,又开始看杜哥的朋友圈,看得眼睛发亮。
不得不说杜里美很能伪装自己的,他的朋友圈里尽是以前自驾游的风景,以及不知道从那里蹭来的豪华生活场景——酒会、座谈会、高尔夫、游艇、直升飞机——他挺会玩的,也懂得玩。
这对某些女孩子就很有杀伤力了。
宋轻云懒得听他在异性面前自我吹嘘,把耳机塞耳朵眼里听着音乐睡死过去。
“醒醒,醒醒。”不知道过了多久,宋轻云被人拍醒。
睁开满是眼屎的眼睛一看,正是杜里美从前面驾驶位上转过身来。
两个女文青还在。
“怎么了?”宋轻云脑子有点蒙,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杜里美威严地说:“已经到了,前面就是省农业大学的省城校区,你找个酒店住下,我明天来找你,咱们再去办事。”
“这就到了呀,好,我下车。”
等宋轻云刚下车,杜里美就踩了油门拉着两个美女一溜烟地跑远了。
这个时候小宋书记才清醒过来:“车,我的车……”
杜里美你这个王八蛋。
不用想,杜老板要用自己的汽车装比。
得,且不管他,先找个酒店住下,晚上再去拜访白马教授,办正事要紧。
第一百七十三章 白马
省农业大学的总部在省城,另外还有两个分校。分别是位于西面两百公里的雨城校区和位于南部五百公里米洲校区。
总部是主要教学和研究部门所在,雨城校区顾名思义,那地方雨水多,据说是全国下雨天数最多的市,适合植物生长。米州那边干旱,则是农大热带耐旱作物的研究基地。
大学总部挺旧,但也挺大,里面有医院、学校、宾馆、派出所、菜市场,企事业单位办社会,自成一体。
宋轻云索性住进学校的一家宾馆中,那地方距离白马教授工作的地方很近,图个方便。
进学校大门的时候还有个插曲,他被门岗给拦下了。
宋轻云刚大学毕业没两年,身上的书生气尚未褪尽,按说很容易就混进去。
结果人门岗火眼金睛,一抓一个准。
宋轻云只得承认是自己外来人员,又好奇地问怎么知道他不是学生的。
门岗指了指进进出出的大学生,得意地说,你看看人家,谁不是一男一女成双结对的,你独身一人,显然就不是我们大学的人儿。
宋轻云无语,这个世界对单身狗好残酷。
他只得解释了自己的来意,又现场在网上订了房间,付款,不可退订那种,门岗才挥手放他进去。
到了宾馆,办理入主。
实话说,酒店实在太老,设备都旧,空气中带着霉味,面盆还堵了。
好在价格低,才两百块,在省城已经是良心,比连锁酒店还便宜,在宋轻云所能承受的范围内!
他挺满意。
唯一觉得不舒服的时候酒店里都是年轻人进进出出,还都是一男一女。
现在的年轻人对待生活实在不严肃。
农业大学是本省三大985之一,有教职工三千余人,其中教授三百多,副教授五百余,院士一人,研究所十五个,其中国家级重点实验室一个,可见其科技力量之强悍。
白马就是其中一个研究中心的主任,博士生导师,很牛。
宋轻云先是给白马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估计是正在教学或者做实验什么。
他想了想,决定先到研究中心看看,就安步以当车,慢慢走了过去。
白马的研究中心不大,也就一栋两层高的青砖房,看样式应该是八十年前的建筑,都快成古董了。
因为是老房子,没有门禁,他很方便就钻了进去。
却见里面放了很多架子,架子上都放着托盘。
托盘里有水,有一块海绵什么的东西,上面长得一株株一寸长的苗子,也不知道是什啥。
不用问,这就是无土栽培了。
在每个托盘里还放了一根金属和玻璃混合制作的针,针屁股后面连着光纤线,这大概就是连接电脑的探头。
顺着密密麻麻的光纤线看过去,果然是一排电脑,上面显示着许多数据。
宋轻云自然看不懂。
一个戴眼镜的姑娘坐在显微镜后面,一边看,一边用一把刀子分割着下面玻璃片里一颗种子。
宋轻云心中好奇,也凑过去端详。
姑娘叹息一声:“眼睛花了,我的近视又增加了。”
宋轻云:“换谁都眼花。”
姑娘大约是干了一天活干烦了,把手中刀子一扔,站起来:“师兄你来帮下手。”
“我……不好吧……”我也不会呀。
姑娘可不管这么些,直接把宋轻云拉去坐椅子上,然后伸了个懒腰出去了。
宋轻云捏着刀子发了半天呆。
想了一下,刚才姑娘好象是要把这叶子上新长出的胚芽分离出来。
这是个精细活儿,挺费眼睛的。
那姑娘近视度数不小,在实验室呆了大半天,估计眼花了,心累了,烦躁了。
果然,外面传来眼镜姑娘的悲啸:“啊啊啊,我受不了啦,再这么下去我要瞎了。我太累了,妈妈我想回家!白马老师,你就不是人!”
宋轻云心中一笑,任何人都有脆弱的一面,这姑娘累到崩溃了。
他捏着刀子,屏着呼吸,学着姑娘的样子慢慢把胚芽分离出来。
“师兄的技术真不错啊,佩服佩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姑娘又回到实验室,一脸的欣赏。
宋轻云心中得意,他自然不好说自己是瞎蒙的:“无他,惟手熟而已。关键是手要稳,心要静,气要顺。刚才我观察了一下,你做这活儿的时候左手在乱动,这样就带得身体不稳了。”
说完,他酷酷地总结:“你要记住了,左手只是辅助。”
眼睛姑娘满面崇拜:“师兄说得对,你不是咱们学校的吧?”
“不是,不是。”
“来看白老师的?”
“对,他在吗?”
“不在,老师今天说不想上班,在家里呆着呢!”眼镜姑娘以为宋轻云是白马以前的学生,这次回来是来看老师的。
宋轻云:“师妹你能告诉我老师住哪里吗?”
眼睛姑娘说:“我等下发个定位给你,老师刚搬了新家,你找不到的。等等,你吃了没?”
“没吃呢!”
姑娘说:“我带了饭,那里看到没有,你在微波炉帮我热一下。我饭量小,咱们分着吃。”
“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宋轻云还真有点饿了。
热了饭,两人分着吃。
微波炉热出的饭菜自然谈不上味道,勉强充饥而已。
一边吃一边聊,宋轻云才知道姑娘名字叫梅咏,是白马刚从外校招的研究生,得意门生。
梅咏这人迷糊的,待人接物情商好象还有点问题。
人嘛,一方面突出,其他方面就会有短板。
吃过饭,梅咏也不客气,让宋轻云把饭盒洗了,又让他帮着打扫卫生,扛饮水捅。
一气干了两小时。
宋轻云很无奈,这不是免费工人吗,早知道就不当这个师兄了。
他的辛勤劳动感动了梅咏,最后,小师妹说:“算了,我直接带师兄你去老师家吧,免得你还到处找。”
“那感情好呀!”
白马新搬的家是一栋六层的楼房,还是旧,大约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产物。
他家住在一楼靠左边位置。
到了门口,就听到里面蓬蓬乱响发出沉闷的声音,好象是什么东西打在什么东西上面。
梅咏顿时面色大变,立即转身:“老师今天精神状态不对……师兄你自己进去吧,我我我……我先逃了……”
这一跑就好象是受惊的兔子。
她又是近视,顿时撞中楼外过道上停着的自行车。
当当当,倒了一大片。
里面沉闷的声音停下来。
门被人粗暴打开,就看到白马冲了出来:“什么人……你是谁……哦,宋轻云,你来得还真快。”
宋轻云一看眼前的白马,顿时呆住。
此人……甚是奇特啊!
昨天晚上在视频中,因为只看到一颗脑袋,白马显得还很正常。
就是正常的一个五十出头的老人,就是目光有点凌厉,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那种。
人到五十多岁,身体开始走下坡路,有的人开始发胖,有人长出皱纹,有人秃顶。
皮肤松弛了,面容也不像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那么有光彩。
可眼前这老头大冷天的只穿了一件跨栏背心,一条红色短裤。
他双手戴着红色的拳击手套。
他正在练拳击,刚才屋子里发出的沉闷的声响原来是在打沙袋。
体育锻炼之后,白马一身都是汗,背心也**地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健壮的体态——这就是一头蛮牛,哪有半点博士生导师的气息。
宋轻云伸出手去:“教授你好,我是宋轻云,很高兴看到你。”
白马伸出拳头和他碰了一下,歪头:“里面请,对了,你打拳吗,要不我们过两招?”
宋轻云看了看自己单薄的身材,又看了看古之恶来似的白马,很干脆地拒绝:“不会。”
进得屋中,里面的情形又让宋轻云啧啧称奇。
书,到处都是书。
地板上,茶几上,沙发上,墙角都堆满了。
白马家是两室一厅,老光棍一条,成天只知道打熬气力,对于女色全然不放在心上。他的卧室和客房里也全是书。
宋轻云好奇地看了看,发现这书也奇怪,都是除了少量专业书籍外,全是文科类。就拿沙发上的《洛阳伽蓝记》来说,就有三个版本,有线装的,也有古籍出版社五十年代的头版。
小宋书记也不懂得,只隐约感到这些书籍价值挺高,能收藏这么多白马应该耗费了不小的心血。
知识分子没那么多讲究,白马脱掉背心,用毛巾擦干汗水,披上羽绒服,随意坐在沙发上:“不打拳你来干什么,没意思。”
宋轻云:“教授,昨天和你通话之后,我还有红石村村两委的同志都很激动,大家脱贫致富的心都很迫切,都想种葡萄。原本说来,种巨峰不错,当年就能看到效益。只是这个品种种的人实在太多,卖不起价钱,销路也成问题,一不小心还得赔本。我这次来的意思是想请教一下教授,看能不能引进新品种,一年见到效益的那种,我代表村两委,代表全体村民谢谢你。”
“谢谢我,那好啊,你陪我打拳。”
“教授,我实在没办法陪你,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要不你先减体重。”
白马看了看宋轻云,又看了看自己的身坯,觉得减体重不太现实。自己起码比宋轻云重三十到四十斤,真减体重,搞不好会死。
宋轻云:“教授你看这样好不好,等有机会你去我们村玩,咱们村几百条大汉,让他们陪你打个过瘾。对了,我们村有个姓黄的村民以前当过侦察兵,徒手无限制格斗很厉害的,你们可以好好交流一下。”
听说有几百条大汉,白马两眼放光:“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侦察兵那人你帮我约一下,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两人就开始聊起未来要在红石村推广的,市场行情看好的葡萄品种。
第一百七十四章 你不觉得唐突吗
说到正事,宋轻云吸了一口气,首先问:“白教授,柳书青老柳以前在我们红石村取过土样做了分析,检测报告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白马道:“看过了,那又怎么样呢?你也别幻想什么富硒土,什么土壤里含有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并以此搞什么噱头,你那里就是一普通山村。”
宋轻云:“是是是,老柳跟我说过。”
白马:“农民吃饱饭都够戗,能种出庄稼来就不错,还谈什么品质。只要你那里不是盐碱地,只要有土,就能种出东西,不要太担心。听柳书青说你准备在红石村种葡萄,说吧,怎么种什么品种的。”
“我这不是来请教教授你吗?我们那里穷啊,尤其是精准贫困户,年人均收入还不到三千。选的品种必须要一年见到效益,市场前景还得好。教授,我这里拍了许多了村里贫困户还有土地的照片,你看难。”
宋轻云把手机递过去。
看了半天照片,白马点点头:“是很困难啊,不过,一般来说,除了巨峰,其他好的品种都要三年挂果,四年才进入丰产期。心急不得的。”
宋轻云苦笑:“怎么能不心急?人每天眼睛一睁就要吃饭,农民等不起。”
白马摸了摸额头,思索片刻:“如果要想快,那只能用扦插。”
宋轻云:“什么扦插?”
白马说了半天,宋轻云也听得迷糊,扦插大概的意思就是把一米长老藤插进地里,当年就能长叶,运气好第二年就能开花挂果见到收获。
宋轻云问:“运气不好呢?”
“运气不好,你就可以把苗子拔了扔掉。”
见宋轻云不解,白马回答说,葡萄这玩意儿是有灵魂有性格的,真要比拟有点像笼养的鸡,胆子小,容易受惊。扦插移植,因为水土发生改变,说不定就会只长叶,一辈子都不开花结果。
比如早年他就曾经移植过一批成苗去某处推广,结果三年了,葡萄园倒是长得郁郁葱葱,但就是不挂果,遭受巨大损失的农民差点没把他给锤死。
实在是怕了。
后来,白马推广一个品种,大多只推刚育出的小苗,如此,至少得三年。
宋轻云大惊:“扦插不行啊,教授那可怎么好……咦,你肯定有办法的。”
白马笑了笑:“肯定是有办法的呀,早年我闯了那么大祸,教训深刻,主攻的就是扦插这个方向。到现在,扦插后挂果率可达到百分之九十七。”
宋轻云松了一口气,说百分之九十七不错了,我还真被教授你给吓住了。
白马哈哈大笑,道,好了,说说你那边的情况,有多少亩地,我好想想将为你推荐什么品种。
红石村有八十余建档立卡贫困户,因为在山沟里,农田较少。以每户平均三人,每人一亩到七分地来算,可以使用的农田总计有两百多亩左右。
至于山地就不说了,太贫瘠,葡萄种不出来,只能用来中果树。
如果效果好,今后普通农户也可以加入,种植面积进一步扩大。
“不小了,已经上规模了。”白马点头,又转过身掘着屁股在书堆里找了半天才找出一个ipad,还没电。
只能插到插座上,点出里面的照片让宋轻云看。
“现在市场上受消费者欢迎的葡萄品种大约有四十来种,不过,有的品种对土壤墒情还有土壤中微量元素还有气候有一定要求,有的索性就要进行高科技集约化管理严格控制温度湿度,放你那里也不合适。我想了一天,给你们选出了二十个品种。”
白马的手指一边在屏幕上划动,一边说:“首先还得是巨峰,毕竟一年就能挂果,两年进入丰产期,短时间就能让贫困户脱贫。但要想致富,还得上新。”
他给宋轻云推荐的新品很独特,也让小宋书记连呼开眼界了。
“这种金黄色的葡萄叫香奈儿,闻起来带花香,吃起来里面混合着荔枝的味道。”
“这一款叫黑巴拉多,蜂蜜口味的。”
“你再看看这种葡萄,名字叫蓝宝石,是不是有点像缩小版的茄子。”
“还有,这个你重点关注一下,是不是像大蒜。”
宋轻云一看,这就是大蒜啊:“长得好奇怪啊,真没想到你这里有这么多种类,我是做梦都没有想到。”
白马感慨:“这几十年我们干得就是从海外引进新品种,正规渠道还是不正规渠道的都有,有的时候还采用了不太合法的手段。”
说到这里,他就兴致勃勃地说起以前在国外留学的某同学的逸事。
那哥们儿主功方向是草莓,当时国外有种叫牛奶草莓的很不错,在市场上卖出天价。
他便有意引种回国。
可惜当时国家穷,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再说人家也不卖。
没办法,只能偷偷带回国。但海关查得很严,水果蔬菜上不飞机。这哥们儿在进安检的时候直接把种子含在嘴里,等过了海关之后再吐出来。
也是运气好,回国之后,种子都发芽了,又过得五六年,全面在国内推广种植。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种价格昂贵的水果瞬间变成白菜价。
宋轻云感慨:“你们老一辈科技工作者真不容易啊,对了,你推荐的这二十多个品种在外面卖得怎么样,利润如何?”
白马指着一款青绿色的葡萄说这叫阳光玫瑰,是从国外刚引进回来没两年的,刚开始的是卖一百多一斤,号称葡萄中的爱马士。现在因为种的人多了,价格落到四十,但还是很有搞头。毕竟不管是种巨峰种青提还是种阳光玫瑰,用的都是一样地一样的肥料,成本相同。
宋轻云:“白教授你是专家,品种怎么选我听你的。”
白马选好品种后,又和宋轻云兴致勃勃地计算起成本。
因为除了巨峰和青提外,其他都是比较贵的新品种,消费者对葡萄品质要求挺高。所以农药化肥是不能用的。
只能用有机肥,也就是农家肥。
宋轻云想了想,问鸡屎行不行,我们那里可不缺。陈新不是正在为处理鸡粪而头疼吗,现在好了,一举两得。
白马说可以,但先得熟化。
另外,葡萄园不能用除草剂,只能人工拔,你们那里有那么多人手吗?
宋轻云回答咱们那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工,红石村实在太偏僻,大家都不愿意出门打工。老一辈的贫困户中甚至还有人一辈子都没有进过县城。
白马又说,葡萄这玩意儿最大的麻烦是招虫。因为又是要入口的,不能使用农药。那么怎么办呢,只能使用大蒜汁或者生烟叶泡水喷洒杀虫,成本实在有点高。
宋轻云也有点头疼,说,大蒜可以自己种,叶子烟就只能去买,成本有点高啊!
“自然是高的。”白马道:“田间管理先不说,我们可以让学生去现场指导,我也会不定期过去看看。但是,利润也高。现在的水果行业竞争激烈,五六年风向就变了,到时候就得换新品种。一种葡萄也就红这么长时间,如果到时候不换,价格会不断下探,到最后就无利可图。”
“我看这阳光玫瑰的价格就降得厉害,说不定过得五六年就变成十几块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啊!”
他感慨。
宋轻云笑道:“红石村不是有你这么个国内一流大师指导吗,怎么也能走在行业最前沿。”
小宋书记的恭维让白马很受用,微笑道:“现在是冬天,你们那里气候独特,白天挺热的。过完年,你就可以着手准备了。比如清丈土地,动员群众,准备物料,等到小麦一收割,就可以下种了。”
他接着道,苗木的事情不用担心,自己和国内几家种苗厂都有联络,学校也有育苗基地,到时候卖给你们。都是一米多高,火腿肠粗细的老枝,成活率高,挂果率高。
好了,今天就说到这里,你回去准备吧!
宋轻云自然是再次感谢,却不走。
这不是废话吗,没有钱还种什么葡萄,如果就这么回去,自己不是白来一趟。
看宋轻云不动,白马疑惑地看着他:“宋轻云你还有什么事吗?”
宋轻云斟酌着语气:“白教授你看啊,我们村穷得厉害,这次发展葡萄园产业对口扶持贫困户。我省建挡立卡贫困户的标准是人均年收入在三千以下。”
白马打断他:“那就是没钱投入了?直接点,你究竟想说什么?”
宋轻云有点尴尬,小心道:“来的时候老柳说过,白教授你手上有许多研究资金,要不你把实习基地设在我们村?”
白马皱起了眉头:“设在你们村啊,对了,你算过弄这两百亩葡萄院需要多少钱吗?”
“倒是没有算过。”
“事前不做调研,就这么跑来空口白话?”白马突然哼了一声,开始给宋轻云算起帐来。
每亩种植葡萄约二百六十株,如果选成年植株距,每棵价值三元。每根水泥柱成本十元,八号铁丝每公斤四元,定植穴一元一个,乱七八糟算下来每亩费用大概三千元。
两百亩就是六十万,再加上滴灌设备,各种人工,后续投入,怎么也得一百万。
对了,为了保证品质,还得建大棚,准备个一百五十万吧。
宋轻云吓了一跳,又问一年能赚多少。
白马已经不耐烦了,回答说,怎么也能赚一百多万,两年就回本。而且,年年都有产出,等着数钱吧。
“一百多万,两年回本!”宋轻云惊了。这可真是一件好事,关键是有白马老专家的技术支持,种植上几乎零风险。
如此,不但能够一举让全村所有贫困户脱贫,还能带领八百多老小致富。
但就是没本钱啊!
宋轻云:“投资是有点多,不过,听柳书青说教授你手头的资金一年就好几百万,凑个上千万不成问题。事情就这么说定了,红石村欢迎你。”
“什么就这么说定了?看样子你是想叫我出钱啊,合着到最后你一毛钱都不想掏。”白马冷冷地看着他:“宋轻云,你提出这种过分要求不觉得唐突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 游说技能为负
宋轻云笑嘻嘻地说:“不过分呀,我们村有地,村中贫困户有脱贫的强烈愿望,而教授你这里有技术有资金。打个比方,咱们就好象是在相亲,彼此看对眼了,一拍即合。”
“谁跟你是在相亲,如果我不答应呢?”白马哼道。
“怎么可能不答应,你没有理由不答应啊。”宋轻云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
看到他一副不正经的模样,白教授把身体朝后靠了靠,悠悠道:“说服我。”
宋轻云:“教授,我们村气候独特,适宜水果生长,产出的果子品质又好。且村里有土地,而教授你这里有资金有技术。学校不是要弄实习基地吗,放哪里不是放,就放我们村好了。这样一来,基地有了,咱们村又能脱贫,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教授你又有什么道理不肯?就这样吧,等过完年我代表红石村欢迎教授带着学生过去考察。”
白马:“你倒是帮我安排好了,你是我什么人呀?那钱是国家的,是学校的,我可没权力投到你们村。”
这话已经是相当的不客气了。
如果换成几年前刚出学校面皮又薄的宋轻云,此刻估计已经词穷,要起身告辞。
但经过这几年的锻炼,尤其是去红石村这几个月,他已经锻炼出了厚脸皮。
以前的他之所以腼腆,那是因为在乎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怕说错话做错事遭人笑话。
现在却已经想通,其实他就是个普通人,是社会组织中一颗小小的细胞,别人根本就不在乎你,你也不必在乎别人怎么想你看你。
凡事只要觉得对,就去做。
宋轻云笑道:“教授你又骗人,我都打听好了,你手头的大部分钱都是企业投进来的合作资金,用来实验新品种,获取有用数据。你投哪里都是投,以咱们的关系,肥水不流外人田。”
“呵呵。”白马终于不客气了:“你倒是把我摸了个底儿掉,是,我手头每年有用不完的资金,都是企业赞助合作的,我也有处置权。实习基地说到底就是为企业培养新品种,我在其他地方弄的实验实习基地动辄几千亩,你红石村才多大点地,能弄出什么规模来,有意义吗?”
宋轻云:“这次先在贫困户的地试点,如果效果好,可以全村推广呀!”
白马:“你这种空口许诺我没兴趣听。”
宋轻云又劝:“教授,咱们这里的气候水文情况你是知道的,西部是高原,自然条件恶劣。东面的平原雨水多、潮湿,不利于水果生长。但咱们村却非常奇特,典型的干热河谷气候,那不就是一个天然的实验室吗,你会有兴趣的。”
白马摇头:“说起干热河谷气候,米州不是吗,还有米州旁边的渡口市不是吗,那边的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已经是我省甚至整个西南地区的水果基地。我把实习基地放那边直接和果农还有大型农业集团对接不好吗,干嘛要放你那里?实话说,红石村规模太小,我看不上。”
白教授每年手头从企业那里搞的科研经费上千万,以他在学术界的地位,说一声,再弄个几千万也没问题,实在是看不上宋轻云那边。
宋轻云见人家不肯,心中念头一转,换了个方式。
他诚恳地说:“白教授,是是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个受人尊敬的科学家,眼睛里只有事业,一切都从科学的角度出发。科学有的时候是冷酷的,一切都用数字说话,我们红石村对你确实没有什么吸引力。但是,科学家却不能冷酷。科研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以科学技术为第一生产力,推动社会发展,让人类的生活变得更美好吗?”
白马点头:“是的。”
宋轻云:“咱们红石村苦啊,尤其是贫困户苦啊!他们人均年收入不过三千,且都是鳏寡老人和失去劳动力的病人、残疾人。他们的所有口粮都要从地里来,六七十岁的人了,还得下地干活,伤了病了也没人过问。有的老人,一年都吃不上几次肉,身体瘦呀,一米七十的个子,才九十斤出头。作为第一书记,我很羞愧,也很难过。对了,我刚当村里的时候正好碰到晒谷子。有一个老太太死了老伴,又没有子女。”
“谷子正晒着,雨来了。谷子不能见雨的,一被淋湿,沤发热后就会发芽,一年的收成就完了。老太太没有劳动力,雨一下来,她没有办法,就立在屋檐下哭,那可是她未来一年的口粮啊。”
“谷子湿了怎么办呢,只得烧了锅烘干,但一说起这事,老太太又哭,家里没煤。”
说到这里,宋轻云眼圈红了:“白教授,这次来我是带着全村八十多个贫困户的希望来的,来请求教授你的帮助。我想,科学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个体的人吗,科学家心里不能是铁石。”
白马却道:“你说错了,作为一个科学家,我追求的生物最终的意义,今天我不关心人类。你走吧,说什么都没用。”
“我希望教授你能够再考虑一下我的话。”宋轻云眼圈更红,这次他是真的难过。
“你走,我要洗澡了。”白马拉开房门逐客。
从白马那里出来,宋轻云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无奈。
这第一流的科学家啊,特么的就没有人类的感情,就不是人。你把实验基地放我那里又能怎么样,也就是一百多万,对你又有什么损失。
是是是,对你来说一百多万不算什么,但改变的却是八十多人的命运啊!
宋轻云自认脸皮后心思灵,游说技能也是点满了,可在白马那里却没有任何用处。
他心中郁闷,自然事情怕是弄不成了。
可就这么回家去,又如何面对红石村的父老乡亲?
他只得恹恹地朝宾馆走去,不管了,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想办法。
走不了一段路,又碰到梅咏。
“师兄你好。”梅咏正骑着自行车。
“师妹你这是要去哪里?”
“回家去,对了,师兄你找到老师了?”梅咏回答说她是省城人氏,现在正要回家。正因为如此,她才考到白教授门下,图得就是回家方便。
“找着了,聊了一会儿,很开心。”宋轻云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对了,师妹你好象很怕老师的样子,刚才带我去他家,怎么吓成那样,都把自行车都撞倒了?”
梅咏一脸疑惑的样子,问:“师兄你怎么还问这个问题,老师没叫你陪他练拳吗?咱们只要做过他学生的,谁能逃过去?”
“陪他练拳,当人肉沙袋?师妹你也陪老师打过?”宋轻云想起白马铁塔也似的身坯,再看看梅咏柔若拂柳的摇杆,大骇。
老白一拳下去,还不把人给打做两截?
梅咏忙道:“师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女生陪老师练拳的时候,是我们打,老师躲,说是要练习闪避步伐。我……好害怕……”
宋轻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是好笑。
梅咏有高度近视眼,走路都费劲,且手里没有二两力气,走路都费劲,白马你还叫人打拳。
可以想象,只需挥舞拳套一分钟,梅咏就会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那场面又是何等搞笑。
宋轻云:“我和老师多年没见,他老人家不好意思让陪着练拳的。”
“那师兄你不是逃过一次大劫?我们就惨了,一周得陪他练两次。”梅咏满面的痛苦。
她说,每次练拳她手就颤得拿不动筷子,没三两天恢复不回来。刚一好转,老师又叫她把拳套戴上,说是他的学生必须都要具备强壮的身体野蛮之精神。
梅咏碰到这种导师实在是太痛苦,每次见到白马都吓得面容煞白,抖个不停。
宋轻云心中奇怪,问,学校没有拳击社吗,老师想练拳,外面多的是拳馆,还怕找不到人?
梅咏说老师年纪大了,别人都不敢和他动手,怕打出个好歹,赔不起。没办法,只能强迫学生和他对练。
宋轻云:“也是,老不以筋骨为能。五十多快六十的人了,一拳下去说不好就打出大问题。现在医药费又贵,再加上精神损失误工费用,动辄几万几十万,老头这爱好不是害人吗?”
回到宾馆,郁闷地坐了半天,宋轻云也没想出说服白马的办法。这么空手回去肯定不行,暂时先住几日,和老头耗上了。
不觉天黑,肚子也饿了,宋轻云就电话联络了几个省城的同学,问有没有人请吃饭,大家聚一下,晚上打几盘狼人杀。
有一大款同学承担了所有费用,说你小子可算想着来看我们了,我马上定位置,你快过来。
这个时候,宋轻云这才想起自己的汽车被杜里美开走了。没有车,活动挺不方便的。再说了,杜老板就是个不靠谱的,他开了车乱跑鬼知道会摆什么摊子。
就算不弄出事来,遇到交警被罚款扣分也麻烦。
忙打电话过去:“老杜你在什么地方,你开我的车做什么?”
杜里美哈哈笑道:“宋书记,开开你的车又怎么了,我现在正忙,明天还你,别小气嘛!”
宋轻云:“你这是在问我借车吗,你不告而取是不是不太合适?老杜,事可不是这么干的。”
杜里美一顿:“宋书记你不要急嘛,我现在真有急事走不开,这样,等下我忙完了把车开宾馆来。”
宋轻云心中一动,想起一事,立即拒绝:“你是不是和那路上遇到的那两个女的在一起,不行,你马上把车还来。”
杜里美哈哈一笑:“宋书记你还真猜对了,我还真的和那两美女在一起吃饭。等下约好一起去龙泉山看流星雨,今天晚上有仙女座流星雨,很难得的。流星不流星无所谓,关键是有两个美女。要不宋书记你过来吧,我分一个给你。反正你我都未婚,合法的。”
宋轻云气得脸都青了,终于忍不住开喷:“杜里美你当我什么人,我警告你别在车里乱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马上把车还回来。”
这老头个人生活实在太不检点。
“好的好的,宋书记你别生气嘛。”那头的杜里美笑嘻嘻地说:“你总得让我把饭吃完不是,现在就离开是不是对两个美女不太礼貌?”
宋轻云没有办法:“那好,我也要吃饭去了,到时候我发个地址给你。”
几年没见的同学好不容易碰了面,自然是分外高兴。
刚开始的时候宋轻云还不住推脱,最后却迫不得已被大伙儿灌了一肚子啤酒。
喝了酒不能开车,他也没有催杜里美,只留言说让他把车开去宾馆,钥匙放前台。
就到茶楼和大家跑团。
等到意尤未尽散去,回到宾馆,车没开过来。
宋轻云和杜里美视频。
杜老板笑道说玩开心了,忘记了,现在实在太迟,要不明天,明天我一早去大学找你。
视频中,两个女文青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挽着杜里美的臂弯,举着易拉罐啤酒对着宋轻云做了个干杯的姿势。
杜里美对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高声吟唱:“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两女文青一人一口对着老杜的脸“mua”地一声。
宋轻云无语,这姓杜的就是个浪荡子……不,无行老人。
相比起小宋书记游说技能低下,杜老板的恋爱技能树可是点满了的。
宋轻云甚为不齿!
看样子今天是要不回汽车了,宋轻云也不再多说。
他突然想白天在路上听说的最近鸡瘟厉害,鸡蛋已经涨得五块以上,这对陈新固然是好事,但风险已经悄然降临。
此事马虎不得,宋轻云连忙拨通刘永华的号码,说了这事,又问村里除了陈新家的五千只,还有多少鸡。
刘永华吓了一跳,回答说村里家家户都养鸡鸭,平均下来每户六七只,多是自己吃。至于贫困户,可是靠这些土鸡攒盐巴味精钱的。如果鸡害瘟死了,人家怎么活,宋书记,你看这事怎么弄?
宋轻云:“明天村两委去买点消毒水回来,村里各处喷喷。另外,让大家把鸡关笼子里。这事的关键是外防输入,不能让别处的鸡跑我们村,把病毒带进来。”
刘永华道:“放心,咱们村穷得连人都不来,更别说鸡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晒钱(一)
第二日,刘永华和龚珍信召集委全体干部开了个会,说了鸡瘟这事,让大家加强防疫。
刘永华说他等下就开车进城买消毒液,在家的各位回村后安排好消毒防疫事项,先把卫生打扫了,等药水回来再喷。
要内防传播,外防输入。
老吊问这病传染不传染人,听说不传人只传鸡,他便道那怕什么,把鸡关好就是了。至于外来输入,从来只有咱们这里的农产品卖出去的,哪里有卖过来的,那不是寻着亏本吗?
大家都笑,说,是啊是啊,咱们村的土鸡加一块儿怎么也得七八百只,陈新家五千多,外面的鸡卖进来做什么。
众人都觉得事儿不大,笑嘻嘻一脸轻松。
龚珍信一拍桌子,喝道,你们别大意了。现在说是不传染人,鬼知道将来会不会变异,就算变异后不传人,传给鹅呢,传给鸭子呢,传给每天立在村两委大门外树上的喜鹊呢?反正都是禽类,不可不防
大家都道可不能传染给喜鹊,马上就要过年了,没有喜鹊叫,少了喜气。
龚珍信最后道:“大家各自回去,各村民小组组织人手打扫卫生,今天就得弄完,明天开始喷洒消毒水。另外,建国你马上广播通知所有村民,讲明厉害关系,让大家把家禽都关笼子里,不许敞放。否则,重处,散会!”
……
“各位村民注意了,各位村民注意了,我是村两委文书陈建国,现在宣布村领导重要决定,咳,咳!”陈建国干咳了两声,道:“最近外面在闹鸡瘟,得了鸡瘟,鸡活不过三更。用不了两天,全村的鸡都要死光。如果死了,大家平时可就没蛋吃,过年吃白宰鸡还得去城里买,那不是白白花钱吗?”
“村里家里有鸡的人都把鸡给我关进笼子里去,疫情没解除不许放出来。”
“对了,除了鸡,鸭子还有鹅,凡是身上带羽毛的都都给我关好了,否则,病死了我可不负责任。现在,村两委授权给每一个村民,只要你们看到散养鸡,就可以当成野物打了拿回家去吃,主人家敢多说一句,村两委替你做主,直接叫民兵捆了关起来。”
“黄二娃注意了,黄二娃注意了,你和民兵一起带上棍子出去巡逻,看到鸡鸭就打,打死直接炖锅里吃。”
……
陈新妈妈急冲冲跑回家,大声喊:“新狗,新狗,快看看咱们家的围墙还有鸡笼有没有地方坏的,如果让鸡跑了,那可就是别人的了。”
陈建国的广播一播出,整个红石村都乱起来。
家家户户都跑出去把自家鸡鸭朝笼子里撵,到处都是“咯咯”“呷呷”的叫声,女人骂孩子骂家里男的大嗓门,小孩子的哭声,就仿佛起了一场火灾。
陈新妈妈正在地里摘菜,准备摘上一背篼回家切碎了喂鸡。听到广播,看到外面乱得不象话,忙扔下镰刀就跑回家。
山里最近十年封山育林,野生动物突然多起来。前一段时间就有黄鼠狼把陈新家的土墙掏了个洞,半夜溜进养鸡场啃笼子咬死了十几只鸡。
陈新妈担心又有什么地方被啃坏了,如果鸡跑出去那不就成别人家的吗?
养鸡场实在是太赚钱了,难保没有人眼红。
丁芳菲就跑出来:“妈,你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了。”
陈新妈:“摔不坏,我在地里干了一辈子活,都是用跑的。”
丁芳菲开玩笑道:“妈,你年纪也大了,骨头脆。真摔了,我不还得服侍你吗?你老人家还是好好享福吧,你享福就是我们的福分。”
陈新妈:“闺女你就是会说话,把妈的心都说化了。”
丁芳菲:“妈你不用担心,围墙我和新哥都重新糊过,结实着呢!笼子也是好的,黄鼠狼钻不进来。再说,咱们家不是刚养狗了吗。”
陈新妈看到家里好好的,这次松了一口气,又担忧地说:“外面闹鸡瘟,咱们家的鸡可不能有好歹,否则,全家人只能去上吊了。”
“没事,没事,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家鸡场一开办就买了消毒水,隔几天就喷一次,染不上病。再说了,咱们这里与世隔绝,只要外面没人来,就没事。”正说着话,陈新就背着一个喷雾器出来,在院子里小心地喷起来。
“谁说没有外人来,这不就来了吗?”陈新妈妈从儿子手里枪过喷雾器,对着刚进院门的那人当头就喷去。
来的人正是陈长青,他气得哇哇大叫:“我又不是病毒,你喷什么,毒死了你要偿命的。”
陈长青刚睡醒,饿了,过来蹭饭。
“你的命贱得很,死不了。”陈新妈一看他就来气,说话也难听。
陈长青依旧每天过来蹭饭,她也不搭理。但丁芳菲看不过去,还是给他添上一副碗筷。
农村都是媳妇当家作主的,陈新妈也就罢了,说来也奇怪,她这段时间看陈长青也顺眼了些,这大概是家里经济条件好了心情也好了有关。
陈长青:“就算毒不死,毒个生活不能自理怎么办,可得让芳菲养我的老。”
陈新妈:“你现在就不能自理,跟个憨包似的。”
陈长青:“闹鸡瘟了,我听到广播,就过来通知一下你们。”
“要你通知,我们是聋子吗?”
陈长青:“这事的关键是怕外面来的人把病毒带回来,当然,咱们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但是你们不要忘记了,收蛋那个贩子每过一周都会来这里一次。还有,他平时**蛋生意的时候不知道要接触多少只鸡,鬼知道那些鸡身上带没带病。芳菲,新狗,可大意不得。”
“啊!”
陈新一家人猛抽冷气,这事倒是不可不防。
可是,养鸡场见天几千颗鸡蛋全靠贩子过来运出去,你又不能不许人家来,这就麻烦了。
看到大家一脸担忧,陈长青哈哈大笑。
众人疑惑。
他继续笑。
陈新妈:“你笑个屁,说吧,你究竟笑什么?”
“我笑你们遇到事只知道怕,却不想解决办法。芳菲、新狗,我教你个办法。在门口放一个接水盘,盘里放着消毒水,来的人要在里面踩一下。另外,有人进屋,就像刚才那样用消毒液喷,再洗手。”
丁芳菲笑道:“三叔你这个办法真不错,谢谢你,你可是提醒我们了,咱们说干就干。”
等到一切弄好,果然,收鸡蛋的贩子就开着轻卡来了。
他走进院门高声嚷嚷:“陈老板,这次还要现金吗,和上回一样……啊,你们在干什么……我呸我呸!”
原来,他被人喷了一头一脸的药水,连口中也吞进去不少。
那药水的味道真奇怪,恶心死了,忙低头不住吐着唾沫。
第一百七十七章 晒钱(二)
鸡蛋贩子姓周,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长得黑壮,挺有钱,背着一口硕大挎包。
他刚一进门就被这家的媳妇当害虫给喷了。
丁芳菲咯一声笑起来,指着地上的接水盘:“周老板不好意思啊,你先在消毒水里踩一下再进来。”
周老板瞬间明白丁芳菲话中的意思。
他也是个通达的人,没有好脾气也做不了生意。就道:“鸡瘟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小心点也好,那我就不进来了。”
陈新有点不好意思:“周老板咱们什么关系,进来吧,进来吧,刚才对不住你。”
周老板却把脸一板:“不是那个意思,我天天在农户家收鸡蛋,每天都不知道要跑多少地方,鬼知道会不会把病毒带过来,如果把你家的鸡染了可就麻烦。咱们**蛋生意的巴不得你们的鸡都没事,如果都病了死了,我还做什么生意,大家一块儿喝西北风好了。”
他说自己就不进去了,在院子外等着,你们自己把蛋装好递出来,非常时期注意点好,跟面子不面子没有任何关系。
陈新更不好意思,说,我们自己过磅自己装箱你就放心。
周老板道:“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交道,大家都应该互相相信,我信得过你。”
丁芳菲:“新哥,既然周老板这么说了,我们也不要矫情,装箱吧。”
陈新全家人齐齐上阵,装箱过磅,忙得不亦乐乎。陈长青见要开始干活,就偷偷揣了几颗鸡蛋溜了,回家用水一煮,好歹能对付一顿。
过完磅,陈新家的人把箱子递出来,周老板在院门口接了一一装箱。
上星期周老板没来,家中的鸡蛋积得有点多,总共有八千斤,满满装了一卡车,把轮胎都压扁了。
周老板见收获巨大,眼睛都笑眯缝了。说,真多啊,这一趟怕下来今天就可以休息了。最近的鸡死得实在太多,鸡蛋供应量不足,到处都在催,都差打人了。这批货一到手,可算能松一口气。
他又问陈新妈:“婆婆,还是要现金吗?”
陈新妈道:“当然,我只要现金。周老板,不是为难你,主要是答应过亲家一个月之内把三十万彩礼凑够。按照咱们农村的规矩,彩礼不能转帐,不能给卡,必须现金,还得用红绸子捆了,放篇上敲锣打鼓游街,叫女方所有亲戚朋友都看到。哎,我现在正愁什么时候能够凑够这个数呢!”
自从上次答应了老丁之后,陈新父母就到处给人借钱。另外,每次周老板过来收鸡蛋,她都问人要现金。
农村按照规矩是媳妇管家,蛋钱陈新妈本来是要交丁芳菲统一保管的。但小丁姑娘眼珠子一转,悄悄跟婆婆说:妈,我现在还没有正式过门就管家不太合适,村里陈家的亲戚会说闲话。还有,三叔见天过来溜达,他口口声声说养鸡场有他股份,如果钱到我手,说不定嚷嚷着要分钱。
三叔是咱们家最亲的亲人,他无儿无女,我这个做晚辈的肯定要养他的老。他的就是咱们的,咱们的就是他的。
妈,你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
是的,你是气他不过,但这是你们老一辈的恩怨,我和新哥作为晚辈,该尽的责任还得尽到。
分一份股份给三叔可以,按照独手爷他们的标准,按照现在的行情每个月也就分一千多两千来块。可是,他的脾气实在太坏,如果要多拿,我又能怎么样。
我的意思是,不能给三叔钱,但他将来的生活还有医疗我可以都包了。
但如果三叔问我要钱,我却不好推脱,还是把钱放你那里。
妈,三叔挺怕你的,也不敢过来闹事。
陈新妈这才明白媳妇的意思,她呀,说穿了就是怕分钱给陈长青,但面子上却不过去,推自己来做挡箭牌。
这媳妇儿心里的弯弯绕绕真多,新狗老实,有这个个婆娘以后也不怕人欺负。
就笑道:“闺女你想得周全,好,钱先放我这里做彩礼,谁敢动看我不骂死他。”
周老板点头,立即打开挎包,从里面掏出一叠叠现钞,笑道:“现在用现金的还真不多,每次到你这里来都要提前准备。办喜事的时候记得喊我一声,也来讨一口喜酒喝,那个时候就朝我身上喷消毒水了。”
丁芳菲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哪能,到时候疫情也该结束了。”
周老板:“各地防控得严,一两个月应该就控制住了。今年你们算是碰到好时候了,把鸡养好,抓住这个赚钱的好机会。”
现在的鸡蛋已经涨到疯狂的程度,从两块一二猛地冲到五块三。这涨上去的三块多钱可都是纯利润啊,加上本来该赚的,一斤就是四块的暴利。
说着话,周老板就把钱点了出来,递给陈心妈。
八千斤鸡蛋就是四万二千四百块,好大一堆,周老板的挎包顿时瘪了下去。
他又笑着对陈新妈说:“婆婆,三十万彩礼算什么,看现在这行情就算疫情结束,今年的蛋价都降不下去,几个月就挣出来了。”
陈新妈:“几个月赚三十万,你开玩笑吧?”
周老板就给陈新一家人算起帐来,说你们每天能收四千个鸡蛋,一个月就是十二万个。七个鸡蛋一斤,就是一万七千一百斤。现在的蛋价是五块三,总收入九万零八百。扣去成本,一个月能见到七万多纯利润。
“啥,一个月赚七万多块。”陈新爸爸陈志高一向是干活的时候找我,其他事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
刚才他正蹲在一边抽叶子烟,听到这个天文数字,顿时呆住,铜头烟杆失惊落地。
周老板肯定点头,说:“蛋价还得涨,今年你家的养鸡场赚不到一百万块钱,我帮你贴上。你们家这可真是能下金蛋的凤凰啊,得照顾好了。千万千万别让人进院子把病毒给带进去了。”
“祖宗诶!”陈志高叫了一声:“这五千只鸡都是我的祖宗,从现在开始,咱们家就全体隔离了,谁都不能进,不然,拿锄头砍死他!”
老陈说到这里,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眼睛里带着杀气。
周老板心中畏惧,不敢再多说,急忙开了车逃里红山村这个古代的土匪窝。
他一走,陈新妈正要收钱回屋。丁芳菲叫了一声:“妈,周老板也是外面来的人,他手沾过的钱难免有病毒,先消毒啊!”
陈新妈醒悟:“我闺女提醒得对。”就拿消毒水不要钱似地喷了一气。
钱都湿了,得放太阳下晒干。
陈志高提醒自家婆娘:“娃他妈,以前你收的钱也得拿出来晒晒,也得喷药。咱们家现在祖宗显灵遇到好时光,吃得补药吃不得下药,可大意不得。”
下药就是泻药。
陈新妈一拍额头:“对对对,我这就去拿出来。”
陈志高好奇地问:“你手头还有多少钱,藏在什么地方了?”
陈新爸爸是个老实人,陈新妈怕他偷偷那钱接济兄弟,得了现金就藏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听到丈夫问,骂道:“你管我有多少钱,藏什么地方,和你有关系吗?”
钱拿出来了,是藏在木地板下面,用两口铁皮饼干盒装的。红石村气候干燥,倒不怕生霉,老鼠也啃不动。
数了数,有十五万。
用药水喷了,摊开来放竹扁里晒。
“这么多?”大家都吃了一惊。
陈新妈得意地说,其中借了两万,现在既然生意好,干脆就还了。另外十三万是咱们自己挣的,加上今天的九万,有二十二万了。下个月咱们就可以凑够三十万给亲家。
她感慨:“等到闺女嫁进门,我这辈子总算是圆满了,到时候就算是死了也甘心。”
丁芳菲已经做好了午饭,叫大家去吃,又笑道:“妈妈,好日子才开头,说什么死呀死呀,你至少还得坚持活四十年。”
陈新妈笑道:“我今年五十多快六十,再活四十年那不一百岁了。我这身体被陈家人气得一直都不好,怕是坚持不到那天。”
“那不行啊,你老人家至少得坚持到我和新哥生个儿子,你要带娃的。娃长大了,还得看着他结婚,再生孩子,这么算起来,你起码得坚持四十年。为了咱们陈家,妈你加油啊!”
陈新妈扑哧一笑:“那好,我就忍痛再苟且偷生四十年。”
二十多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摊开晒在竹扁里,红艳艳一片。
红石村一想贫困,虽然年轻人有不少在外打工。但扣除吃用,一年下来也就存上两三万块。没出门的人,索性就没入项。
这笔钱很多人一辈子看都没看到过,更别说赚到手。
这仅仅是陈新养鸡场着几个月的收入,未来还会更多。
周老板说了,以目前的行情一年一百万不成问题,到时候陈家又是何等光景。
陈新妈天天摸钱早已审美疲劳,陈新和丁芳菲两个年轻人倒不觉得有什么,但陈志高却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正是吃饭的时候,老陈端着饭碗不动了。
家里人看到他的异样,同时定睛看去。
只见陈志高嘴里含着一口饭,嘴唇不住抖瑟。
丁芳菲:“爸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陈志高的眼开始大颗大颗地落下来,须臾就泣不成声。
丁芳菲更慌:“爸,爸,你别哭呀。”
陈志高:“我没事,我想起四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那时候家里穷,我就和爹用竹子编成筐挑进城去卖,每次我都要背十多个,那么的重,那么的高,就好象是一座山似的。从咱们红石村进城要走一天,没地方住,我们父子就躲在路边的岩腔里睡。”
“没东西吃,就从家里带上一块玉米粑粑,就着路边沟里的水咽下肚子去。你们知道来回两天我们能赚多少吗,一块四,对就是一块四。”
“那天下了好大雪,我们这里以前是不下雪的,但那年就下了,白茫茫一片。爹在路边睡觉冻了一夜,发起了高烧。实在顶不住,去县医院瞧,说是要一块钱药费。我爹舍不得,对我说,咱们走一趟才挣一块二,吃药就得一块,那不是白跑这一趟吗?农村人得了病看啥医生,回家睡一觉就好了。娃,咱们回家去吧!”
“晚上回来的时候,我们找了个背风的岩窝子里,爹抱着我,他身上好烫,他说了好多话。说,志高啊,我悔啊,我这样的人就不该结婚,不该生下你和长青,让你们来这世上受苦,对不住了。”
“我当时还小,也就十岁,刚好能干活,我什么都不懂。第二天早上我被冷醒了,爹已经烧得昏迷过去。我没有办法,就背着爹走。那路好长啊,好象永远都走不到尽头。我舍不得鞋,怕磨破,就摘下来挂脖子上。”
“我的脚上全是石头划出的伤口,那雪上的脚印是红色的。太苦了,为了节约一块钱,我和爹过得实在太苦了!”陈志高哭得嘴里的饭都掉出来了。
他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觉得在别人眼前表露自己的感情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今天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了。
丁芳菲的眼圈红了,给陈志高倒了一杯酒:“爸,你别伤心,好日子这不是来了吗?啊……糟糕!”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阵旋头风吹进院子,那些正晒着的钱就飘到空中,满天满地殷红一片。
鸡舍里、地面上、阳沟里、鸡屎堆中倒处都是。
陈新妈大叫:“变天了,死老头子快收钱啊!”
这下饭自然是吃不成了,一家四口扔下筷子,惊慌地跑过去,不停抓。
半天,眼见着快要把钱都收完了。
忽然,又有几张钞票飘出院子去,丁芳菲:“新哥,快跟我去追呀!爸、妈,你们收拾家里,千万千万不要放人进来。”
“闺女你慢点小心摔着,放心好了,我晓得厉害的。”陈新妈又骂陈志高:“哭哭哭,你一把年纪了还哭,像不像男人?这下好了,把钱都哭得长翅膀了。”
陈新爸讷讷道:“换你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也哭。”
今天这风也是邪性,不大不小,但却起了旋。
那几张钞票只在两三米高的地方忽上忽下飘着,眼见着要落下,等你伸手去抓的时候又像个调皮的小姑娘再次腾空滑翔。
“新哥,快,追上去。”
“加油,加油新哥。”
“新哥,你是风一般的男子!”
众人骇然看着这小两口又叫又笑地追着几张钞票,目瞪口呆。
一个消息在村中传开:“知道陈新家怎么了吗,人家在晒钱。陈新养鸡发财了,家里的钱多得都发霉了。”
“发财了,发了多少?”
“听说一个月赚了九万。”
“我的老天爷啊,这不是一个月就能买一辆汽车?”
“九万的汽车,你的眼界也忒小了,人家一个月赚那么多,怎么也得比着宋书记的车来买才行。”
“这人怎么可能这么有钱?”
“咱们村除了陈尚鼎,现在又多了一个能人了。”
……
钱还在风中飘。
陈新和丁芳菲已经追到山上去了。
山上风大,最后一张钞票终于被山谷的烈风吹得再寻不着。
陈新垂头丧气:“算了,损失一百块,不追了,没力气。”
丁芳菲也累得直接躺在山坡上,胸膛剧烈起伏:“新……新……我喘不过气……呼呼……我要死了……你说,如果我死了,你会再找一个姑娘吗?”
陈新摇头。
“你有钱了发财了是老板了,肯定会再找一个女人的,说不定比我更年轻更漂亮。”
陈新:“心只有那么大点,再不能容纳另外的人。”
丁芳菲突然蹿起来跳到他背上:“我走不动,背我回家。”她将嘴凑到陈新耳边笑道:“你现在能买房买车了,也能送洋洋去读贵族学校了,是不是该去接你前妻回家?我可以给你们腾地方。”
陈新摇头:“我和前妻只是偶然走到一起,走着走着已经走散了。那时候的我还年轻,很多事情都不懂。芳菲,我不能和你走散。我不想到七老八十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丢掉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丁芳菲嘿嘿一笑,把脸在他头顶靠了一下,高声唱:“人家的男人是灶神,我的男人像男人。”
陈新也唱:“人家的婆娘是阎王,我的婆娘像婆娘。”
第一百七十八章 杜里美关机
省城。
一向心地平和的宋轻云处于狂躁中。
接下来几日他又去研究中心找白马,缠着他说了许多红石村的困难,希望教授能够再考虑一下自己的建议。
白马是个有身份的老派知识分子,说话做事都喜欢点到为止。
宋轻云如此夹缠不清,实在不是读书人应该有的风度——该说的话我已经说清楚了,你这就是耍赖皮啊。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好言好语解释说服。
渐渐地,就被烦得不想和宋轻云多说一句废话。
最后,更是勃然大怒,直接动手撵人。
宋轻云也是厚脸皮,无论你是打是骂,都是一脸笑嘻嘻的。他成天呆在实验室里帮着打扫卫生,准备实验器械、帮老师和同学们打饭。
他本就能说,人也随和,竟和梅咏等人打得火热。
学生们心思都单纯,如何是宋轻云这中老油子的对手,都对他有好感。
晚上的时候,大伙儿约着逛街、吃饭、看电影、跑团。
搞定白马的学生也没有什么用啊,最终还得从白马包里掏钱。
看姓白的一副你想玩随便,我们研究中心的大门随时对你敞开,但在你们红石村弄实习基地几百万地投钱那就是不行。
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吹来的,怎么也得对人家企业负责。
你红石村气候是独特,但还能独特过米洲和渡口市?
我的钱不在那边弄实习基地,为什么要弄你哪里,图啥?
宋轻云不是笨蛋,他看得出来白马是铁了心不会答应,无论自己怎么想办法都没用。
但这么离开省城却不甘心。
他面上笑眯眯的,其实五内都有烈火在焚烧,焦躁得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毕竟自己还在上班,不可能长时脱离岗位。
这一日,宋轻云又和刘永华通电话说起了鸡瘟禽流感的事情。
那头刘永华说咱们市运气好,还没听到鸡瘟的事,因为我市以前就发生过鸡瘟,养殖户怕了,都不养。禽流感大多发生在省东北地区,那边防控得挺严,应该传不过来。
现在是冬天,等熬过年,开了春,气温一上升就好了。
“现在的鸡蛋可值老钱了,村里农户家的土鸡蛋都被收光了,只剩陈新家还有。现在市场行情土鸡蛋七块,饲料鸡蛋五块三,春节前是别想降下去了。陈新家的情况很好,据说每月都有十万块利润。”
宋轻云大吃一惊:“十万块利润,这就牛了。早知道我也弄个养鸡场了,哎,后悔。”这话也是个玩笑,弄养鸡场可找不到场地,再说老娘也不可能投钱的。
他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下,陈新一个月确实能挣这么多。不但他,独手子、陈中贵他们想必也发财了。
养鸡场是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能够走到今天,宋轻云有一种满满的成就敢。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咳,自己算个几吧官,就是个跑腿的。但人生短暂,能够做点实事,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也挺好的。
刘永华笑道:“陈新家不是要凑彩礼钱吗,家里放了许多现金,怕发霉,都放院子里烤太阳,那钱多得呀就好象是铺了一层地毯,全村人都跑过去看,把人家的墙都给扒倒了。急得小丁不住喊,各位兄弟姐妹叔叔伯伯爷爷奶奶,现在是疫情期间可不要请你们进来坐。等过了这鸡瘟,我摆个流水席请大家吃酒。大家都笑,吃酒,吃什么酒,吃喜酒吗,不是还得给你随份子。丁芳菲说,到时候请大家吃喜酒,人情钱一分也不收。”
宋轻云:“晒钱?我看陈新家很有八十年代专业户万元户的风范嘛!”
刘永华:“就是土,土豪的土。”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听到这个好消息,宋轻云这几日心中的郁闷顿时消散,他又恢复了斗志。
说笑归说笑,疫情的事情马虎不得。
只要接触过养鸡这个产业的人都知道,养鸡场的选址很重要。因为养鸡户一多,几年十多二十年下来,土壤和地下水里难免有病毒残留,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就爆发。
红石村以前从来没有大规模养过鸡,环境也好,这也是陈新家鸡舍到现在还很安全的原故。
但还是不能马虎,毕竟除了他,村里家家户户都养鸡的。
刘永华说陈建国已经广播通知所有的人都把鸡关笼子里,不许散养,另外各村在村干部的带领下还搞了环境卫生消了毒。
宋轻云想了想,又问外来人员多不多。
刘永华回答说,外来人员倒是不多,毕竟地方偏僻,平时也就外面来走亲戚的人员和车辆。
宋轻云:“对了,在村口设个点,搞点消毒药喷草垫上,进村的车辆得从上面压过去,人进村也得在垫子上踩踩消毒。”
刘永华:“宋书记你这是防止烂耳病的办法啊!”
“对对对,去年有个村农户家的猪就得过烂耳病,就是用这个办法隔离。”
刘永华道:“好,我就跟珍信书记商量一下,安排人手值勤。对了,这鸡瘟是禽流感,是不是所有的飞禽都能被传染?”
“当然,除了鸡、鸭子和鹅,反正身上带羽毛的都能被传染。”
“糟糕!”刘永华失惊:“咱们村的鸟儿很多,别把外面的病都回来了。贫困户都靠鸡蛋钱买盐,杀上几只鸡过年,如果病死了这年也过不下去。我还得跟珍信书记商量一下,看怎么把鸟儿弄走。哎,赶鸟可不好办,宋书记你不是在省城吗,看能不能想个办法,弄点小设备什么的回来。”
宋轻云也意识到问题有点麻烦,是啊,地面上的传染源可控,但天上的就不好弄了。
他琢磨了半天,突然想起机场为了防止飞鸟撞上飞机,就有一整套办法吗,不妨向他们请教。
宋轻云大学学的是电子专业,有个同学毕业后被招进机场。
他便找到那同学,赔上一顿豆花饭,细心请教。
说起赶鸟,同学的经验可就丰富了,有一整套手段。
最简便的是在机场周围布置防鸟网,当然这个方法成本实在太高,很多村民吃饭都够戗,哪里有钱买鱼网?
除了网,还有驱鸟假人,煤气炮,驱鸟粘胶、彩色风轮,甚至直接开枪。
这些都不可行。
最后,宋轻云选择太阳能激光驱鸟器。
激光驱鸟技术是一项新型的高科技驱鸟技术,利用鸟类对波长微532nm的绿光的不适应性进行驱鸟。鸟类对532nm的绿光极其敏感,犹如看到一根绿色的长棍,使鸟类远离驱鸟器所覆盖的范围。
与传统的驱鸟手段相比,激光驱鸟覆盖范围广,能源消耗极低,维护成本低,能够抵抗恶劣的天气环境。
别看这玩意儿是高科技,却便宜,总的算下来不过几千块。
现在国家已经是世界工厂,工业品最不值钱了,在红石村承受的范围之内。
宋轻云和村委委员们开了个视频会议,大家都同意,并委托宋轻云帮助购买。
小宋书记又和街道联系了一下,街道这次倒是大方,说可以从扶贫基金里报销。
设备便宜,说穿了和广场灯光秀里的那些激光没有多大区别。
就是大,如果用快递发到w市,又走两小时山路送去红石村,快递费高得离谱。
宋轻云人反正就在省城,不妨自己开车拉回家。
车……车呢?
这个时候,小宋书记才愕然发现自己这两天忙昏了头被白马气昏了头,忘记问杜里美要车了。
既然自己不问,这姓杜的索性就开这他的车泡妞把妹,玩得不亦乐乎,从那天晚上看完仙女座流星雨之后就再没有和小宋书记联系过。
白马教授的事情估计是黄了,宋轻云决定不在省城耽搁,先把激光发生器弄回家去再说。
就拨通了杜里美的电话,一打,关机。
隔了两个小时打,关机。
整整一天,都是关机
宋轻云心中不安,起了可怕的念头:难道他被人害了,是那两个女文青?
一想,小宋书记觉得此事可能性极大。
杜里美在村两委的空房子住了有一阵子,宋轻云与他朝夕相处,把这人看得很清楚。
杜老板口气很大,一开口就是上千万生意,一开口就是游艇嫩模海天盛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大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常年盘踞福布斯财富榜。
其实这人就是个吹牛皮的,汽车破得经常打不着火,来一趟省城还蹭自己的车。
可那两个女文青不知道,信了杜里美的牛皮,未必不起觊觎之心。
再说了,二女常年徒步、登山,健壮得很。
杜老板面皮浮肿,肚子大成蛤蟆,肯定不是她们对手。
宋轻云越想越害怕,忙打电话回村问陈建国知道杜里美省城的家在哪里,还有没有家人。
无论怎么说先得去他家看看,看人还在不在。如果不在,再考虑报警的事。
陈建国回答说只听杜老板说他在省城住大平层的,具体在什么地方却不知道。
宋轻云说什么大平层,你别听他吹牛,此君搞不好比我还穷。
陈建国说宋书记你已经亿万身家了,杜老板只比你穷一点点,那也是很了不起的。我是真不知道他在省城的住址,另外也没有掌握杜里美的任何个人资料。要不你问一下陈尚鼎,看他晓不晓得。只是上次出了那事后你和尚鼎结下了仇,去问,他未必给面子。
宋轻云:“不问怎么知道,我试试。”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可能被抵帐了
上次黑曜石事件可说是宋轻云一手所为。
被小宋书记揭破之后,陈尚鼎不但村长选不成,在红石村的投资也泡了汤,白白丢下去上百万。
按说两人已经是不死不休仇家。
谁料陈尚鼎接到电话后倒是客气:“啊,是宋书记啊,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你在省城吗?回来的时候咱们约一下,一起吃顿饭,这不马上要过年了。我说到底还是红石村的人,你是第一书记,咱们亲不亲家乡人。”
宋轻云很意外,顺口说客套话:“好,有机会聚聚。想给你打听个事,知道杜里美在省城的住址吗?”
“知道。”陈尚鼎说当初请杜里美为自己设计老家的房子时还亲自登门拜访过,毕竟是两百万的装修工程,还是得把乙方的情况摸清楚稳妥。
宋轻云:“杜里美真的懂设计?”
这人挺不靠谱的,就是个骗子。
陈尚鼎哈哈一笑:“老杜是不靠谱,但是真的有水平。人家是xn交通大学毕业,正经的985,大学毕业后还在省内某建筑设计院上过班。”
宋轻云又奇怪:“但他现在看起来好象很不成功。”
陈尚鼎,据说以前混得还可以,但这人在两性问题上把持不住,前些年被前妻设了套卷走了所有资产,日子过得艰难。
宋轻云笑道,再艰难也比我好,人家好歹也是住大平层的。
陈尚鼎一笑:“呵呵,大平层,等下你去他家看看就知道了,对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你急着找他?”
宋轻云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便,道:“杜里美已经失联三天,我当时和他分手的时候,还有两个女人在车上,我怕他碰到什么意外,想去他家看看,实在不行就报警。”
“你的意思是杜老板被人给劫了?”
“很有可能。”
“呵呵,宋书记,杜老板多么精明一个人怎么可能被人给劫了。我怀疑他是遇到过不去的坎,藏了起来。对了,你车不是在他手里吗,小心杜里美起了歪心思开去抵帐。”
“这……”宋轻云惊得冷汗都渗出来,他所开的车在市场上很枪手,一百万卖个十万很容易的。
陈尚鼎所说这事可能性极大。
别看杜里美平时牛皮吹得山响,其实腰包里经常没有半毛钱。
宋轻云经常听到有人打电话给杜里美,不是催款就是要钱。
如果没有猜错,这人身负大笔外债。
这外债一背,日子过得就狼狈了,如果在背上高利,那可是要死人的。
人若是被逼急了,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性也经不起考验。
宋轻云这人对于金钱没有多大的想法,够吃饭够用就可以了。问题是,家里老娘实在太厉害。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太后还不把自己骂死。
“我把杜里美的家庭住址发给你吧,对了,他家还有个女儿,你快点去找吧,说不定还能把车找回来。迟了,你那车说不定就被开到西部高原卖给牧民放牛放羊了。”
宋轻云冷汗滚滚:“好,我马上去,谢谢你。”
放下电话,陈尚鼎嘿嘿一笑,感叹:“这个杜里美还真有办法,把宋轻云都给骗了。”
旁边,陈尚鼎老婆戴容正拿着一把粉刷在脸上刷着什么。
他们两口子一小时前就准备出门,戴容这妆一画就没完没了,估计还得半个小时。
陈尚鼎也不急,就在旁边等着。换十年前,他早就拍案而起:你磨蹭什么,这不是耽误事吗?
在一起都半辈子了,火气已经退尽,能不吵就不吵。
戴容:“尚鼎,你说宋轻云的车还能找回来吗?”
“如果杜里美真干了这事,那车是绝对找不回来的。”陈尚鼎笑笑:“事情已经过去三天,从省城到西部高原才多远,开车也就四五个小时。说不定宋轻云的车现在已经被换上假牌照,改了漆,驰骋在大草原上。牧民也就是乡下开开,不上大公路,谁查得到?”
戴容一脸幸灾乐祸:“活该,谁叫他坏了你的好事。损失那么多钱也是小事,咱们家不缺钱,可你当不成村长,我这心里不舒服。”
她原本对丈夫要竞选村长一事不屑一顾,但回村感受到村民的尊敬和恭维之后,心中突然觉得,其实有的东西是钱买不来的。
你还别拿村官不当干部。
做个村长太太挺过瘾的。
陈尚鼎笑笑不说话。
戴容又道:“宋轻云那么可恶,你干嘛帮他,这不是犯贱吗?”
“男人的事你不懂的。”陈尚鼎摇头:“黑曜石的事情宋轻云是可恨,一想起,我恨不得撕了他。可转念一想,这事也在人家职责范围内,不说是宋轻云,换唐轻云、元轻云做第一书记,也不能置身事外。打个比方,我和宋轻云就好象是在战场上交锋的对手,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都是本分,大家都别客气。”
“但这事并不影响大家再次打交道,下来之后该敷场面还得敷,该交朋友还得交。”
戴容:“我不太明白。”
陈尚鼎反问妻子:“戴容,你觉得宋轻云这人如何,将来前程怎么样?”
戴容:“这人坏得很,不过,他人年轻有文化有能力,又得当官的信任,将来说不定能混得很好。”
陈尚鼎:“那不就对了,宋轻云才二十多岁,锻炼个几年,说不定就走上领导岗位了,咱们以后说不定还得跟人打交道的。我家是做生意的,生意场上要拿得起放得下,如果一味赌气,就不是一个合格商人。”
戴容这才点头:“这话说得对,所谓欺老不欺少嘛!”
结束和陈尚鼎的通话之后,宋轻云急忙打了的士按照那边发过来的地址去杜里美家。
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天已经黑尽。
出租车把他扔到一片破旧的老城区里。
这一片口岸倒好,是从前的市中心。
但建筑都老,全是有着三四十年房龄的七层以下楼房。
在从前,住这里的人经济条件都不错。
不过随着社会进一步发展,各大单位都迁去了新区,再加上附近的工厂纷纷关停并转,此地便破败下去了。
老住客纷纷搬去新区,只剩家中老人留守,或者索性出租给享受996福报的社畜。
热闹倒是热闹,却挤,龙蛇混杂,用脏乱差三字可以概括。
第一百八十章 杜景景
穿过两条小巷,撞倒了两辆自行车,踩中一只香蕉皮后,宋轻云终于抵达目的地,一栋楼房。
问了守门大爷。
大爷回答说杜里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他女儿正在好,你是来收款的吧,快点去,迟了就得白跑一趟。
宋轻云大奇,问是怎么回事。
大爷又回答,今天不是十号吗,正是发工资和发退休金的日子。杜里美欠了一屁股外债还不了,每个月这天债主们都会来家里守着。
杜里美两父女会把工资和退休金凑一块儿,留下基本生活费用,剩下的给各家债主分一分。早来早得,迟到的没份儿。
宋轻云问杜里美究竟欠人多少钱啊,至于弄得这么狼狈。
大爷:“据说最多的时候欠了上千万,还了这么多年,现在应该还剩五六百万。想当年老杜也是威风过的,竟落到现在这样,哎,人生啊!”
“大爷,你说当年杜里美很威风,究竟怎么个威风法,究竟是那一年?”
大爷也是那个建筑设计院退休的,和杜里美是同事。只不过杜里美是工程师,他是后勤。
他说,当年大家也就七八百块工资的时候,杜里美的前妻用的就是上万的大哥大,开的是奥拓汽车。正所谓“大富婆开雅阁,小富破开奥拓,咪咪儿富婆骑摩托。”
咪咪儿是省城方言,意思是一丢丢,一点点大。
至于是哪一年,看门大爷年纪大有点糊涂弄不太清楚:“那一年世界杯韩国好象作弊拿了第四名。”
“咳,你说的是二零零二年,是有点久了。”本世纪初就用上万的手机,开汽车,确实是个成功人士。
宋轻云是个好奇的人,忍不住和大爷唠起来,问杜里美后来是怎么破产的。
大爷也是个八卦的人,难得有合格的听众,顿时来了兴致:“男人破产不外两个原因,一是乱投资,二是因为女人。杜里美这人啊,在女色这一关上把持不住自己。”
“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困了。”宋轻云递过去一支烟。
大爷拉开话匣子说杜里美有过两段婚姻,元配,也就是现在女儿的母亲是老家同学,很朴素一个农村妇女。人好,善良,长相一般。
但这位嫂子很勤劳,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条,对丈夫的事业也很支持。
当年大家不是都穷吗,一个外地人要想在省城立足非常困难。于是,杜里美就在外面接私活,后来索性停薪留职创业,挣下了大笔身家。
最光鲜的时候,在省城有七套房子六个门面。
因为日子过得舒服,加上和院领导关系不好,后来索性辞了职。
但是,孩子的母亲因为长期操劳,得绝症死了。
老婆一死,加上又有钱,杜里美就彻底放飞自己。
再后来,他第二任妻子出现了。这女人年轻漂亮,又洋气,自然是不孩子妈能比的,杜里美被她迷得昏头转向。
那女人有心计,也是个办企业的,杜里美是她第三任丈夫。
经历过两次婚姻,女人对爱情、男人存有戒心,眼睛里只有钱。
婚后十年,女人以创业、做生意为理由,逐步转移财产,最后给老杜戴了绿帽子提出离婚。
这个时候,杜里美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名一文。
离婚后他所有财产加起来只剩这一套房产不说,还欠下上千万债务。
他也想过振作,想过东山再起,无奈时代不同了,年纪又大,要想翻身谈何容易。
“这就是活该啊,谁叫你生活不检点?”宋轻云腹诽,他有轻微的道德洁癖,对杜里美为人很不以为然,也不同情。
正说着话,就看看到一个中年人从他和守门大爷身边急冲冲跑过去,像是要和人干架的样子。
大爷也不阻拦,撇了撇嘴,对宋轻云说:“这个是债主,也是设计院的,当年借了一百万给杜里美,给了高额利息。现在好了,连本钱都折进去。杜里美每个月还他一千,都还了五年了,看样子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我说,你还是快点跟过去。今天来的人估计有点多,杜景一个月也就三四千工资,再磨蹭你就白跑了。”
杜景景是杜里美女儿的名字,今年二十四,在一家公司做文员,宋轻云那天在视频里看过,却看不真切,只记得她皮肤很白,白得发亮的那种。
宋轻云“哦”一声,就跟着刚才跑过去那人去了杜里美家。
杜里美家在一楼靠右一间。
那人提起右手一巴掌粗暴地拍在门上,大吼:“杜里美你给我滚出来,别躲了,躲是没用的。上个月的钱都没有给,你这是想要赖帐吗?再这样,我要让法院申请财产保全,拍卖你的房子了。”
早年国家法律规定欠款人名下如果只有一套房产,不会被执行,你总不可能让人全家老小睡大街去吧,所以这套房子才能保留到现在。
不过,这条法律有个漏洞。如果被执行人名下有一套上千平方的别墅,或者两百多平的大平层呢,若不执行公理何在?
这一巴掌含愤而出,楼道里满是回音。
那手掌也变成红色,宋轻云看了都替他疼得慌。
门开了,出现一张娟秀的脸,正是杜景景。
她一脸平静的微笑:“啊,是张叔叔啊,早就等着你呢,快里面请坐。你说要拍卖我家房子,这破屋也就值一百来万。我爸爸在外面欠了那么多钱,各家债主按照比例一分,到张叔叔你的手里也就几万块,又有什么用处。还不如按照以前的约定一点一点还。”
“你一个月才还我一千,一百万要还到猴年马月啊?”张叔叔恼火地问。
杜景满面歉疚:“张叔叔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努力挣钱的,我会还钱的。我想,经过我的努力,总有一天会把所有的债都还清的。”
看她满面诚恳,张叔叔叹息一声:“杜里美干的这叫什么事啊,把孩子都害成这样。景景,张叔叔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实在不忍心跟你发火。”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杜景景不住鞠躬,又给张叔叔和宋轻云倒了一杯水:“你们请喝水,我今天刚领了工资,这就转钱。”
说着,就拿了手机,给张叔叔转了一千块,想了想,又加了一千:“张叔,爸爸已经拖延你两个月了,今天就多给你一千。他也是遇到难处了,请您理解一下,谢谢,谢谢!”
张叔叔气已经消了,摇头:“景景,你还有不少债主要打发,多给了我一千,等下够还其他家吗?”
“我在兼职的,没问题。”
张叔叔有点焦躁:“兼职,兼职,兼啥职呀?哎,景景,不是叔叔发火。叔叔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爸爸干的这就不叫事儿,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孩子。当年他要再婚的时候我就劝过他那女人不是好东西,偏偏不听。”
杜景景听张叔叔提到这事,神色黯然:“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怨的。毕竟,爸爸给了我一个幸福的童年还有安稳的生活,相比起山区的孩子,我还是幸运的。”
话虽然这么说,她的眼圈还是微微一红。
“造孽啊,杜里美你这个糊涂蛋。”张叔叔摇头离开。
“你好,请问……”杜景看着宋轻云:“我们以前好象没有见过?”
她在看宋轻云,宋轻云也在打量她。
这女孩子长得可真好看,五官轮廓像杜里美娟秀柔和,有一种古典的温柔的美。最妙的是个头够高,真是宋轻云喜欢的类型。
一米七十二个头跟超模似的。
本省人士个子都不怎么样,女孩子大多在一米六十五到一米五之间,男人则平均身高一米七。
她这个头在女孩子中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加上身材纤细,皮肤白皙,看起来很优雅。
说句实在话,宋轻云倒有点看入迷了,听她问,鬼使神差来一句:“杜景你皮肤怎么这么白,是不是用了防晒霜?有好的牌子推荐一个。我们那地方紫外线强烈,在太阳地里站一天就得让你黑上一圈,晚上回家皮肤还火辣辣地疼。”
宋轻云一直在为红石村的大太阳而苦恼。
杜景景没想到宋轻云有此一问,一呆:“我平时没用防晒霜的,还有防晒霜只能让你不被晒伤并不能保证你不被晒黑,还得用隔离。”
宋轻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记下来了。你皮肤真白啊,白得跟日光灯一样。”
杜景景修眉微微一皱,心道这人好无礼,难道是二流子,哪里有这样形容人皮肤白的?
家里债主很多,其中不乏有社会上的流氓地痞,每次过来讨债都让她好害怕,却也不得不壮起胆子应付。
宋轻云这才知道自己实在有点不礼貌,忙道:“我见过你,在你爸爸和你视频的时候。”
“啊,你是宋书记,我听爸爸说过,说他正在你那里搞一个什么大项目。”
“大项目没有,就是掰了几斤打屁虫,美美吃了一顿。”
杜景微笑着伸出手去:“认识一下,我叫杜景景。”
这姑娘倒是大方。
两人握手算是正式认识。
手很小很柔软。
杜景:“对了,宋书记,爸爸还好吧?”
宋轻云:“别书记不书记的,我就是个小公务员跑腿打杂的,叫我宋轻云。对了,你爸爸没回过家吗?”
“回家,爸爸回省城了吗?”杜景景惊讶地睁着美丽的大眼睛。
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卡姿兰大眼睛,听说读大学的时候因为念书太刻苦得了近视。戴了隐型眼镜后不但看不出来,反显得目光深邃迷离。
见宋轻云点头,杜景景有点生气,叹道:“爸爸也真是,到省城也不回家,他究竟在担心什么呀,这个月应该归还的外债我已经凑齐了呀?还真有点想他了,他那么胖,又有三高,别又生病了。对了,宋书记,他平时按时服药没有,有没有喊头晕,是不是还爱吃大肥肉,可不能再吃了。”
姑娘倒是孝顺,宋轻云今天本是来兴师问罪的,此刻没有那个心思。
只道我们那地方穷得厉害,农民只逢年过节才沾点荤腥,吃饭都够戗还吃什么肉,你爹素了半个月,眼睛都是绿的,三高什么呀,再在我那里呆着都快贫血了。
杜景景这才放心:“贫血也不好,我爸爸就拜托宋书记照顾了。”
不知道怎么的,宋轻云对这姑娘很有好感,当即就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把老杜交给我手里,不出两月,定饿得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啊,饿我爸爸,那不行……宋书记你真会开玩笑。”杜景景掩着小嘴轻轻地笑起来。
说笑了几句,宋轻云倒不愿意在这个可爱的大美女面前发怒,斟酌着语气道:“杜景景,你爸爸的情况我了解了一点。这次回省城他就突然失踪,我找他还真有点工作上的急事。可电话却打不通,就到家里来看看人在不在。”
“啊,电话不通?”杜景景吃了一惊,忙拿起手机拨了号码。
果然不通。
她面色变了,不住顿足:“爸爸这是怎么了,会不会有事啊,那可怎么好啊!”
看她眼圈依旧微红,满脸的焦急,宋轻云反倒安慰地她来,说:“你别急啊,老杜很精明一个人不会有事的。你再想想,最近有没有债主催款催得紧。又或者,他是不是欠了别人的钱不还,被小额贷款公司追得杠不住?”
“没有啊,以前的债主都已经说好了分期付款的,每个月还一点。至于你说的网贷,爸爸不可能干这种事,一定是有什么意外了,外面的坏人很多的,不然为什么到省城了还不回家。”
她越发地担心,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宋轻云见她哭成这样,倒是不好意思,扯了张纸巾递过去:“或许是我们想多了,这样,下来后你再到亲戚朋友家问问,看有没有你爸爸的消息,我也去找找。”
“恩,好的。”杜景景泣不成声,哽咽:“宋书你拿我手机加个微信……对不起,我太难过了……我我我……”
就捂着脸跑去了卫生间。
宋轻云拿起杜景景的手机。
是老款千元机,屏幕上还有一道裂纹。
再看她家里的摆设,家具破得好象是从垃圾站拣的,家用电器一概也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一间出租屋。
杜景景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宋轻云不忍心再说什么,加了杜景景好友,对着卫生间说了一声就告辞而去。
刚出门,就看到几个男人怒气冲冲闯进去一阵怒吼:“杜里美,你给我滚出来,老子打不死你!”
里面传来杜景景一声低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