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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59章 血气方刚

    “看你心神不宁的样子,是在想静姝姐和雪音妹妹吧?”

    “雪音倒是还好,主要是李……我是说小姝,她如果真被二七会掳去,那就太危险了。”

    “静姝姐皇室血脉,徐辉祖应该不敢拿她怎么样。”

    “但愿我的担心都是多余,若我是徐辉祖,我就以小姝为质,要挟临安公主和弘毅先生为我的政治活动效力,比如夸大这次军事行动的功劳,提高我在军方的地位,又或以江浦防务空虚为由,上本主张增加应天新军的粮饷军备。朝中不少官员都投靠了二七会,皇上面对众口,也很难拒绝。”

    “若真是这样,公主殿下和弘毅先生会答应吗?”

    “很可能不会,因为他们都是极为忠直之人,纵然爱女心切,做事却很讲原则。否则他们也就不会为了江浦一县百姓的安危,主动配合我们止息兵戈了。”

    “那静姝姐怎么办?”

    “如果弘毅庐不肯就范,小姝的处境就危险了。因为这是一个信号,徐辉祖绝不容许有人公然与他对抗,要是人人都学公主和弘毅先生,他二七会还怎么活动?”

    “你是说他会杀了小姝,以警示众人?”

    “能痛快的死,对她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就怕他们还有什么更卑劣的手段。”

    “静姝姐……”风夜菱自己也有被擒的经历,又想起曾沦为星落“坐骑”的杜媛,生出一种既后怕又不寒而栗的感觉,“所以你想怎么做?”

    “我想去救她,到京城去。”

    “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我想今夜就走。蓝枫也在京城,具体事宜我可以和他联络。”

    “我和你一起去。”

    “京城里危机四伏,我尚且自身难保,如何照应得过来?我可不想岳阳的事情再次上演。”

    “那我在城外等你。”

    “这也不妥,城外同样危险,你孤身一人,万一出点什么意外,我怎么办?”

    “我陪着她。”沈心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蓝桥和风夜菱都是一怔,紧接着门被推开,他悠然走进来道,“不请自来,没吓着你们吧?”

    风夜菱想到她和蓝桥的话可能都被这位前辈高手偷听了去,羞得霞升玉颊,摇了摇头。

    蓝桥心想若真有沈心流这天下最顶尖的剑法大宗师保护,风夜菱的安全确然可以放心,试探地道:“师公要带她回弘毅庐去?”

    “既然已跑出来,就不回去了。”沈心流呵呵笑道,“当年凌音阁主方如天亲自代先帝传令,让我到公主府邸潜伏,观察李祺夫妇有无异动。我在弘毅庐待了十年,待够啦,如今先帝殡天,我也该为自己而活了。”

    他顿了顿又道:“在天茶山西麓有个隐秘的山洞,我可以和小丫头藏在洞里。等你京城事了,再回来找我们。”

    蓝桥本就不解,为何风镇岳离去时特别嘱托沈心流照顾风夜菱,此时趁机问道:“敢问师公,为何对菱儿的事如此上心?看侯爷对师公的态度,难道您和他是旧相识?”

    “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沈心流轻叹一声道,“去京城的路还长,我路上讲给你听如何?”

    于是三人趁夜出发,重新渡回到淮河南岸,捡荒僻小路而行,直奔京城而去。

    “那还是至正五年的事。”沈心流轻松地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道:“那年河决济南,官民房屋皆没至顶。元廷虽开仓赈济,紧急修筑河堤,却是杯水车薪,难解万民饥馑。”

    “至正五年?”风夜菱由蓝桥背着,歪着脑袋好奇地道:“这都将近六十年前的事了,那年前辈才多大呀?”

    “十九岁,比你们现在还小咧。”沈心流笑着道,“那是我离开华山的第一年,心中还怀着济世安民的宏图大志,一听说济南大水,立时便想赶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蓝桥年少时也曾仗剑走天涯,此时颇有感慨地道:“少年人的理想,一旦受到现实的冲击,真是比吃了黄连还难受。”

    沈心流唏嘘地道:“莫说济南,当时整个山东都是饿殍遍野。官员们贪污赈灾粮款,修堤者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土豪劣绅趁机兼并土地,逼得穷人卖儿卖女,杀人越货的盗匪随处横行。在那种局面下,我除了杀几个强盗泄愤,对大势几乎毫无影响。”

    风夜菱眨着大眼睛道:“那后来呢?”

    “有一次我碰到一个女孩,饿得没力气,脚一软栽进水里,眼瞧着就要溺死。”沈心流语气沉重地道,“我救了她,又分她干粮,她却并不感激我。”

    “这是为何?”

    “她说,我从河里救她上来,她不溺死也要饿死,分她一口吃的,等过两天没人管了,她还是要饿死。左右都是个死,又何必多在人间受罪。”

    “在灾区,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蓝桥苦笑道,“那姑娘说得倒也在理。”

    “我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受得了她说这样的话?当时脑子一热便对她说,我带你离开这里。”

    风夜菱一听来了兴致,追问道:“然后呢?她就跟前辈走了?”

    “我把她带离济南,把她安置在青州城的一家客栈里,给了她一些钱,就想孤身离开。”沈心流缅怀地道,“那时我知道一位臭名昭著的蒙古高手来到山东,正打算和他决战。”

    蓝桥笑道:“结果自然是师公赢了。”

    “我杀了那位蒙古高手,自己却也受了三处刀伤。”沈心流并没有得意之色,反而有些惭愧地道:“我回到青州的客栈,当晚便发了高烧,意识迷糊之间,就觉那姑娘在为我擦汗,又用客栈里的毛巾浸了凉水敷在我的额头。”

    风夜菱油然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前辈不会就这样沦陷了吧?”

    “我很想说没有,但事实如此,也不容我胡诌。”沈心流回头看了风夜菱一眼,有些难以启齿地缓缓道:“后来我给她置了一处宅子,就重新投入到报国救民的事业当中。谁想到一年后我回去看她,她竟抱了个女婴给我。我们并未成亲,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她身边照顾,她承受不住乡里的闲话与白眼,和我一席长谈后,便独自离开了。”

    风夜菱追问道:“那孩子呢?”

    “我把那女婴寄养在一户普通人家里长大,每年会去看她一次,也给了那家人很多钱,当然她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沈心流显然对未能给女儿一个正常的家庭感到十分愧疚,“直到她及笄成人,我把她许给了一位我认为值得她托付终身的英雄人物。”

    “那个人是谁?”风夜菱和蓝桥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此人姓风字正元,也就是今天的文昌侯风镇岳。”沈心流长吁了一口气,对风夜菱道,“换句话说,我其实是你的外公。”

第360章 十日之约

    蓝桥第二日傍晚赶回江浦,他在天茶山下与沈心流风夜菱分手,独自前往李祺和临安公主居住的弘毅庐。

    他没有扣响院门,而是趁着暮色之下左右无人,直接翻墙而入。

    劲风倏起。

    一股让他脊背发凉的疾风袭向后脑,那夹杂在疾风中的剑气似能扫落秋天里的最后一片落叶,充满无尽的苍凉与悲怆。

    蓝桥身在半空,知道来不及落稳地面,在电光火石间猛一转身,同时流光剑乌光大盛,险到极致地点在李祺的相见欢上,然后浑身剧震,向后飞出足有六七步远,才滚倒在地。

    李祺一袭黑衣,手中宝剑相见欢遥指着蓝桥,缓步向他逼近。

    “弘毅先生,是我呀。”蓝桥干咳一声,强忍着腰背坠地时的疼痛,伸出一只手道。

    李祺冷笑道:“知道是你,站起来!”

    “可我……”

    “站起来!”

    蓝桥只得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再次面对李祺这不知是敌是友的前辈高手。

    但见月色之下,李祺的双眼如宝石般闪亮生辉,沉静中隐带着一股儒者学人的从容气度,同时他持剑时渊亭岳峙的体态,又令人生出望而生畏高不可攀之感。

    “看招!”李祺似连看都懒得多看蓝桥一眼,相见欢倏地破空而出,横过两丈长的庭院空间,直击蓝桥。

    他的人和剑似在这月光之下结合成一个无法分隔的整体,不但妙象纷呈,在两丈许的空间内不住变化,且每一个变化都是那么清楚明白,令蓝桥临时拟好的应对方法瞬间变成败招,也让他泛起处处受制的颓丧感觉。

    剑法至此,已臻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至境。

    相见欢剑势变化,李祺的身法亦随之生变,宛若在风中飘舞的秋叶,蓝桥甚至没法捉摸他最后会从何种角度攻来。

    若非亲身领教,他做梦也没想到李祺的清秋剑法可以厉害至此。

    面对如此可怕的剑法,蓝桥反生出强大的斗志。他倏地沉静下来,摆出破晓九式的起手式“万山尽墨”,一双明亮的眼睛迸射出前所未见的精芒,眨也不眨地注视李祺。

    到相见欢离他不足三寸,劲气狂卷而至时,他才冷喝一声,往前抢出,流光剑刺向相见欢的剑尖,大有不成功便成仁,壮土一去兮不复还之势。

    “当”!两剑交击,响彻云霄。

    蓝桥闷哼一声,给李祺的相见欢扫得跄踉跌退三步,但亦封死李祺的后招变化,两人相隔三丈重新站定。

    至此他们已交手两招,李祺出手丝毫不留余地,似乎从一开始就想取他性命一样。而蓝桥也心知肚明,自己无论内功还是剑术,都逊于李祺不止一筹。直到此刻,他的真气仍在体内翻腾,手臂也才勉强从酸麻不堪中回复过来。

    幸好蓝桥心志坚毅,又有过面对徐辉祖安萧寒等绝顶高手的经历,绝不会因自问及不上对方而失去斗志。他哈哈一笑,运起体内已修炼至第四层的乾坤诀阴阳真气,流光剑迅疾劈出,使出“一剑破晓”。

    剑光如风雷并发,既威猛无伦,又隐含有轻灵飘逸的味道,仿佛同时兼具了蓝若海和叶雯的影子,令人觉得他能把这两种极端相反的剑势揉合为一,本身便是个令人难以相信的奇迹。

    李祺大喝一声“好”,脸上却不含丝毫的喜怒哀乐,相见欢往前急挑,变化六次,正中流光剑的剑锋处。

    这一剑乃蓝桥近几年来的颠峰之作,本以为怎都可抢得些许先机,岂知李祺看似随便的一个反击,就像秋风破云般把主动全掌握在手上,使他所有后招都失去施展的余地。

    他知道若任由李祺压制自己,此消彼长下,自己可能再难扳回局面。趁尚有余力,他蓦地一个旋身,流光剑猛扫李祺。

    这一招妙到巅毫,就在旋身之时,蓝桥凭借自旋之力神乎其技地遁出李祺剑锋笼罩的范围,然后再投往李祺剑光最盛处,以刚对刚。

    以李祺之能,亦要被迫硬接他一剑。蓝桥使尽浑身解数,终于在此时,首次争取到少许主动。

    “当!”两人再一交击,各自退开两步。

    “痛快!痛快!”李祺哈哈大笑道,“就是要有这种心志和本事,我才相信你真的能把小姝带回来。”

    “我早就说了,是你偏不肯信。”临安公主不知何时也走进了庭院,“瞧给人家孩子吓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多大仇呢。”

    “小姝因他失踪,总是不假。”李祺说着又沉下脸,背转身道:“小子,我只给你十天时间。十天后若见不到小姝,你纵使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带着相见欢去找你,亲手为她报仇。”

    说罢他长剑还鞘,一闪不见。

    蓝桥一拱手,正色道:“晚辈遵命。”

    “累了吧?”临安公主走到蓝桥身旁,摸出一方秀帕替他揩汗。

    蓝桥受宠若惊地道:“这怎使得?”

    “别动。”临安公主一把按住他试图推开秀帕的手,轻责道:“我男人也真是,出手没个轻重,这要是把你打出个好歹,小姝还指望谁去找。”

    “弘毅先生指教小子,那是应当的。”蓝桥一躬身道,“若我经受不住考验,硬往二七会的虎口里跳,那不是形同送死嘛。”

    “算你还会说话。”临安公主微微一笑,向前走开两步道,“跟我来。”

    蓝桥本以为她要带自己去堂屋,再多交代嘱咐几句,没想到却是走进一间卧室。

    房间里萦绕着少女的幽香,临安公主点起油灯道:“这是小姝的闺房。”

    蓝桥吓了一跳,讷讷地道:“殿下……”他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似乎想象着李静姝住在这里时,日常的起居状态。

    临安公主在房间内踱了两步,适意地坐到榻边道:“她已八年没在这里睡过了。前几天她突然归来,本以为好歹会住上几天,谁想到连一个晚上都没有,就又不见了。”

    她的眼中泛起无尽伤情,抚摸着榻上整齐的被褥道:“小姝啊,娘真的好想你。”

    蓝桥倏地跪下,朝临安公主一抱拳道:“请殿下放心,蓝桥就算赴汤蹈火,也要把大小姐平安带回来。”

    “大小姐?”临安公主哑然失笑道,“说起来你俩也算有缘,那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你是因为受伤,她则纯是为了贪玩。其实我挺好奇,你们在徐先生的药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一起处了那么久,你们之间就没说过什么话?”

    蓝桥一下想起他和李静姝为徐秋雨写对联时的情景,心头泛起一丝甜蜜,旋即想起他摸走李静姝的香囊,又觉羞愧不安,最后想起客死岳阳的徐秋雨,物是人非,心情重又变得沉重。

    “没说过什么话。”蓝桥苦笑着道,“大小姐千金之体,我这山野匹夫,不敢轻易打扰。”

    临安公主掀开枕头,从榻边的暗格里捧出一件男子的短袍,递给蓝桥道:“这袍子你可认识?”

    蓝桥一看不禁心头剧震,原来这正是他当年大战山匪,被匪首褚天棋重伤时穿过的袍子。后来他再醒来,已是到了徐秋雨的药庐,换上了宽松舒适的长衫,再没见过那件袍子。

    如今这短袍早被洗净,上面的血渍和泥污都已不见,刀剑石砾划开的口子也被重新缝好,宛若新的一般。

    特别是那缝制的针脚,与李静姝的香囊一般无二。

    “这袍子怎会在此处?”蓝桥强压下心里泛起的涟漪,不解地问。

    临安公主狡黠地一笑道:“你是想问,它为何在我弘毅庐,还是想问,它为何在小姝榻边的暗格里?”

    这句话比李祺的剑更难招架,蓝桥一下子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其实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它是从哪来的。”临安公主暼了蓝桥一眼,悠悠地道,“有可能是你忘在徐先生的药庐里,小姝给取了回来,也有可能最一开始就是小姝替你更的衣,她把脏衣洗净缝好,又不好意思直接给你,于是就搁下了。”

    见蓝桥仍是沉默,临安公主又道:“女孩子的心事最难琢磨,以前我还偶尔在晚间瞧她偷摸出来把玩,又或抱着这袍子入睡。当时我还纳闷呢,不解这妮子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却也不好直接问她。后来她离家出走,这件袍子就一直留在那暗格里。”

    蓝桥抚摸着袍子上细腻的针脚,不知怎的竟泛起一丝怅然,轻叹一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既物归原主,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临安公主笑着起身道,“你身份不方便,进京后可以先去城东的江浦茶社,那是我们的在京城设立的寄售处。我已替你打好招呼,就说你是我们派去拓展业务的,要在城西再开一家分号,由你担当掌柜。到时候店面选址挑选伙计等事都由你做主,切记要行事小心。”

    “城西?”蓝桥眼睛一亮道,“殿下是说……”

    临安公主笑吟吟道:“不错,徐辉祖的魏国公府,正是在城西。到时候你把店址选在附近,就可以监视进出他府上的人。”

    蓝桥大喜道:“殿下思虑周全,蓝桥佩服。”

    临安公主摆了摆手,同时吹熄了灯道:“快去吧,我男人说要十日见人,可不是和你开玩笑哦。”

    “一定全力以赴。”蓝桥说着走回到弘毅庐的庭前,遥对堂屋的方向再一躬身,朗声道:“十日内若带不回大小姐,蓝桥提头来见。”

第361章 市井之家

    蓝枫睁开眼时,夜幕已经降临。

    这是位于京城旧城区内的一幢二层小楼,听说在大明开国前就存在,已超过四十年未曾修葺。

    被油烟熏黑的房梁,发霉腐朽了的椽卯角料,走起路来咯吱作响的地板,还有伴随狂风呼啸的墙缝,无不诉说着这座老宅悠久的历史,以及房中客们艰难的生活。

    只有窗纸算是入冬前新换的,在这个二月的夜晚抵御着窗外的寒风。

    窗纸随着风向的变换时而鼓起时而凹陷,房间内仅有的一盏油灯也跳动得好似随时可能熄灭,蓝枫暗叹一声,披衣起身。

    他与蓝桥白雪音一道从河西返回,走水路东下。蓝桥和白雪音前往江浦参与营救风夜菱的行动,他则孤身进京,打探二七会的底细。

    按照他们的计划,一旦张仲杰押送风夜菱的队伍被劫,风夜菱被深入敌后的琅琊铁骑救走,隐藏在京城内的二七会必然将有所动作,而这也就给蓝枫找到他们破绽的机会。

    在蓝枫的预想中,二七会是一个庞大且严密的地下组织。上至京城高官,下至江湖帮会,再加上些地主大户以及文人墨客,都有可能被这个神秘组织渗透。除了直接参与或策划行动的刘璟、花语夕和张仲杰,尚未有其他可疑人物进入他们的视野,因此他们对二七会的运作模式,二七会下一步的企图和阴谋的了解,都不过是冰山一角。

    一旦江浦传来变故,作为二七会在京城核心人物之一的刘璟,必然会有所应对,比如联络他在京城的下属或者同僚,商议对策,并作出下一步的行动。而他蓝枫只要在这个时候盯紧刘璟,看他都去过哪些地方,和什么人见面,就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出二七会在京城其他的隐藏势力,甚或他们策动阴谋的证据。

    为掩人耳目,蓝枫选择与刘璟一街之隔的贫民区落脚,栖身在这座老旧破落的小楼里。

    楼下传来摇骰赌钱的喧闹,声浪穿过毫不隔音的门缝,钻进蓝枫的耳中。蓝枫唯一蹙眉,握上那锃亮的圆木把手。这门把手历经四十多年未曾擦洗,也不知被几百几千个人抓过,其木质的纹路早已看不真切,只有一层泛着光的油脂覆盖表面,还隐隐泛着汗渍混合的酸臭味。

    蓝枫作为富家生长的孩子,哪受得了这样的环境?强忍着恶心拉开房门,几乎是夺路而逃地冲出门外,再用脚尖把门勾上。

    这是一条极为狭窄的门廊,左右都堆着破旧的家具,比如劣质的杂货架,断了轴的纺车,破了口的大小陶器,还有缺了腿的桌椅板凳。它们大多蒙着厚厚的一层灰,蓝枫若是不想沾到,就不得不侧着身小心翼翼地通过,否则仅是脚步落得稍微重一点,都会使老旧的地板发生变形和震颤,从而使堆在杂货架顶上的半张破风筝抖落灰尘。

    门廊的尽头就是通往一层的楼梯,正对楼梯口的还有另一扇房门。作为小楼二层的另一间房,也是蓝枫的隔壁,蓝枫从没见有人出入过这个房间。每次他待在自己房里,也听不出隔壁有任何人活动的声音。

    这间房大概被商老汉用来堆放杂物了,毕竟他们家有这么这么多的破烂——蓝枫如是推断。

    商老汉是这幢小楼的房东,五十岁出头,秃顶,是老城区地地道道的地头蛇。

    比起旧城区内其他为生计奔波劳碌的人,商老汉过得还算滋润。他没什么野心,就靠租房挣些小钱,白天出去走街串巷,晒晒太阳,晚上再打两壶小酒喝,喝醉就睡,睡醒了再出去溜。

    若是手头有点闲钱,他也会在自家楼下的堂屋开场赌局,拉上附近同样想寻刺激的人玩上两手。他家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小五,今年十四岁,小女儿小六,才刚十一岁。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让两个女儿在旁侍候,小五负责给客人端茶倒水,小六则站在门口,看有没有输了钱想赖账,准备偷溜出门的。

    蓝枫下楼的时候,恰逢小六用嘹亮的嗓音喊道:“刘叔叔,您这是要去哪啊?”

    小六的个子不高,生得又黑又瘦,却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和两条又黑又粗的辫子。她穿着姐姐穿不下的大码衣衫,又因门口风大而将自己使劲裹紧,样子很是古怪。

    姓刘的是个落拓书生,被小六叫住后一脸惭色,抖了抖已输得精光的钱袋道:“都输光了,明日再来。”说罢他再不看众人一眼,抱着脑袋逃命似的跑了。

    “他欠了多少账?”商老汉问站在一旁的大女儿小五。

    “不多,四文钱。”小五站得很是端正,手里托着个大茶盘道,“要不要让小六喊他回来?”

    小五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但商老汉似乎并没有给她添置新衣的打算。她的手腕和脚踝从袖口和裤腿下露出老长一截,在灯光下白得刺眼,也让人看着别扭。

    商老汉一摆手道:“算了,滚他娘的蛋吧。”比起两个女儿,他自己穿得倒还算厚实,一身青布棉袍,因为长期不洗,油污积攒多了,显得油光水滑,如同缎子一般。

    他见蓝枫下来,眯起眼睛笑道:“傅公子,您出门啊?要不要也来玩两手?”

    为方便起见,蓝枫给自己起了个假名字,叫傅雅,取“附庸风雅”之意,此时见商老汉和自己打招呼,便也打个哈哈笑道:“出去转转。”

    他此话一出,商老汉,包括楼下堆在赌桌旁的其他几位中年汉子,都露出一种男人特有的暧昧笑容。

    商老汉放下手里的骰盅,悠然捋着山羊胡道:“咱这边的行情不比秦淮河,晚上又黑,公子出门可要看清楚了再……”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和他的赌友们相视一笑,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蓝枫知道他们是误会自己孤身一人旅途寂寞,想在晚上出门“寻欢作乐”,也不辩解,淡淡一笑道:“东家,我可短你房钱?”

    商老汉一怔道:“说好的每日七十文,傅公子未曾短过。”

    蓝枫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既然未短房钱,东家又何必揭小弟的短?”

    众人立时哄堂大笑。

第362章 一街两面

    早在蓝枫下楼之时,小五便眼前一亮,躲在人群之中偷眼瞧他。在她看来,这个青年男子和她以前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此时在男人们的哄笑中,她却又露出轻蔑之色,仿佛对蓝枫暴露本性颇为失望。

    小五的面庞很是清秀,身段也苗条玲珑,若非不会打扮,又穿得寒酸,其实还颇有几分姿色。蓝枫一向自诩风流,若是放在往常,必会出言调戏,直到逗得她害羞脸红为止。

    他知道现在不是招惹姑娘的时候,心中暗叹,表面则装作对她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在门口瑟瑟发抖的小六身边,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道:“门口风大,当心着凉。”

    “大哥哥……”小六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蓝枫,倏地又有些害怕地转向姐姐和商老汉。

    商老汉瞪她一眼道:“你该对傅公子说什么?”

    小六一个激灵,赶紧羞怯地蹲了个万福道:“多谢大哥哥。”

    蓝枫洒然一笑,再不看正紧咬着嘴唇的小五一眼,大步走出楼外。

    他边走边想,为什么这两个姑娘叫小五和小六。莫非她们前头还有四个哥哥姐姐?他们是夭折了还是离开京城去了外地?

    走着走着,蓝枫忽听路旁有人叫他,转头一看却是个女人。

    那女人少妇打扮,浓妆艳抹的,站在一条窄巷的阴影里朝蓝枫招手。

    蓝枫不知她有何事,刚走过去就被她一把挽住,刺鼻的劣质脂粉气扑鼻而来。

    那女人把头贴在他的胸前,腻声道:“小哥儿,晚上一个人出来,是不是想妹子了?”

    蓝枫只觉一阵作呕,心道你年纪至少比我大十几岁,居然还好意思叫我“小哥儿”。忙一把推开她,装作被她吓坏的样子,狼狈而逃。

    他一路走一路暗自心惊,因见这样的女人几乎每走十几步便能遇到一个,好似鬼影。蓝枫先前一直是白天出来,没想到这些白天里无比熙攘热闹的街巷,到了晚上竟会是这样一番光景。

    又走了几十步,直到拐上天秀街,蓝枫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放慢脚步,看着街南街北截然不同的景象,感慨不已。

    在天秀街以南,是自元代延传下来的集庆老城区,里面住的尽是在京城辛苦谋生的下九流众生。

    这片区域街巷狭窄,房舍老旧,人口密度却冠绝京城。每天从早到晚,都能看到各式营生的男男女女出出进进。他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疲惫与沧桑,或付出一日辛劳换取仅能糊口的血汗钱,或从事一些难登堂面的不法活动,又或干脆乞讨为生。

    像商老汉这种以收租为生的小人物,在老城区已算是活得最体面的一类人。不必太过操劳,也足够养活他和他的两个女儿。

    天秀街以北则是松柏林立,放眼望去,尽是一些中产人家建起的青灰色院墙。这些砖石垒砌的院墙如田垄阡陌一般纵横交错,彼此间只有六七尺的狭窄距离,留下四横三纵的七条小巷穿插其中,供居于街区深处的住户进出。

    小巷都是笔直地向内延伸,一家一户的宅院也都方方正正的。若是有人登高俯瞰,就会发现这些住户的宅院如棋盘一般,一格一格地填满整个街区,故这片区域又称棋盘巷。

    棋盘巷的住户有屡试不中的举子,有廉价高产的丹青画手,有算卦相命的阴阳先生,还有须发花白的平庸郎中和一间小小的私塾。比起街对面不得不为生存打拼的人们,棋盘巷的居民不算拮据,他们在家可以点起明亮的灯火,闲来可以扫扫院里的落叶,过年可以换身新衣,吃一锅腊肉焖的白米饭。

    一边是在生存的压力下艰难度日,一边是不咸不淡的小富即安,一街两面,宛如两个世界。

    刘璟本为谷王府长史,后随李景隆的北伐军参赞军务,李景隆兵败后便遭闲置。或许是为保持低调,他把府邸买在棋盘巷,整日里除了琴棋书画就是会见收藏界的同伴,一同鉴赏古董古玩,鲜有过问朝政。

    他的府邸位于棋盘巷横二与横三、纵一与纵二巷之间,算是整个棋盘巷最中间的位置之一,大有大隐于市之感。其府门面东,除了悬在门牌檐下的两盏大圆纸灯,连个看门的下人都没有。

    这已是蓝枫自进京以后,连续第五天潜到刘府门外。

    前几次他都是白天来,或藏在小巷转角的阴影处,或躲在谁家屋顶的瓦面后,几乎是从天亮到天黑,窥视着刘府的一举一动。

    窥探期间,他从未见过刘璟外出,来访者也都是京城文坛有名的书友墨客,又或古玩鉴赏的同道。江浦发生的惊天大案,仿佛连一丝风也不曾透进来。

    以蓝枫的精明,当然知道这是刘璟使的障眼法。只是他的武艺稀松平常,不敢靠这极可能是二七会老巢的宅院太近,而到了晚上光线太暗,他从远处又看不真切,只得打道回府。

    到了今天,徐辉祖江浦“剿匪”的事迹已传遍京城,就连旧城区的贫困户们也对此津津乐道。蓝枫判断刘璟近期必有动作,再三思忖终决定夜探刘府。

    他从袖里摸出一个蜡丸,用指甲抠开一个小缝后,无声无息地扔到看似无人看守的刘府门前。

    一缕烟雾从蜡丸的缝隙里飘出,如同初秋清晨突然降下的大雾,很快在狭窄的巷子里弥漫开来,把能见度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这是蓝枫从《机火巧术》中学到而自制的“大雾丸”。通过一枚混有各种药品的小小蜡丸,就可以制造一场持续一刻钟之久的大雾,用在环境狭窄的棋盘巷再合适不过。

    蓝枫对巷子间的路线早已熟记于心,跳下一户人家的院墙,灵猫一般摸到刘府的院门处,闪过空无一人的门房,钻进院中一小丛清脆的竹林里。

    他拨开两根竹枝,顺着刘府书房的窗子往里看去,就见一身白袍的刘璟端坐在几案前,正和一位白眉老者下棋。另有一位婢女陪坐在旁,垂着头一点一点的,显然已困得睁不开眼。

    这已不是蓝枫第一次见到这位白眉老者,前几日他蹲守巷口的时候,曾多次见他悠然踱步,散步般走进刘璟的府邸。

    他断定此人是刘璟安排好的掩护,一旦他们布在棋盘巷外的暗哨发现有陌生人接近,这人就会过来找刘璟下棋或者鉴赏古玩字画,让想刺探情报的不速之客以为,刘璟就真的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无为之辈。

    既有掩饰,必有秘密。蓝枫见院内无人,刚想绕到书房后面,就听一阵脚步声往刘府的巷口靠近。

    蓝枫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无法穿过大雾找到自己,直到他听见脚步声中夹杂的狗吠,才突然色变。

第363章 再遇冤家

    这些人摆明是冲着他来的。

    蓝枫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他自以为隐秘的行踪,其实早已落入刘璟布下的暗哨眼中。

    他前几天都是白天来此窥探,刘璟不想惊动附近的邻居,只找了人来打掩护,并未对他这个不速之客动手。

    现在到了晚上,他的大雾丸又封住了巷口的视线,刘璟再无顾忌,便直接派手下来抓人了。

    大雾丸的烟雾做得极为逼真,不但视觉上浑若天成,且没有丝毫异味。这本是为了不引人怀疑,此时有人带狗来找,烟雾就变得形同虚设。

    蓝枫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倏地攀上墙头,刚想跳出墙外,就见三个黑衣大汉手持钢刀,沿着小巷追了过来。

    他一个飞跃,直接跨过三人头顶,跳上另一户人家的院墙,沿着墙头向南跑去。

    三个大汉没有呼喊,只是交换了一下眼神,便一齐发步追来。

    蓝枫武技稀松,轻功倒还将就,在墙头跑了几步,转身又跳上那户人家的屋顶,躲过一位试图爬墙阻截的大汉。

    他刚想跳上另一侧的墙头,忽见一个精瘦汉子连跳四下,从刘璟宅院的一棵大树上直追过来。

    蓝枫心中一凛,知道此人轻功在自己之上,他若继续沿墙头逃窜,保证跑不出棋盘巷。

    那精瘦汉子似乎也算准了这一点,追得气定神闲。他的每一次起落,每一个转身,都完成得毫无瑕疵,对这片地形更是熟悉到无以复加,仿佛从小就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似的。

    蓝枫诈作准备跳向下一处墙头,却突然一个转身,双手齐出,两柄飞刀往那精瘦汉子电射而去。

    精瘦汉子手持一根长棍,随手一挥便打落一柄飞刀,另一手则衣袖一摆,把另一柄飞刀卷入袖中。

    他趁蓝枫停步转身的工夫,猛地又欺近三丈,衣袖再一摆,袖中卷起的飞刀反向蓝枫攻去。

    蓝枫向褚红袖学过掷飞刀的手法,却没学过如何抵挡别人的暗器,此时见他的飞刀倒飞而回,心中惊骇想要闪避,无奈身在墙头,左右都是无从下脚的虚空,只得伸出手臂,想硬接这一刀。

    飞刀穿过夜风迅速接近,那呼啸而起的破风声宛如在耳畔敲响的丧钟。

    蓝枫等待着飞刀入体的刺痛,却见另一道黑影闪上墙头,信手拈花般将飞刀拿住,然后箭一般冲向精瘦汉子,把飞刀当作匕首,猛地刺往那人的胸膛。

    那精瘦汉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先是愣了一下,再想挥长棍去打已是慢了半分。眼见飞刀当胸刺至,精瘦汉子情急之下一个后翻跳下墙头,长棍舞成一片棍影,防着那黑衣人掷刀偷袭。

    黑衣人却不再追,回到蓝枫身边扯了他便走,几个起落离开了棋盘巷,钻进棋盘巷西侧的另一片街区。

    他们连拐了几条小巷,见再没有人追来才停下脚步。

    蓝枫惊魂甫定,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救命恩人,见此人身形不高,体格也偏纤弱,全身以黑衣包裹,面上还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在月光下和自己对视。

    他暗叹了一口气,颓然道:“今日我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自是再没有话说。”

    黑衣人露出惊诧的目光,却没有说话。

    蓝枫接着又道:“姑娘离我这么近,我闻到姑娘的体息,自是知道又落到你和林公主殿下的手中。”

    “你仅凭气味,就分辨得出我是谁?”本雅莉一把扯下覆面的黑巾,咬着嘴唇怨恨地道,“上次你骗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蓝枫哂道:“你把我从岳阳带到京城,一路上一起吃一起睡,还一起逛了窑子,我就算不是狗鼻子,也忘不了殿下身上独特的香气。那天我若非着急脱身,怎都要和殿下亲……”

    他话还没说完,已被本雅莉清脆地掴了一掌,在脸上留下清晰可见的一道手印。

    “哎唷唷。”蓝枫只觉面颊火辣辣地疼,捂着脸道:“你这女人怎么不讲道理?你要带我去琉球杀头,我为求自保,虽略施小计骗了你,却也未报复于你。早知你这般不领情,当初落水时我就不该救你。”

    本雅莉冷哼一声道:“我要是淹死了,今天你被庞子建抓去,也一样活不成。”

    “庞子建?”蓝枫奇道,“你认识追我那人?”

    “他是刘璟的浑天八卫之一。”本雅莉狠狠瞪了蓝枫一眼道,“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偏要来惹刘璟。他本人在京师七大高手中排在第三,仅次于徐辉祖和李祺,手下还有他亲自培养的浑天八卫,个个身手不俗。他在棋盘巷的宅子看似无人设防,实际上周围的院落有一半都是他的产业,街区里暗哨密布,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她越说越气,用手指点着蓝枫的脑门道:“你自诩聪慧,怎么连这道理都看不透?前几日是白天也就罢了,最多是无功而返,今天竟晚上闯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蓝枫哑然失笑道:“没想到你成语用得还挺熟练。”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本雅莉气得又扬起了手。

    “我前几日白天来探,公主殿下你怎么知道?”蓝枫狡黠地一笑,悠悠地道,“你跟踪我?”

    “呸,谁有兴趣跟踪你呀?”本雅莉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我是怕你没头没脑地闯到刘璟府上,给人拿了再连累到我。”

    蓝枫一头雾水地道:“我怎么会连累到你?”

    “跟我来。”本雅莉没做过多的解释,拉着蓝枫便走,先是兜了一个小圈子,然后绕回天秀街南的老城区。

    小巷里的女人们听见有人走近的脚步声,纷纷探出头来,见蓝枫和眉目清秀的本雅莉同行,有的撇嘴有的暗骂,又都缩了回去。

    本雅莉走进商老汉的小楼,楼内的赌局仍在继续。守在门口的小六最先看见她,打招呼道:“姐姐回来了。”

    商老汉刚赢了一把,见她进来,也憨笑道:“姑娘今日回来得倒早。”

    本雅莉走过小五身边,本想摸摸这位可爱妹妹的头,却一眼瞧见她身上披着的男子大氅,不由僵住,回头瞟了蓝枫一眼道:“你还真是热心肠。”

    商老汉这才看到蓝枫,一脸惊奇地道:“傅公子也一道回来了?说来真是巧,傅公子在寒舍住了五天,就住在这位姑娘的隔壁,却一次也没遇到过她。”

    本雅莉无所谓地道:“我是昼伏夜出,又习惯了钻窗子,从来也碰不到什么人。”她摸了摸口袋,仔细地数出七十文铜钱,放到小五手中的托盘上:“今日的房钱结清了。”

    小五看了看本雅莉,又看了看随她进来的蓝枫,内心不知怎的竟生出一股无名之火,盯着盘中的铜钱道:“姐姐的房钱先前总要拖欠个三五日,怎的今天这么爽快?”

    本雅莉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刺,扯过蓝枫道:“他今天欠我一条小命,以后我的房钱全都记在他账上。”

    商老汉愕然看向蓝枫,蓝枫被本雅莉掐了一下,只得苦笑点头:“是是是,都算我的,算我的。”

第364章 落难公主

    本雅莉并未回房,而是转身离开。

    蓝枫对这位偶遇的蒙古小公主有太多的好奇,忙追上去道:“等等我。”

    “还不算傻,知道给自己起个假名字。”本雅莉一边在黑暗的窄巷里穿行,一边玩笑似的问道:“傅公子是吧?傅什么?”

    “傅雅。”蓝枫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这两个字的歧义,不过他天生便是脸皮奇厚,嘿嘿一笑,抢先一步捅破道:“意思是,附在我美丽的雅儿身旁。”

    他本以为此言一出,必会引起本雅莉雷霆震怒,却不料后者只轻啐一口道:“谁是你的雅儿,别做梦了。”说罢便别过脸去,再不看他。

    蓝枫见本雅莉只闷头走路,没话找话地道:“你这是要去哪?”

    本雅莉不答,仍是大步向前走。

    蓝枫紧赶几步,换了个话题又道:“你说方才追我那人叫什么庞子建的,是刘璟的浑天八卫,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花语夕告诉你的吗?”

    本雅莉点了点头,却仍是不做声。

    蓝枫见她终于肯理自己,再接再厉地道:“那你说棋盘巷有一半都是他的产业且暗哨密布,这也是花语夕告诉你的?她找你只是想利用你给他们当免费打手,不至于把他上司的老底都透给你吧?”

    “这些事并非花语夕告诉我,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本雅莉终于开腔,幽幽地道,“棋盘巷的警戒外松内紧,又有武功在京城名列第三的刘璟坐镇,再加上他的浑天八卫,就算你想闯哪个王公大臣的府邸,只怕也比他的宅子容易。”

    “你好好的,摸索这些作甚?”蓝枫好容易撩动她和自己说话,忙振起精神道:“难道你在京城的这些日子,改行做了探子?”

    本雅莉哂道:“我做探子,又为谁效劳呢?”

    “也是,现在你既没了报仇的对象,也没有留在中原的理由,我以为你早会琉球去了。”蓝枫叹道,“你的剑呢?怎么没见你带着?”

    “剑?早卖了。”本雅莉自嘲地一笑道,“你没听小五说吗,我的房钱尚且经常赊欠,再不卖剑,我就只能睡大街上了。”

    她虽刻意说得平淡,蓝枫却听出其言下的辛酸:“那么这半年来,你是如何谋生呢?”

    “一开始我卖剑,是为凑钱回琉球,结果中了奸人联合船老大设下圈套,被骗得分文不剩。”本雅莉卷起衣袖,露出空荡荡的皓腕,晃了晃又道:“后来我把那玉镯也卖了,却被人告知因为战事吃紧,最近都没有去琉球的船。我一想回去也是过得憋屈,索性便留了下来,把那些钱拿来买醉度日。”

    蓝枫听得心疼,忍不住道:“你怎么不去找花语夕?毕竟当初是她把你引到这条道上的。”他话刚一说完,立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花语夕当时正和张仲杰远赴河西,本雅莉在京城自是找不到她。

    果然本雅莉只是无言地摇了摇头,沉默良久才道:“后来钱花完了,我就只能搬进这最便宜的老城区,饿了没钱买吃的,就……就找人借一点。”

    蓝枫看着她的这身打扮,再结合她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性,心道你那多半不是借,而是去偷了,偷到棋盘巷发现无从下手,这才逐步“摸索”出刘璟的种种布置。

    他并不戳破,只顺着本雅莉的话道:“没想到殿下也会贪恋这杯中之物,今天你既救了我,那我便请你好好喝一顿。”

    “这可是你说的。”本雅莉倏地转过身来,凝视着蓝枫的眼睛道,“真喝起来你可别怂。”

    蓝枫摆出舍命陪君子的架势,拍着胸脯道:“别的不说,陪像殿下这样的美人喝酒谈心,可是我最擅长的。”

    本雅莉哼了一声,似是不屑蓝枫的轻薄话,再穿过两片街区,走进一处热闹的夜市。

    “先证明一下你的诚意吧。”她指着一家灯火通明的铺面道,“我肚子饿了,今天为了救你也没弄到吃的,烦请蓝二公子到那边买碗特色的竹花粉,再称两斤卤鸭脚,当是下酒菜。”

    “小点声,我的好殿下。”蓝枫低声恳求道,“你想这么多人都听到吗?”

    “那就快去。”本雅莉满不在乎地抱起手臂道,“要是我等得不耐烦,就大叫一声蓝枫在此,你有本事就一路杀出城去。”

    蓝枫吞了口唾液,没敢再和她抬杠。

    放眼望去,本雅莉指的那家店面是整片夜市中最火爆的,现在虽已临近丑时,店门口仍排着拐来拐去的长龙。

    蓝枫走到队尾,见队伍中人头攒动,不少人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店门口的情况。

    “他们家说是丑时打烊,眼看快到点了,不会排到咱们就没了吧?”前方不远处的一位路人向身边的友人发着牢骚,“都怪你,出个门也磨磨蹭蹭,跟个娘们似的。”

    蓝枫心中一惊,回头又看看站在不远处的本雅莉,知道若是空手而回,绝不能令她满意。但看队伍前进的速度,似乎想在丑时打烊之前排到也没可能。

    他忽然灵机一动,径直跑到队首,对柜台后的老板娘道:“给来一碗竹花粉,再称两斤鸭脚。”

    原本排在队首的大汉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道:“滚后边排队去!”他说着便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一副蓝枫不走就大打出手的架势。

    “大哥先消消气,你就当是你自己多买了我刚说那些,又吃不下,转手再卖给我不就是了。”蓝枫不想事情闹大,一把搂住那大汉的肩膀,赔笑着道:“当然,这中间的好处也是少不了的。”他说着便把一枚小金锭塞到大汉的手里,然后扳动他的手指,把金子攥进手中。

    大汉愣了一下,脸色立刻便和缓下来。

    蓝枫知道他现在还需要一个妥协的台阶,笑着道:“不瞒大哥,我媳妇最近有了身子,别提多馋了。晚上明明吃了三个大馍,硬是说没吃饱,要我给她买宵夜,还点名想吃这家的竹花粉和卤鸭脚。你说这马上就打烊了,我要是空手回去,也遭不住她埋怨折腾啊。”他说到这里向本雅莉一指,悄声道:“你看,她就在那呢。”

    排在前排的几位顾客显然都是过来人,彼此交换了一下会意的目光,纷纷默许了蓝枫的“插队”行为。

    大汉嘿嘿一笑,把金子收进怀里,对老板娘道:“就按他说的,给我加一碗竹花粉和两斤鸭脚。”

    老板娘早听到二人的对话,一边麻利地准备食物,一边笑眯眯地对蓝枫道:“尊夫人可真是有福,我家老头子要能有公子的一半,我就烧香拜佛喽。”

    蓝枫趁机又塞给其他排队的顾客每人几枚铜板,然后千恩万谢接过大汉递过来的卤鸭脚和竹花粉,得意地跑回到本雅莉身边道:“你看,都买来啦。”

    “算你有几分鬼机灵。”本雅莉白他一眼,旋又别过脸去,一边走开一边低声地道,“还有,别以为我没听见你说什么。”

第365章 舍命陪酒

    “来两坛子野山火。”本雅莉走到位于夜市边缘的一家酒肆,习以为常地找了张空桌坐下,向店掌柜招呼道,“这位公子请客。”

    “好嘞。”店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汉,腆着个大肚子,肩上搭着抹布,一副笑弥勒的模样。

    他看了眼本雅莉,又看了看蓝枫,犹疑地道:“姑娘是要大火还是小火?”

    “自然是大火。”本雅莉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什么时候喝过小火?”

    店掌柜不再多话,提着两个酒坛过来,一边一个放在本雅莉身前的矮桌上。

    蓝枫看得大为蹙眉,因为这小酒肆实在是过于鄙陋。几张油腻腻的小矮桌,桌边是几张更小的矮凳,人坐在矮凳上,和直接蹲着也相差无几,十分不雅。

    空气中弥漫着旁人拿来下酒的卤花生味、臭干子味,还有人们一天劳作过后的汗臭味,即便比起他和蓝桥在济南城外吃的烧烤摊也大为不如,混不似他惯常出入的斯文之地。

    他放下手里的竹花粉和卤鸭脚,看了坐在凳上怡然自得的本雅莉一眼,不死心地道:“何为大火,何又为小火?”

    恰店掌柜为他们送上两只粗瓷碗,顺嘴答道:“咱铺子卖的酒叫‘野山火’,是本地常见的一种烧酒,按烧制方式不同又分为‘大火’和‘小火’,大火酒气浓烈,寻常人喝不下三碗,小火则温和许多,比较符合大众口味。这位姑娘海量,每次过来都只喝大火,真个是女中豪杰。”

    本雅莉也不知听没听见店掌柜的话,正贪婪地吃着那晚竹花粉。

    竹花粉是当时盛行的一种小吃,以特制的米粉、酱料配上用水泡开的干竹花而成。其相比于寻常米粉,同等重量下水分含量更少,所以有更佳的口感和饱腹感。

    本雅莉的吃相丝毫不见对应她公主身份的端庄,完全和街头小厮一般无二。她一手端着碗,另一手用筷子把粉并同酱汁一齐划到嘴里,然后大口咀嚼,边咀嚼还边含混不清地对蓝枫道:“倒酒。”

    蓝枫一声苦笑,为本雅莉和自己都倒上酒。

    本雅莉毫不客气,拿起酒碗便连喝了三大口,然后把酒碗往桌上一搁,用衣袖揩了锴嘴角,大笑道:“好酒!”

    蓝枫闻着面前刺鼻的酒气,心道你怕是没喝过真正的好酒。然而美人在前,他既说了请她喝酒,总不能此时认怂让她瞧不起,只得端起酒碗,硬着头皮灌了一口。

    这酒浆辛辣至极,入喉好似吞了块烧红的木炭,蓝枫的眉头顿时拧成个核桃般的大疙瘩,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本雅莉见他眼泪都咳出来,无奈地把面前只剩下三根的粉碗推到他面前道:“吃点这个。”

    蓝枫如获大赦,也不管那碗筷是否本雅莉用过,狼吞虎咽地把仅剩的几根粉条连同汤汁一齐吃得一滴不剩,这才稍稍缓解喉舌的不适。

    本雅莉饶有兴致地看着蓝枫的狼狈模样,特别是看到他连碗底和筷子也要舔干净时,不知怎的内心竟泛起一丝异样,拿出一根卤鸭脚扔到他碗里道:“再吃个鸭脚。”

    “你不吃吗?”蓝枫拿起鸭脚微一迟疑,旋即便啃了下去。

    本雅莉莞尔道:“我可不像你这么没用。”说罢她端起自己的酒碗,一仰脖一饮而尽,又面不改色地放下酒碗,再给自己倒满。

    蓝枫感慨地道:“要是有人垂涎你的美色,想用灌酒这一招把你放倒,只怕是行不通了。”

    “那也分人。”喝了一碗酒后,本雅莉心情明显好了很多,狡黠地一笑道:“和某些人喝,一千杯也不会醉,但是和另一些人喝,可能半杯不到便醉了。”

    “看来我就是属于那前者的‘某些人’了。”蓝枫尝试着又啜了一口酒道,“你可别瞧不起人,我刚才只是没做好准备,被呛着了罢了。”

    他屏住呼吸,一口气喝干了碗中的酒,然后拿起鸭脚猛啃一口,强忍住胃中火烧般的不适感道:“你看,不就是喝酒嘛。”

    本雅莉看小孩子般微微一笑,主动替蓝枫又倒满一碗酒,油然道:“说说吧,为什么打刘璟的主意?”

    蓝枫吃净一根鸭脚,不答反问道:“花语夕有没有给你讲过二七会的事?”

    本雅莉摇头道:“我只听过这么个名字,却不知他们有什么图谋。”

    “简单来说,二七会是一个由军政商多方面人物构成的组织,密谋引起天下动乱,以便从中渔利,刘璟、花语夕还有安萧寒都是这个组织的核心成员。”蓝枫见本雅莉又喝完一碗酒,忙陪着也喝了半碗,接着道:“他们和白莲教结成利益联盟,又请来以阿鲁台为首的蒙古高手团来助拳。当初我们想逃离岳阳,你和阿鲁台他们,不是配合柳昶、左刀以及楚水城的高手一起来截杀我们吗?”

    本雅莉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其实我加入阿鲁台他们,目的非常简单,就是找机会杀了蒙戈力,至于阿鲁台是为谁效力,和你们打来打去又是为了什么,我都没有多想。”

    蓝枫见本雅莉被他分散了注意力,心中暗喜,偷偷把半碗酒泼在地上,然后装作喝完了般向她展示碗底,又为自己倒满,叹道:“你就是因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才会被花语夕利用。”

    本雅莉再尽一碗,这才终于拿起根鸭脚啃食:“其实仔细想想,有仇恨的时候我过得还挺单纯的,每天就是练武然后想着如何报仇。等真发现再没有仇人的时候,反而变得迷茫起来,就像突然获得了一片广阔的天空,虽然自由,却不知该去往何方。”

    蓝枫故技重施,又是趁本雅莉不备,喝半碗泼半碗,然后再给自己添满:“既然如此,何不回琉球去?离家这么久,你哥哥肯定想你了吧?”

    “他才不会想我,他的一生已全部献给了仇恨。”本雅莉闷哼一声,再饮一碗酒道:“我在琉球的家从来都不是温暖的,哥哥每天除了买醉,就是发了疯般逼我练武,稍有懈怠他都会大发雷霆,甚至拿鞭子抽打,迫我加紧练功。”

    蓝枫强忍住说出“跟我走吧”这四个字的冲动,替本雅莉又倒满了酒,喟然道:“往事既不可追,那便想想将来吧。每天在京城瞎混也不是正经过日子的模样,不如找份正经差事做做?”

    “过一天算一天吧,你还没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和刘璟,或者说为什么要和二七会作对呢。”本雅莉瞥了蓝枫一眼,示意他面前的酒碗还没动。

    蓝枫尴尬地一笑,忙陪着饮下。这次因为本雅莉盯着,他不敢再耍花样,只得结结实实地喝尽一碗,缓缓答道:“或许也是因为仇恨,因为家父正是死于二七会的阴谋。”

    他说到这,忽觉一股酒气上涌,头脑开始变得晕乎乎的:“其实我没资格说你,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被命运逼着,不得不走上这条路的。”

第366章 酒醒何处

    本雅莉几乎是酒不离唇,一碗接一碗地灌下去,卤鸭脚也没吃几根,几乎全留给了蓝枫。

    蓝枫更加不堪,虽不时在暗中泼酒以减少喝醉的速度,最后仍喝得酩酊大醉,几乎已失去正常的意识。

    本雅莉双颊染上漂亮的酒晕,好似天边的晚霞。她喝完自己这坛酒,见蓝枫的酒坛里还剩下一点,索性直接举起酒坛,替他解决干净。

    “喂。”她踢了也不知是否还醒着的蓝枫一脚,晃头晃脑地道,“等你的仇也报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唔……”蓝枫被她一踢,直接从矮凳上摔了下来,坐在地上含混不清地道:“我要赚很多很多钱,建一座很大很大的宅院,然后买好多漂亮的姐姐妹妹在家里当丫鬟,给她们买好多好看的衣裳,让她们换着穿给我看。”

    “你就这点出息?”本雅莉虽不是第一天认识蓝枫,但听他说出这番“宏志”,仍觉得不可思议。

    “我出息大着呢。”蓝枫瞪大了眼,虽好像在看着本雅莉,实际却是看向她身后的某处虚空,“我还要把楚星雨赎出来,让她只陪着我一个人。”

    本雅莉一股无名火起,狠踢了蓝枫一脚,啐道:“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她见蓝枫被踢得吃痛倒地,紧紧蜷缩着身子,心下又有点懊悔,便蹲下身想扶他起来。

    恰蓝枫一个翻身,一枚精美的玉佩从他的领口中掉出来,正落在本雅丽的手心里。

    本雅莉这才注意到,原来蓝枫的脖子上一直挂着根细绳,绳头系着这枚玉佩。只因玉佩贴身藏在衣领之内,她以前从未发觉蓝枫还有这样一件宝物。

    她细细打量那玉佩上的纹路和字样,仅凭直觉便知道这枚玉佩异常珍贵,应该和她的玉镯相似,属蓝枫的家传之宝。

    果然蓝枫咕哝一声道:“那是我爹留给我的,你别动!”说着他就伸手来抢。

    本雅莉见蓝枫如此在意那玉佩,心中反生出报复的快意,微一运劲,已把那玉佩扯了下来。

    “还给我!”蓝枫再抢。

    本雅莉把玉佩举到高处,任蓝枫如何伸手,却怎么也碰不到玉佩。

    蓝枫恼羞成怒,突然用尽全气扑向本雅莉。本雅莉猝不及防,被他扑得跌倒在地,想再起来却又被他压住。

    “拿来!”蓝枫的眼睛泛红,死死盯着本雅莉道。

    “就不给。”本雅莉也被激起斗志,死死攥着玉佩就是不放。

    蓝枫气急,一低头咬在本雅莉的肩上。

    本雅莉原以为蓝枫被逼急了会打人,没想到竟是咬,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一脚蹬开他道:“小女孩打架才咬人呢,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抓我脸揪我头发了?”

    蓝枫被她蹬得翻倒在地,想再爬起来,却晕晕乎乎地怎么也使不上力。

    本雅莉趁机起身,又从蓝枫身上摸走钱袋,付钱给店掌柜后转身就走。

    “你站住!”蓝枫手脚并用地挣扎起身,刚想要追,却没留意脚下的矮凳,被绊得再度倒地,只摔得七荤八素,再也爬不起来了。

    当他终于悠悠醒转,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窗纸透出灰蒙蒙的光,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房间昏暗得辨不出是什么时辰。湿润的凉风沿着窗缝吹进屋子,让人舍不得离开热乎乎的被褥,只想再睡个天昏地暗。

    空气中湿润的气息冲淡了屋内的灰尘味,蓝枫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再把被子拉紧些,就觉身边似另有一温热物事,转头一看,竟是熟睡的本雅莉。

    本雅莉呼吸均匀,背朝蓝枫侧躺着,双腿微微屈起,纤长的睫毛如小扇子般盖着眼睑,肩膀和发梢出散发出少女独有的体香。

    蓝枫怔住,一时想不出自己怎么和她睡到同一张床上,悄悄掀开被角,见她和自己都是衣衫整齐,才稍稍放心。

    再仔细一看,这房间与他原先租住的房间格局极像,陈设布置却是如镜面般反转过来的。他顿时想到这是本雅莉的房间,他的隔壁。

    “我怎么跑这来了?难道晚上迷迷糊糊走错了房间上错了床?”他一边心中思忖,一边悄无声息地钻出被子,蹑手蹑脚地想跨过本雅莉,跳下床去。

    “干嘛去?”本雅莉倏地睁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一只脚正悬在半空的蓝枫道:“醉了一晚上,终于醒了?”

    “我不是……”蓝枫立时臊红了脸,只恨没有地缝给他钻,“我没有……”

    本雅莉一翻身坐起来道:“昨晚你请我喝酒的事,全不记得了?”

    “这……嘿……”蓝枫使劲抓着头发,却丝毫记不起昨夜喝酒时的细节。

    本雅莉哂道:“你醉得站都站不起来了,还咬我来着。要不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把你扛回来,你就该在大街上被雨淋醒了。”

    “我咬你?”蓝枫愕然道。

    本雅莉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道:“你该不是属耗子的吧?”

    蓝枫仔细观察本雅莉的表情,见她唇角似隐约有一种憋不住笑的抽动,眼珠一转道:“我若真咬了你,定是你做了对不住我的事。”

    本雅莉哑然失笑道:“哦?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看窗外。”蓝枫随口说着,见本雅莉的视线果然移向窗口,趁机猛地一掀被子,本雅莉穿着中衣的身子立时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你干什么!”本雅莉又羞又怒地道。

    蓝枫一眼就看到他的钱袋被本雅莉系在腰间,指着道:“喏,本公子的钱袋,怎么会在你腰上挂着?”

    本雅莉醒悟中计,哼了一声道:“你昨天醉得不省人事,我总得替你掏钱付账吧?”

    蓝枫撇了撇嘴,指着她的另一只手道:“那我的玉佩怎么也在你手里?”

    本雅莉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攥着昨晚从蓝枫处硬抢来的玉佩。

    她当然不会承认这是抢的,嘴硬地抵赖道:“你自己说送给我的,怎么,你不记得了?”

    “真的?”蓝枫疑惑地道,“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本雅莉以退为进地道:“反悔了的话,那就拿回去呗,反正我也不稀罕。”

    蓝枫沉吟片刻,暗道若真是自己酒后失态,硬要把玉佩送给本雅莉,这时又要回来,未免显得太过小气。但这玉佩本是蓝若海留给他作为赠与心上人的定情物,难道本雅莉……

    “既是如此,就先给你拿着吧。”蓝枫脸上发烫,支支吾吾地又道,“呃……我送你这玉佩时,没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吧?”

    “奇怪的话?”本雅莉本是信口胡诌,见蓝枫当了真,心知再纠缠下去必被他看穿,忙转移话题道:“你若还想昨日那般到棋盘巷去查,莫说五天,就是再给你五天五十天,你还是一样查不出结果。”

    蓝枫知道本雅莉在京城混迹半年,对这片地区肯定比自己更熟,立时精神一振,虚心求教道:“敢问依姑娘之见,我该去哪查?”

    “想我帮你吗?”本雅莉套上披风,伸开双腿跳下破旧的木板床,适意地伸了个懒腰,咯咯一笑道:“求我呀。”

第367章 长生茶馆

    蓝枫看着她伸懒腰时优美的少女曲线,心神一荡,被冒犯的些许不快立时一扫而空,嘿嘿一笑道:“那就算我求你,求尊贵的和林公主殿下赐知小子,从何处可打探到二七会的进一步线索。”

    本雅莉轻盈地转了个圈子,回过身来道:“你求人帮忙,都没有点诚意的吗?”

    “怎样才算有诚意?”蓝枫无奈道,“你要钱还是什么?”

    “我若真是贪财小人,昨夜拿了你的钱袋子走就是了,又何必费劲把你扛回来?”本雅莉抿嘴一笑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蓝枫立时警惕起来,举起一只手掌谨慎地道:“要我陪你回琉球可不行啊,这明知送死的事,说什么我也不干。”

    “谁说我要回琉球了?”本雅莉莞尔道,“我自己都不想回去了,还拉你去作甚?”

    “那你想去哪?”

    “想回我出生的地方。”本雅莉倏地敛去笑容,认真地道,“我想到大草原上看看。”

    “这件事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难。”蓝枫考虑着道,“草原千里之遥,我俗务缠身,并非说去就能去的。但若等到战事平息,我有了闲暇,前往畅游一番似乎倒也有趣。”

    “所以你是答应了?”本雅莉眨着眼睛道,“我没要你立刻动身,等你准备好了再去就行。”

    “答应了。”蓝枫点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本雅莉面露喜色道:“既然你如此有诚意,那我也愿意帮你。”

    蓝枫大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叹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哪里还有二七会的线索了吧?”

    “跟我来吧。”本雅莉说着打开窗子,作势便要穿窗而出,“我在另一处地方见过刘璟和人密会,那地方叫长生茶馆。”

    长生茶馆位于城西立慧桥的东侧,立慧街与长宁街两街交错之处,闹中取静,是个品茶会友的绝佳去处。

    这是一座二层的小竹楼,临街方向种着密集的绿竹带,隔绝了街面上人来人往的喧嚣。一架古朴的小水车把河水抬升到一层楼高的地方,用几根对半切开的竹径引流而出。水流先是泠泠淙淙地绕楼一周,流到地面成为涓涓细流,从青石板路的缝隙里淌过,最后又流回到立慧桥下的河里。

    流水既方便浇灌竹林,又给竹楼内的客人平添了曲水流泉之趣。清风徐来,吹皱竹径内的流水,也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同时竹楼上茶香弥漫,可谓动中有静,静中有动。

    蓝枫坐在长生茶馆二层的平台上,视线越过竹林,眺望两街交汇处络绎不绝的行人,笑对本雅莉道:“刘璟真不愧是个雅人,太会选地方了。”

    “以前我路过此处,都只在远处饱一饱眼福,从不敢坐进来,今日有你傅公子请客,我也算沾光了。”本雅莉对中原文化的了解虽不如蓝枫,显然也很享受这茶馆的环境氛围。

    这时一个银发老翁拄着拐杖缓步登楼,朝另一个稍显年轻的老者打了个招呼,坐进那人的茶座道:“咱们是不是有十年没见了?”

    另一老者显然也十分激动,先是颤抖着手给后来者倒茶,然后红光满面地道:“十年了,咱们都老啦,只有这茶馆还是和以前一样。”

    两人接着便开始叙旧,足聊了一个多时辰才散。蓝枫给本雅莉递了个眼色,两人结了茶资一齐下楼,追上那略微年轻的老者道:“敢问老先生,可否认识这间茶馆的掌柜?”

    老者腿脚还算利索,转过身来先是打量了一遍蓝枫和本雅莉,见二人似无恶意,笑眯眯地道:“这话你就问对人了,十年前,当这间茶馆刚开张的时候,我就在他们家喝过茶。”

    蓝枫深揖一礼道:“既是如此,老先生必认得他家掌柜了?”

    “掌柜换过好几次人,到后来我也不全认得。”老者爽朗地一笑道,“不过他们东家倒是从未变过,长生茶馆一直都是项家的产业。”

    “项家?”蓝枫微一愣神道,“哪个项家?”

    “项家都不认识,小伙子真是有点孤陋寡闻。”老者显然对蓝枫没听说过项家有些意外,“就是京城最有钱的那位,据称是富可敌国的项逸轩项公子啊。”

    “项逸轩……”蓝枫一开始只觉这名字有点熟悉,然后猛地想起他们在岳阳,似乎还与这位项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他看了看本雅莉,后者也点了点头。

    老者接着又道:“项家上一辈便是富商,听说还和开国时富甲天下的沈万三有什么联系。项公子加冠时,恰老项公病重过世,这千万家财便都交到项公子手里,他给自己起个表字叫思邈,很快便打起精神,把项家开在京城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蓝枫辞别了老者,和本雅莉边走边道:“没想到二七会的事竟查到项逸轩身上,难道我在岳阳之时看错了他,他其实是二七会中隐藏极深的核心成员?”

    本雅莉记起她在岳阳曾和项逸轩同桌共宴,沉吟着道:“花大家从未说过项逸轩是我们不能动的同伙,当时洞庭湖上一战,他帮着邵剑,我们差点便起了冲突。”

    蓝枫也思索着道:“项逸轩通风报信,让我大哥救出了风家小姐和李姑娘,又帮大哥摆脱过花语夕的追杀。如此说来,花语夕应该确实不知道项逸轩的身份。换句话说,项逸轩在二七会内隐藏之深,即便以花语夕的资历,亦对此毫不知情。”

    “但既同为二七会成员,为何项逸轩会帮你大哥救出风家小姐,又阻止花语夕追杀你大哥呢?”本雅莉疑惑地道,“以他项家的财富,本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如果项逸轩真是二七会的成员,又是什么人能有如此大的威望,能使他为之效力呢?”

    她这句话提醒了蓝枫,蓝枫心头一震道:“我听说项逸轩名列京师七大高手的第四位,是开国功臣徐达的关门弟子,也就是现魏国公徐辉祖的小师弟,难道……”

    本雅莉惊愕地道:“你是说这事和魏国公也有关系?”

    “现在还只是猜测。”蓝枫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地道:“京师七大高手,以徐辉祖居首,弘毅先生李祺名列次席,紧随其后便是刘璟和项逸轩,再之后则是南平郡主朱清影、曹国公李景隆以及已经死在岳阳的陈曦。如果项逸轩确然是为徐辉祖办事,那这二七会的实力可就太恐怖了。”

    “也许只是个巧合呢?”本雅莉踱了两步,踢开脚下的一枚小石子道,“或许刘璟选择在长生茶馆会客,并非因为其背后东家是项逸轩,毕竟京城里到处都是项家的产业。又或许项逸轩早把长生茶馆外包给了别的什么人,并不知道内情。”

    “我不相信这是单纯的巧合。”蓝枫摇头道,“以二七会的组织之严密,刘璟若要选择一个地方和人接头,一定会事先弄清这个地方的底细。瞎猜无益,我们直接摸到项府去,看他项逸轩都搞些什么名堂。”

第368章 京城首富

    项逸轩的府邸坐落在应天城的西北角,是一座占地巨大的豪门宅院。

    两扇对开的正门宽逾三丈,左右两旁八棵五十年以上的参天古树,既显得气派奢华,又有一丝古韵悠然。

    院内按东西南北中划为五处小院,分别是梅兰竹菊四园,以及位居正中的云仙阁。各园之间以小径矮墙相连相隔,内中棋布着假山怪石、奇花异草、清溪流泉、小桥回廊,布局考究,一步一景,可谓各有各的风雅,各有各的玄妙。

    若从大门进去,首先便是供杂役婢仆起居的竹园,除了近身侍候项逸轩本人的四男四女八名仆婢,府内其余下人皆住在竹园。

    竹园在南,梅园在北,东西则分别是兰园和菊园。项逸轩本人的起居主要在正中的云仙阁,每逢清晨和傍晚,环绕云仙阁的一条人造水渠便会腾起缭绕的雾气,朝阳或夕阳的光辉一照,衬得云仙阁好似建在云海之上的琼楼玉宇,如同仙境。

    蓝枫和本雅莉藏身在一辆运送瓜果的平板车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竹园。由于竹园人多眼杂,他们不敢久留,利用假山石和竹林回廊的掩护,很快溜出竹园,钻进西侧的菊园。

    见菊园内空无一人,蓝枫长长松了口气,从灌木丛里钻出来道:“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晚上也不怕闹鬼。嗬,这怕是都快赶上皇宫了吧。”

    本雅莉环视四周,也露出羡慕的神色:“京城里对这位项公子的传言很多,说他已到而立之年,却还未成亲。不知有多少姑娘小姐不死心,都盼着嫁给他呢。”

    “这么多年都不给这找个女主人,真是白瞎了这座宅子。”蓝枫嘿嘿一笑道,“说不定这位项公子不喜欢女人,另有其他癖好。”

    本雅莉见他狗嘴吐不出象牙,白了他一眼道:“这你就说错了,传闻这位项公子曾三次向那位李姑娘示爱,第三次更是请媒人携重礼上门提亲,却都以失败告终。”

    蓝枫啧啧称奇道:“这都什么时候的事?”

    “最后提亲是李姑娘十六岁的时候。”本雅莉耸肩道,“前面两次示爱,自然更早。”

    蓝枫喟然道:“李姑娘既是重臣之后,又有皇室血脉,的确不是仅用财富就能打动的。嘿,要是这么论起来,这李姑娘只怕是世上第二难娶之人。”

    本雅莉好奇地道:“那谁是第一难娶?”

    “还有一位姑娘,自有飘零异乡,打小就被仇恨支配了生活,从未体会过人间关爱。她身份尊贵,命运却又操之于人,不懂温柔,更不会爱。这样一个姑娘,你说难不难娶?”蓝枫说到这里含笑看向本雅莉,“天下第一难娶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啪!”本雅莉又羞又怒,一巴掌扇在蓝枫脸上,气结道:“胡说八道!”

    蓝枫被她打得晕头转向,嗷嗷直叫,仍不忘顶嘴道:“谁要想娶你,首先能被你看上就已千难万难,更要经你那想报仇的哥哥和不知将来是哪位皇帝及蒙古大汗的准许。这三关好比是三座大山,任何一座都能挡住娶你的人。”

    本雅莉听他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噘着嘴道:“我的命运才不要旁人来摆布,我要是喜欢谁,就算别人都不同意成不了亲,我也乐意和他好。”

    “说得好!”冷不防背后传来一位女子说话的声音,蓝枫一回头,就见一间雅室的窗子从内推开,露出一位少女姣好的面容。

    但见这少女清秀绝伦,温婉动人,其五官之精致,身段之曼妙,发丝之柔亮,肌肤之细嫩,实不逊于风夜菱李静姝这级数的顶尖美女。

    蓝枫看得心神一震,几乎脱口而出道:“你是……你是徐……”

    “徐三小姐!”本雅莉激动万分,抢着道:“传言魏国公府的徐三小姐对项公子有意,苦守多年无果。原来你就住在这里,这么说那传言都是假的了?”

    蓝枫有幸见到倾城榜第二位的徐妙锦,只看得大晕其浪,忍不住道:“我收回刚才的话,这位徐三小姐才该是天下第一难娶之人。”

    本雅莉气得踩他一脚,揪起他一只耳朵道:“你轻薄我也就算了,徐三小姐是你惹得起的吗?”

    徐妙锦恬静地一笑,旋又有些哀怨地道:“这位公子说得不错,对于大多数人,我确实算‘难娶’,但对某些人,却是只要一句话的事。”

    本雅莉刚想问她是否指的项逸轩,忽听身后一阵破风之声,忙错开双手,左右两掌分别切向偷袭者的左右两肋。

    她只觉眼前黑影一晃,连对方的面孔都没看清就被点中穴道,一屁股跌倒在地。

    蓝枫在岳阳与本雅莉多次交手,深知她的厉害,见她一个照面就被人放倒,刚想去摸飞刀,徐妙锦赶忙叫道:“别打,都是误会。”

    那人身形定住,蓝枫看得清楚,正是在岳阳有过一面之缘的项逸轩。

    项逸轩看到蓝枫也是一怔,难以置信地道:“蓝二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直到这时才看清本雅莉,更觉奇怪:“你是……你是那个蒙古姑娘吧?你们怎么……”他一时语塞,不知是该问“你们怎么凑到一起的”,还是“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蓝枫抓着头发,一阵干笑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项逸轩给本雅莉解开穴道,亲手扶她起身道:“我方才还以为是贼人来骚扰阿锦,没看清是谁就动了手,实在抱歉,还望姑娘海涵。”

    蓝枫暗道他说得倒也不错,自己来这想打探二七会的线索,确是没安好心。

    当然不敢承认,哈哈一笑道:“项兄日子过得好自在啊,这金屋藏娇的,小弟实在是羡慕。”

    徐妙锦脸上一红,项逸轩却正色道:“我师从老魏国公,和徐家关系走得极近,阿锦算是我的小师妹,时常来府上看我,有时来得晚了,我便让她歇在菊园。我对她始终是以礼相待,从未越矩一步,金屋藏娇什么的话,还望蓝二公子收回。”

    蓝枫心道马屁拍在马脚上,忙一揖到地,诚心赔罪道:“是我失言了。”

    “无碍。”项逸轩摆了摆手道,“我和阿锦清清白白,切勿相信街上那些腌臜不堪的传言。”

    蓝枫表面嘻嘻哈哈,大脑却在飞速运转。项逸轩倘若真是二七会的核心成员,此时见自己和本雅莉这么傻乎乎地送上门来,正该笑纳大礼把他们拿了,再作为人质从蓝桥处索取利益。

    但看项逸轩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发难之意,蓝枫不禁又想起本雅莉说过的话。莫非刘璟选在项逸轩名下的长生茶馆活动,真的只是个巧合?

    项逸轩见冷了场,忍不住问道:“敢问蓝二公子这次到京城来,是有什么大事要做?”

    蓝枫早备着他有此一问,毫不迟疑地道:“江湖上有些传言,说小弟的杀父仇人正在京城养伤。我要想报大仇,就不能错过这个良机。”

    “你是说安萧寒?”项逸轩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似乎也听到点风声,说安萧寒在东昌城外被风镇岳击败,刻下正藏在京城养伤。”

    他顿了顿,又摇头道:“听说安萧寒先是在千军万马中击杀张玉,然后才在功力未复的情况下被风镇岳打败。风镇岳乘人之危,此举有欠武人风范。”

    蓝枫早把风镇岳当作自己人,此时忍不住为他辩护道:“当年安萧寒在庐州城外携弟子追杀我们几个晚辈,难道就有武人风范了?”

    “我是就事论事。”项逸轩哑然失笑道,“冒犯之处,还请蓝二公子见谅。”

    蓝枫知他等下必然还会问自己为何出现在他家里,心中一动,半是试探半是主动“交代”道:“我来京城查了五天,终于从一位路人口中探知,安萧寒曾在老兄的长生茶馆露面。”

    “哦?”项逸轩神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所以你就顺藤摸瓜,找到我家里来?”

    蓝枫隐约觉得项逸轩还知道点什么,此时却不便再问,只是点了点头。

    项逸轩若无其事地道:“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蓝枫摸了摸颌下新长出来的胡茬,苦笑着道,“或许只是个巧合罢。”

    “蓝二公子毕竟身份不便,在京城久了一旦被识破身份,便难逃全城追捕。”项逸轩想了想道,“这样吧,若蓝二公子还信得过我,不妨在我府上小住几日,安萧寒的事我来想办法。”

    蓝枫细察他的面容,辨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心下忖度。眼下还无法判定项逸轩是否真是二七会的隐藏成员,若不是,他住到项府既不必担心暴露身份,也不必为日常所需而烦心,自是比商老汉那简陋小楼强上百倍;若是,如能住到他府上,必然也可查出更多的线索。

    换个角度再想,项逸轩若确是二七会骨干,这样等若变相软禁,自己就算执意离去,必也逃不出他这个京师第四高手的控制。

    “既是如此,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思前想后,终决定接受项逸轩的款待,暗一忖度,转头又对本雅莉道:“不知本姑娘可愿继续做小弟的邻居?”

    本雅莉大嗔道:“呸,你很香吗?谁要和你继续做邻居?”

    蓝枫装作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遗憾地道:“既是如此,还请项兄派人把她送出府去。”

    “这是自然,蓝二公子请放心。”项逸轩招呼一声,立时有两个婢女过来,带本雅莉离开,“这菊园是我留给阿锦歇息用的,二公子可住到东侧的兰园,那边自有仆婢照顾公子起居。”

    “多谢项兄。”蓝枫嘴上说着感谢的话,目光却一直不离本雅莉的背影,见她消失在菊园的矮墙后,心头的大石才终于落下。

第369章 天茶山庄

    这一日蓝桥直忙到午后才有时间坐下来喝一口凉水。

    他从天亮动身,跟着临安公主指派的茶庄理事索叔一同进城,先去了他们设在城东的江浦茶分销点,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城西,为即将开设的城西分店选址。

    上品的江浦茶极为珍贵,每年都是优先供应宫廷御用和权贵勋戚。除去这些,剩余不足三成的茶叶便转入城东的分销点,与其他次一级的江浦茶一起再销给京城的各家茶馆、富户,或者转运外地的茶商。

    其实临安公主早有另建茶庄的打算,并让索叔做过不少前期调查,问询过几家城西准备转让的商铺。这次她决心在城西开设分号,除了为蓝桥寻找李静姝的行动打掩护,也有借此机会真的开一家自营茶庄的意思。

    毕竟城东的分销点规模很小,只有一间仓房和两间板房,做办事用的分销处还凑合,却不宜扩建成待客用的茶庄。与其让其他茶馆茶商瓜分利益,还不如自家经营来得划算。

    一上午的功夫,蓝桥和索叔考察了四处备选的场地,都是在城西具有一定规模却经营不善的茶楼。由于临安公主事先有过调查,此举并不显得突兀。

    最后蓝桥选择了与魏国公府相隔两个街区的宋远楼,登上这座三层茶楼的顶层平台,魏国公府门前的大片空地一览无余。

    索叔当即与对方签下契约,以八千七百贯宝钞的价格买下宋远楼,旋即更名为天茶山庄,命人重制匾额,并准备择日装修。

    原宋远楼的小二伙计,蓝桥挑了几个精干的留下,其他也都发了少许路费,打发他们各自离去。

    待一切处理妥当,已到了申正时分。

    “都说英雄出少年,公子雷厉风行,半天功夫便做得了这么多事,我真是想不服老也不行啦。”索叔是临安公主最信任的茶庄理事,年纪在五十岁上下,面相干枯,留着一撮山羊胡,一头短发好似钢针,发色半灰半黑,看着十分特别。

    “多亏索叔事先做足了功课,这才让晚辈少走了许多弯路。”蓝桥把玩着桌上的一只空茶杯,喟然道:“我和弘毅先生约定,十天之内把大小姐带回弘毅庐,这眼看第一天就过完了,实不敢有任何懈怠。”

    索叔点了点头道:“大小姐的事至关重要,我等下还要回城东去,就先不打扰公子休息了。我已向那几个留下的伙计交代过,告诉他们你是天茶山庄的新掌柜,你要是看谁不顺眼,辞了再找便是。”

    他说罢便告辞离开,蓝桥则独自登楼,坐在三层平台的一张藤椅上,望着魏国公府的门口发呆。

    今天是二月十八日,按照他与李祺的十日之约,他需要在二十八日天亮前,把不知所踪的李静姝带回江浦弘毅庐。

    他自十三日抵达江浦,似乎一日也没停下过。先是在关帝庙与风月明等人商议对策,十四日上午救出风夜菱,而后又是一路奔波,当晚在庄家村还打了一场硬仗。十五日他随军到达黑石峡口,和风夜菱仓促成亲,十六日从淮河码头突围,晚上到了淮河北岸的山神庙。紧接着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江浦,于十七日深夜见了临安公主,十八日清晨进入京城。

    此时天茶山庄的事暂告段落,他终于获得少许小憩的闲暇。沐浴着金灿灿的斜阳,他长长伸了个懒腰,回想起他和白雪音在西夏宝藏内的种种,真有白驹过隙,恍如昨日之感。

    你又在哪里呢?要是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至少,我不会孤军奋战。

    蓝桥在等太阳下山。

    等到天黑,他打算夜探魏国公府。对此他有三手计划——如果能直接找到二七会关押李静姝的地方,找机会直接救人自是最好;若找不到人,能探听一些有用的消息也是好的,毕竟李静姝无论被关何处,吃穿用度总少不了,只要耐心,一定能寻到蛛丝马迹;再不济他还听说徐辉祖对他的三妹妙锦甚是疼爱,若能掳走妙锦,说不定可以和徐辉祖交换李静姝。

    他一遍一遍地在内心完善着今夜的行动细节,忽听脚步声响,一个小二跑上来道:“新东家,有客人来了。”

    蓝桥有些不耐烦地道:“下去告诉他,我们尚未开张,喝茶的话十天以后再来吧。”

    那小二领命刚要下楼,就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瘦汉缓步登阶,一边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边微笑着道:“小生不请自来,还望新掌柜恕罪。”说罢他合起折扇,向蓝桥深深一揖。

    但见此人身形不高,身材偏瘦,一袭青衫几乎拖到脚面,襟口处露出里面纤尘不染的月白色中衣,尚未走近,便嗅到一股浓郁熏香的气息。

    他声音有些尖细,蓝桥听着别扭,皱了皱眉道:“小店今日才刚盘下,招牌和装修都还未及更换,请公子改日再来吧。”

    那人含笑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来喝茶,是来谈生意的。”

    蓝桥以为是收购江浦茶的茶商,一摆手道:“我们盘下这间茶楼,就是为了改分销为自营。以后凡是想喝上品江浦茶的客人,都只有来我天茶山庄品尝这一个选择。所以阁下若是来买茶的,在下只怕要让阁下失望了。”

    那人仍是摇头,却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我想谈的不是茶叶生意。”

    蓝桥啼笑皆非地道:“我这是间茶楼,除了茶叶生意,咱们还有什么可谈?”

    那人露出神秘的神色,向蓝桥招了招手道:“还请掌柜附耳过来。”

    蓝桥见此人举止奇怪,心头生疑,对那小二道:“你先下去忙吧,等下我亲自送这位客人出去。”

    小二答应一声,下楼去了。

    蓝桥缓步凑近到那书生身前,又绕着他踱了一圈,见此人虽着男装,却是腰肢纤细,身段玲珑,不但胸脯发鼓,脖子上更是光滑如玉:“姑娘这男装扮的,可不太高明啊。”

    那人轻咳一声,回复了黄莺出谷般的清甜女声:“蓝桥哥哥以为躲在茶楼里便可掩人耳目,同样天真得很,咱们彼此彼此。”

    蓝桥没想到进城第一天就被人识破,浑身一震,强忍住内心的惊骇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那人见赢回了主动,似笑非笑地道,“重要的是,这笔生意,哥哥是否感兴趣。”

    “我可不是任人胁迫之人。”蓝桥冷哼一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生意?”

    “杀人的生意。”那人忽然凑近到蓝桥耳边,一字字清晰地道:“杀安萧寒。”

第370章 天生媚骨

    趁蓝桥惊疑不定的当儿,那人忽然背转过身,两手也不知在脸上弄了些什么,再转回来时已变了张脸,变成一副清纯可人的少女面孔。

    蓝桥想象不出这少女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变脸,只觉这面孔眼熟,略一思索才想起来,她就是名列倾城榜十大美女的神女楼花魁,柳月遥。

    但见柳月遥虽作男装打扮,仍是秀色难掩。特别是她细腻如玉的肌肤,嫣红一点的樱桃小口,以及那双仿佛稚气未脱,似对万事万物都怀着好奇心的大眼睛,让人一眼见过,便久久难忘。

    “奴家柳月遥,给蓝桥哥哥请安了。”柳月遥敛衽一礼,盈盈笑道:“哥哥现在当了天茶山庄的掌柜,想来必另有不怕公之于众的名姓。何不告知奴家,也好过奴家蓝桥哥哥长蓝桥哥哥短地乱叫。若是被外人听去,岂非徒增烦恼?”

    “有外人在时,叫我荀殊吧。”蓝桥微一蹙眉,信口拈来地道:“我弟和我说过姑娘的事,说他曾做客神女楼,本想一睹姑娘芳容,无奈当时姑娘高居红榜之首,客满为患,只得选了楚星雨一度良宵。”他说这话时不无讽刺,说罢便看向柳月遥的眼睛。

    “奴家身居烟花之地,最紧要便是把客人侍候周到。”柳月遥仍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仿佛丝毫未被他刺痛,浅笑一声道:“哥哥生得这般俊朗,若也对奴家有兴趣,奴家定为哥哥推掉一切预约,倒履相迎。楚星雨说到底还是个雏儿呢,哪懂什么温柔之道。”

    她天生媚骨,语气娇软,说一句话也要变换多种表情和体态,娇躯的每一摇每一扭都自有法度,一双眼睛更似含着万种风情,无尽妖娆。若换了非是与风夜菱李静姝等顶级美女熟稔的蓝桥,寻常男子很难不被她的风情打动。

    “柳姑娘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我今天一早才刚进城,下午姑娘就找上门来了。”蓝桥心道厉害,在藤椅上换了个姿势坐好,朝她一摆手道,“随便坐吧。”

    “多谢哥哥。”柳月遥在蓝桥右手侧的椅上坐了,双腿并拢着斜向一侧,既端庄又美观,“不瞒哥哥,奴家这次来,是想寻哥哥合作来着,哥哥若还有什么条件请尽管提,能满足的奴家一定满足。”

    蓝桥不想被她带偏话题,板着脸道:“姑娘尚未答我,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处的。”

    柳月遥目光一动,掩唇笑道:“花语夕把神女楼搞成个情报汇集之地,她的耳目看到哥哥入城,自然把消息报进楼里。”

    蓝桥不解地道:“所以你是花语夕派来的?”

    “当然不是。”柳月遥笑容一敛道,“若非我把消息按下,花语夕早带着她的人包围你这茶楼了。”

    蓝桥皱眉道:“你把消息……这么说来你和花语夕不是一伙的?”

    “我易容改扮而来,就是为了避开花语夕的耳目。”柳月遥俏脸一扬,反问道:“你觉得我们是一伙的吗?”

    蓝桥听她不但直呼花语夕之名,且言辞间毫无对她这位上级的尊重,心中已信了她大半。转念再一想,花语夕若真的知道自己身在此处,二七会必然高手齐出,绝不会让神女楼的一位花魁姑娘孤身前来。

    “如此说来,你是想背叛花语夕?”

    “不是我想背叛花语夕,而是她不得人心,神女楼内除了忠于她的手下,已没多少姐妹支持她。”

    “为什么?”

    “花语夕行事无道,把神女楼搞得乌烟瘴气,姐妹们卖笑侍候客人已然辛苦,还要为她收集情报。除此之外她更经常在账目上做假,把姐妹们赚的辛苦钱中饱私囊。”

    “你可知她拿这钱都做什么用?”

    柳月遥轻轻摇头,低声道:“花语夕行踪诡秘,做什么事也从不告知大家,姐妹们对她越来越不信任,都怕被她卖了还在帮她数钱呢。”

    “据我所知,花语夕是五年前才进的神女楼。”蓝桥对柳月遥似有些敷衍的解释不置可否,回忆着花语夕在西夏宝藏里说过的话道:“如果她很快就当上你们楼的掌柜,那你们神女楼的背后老板是谁?”

    “哥哥这是在考验奴家的诚意了。”柳月遥一声娇笑,妙目向蓝桥一闪道:“奴家既然来求合作,自应把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拿分享给哥哥。”

    她轻抬臀部,扳着椅子挪到蓝桥旁边,探身凑到他的耳畔,低声道:“花语夕当初怎么进的神女楼,事隔日久我已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入楼不足两个月,就被直接任命做了掌柜,当时很多有资历的姐妹都很不服气呢。”

    “有一种传言就说,她是因为被我们老板看中,才被破格提提拔的。”

    “所以你们的老板到底是谁?在京城有财力开这么大一座青楼的人,应该并不算多。”

    柳月遥挤了挤眼睛,俏皮地道:“哥哥不妨猜猜看。”

    蓝桥仔细审视她的神情,确定她不是想捉弄自己后直截了当地道:“是不是徐辉祖?”

    柳月遥含笑摇头:“不对,再猜。”

    蓝桥想了想又道:“若论财势雄厚,项逸轩也具备这个实力。”

    “还是不对,哥哥再好好想想。”柳月遥重又坐直身子,还不忘撩起一缕方才垂落的秀发,悠然别回到耳后。

    蓝桥见她坚持让自己猜,心道此人必是她认为自己能够想到。回忆一下自己和花语夕接触的历史,除了最后在西夏宝藏,再往前算是杨村,再之前是岳阳,最一开始是在济南。

    等一下,济南?

    蓝桥灵光一现,猛地想起花语夕随同朱清影出席济南劳军大典时的情景,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该不会是曹国公李景隆吧?”

    “就是李景隆!”柳月遥一拍大腿,神色仿佛比蓝桥还要激动,“虽然背后说东家的坏话不太合适,但曹国公天生便是个纨绔子弟,最喜欢便是流连风月。他为避人耳目,让他的一个远方侄子做这个名义上的老板,斥巨资建起神女楼,收集天下美女供人玩乐。”

    “所以你是说,李景隆之所以任命花语夕做你们楼的掌柜,是因为看上她的美色,想借此讨好她?”蓝桥有些明白过来,“可任命一个刚进京的小姑娘做掌柜,他就不怕亏本?”

    “曹国公家大业大,亏几个钱怕什么?”柳月遥嫣然一笑道,“对于花语夕这级数的美女,只要能俘获她的芳心,就算把整个神女楼赔掉也不是什么大事。曹国公直接任命花语夕做掌柜,其实也就有让她不必接客,只成为他一个人的私宠的意思。”

第371章 唇印香笺

    “所以李景隆得逞了吗?”蓝桥有些急切地问,“我是说,把花语夕据为己有的事。”

    “那可不?”柳月遥哂笑一声道,“只要不是出外差,花语夕隔三差五便会前往李景隆位于城东的别院过夜,听说不但要陪李景隆本人,甚至还要侍候李景隆安排给她招待的贵宾。”

    蓝桥难以置信地道:“他们这种关系,从她刚一进神女楼就开始了?”

    “厉害吧?”柳月遥露出唾弃的神色,“这么多年下来,她暗中陪睡过也不知多少次,表面却还装作孤冷清高的样子。她就是太爱惜她那张脸了,明明当了婊子,非还给自己立牌坊。”

    蓝桥回忆自己和花语夕接触的几次经历,暗忖心道她虽然善于利用美色达到一些目的,似乎也并没到柳月遥说的那种程度。

    柳月遥见蓝桥并未接话,“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无论她以前做过什么,再有三日,她就该露出真面目,亲手拆掉她的这座牌坊了。”

    蓝桥愕然道:“此话怎讲?”

    “我刚才不是说,花语夕在神女楼做假账,把我们辛苦赚到的钱搞得不知去向嘛。”柳月遥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道,“那是在四天前,她晚上才从外面回来,当天便在楼下的天井里搭起一个台子,在台上表演歌舞,和台下的客人们调笑,一连几个时辰都不休息呢。”

    “这岂非和街头卖艺一般?”蓝桥难以置信地道,“花语夕怎会这么自降身份?”

    柳月遥忽然摸出一张笺纸,神秘兮兮地晃了晃道:“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蓝桥一看,是一张粉红色的笺纸,上面印着一个女子的唇印,还用朱笔签着花语夕的名字。

    “这难道是……花语夕的唇印?”他只觉得一阵燥热,仿佛感受到那张香笺滚烫的温度。

    “可不是嘛,这是她发给台下客人的彩头。”柳月遥笑着把香笺放进蓝桥的掌心,“客人们都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和她接触,为点彩头就疯了一样给她打赏。她还说她这台子会连搭七日,七日后她将与合计打赏最多的客人共度良宵,你说她这是下贱还是掉钱眼里了?”

    蓝桥一听四天前,心道正是他们在江浦救走风夜菱那天。难道花语夕是因为没能夺得西夏宝藏被徐辉祖骂了,然后不惜卖身为徐辉祖的应天新军筹集军饷?

    进一步再想,花语夕在神女楼的账目上做假,挪用神女楼的巨额利润,难道也是为了供养这支新军?

    也就是说,神女楼虽然是李景隆的产业,但花语夕却吃里扒外,和徐辉祖暗通款曲,欺骗了李景隆,把神女楼的大部分收入转到应天新军的建设上。

    江浦一事过后,花语夕更加意识到筹钱的紧迫性,所以不惜亲自上阵,以加速财富的积累。

    柳月遥见蓝桥闷声不语,伸脚碰了碰蓝桥的脚道:“喂,哥哥在想什么呢?不会是在想花语夕吧?奴家要吃醋哩。”

    “没什么。”蓝桥摇了摇头,显得有些疲惫。

    “毕竟身为京城第一名妓,花语夕还是第一次公开表示可以陪客人过夜呢。”柳月遥狡黠地一笑道:“截止到现在,她的台子已搭了四天,这种印着唇印的笺纸也不知发了几十还是几百张出去。至于共度良宵这最大的彩头花落谁家,后天晚上便见分晓。哥哥你猜,谁能获此独一份的艳福?”

    “这我倒不感兴趣。”蓝桥不想总顺着柳月遥的思路说话,有些掩饰地转移话题道:“一开始你说杀安萧寒,他在什么地方?”

    “这也是四天前她回来的那个晚上,我亲眼看到,她钻进楼里的酒窖,喂一个受了伤的中年男人吃药。”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安萧寒?”

    “酒窖极静,即使隔得远也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了?”

    “我听花语夕自称侄女,唤那中年男人堂主。那中年男人则说,只要给他十天时间,等功力再恢复一些,就要带花语夕回去一个叫做楚水城的地方。”

    “花语夕会不会也这么叫别人?”

    “我最开始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直到他最后说了一句话,才证实心中的猜想。”

    “他说了什么话?”

    “他说,等过了这十天,只要我安萧寒还在,就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蓝桥默然半晌,长舒了一口气道:“这确像是安萧寒说的话。”

    “所以哥哥终于肯相信奴家了?”柳月遥雀跃地道,“哥哥与安萧寒间的仇怨世人皆知,哥哥想报仇的话,就该抓住这次机会。”

    “可安萧寒是我的仇人,却和姑娘无冤无仇。”蓝桥蹙眉道,“你说要谈生意,这生意该怎么谈?”

    “别忘了,我们神女楼是情报汇聚之地。像花语夕和安萧寒的关系,风言风语早传遍了江湖,我又岂会不知?”

    蓝桥想起在杨村码头,听萧无痕说蓝芷临终前有意让花语夕做安萧寒续弦夫人的事,轻叹一声道:“所以你的最终目标,还是花语夕。”

    “少了安萧寒在背后撑腰,想动花语夕便容易许多。”柳月遥直言不讳地道,“否则我就算真的暗算了她,还要担心安萧寒来找我报仇呢。”

    “花语夕若失势,这神女楼掌柜的位子,想必逃不出姑娘之手。”蓝桥皮笑肉不笑地道:“姑娘这算盘,打得很精呀。”

    “哥哥也不必阴阳怪气地揶揄奴家。”柳月遥平静地道,“我出情报,哥哥出力,咱们各取各的利益,这才叫生意。”

    “你已告诉我,安萧寒在你们酒窖之中,我还需要什么情报?”

    “四天前的那个夜晚,他在酒窖中,此刻却已不在。”

    “他去哪了?”

    柳月遥摇头不答,体态曼妙地长身而起,先是盈盈转了个圈子,旋又俯身凑到蓝桥身前,巧笑倩兮地道:“我给哥哥一天时间考虑,明天的这个时候,若哥哥肯答应合作,那么后天便是安萧寒的末日。”

    说罢她再一敛衽,袅袅婷婷地下了楼。蓝桥则独自痴看着手中香笺,摩挲着笺上鲜红的唇印,思潮如海。

第372章 断刃之剑

    柳月遥回到神女楼时,天色已经渐暗。

    此时楼内尚未开始营业,偌大的天井以及各层的走廊都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负责打扫的少女还在埋头苦干。

    天井正中架着一块半人高的方台,周长约三十来步,台上铺着毯子,还放着一张条案和一架古琴。台下则分东西南北,用长凳围了好几圈,若全部坐满,最多可容纳二三百人。

    柳月遥招过一个正在擦拭长凳的少女,吩咐道:“你去多找几个人来,把这些长凳外围的区域垫高一些,再多加两圈长凳。今天是花语夕搭台子的第五天,咱们要把声势再造大些。”

    少女领命而去,柳月遥则循阶而上,回到她位于第三层西北角的房间。

    刚一推开房门,她就见昏暗的光线下,一身便服的徐辉祖赫然站在她的房中,正微笑着朝她招手。

    她娇躯一颤,缓缓在身后关上房门,向徐辉祖趋近两步,端正而淑雅地屈膝跪下,同时扬起俏脸,目光射出无限的温柔与顺从,轻声道:“属下拜见会长。”

    徐辉祖略一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问安。

    “会长来看属下,属下不胜欣喜。”柳月遥见徐辉祖似乎面带不悦,有些忐忑地咬了下嘴唇道:“会长进来时没叫人瞧见吧?”

    “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找你。”徐辉祖凌厉的目光直射入柳月遥的眼中,仿佛能看穿她的一切心事,良久方悠悠地道:“蓝桥那小子还好骗吗?”

    “属下……”柳月遥一阵慌乱,面色苍白地正想解释,徐辉祖又接着逼问道:“为了安萧寒的事?”

    柳月遥终在和徐辉祖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垂下头颓然道:“会长都知道了。”

    “何不自己说说?”徐辉祖踱了两步,在柳月遥房间的太师椅上坐下,随手拿起她桌上的茶碗,啜了一口早已放凉的茶水,淡淡地道,“我不在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月遥膝行两步,爬到椅前重又跪好,双手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平放在大腿上,低声道:“先是教主来抱怨,说江浦一战,他折损多位好手,找副会长讨说法。副会长为严明纲纪,当天便撤掉了花语夕的职务,让属下暂领神女楼。”

    “这件事他处置得很好。”徐辉祖吁出口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翘起一条腿道,“安萧寒呢?你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就是在副会长罢免花语夕的当天晚上。”柳月遥用手指玩弄着衣角,悄声道,“当时属下想知道,花语夕犯下大错,究竟是一时不慎,还是在暗中背叛会长,见她神色不安地往酒窖走,便悄悄尾随在后。”

    徐辉祖哂道:“你现在的功力还及不上她,难道她竟没发觉?”

    “花语夕在江浦待了一天,晚上回来已然疲惫,又被副会长一通教训,精神状态也不在最佳。”柳月遥字斟句酌地道,“再加上她心急去看安萧寒,也就没注意到属下。”

    “安萧寒藏在酒窖里?他果真受伤了吗?”徐辉祖对安萧寒的事很是关心,放下茶碗,起身又踱了两步。

    “他伤得很重。”柳月遥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其实花语夕在江浦布的局,帮会长建功事小,为安萧寒夺取冰莲雪精丸才是她最主要的目的。”

    徐辉祖停住脚步道:“她有帮手吗?”

    柳月遥转至面对徐辉祖的方向跪着,肯定地道:“有,边城箭和左刀都参与了这件事。”

    徐辉祖沉默片刻,似在思考这其中的利弊关系,良久才道:“她把药拿给安萧寒吃了?”

    “吃了。”

    “药效如何?”

    “据他们的对话看来,应是不错。”柳月遥回忆着道,“安萧寒当时还说,十日之后,等他功力稍微恢复一些,就带花语夕返回楚水城。”

    “安萧寒消失了这么久,原来一直藏在这里。”徐辉祖轻叹一声,重新落座,又拿起茶碗道:“这件事你还和谁说过?”

    “属下和副会长商量过。”

    “他怎么说?”

    柳月遥颤声道:“副会长先是问属下的意思,属下斗胆……”

    徐辉祖不耐烦地打断她道:“你有什么主张?”

    柳月遥忙道:“属下是想,会长以前曾多次会晤安萧寒,请他率楚水城的精兵出山,帮助会长的应天新军。但安萧寒不识时务,三番五次推拒会长的提议,摆明了是另有企图。”

    徐辉祖目光一闪道:“他有什么企图?”

    “比如,趁会长和燕王打得火热之时,趁机袭取荆州,形成割据态势,再不听会长调度。”

    “你是说安萧寒想趁乱自立?”

    “这只是属下猜想的一种可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

    “要想让楚水城彻底为我们所用,不如趁此机会杀了安萧寒。”柳月遥的眼中透出杀气,“他这柄断刃之剑既不肯为会长效劳,那会长留着他也没什么大用。”

    “杀了安萧寒,楚水城就能听我的话?”

    “安萧寒一死,楚水城自然以少主安一心马首是瞻。安一心年纪尚小,那边有姐姐把控局面,再加上我已说动边城箭投靠,想来不会出什么乱子。”

    “边城箭……”徐辉祖默然良久,哼了一声道,“就凭你那点小恩小惠?”

    柳月遥解释道:“边城箭此人,做杀手时有冷静的头脑,平时做事却很冲动,易情绪化,完全以个人好恶判断是非。如果驾驭得当,他可以成为我们手中锋利的刀,当年他因余小醉叛出凌音阁就是最好的证明。”

    见徐辉祖不作声,只目光幽幽地看着自己,柳月遥又接着道:“会长设在城郊的镜玄湖别业,本是为我会招待如教主或安萧寒这级数的贵宾,但安萧寒自蓝若海一事后便再没去过,教主也鲜至京城。除了偶尔接待一下齐泰和黄子澄,那处别业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闲置。”

    柳月遥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吞了口唾沫道:“边城箭因是叛徒出身,虽名列安萧寒的第三弟子,但在楚水城内仍得不到足够的尊重,别说蓝道行虚无尘这些骨干,甚至就连小孩子也嘲笑他对故主不忠。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行走,每年总有几个月在京城度过,属下想那镜玄湖别业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便破格让他在那落脚,还派去几个神女楼的姑娘侍候,每次他都乐不思蜀呢。”

    徐辉祖皱眉道:“可这并不足以促使他背叛楚水城。”

    “边城箭这个人,当年花语夕有法子把他从凌音阁挖到楚水城,今天属下就有办法把他从楚水城挖回给会长。”柳月遥笑道,“花语夕在江浦一事上请边城箭出手,许给他半卷《虚烬十方》,这几天却一直没空抽身见他。属下昨天跑了一趟镜玄湖,告诉边城箭说,是安萧寒想借那秘笈上的心法疗伤,一时半会还不能把秘笈给他,让他再等等。”

    “他怎么说?”

    “边城箭当场大怒,责问花语夕为何不抄一份副本给他。属下说或许安萧寒自有他的考虑,或许是心疼花语夕最近太累,也或许是想等自己先琢磨透彻再教给你。”柳月遥得意洋洋地道,“总之说到最后,边城箭已眼露杀气。”

    徐辉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似是认同柳月遥的话,又似在考虑其他的事:“刘璟怎么看?”

    “副会长比较谨慎,提出了两点顾虑。一是说,如果由我们的人对安萧寒动手,一旦事情暴露,很可能会使人人自危,担心会长心胸狭窄,容不下共事者和追随者。二是说,就算没了安萧寒,楚水城还有蓝道行和虚无尘,再加上安一心十分敬爱的花语夕,只凭我姐姐和边城箭,未必能促成他们出兵。”

    徐辉祖缓缓道:“他虑得极是。”

    “不过他还说了,属下的出发点是对的,只要能解决这两点顾虑,也不是不能放手而为。”柳月遥挪动了一下跪得酸疼的膝盖,缓缓伏地道:“所以我们暂时按兵不动,想等会长回京后,由会长亲自定夺。”

第373章 借刀杀人

    徐辉祖哼了一声道:“既说等我回来定夺,为何忽然又改了主意?”

    “这是属下今早和副会长临时商议达成的共识。”柳月遥有些惶恐地道,“因为有眼线看到蓝桥进京,我和副会长都觉得是个机会。而会长率军追击风月明,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们若仍然坐等会长决策,只怕徒失良机。”

    “良机?”徐辉祖略一思忖,旋即了然,“你是说借刀杀人?”

    “会长心思如电,属下佩服。”柳月遥说到这里亢奋起来,“正是借刀杀人。只要借蓝桥的手,不但可除掉安萧寒这大患,还能让楚水城更加坚定地站在咱们这边。”

    “蓝桥向来是我们的敌人,和安萧寒又有杀父之仇,由他出手对付安萧寒,自是任何人都没有话说。”徐辉祖停了下来,看向柳月遥道,“关于刘璟的第二点顾虑,你怎么说?”

    “这实是一箭双雕的妙计。”柳月遥激动得有些跪不住了,挺直上身道,“安萧寒和花语夕感情深厚,安萧寒若死,花语夕必不顾一切地找蓝桥复仇。花语夕的武功本就比蓝桥略逊一筹,再被怒火冲昏头脑,极有可能死在蓝桥的剑下。如此楚水城反对出兵的势力被大大削弱,而我们更可以打出替安萧寒报仇雪恨的旗号,请安一心出兵,助会长的应天新军一起北伐。”

    徐辉祖并未被柳月遥描绘出的一连串有利结果影响判断,一针见血地道:“如果花语夕没去寻蓝桥报仇,或者蓝桥没有杀她,又如何?”

    “那这样,我明天会想法子说服蓝桥,让他在杀死安萧寒后,把花语夕一起做掉。”柳月遥想了想道,“又或者我们另外找人动手,总之不能让花语夕活着回到楚水城。”

    “听说花语夕在神女楼还有几个心腹手下,以及安萧寒从楚水城派来助她的人。”

    “只待安萧寒一死,我们便全面出动,将他们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所以你等不及我回京,就自作主张地去见蓝桥了?”

    “时机难得,属下怕耽搁久了,再生出什么变故。”柳月遥诚惶诚恐地道:“属下真的知错了,还请会长责罚。”

    “这次就罢了,下不为例。”徐辉祖的语气和缓下来,好奇地道:“你见蓝桥时都说了些什么?”

    “自然是随便编些谎话,引他上钩咯。不过这小子的确也不是等闲之辈,一开始就猜出会长是神女楼的背后老板,当然被属下以李景隆骗过。现在他肯定以为,神女楼是李景隆的私产,只花语夕一人背叛了李景隆,投靠我会。还有说花语夕中饱私囊,帮李景隆接客云云,反正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堆,他就算不全信,想来也不知属下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柳月遥把她和蓝桥的会面简单复述了一遍,最后道:“蓝桥和安萧寒是杀父之仇,再加上岳阳之恨,只要抛出安萧寒这大饵,就不愁他不上钩。至于这座楼是曹国公还是魏国公开的,估计他也没那么在意。”

    至此徐辉祖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心中有数,见柳月遥仍乖巧地跪在身前,哑然失笑道:“还跪在那作甚,起来吧。”

    柳月遥缓缓起身,揉了揉跪麻的腿,刚想坐到徐辉祖左手侧的一张圆凳上,徐辉祖忽然伸出一臂,揽着她坐到自己腿上。

    “会长……”柳月遥脸上一红,有些忸怩地坐好,倚着徐辉祖雄伟的身躯娇嗔道:“会长刚才吓死人家了。”

    “杀安萧寒这么大的事你们都敢自作主张,我岂能不问清楚?”徐辉祖一边拨弄着柳月遥的头发,一边柔声道,“外面新搭的台子,也是你的意思?”

    “是。属下惶恐,想着做戏便要做全套,总要给花语夕吃点苦头,才能堵住白莲教的嘴。”柳月遥笑道,“她现在一到天黑便会开场,一直要到丑时末才结束,每日根据打赏发些自制的小礼物,咱们这钱可是哗哗地赚呢。”

    “就这些吗?”

    “当然不止。”柳月遥傲然道,“她每天要在台子上表演四个时辰,至少换三套衣裙。等到了白天,她不但要负责指导新人歌舞,还要亲手绣出十方小帕,以及五十张唇印香笺,作为当晚打赏前十名和前五十名的奖赏,她要想在太阳下山前做完,就只能早点起喽。”

    徐辉祖莞尔道:“那她这一天可够忙的。”

    “属下的目的,就是尽量占用她的时间。”柳月遥咯咯笑道,“她被我安排了这么多事,又肩负照顾安萧寒的重任,一旦闲下来,肯定会找她楼内的心腹传达指令。这样一来,只要我用心观察,她的心腹自然就浮出水面了。”

    “她的心腹,现在锁定几个了?”

    “四个。”柳月遥胸有成竹地道:“楚水城来的钟家兄弟,司管衣物布帛的景八娘,还一个是她的贴身侍女点心。”

    徐辉祖叹道:“你虽拿着把钝刀子,却是杀人不见血呀。”

    “等擒获了他们,我还可以酷刑逼供,迫问出其余的漏网之鱼。”

    徐辉祖呵呵笑道:“你如此针对花语夕,怕不只是为了做戏给白莲教看吧?”

    “我恨她。”柳月遥毫不掩饰地道,“我自幼爹娘惨死,在白莲教那边也是受尽冷眼,不得不曲意逢迎每一个人,以竞争成长的空间。后来我被教主派到京城,可以说是奋尽全力才争取到今天的位置,她却可以因着安萧寒的关系,毫不费力地坐到我的头上,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高高在上,远离风月场中的种种龌龊事,我就要没完没了地接客?当我是天生的婊子吗?我承认我是嫉妒,但会长也知道她这两年参与的事,难道换我来做会比她差?”

    她一开始说得极为气愤,后来却逐渐带了哭腔,到最后承认嫉妒,更是有两行清泪自脸颊滑落:“我不服气,我不服气啊……”

    “好啦好啦,别委屈啦。”徐辉祖伸手替她拭去泪痕,宽慰地道,“我不是同意你的计划了嘛,只要蓝桥肯和你合作,花语夕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柳月遥这才破涕为笑,依偎着徐辉祖道:“还是会长知道疼人家。”

    “说这么多口渴了吧?”徐辉祖把喝了一半的茶碗塞到她手里道:“喝口茶吧。”

    柳月遥接过茶杯,但觉杯中茶水滚烫,知是徐辉祖以内力为她加热,喜滋滋地道:“多谢会长。”

    “听说到第七日,花语夕会跟合计打赏最多的客人共度一夜。”徐辉祖看着怀中美女楚楚可人的神情,油然道:“她的心气这么高,入主神女楼以来从不卖身,这次搭台子献艺也就罢了,怎么会答应你这要求的?”

    柳月遥喝干了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俏皮地道:“天机不可泄露,会长就等着瞧好吧。”

    此时天色已晚,她起身点燃一盏油灯,刚想去点第二盏,忽觉浑身一轻,原来是被徐辉祖横抱而起,往香榻的方向走去。

    “人家等下还要忙呢。”柳月遥羞得把头埋进徐辉祖的胸膛,同时双脚乱踢,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踢掉了脚上的鞋子。

    “不碍事。”徐辉祖凑到她耳边道,“分别了五天,月儿想不想我?”

    “想……”柳月遥轻咬樱唇,先是用小拳头轻锤了徐辉祖一下,然后娇躯一扭又捂住羞红的脸,“会长坏死了,就喜欢捉弄人家,要人家说难为情的话。”

    徐辉祖把她放平在榻上,轻轻一吻,同时推出掌风,刚点起的油灯立时又被吹灭。

    一缕青烟袅袅飘起,融进窗外初升的月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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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介绍:
一张九天风云榜,看九州英雄鹿死谁手。一卷倾城美人图,数十大美女花落谁家。一个少年,不慎卷入建文削藩的大麻烦,却在涌动的暗潮里越战越强,成为影响天下局势的关键人物。自创绝世武功,统率千军万马,南平白莲教,北战蒙古兵。皇族郡主,同门师妹,百变妖女,侯府千金,携美同行,纵横天下。内扫朝廷败类,外除倭寇之患,一柄流光宝剑,创下不世之功。永乐盛世扬我华夏之国威,功成身退名留靖难英雄谱。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英雄,写就新的篇章。靖难英雄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靖难英雄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