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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74章 樱花耳坠

    与此同时,在神女楼三层东北角的房间内,安萧寒正抚摸着小灵背上的皮毛。

    这是花语夕在神女楼的房间,也是全楼上下最大的一间房,除了分内外二进,更另设有用于换衣梳妆的衣帽间,以及放有大浴池的沐浴间。外进是花语夕会客用的小厅,内进则是她的安寝之所。

    安萧寒坐在她内进的秀榻边,把小灵横放在大腿上,一手托着它的下巴,一手抚摸它又长又软的白毛。

    小灵显得极是受用,半眯着眼睛任由他摆弄,连爪子也懒得动一下,毛毯似的大尾巴偶尔拨弄一下,似在回应安萧寒的抚摸。

    这只小狸通体雪白,毛长而软,由颈到背再到四肢没有一根杂毛,只有一对高高翘起的耳朵和同样毛茸茸的大尾巴呈现出极具贵族气质的天青色,配上它那双蓝宝石般的纯净眼眸,显得既高贵,又惹人怜爱。

    从庐州到岳阳再到江浦,这只嗅觉敏锐的灵兽陪伴着花语夕立下很多功劳,如今它又回到最初的主人手中。

    “怎么样,好看吗?”花语夕这时打扮妥当,从衣帽间踱出来道,“看给小灵舒服的,都快不认识我了吧?”

    小灵听到花语夕的声音,转过头来看她,同时发出“嘤嘤”的一声轻叫。

    但见花语夕一身红白相间的衣裙,内以鲜红的丝绸束身,外衬雪白的轻纱,红丝短而白纱长,一双藕臂仿若玉雕,两条修长的**肉光致致,诱人至极。她头戴松木钗,项挂珍珠,手挽缎带,双耳悬着樱花耳坠,脚上系着琉璃脚链,赤足站在房间里轻盈地转了一圈,浅吟低笑间好似洛神出世,仙女下凡,其明艳动人之处非笔墨可以形容。

    安萧寒看得一呆,指着她那对樱花耳坠道:“这坠子是蓝芷给你的吧?当初还是我买给她的,她却没怎么戴过。”

    这对耳坠极是精巧,先是以半透明的粉水晶精心雕琢成樱花的形状,再以透明的晶体将樱花包裹其中。樱花的每一片花瓣,每一根花蕊,甚至花瓣上的每一道细纹都做得惟妙惟肖,透明晶体中的些许杂质既像一团缭绕的轻雾,又像是寒风过后花瓣上结出的冰晶。

    “正是姐姐给的。”花语夕说到这里神情一黯,很快又提起精神道:“她说堂主最喜欢这对耳坠,我戴上一定好看。”

    “是挺好看的,很适合你。”安萧寒微微一笑道:“听说你每天都送一件献艺时穿戴的首饰给当日打赏最多之人,可有此事?”

    “那可不?四天里送出两对耳坠、一根发钗和一条手链,今天一时找不到别的耳坠,才拿出姐姐给的这对。”花语夕自己也很喜欢这对耳坠,晃了晃脑袋,嫣然道:“不过堂主放心,这对樱花耳坠,我是绝不会送出去的。”

    “我自然是信你的。”安萧寒凝视着花枝招展的花语夕,轻咳了一声又道:“我还听说,等到了第七天,你要陪打赏最多的客人过夜?”

    “这事是佑桓先生亲自安排,说是要借此拉拢一个人,对我会的发展大有裨益。”花语夕平静地道,“到时柳月遥会暗箱操作,无论其他客人打赏多少,都替那人补齐赏金,保证他拔得头筹。”

    “如此说来,你是答应了?”安萧寒皱眉道,“什么人值得你这样做?”

    “是李景隆。他虽因北伐失利被贬,但以当今皇上宽容念旧的秉性,很有可能再度起复,重掌兵权。李景隆遭遇人生低谷,正是我们拉拢他的最佳时机。”花语夕顿了顿道,“单从做事的角度来看,我是赞同佑桓先生的。”

    “那你也不能……”安萧寒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你的清白之躯,难道就这么便宜了李景隆?”

    “我自有办法,毕竟说是单独陪他过夜,又没说非要陪睡。”

    “你觉得没必要陪睡,但李景隆肯定是冲着你的身子来的,你能有什么办法?”

    “总之把他哄到满意,愿意与我们合作不就完了。”花语夕信心满满地道,“我可以陪他喝喝酒唱唱曲什么的,尽量哄他高兴。再不行就变着法地拖延时间,等实在拖不下去了,就给他酒里下点药,让他睡到天亮呗。”

    安萧寒看着她满脸真挚而又无辜的神情,哑然失笑道:“李景隆要是知道你这么糊弄他,估计也没有很想来了。”

    “不必担心我了,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花语夕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柔声道:“应该还有点时间,让我服侍堂主用碗参汤吧。”

    说罢她走到外进的房间,捧回一只小瓷碗,里面盛着早些时候炖好的参汤。

    “有些凉了。”花语夕尴尬地咧嘴一笑,“不过不影响药效。”

    她在安萧寒身旁蹲下身,一边耐心地喂他,一边有些懊恼地道:“把堂主从酒窖迁到我的房间,实是迫不得已。柳月遥给我安排的事情太多啦,若还把堂主留在酒窖,怕难分身照顾。”

    安萧寒也有点不好意思:“论起来你既是我的晚辈,又是黄花闺女,我一个臭男人整天待在你房中,虽说晚上睡在衣柜里,也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堂主。”花语夕放下汤碗,有些嗔怨地道:“我的命都是堂主救的,这些年堂主怎么待我,我也都记在心上。莫说收留堂主为堂主疗伤,就算堂主真要……”她说着咬了下嘴唇,止住了话头。

    安萧寒也不知听没听出花语夕的话外音,苦笑着道:“你可知我负伤以后,为什么不愿见人?”

    “一开始我只道堂主隐藏行踪,是不想蓝桥风月明等人落井下石。但堂主连自己人都瞒着,又觉得会不会太过小心。”花语夕坦白道,“直到方才我才隐隐明白堂主的心思。”

    安萧寒喟然道:“我一生桀骜,无论武功、军务还是民政,都自问不比任何人差。楚水城发展得欣欣向荣,接连击败方如天、蓝若海和慕容英,又在东昌城外斩杀张玉,虽终败于风镇岳之手,内心实是不服气的。徐辉祖此前多次请我派楚水军出山相助,我都拒绝了,你可知道为何?”

    花语夕轻轻摇头,等他说下去。

    “因为我毕生所求,除了武道巅峰,就是想楚水城的儿郎,日后都可以堂堂正正地行走于天地之间。”安萧寒脸色泛红,似是无比激动,“为了这一终极目标,我愿付出一切,而我走过的每一步棋,也都在影响着这一目标的实现。”

第375章 通天神狸

    花语夕聪明绝顶,很快领悟到安萧寒的话中之意:“堂主的意思是说,如果此时答应徐辉祖的出兵请求,可能就无法实现这终极目标?”

    “我们楚水城,说到底还是叛党后代,因为见不得光,才不得不在百里荒深处建城求存。”安萧寒点头道,“我们如果出兵,必须一击即中,辅佐未来新君建立卓越的战功,才能请得恩旨特赦,从而立于天地之间。”

    花语夕顺着他的话道:“但现在徐辉祖能否成事还不明朗,所以堂主还在观望。”

    “这一注关乎数千人的未来生计,绝不能下错。”安萧寒沉声道:“为他们着想,于公我必须慎之又慎。但是于私,朱元璋诛除大将军一事我至今不能释怀,所以从我个人的角度,我是愿意助徐辉祖成事的。”

    花语夕恍然道:“所以堂主只把聆雨堂作为江湖势力投入二七会,而面对徐辉祖要求楚水城出兵的请求,却再三推辞。”

    “没错。如今我受了伤,战力大不如前,如果仍然拒绝出兵,那么我在面对徐辉祖,面对二七会同僚时的影响力将大大减弱。”安萧寒露出疼爱的神色,缓缓道:“现在他们还只能从风言风语中猜测我的伤情,一旦我露面坐实伤势,就会被他们认为是没有价值,不但我的面子受辱,你还有追随你的那些楚水城手下,都会因此受到连累,遭人排挤,鄙夷甚至唾弃。”

    花语夕认真地道:“我才不在乎这些呢。”她整理了一下裙摆,轻轻跪坐在安萧寒的旁边,摸出秀帕替他擦拭嘴角。

    “算上今天,咱们需要忍耐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半了。”安萧寒怜惜地拿起她的一只手道:“等我带你返回楚水城,就再不用看他们的脸色了。”

    花语夕“嗯”了一声道:“除了我,还有堂主派给我的那几位手下,也要一并撤离。把他们留在京城,我心难安。”

    “当年你要进京,我派了景八娘和钟家兄弟助你。景八娘江湖经验老道,钟家兄弟则是那时城里除无尘外最杰出的青年剑客。”安萧寒感慨地道,“你们共事多年,自然感情深厚。”

    “除此之外,对我绝对忠诚的手下还有两个,一是伺候我起居的侍女点心,一是我亲自调教出的新人白露秋。白露秋年方十五,姿色过人,且冰雪聪明,很多事情都是一点就透,就像当年的我一样。”花语夕恳求道,“如果要返回楚水城,侄女恳请把她们也带上。”

    安萧寒毫不在意地道:“既是你的亲信,自然如你所请。”

    花语夕放下一件心事,轻吁了一口气道:“还有一事要禀报堂主,我本来说把半卷《虚烬十方》送给边城箭,但现在手头的事情太多,还来不及去见他。”

    “再等几天应也无碍,以边城箭的心性,这半卷书对他祸福难料,没拿到手也未必是件坏事。”安萧寒叮嘱道,“只是你要小心,边城箭心胸狭窄,当心他找你麻烦。”

    他顿了顿又道:“最近几天,时常有人到你的房间来,有的说是找你,也有假装打扫房间的。一般我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就会从那窗子翻到房顶上去,等人走了再下来。你房间里若还有什么不便给人看到的东西,切记放好,我在屋顶也会替你留意。”

    “那半卷《虚烬十方》和宝藏里带回来的《一血玲珑》的秘笈都放在我榻下的暗格里,用的也是京城巧匠制作的机关锁,除非暴力损坏,短时间内很难破解。”花语夕看了看小灵,把它抱过来道,“只要你别给我惹事,就求神拜佛了。”

    小灵扭动脑袋,亲昵地蹭着花语夕的手臂,又发出“嘤嘤”的叫声。

    花语夕拿出一个陶罐,倒出几颗棕黄色的肉丸,以掌心托着,送到小灵的面前。

    小灵眼睛睁得大大的,伸出舌头就去舔她手心,把肉丸舔进嘴里大嚼起来。

    一颗肉丸嚼到一半还不及咽下,小灵又叼起第二颗肉丸,迫不及待地吃进嘴里。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花语夕无奈地笑道,“这狼吞虎咽的。”

    安萧寒亦看得莞尔,旋又唏嘘地道:“想这肉丸的配方,最开始还是蓝芷先研究出来的。”

    花语夕不了解这段往事,好奇地道:“说起来,小灵早在我刚进楚水城时就在了,当时我就想问,像它这样通人性的灵兽,到底从何而来。”

    “这是当年大将军从捕鱼儿海带回来的通天神狸,也是草原上萨满教崇拜的神兽之一。”安萧寒耐心地解释道,“蒙古人拜萨满,而这通天狸因为嗅觉灵敏,能把牧民指引到水草丰美的牧场,故被人认为是具有天神赋予的灵性,是神灵在凡间的象征,故称通天神狸。像毛色如此纯正的通天狸,即使当年的北元王庭也仅有两三只,大将军在捕鱼儿海一战征服了北元王庭,事后便将其中一只通天狸带回了楚水城。”

    花语夕意犹未尽地接着问道:“楚水城闷热潮湿,它一开始能适应吗?”

    “一开始自也是水土不服的。”安萧寒苦笑道,“整天蔫头耷脑的,上吐下泻都是常事。后来还是蓝芷比较有耐心,慢慢摸索出这种含有几味药材的肉丸配方,以助它适应江南的气候。”

    “没想到姐姐竟然这么厉害,不但烹饪是一绝,连饲养宠物也如此有手段。”花语夕有点惭愧地道,“比起姐姐我还差得远呢。”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安萧寒淡淡一笑道,“蓝芷走后,小灵一直由你照顾,看起来它不但没有精神不振,反而还又胖了些呢。”

    “什么胖了些?”花语夕眨着大眼睛嗔道,“人家那是长大了。”

    安萧寒还想说话,点心急匆匆地闯进门道:“柳月遥来了。”

    花语夕忙看向安萧寒,后者却早已穿窗而出,窜上了屋顶。

    柳月遥款款而入,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瞟了眼一脸惧色的点心,又看了看已穿戴整齐候在门边的花语夕,冷冷地道:“花大家,准备出场了。”

第376章 泛舟夜游

    二月十九日的傍晚。

    再有几个时辰,蓝桥进京便满两天,李静姝的下落却仍是毫无头绪。

    神女楼,魏国公府,还有刘璟在京城的住处,如果李静姝真的是被二七会抓走,最有可能便是关在这三个地方。

    假设柳月遥的说法属实,神女楼仍在花语夕的掌控中,花语夕作为屡次让自己尝到失败滋味的大敌,蓝桥不敢冒然前往。

    他试图趁夜潜入魏国公府,无奈府内岗哨重重戒备森严,只得无功而返。

    今日上午他循着城墙根的暗记去找先一步进京调查刘璟的蓝枫,直找到城东的老城区,却也不见蓝枫的踪影。

    “这小子又跑到哪去了?”蓝桥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返回天茶山庄,恰逢来更换匾额的工匠上门,后又有为装修门面来丈量尺寸的,整整忙了一下午。

    黄昏时分,伙计送来一张信笺,上面用青绿色的墨迹写着:“荀哥哥,奴家在立慧桥恭候,月遥。”

    从天茶山庄走到立慧桥,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蓝桥信步踱至桥顶,凭栏看向无尽风流的秦淮河水,以及水中映出的一轮残月。

    月盈而亏,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岂非亦是如此?水中月虽近,却终究不过幻梦一场,让人误以为万里之遥的天上明月触手可得罢了。月遥月遥,你的名字,也含着这层意思吗?

    一艘小船划破月影,回复女装打扮的柳月遥端坐在船上,正微笑着朝他打招呼。

    她精心雕琢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如同琼玉,如瀑的长发披散下来,沿着她柔弱无骨的香肩倾泻而下,勾勒出背部柔美的曲线,直至腰间。

    一支凤钗斜插发鬓,雪白的长裙紧紧贴合着她玲珑浮凸的曼妙身姿,裙摆在她娇躯四周铺成一个完整的圆形,还用绿蔓缀着各色新鲜花瓣,有盛放吐芬的,有含苞待放的,还有沾着露水的,相隔老远便能嗅到醉人的花香。

    “荀哥哥久等哩。”她的声音清甜软糯,是那种男人听了会心里一酥,女人听了却略嫌做作的声线,不少过桥的路人纷纷将目光转向这位船上的美女,进而又将眼中的羡慕投往蓝桥。

    蓝桥不想惹人注目,袍袖一抖已跳下立慧桥,稳稳地落在船头。小船缓缓前行,沿着秦淮河道恣意畅游。

    “本已出门了的,临时觉着哥哥可能会不喜欢那支钗子,便又跑回去换了一支。”柳月遥甜甜一笑道,“真是惭愧,明明是奴家约的哥哥,奴家却迟到了,应先自罚一杯。”

    她面前有一张四方的小桌,上面摆着一只酒坛,两只酒盏,还有三碟精美的下酒小菜。

    此时尚是早春,她的衣裙却只得半袖,似不畏春寒般露出半截纤细的藕臂,一根红绳系在她玉雕般的皓腕上,黄豆大的银铃伴随着她给自己添酒的动作发出轻响。

    蓝桥禁不住叹道:“姑娘真不愧是神女楼的首席花魁,一举一动都让人看得心痒痒的。”

    “奴家承认,讨人喜欢确实是我们必学的一门功课。但奴家也不是对谁都这样,毕竟要花许多心思,奴家只讨好想讨好的人。”说罢她对蓝桥挤了挤眼睛,双手捧着酒盏一饮而尽。

    放下酒盏,柳月遥舔了舔唇边的酒渍,面上多了一丝红晕,愈发显得娇媚动人:“哥哥生得英挺伟岸,即便没有那煞风景的生意,奴家也禁不住想向哥哥投怀送抱哩。”

    见蓝桥露出尴尬的神色,她又话锋一转,掩嘴失笑道:“当然,奴家也只敢心里想想,不敢真坏了哥哥的君子之风。”

    蓝桥见柳月遥举止放浪,感觉比刀剑更难招架,忙正襟危坐,扯入正题道:“姑娘找在下谈的生意,在下答应了。”

    柳月遥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娇躯猛地向前一探,上身几乎趴在桌面上道:“哥哥同意帮我杀安萧寒了?”

    他们因在河面之上,故不虞被外人听到对话。蓝桥被她身上的花香和脂粉香气逼得眉头一蹙,指了指船尾默默摇橹的老艄公,低声道:“姑娘小点声。”

    “哥哥放心。”柳月遥俏皮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这老艄公是个聋子,不会碍事的。”

    此时柳月遥因探身过来,一双大眼睛距离蓝桥不足一尺,蓝桥感受到她惊人的魅惑之力,忙伸手去拿酒坛,试图以倒酒的动作迫她坐回原位。

    柳月遥咯咯一笑,直接抓住蓝桥的手,细嫩的手掌在他宽厚的手背上摩擦着道:“让奴家为哥哥斟酒好吗?哥哥的脸好红啊,这有什么可害羞的?难不成哥哥还没摸过女孩子的手?”

    蓝桥被她这么一说,更觉面颊滚烫,甩开她的手,将目光扭向河岸。

    柳月遥一边为蓝桥斟酒,一边打趣地道:“哥哥不敢看奴家,莫非奴家生得还不够美?也是,哥哥和风家小姐的婚约天下皆知,自是瞧不上奴家这等低贱之人。”

    “人哪有贵贱之分?”蓝桥端起酒盏啜了一口,喟然道:“没有人是为了讨好他人而生,姑娘必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细品那酒浆的滋味,一怔道:“这是……”

    “这就是在京城价比黄金的青菱酒。”柳月遥笑着把酒坛转了个角度,就见酒坛的径口处用金丝线挂着一张小笺,上面赫然是风夜菱的娟秀小字:“祝君万事安康。”

    蓝桥看着落款处一个画着圆圈的“菱”字,脑海中浮现出风夜菱说这句话的可爱模样,心中一阵触动,几乎湿了眼眶。

    “哥哥可千万别谢奴家,奴家也算借花献佛吧。”柳月遥说着给自己也倒满一盏,双手举至身前道:“希望哥哥身在异乡,也时常能想起家的味道。”

    蓝桥见她说得真挚,便和她碰了一下酒盏,然后有些贪婪地喝个干净。

    “青菱酒配茴香豆,这是京城最时兴的吃法。”柳月遥为蓝桥添满酒,然后用筷子从菜碟里夹起一颗茴香豆送到他面前道:“喝闷酒多无趣,奴家为哥哥唱一支小曲如何?”

第377章 红袖把盏

    “唱曲就不必了吧。”蓝桥想起寻找李静姝的事,心情又变得焦虑起来,“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哦?没想到哥哥也会有求于奴家。”柳月遥一边为他斟酒,一边巧笑倩兮地道,“哥哥请尽管吩咐,奴家乐意之至。”

    “呃,这其实是我一位故人的事。”蓝桥看了眼单手托腮,作洗耳恭听状的柳月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她五天前在江浦失踪,我怀疑是被人藏到京城来了。神女楼既是情报汇集之地,我想或许姑娘会有她的线索。”

    “故人?哥哥有意说得含混,该不会是女孩子吧?”柳月遥见蓝桥神色窘迫,打趣道:“难道怕我告诉风家小姐,害她吃醋?”

    她见蓝桥脸上一红,更加热情地道:“哥哥要奴家找谁呀?何不说得再详细些?”

    蓝桥轻叹一声道:“是江浦弘毅庐的李大小姐,她……”

    “李大小姐?”柳月遥既惊奇又佩服地,两眼露出好奇之色,“哎呦,奴家认得她哩,哥哥和她是什么关系呀?”

    “我们……嘿嘿……”蓝桥挠了挠头,发觉他和李静姝的关系实在有些复杂,确实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只得端起酒盏饮了一口,作为掩饰。

    柳月遥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暧昧的气息,狡黠地道:“哥哥该不会偷偷喜欢着她吧?”

    蓝桥心道虽然是过去的事,但她这么说倒也没错,与其把他们真正的关系清楚地解释给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人,还不如先将错就错承认下来,也能省却不少麻烦。

    “这个嘛,也没有啦。”蓝桥故意装作毫不在乎,知道自己越是轻描淡写,柳月遥就越相信她的判断,“就是关心,关心一下。”

    “哥哥不必解释,奴家懂哩。李大小姐要是知道哥哥这么‘关心’她,一定很感动吧?”柳月遥嘴角含笑,妙目一转道:“吃着碗里的还瞄着锅里的,荀哥哥,不乖哦。”

    “说起来不怕姑娘笑话,我这人最是见不得美女。”蓝桥见她果然误会,把心一横道,“男人嘛,骨子里又有谁不喜欢美女呢?”

    “哥哥这话说得实在,奴家喜欢,人不风流枉少年嘛。”柳月遥黛眉忽然一挑,像是发现什么秘密般偷笑两声,然后故作惊讶地道:“荀殊是嘛,哥哥可真会起名字。”

    蓝桥老脸一红,有种心事被她看穿的感觉:“姑娘不怪我吗?”

    “这有什么可怪的?”柳月遥美目灵动地白了他一眼,娇声道,“像京城这些大官富户,谁不是娇妻美妾俏婢地养着,要是男人都不喜欢女人了,奴家的神女楼开给谁去?”

    “姑娘说得也是。”蓝桥讪笑着道,“姑娘刚才说认得李大小姐,却不知是在何处?”

    柳月遥油然道:“那还是她搬去江浦之前,奴家时常能在韩国公府见到李大小姐,后来公爷获罪,便再没见过了。”

    蓝桥猜测着道:“莫非姑娘是李府旧人?”

    柳月遥露出难过的神色道:“这涉及到奴家一段不愿提起的伤痛往事,哥哥还是不要迫奴家了。”

    蓝桥本就有求于她,自然不敢追问,岔开话题道:“这次她在江浦失踪,种种迹象表明,是被人带进了京城,且抓她的人很可能就是花语夕。姑娘身居神女楼机枢之地,也许能帮我找到些线索。”

    “花语夕仍是神女楼之主,奴家最多也就算是个打杂的。”柳月遥有些凄苦又有些气馁地道,“如果真是李大小姐这样重要的人物,花语夕一定不会透任何风声出来。”

    她见蓝桥的酒盏又见了底,再次替他斟满道:“不过哥哥放心,奴家一定想尽办法帮哥哥去查,只是……”

    “只是什么?”

    柳月遥叹了口气道:“花语夕在神女楼经营多年,心腹众多,她若有意想隐瞒什么,奴家恐怕也是束手无策。”

    蓝桥品出她的话外之音,朝她一拱手道:“如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必全力以赴。”

    柳月遥轻声道:“既然终究是要翻脸,便不如先下手为强,如果哥哥能在击杀安萧寒之后,把花语夕也顺手做掉,神女楼就会暂时落入奴家的掌控,届时奴家再帮哥哥寻人,就好办多了。”

    “这……”蓝桥脑海中浮现出花语夕的玉容,一时怔住,“能击败安萧寒已属不易,其余的事,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如此我们一言为定。”柳月遥笑着伸出一根小指,“拉钩。”

    蓝桥只得也伸出尾指,和她的手指勾了一下。

    柳月遥诚恳地道:“放心吧哥哥,奴家一定替哥哥找到李小姐,到时候她一感动,说不定也就以身相许了呢。”

    蓝桥敷衍地应付道:“但愿吧。”

    柳月遥眨了眨眼道:“若果真如此,哥哥打算怎么谢奴家?”

    蓝桥正不知该如何答她,就听不远处一个妇人的声音骂道:“小贱蹄子,不好好躲在你的狐狸窝里,还敢跑外边来勾引男人?”

    紧接着就听一阵水声,一瓢河水从侧面飞至,兜头盖脸地淋在柳月遥身上。

    蓝桥转头看去,就见不到两丈外的另一艘船上,一个中年妇女手拿水瓢,正对柳月遥怒目而视。

    “你这臭婊子,就喜欢装无辜扮可怜,我男人真是瞎了眼了,竟被你迷得失了魂一般,真是个**。”那妇女骂得仍不解气,撸起袖子又盛起一瓢水,往柳月遥处泼来,“今天撞上老娘就是你的报应,看老娘替天行道!”

    蓝桥虽明知柳月遥并非善类,但见她脸上、头发上以及衣裙上都被泼湿了一大块,也的确狼狈不堪。怎么说他们也算暂时站在同一阵线,蓝桥既想她帮自己寻找李静姝,此时总不能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蓝桥身形一动,双臂一摆两股掌风推出,把那瓢飞至半空的河水推得又落回到河里去。

    “好啊小贱货,这就又寻了新相好的?”那妇人更是愤怒,“你对我男人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从你那一回来就卧床不起,嘴里还不断念着你的名字。”

    “我做了什么?”柳月遥平静地道,“你何不回去问问你家男人,看究竟是他付订金预约排队换得一夜风流,还是我柳月遥拿刀架着他的脖子,逼他来的神女楼?”

第378章 涌泉相报

    柳月遥说到这里忽又冷笑一声:“不过说来也是,看阁下这母夜叉的凶煞模样,也难怪家里男人要到外面寻欢作乐。即使没有我,难道你以为这千古风流的金陵城,就没有别家姑娘为他敞开大门?”

    “你说什么?”那妇人气得哇哇大叫,几乎一屁股坐倒。她挣扎着还想再去舀水,两船却早已错身而过。

    柳月遥给蓝桥的印象一直是外表娇柔楚楚,内心却果决狠辣,此刻见她毫不留情地回骂妇人,蓝桥心里反倒觉得她的形象真实起来。

    “吓着哥哥了吧?”柳月遥也不急于重新梳理,歪着头笑道:“淑雅的形象全毁了。”

    “吓也吓着一点。”蓝桥摸着鼻子笑道,“但我觉得你更像个人了。”

    “哥哥是说奴家以前不像个人吗?”柳月遥不依地嗔道,“那奴家像什么?”

    “像……像只小狐狸。”蓝桥支吾着道。

    “哥哥这到底是夸奴家,还是在骂奴家呢?”柳月遥哭笑不得地挥了挥拳头,旋又略一倾身,赧然笑道:“刚才的事,谢谢哥哥了。”

    蓝桥没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又喝起那价比黄金的青菱酒。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工夫,但觉船身一震,已是停靠在岸边的一个小码头处。

    柳月遥盈盈起身,摸出几张至少数倍于船资的宝钞递给艄公,那老艄公点头哈腰地接了,虽说不出话,却用极其夸张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表达着感谢。

    蓝桥跨上栈桥,回头见柳月遥仍站在船头犹豫,向她伸出一只手。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柳月遥一手优雅地提起裙裾,一手紧抓住蓝桥的手,借力走上栈桥,敛衽道:“多谢哥哥。”

    她亭亭立在栈桥之上,秀发被晚风吹得飘动起来,她忙伸手拢住,又在月光下展现出完美的少女曲线。缀满鲜花的白裙亦随风起伏,还不时掀起一角,露出笔直纤细的**。

    柳月遥在风月场混迹多年,对如何吸引男人注意的经验极为丰富,且非常善于发挥自身的优势,似乎这种能在不经意间展现自身美好的小动作,早已成了她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恰到好处,既能随着环境变化顺势而为,又没有刻意勾引的痕迹,让人看得赏心悦目,不知不觉间就被她撩拨得心旌摇动。

    蓝桥自从在济南吃过花语夕的亏,对陌生女人的示好便多了一分警觉。越是不吝在他面前展现美丽的女人,他就越觉得不安,几天前面对弯月时如是,此时亦如是。

    因此柳月遥虽美得好似月下女神,他仍是不愿多看一眼。

    柳月遥见蓝桥目不斜视,拉了拉他的衣角道:“哥哥可否陪奴家去个地方?”

    “那个地方很黑,奴家有点害怕。”柳月遥见蓝桥沉默不语,继续央求道,“要是还有刚才那样的妇人,又或者有什么坏人盯上奴家,奴家该怎么办呀。”

    毕竟与柳月遥仍是合作关系,她的话既说到这个份上,总不能把关系闹僵。蓝桥暗叹一声道:“姑娘带路吧。”

    “哥哥对奴家真好。”

    柳月遥莲步轻移,在黑漆漆的巷道中穿行。蓝桥则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只跟在她身后三步许处,既不离她太远,也不和她并肩。

    等见到几幢熟悉的建筑,蓝桥才意识到,他白天来过这个地方。

    这是位于城东的老城区,他今早循着蓝枫留下的暗记曾找到此处,却没寻到蓝枫。

    老城区的深夜与白天大不相同,忽明忽暗的灯火,黑暗中随时可能绊到脚的垃圾,房屋漏雨的滴答声,还有风过窄巷的呼啸声,共同构成一种诡异瘆人的可怖气氛。

    特别是暗巷中那一双双饥饿的眼睛,还有那些浓妆艳抹衣衫暴露的站街女子,让蓝桥觉得十分别扭,忍不住快走两步,紧跟到柳月遥身后。

    柳月遥一身雪白的长裙,仍是面容恬静,不紧不慢地走着。她和这片贫穷破旧的街区似乎格格不入,却又似对这十分熟悉,七拐八拐地走到一间破板房前。

    “哥哥,到了。”柳月遥微垂下头,低声道。

    蓝桥奇道:“这是哪?”

    “还记得当年韩国公府的惨剧吗?”柳月遥幽幽地道,“阖府上下近百口人,尽数遭到处决,奴家若非恰好被人救下,只怕也早已魂归地府。”

    蓝桥看着左右阴森森的小巷道:“什么人救的你?”

    “喏。”柳月遥指着附近的几处房屋道:“齐伯伯,滕伯伯,还有彭大婶,当年正是在这片老城区,奴家被他们这些好心人收留,才得以免遭官兵屠戮。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么多年下来,奴家始终没忘了他们。”

    蓝桥愕然道:“所以你今天是来报恩的?”

    “不是今天来报恩,是一直在报恩。”柳月遥纠正他道,“奴家每几个月便会过来一次,已持续好些年哩。”

    蓝桥忍不住又问:“他们知道你是……”他说到一半忽又止住,仿佛也意识到这一问的不妥。

    “哥哥是想问,他们知不知道奴家是卖笑为生吧?”柳月遥自嘲地笑了笑,淡淡地道:“不知道,等下哥哥陪奴家进去,也请哥哥别说漏嘴。”

    蓝桥听她语气冷淡,想是被自己的态度刺痛,有些过意不去,自责地道:“在下方才说话欠妥,并非有意冒犯姑娘,还请姑娘别放在心上。”

    “无碍的,这么多年,早习惯了。”柳月遥说着便敲响了房门。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出:“谁呀?”

    柳月遥朗声道:“是我,月遥,来看伯伯了。”

    “是月遥呀。”那老者的声音透出惊喜,紧接着门板“吱呀”一声被拉开,露出一个佝偻着腰的七旬老人。

    老人拄着拐杖,腰弯得很低,不得不扬起头才能看见柳月遥的脸。

    柳月遥蹲下,任由她纤尘不染的裙子拖到地上,平视着老人道:“齐伯伯,最近过得还好吗?昨天我托人送来的面粉还有对腰好的药,伯伯都收到了吗?”

    “收到啦,收到啦。”老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频频点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始终这么照顾我,我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当年若非齐伯伯冒险收留,我早就被官兵捉去杀了,哪还会有今天?”柳月遥笑着道,“我做这些事,都是应该的。”

    “那时你才这么点高,又黑又瘦的,跟个黑炭条似的。现在真不得了,生得越来越水灵了,快进来坐吧。”老人招呼柳月遥进屋,仿佛这时才注意到蓝桥站在她身旁,愣了一下道:“这位,是月遥的相公嘛?生得一表人才,不错,不错。”

    蓝桥知老人会错了意,正想纠正,却见柳月遥朝他猛打眼色,目光恳切地似乎想让他承认下来。

    无奈下他只得含混答应一声,跟着柳月遥进了屋。

    屋内很是简陋,柳月遥却似回到自家般适意,和老人话了半个多时辰的家常,这才告辞离开。告别时老人亲切的拉着柳月遥的手,依依不舍地唠叨些有用没用的话,仿佛早把她当做亲人看待。

    她接着又来到位置偏僻的滕伯伯家,一进门,蓝桥就闻到一股恶臭的气息。

    原来这滕伯伯是个傻子,孤身一人住在这破落的小屋里,饭不会做衣服也不会洗,大小便都屙在地上,故房间里臭气熏天,每日以讨食为生。

    柳月遥和瑟缩在角落里的滕伯伯打过招呼,便卷起裙摆,开始替他打扫房间。她把屎尿清理干净,又帮他洗了衣裤,最后把几个白面馍馍放到他的炕头。

    离开的时候,她对蓝桥解释道:“当年官兵敲锣打鼓地到老城区来寻人,恰我正在滕伯伯家。他把我藏到衣柜里,任由官兵怎么吓唬打骂,只是说没见过我。后来一个军官发了脾气,用大铜锣在他耳边连敲十七下,他便成了这副模样。所以即便天下人都嫌他傻嫌他臭,我也不会嫌他。”

    最后她又来到彭大婶的门前,轻声对蓝桥道:“彭大婶多年前就已病故了,这里只有她的两个儿子。他们都在长身体的年纪,现在已睡着啦。你等我一下,我给他们留点东西就出来。”

    说罢她轻轻推开未落锁的房门,蹑手蹑脚地钻进去,在两个半大小子的床头留下一张字条和几张宝钞,就又溜了出来,重新将门关好。

    “两个小鬼机灵得紧,平时都唤我姑姑。”柳月遥欣慰地笑道,“我供他们到学堂念书,也常补贴些钱给他们买好吃的。等将来他们长大娶媳妇时,我还要替他们出彩礼咧。”

    “想不到你还挺重感情的。”此时已过三更,蓝桥跟着柳月遥回到河边,看着月色下川流不息的河水,喟然道。

    “哥哥定是听了那句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才对奴家有成见的吧?”柳月遥莞尔一笑,跳上小船道:“今日多谢哥哥陪着奴家,天不早了,奴家还得赶紧回去,不然花语夕肯定又要怪奴家偷懒,不给她接客赚钱了。”

    “保重。”蓝桥迟疑了片刻,终还是暗叹一声,补充道:“神女楼并非长久的栖身之处,如有可能,姑娘还是尽早从良吧。”

    “哥哥说得极是,若非迫不得已,谁又愿当婊子呢?”柳月遥美目凝视着蓝桥道:“花语夕私吞了奴家和姐妹们为赎身攒下的钱,等除掉了她,奴家自会寻找一处理想的归宿。”

    蓝桥心道花语夕为了给徐辉祖筹集军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禁对柳月遥又多生出一丝同情:“以姑娘的品性才貌,一定找得到的。”

    “那就托哥哥吉言了,要是奴家实在找不到,可以跟着哥哥吗?”柳月遥将秀发拨拢整齐,见蓝桥的脸色涨红起来,甜甜地一笑道:“逗哥哥的啦,哥哥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再见喽。”

    小船儿飘荡而去,只留下点点余波,在月色中缓缓归于无形。

第379章 人皮面具

    是夜蓝桥再探魏国公府,不料府中哨戒比昨日更加严密,无奈下他只得再次无功而返。

    到第二日天亮,蓝桥又想出一招。他托伙计买了份倾城榜的美人图卷,撕下李静姝那一页,到街面上各种人多的地方打听。

    按照蓝桥的设想,像李静姝这么出众的美女,要是被路人看到,必然是印象深刻,久久难忘,然而他从早上一直问到将近日落,也没有一个人在最近见到过她。

    自江浦那一夜后,李静姝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若非有那些铭刻脑海的记忆存在,蓝桥几乎要怀疑,这位流着皇室血脉的天之骄女只是他的一种幻想,从未真实地存在过。

    天边的火烧云刺痛蓝桥的眼,蓝桥刚一回头,就在天茶山庄的门口看到了柳月遥。

    比起昨日的花枝招展,今天的柳月遥显得更加素雅。

    简洁的米白色襦裙,长度刚刚好到脚踝,纤腰上系着根青黑色的布带,既显得清爽干练,又不失娇俏妩媚。特别是她头上斜插的一支桃木钗,钗头还有两个小小的花苞,让她整个人仿佛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哥哥不请奴家进去喝杯茶吗?”柳月遥的双手叠放在身前,在夕阳下俏然一笑,像极了两小无猜的邻家女孩。没有人能想到,她这单纯美好的笑容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杀机。

    “请进。”蓝桥走进茶楼的大门,吩咐伙计给柳月遥倒了一杯热水,“不好意思,茶叶还没到货,就请姑娘将就一下。喝点热水吧。”

    柳月遥露出夸张的气恼神色,旋又“噗嗤”一笑道:“哥哥这是刻意和奴家保持距离吗?莫非风姐姐是个醋坛子,管哥哥管得太严了?其实依奴家看,这女人就是不能太宠了,越是宠着惯着吧,就越……”

    “说正事吧。”蓝桥冷冷地打断她道,“等下咱们一起去神女楼,但花语夕认得我,若是被她认出来,恐怕不太好办。”

    “奴家早想到这一点啦,喏,哥哥请看。”柳月遥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做工精巧的人皮面具,正是她前天与蓝桥初见时,女扮男装戴的瘦汉面具。

    这面具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得薄如蝉翼,在面颊处近乎透明,却在鼻梁处垫高少许,眼眶和下颌部也做出改变。蓝桥试着戴上,对镜一看,已是换了另一幅面孔。

    柳月遥看着镜中的蓝桥道:“这面具最可贵之处,便是能还原一切的神色和表情变化,无论喜怒哀乐还是其他细微的面部活动,甚至包括我们女孩子害羞时的脸红,都能不折不扣地呈现出来,因而非常生动,绝不会让人怀疑是戴了面具。”

    蓝桥细察自己这副新面孔,尝试地做出冷峻和龇牙咧嘴的表情,果然都被面具完美地表现出来,活脱脱成了另一个人。

    柳月遥接着又道:“这面具若是就这么戴在脸上,随手就能撕下来,但若为防有人检查又或拉伸脸颊,还需要用到这两样东西。”

    说罢她又摸出两个小瓷瓶,指着对蓝桥道:“这两瓶一个是粘结剂,一个是还原剂。如果在戴上面具之前,先涂上粘结剂,那么面具就会牢牢地粘在脸上,任人如何揪扯,也不会松脱。只有通过还原剂,才能摘下面具。面具的手感和真人的皮肤一样,脸上的温度也能很好地传递,故即使再有心的人,也难从面具上找出破绽。”

    蓝桥看着自己这张毫不出众的“新脸”,只觉这面孔毫不出众,似乎放进人群便找不到了一般,忍不住道:“如此巧夺天工的面具,怎又会是一张如此平凡的脸?”

    柳月遥娇笑道:“面具不就是为掩人耳目?自然是越不起眼越好。”

    蓝桥一想也是,摘下面具唏嘘着道:“像这么细致的技艺,必是出自最有本事的巧匠之手,这样的巧匠只怕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却不知姑娘的面具从何处得来?”

    柳月遥笑容敛去,缓缓垂下头道:“哥哥听说过一位号‘落梅剑客’的大侠客吗?”

    “当然听过。”蓝桥点头道,“黄山派的‘松竹梅’三剑客之一,落梅剑客苏岱。”

    “这张面具正是苏大侠留给奴家的。”柳月遥眼中闪过沉痛之色,“那还是三年以前的事,当时苏大侠进京,和奴家相好。他因为是名门正派的身份,不便公然出现在神女楼这烟花之地,就始终戴着这面具。”

    “黄山派的确是先帝御封的七大门派之一,按照时间推算,三年前正是新帝登基,他应该是替黄山派送贺表来的。”蓝桥蹙眉道,“松竹梅三剑客向来颇有清誉,也难怪他不敢以真面目到神女楼纵情。只是他既然有这面具,最后为何又留给你了呢?”

    “因为他可能再也用不到了。”柳月遥叹息一声道,“直到他离开的那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以来认识的苏大侠,不过只是这面具上的相貌。那天他把面具交给我,说是最后以真面目见我一次,然后就离开京城,去找一位大恶人算账。”

    “他是因为觉得这事太过危险,怕回不来,才把这张面具留给你的?”

    “嗯,他说先放在我这,要是他赢了,就回来找我,要是赢不了,就留给我作纪念了。”

    “原来如此。”

    “哦?奴家本以为哥哥会问,那位大恶人是谁,苏大侠到底有没有回来。”

    “不必问了,后面的事我知道。”蓝桥喟然道,“三年前,落梅剑客苏岱决战琼楼会的蓬莱阁主左刀,两人力战四百余招,最终苏岱战败惨死,此事曾轰动江湖。”

    “难怪他后来再没有出现过。”柳月遥惋惜地道,“奴家和苏大侠相处虽只有两个月,但每次看到这张面具,都不禁想起那时的情景。”

    蓝桥哼了一声道:“今天是安萧寒,早晚也会轮到左刀。左刀恶贯满盈,决不会有好下场的。”

    “对,安萧寒,光顾着讲故事,差点忘了正事。”柳月遥取出粘结剂,仔细涂在面具内层,然后亲手替蓝桥戴好面具,还不忘嘱咐道:“要摘面具的话,问我要还原剂就好了。另外,哥哥的声音最好也改一改,以免让花语夕察觉。”

    蓝桥佩服柳月遥的心思缜密,运劲挤压嗓子,故意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现在如何?”

    “哥哥好厉害呀,完全听不出来了。”柳月遥崇拜地拍了拍她的小手,旋即盈盈转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哥哥,咱们出发吧。”

第380章 误接花球

    今天的神女楼张灯结彩,气氛好似过年。

    从拐进胭脂河开始,河道两岸每隔十几步就立着一根木杆,每根杆上都悬着一盏彩色的花灯。花灯随着晚风轻轻飘荡,既把整条胭脂河照得亮如白昼,也把船上宾客的心湖吹皱,荡起丝丝涟漪。

    下船以后拾级而上,气势恢宏的神女楼内更是热闹非凡。

    花枝招展的美丽少女如穿花蝴蝶般随处可见,她们行走在廊道里,穿梭于人群中,或手持茶杯酒盏,或托着瓜果小菜,或拿着丝竹管乐,或抱着琴、筝、琵琶。

    她们有的大胆,放恣地和宾客调笑,丝毫不避那些令寻常少女羞臊难堪的露骨话题,有的热情,主动挽起客人的手臂,娇躯凑上去挨挨碰碰,还有的则故作忸怩,和客人保持某种暧昧的距离,却又欲拒还迎。

    整座楼内充斥着女孩子的莺歌燕语,那令人心神俱醉的少女香气似在告诉每一位进门的客人,到这,就是温柔乡了。

    宾客们同样人头攒动,有忙着找合眼缘的姑娘寻欢作乐的,有四处乱晃在姑娘们身上揩油的,还有为讨好稔熟的姑娘,为她们吟诗作对又或送小礼物的。

    而宾客最多最集中的地方,莫过于神女楼回字形建筑的天井正中,一座半人高的方台旁。

    围了十几圈的条凳,黑压压坐着足有两三百人,有中年富商,有斯文小生,有粗豪大汉,也有便装来访的官家人。他们的视线或饥渴或猎奇,无不落在正中的那座方台,那个被称作京师第一名伶的美女花语夕身上。

    只见花语夕一身草绿色衣裙,内层是月白色的绫裙衬底,长度还不到她大腿的一半,质地薄得好似轻烟细雾。外层的裙摆则是由多重布料一层叠一层地拼接而成,有深绿的绸缎,有浅绿的薄纱,还有剪裁如窗花般精致的镂空小料。三重布料长及脚面,彼此交叠往复,一条一条地拼接起来,却又在正前方及左右两侧各开了一条岔口,如同一盏散开的宫灯,华美至极。

    她头戴鎏金发钗,钗头错落有致地坠着三颗细腻光润的朱红玛瑙,双耳佩着清澈精巧的樱花耳坠,一条白玉项链,配上一对挂着铃铛的银脚环,莲步轻移间铃声脆响,香风拂面,裙摆的开叉处、薄纱和镂空处透出她一双完美无瑕的修长**,以及那对似乎从来不着鞋袜的纤纤细足,既朦胧得若隐若现,又在春光乍泄间予人以突破禁忌的刺激感受。

    蓝桥再次感受到花语夕的惊人魅力,虽明知她是宿敌,仍禁不住让自己的目光在此刻好似林中仙子的她身上停驻。

    比起昨天柳月遥的缀花长裙,花语夕的裙上虽未缀花,却恰到好处地衬出她本身的美好,给人以“她的人就是一朵最美鲜花”的整体感受。

    花语夕也不知是否看到柳月遥进来,轻移玉步走到台上的一架古琴前,缓缓坐下。她信手拨弄琴弦,清了清嗓子唱道:“春山烟欲收,天淡稀星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再次听到她的歌声,蓝桥几乎立刻就想起当初在济南,她被朱清影逼着在花厅献唱时的情景,只觉物是人非,一时几多感触。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花语夕一曲唱毕,尾指在琴弦上最后一勾,登时赢得满堂喝彩。

    几位清秀少女不失时机地走进人群,端着个托盘接受客人们的打赏,再把收到的铜钱、宝钞又或其他值钱的金银财物汇总到方台右侧的一个公告板下。

    那里站着另一名姿色不俗的少女,她清点少女们送来的财物后,在公告板上挂起一块块写有客人名字的竹牌,并在竹牌上逐一记录客人们今日打赏的实时进度,并把打赏最多的前五十名客人按打赏数额多寡排序。

    “记名字的是花语夕的侍女点心。”柳月遥低声道,“她同时也是花语夕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你到时候动手的话,可以把她也一并收拾了。”

    蓝桥没答她的话,而是继续观看点心挂起的竹牌。

    按照这里的规则,每日打赏最多的前五十人将有幸获得花语夕的唇印香笺,前十人将得到花语夕亲手制作的小香帕,当日第一可索取一件花语夕身上佩戴的首饰,而七日合计打赏最多的客人,则可获得与花语夕共度良宵的终极大奖。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公告板,在这终极悬念即将揭晓的第七夜,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千娇百媚的京城名伶,究竟会花落谁家。

    “听说前六天打赏最多的都是同一个人,是一位姓王的年轻公子,领先第二名足有一千来贯。”柳月遥笑着对蓝桥道,“如果不出意外,花大家今天就该陪他过夜了。”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阵惊呼,只见点心把一块写有“赵公子”名字的竹牌挂在公告板的最高处,下面的打赏数额赫然写着“一万贯”。

    柳月遥看热闹似的道:“看来王公子的好事要被搅黄了,六天加起来才不过七千多贯,结果别人一下就超过他了。”

    蓝桥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想看看这位挥金如土的“赵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然而匆匆一瞥间也看不出是谁,无奈放弃道:“走吧,去找安萧寒。”

    柳月遥见蓝桥对众人争夺花语夕的盛况不感兴趣,也是一笑,率先往天井西侧的楼梯走去。

    蓝桥才走两步,忽觉背后一阵破风声袭来,反手一抓,竟是一个花球。

    “这是……”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花语夕的声音从台上传来:“请这位公子上台,陪奴家玩个游戏好吗?”

    蓝桥转头一看,只见花语夕不知何时已被蒙上了眼,手里拿着侍女点心递过来的花球,似是随意向人群中投掷。

    花语夕没有等待蓝桥的回答,原地又转了几个圈子,抛出第二个花球。

    这次花球砸中一个中年汉子,那人如获至宝,紧紧将花球抱住,然后大步走上方台。

    花语夕抛出第三个花球,被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接住。众人一看,顿时哗然:“这不就是在前六天连夺榜首,今日却被人超过的王公子吗?”

    那王公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走上方台。

    “接下来是最后一个喽。”花语夕娇笑一声,再抛出一个花球。

    一道身影从人群中冲天而起,在半空截住那个花球,然后从容落地。

    不少客人为表示不满,纷纷骂他舞弊。那人却毫不在意,朗声问道:“敢问花大家,是否只要能接住花球,都可以参与游戏。”

    “当然。”花语夕平静地道:“凭本事或者凭运气,都是各人的缘分。”

    那人冷哼一声,洒然上台。

    蓝桥听那人的声音本觉得熟悉,待看清他的面孔,不禁更是大吃一惊。

    竟是凌羽飞。

第381章 掌上起舞

    蓝桥无暇去想凌羽飞为何出现在此处,就见花语夕摘下蒙眼的布条,微一裣衽,妙目向他转过来道:“请这位公子上台。”

    见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都看向自己,蓝桥心知此时若是离开,必被多疑的花语夕留意。他和柳月遥对视一眼,把用破布包裹的流光剑交给她,然后走上方台。

    “现在四位公子都上台了,就请奴家的侍女点心先介绍一下游戏规则。”花语夕飘然退后两步,俏立在方台的正中央。

    蓝桥怕花语夕对自己的目光起疑,故意避免看她,目光扫过同样目不斜视的凌羽飞,又投向这个游戏的其余两位参与者。

    最先上台的中年汉子半秃着头顶,还挺着着个大肚子,正有些贪婪地盯视着花语夕。他把眼前的美女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回到头,嘴里咂着口水,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蓝桥看着恶心,又瞟向那位连夺前六日打赏榜首的王公子,却见这王公子身材瘦小,眉目干净秀气,与那中年汉子简直天壤之别。

    他再仔细一看,不禁更是莞尔,原来这“王公子”竟也是自己认识的人,女扮男装的王小弯。

    花语夕当然也早认出这位追随她多年的崇拜者,和她微一对视,两人都是会心一笑。

    这时点心上台,收去四人手里的花球,看了眼花语夕,又有些害怕地看了眼站在远处的柳月遥,挺起腰脆生生地道:“这游戏的名字叫做掌上起舞,请四位公子伸出双手,掌心向上。”

    蓝桥等人依言照做,点心接着道:“等下花大家会表演一段歌舞,全程脚不沾地,只会在四位公子的八只手掌上落足。还请各位公子务要用些力气,别叫花大家摔下来。”

    台下众人一听是如此香艳的游戏,不但可以和花语夕近距离接触,更能触碰到她白玉般的赤足,立时哗然起来,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台上。

    凌羽飞却托起下颌,皱眉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点心解释道,“花大家此前都是赤足献艺,应该还没有人见过她穿鞋的样子吧?现在奴家会发给每位公子一双花大家合脚的绣鞋,在花大家献舞的过程中,谁先把绣鞋穿到她的脚上,就算赢了。”

    说罢她就从宽大的衣袖中摸出四双小巧的绣鞋,交到蓝桥等人的手里。

    那中年汉子追问道:“赢了有什么彩头?”

    点心尚未接话,花语夕已盈盈笑道:“最先为奴家穿上鞋子的公子,奴家可在不离开舞台和众人视线的前提下,任意答应他一件事。”

    凌羽飞目光灼灼地道:“什么事都可以?”

    “什么事都可以。”花语夕故意装作不认识他,淡淡地道,“只要奴家做得到的话。”

    “那快开始吧。”凌羽飞边说边摸出一双胶皮手套,抖开后套在手上。

    这双手套不但十分破旧,且满是抓痕,看起来惨不忍睹,显然是他训练小灰所用,此时戴上,便是表明他不想趁机占花语夕便宜的心思。

    蓝桥没有手套,只得心中苦笑。这样对比下来,凌羽飞道德高尚,自己岂非就成了爱揩油占便宜的好色之徒?他想起在济南时,花语夕也曾跳进他的掌心,现在旧事即将重演,他回忆起那时心中的旖旎,不禁脸上发烫。

    花语夕却敏感地捕捉到他的神色变化,娇笑着道:“这位公子害羞了呢。”

    蓝桥来不及辩白否认,木台角落的两位少女已奏起清乐,花语夕随乐而舞,陡地一个旋身,已飞上了半空。

    一条鲜艳的彩绫悬于方台上空,其左右系在两侧回廊的柱子上,如倒挂的彩虹般横跨天井。方才蓝桥因注意力都放在花语夕身上,并未留意这条装饰性的彩绫。此时只见花语夕纤足一勾,双腿微一交错,已稳稳地站到那彩绫之上。

    众人见她身轻如燕,又是一阵喝彩,台上那中年汉子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几乎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她。

    花语夕在彩绫上从容转了个圈,忽又腰肢后弓,双手从背后抓住彩绫,整个人在空中形成一个优美的圆弧,把玲珑浮突的身体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宛若游戏花丛的美艳蝴蝶。

    待重新伸展娇躯,她又在彩绫上悠然踱了几步,朗声唱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这首《春江花月夜》本为唐朝诗人张若虚所作,被誉为诗中之诗。因其声名太盛,也广泛流传于青楼画舫之间,几乎人人会唱,对熟悉风月场的宾客看说更是毫不陌生。

    但同样的曲调从花语夕的樱唇中吐出,却别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改俗套为清雅的匠心。

    她的声线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清丽甜美,与她超凡脱俗的舞姿融合一处,难分彼此。

    虽只短短一句,众人却已都看呆了眼,木雕泥塑般仰望着身在半空的花语夕。

    花语夕再一旋身,轻笑一声道:“奴家要下来了,公子留意咯。”说罢身子一扭,已飘然落下。

    她身子下落之时,草绿色的裙摆如大伞一般绽开,露出玉琢般无瑕的长腿和赤足,华美至无以复加,衬裙却仍紧紧贴在身上,没有走漏春光之虞。

    中年汉子抢先跑到花语夕身形的正下方,双手向前探出,把绣鞋端端正正地摆在掌心里,似乎是想花语夕落到他手上的时候,双脚直接踩进鞋里。

    “哎呦!”就在花语夕赤足踩上那汉子手掌的一瞬间,那人一声惨叫,同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摔倒。

    台下观众见他出丑,登时一阵哄笑,花语夕却似早料到他会如此不堪般衣袖一振,身形再度飘起,没有飞上彩绫,而是径直往蓝桥所在的方向落去。

    月光从天井的正上方照下来,花语夕身在空中衣袂飞扬,接着唱道:“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蓝桥虽是误接花球,赶鸭子上架般参与到这游戏中,此时却也真想赢下这游戏了。

    如果他能第一个为花语夕穿上绣鞋,按照规则,花语夕要在台上答应他一件事。那么即使他当场向她询问李静姝的下落,似乎也并不不妥。

    就算花语夕不对他这个戴着面具的“陌生人”说实话,他也总能从她的神色中得到些启发,聊胜于无。

    想到这里,他暗暗提聚功力,同时单手摊开,另一手拿着那对绣鞋,等待花语夕的“降临”。

第382章 明争暗斗

    花语夕的足尖入手,触感冰凉滑腻,蓝桥刚想为她穿上绣鞋,忽然就觉一股猛力传来,仿佛千斤巨石落入掌中。

    蓝桥顿时明白了中年汉子为何如此不堪,一下便踉跄着差点摔倒。

    原来花语夕在坠落过程中用上了“千斤坠”的功夫,有意让他们两个陌生人出丑。若非有点本事的练家子,这一下任谁也接她不住。

    幸好蓝桥早有准备,瞬间定住心神,两腿呈马步状微屈,借助些许下沉之势缓冲,同时真气汇集到手臂上,很快站稳身形。

    花语夕“咦”了一声,显然因蓝桥并未像方才那汉子般失去平衡而诧异。她回头瞥了蓝桥一眼,踮起脚尖,单腿踩在蓝桥手里,另一条腿则以一个美妙的弧度屈起,整个人陀螺般旋转起来,就是不给蓝桥为她穿鞋的机会。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她的歌声仿佛有百花绽放般强盛的生命力,把“明月随潮涌而生”的壮观景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以她独有的方式赋予明月与潮水活泼的生命。

    唱到最后,她有些嘲弄地轻声对蓝桥道:“公子再努力哦。”脚下一蹬,又飞到半空的彩绫之上。

    她此时换作头下脚上的姿势,双腿交错地勾住彩绫,双臂张开,眼中露出炽热的情感,仿佛要从天空拥抱这块属于她的土地。

    清脆的铃声响起,花语夕突然又一个翻身,整个人凌空飞转,又坐到彩绫之上,如荡秋千般悠然地摇摆起来,同时**轻轻搅动,仿佛坐在花海云端,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在场众人哪曾见过这般神乎其神的歌舞,一时间全都看呆了眼,连喝彩叫嚷都忘了。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花语夕接下来这几句的歌声婉转动人,高越处转出九天云外,仿如龙翔凤舞,低徊处潜至汪洋之底,令人回肠百结。

    蓝桥两眼直勾勾追着在空中飞来飞去的花语夕看,一时间完全沉浸到她的唱词里,连今晚来刺杀安萧寒的任务都险些抛诸脑后。

    花语夕不断变幻着婀娜的体态,忽然再次飘落,目标是站在蓝桥左侧的王小弯。

    王小弯兴奋得脸蛋涨红,双手捧住花语夕落到她手心里的一双纤足。

    她有些贪婪地抚摸着花语夕的脚,竟似忘了还有给她穿鞋的“任务”,直到花语夕再度腾空,才既恍然又懊恼地拍了拍那双绣鞋。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花语夕单手抓住彩绫,歌声甜美细致,缓慢处丹田中气丰沛,如柔情深种,急快时亦无丝毫高亢紊乱,若珠落玉盘。

    其最动人处莫过于高低音交转,举重若轻,就连每一句唱词间的呼吸声都成为整个曲律的一部分,与唱词丝丝入扣,扣人心弦。

    此时她看向凌羽飞。

    凌羽飞亦毫不退让地仰视着她,同时握紧手中的绣鞋,仿佛下定决心,一定要趁机会为她穿上绣鞋。

    “公子小心喽。”花语夕轻笑一声,往凌羽飞的掌心落去。

    凌羽飞学着蓝桥刚才的手法,同样以单手抓住花语夕的一只秀足,另一手刚要为她套上绣鞋,就觉花语夕的赤脚忽然变得泥鳅一样软滑,他戴着手套的手竟无法抓牢,被她挣脱了开。

    “公子就不怕抓疼人家吗?”花语夕有些幽怨地看了凌羽飞一眼,娇笑着又跃上半空,“这一曲就要唱完了,下一个轮到谁哩?”

    她看向蓝桥,仿佛对刚才一脚落下,没能让他像中年汉子一般失去平衡心有不甘,在彩绫上蝴蝶般翩舞片刻,又如惊鸿般飞落而下:“公子留神。”

    蓝桥心道“来得好”,以一只大手去接花语夕的脚尖。

    因为有凌羽飞的前车之鉴,他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果然花语夕的赤足和他甫一接触,就生出滑不留手的感觉。

    花语夕露出嘲弄的神色,蹬他一脚娇躯上窜,正想跳去王小弯那边,蓝桥手指连忙一勾,正好勾住她左脚踝上戴着的银脚环。

    花语夕哪想到此人还有这般无赖的招数,心中一惊,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她纵使轻功再高,总不能不顾体面地任由脚环被拽下来,只得顺着蓝桥的牵拉之力,又落回到他手上。

    蓝桥看准机会,将一只绣鞋套在她被迫二次下落的左脚上。

    花语夕脚上传来异样的触感,知道已被套上鞋子,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她右脚刚想再蹬,蓝桥的大手却又隔着她裙摆的布料一把抓了过来,死死攥住她的右脚踝。

    “你……”花语夕羞恼不已,想要挣脱,蓝桥的手却像铁箍一般,死死扼住她脚踝的最细处,任她肌肤如何软滑,也脱不出蓝桥的掌控。

    花语夕万分不服气地被套上了右脚的绣鞋,游戏结束。

    蓝桥的手段虽说难言风雅,终究还是成功地为她穿上了鞋。

    花语夕至此再不反抗,就那么亭亭站在蓝桥的掌心里,樱唇轻启,幽幽唱道:“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她一首春江花月夜唱完,轻巧地跳回到台上,敛衽道:“恭喜公子,公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吧。”

    此时最开始出丑的中年汉子早已下台,凌羽飞面露遗憾,上下审视着蓝桥,也缓缓踱下台去。王小弯本还傻傻地盯着花语夕看,最后被点心劝着下了台。

    于是偌大的方台上,就只剩下蓝桥和花语夕二人。

    蓝桥再次确认道:“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花语夕微笑道:“只要不离开这台子和众人的视线,奴家又力所能及的话。”

    蓝桥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倾城榜的美人绘卷,展开李静姝的那一面道:“敢问花大家,最近有没有见过这画上的李小姐?”

第383章 孤注一掷

    花语夕看到绘卷先是一愣,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蓝桥一眼,仿佛想把他看穿看透一般,沉默良久才沉声道:“公子到底是谁?”

    柳月遥怕蓝桥露出端倪,走到台前替他答道:“这位是天茶山庄的荀掌柜。”

    “荀掌柜?”花语夕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并不知道京城新开了一家天茶山庄,疑惑地道:“哪个天茶山庄?”

    柳月遥解释道:“荀公子在京城新开了家茶庄,专门经营上等江浦茶,故想打探江浦李小姐的下落。”

    “江浦茶?”花语夕迅速地又瞥了蓝桥一眼,确认他是未曾见过的生面孔后垂下头道:“江浦李家的大小姐,奴家怎会见过?”

    蓝桥见她装傻,脸色一沉,逼问道:“所以花大家是决定不说了?”

    “不知道的事怎么说,难道公子要奴家胡乱编造吗?”花语夕平静地道:“此事恕奴家无法让公子满意,还请公子换一件事。”

    蓝桥正想再问,柳月遥向他递来一个催促的眼色,示意他少和花语夕说话,以免露馅。

    “也罢。”蓝桥自知暂时问不出李静姝的下落,也没了耐心,不想节外生枝。

    他在花语夕身上扫视一眼,见她那对樱花耳坠还算别致,便道:“花大家这对耳坠,可否留给在下做个纪念?”

    花语夕一听是索要樱花耳坠,有些迟疑地咬了咬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点心知道这对耳坠在花语夕心中的分量,为她帮腔道:“花大家身上的首饰,都是每日的打赏榜头名才有资格获得的,且是花大家自行决定赠予哪一件,公子这般索取,未免太欺负人了。”

    柳月遥冷笑道:“花大家有言在先,只要在这台上力所能及的事,都可以应允,你一个小侍女有何资格说三道四?”

    点心对柳月遥积怨已久,毫不客气地道:“你明知那对坠子是花大家珍爱之物,还……”

    “点心,别说了。”花语夕轻声制止了她,缓缓摘下那对耳坠,放到蓝桥手里,有些感慨地道:“这对坠子并非俗物,公子若是有心,将来送给心上人吧。”

    蓝桥收起那对还带着花语夕体温和气息的耳坠,又看了眼柳月遥,跟着她下了台。

    王小弯从人缝里挤过来,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放粗嗓音道:“荀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月遥不耐烦地道:“你又有什么事?”

    蓝桥此行的目标虽是找安萧寒,但眼下花语夕仍在台上,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向柳月遥微一颔首,跟着王小弯来到天井角落的僻静处。

    “姑哦不……兄台有何见教?”蓝桥看着王小弯女扮男装的俏模样,心中好笑。

    王小弯压低了声音道:“敢问荀兄,今日可是专为花大家而来?”

    蓝桥摇头道:“不是,我已约好了柳姑娘作陪。”

    “那如果在下夺得七日打赏榜的首位,与花大家共度一夜,荀兄也不介意咯?”王小弯接着问道。

    “当然。”蓝桥不解地道,“可此事与我有何关联?”

    “嘿,说来惭愧。”王小弯的声音压得更低,“荀兄若是手头宽裕,可否义借在下少许,以供周转?”

    蓝桥怎么也没想到,王小弯竟是问他借钱,不过转念再一想,倒也合情合理。

    王小弯身为花语夕最狂热的追随者,自然见不得她在七日献艺之后陪一个“臭男人”共度一夜,而阻止此事发生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她自己成为这个幸运儿。

    因此一连六天,家境富裕的王小弯以“王公子”的身份蝉联了打赏榜的榜首,并得到六件花语夕当时佩戴的首饰。

    本以为第七日依然能够顺利,却没想到凭空杀出一个赵公子,第一次打赏就是超过王小弯六日总和的一万贯。她若想超过赵公子,就不得不追加打赏。

    蓝桥从怀里摸出一叠宝钞,总共五十多贯,在青楼逍遥一夜是够了,但若说和赵公子竞逐榜首,却是杯水车薪。

    王小弯露出失望的神色,咬着嘴唇不说话。

    不知为何,蓝桥也打心底希望花语夕能陪王小弯而不是那个什么赵公子共度此夜。他把那叠宝钞塞到王小弯手里,又摸出两枚银锭也加上给她,劝慰地道:“苍蝇的肉也是肉啊,先别灰心,总有办法的。”

    王小弯感激地笑了笑,向蓝桥深鞠一躬,却把蓝桥的宝钞和银锭又退回给他:“荀兄的心意在下心领了,他日必到荀兄店上喝茶道谢。”

    蓝桥见她说罢要走,又问道:“兄台现在打算怎么办?还要接着找人借钱吗?”

    “谁人去趟青楼能带着千万贯的巨款?”王小弯苦笑着摆了摆手,露出坚决的神色道,“不过好在,我还带着家里两处祖宅的房契地契,到时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蓝桥对王小弯倾家荡产也要守护花语夕的决心既感动又佩服,微一点头,目送她去远。

    这时柳月遥走过来道:“荀公子,请先随奴家上楼吧。”

    蓝桥随她登上楼梯,边走边回头看向花语夕唱曲的方台。

    花语夕身姿曼妙,仍在翩然起舞,一道凌厉的目光却从台下的人群中向他射来,正是凌羽飞。

    蓝桥和凌羽飞的目光一触,忽然想到凌羽飞来神女楼的目的。

    他是来向花语夕求医的。

    从最一开始在庐州,花语夕就展现出非凡的医术,使在与蓝若海剧战之后的安萧寒能迅速恢复过来。凌羽飞多半是打探到这方面的消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神女楼行险一试。

    他和花语夕虽在河西闹出过节,但毕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如果在游戏中胜出,他向花语夕提出的要求很可能就是治愈李珠儿病症的药方。

    向自己的敌人企求帮助,他又何尝不是在孤注一掷?

    只可惜蓝桥刚才没有悟出凌羽飞的用意,为了自己寻找李静姝线索的一点点私心,坏了他的事。

    蓝桥摸了摸怀里那对花语夕交给他的樱花耳坠,惭愧不已,暗忖等今夜事了,他一定要为凌羽飞救李珠儿的事,尽一份自己的心力。

第384章 残卷心得

    走进柳月遥的闺房,一股淡淡的幽香气息扑鼻而来。

    “哥哥请坐,待奴家为哥哥沏一杯提神醒脑的茶。”柳月遥巧笑倩兮地按着蓝桥的肩膀,让他坐到自己房中的太师椅上,“最好能再闭目养神一阵,等下以最佳的状态面对安萧寒。”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安萧寒到底藏在何处了吧?”

    “当然。他就宿在花语夕的闺房。”

    “什么?安萧寒和花语夕……”

    “有传言说,花语夕是安萧寒未来的续弦夫人,他们俩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有什么奇怪的。”

    “你在花语夕的房间里见过安萧寒?”

    “没有。”

    “那你为何这么确定?”

    “因为除了那个房间,楼内其他可能的藏身处都被我或我的姐妹查过。你知道,楼内反对花语夕的呼声很高,这点小事并不难做到。”

    “为何趁花语夕不在的时候,也去她的房间也看看?”

    “有人去过,不过安萧寒很警惕,一听到脚步声靠近,就从窗户溜到屋顶去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等哥哥准备妥当,我会派人找借口进入花语夕的房间,把安萧寒赶去屋顶,那就是哥哥动手的地方。”

    蓝桥深吸了一口气道:“何时动手?”

    “我们楼是天井结构,你们在屋顶决斗,天井里的人都能看到。为了避免花语夕过来支援,哥哥最好等到丑时末,花语夕献艺结束之后,那时她会和打赏最多的客人在一间雅室内单独幽会。”

    “现在刚过戌时,距丑时末还有近三个时辰。”

    “哥哥若嫌干等无聊,奴家唤几个姐妹来伺候如何?还是说哥哥想让奴家陪着?”

    “谁也不用,留我一个人静坐养神便可。”

    “那奴家便先不打扰哥哥了。”柳月遥浅笑着起身,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挤了挤眼睛,道:“等哥哥大仇得报,奴家再来犒劳哥哥。”

    蓝桥对她暧昧的神态不置可否,想了想道:“这张面具,姑娘还是替在下摘了吧,以免将来姑娘再戴面具出门,被想替安萧寒报仇的人追杀。”

    柳月遥柔声笑道:“哥哥可真体贴。”说着她从袖中摸出装有还原剂的小瓷瓶,用手细致地涂抹在面具粘连的缝隙处,待还原剂渗透进缝隙,才缓缓摘下面具。

    蓝桥看着柳月遥梳妆镜内回复本来面貌的自己,心中忽然平静下来。

    该面对的,终究要去面对。再过三个时辰,他就有机会手刃安萧寒,为蓝若海报仇雪恨。

    安萧寒虽受了伤,但毕竟有花语夕悉心照顾,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决不可轻敌。

    柳月遥见蓝桥沉默不语,试探地道:“哥哥还有什么吩咐吗?”她伸出两根手指,十分俏皮地做了个走路离开的手势。

    “我还有一个问题。”

    “哥哥请讲。”

    “那个打赏了一万贯的赵公子是谁?”

    “哥哥说赵公子呀?”柳月遥悠然地一笑道,“其实根本没有这个人啦,花语夕今晚要陪的人,其实早都内定好了,就是我们的老板曹国公大人呀。”

    “所以那个什么打榜竞逐,都是假的了?”

    “李大人一直把花语夕视作私宠,怎可能真的让她出去接客。”柳月遥掩嘴失笑道,“都是些噱头和手段啦,花语夕以自己做饵。才能在短短七日之间,吸到上万贯的财富。”

    她顿了顿接着道:“外头那位王公子就是最大的冤大头,因为无论她打赏多少,‘赵公子’总是会超过他,反正都是我们老板自己的钱,花语夕无论怎样,最后都会到他的包房里去。”

    蓝桥想到拿着房契地契打算孤注一掷的王小弯,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同情,不知最后闹到人才两空的她,对这个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结果会感到怎样的失望与沮丧。

    他进而又想到花语夕,这个把自身价值发挥到极致的女人,三个时辰以后,又会在李景隆的包房里献上怎样的温情?

    “哥哥……”柳月遥打断了他的思绪,有些委屈地用手指玩弄着衣角。

    蓝桥恍然道:“噢,我没别的事了,姑娘去忙吧。”

    “是。”柳月遥裣衽一礼,走出房门,又从外面把门关好。

    柳月遥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楼下花语夕隐约的歌声,蓝桥看着桌上跳动的火光,一幕幕往事不住在脑海中涌现。

    从蓝若海道左战死,到庐州城内与罂粟的初次交锋,到岳阳城的连场血战,再到西夏宝藏内的斗智斗勇。将近两年,他几乎时刻被安萧寒和花语夕的阴影笼罩着。

    如果今夜,他能成功击杀安萧寒,花语夕是否也会因此伤心欲绝呢?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花语夕并非如她表面看上去般,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毫无底线的人。他的这个想法并没有任何根据,只是纯粹的一种直觉,让他不愿相信,这个屡次与他为敌、试图利用他并想置他于死地的绝色美女,真的只是二七会又或安萧寒的一件集智慧、美貌与武功于一身的“超级武器”。

    她加入二七会,到底想从中得到什么?权力、财富还是别的什么理想?她与安萧寒、与这个世界间,究竟还有那些感情羁绊?她那张精致的面庞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

    蓝桥的思绪一片混乱,却知道此刻不宜胡思乱想,便强又平复下心神,摸出怀中《虚烬十方》的半部残卷,在灯火下翻阅起来。

    避免胡思乱想的最好方式,就是在另一件事上集中注意力。

    这半部秘笈他已看过多次,从河西返回中原时,他把其中每一字每一句都细细咀嚼过,却再未得到更多的启示和收获。

    残卷通篇并无任何具体招式,而是在讲一种名叫“气激术”的练气法门,通过真气在穴窍间不断的正反激荡,使经脉中原有的真气和激荡时新生的真气按某种特殊的方式累叠在一起,再在出手的瞬间全部爆发出来。

    当初蓝桥破开季之道墓室的石门,还有后来挡住弯月的点穴手法,用的都是这一技巧。

    气激术在卷中被描述为四层境界,在第一层境界中,真气就只在两个临近的穴窍间激荡;到第二层境界,激荡范围扩展为三五处穴窍;第三层境界又曾至十余处穴窍;而到了第四层境界,全身经脉的穴窍都可参与到真气的反复激荡之中。

    然而这种真气的激荡对自身经脉的强韧程度也有极高的要求,就像一个羊皮水囊,装水后变形膨胀,羊皮越是强韧,水囊可承受的变形越多,就能装下越多的水。

    如果真气的激荡超过经脉可以承受的上限,那就只能是经脉爆裂的惨死结局。

    蓝桥幸曾与白雪音修习乾坤诀,经脉被已练至第四层的乾坤诀心法中的阴阳真气大幅强化,故可承受住真气在两处穴窍间五至十次的激荡。再继续激荡下去,又或尝试按气激术第二层的方式将激荡范围扩大,都会使他生出经脉疼痛欲裂的可怕感受,故而他对这半卷虚烬十方的研习,也不得不到此为止。

    至于像当年三大宗师之首季成林那样捏气成团,又或以火球攻击敌人,他连想都不曾想到过。

    他又拿出唐梨给他的那一卷《白莲秘经》,随手翻了翻,见所载都是白莲教的邪门外道,便不再看下去,改在一张软垫之上盘膝而坐,双目低垂,心思放空,进入物我两忘的混沌境界。

    烛光摇曳,晚风渐起,窗外的浓云遮蔽月光,将神女楼陷入一片昏暗。

    快要下雨了。

第385章 再面魔君

    三个时辰仿佛弹指即逝,又好似几度轮回般的漫长。

    蓝桥走到柳月遥房间外的露台上,一抬头,就看到正傲立在神女楼飞檐上的安萧寒。

    他稍稍一怔,忍不住道:“堂主知道我要来?”

    “不知道,但本座时刻准备着。”安萧寒洒然笑道,“这一天总会来的,不是吗?”

    此时刚过丑末,天井内的花语夕已不知去向,整座神女楼一片寂静,只有零星的丝竹曲乐声随风飘来,为蓝安二人即将展开的史诗般的决战添上凄美的注脚。

    月光昏暗,看不清安萧寒的表情。

    而这座雄伟的神女楼,则若一头蛰伏了千万年,仍沉寂着不准备行动的庞然巨兽。

    “上来吧。”安萧寒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仿佛早已成了宠辱不惊的世外之人,“你我之间,终究要有个了断。”

    他从飞檐上回到屋顶,又向后移开两步,给蓝桥留出落脚的空间,双手负到身后,示意不会趁蓝桥身形落稳之前出手偷袭。

    蓝桥跳上屋顶,打量着在黯淡月光下站得笔直的安萧寒,沉声道:“堂主虽和在下是杀父之仇,在下却不得不承认,堂主很有武者的风度。”

    “没用的话就省省吧。”安萧寒淡淡地道,“本座尊重你为父报仇的心,但从武者的角度来看,你还不配成为本座的对手。”

    蓝桥的嘴角逸出一丝冷笑:“堂主很快就会知道,这番话错得有多厉害。”

    “若你以为趁着本座内伤未愈,便有机会战胜本座,那才是大错特错。”安萧寒双目杀气骤盛,一字字道,“无论何时,安萧寒仍是安萧寒。”

    蓝桥感受到安萧寒深入骨髓的信心和傲气,知道若再和他说下去,只会让自己的内心更加动摇,一声长笑,反手拔出流光古剑,以右手拿着,随便一站,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气吞山河的威势和让人望而生畏的悍勇气质,强大无伦的杀气狂涌而出,使天地仿佛凝固。

    他在几次呼吸间将状态提升至巅峰,同时暗运乾坤诀阴阳真气,一声暴喝,炮弹般往安萧寒的立足处射去。

    安萧寒最后一次与蓝桥动手,仍是在岳阳。后来蓝桥的乾坤诀心法突破至第四层,又对虚烬十方的运气法门有少许的领悟,与身在岳阳时早不可同日而语,故而此时他雷霆万钧地一剑攻出,纵以安萧寒的自负,仍然暗吃一惊,寒雨剑闪电般出鞘,全力迎击。

    “叮当”两声,这对仇深似海的大敌,终开始了这场或能影响天下走势的宿命般的决战。

    安萧寒的功力虽因内伤打了折扣,对剑法的理解却依旧老辣。他的寒雨剑看似直截了当,其实却在触及到蓝桥的流光剑之前,妙到巅毫地分解成前后两剑,以玄奥至极的手法将蓝桥蓄锐而来的一剑化解得无影无形。

    蓝桥对这一战的艰苦早有准备,丝毫不为自己没在第一剑上占到便宜而感到气馁,哈哈一笑,借势腾升安萧寒头顶的上空,喝道:“看招,天光乍现来了!”

    安萧寒冷哼一声,寒雨剑舞出一片光影,见招拆招地挡住蓝桥凌空劈下的三剑,哂道:“当年本座接下你爹二十三招‘天光乍现’,如今你这般不堪,也不知他在天上看了,会不会感到失望。”

    蓝桥一个倒翻,落到楼顶的另一侧,站得四平八稳,沈雄似山岳。

    安萧寒因内伤未愈,不宜久战,最好的战术就是想办法激怒蓝桥,然后在对手的猛攻中寻觅破绽,一击制敌。

    然而他见蓝桥面对嘲讽竟不还嘴,知道对手不是可以被轻易激怒的莽汉,忙收摄心神,同时运起紫瞳神功,寒雨剑配合着迅速前移的身法,狂风骤雨般往蓝桥挥扫过去。

    他身似鬼魅,剑似闪电,剑法得到身法加持,在被浓云遮蔽的黯淡月光下,更是快到肉眼难辨的地步。

    寒雨剑看似攻扰蓝桥的左右双目,攻到半途却因安萧寒的健腕微颤,转而划向对方咽喉。

    这一出乎意料的变化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换作以前的蓝桥,必因安萧寒这无从琢磨的一招而感到手忙脚乱。现在的蓝桥因为多次和边城箭交手,早知道像这样的剑招,不应用眼去看,而应用心去感受。

    安萧寒的紫瞳神功把身法速度提升到极致,然而越是快速移动的物事,其引起的气流变化就越显著。通过声音,又或通过肌肤对气流变化的感触,往往能比视觉更加有效地感受到敌人招式的变化。

    所以当安萧寒手腕震颤的刹那,蓝桥就已做出对手变招的预判。他微往前倾,疾快无伦的一剑劈出,正中刺向他咽喉的寒雨剑的剑锋处。

    安萧寒大半的功力都用于支持紫瞳神功,寒雨剑上附着的真气极为有限。他本以为蓝桥挡不住他这神鬼莫测的一剑,却不料还是被流光剑封架。他被蓝桥剑上真气迫得倒退一步,所有后招都失去了出手的机会。

    清越激扬的交击声响彻神女楼上,余音在回字形建筑的天井中萦绕不散。

    不少宿在楼中的客人和陪客的少女听到异响,走到天井中向楼顶仰望,立时目睹了蓝桥和安萧寒的激战。

    首次落于下风的安萧寒终于意识到,蓝桥再非和他在岳阳时交手的吴下阿蒙,无论功力还是临场应变的能力,都已有了长足的进步。

    若是巅峰状态的安萧寒,自然仍不把此刻的蓝桥放在眼里,但他现在只恢复了两三成的功力,却生出无法奈何对手的可怕感受。

    这种“自己也可能落败”的念头一旦生根发芽,即使心志坚定如安萧寒,亦无可避免地受到影响,让他在面对杀敌制胜还是自保求生的抉择时心生犹豫。

    蓝桥其实亦被寒雨剑上的反震之力弄得手臂发麻,难以乘胜追击。不过他早拟好策略,就是要凭自己战斗时的悍勇,把因蓝若海、徐秋雨之死而生的悲愤化为力量,造成强大无匹的气势,从而在精神层面压倒对方。

    此刻他脑海中闪过蓝若海战死,慕容英断臂,以及自己带领众人杀出岳阳时朱玄、陈玉倩牺牲的惨状,剑气不住催发,不让安萧寒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安萧寒一边抵挡着蓝桥的剑气,同时亦知难以在气势上胜过对方,唯有全神找寻对手的弱点,才能扳平下风之局。

    两人均是经验丰富的高手,只要任何一方稍微露出些破绽缝隙,一招半式足可分出胜负。

    然而这种对峙对蓝桥却是大为不利,因为他的气势愈强,就愈难持久,只要他气势稍减,安萧寒立可争回主动,向他发动不死不休的攻势。

    蓝桥知道在眼前形势下,安萧寒绝不会主动出击,一声狂喝,神剑流光化作一条长虹,划向安萧寒。

    安萧寒长啸一声,寒雨剑在空中划出细雨般绵长的剑芒。

    流光剑变化三次,最后仍被寒雨剑死死封住。

    蓝桥对安萧寒的寒雨剑法已做过充分的估计,却仍没想到,被他迫入劣势的安萧寒,还可以使出如斯精妙的剑法。收回了紫瞳神功的安萧寒将全部功力集中在寒雨剑上的一点,一下破开蓝桥剑上的真气,把蓝桥震得连退两步,流光剑几乎脱手。

    安萧寒哈哈一笑,寒雨剑时而如连绵不绝的细雨,时而又如激荡不休的长江大河,一招紧似一招地向蓝桥展开最猛烈的反攻。

第386章 决战时刻

    这回轮到蓝桥落在下风,虽然及时使出一招“霞满东方”,堪堪挡住对方的剑招,可是安萧寒得此良机,岂肯放过?他将寒雨剑法淋漓尽致地施展开来,寒雨剑如骤雨疾电般连环快攻,极尽诡奇变幻之能事,其中没有丝毫间隙,确有令人断魂的威力。

    蓝桥沉着应战,依托“霞满东方”的守势,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神女楼屋顶的瓦片在脚下被踩得咯咯作响。

    这形势其实有一半是蓝桥故意造成的,刚才他若不用霞满东方,而是使出破晓九式中“云蒸霞蔚”的奇招,长剑以一道弧线避开寒雨剑的锋锐,再跟以“朝霞如练”抢攻,便可和安萧寒以攻对攻,重新回到均势。

    但在这种均势之下,一旦安萧寒功力损耗到一定程度,自觉胜不过蓝桥,便有可能找机会逃脱。那时纵算是胜得此战,却失去了击杀安萧寒的千载良机。所以他才给安萧寒一个反攻的机会,先使对方生出想要制胜甚至轻敌之心,再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破敌。

    当然这种战术亦是无比凶险,稍有不慎,立成败亡惨局。

    但蓝桥却充满信心和把握,因为对安萧寒这样的武者来说,是决不可能面对制胜良机却选择转身逃脱的。

    而他另一项优势,就是《虚烬十方》上记述的气激术。在安萧寒最料想不到的时刻,他将给安萧寒一个“意外惊喜”。

    安萧寒愈战愈勇,使出平生绝学,寒雨剑幻化出漫空的细雨激芒,招招不离蓝桥的各处大脉要穴。

    他自与风镇岳一战之后,终于再次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体内潜藏数月的武者之魂被再度唤醒。

    只要能如此继续下去,他有信心让蓝桥步上蓝若海的后尘。

    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天井内仰头观战的众人看得脖子都酸了,却仍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屋顶上的较量。

    蓝桥这时横跨过天井上方的虚空,往另一侧的瓦面上落去。

    安萧寒长啸一声,同样从天井上空飞跃而过,同时居高临下,寒雨剑如苍鹰搏兔,闪电般向蓝桥下击过来。

    任何一方,只要在速度或角度上生出一丝破绽,立遭横尸当场的厄运。

    蓝桥在这等劣势下,气势仍没有分毫减弱,反表现出惊人的韧性和强劲绝伦的反击力量。

    他忽地怪叫一声,足尖在瓦面上轻轻一点,立时又弹起来,朝正在半空凌空扑击的安萧寒迎去。

    安萧寒早猜到他会这般反击,心中一阵激动。自己是蓄势下扑,对方是由下上冲,强弱之势,不言而喻,寒雨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半弧线,划向蓝桥的耳际。

    蓝桥眼中射出无比坚决的神色,流光剑全力出手,斩在寒雨剑的剑背上。

    多年习剑的安萧寒再熟悉不过,这是以斩断对方兵刃为目的的招数。

    流光剑锋利无比,此时又是以剑锋斩剑背,安萧寒不得不多耗费一份真气,才能保证他的寒雨剑不被流光剑斩断。他伤势未愈,此时一轮攻势又已近强弩之末,凌空下击的些许优势立时变得荡然无存,

    双剑交击,两人同时被震得倒飞而出。

    待两人重新在屋顶上相距十步站稳,重又成了对峙之局。

    刚才毫无花巧的硬拚,使两人均是气血翻腾,表面虽是对峙不动,暗地里却都在加紧调息,希望能更早回复元气。

    两人间杀气漫漫,暗劲激扬。

    天空传来滚滚的闷雷之声,月光更加黯淡,一场暴雨似乎随时可能降下。

    蓝桥心中一沉,立即想到若是天降大雨,此处立时将变为最利于寒雨剑法发挥的战场。

    若想不让安萧寒因为天气变化而逆转战局,他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安萧寒当然猜得出蓝桥内心所想,寒雨剑摆出一个防守的姿态,静待蓝桥来攻。

    蓝桥的流光剑遥指安萧寒,踏着楼顶的瓦面缓步向这宿命般的大敌迫近。

    九步。八步。七步。

    他双目紧盯着安萧寒,忽然双手将流光剑举过头顶,同时按照气激术的法子催动真气,在经脉中的两处大穴之间反复激荡。

    随着真气在激荡过程中越集越多,流光剑的剑锋逐渐亮起荧荧的乌光。

    安萧寒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剑上生出的变化,却没有动。

    六步。五步。

    流光剑上的光芒愈来愈亮,把安萧寒的面部肌肉照得纤毫毕现。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蓝桥蓦地一声暴喝,流光剑在距安萧寒四步远的地方几乎和闪电同步地劈落,一如他当初在暮雨山下劈开墓门时的姿态。

    安萧寒的寒雨剑亦蓄势而发,“当”的一声,和蓝桥的流光剑交击在一处。

    蓝桥的真气狂涌而至,如决溃的洪流般冲进安萧寒的经脉,让他本就因内伤而受损经脉再添重创。

    安萧寒怎么也没想到,方才还和自己势均力敌的蓝桥,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爆发出数倍于方才的真气,就听“咔”的一声脆响,他的寒雨剑已断作两截。

    雷声响起,天井内目睹了这一切的众人俱都心神一震。

    蓝桥双目发红,流光剑一连三剑,毫不留情地向安萧寒发动猛攻。

    安萧寒抛了断剑,纯以拳脚防守,几乎是凭着武者的本能拼命封挡和后退。

    蓝桥知道能否报仇就看此刻,奋起全身仅余的气力,暴喝连连,剑光上下翻腾,步步进迫。

    到第十剑时,安萧寒被逼到瓦面边缘,退无可退。

    流光剑刺向安萧寒的咽喉,被安萧寒的两根手指堪堪夹住。

    蓝桥知道他只需把流光剑向前一送,大仇就可得报,双目涌出泪光:“安萧寒,你还不觉悟吗?”

    安萧寒面色苍白,眼耳口鼻全都逸出鲜血,在流光剑的光芒映照下显得可怖至极。

    “天道轮回,果真报应不爽。”安萧寒仰天长笑道,“都是被自己人所害,若海兄,安萧寒来寻你了。”

    说罢他夹住流光剑的手猛地一推,身子后仰,从楼顶的檐边坠落下去。

    蓝桥近乎力竭,大口地喘着粗气,来到屋檐处。他俯身下望,看着坠落楼下地面后一动不动的安萧寒,禁不住泪流满脸,仰天悲啸。

    “轰隆。”

    雷声再起,冰凉的雨点打在蓝桥的额头上。

    终于下雨了。

第387章 风雨大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在神女楼一层西侧的一间雅室内,花语夕抚琴清唱,将这首李煜的长短句演绎得动情之至,引人入胜。

    待一曲唱罢,端坐一旁的李景隆击掌赞道:“名家一开口,就知有没有。花大家此曲宛如天宫仙乐,直到此刻,我耳旁仍是余音不绝呢。”

    李景隆身材高大,是个遍身肥肉的大胖子,单看外表绝想不到他也是名列京师七大高手中的人物。

    他虽然身形肥胖,却自有一套闪转腾挪的轻功心法,行动极为灵活。他的成名兵刃龙骧剑又宽又厚,随手一招都有开碑裂石之力。

    方才在外面的天井里,王小弯压上全副家当,将打赏数额增加至四万贯,却仍然不敌那位虚构的赵公子,使早就由二七会内定好的李景隆成为与花语夕共度良宵的不二之选。

    花语夕跪坐在一张软垫上,闻言淡雅地一笑道:“大人过奖了,奴家雕虫小技,不过为讨大人一笑罢了。”

    李景隆笑眯眯地捻着胡须道:“雕虫小技我也爱看。”

    花语夕轻掩樱唇,又是一笑道:“那奴家再为大人献一支舞如何?”

    她见李景隆连连点头,一派垂涎之态,便盈盈起身,翩然曼舞起来。

    李景隆侧躺在另一张软垫上,左手拿着酒杯,眼睛则由下而上,仰视着与他相距不足两步的花语夕。他啜了一口酒道:“我知道,花大家被他们迫着来服侍我这老男人,心中不愿,也知道你来了以后又是唱曲又是跳舞又是陪我煮酒谈心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花语夕的舞步倏地停住,低声道:“奴家不敢。”

    她见李景隆没说话,略一迟疑,玉手缓缓移到衣裙的系带处,咬着嘴唇幽幽地道:“大人若想现在就……那奴家也可以……”

    这句话以退为进,反让李景隆得意起来。

    “纵使明知你在拖延时间,我也甘愿。”他大笑着打断花语夕道,“我是真的爱惜你这个人,否则以我的功夫,点了你的穴道一样可以为所欲为。”

    “大人君子厚德,奴家敬佩之至。”花语夕当然知道李景隆名列京师七大高手的身份和实力,露出感激的神色道:“这是专为最尊贵客人打造的雅室,门窗都有极好的隔音效果,大人对奴家用强的话,奴家就算想要喊人,也没人能听得到。”

    在拖延时间的计划被识破后,花语夕立刻转变思路,通过给李景隆戴上“君子厚德”的大帽子,让他不会轻易做出违逆君子作风的事。

    花语夕看似主动示弱,实则牢牢把握着主动,李景隆心里虽馋着她的身子,面上却不得不表现出君子风度,以免自降身份。

    忽然李景隆神色一变,似是感知到什么事情的发生,沉声道:“你说这雅室隔音很好,外面的人听不到里面动静,那里面能听到外面吗?”

    花语夕不知李景隆此话何意,答道:“室内自然也听不到外面的响动。”

    李景隆豁地站起身来,又道:“那么如果我听到了什么响动,是不是就说明,外面出了大事?”

    花语夕并未听到任何异响,这时听李景隆这么一说,立知自己至少在听觉上,还是比李景隆逊色不少。

    李景隆是公爵身份,若被人看到踏足青楼,总是名誉有损。他踱到雅室门口,把门拉开一线,问他守在门口的手下道:“外边出什么事了?”

    门外的手下道:“刚才好像有人在楼顶上打架,但小人一直守在门口,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花语夕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李景隆接着道:“你们俩留下一个,另一个出去看看,回来报我。”

    “是。”一个下人匆匆离开,李景隆关上房门,转头看到花容失色的花语夕,讶然道:“难道外面的人是冲着花大家来的?还是花大家知道什么内情?”

    花语夕深吸了一口气,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没什么,奴家接着为大人唱曲好吗?”

    李景隆笑着点头。

    花语夕唱了没两句,就听敲门声响。那清脆的敲门声仿佛擂鼓的重锤,一下下都锤在她的心上。

    李景隆再次开门,就听那手下在门外禀道:“问清楚了,果然是大事。”

    “别废话,捡重点的快说。”李景隆不耐烦地道。

    “安萧寒被人杀了!”那手下直截了当地道。

    “你说什么?”李景隆瞿然动容,“安萧寒曾在京城当街击败凌音阁主方如天,是名列九天风云榜的顶尖剑客,他怎么……”

    “他从楼顶上栽下来,很多人都看到了。”那手下又道,“和他打架的是个青年剑客,身手似乎也很厉害。”

    听到这里,花语夕腿一软,几乎栽倒在地。她强撑着站稳身形,走到李景隆身边道:“既是我神女楼出的事,奴家总要过去看看。大人且稍待片刻,奴家去去便来。”她说罢也不等李景隆答应,闪身就出了门。

    此时风雨大作,如注的豪雨落在屋顶上,又如气势恢弘的瀑布般流进神女楼的天井之中。

    花语夕沿着廊道匆匆而行,很快绕到了回字形建筑的外缘,沿着墙根往西侧寻去。

    一道闪电划过,瞬间把暗夜照得亮如白昼,但见不远处的地面上,安萧寒赫然倒卧在地,身旁的积水全被染成刺眼的血红色。

    紧接着雷声骤响,花语夕心神剧震,一个踉跄再也站立不住,几乎是爬着扑到安萧寒的身前。

    “堂主!堂主!”花语夕心急如焚,一边拍打着安萧寒的面颊,一边快速检查他的呼吸脉搏。

    太迟了。

    安萧寒心跳停止,瞳孔扩散,再没有丝毫生命体征。

    花语夕一声悲鸣,难以接受地软倒在一旁,怔怔地看着浸在雨水中,仍不住有血液淌出的安萧寒的尸身,放声大哭。

    安萧寒服下冰莲雪精丸时曾对她说,再等十天,就带她返回楚水城。

    这已是第七天的晚上。

    花语夕在雨中哭了也不知有多久,再抬起头看安萧寒的时候,发现他的左手紧压着胸口,指节微屈,似想抓住什么东西。

    她轻轻扳开安萧寒的大手,从他的衣襟里摸出一件油布包裹的物事。

    拆开一看,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里面细密的蝇头小楷,写的都是武功剑法的要诀,封皮上书四个大字,蔷薇百变。

    花语夕认得是安萧寒的字迹,忙把小册子往后翻,却见那字迹在刚过半册的地方戛然而止,留下十几页的空白。

    “堂主……”

    花语夕想起安萧寒说,要为她量身定制一套武功的事,再看看手中这本未完成的小册子,鼻子又是一酸,泪水再次涌出。

    她怕雨水晕湿字迹,忙把册子重新用油布包好,目光落回到安萧寒的尸首上。

    一个新的念头从她心底冒出。

    凶手到底是谁?

    花语夕想到这里,忙扯开安萧寒的衣襟查看,见没有明显伤痕,又把安萧寒的尸体翻转。

    她立时看到安萧寒背后两肋的位置,有两处血淋淋的伤口。

    是致命伤。

    细看伤口形状,应是一对短剑或短刀从背后刺入所致。

    花语夕心头一震,回头看了看屹立在风雨中的神女楼,攥紧拳头,眼中透出深刻的痛苦和恨意。

    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幽灵般从雨夜中穿出,无声无息地将她包围。

第388章 血染画舫

    “你们是谁?”花语夕环顾四周,缓缓站直身子,寒声道。

    黑衣人无人作答,却都亮出了兵器,向花语夕逼近过来。

    “斩草除根是么?”花语夕冷笑道,“那就先让奴家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但见金光一闪,她暗藏袖中的十字金翎已毒蛇一般射向离她最近的一名黑衣大汉。

    花语夕在神女楼的天井中上台献艺,身上本未携带其他杂物,只藏着这十字金翎,以作危急时刻的防身之用。

    那黑衣人手持四尺多长的厚背钢刀,刀光迎风暴起,砍向花语夕的十字金镖。

    花语夕露出血战到底的决然神色,双目紧盯着黑衣人的厚背钢刀,十字金翎毫不退缩,硬碰硬地迎了上去。

    黑衣人大喜,暗道你用软兵器怎敌得过我的厚背大刀,看我砍断你的镖头。

    他这一刀势大力沉,命中花语夕的十字金翎时却似砍到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毫不着力。

    花语夕黛眉一挑,十字金翎的链条陡然弯成个夸张的“几”字型,十字镖头绕过厚背大刀,直向那黑衣人的面门飞去。

    黑衣人大吃一惊,恍然自己被花语夕故作决然的神色所骗,以为她要和自己硬拼。然而他此时再想回救已然太迟,被十字金翎不偏不倚地命中眉心,当场倒毙。

    其他黑衣人见花语夕一出手便杀死己方的一位同伴,惊骇之余纷纷呼喝着要为同伴报仇,刀枪剑戟一齐向花语夕处攻来。

    花语夕无暇顾及安萧寒的尸体,也无暇去想点心等人在神女楼内的危险处境,趁众敌完成包围之前,往南侧的缺口闪去。

    她并非胡乱选择一个方向逃跑,而是万千思绪在一瞬间涌入她的脑海,告诉她从这个方向逃生,成功的可能性最大。

    神女楼坐落在人工开凿的胭脂河上,距离著名的秦淮河仅有数百步,若有人处心积虑地来对付她,必然会把她向东西北三侧的逃跑路线封死,而南侧因为有秦淮河的河道,反不会有人阻拦。

    看似最不可能的方向,反留给花语夕微妙的一线生机。

    那群黑衣人也不知以谁为首,见花语夕往河岸的方向跑去,也都紧追上去。只要花语夕被河道阻住片刻,他们就能重新将她包围。

    然而花语夕就像早算好了似的,当她跑到秦淮河的北岸,正好有一艘张灯结彩的画舫自东向西地驶过。

    她为行动方便,一下撕开献艺时穿的华美衣裙,把膝盖以下因被雨水打湿而粘在腿上的布料尽数扯断,随手扔在一旁。

    黑衣人随后掩至,尚不及对她再次形成合围,花语夕已腾身而起,横过近三丈宽的河面,落到那艘正巧驶过的画舫上。

    “放箭!”一名黑衣人喊道。

    十几个黑衣人整齐划一地从袖中拿出可折叠的小弩,装上弩箭。

    花语夕无处可躲,情急之下一脚踢碎画舫右舷的窗格,闪身钻了进去。

    画厅之中春光旖旎,香氛醉人。头戴珠翠、身穿藕荷色衣裙的妙龄花魁正小露香肩,依偎在一位白衣公子的怀里。

    那公子显然是今夜的贵客,花魁和画舫上其他陪侍的姑娘不但对他甚是谄媚,对随他而来的另两位友人也十分殷勤。抚琴吹笙,唱曲献舞,喂酒撒娇,各种花样应有尽有,活脱脱一个红粉声色的小世界。

    花语夕破窗而入,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但见她浑身湿透,发丝有的乱作一团,有的则粘在她的脸上、颈上或肩上,质地上乘的衣裙被撕得没了模样,露出两条光溜溜的长腿,身上还不断向下滴着水,狼狈至无以复加。

    偏她在如此不堪的状态中,仍保有那副倾国倾城的绝色姿容。画舫上的公子看她一眼,立时便如丢了魂般被她牢牢吸引,再挪不开视线。

    那花魁初时吓得面色苍白,惊魂甫定后很快露出愠怒之色,指着花语夕道:“你是什么人?”

    花语夕没有答话,而是一脚踢翻花魁和那公子面前的红木矮桌,把矮桌踢得立了起来,然后灵猫一般钻到桌子后面。

    桌上的酒菜洒了一地,花魁气得涨红了脸。还没来及说话,也被花语夕扯到桌子后面。

    这时就听弓弦声响,一轮弩箭如雨点般从窗格的破洞里射进来,那花魁若非被花语夕及时扯得躲到桌子后面,早被射成了刺猬。

    一个弹琵琶的少女躲闪不及,被一支弩箭射中心口,当场惨死。其余人更是吓得面无血色,纷纷主动掀翻桌子或躲到其他隐蔽的死角。

    那白衣公子双手抱头,瑟缩着趴在花语夕的脚边,颤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语夕哼了一声道:“别问我,我也是受害者。”

    她忽然从桌子后面闪出,弯着腰又溜到画舫靠近左舷的另一张桌子后,转头急声道:“快离开那。”

    花魁和白衣公子不明所以,迟疑地对视了一眼,一时都没敢再动。

    这时北岸的黑衣人又装好了弩箭,箭雨再次射出,落进满是惊叫声的画舫船舱里。

    花语夕最初躲的那张桌子因为中箭太多,木板直接碎裂坍塌,仍躲在那后面的画舫花魁和那白衣公子每人身中数箭,一齐倒在血泊之中。

    “真是畜生!”花语夕骂了一声,推开画舫左侧的花窗,但见另一艘画舫正由西向东地驶来,即将与这艘画舫“擦肩而过”。

    她趁北岸黑衣人装箭的空隙又窜起来,穿过花窗跳上迎面驶来的画舫。

    这艘画舫离南岸近,距北岸远,花语夕没有闯进花厅,而是钻进船尾的储物室,踩过一地女孩子的肚兜、丝帕和鞋袜等物,直接由左舷穿到右舷,脚尖一点,再次横过两丈多宽的河面,落足到秦淮河的南岸上。

    秦淮南岸虽也林立着大小十余座秦楼楚馆,论繁华程度却略逊于北岸。此刻过了寅初,出来寻欢作乐的游客多已找到满意的宿处,街上行人的数量大大减少,只有楼上那一个个或明或暗的窗口,还在诉说着属于秦淮河的风流故事。

    在神女楼下攻击花语夕的那群黑衣人多数不具备横跨三丈河面的能力,只有两名黑衣人复制了花语夕的逃跑路线,通过在河面行驶的两艘画舫作为落脚点,追到秦淮南岸,显然是敌方高手。

    这两位黑衣高手来到南岸后,其中一人继续紧追着花语夕不放,另一人则堕后半步,将一枚烟花火箭射入夜空。

    花语夕的侧脸被焰火照亮,同时心中一凛。

    她知道,若不尽快摆脱身后这两位高手的追击,随着时间推移,势必有更多敌方高手参与到追杀她的行动中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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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介绍:
一张九天风云榜,看九州英雄鹿死谁手。一卷倾城美人图,数十大美女花落谁家。一个少年,不慎卷入建文削藩的大麻烦,却在涌动的暗潮里越战越强,成为影响天下局势的关键人物。自创绝世武功,统率千军万马,南平白莲教,北战蒙古兵。皇族郡主,同门师妹,百变妖女,侯府千金,携美同行,纵横天下。内扫朝廷败类,外除倭寇之患,一柄流光宝剑,创下不世之功。永乐盛世扬我华夏之国威,功成身退名留靖难英雄谱。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英雄,写就新的篇章。靖难英雄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靖难英雄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