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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衣山尽     华年时代txt下载     华年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一片草原

    宋轻云定睛看去,是陈长青。

    小宋书记对此人极度厌恶,好心送他九十只鸡苗,只要他用心养,四个月之后就能脱贫,算是给红石村脱贫树了一个典型。

    想不到这混蛋竟然把小鸡都一锅烩做了下酒菜。

    小鸡多可怜,它们还是未成年啊,这是人做的事吗?

    一把甩开他的手,宋轻云沉着脸:“有话在这里说,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陈长青,鸡养得怎么样?”

    陈长青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嘿嘿笑道:“养得好好儿的,膘肥肉满。”

    宋轻云彻底败了:“你气色是不错,对了,陈新知道刘永华在什么地方,你快说。”

    陈长青说,刘永华具体在什么地方陈新也没有明说,只道经常在城里碰到村长,两人还在一起吃过豆花饭。问他,却说他答应过刘永华要保密的,要信守承诺,就算是天王老子问起也不行。

    陈新也是上次在他家吃鸡肉喝酒的时候,一时说漏了嘴。

    “宋书记,你对我是真的没话说,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我自然要向你汇报。宋书记,快叫上民兵把新狗给抓了。”

    宋轻云有点莫名其妙:“我抓他做什么?”

    陈长青狠狠道:“抓了关小黑屋里,不交代就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实在不行就打一顿,看他的嘴有多紧?”

    “关小黑屋,还打人,这不是乱搞吗?这是犯罪。”宋轻云哼了一声,反问:“陈长青,据我所知道,你可是陈新的亲三叔,出这个主意,你当他是你侄子吗?真是混蛋啊!”

    “世间自有公道,正义比亲情重要,我今天就是要大义灭亲。”

    “以后少在我这里废话,你走!”宋轻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拂袖而去。

    这陈长青是居心要整陈新,他还是人吗,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有什么过节?

    不过,陈新知道刘永华的下落让宋轻云精神大振。

    正要去陈新家,忽然,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接通了,是装修工。有个坏消息,宋轻云的母亲今天从老家赶来看新房装修,不知道怎么的,受了凉发起了高烧,现在正在医院里打吊瓶。

    宋轻云心中大急,生怕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顾不得陈新,就跑回村两委,开了车就朝城里赶。

    且说,先前宋轻云刚一走,后面的陈长青的脸就阴沉下去。

    没错,他就是想整陈新,哪怕他是自己的亲侄子,哪怕他平日里对自己不错。

    谁叫这混帐东西不听我的话去相亲,你不去相亲我的四千块钱媒钱从什么地方着落?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绝对是要报复的。

    就在刚才,陈新是彻底地把他给惹恼了。

    先前宋轻云去龚竹小卖部,众人做了鸟兽散。陈长青见侄子回家,就走了近路截住他的摩托车,再次说起这事。

    “新狗,你去看看又不少一块肉,说不定就看对眼了呢?哎,对方看不上你也没什么,用钱砸,总是能把人给娶回来的。”

    陈新:“三叔,我真不愿意去,你就放了我吧,家里还有事。”他急着回家编鸡笼子,实在没有工夫和陈长青多说。

    可陈长青就是不依靠,依旧纠缠不放,说了许多话。

    陈新终于生气了:“不去,不去,就是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你说什么废话,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我自己去又有什么用,我又没钱。如果有钱,我也不可能打一辈子光棍。你这娃怎么就不听话呢,我打你了。”

    说罢,陈长青就朝侄子背上抽了两巴掌。

    陈新:“你打我干什么,打死我也不去。我又不是没结过婚,现在儿子都有了,就算以后单身也无所谓。”

    “无所谓,无所谓个屁?你有儿子,你儿子不还跟着外人姓?”陈长青冷笑:“我看得出来,你是痴心妄想和你前一个婆娘复合,做梦吧!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婆娘嫌弃你穷才甩了你,说不定人家外面早就找到下家了。你帽子绿成那样,有意思吗,不怕别人笑话吗?你说说,究竟是不是?”

    这话让陈新觉得自己的心在流血。

    陈新不是笨蛋,实际上,前妻在闹离婚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不对劲。

    那一段时间,前妻每天回来得都晚,身上还带着酒气,一脸兴奋的样子。

    还有人经常看到她和一个男人在街边吃麻辣烫,有说有笑的。

    每当陈新问起,前妻却说在加班。

    加班,加班,加班都加到酒桌子上去了?

    一个男人最大的耻辱是什么,是头上顶着一片草原。

    陈新眼睛都红了,再控制不住情绪,扭头怒视陈长青。

    陈长青以前在侄子面前摆长辈的架子惯了,没有发现陈新眼睛里的怒火,依旧伸手抽着他:“我今天就是要把你这个没用的废物打醒,相亲这事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否则打不死你这个乌龟。”

    “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我打你又怎么了,想造反?”

    陈新伸手一架。

    他力气本大,而陈长青又是个瘦弱的小老头,竟然被他一胳膊撞得坐在地上。

    陈长青声嘶力竭大叫:“忤逆,忤逆不孝啊,天打雷劈啊!小畜生,有本事你打死你亲叔……呜呜呜……陈志高,我的亲哥诶,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他要把你亲弟弟打死了……呜呜呜……你对得起我们死去的爹娘吗,你答应过他们要照顾我一辈子的……”

    陈新看到三叔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闹,心中也是后悔,便闷着头骑车走了。

    “跑跑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找我哥去。”陈长青从地上爬起来,本欲再去寻晦气。

    可转念一想,自己如果真把事闹大了,和陈新彻底翻脸,媒人钱从何着落?

    可是不闹,心中这口恶气却没处出,这不是他以牙还牙的做事风格。

    仇恨得报,还得逼陈新去相亲娶虎水县那个女子。那么,只能依靠组织了。

    干脆去宋轻云那里告状,让他把陈新给抓起来关了。要想放人,要想让我原谅他,好,你以后得听我,乖乖拿钱进洞房吧!

第四十七章 一千个

    陈长青想得还是天真了,宋轻云怎么会为了他这事就把陈新给抓起来,非法禁锢可是犯罪。他就是一个小小的工作人员,哪里有这种权力。

    得知陈新晓得刘永华在什么地方之后,宋轻云大喜,只要能够找着人就好。

    但现在老娘在住院,天大地大,老祖宗最大,还是先去医院看看再说。

    宋轻云和母亲相依为命许多年,听到她身体抱恙,不觉心急如火。

    紧赶慢赶,到了医院之后,就看到母亲正躺在病床输液,心中顿时一急:“妈你这是怎么了?”

    母亲回答说来w市的路上因为天气太热,她又不喜欢空调,一开空调就不舒服,于是就开了车窗。吹了一路凉风,现在好了,头疼得厉害,一测体温,三十八度四。

    按说这点烧也没什么,吃了药一周就好,不吃药七天痊愈。

    但老太太是个急性子,索性住进医院,输液,抗生素可劲儿地上。

    看她没什么大问题,宋轻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在旁边陪着。

    其实,老太太就是得了感冒,问题不大。但身边却不能离人,毕竟那么多液体输进去,要不停上厕所。还有,液体输完你还得去叫护士。

    母子俩分居两地,她又喜欢喝茶打牌逛街,而宋轻云平时工作很忙,像今天这样长时间坐一起说话的机会倒是不多。

    老太太突然叹息一声:“娃,你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跟我这样聊天了,老娘都感觉自己没生你这么个儿子。”

    宋轻云:“等房子装修好,明年你就搬过来,不就天天凑一块儿了?怕到时候你又嫌我讨厌,说我一个人呆家里做什么,还不出去玩,看到就心慌。”

    老太太:“我看你心慌那是因为你都这把年纪还不成家,如果你真的孝顺明年就给妈带个女人回来,那样不就有人说话了。”

    对于母亲的逼婚宋轻云很头疼。

    本地人结婚得都早,一般来说二十六七岁还没有成家没女朋友的,别人看你的目光就有些异样,觉得你这个人不太正常。

    毕竟是五线城市。

    如果在大都市,你五十岁还单身跟旁人也没有半毛钱关系,谁在乎你呀?

    “妈,上次罗婷的事情你不就逼我和人交往,后来又说不适合,反正横竖都是你有理。”

    老太太:“那女子太虚荣,而且听她说你很喜欢她的样子,就把她当成个宝贝。”

    宋轻云辩解:“听她胡说,我和她就是认识而已。”

    “反正不可不防,她这是想从妈这里把你抢走,绝对是不行的。”

    宋轻云:“你这老太太的思路倒是怪了,谁家当妈的不希望自己儿子找个喜欢的女朋友。难道你要让我找个不爱我的女人当老婆,那样会幸福吗?你说说,你究竟想要个什么标准啊,最好能够量化成数据,这样我也好照章办理。”

    “你说法怎么这么不正经,还量化成数据?”老太太哼了一声:“妈并不是说要让你找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当老婆,但也不能太喜欢。咳……我都被你搅糊涂了。我的意思是,你找的那个得喜欢你,但不能有占有欲,不能总想着把你从我这里抢去,有了媳妇不要娘。”

    “哦,我明白了。”宋轻云恍然大悟:“你这是想要这个家庭的领导权啊,行行行,家里你说了算。谁叫你那么有钱呢!如果没有你,我一个月两三千块工资,活着都够戗。对了,老祖宗,我这个月有点困难,能不能发点红包,给个三万两万的。”

    “我不是帮你还信用卡吗,八千额度还不够用?”

    “是够用,可只能用来消费,许多地方不太方便的。”

    “不行,不能给你现金,男人有钱就变坏。”

    “可是,不变坏就找不到女朋友啊!”宋轻云嘀咕。

    老太太输完液体,体温就降了下去,再过两天就好。

    宋轻云就开车载她回来出租屋,路上又给街道领导打了电话请了假。

    等到把老娘安顿好,熬上小米粥,他想起陈长青的话,便给从陈建国那里问来陈新的号码,把电话打过去。

    “喂,陈新吗,我宋轻云,听说你知道刘永华刘村长的下落,能不能告诉我?”

    陈新迟疑了片刻:“不知道。”

    宋轻云:“陈新,刘永华失踪那么长时间,村两委的工作先不说。大家都是成年,都知道长期离家和家人断了联系会是什么后果,那是会影响家庭和睦和夫妻感情的。无论他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总得先把人找回来,大家面对面说开了才能解决,你说我这话在不在理?”

    陈新:“对不起,不能说。”

    “可是……”

    陈新:“宋书记对不起,我答应过永华哥要保密的,男人必须信守承诺,希望你不要为难我。”

    “那你究竟要怎么才能告诉我?”

    “对不起,宋书记再见。”

    那头隐约传来闷沉的敲打声,也不知道陈新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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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新在做什么呢?

    他在编鸡笼子,他准备养鸡了。

    下午的时候,三叔陈长青那番话像是一把刀子戳进了他的心窝。

    他眼前看什么都是一片血红,想要把一切都砸烂砍翻,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无能狂怒吧!

    是的,他的婚姻之所以失败,说到底就是自己无能,赚不回钱,以至于无法保护这个家庭。

    无能吗,不,我不是个废物,我不想再这么下去。

    回到家后,父亲陈志高还在屋檐下慢条斯理地编着竹筐。

    陈新从包里掏出一张图纸递给父亲:“爸,这张图你能看懂吗?”

    陈志高接过图纸端详片刻:“能看懂,这好象是个笼子。”

    是的,这是陈新在上班的时候从网上抄来的鸡笼结构图/

    “能做吗?”

    “这又有什么好难的。”

    “一天能够做几个?”

    陈志高:“五个,娃呀,你究竟要做几个?”

    陈新坐在父亲旁边,拿起篾刀:“一千个。”

第四十八章 尊严

    陈志高听儿子说一千个,顿时精神大振:“这生意大,娃呀,你从那里拉来的买卖,人家给多少钱一个?”

    陈新不想解释:“做就是了。”便低头干活。

    父亲说他一天能够做五个,陈新因为白天要上班,只能下班回来熬夜干。但好在自己年轻手脚快,做五个应该也没有问题。

    如此一来,父子二人一天就能做十个。做够一千个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长得令人绝望。

    可是,人总得有一个开始,有了开始才会有结果。

    就好象人走路一样,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第一百步,一万步,总归是能走到终点的。

    陈新这人做事比较轴,认准的事情就得干成了。

    陈志高:“好吧,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做这笼子,只是没那么多材料。”

    “砍,竹子和木头不够跟别人借。”

    陈志高也不再说什么,一边干活,一边喃喃自语:“一个笼子怎么也得卖六十块钱吧,扣除本钱,能赚十块。咱们两人一天做十个就是一百块钱,一个月三千。加上你的工作,一年存个六万。三四年就能把你结婚的彩礼钱给还清了,娃呀,什么时候跟你三叔去相亲?”

    陈新不说话,奋力用刀子劈着竹子,做出一根根竹片,然后用砂纸打磨光滑。

    整个院子里只听到“沙沙”的声音。

    夜渐渐地深了,陈新还在干活。

    屋檐下点了一盏十五瓦的节能灯,白光暗淡。

    虫儿围着灯光飞舞,促织唧唧叫着,山村的夜晚很凉,但陈新浑身都被汗水泡透了。

    为了提神,他大口大口次喝着浓茶,时不时扯开嗓子吼上一声:“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当你仍然,还在幻想你的明天……”

    唱到最后竟变得幽咽。

    他泪流满面。

    屋中,陈新母亲被折腾得睡不着,不禁骂;“新狗这是在干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干啥活,还唱起来了。”

    陈志高:“娃娃心里苦。”

    陈新母亲又骂:“不就是离婚吗,他那个城里的老婆有什么好。结婚这些年喊过我一声妈吗,一年也回不了几天。和她结婚,新狗跟倒插门似的,我还平白赔出去一个儿子。城里的女人不就是白净一点,好看一点,好看能当饭吃吗?”

    陈志高:“能,好看新狗活着才有滋味,就好象菜里的盐巴。”

    “你……”

    陈志高:“算了,不睡了,我也起来干活。”

    陈新不再唱歌,父子两人就这么闷头忙碌,不觉得到了凌晨三点,这才草草冲了个凉上床休息。

    他迷瞪了片刻,六点半起床,吃过早饭,又骑了摩托车去城里上班。

    经过昨天一夜操劳,他和陈志高做了六个鸡笼,整齐地码在院子里。

    陈新母亲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陈新说他也不知道,反正人家给了这个图纸,照着做就是,废什么话。

    **笼的原材料有两种,竹子和木头。

    竹子好办,陈新家山上有竹,屋后也有两笼慈竹,实在不够,可以先跟别人借,到时候折成钱还人家。

    但木料的事情很麻烦,这里的山都是石头山,石漠化严重。加上海拔又高,一颗松树种下去,三五十年都成不了材,你想借也没处借去。

    花钱在市场上去买吧,陈新手头的积蓄就那么点,还得买鸡苗,根本就不够。

    他有点头疼,琢磨了半天,看到自家老屋的东西两厢房,眼睛亮了。

    在几十年前,水泥红砖可比木料贵多了。因此,农村建房都使用木料,而且是结实的青冈木和香樟等本地树种。

    两间厢房在陈新的计划中是用来**舍的,本来就要把面向院子的两面墙壁拆掉。

    一来是为了通风,免得天气一热,把鸡都给闷死了。二来,也上饲料的时候也方便。

    几面墙壁都是用厚实的木板做成,拆下来改小可以用**笼的筐架。

    说干就干,陈新立即拿起撬棍动起手来。

    这动静就大了,顿时轰隆隆,地动山摇。

    陈志高两口子正在灶头做晚饭,惊得把铲子一扔就跑了出来:“地震了,地震了……啊,新狗,你在干什么,你为啥拆房子?”

    陈新也不说话,继续用力,转眼,西厢房墙壁上就被他撬出一个大窟窿。

    陈志高急忙把他拉住:“你这是做笼子要木料?”

    陈新点点头。

    陈新母亲:“你做笼子卖钱,缺木料可以去买呀,又不是没本钱,至于拆屋?再说了,别人下这么大定单,不给预付吗?”

    陈新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依旧沉着脸继续用力。

    陈新母亲好象明白了什么:“这是不是鸡笼子,你还是想要养鸡。”

    陈新:“我要养。”

    母亲生气了:“新狗,鸡不是咱们这种家务能养的,要花那么多钱。”

    陈新:“彩礼花的钱更多,还得背一屁股帐。”

    “那是能比的吗,人总要结婚的。”

    “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我要养鸡。”

    “养什么养,这事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我就要养。”

    “反正不行,这老屋自我嫁给来就在这里,今天你要拆,那就是败家子。想拆是吧,你先把我这身老骨头给拆了。我让你养,我让你养!”母亲越说越生气,提起刀就朝已经做好的鸡笼砍去。

    陈新也不说话,直接趴在鸡笼上,转头看着母亲,意思是:要不你先砍了我?

    “当我不会砍你吗,你都光棍了,如果再不结婚,咱们家就要绝后了。与其被人耻笑,我还不如先杀了你。”

    “妈,我活得没尊严。”

    “你说啥?”母亲一楞。

    “我没有钱,我活得没有尊严。实话跟你们说吧,洋洋妈之所以和我离婚,那是嫌我穷,她早就找了下家。你们说,我现在这样就算再去找个老婆又有什么用,不还得跑……爸,妈,我不想这么活下去。”陈新这几个月以来的所有委屈涌上心头,泪水扑簌而下。

    陈志高叹息一声,把儿子扶助起来:“别哭,男人不能哭,起来干活。”

    说把,就用一根篾条把刚才被妻子砍坏的地方串起来。

    “对,死不了就得干活。”陈新抹了一把眼睛,拿起了锯子开始做支架。

    陈新母亲鼻子也酸了,口中却不肯服输:“你们要折腾我不管,可是不许拆房子,否则死给你们看。”

第四十九章 带四个人

    向父母坦白自己和洋洋妈离婚那是因为被绿之后,陈新的心中莫名其妙地松快了许多。

    这事怨天怨地怨人都没有用,最后还得要自强。

    他本不是个话多的人,只埋头干活。

    这一夜下来,手上全是磨出的血泡,疼到钻心。但身上却有一种满足感,有了目标人就会塌实。

    只是,连续熬夜身体上却有点撑不住。

    早晨七点,他骑着摩托车去城里上班的时候,被山风一吹,竟觉得无比的冷。

    秋天到了,远方的山岭开始发黄。

    天还没有彻底亮开,头顶上繁星点点。

    看得久了,精神也有点恍惚。

    突然,他感觉身体一虚,整个人猛地下坠。

    漫天的星斗都在移动。

    等到他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路边的水沟里,头上有热热的液体流下。

    原来,他连续熬夜,又长途行车,精神和身体上再撑不住,摔到了。

    不疼,就是全身麻木,再动弹不得。

    难道我要死了?

    陈新仰望着头顶星海,那么地美,这让他想起了很多的往事。

    那时候,他才二十岁,高中毕业,在城里厂子里上班,那时候他认识了洋洋妈。

    她好可爱,她天天约我出去玩。

    也是在这么一个漫天星宿的早晨,露水把大家都头发都打湿了,她的嘴唇温暖柔软,带着茉莉花的清香。

    那一年,洋洋出生了,多么小的一个小东西啊,都不敢去摸,生怕碰坏了。

    那时候的我哭得稀里哗啦。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洋洋妈,我不怪你,是的,我们在一起本身就是个错误,结婚这么多年让你吃苦了,生而为人,很抱歉!

    洋洋,再见,能够和你成为父子是老天对我的眷顾,谢谢!

    ……

    正恍惚中,突然有声音传来:“陈新,陈新,你还活着吗,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接着,一条人影跳下沟来,把他从地上扶起。然后,竖了两根手指:“陈新,这是几?”

    来的人正是宋轻云。

    宋轻云每次来红石村都是早上八点出发,要中午的时候才能到。今天却是巧了,他这两日照顾生病的母亲,一直守在病床前。守累了就趴一边迷瞪片刻,这样一来,就昼夜颠倒了。

    昨天送走了老太太后,夜里竟然失眠,好不容易在床上滚到半夜四点,实在没办法再躺,索性就驾车出发。

    在半路上,就看到陈新骑着摩托弯弯拐拐过来,形同梦游,最后一头栽进路边水沟。

    陈新讷讷道:“二。”

    宋轻云又摇着他左手:“疼不?”

    “不疼。”

    “右手呢?”

    “不疼。”

    见他没有摔成骨折,宋轻云松了一口气:“头晕不,有没有想吐的感觉?”

    “没有。”

    “还好,没有得脑震荡,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我要去上班,我要挣钱养鸡。”

    “咳,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养鸡的事情,先保命吧。”宋轻云没好气地说。

    “我从来没有这么渴望着做成一件事,宋书记,我快没有活下去的力气了,我觉得我的人生很遗憾,我要养鸡。”陈新号啕大哭:“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我的人生这么苦,这老天爷瞎了眼吗?”

    宋轻云:“或许这就是人生吧,走,去医院。”

    “我要上班……我的车怎么办?”

    “哎,先扔这里吧,我等下打电话让陈建国过来骑回村去。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好累。”

    “喂,别睡啊,来,用力,我扶你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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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幸中的万幸,陈新没有多大的事。

    宋轻云本就就近原则,送他去了不远的一家乡卫生院,医生检查完后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头破了,缝几针吃点消炎药就是。如果真不放心,就住两天院。

    陈新自然是不肯住院的,他手头本钱不多,不愿意浪费在这上面,就坐了宋轻云的车回村,今天的班是上不成了。

    宋轻云:“你的事情我打电话回村问过了,你白天要上班,晚上又要熬夜**笼,撑不了几天的。”

    “撑不住也得撑。”

    “放弃吧。”

    “今天我会因为一点难处就放弃这事,将来还会为别的原因放弃更多。这也放弃,那也放弃,还能做成什么事?”陈新点了一只烟闷闷地抽着。

    宋轻云看了看他,却没有制止。和山民打交道没有那么多讲究,他的车经常因为搭人,被踩得满地黄泥,到处都是烟灰烟头,无所谓。

    “好象很有哲理。”宋轻云笑了笑,轻轻哼唱:“哲理的山路十八弯,哲理的水路九连环……”

    唱完,他又道:“陈新你想干成一件事这精神我是很佩服的,可现实就是现实。”

    “凡事不可能都等条件都具备了再去做,我总得要开始。”

    “可你没有饲料钱啊,而且我又帮不了你什么?”

    陈新:“到时候再说,书记,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宋轻云:“言重了,算不得救命之恩,你就是皮外伤,就算没有我救,你坐一会儿自己也能起来……对了,林路涛那边我已经说好了,我愿意替你担保,好好干!”

    “宋书记……”陈新呆住了。

    突然,他把烟头扔住窗外,用手捂着脸。

    宋轻云一笑:“别哭,我最见不得大男人哭了。男儿流血不流泪,不然很尴尬的。但是,我也不是没有条件。”

    陈新咬牙:“书记你说什么我一定办到,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没那么严重,我的条件是,饲料我可以帮你担保,但你得带上四个建档立卡贫困户一起干,行不行,行你就点个头,我可要去跟林路涛签字画押了呀!这天要冷下去了,一开始大降温,鸡苗的存活率可不高。怎么也得在雪下来之前让鸡长出大羽御寒。”

    陈新:“我所有一切都是书记你给的,你说了算。”

    宋轻云:“也不亏你,这样,你带上你三叔、独手子、陈中贵还有龚七爷。他们几个人老的老残的残,病的病,这养鸡场还得你拿大头。就以二十万总投资来算,其他四人出竹子、木头等材料,另外他们帮你编鸡笼子,以劳力折合成钱入股,你看怎么样?”

    陈新点头:“我听书记的。”

第五十章 刘永华在哪里

    宋轻云还真有点佩服陈新这种不计后果铁了心要做成一件事的精神。

    陈新一个农家子弟,学历不高,在一家小工厂做工,.asxs.已经低无可低。离婚之后被净身出户,孩子跟了母姓,情况恶劣到不能再恶劣的地步。

    换其他人只怕就此沉沦,混天度日,得过且过。反正家里有地饿不了,每个月还能在厂子里领一笔工资,足够花消。

    但他心中有一股执念。渴望成功,想来挽回自己的家庭,拯救自己的人生。

    这让宋轻云想起了当初的自己,自从父亲去世家里破产之后,他不屈服于命运,往死里读书,这才考上了大学,考上了公务员。

    至于后来家里突然暴富,算是命运的馈赠。实际上,就算没有拆迁,他也能过得很好,钱对他只是锦上添花。

    说起来,自己和陈新都是同一类人,难免猩猩相惜。

    宋轻云确实被他感动了,帮他也是帮自己。

    现在红石村的精准扶贫一直没有打开局面,就拿养鸡这事来说吧,响应者寥寥,甚至还发生过陈长青吃鸡苗的混帐事,主要原因是人们没有看到实在的好处。

    如果陈新能够把这事干成了,你想啊,五千只鸡,见天生他三四千枚鸡蛋,转手就是花花绿绿的钞票进腰包,那又是何等的动人心魄。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到时候,不用宋轻云去做思想工作,别人自会求上门来。

    他现在需要的是突破一点,树立一面旗帜。

    当然,很多贫困户之所以贫困,除了品性原因外,还有人根本就是丧失劳动力,单干肯定是不成的,需要把他们组织起来。

    入股是一条路子。

    这次养五千只鸡,先期投入二十万。宋轻云心中估算了一下,陈新拿大头投入场地鸡苗和饲料钱,其他四户则出材料、人工。

    这样一来,陈新占六成,其他四户人各占一成。

    按照柳书青的预估,当年回本。也就是说,一切顺利的话,陈新一年有十二万收入。其他四人则各分得两万,彻底脱贫。

    当然,这只是最好的结果,将来在养殖过程中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正如陈新刚才说所的,总得有个开始吧?

    抽完烟,陈新沉默了片刻,突然问:“宋书记,你作为担保人,就不怕我养鸡失败,或者干脆连脸都不要了,不认帐,那可是十万块的饲料钱啊。”

    宋轻云:“怕。”

    “那你……”

    宋轻云:“试试吧,我还是相信世间还是好人占大多数的,我还是相信陈新你的。一个渴望成功,有行动力,有意志力的人绝对不会是个小人。因为在任何一个时代,好人能够成功,坏人能够成功,惟独小人永远不可能成功。”

    陈新又掏出一支烟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我今天要做一个小人,我要出卖一下永华哥。”

    宋轻云:“如果你不想可以保持沉默,我也不会让你为难。”

    陈新:“不过,永华哥那么做是不对的,我觉得我是在帮他。”

    宋轻云点点头:“好吧,你说,我听着。”

    陈新:“永华哥惹了大事,要赔人家好多钱。”

    在他详细的述说中,宋轻云这才弄清楚刘永华失踪一个多月的原因。

    w市在本省只算是一个中上的县级市,人口不多不少,四十多万。主城区有人口十万左右,下面的如红石村这样的村组,有八百来人,常住人口六百出头。

    村里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按照制度,村两委干部应该长期在岗。

    因此,两委的干部都不会出远门打工,个人经济上都有一点问题。

    也因为这样,国家会对他们进行补贴。村长、村支书、村文书三人每月有一千多块钱工资。另外,国家还帮他们购买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如此算来,相当于三千来块收入,也能让他们安心脱产对村组进行管理。

    不同于支书龚珍信疾病缠身,陈建国肩不能挑背不能磨,刘永华正值壮年,家里的那点农活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实在闲不住,就琢磨着寻点副业。

    小卖部就是他老婆龚竹在这种情况下开的。

    刘永华二十岁的时候在外面当过许多年水暖工,他寻思着在城里开一家水电维修门市。主要业务是给人换换水龙头,疏通下水道什么的。

    这事挺简单的,全靠手艺和力气,又不需要太大投资。

    而且,在城里干活不用出远门,隔个一两天就能回家一趟。村里有事,打个电话,两小时就能回家。

    这办公司,总得有个场地吧。一是要放些诸如空气炮、电钻水管之类的设备,二是也得有个联络地点,不然岂不变成游击队,用户有事也找不着人呀?

    但是,城里的门市忒贵了。商业街、步行街就不说,那可不是刘永华所能承担的,再说也不需要。即便是城边上偏僻地点的门市,也得三万多一年。

    这钱龚竹可不会给,她把钱看得紧着呢!

    这次开公司所购买的工具设备的资金都是刘永华的私房钱,总计一万块。

    正头疼,也是他的运气,在一次高中同学会的时候,某女同学听说了他这事,说这不是巧了吗,我正好有一个地儿,一楼一底,刚好租给你,租金嘛,每年给一块钱就是了。

    刘永华吓了一跳,一块钱,这不等于是白送吗?我可是有家庭的人。

    那位女同学才道她要移民出国了,家里的产业都已经变卖,只留下一套老屋。因为这套房承载着她童年的记忆,是她的根,得留着。有了这房,她觉得自己在遥远的祖国还有个家。

    另外,每年清明节或者过年都会回来给爷爷奶奶父母上坟烧纸,算是个落脚点。

    刘永华我实话跟你说吧,把房租你其实就是想请你帮着守房子。房子这种东西长期没人住会坏的,租给别人又不放心。再说了,我又不缺一年一两万钱租金,你就当是帮我的忙。

    她这样讲刘永华还能说什么了,除了感谢也只有感谢。

第五十一章 抢车位

    女同学的老宅位于城边的一个有着四十年房龄的开放式老小区,以往本没有多少人。现在城市扩容,直接变成闹市区。里面十几栋楼房也住满了租户,烟火气十足。

    她家的房结构比较奇怪,一楼,两室一厅。

    二十年前,小区居民纷纷破墙开店,这位同学也不例外,把大门封了,将一楼客厅的墙壁打了,变成了一个前店后屋的商铺。

    后来国家清理过几次,店自然是不开了,女同学也懒得改回去,客厅部分就变成了车库。

    这样一来,人若住里面,先得进车库,然后从车库进卧室,挺麻烦的。

    刘永华自己就开了一辆五菱神车,到地头一看,心中很是欢喜。

    车库用来停车正好,卧室则放上办公桌、沙发、工具用来办公,这比租一个真正的门市好多了。

    就这样刘永华留了下来,开始做生意。

    他在街上发传单,请熟人帮着推送自己的名片。

    因为一切都是草创,刘永华决定自己先试着干干再说。等到一切理顺了,再收几个人做帮手。,刘村长只跟竹花说落脚点找到了,等上了路再带你进城来看看。

    确实,那几天他实在太忙了。这个行业别看不起眼,其实生意却相当地好。

    现在的人动手能力很差,有的人甚至连一个水龙头都不会换。

    这活很简单,买个新的过去,在螺纹口缠上生胶带,一旋就装上去了。前后不过十分钟,就得二十块工钱。

    碰到接热水器管子的活稍微复杂点,需要热合机,需要切割机,有的时候还得掏墙,但收入却是丰厚。

    忙上一天,怎么也得有六七百块钱入帐。

    刘永华心想,等一切走上正轨可以把老丈人接过来帮着一起干,老爷子力气不小,人也不笨。他天天守小买部,还得被竹花吼,憋屈得很。

    另外,老家的堂弟也可以叫来。至于村委的工作,隔天回去一趟,也耽误不了。

    正当他对未来充满信心的时候,麻烦找到头上来。

    这个小区因为实在太老,规划很不合理,楼间距窄,又没有物业,加上是开放式小区,来来往往各色人等又多,显得极其拥挤。

    这一日,刘永华正在屋子里睡觉,突然一个电话把他惊醒,是用户打来的。说是他家刚买了台洗衣机。因为房屋面积实在太小,没地方搁,只能放在阳台上。

    这样一来,就得从厨房接一根水管过去。另外,洗衣机排水管也得接到楼房的排污管道上去。

    生意不小,计算了一下,加上耗材和人工,得一千块了。

    刘永华精神大振,立即起身,准备开车出发。

    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车库门竟然被一辆轿车给堵住。

    这车停得也是可恶,整个尾箱都伸进车库里去。

    原来,最近十来年,居民的生活越过越好,汽车的数量呈爆炸式的增长。到如今,w市有六万多辆小车,平均七人就有一辆。这么多车挤在区区一个县级市城乡,停车问题顿时显得紧张。

    市里在街上画了许多停车位,甚至还设了好几个有着五百来车位的停车场,但依旧不敷使用。

    这里是老城区,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

    但这个小区是个例外,因为没有物业,也没人管。于是,不但本小区居民,外面的人也把车都停了进来。

    特别是晚上,至少有两三百辆车在这里熄火休息,挤得人都进不了楼梯。

    看到自己的车库被堵住,刘永华头疼了。

    今天这活儿挺远要用车不说,关键是还得带上切割机、热塑机等工具,没有交通工具万事俱休。

    一般来说,这种临时停车的都会在前挡风玻璃上留一张停车卡,上面印着挪车电话。

    这车上却没有。

    做为一个村长,刘永华可是有个有见识的。立即拨打114说明情况,让那边帮忙移车。

    不片刻,114的电话打进来,转接到车主那里。

    刘永华把事情说了,很客气地说,你的车堵住我车库了。我现在有急事要出门,能不能麻烦你过来挪一下车。

    却不想对方非常不客气,甚至显得咄咄逼人:“老子现在正在喝酒,等喝完再过去挪。”

    说完,就当一声把电话挂上了。

    刘永华又打过去,语气依旧客气:“现在大早上的,也喝酒?”

    “谁规定早上就不能喝酒,我晚上还跳舞呢!朝九晚舞晓得吗?少来烦老子,等我喝美了再说。”

    刘永华:“老师,等你喝了酒再过来就是醉驾,好象是犯法的吧?你还是现在过来吧。”

    “没空。”电话再次挂断。

    刘永华继续打电话,一连打了十几个,那边的暴躁老哥突然怒气冲冲地从楼上跑下来,指着刘永华的鼻子就骂:“老子不是说了等我喝完再挪车吗?你闹个球,催催催,催你麻痹,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找人弄死你!”

    原来,这人竟然是刘永华的邻居,就住在三楼。

    他大约三十来岁,身材高大,剃了个光头,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良之辈。

    咒骂声中,浑身酒气的光头不住用手戳着刘永华的心口,用力很猛。

    刘永华:“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呀?”

    “我就动手又怎么着?”

    “你别戳我。”

    “就戳,怎么,还敢还手?”

    刘永华在村里好歹有头有脸,别人见了他都很尊重,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用手指戳过。心中一口恶气涌起,忍不住将手一挥把光头的手拍开:“还手又怎么了?搞清楚了,这车库可是我租的,你怎么能停里面来?”

    “来,对着这里来。”光头拍拍自己的脑门:“别用手,拿扳子敲呀!老子跟你说,今天要么你弄死我,如果我死不了,弄死你全家。”

    “荒唐,我用扳手敲你干什么,老师,你得讲道理啊!”

    “别,我这人没文化,不喜欢讲道理。来来来,照这里来。”光头竟抓起车库地上一根撬棍硬塞到刘永华手中。

    刘永华:“你这是做什么,胡闹吗?”

    “打,来来来,别怂。”光头说完话,突然做出一个奇怪的举动,抓起刘永华那只捏着撬棍的手朝自己脑门上狠狠一敲,然后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惊天动地的惨烈叫声:“打死人了,打死人了,救命啊!”

    鲜血从光头的脑门上流下,触目惊心。

    刘永华彻底明白,自己是遇到流氓了。

    这光头杀敌一千自损一万,何其果决。

第五十二章 来龙去脉

    无庸置疑,光头就是个以敲诈勒索维生的流氓,从前可没少干坏事。

    只不过现在是法制时代,到处都是天眼系统,他再想违法乱纪,必然受到严厉惩罚。所以,遇到事就一味死缠烂打,就如同癞蛤蟆跳上脚背,毒不死人恶心人。

    直到你烦得受不了,乖乖掏钱平事。

    这样的人不怕事,就怕没有事。只要你惹上他,芝麻大点矛盾人家就敢捅到天上去。

    如此,区区一件抢车位的纠纷在他凄厉的处置方式下变成恶性治安案件。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好说的,送医院缝针、拍片、营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一算,让赔十万块。

    刘永华急眼,对前来调解的公安同志说,这光头就是碰瓷,我是无辜的。

    十万块,什么时候打架这么贵了。这是讹诈,这不仅仅是狮子大张口,这是蓝鲸。

    警察同志说是是是,光头是占了你的车库,可从监控录象来看,动手打人的是你呀!而且你还动用了器械,还好是一根撬棍,如果是刀性质就变了。

    刘永华辩解,这棍子是他硬塞我手里的呀!这人够狠的,下如此死手。别说棍子,就算是一把刀,人家也敢朝自己头上砍。警察同志,你们要替我主持公道啊。

    警察说你这话是开玩笑吧,哪里有人朝自己头上敲棍子的,还敲出血来,这不合常理。

    刘永华苦涩地说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人,如果凡事都要依常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坏人了,世界上还有没有公道?

    警察生气了,说,法律只讲证据,从录象上看确实是你打人,还动用了器械。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你是要被拘留的。另外,如果受害者提出诉讼,这是故意伤害罪,将来法院怎么判得看受害者受伤害程度。我说老哥,其实真没有必要争个输赢。我们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调解,是是是,对方提出的十万块赔偿实在不合理。这样,你向伤者道个歉,达成谅解,看能不能少赔一点。

    刘永华气得叫起来,我没错,我绝对不会让这个流氓得逞。

    警察同志严肃地说,如果你不同意调解,对方可要起诉走法律途径了。从证据上来看,错在你这边,真到那个时候,我们只能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了。

    刘永华要当硬气汉,可惜所有的证据都不利于自己,气得眼泪都差点流下来,说那么多钱,自己又从什么地方去筹?

    警察同志见他是个本分人,心中也是同情,两边协调。光头这才答应,五万块,给五万块他就答应调解。

    可就这五万块刘永华也拿不出来,倒不是说家境贫,他每个月有工资,平时在外面还有干活。另外,家中的小买部生意不错,在红石村也算是中上人家,区区几万块还是拿得出来的。

    问题是,按照本地传统都是女人管家,男人每个月只有点零花钱。出了这事,只能去问竹花要了。

    别看刘永华是个大村长,为人也有威望,可因为是倒插门,加上又深爱妻子,在家里不太说得上话。

    回到家里,一听到要拿出去这么多钱,龚竹就急了眼。

    竹花平日里是个风风火火的人,性子也急。遇到事,不问情由,关上门先把刘永华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还村长呢,多了不起呀!说是要进城赚大钱,给我买新车好车,在城里买房子。我问你,车子呢,房子呢?现在好了,毛没看到一根,你反给家里摆了这么大一个摊子。五万块,知道五万块是什么概念吗?我卖一杯茶才两块钱,得卖到什么时候?刘永华,看你干的什么好事?”

    刘永华闷头抽着烟:“我这是遇到流氓,倒霉了,又有什么办法?警察说了,如果调解不好,人家就要告上法院去,那可是要坐牢的。”

    “坐牢,最多三年?那你去坐好了,当是给一点教训。”竹花还在骂:“就不给钱,五万块你坐牢三年省五万块,当是上班好了。”

    这样的臭骂刘永华自从结婚后每年都要经历一次,也已经习惯了。他知道妻子是有口无心,不外是想发泄心中的怒火。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别跟她争辩,反正两口子之间争个谁对谁错也没有意义。

    你只需要道歉和劝解就对了。

    他就低声道:“竹花,摆了这么大一个摊子你当我心里不难过,可霉运找到你头上来了还能怎么着?凡事都应该朝好的地方想,你想啊,咱们租的那套房子加上车库,一年下来怎么也得两万块,就当是出租金好了。”

    竹花说得虽然难听,但也不可能不管刘永华。她一想到要赔人五万块,就心疼得直打哆嗦。刘永华不说那套房子的事还好,一说,便恼了。

    龚竹冷笑:“刘永华,你是我老公,你出了事,我原本要拿钱出来的。不然还能眼睁睁看你去蹲大狱,那我还算是人吗?可我今天就不给钱,你自己去吃牢饭吧!”

    刘永华一呆:“怎么说话的?”

    龚竹讥讽地看着刘永华:“刘永华你在外面搞的那些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一块钱就租了人家的房子,这样的好事怎么没落到别人头上?真当你面子大,行市,哄谁呢!你就是个小小的村长,泥腿子。”

    “我这不是帮人看屋吗,房子没有人住会坏的。”

    “放你的狗臭屁,人家没有亲戚朋友,要请人看屋轮得上你?对了,我听人说,那女的是你高中同学,究竟有没有?”

    刘永华:“初中也是,我们一个班的。”

    “哈,我还少算了三年。”竹花咯咯一笑:“你们都青梅竹马六年了。”

    “啊,青梅竹马……竹花,人家可是有老公的,你不要乱说。”刘永华吓了一跳:“我也是有家庭的人。”

    说起来,当年那个女同学确实对他有好感。

    特别是高三那年,还有意无意对他暗示过。

    但青春的残酷在于女孩子总比男生成熟得早。

    当年的刘永华因为家境不好,发育迟缓,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心理年龄也就现在初中生的样子,自然体会不到女同学对自己的脉脉含情。是学业不够紧张,还是篮球不好玩,录象厅的录象不好看?

    女朋友?除了烦你,让你花钱请吃零食还有什么用处?

    再说了,当年国家经济还不像现在这么发达,城乡差距也大。在刘永华这样的农村学生眼中,城市的女孩子就是天仙,根本就不会有那些想法。

    高中毕业,刘永华没有考上大学,就和其他农村毕业生那样出门打工。

    然后他的两性意识觉醒了,然后就认识了同一车间上班的竹花。

    等到和竹花交往,看到她那双点漆般的眸子里的柔情,刘永华这才明白,原来当初那个女同学是喜欢自己的。

    当然,他也不会后悔惆怅遗憾什么的。道理很简单,自己不喜欢她呀!而且,竹花是那么美,比女同学可美多了。

    和龚竹在一起,他什么心里话都敢说。

    至于那个女同学,抱歉,实在没有共同语言。

    刘永华不这么说还好,一说,龚竹就毛了,咯咯一笑:“刘永华你还知道你是有家庭的人啊,现在就住人家的房子里去了,将来是不是还要跟人一起出国呀?我算什么,咱们生的孩子又算什么?”

    “我们现在是说赔偿的问题,你扯这些做什么?”

    “我就扯,怎么了?”

    “竹花,现在是有问题解决问题,别说不相干的,要分清主次。”

    “什么是主,什么是次。我老公都出轨了,难道不比那五万块重要。”

    “出轨,谁出轨了?”刘永华吓了一大跳:“你胡说。”

    “出没有出轨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对不起我,对不起我们全家。”

    刘永华这人别的没什么,就是将自己的名誉看得极为要紧,有的时候甚至显得偏执,算是有轻微的道德洁癖,顿时就火了:“竹花,你混蛋,莫名其妙,岂有此理,真是个胡搅蛮缠的女人。”

    “我混蛋我莫名其妙我岂有此理我胡搅蛮缠,你走呀,你去找你那个温柔如水娇滴滴有文化的女同学啊!你是不是后悔当初为什么不选她,是不是后悔倒插门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竹花说到兴头上,伸手不住去拽丈夫。

    刘永华被她骂得忍无可忍,下意识一挥手,恰好拍到妻子的脸上。、

    啪!

    竹花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丈夫:“你打我,你打我?结婚二十年,你这还是第一次打我!刘永华我跟你拼了,今天你不打死我,我就整死你!”

    说罢,就张开手朝刘永华脸上抓去,抓出血淋淋五条爪痕。

    刘永华不小心打到妻子的脸,心中也是后悔,正要道歉。

    突然,一声怒吼,就看到老岳父龚清举着锄头冲进来:“我打死你这个畜生!”

    刘永华不敢还手,抱着头开车一溜烟逃了。不然,鬼知道今天会闹出什么来。

    竹花的性格刘永华是知道的,她这回是动了真怒,说不拿钱就不会拿钱。

    可是,没有钱这事就了不了,怎么办?

    只能打工去赚。

    他现在家回不了,门市也去不了,只得暂时躲在一出建筑工地做钢筋工。

    钢筋工是强体力劳动,但报酬非常丰厚,每天有七百多块工钱。一个月干二十天休息十天,他寻思着干上三四月,应该够赔偿了。

    刘永华害怕被光头找到,又怕被警察送去看守所,整天呆在工地上哪里也不去,整一个惶惶不可终日。

    陈新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才碰上了他。

    陈新也是在和他的交谈中才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答应替他保密。

第五十三章 合作

    听陈新说完这事,宋轻云又好气又好笑,心中莫名地对刘永华有点佩服。

    刘永华真是个实诚人啊,遇到事竟跑去工地打工,有担待,令人敬佩。不过,他惧内惧成这样,还真是叹为观止。

    这地方的人脾气都像是辣椒一般火爆,极是剽悍,可男人们都怕老婆,真是世风日下。

    宋轻云:“陈新,你能够告诉我刘村长的下落我很高兴,所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我毕竟只是个驻村干部,也不熟悉地方上的情况。村里的事情,还得由他那个村长来带头。”

    陈新点头:“永华哥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还有,他在工地上那么辛苦,身体都快撑不住了,书记你得去看看他。不然,说不定哪天就倒下来。”

    宋轻云吃了一惊:“他怎么了?”

    陈新:“永华哥年轻的时候在电子厂流水线上上了好多年班,长期坐着不动,有腰椎间盘突出,根本就不适合干重体力劳动。他这么硬撑,我怕会出事。”

    宋轻云点头:“我会处理的,对了,陈新你下来之后好好干,争取把这鸡养成了。”

    “宋书记你放心,我陈新绝对不会给你丢人。”

    汽车开进村,到村两委停下,陈新自回家去,宋轻云就在琢磨刘永华这事。

    按说,拿钱平事是最简单的办法。

    可这事明显是光头姥敲诈勒索,如果折财免灾,自己念头不通达。

    刘永华有道德洁癖,宋轻云也有自己的坚持。

    是,他可以麻着胆子去找龚竹把事情说清楚,让她拿出积蓄,让他们夫妻重归于好。可是,这样自己岂不是遂了光头的意,助长了社会上的歪风邪气。

    这个说客宋轻云可以去当,别人也可以。但身为驻村干部,这么解决问题是不对的,也会让人看轻。

    在办公室琢磨了片刻,宋轻云拨通派出所李伟的电话。

    说起来也是巧了,刘永华出事的那个小区归前进街道管辖。民警李伟和宋轻云在工作上接触过,这人比他大五岁,但是个很开朗的人,两人倒是谈得来。

    李伟:“啊,是宋轻云,听说你去红石村做第一书记了,今天在城里吗,要不一起去踢球,踢完后咱们去吃麻辣烫。”

    “你今天不上班吗?”

    “轮休,在家躺着呢!”

    “踢什么球,这么热,弄一身臭汗不优雅。”

    “你这个该死的文青,还优雅上了。”

    “我还在村子里呢,要明天才能回城,向你打听个事。”

    李伟:“是不是刘永华的案子?”

    “你可真是小机灵鬼儿。”

    “去去去,我比你大,我是你哥,少开我的玩笑。”李伟说:“一看是你的电话,我猜你就要说刘永华的事,毕竟他是你们村的村民委员会主任。他出了事,你这个第一书记不能不过问,不然工作就没办法干。”

    “是啊,我们这里,支书长期养病,村长失踪,什么事得推行不下去。伟哥,看在党国的份儿上,拉兄弟一把。”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笑毕,李伟变得正经:“宋轻云,你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我要你别说废话。”

    李伟:“这事吧……吴申摆明了要讹诈刘永华,这人就是个混混,在我们这里进进出出很多次,都是挂了号的。这事,大家心理都是清楚的。可是,法律讲的是证据,从录象上看,确实是刘永华一铁棍敲到人家头上。”

    吴申就是光头姥的名字,是那一带有名的鬼见愁小混混。

    李伟:“证据是那样,我们只能秉公执法。而且,法律上的事情也不是我们就说了算,遇到这种民事纠纷,只能尽量调解。调解不了,人家要走法律途径,,我们只能做材料,提交,走程序。这一点我想你也是清楚的。现在的问题是,刘永华失踪一个多月。吴申说了,他要走法律程序,你得尽快解决此事。”

    宋轻云一惊,忙说你能不能联系一下吴申让我和他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谈到最后还不得赔钱。”

    “如果赔钱我就不来找你了,而且,这事不应该这样处理。”

    李伟:“好,我帮你联系。对了,你得尽快把这事调解好,真走法律途径问题就严重了。所有证据对刘永华都不利,故意伤害罪真判下来,至少是一年,缓期一年半。”

    宋轻云心中一紧,如果真那样,刘永华的村长可就干不成了。整个红石村适合做村长的也只有他刘永华,换别人怕是不行。无论如何,得保住这人。

    这事该怎么着手呢?

    要不想去见见那个吴申,摸摸情况。

    ***************************************************

    且说陈新刚回到家,就看到父母正拿着撬棍在拆西厢房的板壁,自己的摩托车则放在院子里,油箱都摔瘪了,龙头歪了,看来,这几天是没办法去上班了。

    “爸,妈……”陈新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怯生生喊了一声。

    “你还晓得回来,打死你,打死了。”母亲突然冲过来,抬起手就朝他背上抽去:“养鸡,养鸡,你养啥鸡,人都差点没命……你死了,我怎么办,谁给我养老?我倒是不怕,反正我身体不好,估计会走到你爸前头。到时候,留下你爸爸孤苦零丁一个人,他不可怜吗?”

    “妈,是我错了,我错了。”陈新抱着头,眼泪不住流下来。

    “哎,别打了,娃刚出医院,别又被你打回去。”陈志高拉开老婆,语气平淡:“新狗,还能不能干活。”

    “他怎么不能干活了,农村人只要不死就得干活。”母亲又骂:“哭什么,又不是三岁孩子,过来帮忙把墙拆了。你不是要养鸡吗,拆拆拆,把这家都拆光好了。”

    陈新惊喜地看着母亲:“妈,你不反对我养鸡?”

    母亲气道:“我反对又能怎么样,我儿子为养鸡都差点死了,我还敢说不。养养养,大不了把鸡都养死了,把家都败光了。”

    “败不了,妈,这事能成的。我今年养五千只,明年一万,后年两万,我要在城里买一套一百六十平方的大房子把你们都借过去享福。”陈新:“我要把洋洋母子都接过去。”

    陈新母亲大怒:“我才不和那臭女人住一起,你另外给我和年爸买一套,一三五你在我们这里,二四六你去那边。这不公平,艰苦奋斗的时候她不在,享受的时候倒跑得快。”

    “买买买。”陈新不住点头笑,脸上还挂着成串的泪珠。

    陈新妈眼珠子一转:“不行,你们已经离婚了,为什么要接回来?要接只接洋洋,让她滚,你另外找个女人。”

    陈志高咳嗽一声:“养鸡这事都还没影子呢,你们就想着怎么花钱,荒唐,快干活吧!”

    三人都同时笑起来。

    人的幸福和快乐在与追求的那个过程,人只要有了梦想,一切都会变得美好。

    至于最后的结果,其实都不重要。

    刚把西厢房的一面墙壁拆完,独手子、陈中贵等三个挂靠在陈新名下的贫困户就过来了。

    他们推着一辆平板车,车上的竹子和木料堆成一座小山。另外,三个人还都带了竹工工具。

    独手子嚷嚷道:“陈新,听说你出了车祸,怎么样,好些了吗?”

    陈新:“没事,就是点皮外伤,缝了五针,你们怎么来了?”

    独手子:“咳,缝五针,五针能有多大伤口,还去医院,糟蹋钱。当年我的右手手指被机器切掉,就抓了一把土糊上,不也屁事没有。”

    陈中贵:“可那天晚上就就发高烧,最后还是永华背了你去医院,住了半个多月。”

    “咳,说起来永华这后生人品真是不错啊,他怎么就找不着人了。”独手子:“新狗,养鸡场的事情宋书记做了指示,陈建国先前找我们谈过,咱们没话说,就跟着你干。不过,我有一件事得说清楚了。”

    陈新:“独手叔你说。”

    独手子道:“咱们用家里的竹子木料还有给你干活的工钱入股,这帐你得记好了。到分红的时候,该得我们的一分不能少,但不该得的,咱们一分不多要。亲兄弟还得明算帐,你别因为我们是老辈子或者要同情我们,就多给钱,把帐做烂了,你答应不答应?”

    他早年也是个壮实的汉子,干活个顶个。可惜后来老了,残了,但心气却高,不愿意接受别人施舍。

    陈新点头,严肃地说:“那是当然,公私分明是对各位长辈的尊敬,也是对我自己的尊敬。”

    独手子一挥手:“干活。”

    三个贫困户老头和陈新一家三口就坐在屋檐下,一边编鸡笼一边说笑。

    竹刨花飞扬,空气中弥漫着竹子的清香。

    嗅到这味道,陈新心中一片宁静。

    人多力量大,六个人干到半夜,一口气做了二十个大笼子。

    明天再全力开工,三十个没任何问题。照这样的进度,一千只鸡笼一个月就能做好。

第五十四章 毛茸茸真可爱

    或许有人说要一个月才能把一千只鸡笼子做好,那不是耽误事儿吗?

    如果全用饲料饲养,蛋鸡四个月就能下蛋。

    现在已经是九月了,四个月后就是春节,刚好赶上那一波行情。拖上一个月,春节后再上市,鸡蛋就不是那么好卖了,而且价格还会有所回落。

    但别忘记了,小鸡在鸡雏期间是不需要关进笼子的,再说也关不住。笼子的缝隙那么大,小鸡才多大个子,轻易就能钻出来。

    所以,在第一个月,小鸡都是关在屋里让它们乱跑的。如此,陈新就相当于赢得了三十日时间。

    第二天早晨,陈新就去村两委找宋轻云。

    宋轻云刚起床吃过饭,看到陈新就笑着问:“陈新,头上的伤好些了吗,这两天不去上班?”

    “宋书记,我跟厂里请了两天假。如果养鸡,前两个月也没有什么事。将来就算鸡养大了,家里不是还有两老和陈中贵独手叔他们吗,我依旧上班,怎么说也有几千块工资可以贴补家用。”

    宋轻云:“计划是不错,但是你忘记了一点。鸡真养起来,规模一旦上去,你怕是要脱产了。真别瞧不起五千只鸡的工作量,那可不是你父母还有独手子几个老弱病残所能承受的。重体力劳动啊!还有,到时候,今天几千可鸡蛋下下来,见天就是上千元收入,你也不会再有心肠去打工。对了,你是不是要说鸡苗的事情,我恰好要进城,帮你联系。”

    陈新点头:“对的,正是请书记帮这个忙。”

    “别说帮忙不帮忙的,应当的。你也不需要跟我一起去,到时候人家自己就会送过来,等在家里就了。”

    陈新一脸感激:“书记,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别谢我,我不是帮你,我帮的是独手子、陈中贵他们。帮助贫困户脱贫是我职责所在。”说到这里,宋轻云道:“昨天晚上听动静你那边开始编鸡笼子了,进度怎么样?还有,几个老人身体可吃得消?你三叔陈长青这两天看起来面色发青,据说年轻的时候得过结核病。”

    “老人们都没什么问题,光做笼子也不用下力。我三叔他……他就没来……”

    “没去,陈长青是不是不想入股?”宋轻云皱了一下眉头:“我再想想,要不,另外再加一户进去。鸡苗下午三点的时候就会送过来,你这边也做好准备接收。”

    这陈长青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他吃惯了救济,都懒成鬼了。

    “宋书记,我把钱转给你吧,一切都拜托了。”陈新掏出手机,找到宋轻云的微信号,转了一万八千块钱过去。

    五千只鸡苗需要一万六,另外,工业用排风扇、自动偷喂器,自动饮水器以及塑料软水管也需要两千块左右,都一并在种场那边买了。

    陈新离婚之后,手上只有两万块积蓄,昨天在医院的时候看伤花了两百多块,今天一大早,洋洋妈又打电话过来说孩子要学小提琴,需要买琴,让他转一千块过去。

    现在只剩一万八千六百块钱,这是他最后的财产。

    在转帐的时候,陈新的手都颤了。

    从现在开始,到下个月工厂发薪水的期间,自己还真是一无所有了。

    转完款,陈新突然从随身包里掏出一叠文件递过去。

    宋轻云不解:“这是什么?”

    陈新:“宋书记,农村的土地不是刚确权吗?这是我家宅基地的土地使用证,里面还附了图纸,先交给你保管。另外,我连夜拟了一张契约,以房产抵押饲料钱。如果这鸡养砸了,我家的老屋归你。”

    宋轻云:“怎么可能养砸,会成功的。还有,没必要没必要。”

    陈新诚挚地说:“宋书记,给人担保从来都是要冒很大的风险。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到时候我陈新耍赖不给林路涛饲料钱,他要来找也只能找你,跟我陈新没有一毛钱关系。换上心黑的,大可把这十万块钱给吞了。”

    宋轻云笑笑:“你陈新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你。”

    陈新严肃地说:“是,我是个好人,我也有自己的道德底限。可人总是会随着环境而变的,而人的一生鬼知道会碰到什么迈不过去的坎。任何时候都不要考验人性,我不希望接受考验。书记你能帮我,我很感激,但是,一切都得按照规矩来办。天大地大,规矩最大,希望你能接受。”

    宋轻云严肃起来:“说得好,任何时候都不要考验人性,我如果不收起来不签这个契约就是对你的不尊重。”

    于是,两人签字画押,一式两份。

    恰好,陈建国也来了村两委,便被抓来也签了个字,做了见证人。

    最后,宋轻云把土地证收进两委的文件柜中,苦笑:“我这不是还得替你保管,还得小心不要弄丢了,咳,真是麻烦呀!陈建国,你建个档。对了,陈新的养鸡场还缺一个入股的,你考虑一下让谁补上去。”

    陈建国想了想:“红脸蛋可以。”

    “好,你去问问他干不干。”宋轻云说完,就拿起包,上车回城去了。

    陈新养鸡或许是倾全家所有,但对小宋书记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毕竟,宋轻云心中装的是八百多村民和八十多个贫困户。

    在出发之前,他就给良种场打了个电话,下了单,又转了钱,那边说马上装车,放心,很快的。

    等宋轻云走后,陈新在心里计较了一番。五千只鸡苗下午就要送过来,得提前做好准备。

    小鸡如果要养活,需要解决的是食物、水、和庇护所。

    先说住的问题,东西两座厢房是给成年鸡住的,养小鸡显然不可能。首先山里风大,别把鸡苗给冻死了。所以,一般来说先养箱子里,箱子可以先放进卧室。

    水好说,在箱里放一盘清水让它们自己饮用就是了。

    至于吃的问题,陈新还有点蒙。乡下都是散养,鸡生下来都是老母鸡带着自己去野地里找吃的,怎么找吃什么鬼知道。

    陈新现在所要扮演的就是老母鸡的角色。

    想了半天,他就给林路涛打了个电话。

    林路涛卖了二十年饲料,事业干得不错。因为长期和各养殖户打交道,无论是养猪养鸡还是养鸭养鹅,看得多了,俨然半个专家,什么都懂一点,却不精通。

    听到陈新说起这事,林路涛哈哈一笑,道,陈新你遇到贵人了,有宋书记给你担保,你以后要多少饲料一个电话我就给你送过来,四个月后等你的鸡下蛋了,咱们再开始结帐。啧啧,真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这样的好人。

    陈新由衷说:“是,宋书记是我陈新命里的贵人。如果这事真成了,恩同再造。”

    林路涛心中却是一笑,暗想,人家宋书记什么人,开的是上百万的豪车,听说城里的别墅三百多万一套,给你担保十万块算得了什么?十万块,也就是人家买一只手表,还是入门款,毛毛雨啦!

    感慨完,林路涛说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搞好小鸡的保暖就是。至于吃,鸡苗出壳之后,身体里还带着鸡蛋里的营养,两天之内都不用管。

    两天之后才开始喂饲料,饲料里面还得和一些沙土帮助消化。

    就是这么简单。

    等下我送几包饲料过来。

    “原来这样啊,那小鸡的防疫怎么办?”

    “鸡场的鸡苗出栏的时候应该是在鼻孔里滴了药的,可以管两三个月。如果小鸡有什么不妥,你再跟我说就是了。”

    “那好,谢谢你。”陈新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事是比较简单。

    不过,等到一个月后,鸡苗长出大羽,体形大了几倍,那工作量应该比较吓人。

    打完电话,陈新就和父母还有三个贫困户在院子里继续编鸡笼子。

    几个老人年龄相当,又有共同语言,一时间,家里热闹起来。

    老人们喝着茶,抽着叶子烟,互相调侃,又回忆起年轻岁月。感慨道,当年生产队的时候,大伙儿一起下地挣工分,干起活来真有意思啊。后来大包干,地都分了,虽然收入上去,可人和人之间却没有那么亲热。

    人啊,终归是社会动物,喜欢群居。

    现在终于又聚在一起,以后咱们天天在这里来干活,感觉也年轻了十岁。

    说话间,有汽车喇叭响。一辆轻卡开到院门口,良种场的鸡苗送来了。

    陈新还是低估了五千只鸡的概念,他原本想,鸡苗才多大点,一只手就能攥两只。

    现在看到了,脑袋顿时大了一圈。

    原来,良种场的鸡都是用塑料箱子装的。

    每个塑料箱里有一百只,五千只就是五十箱,满满地摆了一院。

    “这么多呀……”陈新吃惊:“活儿来了,还不轻。”

    陈新母亲欣喜地捧地一只小鸡:“多好啊!”

    这是多么可爱的毛茸茸的小精灵啊,色中嫩黄,嘴壳粉红,唧唧喳喳叫着,用好奇的眼睛看着主人。好像是在说::“主人主人,你一定要善待我哟,我会每天送你一个蛋,我会让你有美好的生活。”

    “轰隆”又有车来,这回来的是一个板车,车上堆满了竹子和木料。

    一张年轻人的红如鸡冠的脸从车后伸出来:“新哥,建国叔跟我说了,让我入股你的养鸡场,现在有我的活儿吗?场长你就下指示吧!”

    原来,来的这个人真是红脸蛋,他的名字叫龚小小。

    陈新大喜,一把抓住他的手:“小哥,就等你来,先帮我帮鸡苗送进房间里去,这天要冷了。如果把鸡冷死了,我就得去跳崖。”

    他父亲陈志国却吐了一口唾沫:“你跳什么山崖,你这不是给人宋书记摆摊子,你对得起人家吗?”

第五十五章 红脸蛋

    红石村老一辈人都抽叶子烟,口水多。

    所谓叶子烟,就是旱烟,也就是生烟草。

    烟草从地里采摘之后不用烤,也不加香料什么的,直接挂在屋檐下风干。

    抽的时候扯一片叶子,卷了点上火就吧嗒吧嗒开整。

    也因为这样,烟的味道非常辛辣,一口就上头。受到强烈的刺激,人的的舌头就会大量分泌唾沫,不吐不快。

    乡场里的茶馆尽是抽叶子烟的老头,抽着抽着,吧唧声此起彼伏,满地都是清口水,恶心到了极点,可你也没有什么办法,都是长辈难不成还去骂他们一顿。

    后来乡镇管过几次,又在茶馆里放了痰盂。再加上这些年老人纷纷仙去,情况才好了许多。

    陈新听父亲这么说,连连点头:“爸,你说得对,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对不起宋书记,横下一条心,一定要成功。”

    他和红脸蛋一道把鸡苗送进自己房间,又给每个箱子里上了水。

    屋中满是唧唧喳喳的小鸡鸣叫声,听起来分外悦耳。

    陈新看了看窗户和门缝,夜里的冷风应该吹不进来,心中也塌实了。

    红脸蛋动作也快,放好鸡苗之后,已经把一车竹子和木料给卸了。

    他在院子对着几个老人吼:“别吐口水呀,谁知道你们身上有没有病毒,给鸡过上了病赔得起吗?”

    独手子就不乐意了,骂:“过什么病,老子身体好得很,你这是在咒我。”

    “什么病,什么病,你自己得了什么病我怎么知道,反正不许吐,脏死了。”

    “你,你是在说我得了脏病,你你你,你不尊重长辈。”

    “你不讲卫生我就不尊重你。”

    两人竟吵了起来。

    独手子暴跳如雷:“要说病,你才有病,你动不动就昏倒,吓死个人。”

    “是是是,我是动不动昏倒,可我不传染人呀。”

    红脸蛋身上有很严重的病,具体什么病,他不说,别人也不好问,陈新也无从知晓。

    说起来,龚小小挺可怜的,属于因病致贫的典型。

    在二十年前,他娘因为嫌家里穷,嫌红石村是山沟沟,抛弃他们父子和一个过路收购巨桉的司机跑了。

    到现在,娃都生了两个。

    她虽然和红脸蛋还有联系,可从来不关心这个前一段婚姻生下的娃。不但不给一毛钱,反朝他伸手。

    红脸蛋的父亲因为条件不好,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独身,估计在未来还将继续独身下去。

    大约是受到父母离婚的刺激,又或者是先天就有问题,红脸蛋就落下一个晕厥的毛病。

    刚开始的时候,他这病不是太严重,还能正常读书,高中毕业后也进了外地一家工厂上班挣钱。

    不得不说,小伙子长得挺清秀,加上又有眼力劲,挺受厂里女孩子追捧的。

    红脸蛋去的是一家鞋厂,这种轻工制造业最大的特点就是女工多,生产线上但凡来一个男孩子,无论怎么挫,也是稀罕物,看得久了就看顺眼了,何况红脸蛋质量上乘。

    最辉煌的时候,他同时和三个女工交往。为了平衡和众女朋友之间的关系,心累得都快神经分裂。

    这算是龚小小人生中最得意的时期了,直到他所在生产线的拉长悍然出手。

    拉长是个比红脸蛋大五岁的姑娘,长得吃藕,恨嫁。

    生产线好不容易来了个清秀的男孩,如何能够让他逃脱自己的魔爪。

    于是,她便使用了手段把红脸蛋的三个女朋友远远地调走,并找他促膝长谈了几次。意思是,你工作干得很差,上班时间和同事嘻嘻哈哈,严重影响进度。我拟报请人力把你开除了,但是,考虑到你是新人,不能一棍子打死,机会还是要给的。接下来看你的表现,请加油。

    红脸蛋家境贫寒,老爹离婚后身体一直不好,也没办法做工,他小小年纪就担负起养家的重任,现在这工作对他来说无比要紧,绝对不能丢了。

    听到拉长的威胁,他慌了神,说姐亲姐姐,我以后再不跟同事打闹了,我改还不好吗?

    也是他福至心灵,突然发现拉长好象很喜欢自己的样子,只不过采取的方式实在可圈可点。

    为了保住工作,红脸蛋就把脸撕了不要,请拉长吃饭、看电影,逛街。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突然发现拉长看起来也不那么吃藕了,甚至有的地方挺不错的。审美有疲劳,审丑同样如此。等到大家都七老八十,不都一个样?

    经过激烈的心理建设,龚小小说服了自己。

    这天,两人逛到市中心的喷水池。正值五一假期,彩霞漫天,喷泉水流金泻玉,仿佛受到了美景的感染,龚小小发现被夕阳映红了脸的拉长好让人有依赖感。顿时,心中就一股激情喷薄而出,准备大着胆子向她求爱,确定关系,然后结婚生娃。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旧病突然发作,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掉进水池里,口吐白沫剧烈抽搐。

    拉长惊叫一声,跑了……跑……了……

    红脸蛋被路人叫了救护车送去医院,一检查,好象是脑子里有什么问题,将来随着年纪变大,抽搐的频率会越来越密。简单说来,这病就是先天的,没办法治,只能靠吃药控制,你要学会和它共生。

    得了这种病,班自然是没办法上了。车间里那么多机器,你突然晕倒那是要出安全事故的。

    同时,以前和红脸蛋好的女孩子也纷纷与他分道扬镳。

    就这样,龚小小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回家务农。

    他每天都要吃药,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又要照顾家中的老人,穷到崩溃。

    龚小小脸上的那块红斑也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刚开始的时候还比较淡,现在已是殷红如血,遂得了这个外号。

    听到红脸蛋和独手子吵架,陈新一笑,从屋里走出来:“独手叔,小小兄弟,大家都别闹了,留点力气干活吧!再过得一个多月鸡苗就要长大好几倍,我还等着笼子呢!不然,五千多只鸡可没地方关,满地跑谁抓得完?”

    “好,干活,干活。”独手子这才罢了,狠狠地看了红脸蛋一眼。

    红脸蛋也是不惧,回瞪。

    干了半天,陈新发现大家这么各自为战不是办法,就效仿工厂中流水线的做法,各人负责其中一个工序。有人负责把竹子改成小篾条,有人负责木工活,有人负责用砂纸打磨,有人则负责组装。

    七个人同时动手,进度突然快起来。

    到了傍晚,院子里已经堆满了成品。

    陈新母亲说:“各位叔叔兄弟,今天晚上就在我们这里吃饭,都不要走。”

    独手子也觉得饿了,便随口应道:“那好呀。”

    陈中贵也道:“我还真有点痨了,嫂子弄个烩牛皮菜吃吃。”

    红脸蛋却呵斥:“去去去,你们还想让陈新管饭呀,过分不过分?人家陈新现在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还欠下一大笔债,你们好意思在这里吃?要吃也可以,饭钱得算上,在各人的股本里扣。以后大家都要立个规矩,过来干活可以,但不许蹭饭吃,亲兄弟明算帐。”

    一听到要扣股本,大家都不愿意了,纷纷起身说我们自回家吃过晚饭后再过来。

    其他三人离开,红脸蛋落在后面,他家自有父亲做饭,也不急,就帮着陈新码放做好的鸡笼。

    “谁他妈把我的名额取消了让红脸蛋顶替的,我说过不入股吗?”院门被人粗暴踢开。

    就看到陈长青怒气冲冲地走进来,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他指着红脸蛋骂道:“让他滚!”

    红脸蛋大怒:“陈长青你让谁滚,你凭什么?”

    陈长青:“这鸡场有我一份,那可是宋书记定下,要帮我脱贫的。你这小子毛都没长齐,竟然在背后耍阴谋诡计,顶了我的名额,好大胆子。凭什么,凭我年纪比你大,凭我是陈新的三叔,亲三叔。”

    “三叔,你还记得你是陈新的三叔,知道宋书记为什么把你拿下换我上吗?”

    陈长青:“我知道个屁,也不想知道。”

    红脸蛋讥讽地笑道:“呵呵,别人不说,你自己心里只怕清楚的很。对了,陈长青你刚睡醒吧,睡一天了吧?”

    “我睡不睡觉你管得着吗?”

    红脸蛋:“陈新为了这个养鸡场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人也摔伤了,可还是弄不成。要不是宋书记看不下去了,这才出马替鸡场担保,能有现在?书记之所以安排咱们以原料和劳动力入股,除了是帮扶贫困户,也是为了提陈新节省开销。可你呢,你整天就知道睡觉,懒成那样,对养鸡场又有什么用处,不让你入股难道不应该?”

    陈长青大怒:“老子就是要入股,你跟我抢,老子打不死你!这养鸡场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说罢,就挽起袖子要动手。

    陈新父母一看不好,忙上前拉住剑拔弩张的两人:“三叔三叔,你消消气,各人少说一句。”

    陈新也对红脸蛋道:“小小兄弟,你先回家吃饭,不要再闹了。”

第五十六章 讨价还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红石村村民委员会主任刘永华这几天腰椎间盘突出征的毛病越发严重了。

    今天的太阳很毒,秋老虎可不是吹的,晒了一天的建筑工地上有热气蒸腾而起,空气仿佛都扭曲了。

    戴着安全帽,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好象是煮熟了的鸡蛋,身上的汗水干了湿湿了干,上面已经起了一层盐花。

    钢筋工这活简单说来就是将螺纹钢和盘圆编出楼房的框架。

    这是重体力劳动,不但要耗费很大的力气,又因为要成千上万次弯腰,几个小时下来,感觉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刘永华每次弯下腰,要靠双手支撑才能直起身子。

    背上痛得好象被人用铁棍猛抽,分外的难熬。

    难熬也得熬,那可是五万块钱的赔偿,必须挣出来。

    可是,这钱挣得是这么艰难,又是如此的漫长。

    是的,钢筋工的收入是很高,每天七百块。但工地虽然全天开工,但碰上下雨天和高温都要休息,一个月也只能干上二十天。如此算来,他得在工地上干上四个月。

    这才一个多月,自己竟有点扛不住了。

    “不服老不行啊!”刘永华心中难过,他才四十多岁,可身体已经在走下坡路。想当年的自己是多么的棒啊,一百斤的东西单手提起来跟玩儿似的。

    “老刘,有人找,在工棚里。”

    “谁呀?”刘永华莫名地一惊,惹下那个祸之后,他就躲在工地上哪里也不去。就怕被警察找到被光头找到。

    下面的工友指了指身边一个戴墨镜的年轻人:“不知道,你下来看了不就清楚了。”

    刘永华见那人穿着花衣服,戴着墨镜,不像好人的样子,心中不觉发慌。

    正犹豫中,墨镜男喊了一声:“刘永华,我是红石村第一书记宋轻云,是你不在期间组织上派过去驻村的。这次我以个人名义来找你,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咱们能不能谈谈?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下来,那我上去。”

    刘永华:“不用不用,我下来。”

    两人坐在工棚里,各自说了几句场面话。

    刘永华长相普通,如果不是因为发迹线太高,属于丢在人群中立即消失的那种。他看起来大鼻子大眼睛,是个稳重有亲和力的人。

    宋轻云在观察刘永华,刘永华也在观察宋轻云。

    刘永华心道:这个宋轻云很普通嘛,就是个毛头小伙子。他今天找上门来,又能有什么用处,能解决我这件窝心事吗?

    真是耽误我干活。

    待到二人彼此熟悉,宋轻云才道:“刘村长你放心,在你和光头姥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我不会把你在这里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的。/另外,你打算怎么处理?”

    刘永划苦笑:“还能如何处理,自个儿认倒霉,赔钱就是。不过,我也没钱,等到挣够了再说。”

    “挣够了再说?”宋轻云正色道:“刘村长,恕我直言,你这样就没有担待了,不像是个男子汉。以你现在的收入,要赚够五万块起码三个月,这还是身体没有问题的前提下。刚才我在楼下看半天了,你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另外,还有两个月就是村民委员会的选举,你不在这事怎么弄。村子那么多事,难道就甩手不管了?”

    刘永华低下头去:“我也是没有办法,总得把钱挣出来把那事了了吧,不然还能怎么办?”

    宋轻云:“你啊,你啊,真是不象话了,你这么玩失踪,大家怎么想?”

    “大不了我不当这个村长?”

    “荒唐。”宋轻云气道:“当年你当村长,首先是你自己报名,然后经过民主选举。村主任是你自己要当的,是要为村民服务的,现在半路撂挑子,这叫言而无信。”

    刘永华依旧闷着头,羞愧得无地自容。

    宋轻云:“据说你的家庭还出了点问题,你是和竹花打架之后才离家出走的。你现在应该马上回家,取得她的原谅。再拖两个月,你们之间的裂痕会越来越大,终至无法弥补。”

    “我也没有办法。”刘永华满面苦涩,还是那句话。

    宋轻云很气:“你除了这句话就不会说别的吗?算了,这事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调解,刘永华你放心,我不会通知警察同志的,暂时先在工地上呆着,我尽快把事情解决了。”

    从工地上出来,小宋书记不住摇头,心想:这刘永华怎么这样,当初村民们选他上去真是瞎了眼。

    难道说红石村没人才,这才矮子当中选将军?

    也不对啊!

    或许刘永华身上有其他能力让人心服?

    算了,暂时不想刘永华,先和光头商量个解决的方案吧。

    是的,宋轻云这次去找光头姥就是看他能不能打个商量,少赔些钱。

    光头先是喊十万,后来经过李伟他们派出所的民警调解,降到了五万,就这样刘永华也拿不出来。

    刚才宋轻云问刘永华身上还有多少钱,回答说在工地上干了一个月存了一万四,都是现金。

    那么,只能看光头姥吴申能不能接受了。

    这事在宋轻云看起来挺难的,吴申就是靠吃这种钱过日子的,如果能够调解好派出所早调解好了,还能轮得上他小宋同志?

    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说不定光头会被自己的诚意给打动了呢?

    刘永华门市和光头吴申的家位于老城区和前进街道辖区之间,本属于城郊结合部。这两年城市扩容,两片城区已经连成一片。

    因为是老房子,又是开放式小区,加上又是晚高峰,里面堵得厉害。

    到处都是摆地摊的菜贩子,到处都是乱停乱放的车辆,真是水泄不通。

    宋轻云车技再高,遇到这种情况也是抓瞎,蜗牛一样蠕动了十来分钟,好不容易找到个空位置,这才把车停好。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老头从底楼的房间里钻出来,喝问:“怎么又停在这里,不象话,不象话,被人划车我可不管啊!好好的一个小区,什么人都跑进来,岂有此理?开走,开走!”

第五十七章 说客

    宋轻云跳下车,问:“老同志,这里不能停车呀?”

    “嘿,你怎么还下车来了?这里能停吗,划了停车线吗?”老头大约七十岁左右模样,穿着一件蓝色短袖,手里抱着一个保温杯,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很精神,有点离休干部的味道。

    他很生气:“你们这些人太不自觉了,汽车乱停乱放,都把楼梯口给堵住了,别人怎么进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就一会儿。”宋轻云身为前进街道的工作人员,对本街道的情况自然十分清楚。距离这个小区最远的停车位也有三百多米,这么热的天一来一回很麻烦的。再说,你就算去那里未必能找到车位。

    “一会儿也不行,你不能堵住我的家门。”

    “可是,别人都停这里的。”

    “别人是别人,别人我没逮着,现在逮着你了。走不走,不走我可报警了。”

    “报警,这里这么多车,就算警察来了也得先管别人,况且,堵成这样,警车也开不进来。”宋轻云看老头气得够戗的样子,又客气地说:“老同志,我是前进街道的工作人员宋轻云,我到这里来为的是公事,就停一会儿。”

    “你是前进街道的工作人员,把你工作证给我看看。”老同志很霸道:“给我。”

    这人好没由来,竟然还查我证件了。宋轻云没办法,只得把证件给他看了。

    老头的脸色才缓和了些:“看来没骗人,小宋,你来这么干什么?”

    宋轻云:“工作上的事情不方便跟人说。”

    “哈,你还不方便说了,你们街道的小钟我认识的,算了,看到他面子上我不为难你,停吧。不过,你只能停一个小时,超过这个时间我直接找小钟扯皮。”

    见他让自己停车,宋轻云忙谢了一声,又疑惑问:“小钟?”

    “就是钟学兵啊。”

    “啊,你说的是钟书记。”宋轻云大惊:“请问您是?”

    “我退休前在人事局上班,和你们钟书记很熟。对了,当年小钟从部队专业安置在我市的时候,还是我给他核的工资和行政级别,我叫高云林。”

    “啊,高老前辈您好。”原来是个退休干部,难怪逮着人就骂,宋轻云笑了笑,又问:“前辈,你知道一个叫吴申的人吗,他住在什么地方?”

    “吴申啊,就在对面三楼。”高云林指了指对面那栋楼,然后扯直接了嗓子一声吼:“三狗儿,你在不在?”

    这一嗓子好亮,显示出高老同志强大的肺活量。

    不出意料,对面那栋楼下也停了一排车辆,把楼梯口和门牌号都遮住了。

    高云林吼了好几声,三楼的阳台上出现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不用问正是吴申。

    吴申:“你吼什么,饿喉呐喊的。”

    高云林大怒:“我吼不得你了吗,我还代表你妈打死你。”

    吴申:“你厉害,我不惹你好不好?”

    高云林指着身边的宋轻云:“这位是前进街道的宋轻云,找你,估计是上次你打架的事,你接待一下。”

    听说是为打架的事,吴申满脸戾气地哼了一声:“门开着,自己上来。大舅,你怎么尽把不相干的人朝我这里引。”

    原来,高云林却是吴申的舅舅。

    “我引什么引,你和人打架就是不对。”

    “什么我和人打架,挨打受伤的可是我,你看你看,我头上都缝针了。”

    两人就这么对吼。

    说来也怪,刚才两栋楼之间人来人往,又是卖菜的小贩,又是来来去去的顾客,此刻却都走了精光。

    高老头大约是年纪大了,吼了几句觉得累了,把手一背,再不理宋轻云,自回屋休息。

    宋轻云走到楼下,就看到楼梯口的一个车库大开着,里面停着一辆微型面包,不用问自然是刘永华的,在面包车前着挡着一白色的轿车,上面都积满了灰尘。

    吴申也是过分,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车开了进去,两辆车挤得里面都过不了人。

    显然,这事一天不解决,他的车一天不开出来。

    “你来做什么?”宋轻云到了三楼,进屋之后,吴申抱着膀子斜视宋轻云:“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宋轻云和气地说:“我是前进街道工作人员宋轻云,另外我还是红石村驻村干部,第一书记。你和刘永华的纠纷我听说了,他毕竟是我们村的村长,出了这事,我想来跟你商量一下看如何妥善解决。”

    “解决,怎么解决,拿钱就能解决。”吴申哼了一声:“你别说姓刘的了,特么的出了事竟然跑路,今天来得正好,说,刘永华躲哪里去了?”

    宋轻云:“怎么,你还想去找他,打他一顿?”

    “我打他干什么,被打的是我,你看,你看,我这头上还有个疤呢!”吴申侧着脑袋让宋轻云看了缝针的地方,道:“天大地大,道理最大,我就向他讨个说法。姓宋的,我知道你来这么的目的,不就是说刘永华拿不出钱来,想打个商量,少给一点汤药?”

    宋轻云:“确实太多,能不能打个商量,意思一下得了。你看,你狮子大张口,人家拿不出来只能躲了,这事拖到现在,再拖延又有什么意思。”

    吴申:“没得商量,一毛钱都不能少……对了,你们准备怎么处理?”该死的刘永华一躲就是一个月,怎么也找不着人。看样子,再过一个月这混蛋也不可能出现。如果他就这么失踪,自己设的这局岂不是要付之东流?

    宋轻云想了想:“我听人说你脑袋其实就是破了皮,又没有得脑震荡。在医院缝上几针,包扎一下就好。但你要住院,也是可以的。这样好了,药费我们认,那几天的住院费我们也认,一共三千快,不能再多了。”

    “什么,三千块,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吴申大怒:“你去告诉刘永华家人,准备接法院的传票吧!”

    宋轻云还是不动声色,淡淡道:“吴申,你要起诉刘永华那是你的权力。不过,究竟怎么回事你我心里都清楚。”

    吴申:“我清楚个屁,你的意思是我自己打伤了自己?”

    宋轻云:“那可是你说的。”

    吴申冷笑:“有天眼录象可以做证。”

    宋轻云:“是,天眼摄象头因为隔得远,确实有点模糊。不过,你这话也只能骗骗外行人。仍负责刑侦的专家一技术分析,什么都分析出来,也能真实还原当时的现场。真打起官司来,最后只怕吃挂落的是你。”

    吴申听他这一说,心中不觉有点发虚,口头却不肯服输:“分析就分析,我怕个毛,咱们法庭上见。”

    宋轻云:“法庭上见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三千块不少了,大家各让一步吧!真上了法庭,又要找律师,又要出诉讼费。赢了还好说,如果你输了呢?当然,你肯定是会输的,现在都什么时代了,高科技的厉害你想象不到。真输了,你只怕还要赔上律师费和诉讼费。就算赢了,法院也不会支持你五万块的赔偿,最后不也只几千块,你我又何必找这个麻烦呢!吴申,三千真的不少了,你看我一个月也才两千多块工资。”

    吴申本就是游走在法律的边沿,靠碰瓷为生的,说穿了就是小流氓,偏偏警察拿他还没有办法。

    听宋轻云这一分析,顿时犹豫起来。

    像这种以自伤的方式骗钱讲究的是短平快,最好在一两天之内就拿钱了事。拖得久了,事情就会变得复杂。再说,他见天吃喝玩乐还来不及,那里有精神去打官司那么麻烦。

    官司赢了不说,法官也不会判刘永华赔五万块,估计也就几千块完事,和直接从宋轻云这里拿三千块没什么区别。如果输了,搞不好还倒赔进医药费住院费和诉讼费。

    这事拖得实在太久,没意思了。

    吴申心中犹豫,心道:三千块显然是不行的,老子住院就花了那么多,难不成白流血了……恩,给个八千块,宋轻云应该是肯的,这样我还能赚点。

    想到这里,吴申正要招呼宋轻云坐下,和他好好谈谈。

    突然,他发现宋轻云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的笑意。

    怒气顿时勃发:“姓宋的你唬我?”

    宋轻云本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了吴申,看他的样子也已心动,却不想瞬间翻脸。他心中也是咯噔一声:糟糕,我没有管理好自己的面部表情。

    “吴申,要不你再考虑一下我的话?”

    “不考虑了,准备接法院传票吧。”吴申怒喝:“就算最后我输了,倒贴黄瓜二两,咱也不能好死了姓刘的。宋轻云,你当我不知道呀,红石村村两委马上就要换届选举。他刘永华官司缠身,也没资格再当村长,怕的是他。”

    说到这里,吴申咯咯地笑起来:“他如果还想当村长,五万块,一毛钱都不能少。三天,我只给他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就去找律师。”

    “你这又是何必呢?”宋轻云苦笑。

    小宋同志很意外,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可一转眼就变成这样。

    这个吴申怎么对红石村的情况摸得这么清楚,他算是点到刘永华的死穴了。

第五十八章 陈尚鼎

    从吴申那里出来,回家,宋轻云就在犹豫是不是再联系一下刘永华,跟他说说刚才的事。

    想了想,还是算了。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刘永华,别把他又吓跑了,到时候更寻不到人。

    宋轻云琢磨了半天,突然回过味儿来。吴申之所以对红石村的情况那么清楚,肯定是高云林告诉他的。

    他刚才在回来的路上给街道钟书记打了个电话,不着痕迹地问了问高云林的这个人。

    钟书记很奇怪,问,你怎么知道老高。

    等宋轻云说他今天不小心把车停人家门口,差点吵架,最后一切磋,这才发现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老高是书记的老朋友。

    钟书记哈哈一笑,说,什么老朋友,我跟他就不对盘。当年我转业回地方上的时候跟他吵过好几次,大家脾气都坏,已经很多年不说话了,跟仇人似的。

    他又道,高云林是人事局的副科级科员,退休之后进了老体协门球队,在那边天天跟老干部们吵,连退休了多年的老县长也敢指着鼻子骂,是个人见愁。

    “小宋你惹了他要想让人替你出面圆场,我可是不干的,自己处理。”

    “那是,那是,哪能麻烦领导。”

    高云林今天在老体协玩,消息灵通,对地方上的事情也清楚。红石村的事情又直接关系到他亲外甥吴申,自然会留心。

    拿刘永华这件事来说吧,其实宋轻云是相当不满的。

    其实这事真不大,换成自己,大不了打官司就是了,人在世上走,哪能不遇到麻烦,法律自然会给大家一个公正的裁决。

    可这个刘永华却被吓得直接躲了,还一躲就是一个月。弄得宋轻云到现在还无法召开村支委会和村民大会,无法宣讲国家政策,实行精准扶贫。

    说他老实呢,还是没有担待。

    荒唐,实在太荒唐。

    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做村长,领导全村八百多村民?

    “或许我不该帮他的,算了,不管了。大不了不开会了,拼着被钟书记骂得狗血淋头,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宋轻云负气,犹豫着是不是别管这事了。

    电话铃响了,陌生号码。

    宋轻云:“你好,哪位?”

    “请问是宋轻云宋书记吗?”那头是一个声音洪亮的男人。

    “我是宋轻云,你好。”

    “你好你好,可找着你了,我是陈尚鼎,不知道你晓不晓得我。”

    “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可是红石村的名人啊!”宋轻云笑道:“陈尚鼎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你不来找我还想联系你呢。”

    记得到红石村的第二天,他还指着陈尚鼎家快要倒塌的老房子问陈建国这是哪个贫困户的?

    最后才知道,这屋子的户主可是千万富翁,红石村首富,人家可不用扶。

    陈尚鼎:“宋书记你的联系电话就贴在村务公开拦里,我让人拍了张照片发过来。宋书记你可是咱们村的父母官,按说我应该找点联系你的。这不,最近生意实在太忙,一直没得空,抱歉抱歉。”

    “什么父母官,我就是个打杂跑腿的虾兵蟹将,单位里任何一个人都是我的领导,都是我的前辈。”宋轻云汗颜:“再说,我就是一驻村干部,这话可不能乱说。”

    两人客气了半天,陈尚鼎道:“宋书记你有什么指示,请说。”

    宋轻云:“村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山高路远,自然环境恶劣,贫困户多。我最近正在考虑给乡亲们弄点副业,你不是大能人吗,有没有什么项目?”

    “我倒点想法,正要和宋书记祥谈,这样,我亲自登门拜访您,不知道欢迎不欢迎?”

    “欢迎,当然欢迎。”宋轻云听他答应,心中高兴。

    声音刚落下,就听到丁冬一声门铃,外面有人在喊:“宋书记,我是陈尚鼎,您在家吗?”

    他竟然就在门外,有心人,但宋轻云却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门打开了,迎面是一个夹着包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倒是相貌堂堂,神色充满自信,果然是个成功人士。

    “你好,你好。”

    “你好,你好。”

    二人握手,落座。

    喝了两口茶,陈尚鼎又抽了一支烟。

    待到大家都熟悉了,宋轻云就急问:“陈尚鼎,你究竟要为乡亲们弄什么副业?如果有需要村两委的地方,尽管说话,在符合法律法规的前提下,我们全心全力为你服务,给你配合。”

    看到他急吼吼的样子,陈尚鼎心中暗笑:年轻人果然是年轻人,忙着干出成绩,都急眼了。

    他不急着回答宋轻云,反问:“宋书记,按说,我姓陈,红石村大一半的人和我是同一个祠堂。即便是姓龚的,和我也是沾亲带戚,帮大伙是必须的。对了,你想让我怎么帮,帮多少人?”

    宋轻云:“要不你弄个项目,雇几个还有一定劳动力贫困户在你手下干,挣点工资。也不用太高,好歹能够达到最低工资标准。我想,他们有脱贫的意愿,也有一定的生产能力,你用得上的。”

    陈尚鼎装着为难的样子:“宋书记你看哈,我就是一个搞物流的。手下十几台双桥四桥车,见天在路上拉货。司机就不说了,肯定不需要。难道让他们去跟车。跟车也是体力活儿呀,需要检查车辆、加水,捆货、甚至换轮胎,贫困户们老的老病的病,残的残,真的用不上。”

    宋轻云:“难道你就不想多种经营,红石村是风水宝地,大有可为的。”

    陈尚鼎闻言心中又是冷笑:前头你道红石村山高路远自然环境恶劣,现在又说是风水宝地,合着你怎么说都对。

    对宋轻云这个小公务员,千万富翁陈尚鼎是很轻视的,笑了笑:“宋书记你说得有道理,我倒是有个项目,可以解决所有贫困户的就业脱贫问题。不就是几十个人而已,我都发工资养起来。一个月一千二,一年也就是几十万支出,也算不得什么。再说了,这工作也适合他们干。”

    宋轻云大为惊喜:“那就谢谢你了,对了,你是要干企业?”不对,红石村山高路远,办企业成本太高不划算:“是不是想流转土地搞农业集约化生产,这事我可以向上级汇报。”

    陈尚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又点了一支烟,含笑不语。

第五十九章 我要你保持沉默

    这个陈尚鼎肯定是要搞农业集约化生产,不然,他也不敢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说可以承包几十个人的脱贫问题,宋轻云这么想。

    自从驻村之后,小宋书记日思夜想就是如何解决这么多建档立卡贫困户吃饭问题。

    因为自然条件和个人条件,那些人要么老要么病要么残,已经丧失劳动力,他很多计划都推行不下去。

    如果陈尚鼎要弄个大农场,倒是不错。首先,贫困户不用出远门就能在家就业。第二,大农场现代化程度非常高,对员工的体能也没有什么要求。

    就拿宋轻云去年到邻县的一家农场学习考察是所看到的,都是温室大棚,电脑控制。温室中安装了无数传感器,自动检测温度、湿度。工人只需在电脑前看看数据,遇到数据不正常,点一下鼠标,那边的喷头就会自动喷淋。

    生产的农产品品质也非常好,利润自然丰厚。

    陈尚鼎若是有心回乡发展,村两委自然要大力支持。

    当然,如果要搞土地流传,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很多,手续办起来很麻烦。

    宋轻云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有所顾虑,又道:“陈尚鼎你还担心什么,这事上级肯定是支持的。对了,你是不是担心村民们不愿意流转土地。要不这样,等龚珍信支书的身体好点我们就召开村支委会,重点说你这事,让支委和村干部分别做各家各户的思想工作。”

    农民都有土地情节,把土地流转出去,不种地了,大家心中难免不舍。

    陈尚鼎将烟头灭掉,这才笑道:“宋书记。”

    宋轻云:“叫我宋轻云就是,别书记不书记的。”

    陈尚鼎:“宋轻云,听说再过得一个多月村民委员会就要换届?”

    “是的,今年冬天就村民委员会就会进行选举。”宋轻云点了点头,心中就是一动:“陈尚鼎你是不是有意参选?”

    陈尚鼎再次含笑不语。

    宋轻云有的时候其实挺单纯的,笑道:“其实,按照法律,只要是红石村户口,年满十八,不超过五十五岁就可以。别说你陈尚鼎,就算是万新客想要参选任何人也没有权力剥夺她的被选举权。”

    其实,他心中都是希望陈尚鼎能够做未来的村长。这是个能人,有他在红石村很多事情都好办。而且,等他的农场一办起来,精准扶贫根本就不算个事儿。

    和眼前意气风发的陈尚鼎比起来,刘永华无论气质还是能力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最客气的是,姓刘的一出事就躲了。如此没有担待,当年村民们也是瞎了眼选他当带头人。

    内心中,小宋书记倒愿意红石村村民主任是陈尚鼎。

    当然,此乃红石村村两委自己的事,宋轻云作为一个外人根本就有权力插嘴,即便是街道也不行,这是制度。

    陈尚鼎:“谢谢宋书记的支持,你扶贫的事就包到我头上好了。”

    宋轻云却感觉到不对,我就是一驻村干部,你们谁当村长与我无关。

    这话如果传出去,那就是插手村委选举,那可是要犯错误的。

    大是大非,不能含糊。

    而且,陈尚鼎这话倒像是在做交易,把工作弄得如此庸俗,岂有此理。

    宋轻云突然对他有点反感,满面上神情变得严肃:“陈尚鼎,你资质够了,得票数够了就能做村长,和我没关系,我支持不支持你又有什么用,我希望你能明白。如果还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帮相关的政策法规找一份传给你,听说你是高中文化程度,应该能够看懂吧。”

    这话已经相当的不客气了。

    陈尚鼎觉察到宋轻云的不满,心中却冷哼一声,想:果然是个毛头孩子,还给我摆官架子了。

    他身家丰饶,手下十几台车,管着二十多人。别人看了他都是恭恭敬敬“老板”长“老板”短,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教训”过?

    当下也不废话,直奔主题:“我如果参选,希望宋书记你不要说话。”

    宋轻云愕然:“陈尚鼎你什么意思?”

    “就只这个意思。”陈尚鼎淡淡淡一笑:“年底我会上一个项目,两个月之内消灭所有贫困户。”

    宋轻云似笑非笑:“为什么是年底,你现在就可是上呀!”

    陈尚鼎:“宋书记你真没理解我的意思吗?”

    宋轻云:“刚才问你什么意思,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陈尚鼎他心中暗骂,少年人,你这是在装傻,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

    “宋书记,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宋轻云哦一声:“年底啊,你是不是想让大家过一个肥年。到时候给员工发年奖吃团年饭的时候记得叫我。”

    这已经是调侃了,陈尚鼎脸色变得难看:“明说了吧,过一个多月就是村民委员会选举,我要参选村长。”

    “你去选就是。”

    “你是上级机关派来的,又是在换届这个关口,别人都说你是来考察人选主持选举的。”

    “我不是,你想错了。”

    “想没想错咱们心照,宋书记。选村长的事情不劳你费心,我自己会想辙。希望在这个过程中,你能保持沉默?”

    宋轻云轻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陈尚鼎:“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什么都别管。”

    “什么都别管?”

    “对,只要你不插手我就能选上。我只要选上,立即着手扶贫,事情就这么简单。宋书记,你看怎么样?”说到最后,陈尚鼎咄咄逼人地看着宋轻云,神色都竟带着轻视。

    说句实在话,他还真没把宋轻云放在眼里,也没指望他能帮自己什么。

    只需要这小子能够不乱说话,不给自己捣蛋就好。

    宋轻云如何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这姓陈的是拿他那个项目来胁迫我呀?

    小宋书记心中一口怒火涌起来,恪于礼貌,他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礼貌,站起身拉开房门:“陈尚鼎,还是那句话,我只是个驻村干部,村民委员会选举我无权过问。但是,如果选举过程中有不合规定的地方,作为第一书记,我会向上级如实汇报的。现在,请你离开。”

    这已经是翻脸了。

第六十章 两地

    从宋轻云家里出来,陈尚鼎开了他的轿车行不了一公里,电话铃就响了。

    他把车停在路边,一看,正是妻子戴容。

    “容容,你有事吗,是不是想我了?”

    戴容:“老陈,饭都做好了你怎么还不回来,不是说好了今天回家吃饭吗?你想想,你都多少天没有回家吃晚饭。自从女儿读大学,这家里就剩我一个人,我跟出家当尼姑又有什么区别?”

    “当啥尼姑啊,你自己不知道出去玩吗,找人打打麻将呀……什么,天天输都没兴趣了,哈哈,输就输吧,也没几个钱。你想啊,一个下午才输一两百块钱,就有三个人陪你说四个小时的话。现在的人工那么贵,你请得到吗?”

    两口子说笑了几句,戴容的心情才好了些:“对了老陈,你当村长的事情怎么样了,说好没有?”

    “说好了,说好了,肯定能当。”

    “我说,你整天想着当村长,这就不是个官儿,有意思吗?”戴容是城里人,有点瞧不起乡下,觉得丈夫回家当村长简直就是神经病。一个月才一千多块钱工资,只够买一件衣服的,有意思吗?

    陈尚鼎道:“男人的事情你不懂的。”

    结束和戴容的电话,他又打了一个给龚珍信,说他刚才去拜访了宋轻云,闹得不太愉快。

    龚珍信很惊讶,也很生气,说你去找宋轻云做什么,荒唐!村里和街道上的事情你懂个屁,你就是个青沟子小伙子,去之前怎么不先给我说,怎么样,起反作用了吧?

    被他一通骂,陈尚鼎有点丧气,苦笑着说,我这不是心急吗?大家都说宋轻云是上级派来考察干部队伍的,他能够直接影响到谁能够最后当村长,珍信叔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龚珍信回答道:“我得到消息,街道的书记和主任都很看重宋轻云,不然也不会派他来啃红石村这块硬骨头,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能锻炼干部。”

    陈尚鼎就急了,说,珍信叔你看,宋轻云明显对我不满,这可怎么办才好,我可要靠你呢!

    龚珍信哼了一声,说,慌什么,只要你能确实带着贫困户脱贫,你就是村长。村长可大家选出来的,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对了,你究竟要搞什么项目,能不能跟我说说。

    陈尚鼎支吾到时候就知道了。

    龚珍信不满,道,你就不是提前透点风。怎么,你还要胁迫上级,不给你这个村长当当你就不投资了?

    “不敢不敢,这事我不是还在筹备吗,不是那么快就能弄好。如果现在吹牛,将来做成夹生饭,我自己固然丢人,可也有损珍信叔的面子不是,我可是您的人。”

    龚珍信:“什么你是我的人,弄得我是什么了,你是红石村的村民。”

    “是是是,珍信叔你说得对。”放下电话,陈尚鼎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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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陈尚鼎离开之后,宋轻云皱起了眉头。

    如果没有看错,这人的人品不太好。

    本来,宋轻云对懦弱老实的刘永华非常不满。在他看来,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领导红石村脱贫致富。

    相比之下,陈尚鼎有资金有能力有威望,他做村长肯定是好事。

    内心中,宋轻云已经不想管刘永华的屁事,他自己自生自灭吧。

    现在看来,陈尚鼎实在不适合当村长。和他比起来,刘永华的老实和懦弱就变成朴实和有担待的优点了。

    再说了,到下一任村长选出来还的一个多月,没有村长,村里的事就办不了。

    “还是再想想怎么帮刘永华吧,那么,该怎么办呢?”宋轻云摸了额头,感到头疼。

    ***********************************************************

    且说同一时间在陈新家里。

    陈长青突然光临,和龚小小怒目而视。

    陈新一看不好,忙上前劝解。

    这两人,一个是自己的亲三叔,另外一个则身患疾病一激动说不定就口吐白沫倒地上抽搐,出了事,谁负得起责任?

    红脸蛋龚小小:“新哥,我今天给你面子不跟陈长青闹,好,我先走。”

    等他离开,陈新忙请陈长青坐下:“三叔,你有事吗?”

    “有事吗?说得还真是希奇,我的股份都被红脸蛋给抢了,每年少收入一万多块,你说我能没事吗?”陈长青气愤地问:“新狗,你是不是不要你三叔,你把话说清楚了?”

    陈新道:“三叔你消消气,这事是宋书记定的。”

    “宋书记定的,宋书记又不是养鸡场的场主,再说了,这鸡是咱们陈家的,还论不到他来指手画脚。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把话撂这里,这个股份我占了,让红脸蛋滚!”

    陈新还在好言相劝:“三叔,这个养鸡场是宋书记弄的精准扶贫项目,可不属于咱们陈家。之所以让我占大头,那是让我承头带四个贫困户,我说了可不算。”

    “放屁!”陈长青又道:“新狗我问你,这鸡苗是不是你自己掏腰包买回来的?”

    “是。”

    “这鸡笼子是不是你们自己做的?”

    “是。”

    “既然是自己出钱出力养鸡,跟姓宋的又有什么关系?”

    陈新摇头:“三叔,话可不能这么说。是,鸡苗和笼子都是我们自己的,可是你别忘了,饲料才是大头。这鸡不吃饲料长得就慢,下的蛋就少,最后说不定还要亏本。还不是宋书记给我担保,这才从林路涛那里赊来了的。鸡苗从买回来,到下蛋,怎么也得十万块饲料钱,这笔资金我却是拿不出来的。如果没有宋书记,这养鸡场就办不下去,你说,和宋书记没有关系吗?宋书记定的贫困户,你我改得了吗?”

    一席话说得陈长青哑口无言,他也知道自己没道理,有点想打退堂鼓。

    看成功说服陈长青,陈新又劝:“三叔,要不这样,等宋书记回来,你再问问他手上还有什么扶贫项目,看能不能帮上你。你吃饭没有,看来是没有吃的。今天咱们家吃腊肉排骨,我妈的手艺你是知道的,好吃得很。妈,给三叔添副碗筷。”

    陈长青看了看厨房里忙碌的陈新母亲,又看了看挂在灶头上的那条腊肉,食指大动。

    其实腊肉这种东西对红石村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远的不说,二十年前村民的生活都不太好,还不能做到顿顿有肉,家中电器也只一台电视机。各家各户都会养一到两头猪,过年时宰杀。吃不完就做成腊肉挂在灶头上,做为家中一年的蛋白质来源。

    红石村海拔高,夜里温度低,腊肉保质期也长,吃个对年没有任何问题。

    也因为这样,每家的主妇都会熏制腊肉。

    腊肉放的时间长了,有个问题,随着水分和脂肪的流失,肉质会变得很柴,味道也很咸,吃到后面没多大意思。

    后来随着大家的生活质量进一步提升,很多家庭都有冰箱可以保存鲜肉,做腊肉就渐渐退出日常餐桌,仅仅是春节的时候随便熏上几十斤吃上两月,沾点年味儿。

    陈新母亲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魔法,她做的腊肉无论放多长时间,水分和脂肪都不会流失,且肉质细腻多汁。大热天的,一口包谷饭,再咬一口腊肉,满嘴都是油水,别提多美。

    农村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腊肉骨头鸡大腿。”意思是,腊肉排骨和鸡腿是世界上最美味,最补养人的东西。

    今天这一躺没算白来。

    想起即将到嘴的美食,加上又被侄儿说得无言以对,陈长青也不太想纠缠此事。

    事情到这一步,或许算是圆满解决了。

    然后就吃晚饭了,陈新把三叔请到位置上。

    这个时候,陈新妈妈把晚饭端上来,却只有一盘咸菜和一盘水煮牛皮菜。

    陈长青就急了:“你家的腊肉呢?”

    “什么你你你我我我,嫂子也不知道喊,没煮。”陈新妈冷冷地说。

    “怎么可能没煮,你当我闻不到啊,一定是你藏起来了。”陈长青抽了抽鼻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腊肉香味。

    他睡了一天没吃饭,肚子早饿得前胸帖后背,此刻嗅到香气,更是如猫儿抓心,立即站起来打开碗柜。

    定睛看去,里面正是一扇煮熟的热气腾腾的排骨,顿时气哇哇大叫:“你什么意思,当我是叫花子,还藏了菜不拿出来?”

    陈新妈妈早看这个小叔子不顺眼,自她嫁到陈家之后。陈家兄弟虽然已经分家,可这个小叔子懒神附体,从来不肯下地干活。不干活,自然是穷得没饭吃。

    没饭吃怎么办,去大哥家吃呀!

    当年陈妈妈嫁过来的时候还是姑娘,自然不敢说什么,而陈志高又是个老实人,兄弟要吃就吃吧,难不成眼睁睁看他饿死?

    那时候是八十年代,村民生活困窘。别说八十年代,如红石村这种山区,九十年代初吃饭也挺困难的。

    陈长青不事生产,天天到陈志高家中蹭饭,相当于白养了一个娃,还是特别能吃的那种。

    那十多年对陈新妈来说简直就是不堪回首,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以至于让她对嫁到红石村来这事深深后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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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年时代介绍:
刚出社会毫无工作经验的宋轻云被派去偏远山村担任第一书记之职,带领乡亲们脱贫奔小康。他本以为这是一件简单工作,谁料村支书长期卧病,村主任又离家出走,村两委陷于瘫痪。村两委又到换届之时,暗潮涌动,人心混乱。这是宋轻云的华年时代。华年时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华年时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华年时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