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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89章 斩草除根

    巨大的闪电划过夜空,照亮花语夕面颊的同时,也照亮了积满雨水的街道。紧接着雷声骤响,一声爆炸般的巨响过后,仍有隆隆的闷雷声不绝于耳。

    花语夕初时被撼得娇躯一颤,单手扶住墙壁,几乎喘不上气。但她很快平复下来,同时脑海中灵光一闪,已想到应敌之策。

    她借脚步声被雷声掩盖的瞬间转进一条窄巷,没再沿路向前跑,而是躲进视线盲区的墙角。

    第一个黑衣人紧随而至,才追进巷子就见金光一闪,花语夕的十字金翎箭一样射向他的胸口。

    “当”的一声,黑衣人挥手一挡,十字金翎仿佛打在铁板上,向外弹开。

    花语夕又飞起一脚,踢向那人的咽喉,黑衣人仓促之下又挥起另一条手臂,挡住花语夕的夺命一脚。

    脚上传来一阵剧痛,如同踢在极坚硬的物件上,花语夕轻轻“咝”了一声,借力向后跳开。

    狂风撕开了黑衣人被十字金翎划破的袖口,露出一条精光闪闪的钢质护臂,难怪无论十字金翎还是随后的那一脚,都被他以手臂化解。

    花语夕稍稍一怔,上下打量着那人,似乎想猜测他的身份。单从身形来看,此人是个中年男子,这样的功夫再加上这对精钢护臂……

    这时另一名黑衣高手也追进巷里,发现花语夕正和黑衣男子对峙,随手抄起路边的一根粪叉子,往花语夕的纤腰处捅去。

    花语夕见此人身形玲珑有致,知道是个女子,十字金翎毒蛇般缠住粪叉子的叉头,猛一用力,立时拽得她撒开了手。

    黑衣女子见花语夕决意一战,冷笑一声,三枚袖箭品字形射出,分别攻向花语夕的额头及左右双肩。

    在生死存亡之际,花语夕展现出非凡的斗志。她的十字金翎比常人的手指还要灵巧,卷起粪叉子向上轻轻一抛,然后链子松开,箭头如蜻蜓点水般在空中连点三下,将三枚袖箭一一击落,随即又重新卷住仍在半空打转的粪叉子的末端,把粪叉子掉转了叉头,反往那黑衣女子处攻去。

    黑衣女子眉头大蹙,虽然心中不甘,仍不得不闪身躲避。

    佩戴护臂的黑衣男子此时又欺身过来,毫不留情地挥起铁拳,轰向花语夕的面门。

    花语夕向后一个翻身,以双手撑住地面,头下脚上地打出一记鸳鸯双飞腿,左脚踢向黑衣男子攻来的拳头,右脚则后发先至,闪电般踢向那人的下颌。

    黑衣男子没想到花语夕还有这样的奇招,急中生智,先是以护臂封住花语夕攻向下颌的右脚,然后拳改为爪,用力抓住她的左脚。

    花语夕见他果然中计,纤足倏地一扭,竟从不久前“荀掌柜”为她穿上的绣鞋里挣脱出来,以赤足的脚背猛地抽向黑衣男子的面颊。

    这一下变化太快,本以为已抓住花语夕的黑衣男子猝不及防,被花语夕的脚“啪”的一声抽在脸上,一时间头晕目眩,几乎快要摔倒。

    花语夕一不做二不休,猛地翻身回来,另一只脚顺势也蹬在黑衣男子的胸口,只蹬得他踉跄着不住后退,还撞到身后的黑衣女子。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花语夕娇笑一声,一闪身消失在雨巷深处。

    从河畔青楼林立的街区再向南,屋舍变得稀疏起来,二层以上的高楼也开始变少,道路则相对宽敞许多。

    雨势逐渐变小,叮叮当当的铃声显得格外响亮。

    那是花语夕脚上戴的银脚环,上面挂着铃铛,她只要脚步一动,铃铛就也会跟着跳动,发出清脆的铃声。

    她虽一时摆脱了两位黑衣高手的追击,但像现在这种情况,用不了多久,她还会被人追到。

    花语夕刚想取下脚环随手扔在一边,忽见一匹小黑马拴在一户人家院墙外的老树上,想是有人骑马到这户人家做客。

    “对不住了。”花语夕默念一声,把那对银脚环挂在马镫上,然后解开拴马的缰绳,猛抽了马股一记。

    那马儿吃痛一声长嘶,然后放足狂奔而出,带得那对脚环也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破风之声响起,两位黑衣人风一般掠至,黑衣男子看了一眼马儿远去的方向,与黑衣女子对视一眼道:“贱人骑马逃了,快追!”

    黑衣女子点头道:“帮主已命人封锁了城门,她跑不了的。”

    说罢两人不再迟疑,追着铃声去了。

    花语夕从拴马的老树上探出头来,见终于骗得二人去远,长舒了一口气。

    她轻巧地跳下树枝,刚想窜进另一条路,就听锐物破空的尖啸声响,一支劲箭从巷道暗处向她射来。

    那箭飞得太快,花语夕来不及取十字金翎,只得腰肢一扭,用仍旧穿着鞋子的右脚踢向来箭的箭簇。

    暗箭被她踢得一歪,扎进老树的树干里,箭尾隔了良久兀自晃动。

    花语夕原地站定,冷冷看着箭飞来的方向道:“齐帮主,别来无恙啊。”

    一个豹头环眼的秃头大汉从巷道的阴影处走了出来,手上拿着长弓,腰间还挎着把大斧头,正是京师龙虎帮的帮主,齐三秃子。

    齐三秃子嘿嘿笑道:“小姐是从箭法认出我的?”

    “齐帮主箭法一绝,自是不难想到。”花语夕淡淡道,“不过即使没有这支冷箭,我也早猜到了。方才过去的那对黑衣男女,就是贵帮的左右副帮主,‘铁臂’蔡耿和‘火流星’欧阳丹吧?蔡耿被我划破衣袖,护臂已经暴露,而欧阳丹虽刻意隐藏了她的招牌流星锤,但京师之内与我功力相近的女子,又蒙着面怕被我认出来的,恐怕也只有她了吧?”

    “都说花大家聪慧狡诈,果然不假。”齐三秃子不屑地道,“今日我龙虎帮数百弟兄全数出动,你已无处可逃了。”

    “斩草除根是么?怕我回到楚水城,将来为堂主报仇?”花语夕若无其事地道:“说吧,这是会长的意思,还是刘璟的意思?”

    “什么会长?”齐三秃子冷笑道,“我又不是你们二七会的。”

    “龙虎帮是琼楼会在京畿一代最大的分舵,你自然便是梁教主的人。梁教主对我有些误会,如果有人请他除掉我,他很可能不会拒绝。”花语夕单凭齐三秃子的出现便把整件事猜得七七八八,“他们布局害死堂主,又想让楚水城帮他们打仗,怕楚水城和他们闹翻,所以必须连我一起除掉。如果派会里的人,一来怕杀手和我有私交,二来也不想让这种自相残杀的丑事闹大,让会里的兄弟寒心,所以才不得不请外人出手。论京城内的势力,还有和他们的关系,换作我是刘璟,恐怕也会选齐帮主来。”

    “小姐今天落到这步田地,或许就是因为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啊。”齐三秃子显然没想到花语夕如此轻易就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梳理得如此清楚,既佩服又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声,道:“佑桓先生特意嘱咐,不必留活口,只要见到小姐的首级,以后就让我和我的兄弟们随意进出神女楼。”

    “随意进出神女楼?那他可真够下血本的。”花语夕哂笑道,“首级就在这里,只不知齐帮主有没有这个本事取?”

第390章 步步惊魂

    “我知你在楚水城学过几年武艺,不把我这小帮主放在眼里。”齐三秃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单打独斗,我也的确没有留下你的把握。”

    花语夕紧盯着他道:“齐帮主可是胆怯了?”

    “幸亏月遥小姐早预料到现在的情况,让我带了帮手来。”齐三秃子轻松地摆了摆手,又做了个不忍再看的捂脸动作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识相的话,你最好现在就自行了断,否则若等我的帮手们过来,你恐怕连一具全尸也剩不下。”

    花语夕仿佛意识到齐三秃子所说的“帮手”所指何物,瞳孔骤然收缩,刚想跳回到树上,齐三秃子一箭射来,硬生生把她逼得又落返地面。

    紧接着就听一连串的犬吠声响,上百条猎犬从两侧的巷子里窜出来,径直往花语夕处扑去。

    这些猎犬毛色纯正,每只都有半人多高。它们似乎认准花语夕是猎物,都露出凶狠和具有攻击性的眼神。

    更让花语夕心寒的是,她知道这批猎犬的来历。

    这是魏国公府豢养的辽东猎犬,总共一百二十八条,俱是血统纯正、毛色亮滑的上乘品种,由徐辉祖的胞弟徐增寿亲自训练。

    现在这些猎犬出动,说明徐增寿很可能就藏在附近,徐辉祖对此事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既然把这批猎犬调来,说明徐辉祖对她已起了必杀的决心,再不顾忌和她撕破脸皮。而一旦她被徐增寿和齐三秃子杀死在此地,她死于“自己人”屠刀下的事实也将永远被这个雨夜埋没,再难为人所知。

    花语夕本以为此事是柳月遥或刘璟主使,日后还有澄清误会的可能,现在想到徐辉祖或也参与其中,内心不禁泛起无尽的悲哀和绝望。

    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已破灭,因为她已成为被二七会彻底放弃的人。现在安萧寒已死,除了很可能已被柳月遥控制的几位亲信手下,整个京城恐怕已再没人想见到她。

    花语夕心念及此,顿时生出心力交瘁之感,在逆境中挣扎求生的信念也大大减弱。

    面对大群动物或昆虫的围攻,花语夕本有一种气味辛辣的药粉可以将其驱散。但此刻因她还穿着献艺陪客时的衣裙,并未携带任何药物,除了十字金翎,她再无可以依赖之物。

    花语夕知是生死关头,狠狠地咬了咬呀,让自己神志的保持清醒。她的十字金翎向上飞出,卷住老树的一根枝丫,然后身体借力腾飞,躲过猎犬的第一轮猛扑。

    百余条猎犬很快占满了树下的地面,纷纷仰头吠着,看着挂在树枝上摇摇晃晃的花语夕。

    齐三秃子弯弓搭箭,又是一支劲箭射出,不是射向花语夕,而是射向被十字金翎卷住的树枝。

    “咔嚓”一声,树枝折断,花语夕跌落下来。

    花语夕处变不惊,十字金翎化作一道金光,扇面状扫向脚下的几条猎犬。

    犬鸣犬吠之声接连响起,首当其中的四条猎犬当场倒毙,花语夕落足地面后又以自身为中心,扫出一个更宽阔的圆形空间,又有三条猎犬中招倒地,其余猎犬仿佛被她的气势吓到,纷纷退后几步。

    一阵怪异的口哨声从巷子深处穿出,似乎是指挥猎犬行动的命令。猎犬们听到这个声音,面上的怯色立时化作暴怒,低吼着刨动前爪脚下的地面,准备再次发动进攻。

    花语夕还没来及故技重施,再次用十字金翎挂住树枝,齐三秃子已挥起大斧,直接将树干拦腰砍断。

    此举也彻底激起猎犬们的凶性,最前排的十几条猎犬大叫一声,率先扑向花语夕。

    花语夕挥舞着十字金翎且战且退,不时有猎犬被她逼退,又或命丧她这奇门兵刃之下。

    然而猎犬的数量终究太多,又是训练有素。在听到新的哨声指挥后,本来排在队尾的二十几条猎犬立时分成左右两队,绕到花语夕的身后发动进攻。

    花语夕深陷重围,纵使拼尽全力,这批猎犬仍似赶不尽杀不绝般一层一层地向她扑来。

    她的衣裙早已被扯的不成样子,失去保护的双腿也多处被猎犬抓破和咬伤,鲜血顺着她的**流下,流到地面又被雨水冲散。

    花语夕退到墙角,倏地觉得一阵眩晕,知是失血加上力竭的症状,正想暗叹“吾命休矣”,忽听一声大喝,一个白衣公子手持宝剑从天而降,稳稳护在她的身前。

    正是凌羽飞。

    花语夕讶异地道:“凌公子,你怎么在这里?”由于太过疲劳,她的声音显得既嘶哑又虚弱。

    凌羽飞无暇答她,手中的七孔定音剑随手一挥,立时一股巨大的噪音从他剑上的声孔里发出,震得人耳膜生疼。

    这噪音似对猎犬有奇效,立时使它们露出迷惘不解的神色,停止了对花语夕的进攻。

    巷子中再次传出哨声,凌羽飞宝剑再挥,噪音便盖过了哨声。

    齐三秃子见势不妙,挥起大斧便往凌羽飞处砍去。

    凌羽飞左手捏个剑诀,右手持剑连抖三朵剑花。

    雨幕之中看得清楚,但见凌羽飞每抖一朵剑花,他长剑上的七个音孔就爆出七朵“音花”,数不清的雨滴落在无形的“音花”之上,立时如烟花一般炸开,兜头盖脸地攻向齐三秃子。

    齐三秃子大斧一挥,将这些雨滴斩落在地,等他持斧再攻凌羽飞,功力已只剩初时的六成。

    凌羽飞冷笑一声,也吹了一声口哨。正在空中盘旋的夜枭小灰收到命令,顿时俯冲而下,一对鹰爪猛地抓向齐三秃子的后勃颈。

    齐三秃子吓了一跳,略一分神间,凌羽飞已一连两剑攻向他的面门。

    “漂亮!”纵然凌羽飞敌友难辨,花语夕仍忍不住为他精彩的战术组合拍手叫好。

    齐三秃子知道无论功力、气势还是出手的时机,自己都已落入绝对的下风,要想保全性命,此时就绝不能再上。

    他怪叫一声,大斧虚晃一招,然后拔腿就跑,任后颈被小灰抓出一道三寸长的血痕,也再不回头。

第391章 狡兔三窟

    “还有一个。”凌羽飞腾身而起,七孔定音剑连挥几下,用噪音迫退拦路的猎犬,往巷中追去。

    花语夕知道他是去找用哨声指挥猎犬的徐增寿,刚想跟上,忽觉一阵寒意从脑后袭来。

    转头一看,但见幽灵般的边城箭从一户人家的院墙上高高跃起,手中漆黑的玄寂剑划破黯淡的月色,凌空向她斩来。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这根本是无从闪避、更无从招架的必杀之剑。

    这绝对是边城箭刺客生涯的巅峰之作,凌音剑法为他吸纳了周边空气中所有的声音,使他的玄寂剑得以如鬼魅般划过绝对的静寂,直取目标。

    花语夕意识到身后有人偷袭时,玄寂剑已距她不足六尺。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闭上眼睛,同时内心默念:“完了。”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速度、这个距离下,没人能救得了她。

    但凌羽飞能。

    就在花语夕闭眼的同一瞬间,凌羽飞如脑后长眼般倒飞而回,七孔定音剑在空中连斩四下。

    四重音浪以肉眼难辨的高速涌向玄寂剑,花语夕若睁开眼,就能看到在音浪推动下,从天而降的雨滴形成如海潮一般的诡异波动。

    这波动绕过她的身子,从各个方向往玄寂剑的剑锋袭涌而去。

    玄寂剑受到音浪影响,剑尖蓦地一颤,同时速度也慢了一分。

    花语夕敏锐地感受到求生的可能,猛地一扭身,主动往一旁跌去,这才在毫厘之间避开了边城箭的必杀一击。

    “哗啦”一声,花语夕跌进路旁的水坑,浑身沾满泥污。一缕秀发被玄寂剑斩断,缓缓飘落身旁。

    边城箭落地后一不做二不休,脚尖一点,借着前冲之势又凌羽飞处窜去,凌羽飞面色苍白,回身也是一剑。

    玄寂剑和七孔定音剑交击在一处,明明火星四溅,却没发出一丝激撞之声。

    边城箭是顺势而为,凌羽飞却是半途转身,两人功力相若,却在势头上立判高下。

    凌羽飞一声闷哼,踉跄着连退三步,显然吃了暗亏。

    边城箭腾空而起,如天神下凡般凌空下击。

    这时花语夕反应过来,一把将凌羽飞扯到身后,十字金翎化作一道金光,往边城箭的面门射去。

    论射程,她的十字金翎自然远胜玄寂剑,故而纵使自负者如边城箭,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

    玄寂剑在十字金翎的镖头上轻击一下,边城箭顺势向后跳开,与花语夕相隔七步站定。

    凌羽飞甩开花语夕的手臂,跨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其意不言自明。

    我们以二打一,你没有机会。

    边城箭狠狠地瞪了凌羽飞一眼,略一迟疑,闪身不见。

    再找徐增寿,此子早已连人带狗溜之大吉。

    花语夕长舒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忽然凌羽飞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以手掩口,指缝中却满是咳出来的鲜血,最后连衣襟也被染红。

    “你受伤了。”花语夕轻声道。

    凌羽飞用手掬了捧雨水,凑上去漱了漱口,又在脸上抹了一把,最后把污血吐在地上,摇头道:“不碍事。”

    “手给我。”花语夕不由分说拉起他的一条手臂,玉指搭上他的脉门。

    半晌后,她松了一口气道:“有内伤,还好不算太重。到时我拿赤霞百花丹给你,最多二十天,你就能恢复过来。”

    凌羽飞神色一动道:“当初安萧寒被蓝若海临死前的反击所伤,是否也是依靠此药得以痊愈?”

    “你知道的还不少嘛。”花语夕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刚才边城箭的那一招明明已收敛了所有声音,你又是怎么察觉到的?”

    凌羽飞淡淡道:“正因为他收敛了所有声音,使那个方向本该有的声音也被敛去,我才察觉出不对劲。”

    “雨声!”花语夕恍然道,“他收敛的不止有剑刃破风之声,还有本该存在的雨声。”

    凌羽飞没再接话,沉默片刻道:“能不能找个地方……”

    “当然。”花语夕微笑着道,“凌公子甘冒大险来找奴家,自然有非找奴家不可的理由,跟我来吧。”

    她对京城的道路极为熟悉,带着凌羽飞走街串巷,七拐八拐后来到靠近南城门的一处毫不起眼的小院。

    他们的足迹和气息都被夜雨掩去,故不虞有人循着追来。

    直到推开小院中一间民房的房门,花语夕才真正放松下紧张了一路的精神,笑道:“都说狡兔三窟,像我这么狡猾的妖女,怎可能没有应急用的避难所?凌公子请进。”

    凌羽飞随她进屋,两个浑身湿透的人对视一眼,忽然都觉得有些尴尬,纷纷避开彼此的目光。

    花语夕装作摆弄桌上已落满灰尘的砚台,幽幽地道:“如果奴家没有记错,凌公子在西夏宝藏里,可是把奴家当仇人一般对待的。今夜不让奴家死在别人手上,莫非公子是想亲手为令师雪耻?现在这里也没别人,公子想动手的话,随时可以动手。”

    凌羽飞紧抿着嘴唇,忽然向花语夕躬身一揖道:“珠儿在宝藏里被毒蛇咬伤,至今昏迷不醒。我带她求遍河西名医,也俱束手无策。后来我听说了花大家的事,寻思……”

    “那毒蛇什么样子?”花语夕打断他道,“仔细说来我听。”

    凌羽飞精神一振,忙把在西夏宝藏中遇到的那种怪蛇细细描述了一遍。

    花语夕沉吟着道:“光凭这些还不足以为她确诊,珠儿姑娘人呢?”

    凌羽飞毫不犹豫地道:“我把她安置在城东的一家客栈里。”

    “这样,珠儿姑娘的事你放心。就凭你今日舍命救我之举,我断不会坐视不管。”花语夕神色凝重地道,“只是我现在有更加紧要的事情要做,为珠儿姑娘诊病可否稍缓两日,待我解决了手头上的麻烦,再去看她?”

    凌羽飞诚恳地道:“如有在下帮得上忙的,还请花大家示下。”

    “得了吧。”花语夕摆了摆手道,“你能把自己照顾好,别给我添乱就行。”

    凌羽飞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犹豫着道:“花大家可是要找他们寻仇?”

    “他们势力庞大,寻仇无异于以卵击石。”花语夕坦然道,“但我有几个手下落在他们手里,得想办法救出来。”

    “要动手的话,以我现在的情况,的确力不从心。”凌羽飞苦笑着道,“但如果花大家想找帮手的话,也许可以找另一个人。”

    “我现在是四面楚歌,在京城没有容身之地了。”花语夕面露愁容地道,“还有什么人肯帮我?”

    “蓝桥。”凌羽飞平静地道,“无论头脑还是武功,他都不在我之下。”

    他说到这里,和花语夕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想到当初济南的斗剑大会。当时蓝桥和凌羽飞决战一场,而花语夕正是唯一为蓝桥一方助威的观众。

    花语夕颤声道:“他……他也来了京城?”

    凌羽飞点头道:“不但来了,且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在神女楼的楼顶击败了安萧寒,很多人都看到了。”

    花语夕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在脑海中重现今夜发生的事,过了良久才道:“他和我是宿敌,不把我一并杀了已是慈悲,怎可能反过来帮我?”

    凌羽飞盯着她道:“你现在是不是被二七会抛弃了?”

    花语夕无奈地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恐怕是的。”

    凌羽飞紧接着道:“那二七会是否仍视蓝桥为敌?”

    “恐怕是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关系和形势上的变化,花大家想必比我更清楚。”

    “凌公子的意思是……”

    “虽然我对你们之间的恩怨并不完全了解,但凭着我对蓝桥的了解,他说不定会愿意帮你。”凌羽飞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花大家也需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花语夕低头不语,显然在认真思索他这提议的可行性。

    凌羽飞也不催她,只负着手在房间里踱步。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花语夕抬起头来道:“无论如何,凌公子先带珠儿姑娘出城去吧。龙虎帮事先并不知道公子会参与此事,城门那边也应该还没收到消息,不会阻拦公子出城。”

    凌羽飞一想也是,明白离城宜早不宜晚,便道:“如此在下便先祝花大家好运了。”

    花语夕摇了摇头,有些心烦意乱地道:“公子出城后可渡江至江浦,那边有一处废弃的药庐,是徐秋雨当年的住所,如今已无人打理。公子和珠儿姑娘可在药庐逗留两日,我这边一旦事了,就去那里为珠儿姑娘诊脉。”

    “多谢花大家。”凌羽飞再一拱手,转身便欲出门。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转身看了看花语夕脚上仅剩下一只的绣鞋,轻声道:“他就是在今晚误接了花球,然后和我们一同游戏,并最终为花大家穿上绣鞋的那个‘荀掌柜’。”说罢他推门而出,消失在门外的雨夜里。

    花语夕芳心一荡,忍不住回忆起在“荀掌柜”掌上起舞时的情景。她痴痴望着脚上那只满是污渍的绣鞋,任门外风雨吹打,不知是何感受。

第392章 陪酒庆功

    天茶山庄,二层露台。

    独坐檐下的蓝桥刚为自己烹好一壶新茶,尚不及享用,就见一辆宽大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

    仅仅半个时辰之前,他在神女楼的楼顶击败安萧寒。安萧寒最后坠楼时的情景,他直到此刻仍历历在目。

    当他准备从楼上跳下,查看安萧寒是否死透之时,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拦住了他。

    那黑衣人使一柄在月光下透出淡紫色的长剑,三招两式便将他逼退。

    蓝桥看出此人剑法不俗,知道与安萧寒力战过后的自己绝不是此人对手。

    然而此人虽拦着蓝桥不让他接近安萧寒,对他却似也没有更多的恶意,任他从神女楼上离开。

    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出现,既不让自己靠近安萧寒,又没帮安萧寒对付自己呢?

    蓝桥想不明白。

    夜雨淅淅沥沥地洒落在茶庄的屋顶,又沿着瓦片一层一层地流下,最后从檐边一串一串地滴落,被黯淡的月光一照,仿若失色的珠帘。

    大车停在楼下,隔着珠帘向外望去,一柄油纸伞从车门处绽开。

    伞上画着落英缤纷的唯美画面,两位娇俏可人的粉衣少女手牵着手,浅吟低笑着,轻盈地跳下马车,一人撑着油纸伞,另一人则挽着个大竹篮。

    二女下车后一齐转身,又从车厢内扶出一位风姿绰约的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双手捧着一个细长的木匣子,优雅地伸腿下车,走了两步,忽然抬头看向二层的露台,与蓝桥的目光一触,嘴角绽出春风般的笑意。

    正是柳月遥。

    “荀哥哥,荀哥哥。”柳月遥在两位粉衣少女的陪伴下走进大堂,娇声呖呖地唤道。

    蓝桥苦笑道:“小姐这个时候来寻在下,就不怕引人误会?”

    “哥哥肯见奴家,奴家高兴还来不及呢,怕什么误会嘛?”柳月遥的声音显得十分兴奋,踮起脚尖催促地道:“荀哥哥快下来,看奴家给你带了什么。”

    店里的伙计都已睡了,蓝桥只好放下茶杯,缓步走到楼下。

    但见柳月遥披散着一头光亮的长发,内穿樱红色的抹胸流仙裙,外套白纱披风,脚上一双粗绳编织的小草鞋,以鲜红的丝带系在脚面,仿佛两朵美艳的红莲,又好像随时可能脱落似的。

    她精致的锁骨和纤巧的藕臂在薄如蝉翼的披风下若隐若现,曲线优美的双腿从红裙两侧的开叉处半露出来,在灯光下白得刺眼。粗糙的草鞋反衬出她玉足的细腻柔嫩,脚指甲上涂的玫瑰花汁更让人看得头晕目眩,心跳加速。

    “哥哥晚上好。”柳月遥面色潮红,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太过激动,微微扭动着娇躯,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蓝桥。

    蓝桥轻咳了一声道:“这样的鬼天气,小姐未免也穿得太单薄了些。”

    “只要哥哥喜欢,奴家才不怕冷呢。”她喜孜孜地转了个圈,让裙摆如绽放的鲜花般飞扬起来,“怎么样?好看吗?”

    蓝桥摸着鼻子道:“好看。”

    除了这两个字,他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左右两个粉衣少女看到他的窘态,纷纷垂首偷笑。

    “这是给你的。”柳月遥把手中的匣子捧到蓝桥面前,“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蓝桥揭开匣盖,但见暗红色的绸布上,赫然陈放着一个纹样精美的沉香木剑鞘。

    “奴家见哥哥的宝剑没有剑鞘,就临时从京城巧匠的铺子里买了一个来。”柳月遥轻轻抓住蓝桥的手,带着他抚摸剑鞘上的纹路,“就是赶得太急,来不及精挑细选。哥哥如不满意,明天奴家再带哥哥去挑。”

    这真是一个让蓝桥无法拒绝的礼物。

    他从季之道的墓里取得这柄流光宝剑,本没有剑鞘,后来为携带方便,就在离开河西时随便买了一个剑鞘,几个月下来早磨损得不成样子。

    此时柳月遥赠送的这个剑鞘不但外形美观,和他流光剑的古朴气质也很相配。

    蓝桥有些爱不释手地拿起剑鞘把玩,嘴上虽没说话,眼睛却已再看不到其他物事。

    柳月遥忍俊不禁地道:“哥哥喜欢的话,何不赶快试试?”

    蓝桥如梦初醒,上楼取了流光剑,送进沉香木剑鞘。

    剑鞘的尺寸十分吻合,他拔了又送送了又拔,如此往复数次,才终于拍了拍那剑鞘,向柳月遥一拱手道:“小姐这厚份礼,可真送到我心坎上了。”

    一个粉衣少女忍不住多嘴道:“晚上下这么大雨,铺子本来都关了,是我们小姐多付了两倍的钱,才让店掌柜开门的。”

    “少说两句。”柳月遥回头白了她一眼,然后把两个粉衣少女扯到她的身旁,向蓝桥介绍道:“这是欢欢,这是笑笑,都是奴家的好姐妹。”

    “给荀公子请安。”欢欢和笑笑一齐向蓝桥裣衽行礼,莺声燕语地道。

    蓝桥注意到笑笑手上挽着的竹篮,奇道:“这篮子里装的什么?”

    “剑鞘的事,哥哥不必放在心上,今晚奴家主要是来陪哥哥庆功的。”柳月遥笑吟吟地掀开竹篮的盖布,露出一个酒瓶,四个小酒杯,还有两碗下酒的小菜,“恭喜哥哥大仇得报。”

    另一边的欢欢则放下手里的油纸伞,把篮子里的酒菜拿出来,在一张桌子上摆好,又拉开椅子道:“公子请坐。”

    拿人手短,蓝桥既收了她的礼物,总不能立刻就赶她们回去。

    “三位美女陪在下喝酒,在下何其荣幸。”蓝桥淡淡一笑,洒然坐下,拿起桌上的酒瓶,为四个酒杯都倒上酒,最后端起面前的酒杯道:“那我就借花献佛,也恭祝小姐坐上神女楼掌柜的位子。”

    柳月遥见蓝桥以袖掩口,风度翩翩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微一裣衽,也拿起一只酒杯,陪着喝下一杯酒,花枝乱颤地笑道:“哥哥功夫真是太俊了,奴家眼瞧那安萧寒从楼上栽下来,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欢欢也一脸崇拜地道:“是呢是呢,公子是不知道,今天我们好多姐妹都目睹了公子的英姿,她们都快被公子迷死了。”

    笑笑羞红着脸道:“若非还有点自知之明,奴家都想缠着公子讨要恩宠呢。”

    蓝桥虽明知是风月场中惯用的伎俩,仍大感吃不消,追问道:“安萧寒确实死了?”

    “死透哩,奴家已经派人埋了,就在他摔下去的地方不远。”柳月遥朝欢欢笑笑做了个手势,示意二女也在桌边落座,又接着道:“花语夕没了安萧寒这大靠山,知道事败,已连夜逃了。曹国公那边传过话来,让奴家接管神女楼,这回哥哥再要找李家小姐的话,奴家可以帮得上忙了。”

    蓝桥眼睛一亮道:“真的?有她的线索吗?”

    “已经让人在整理了,估计明天可以送来。”柳月遥妙目瞟了他一眼道,“哥哥打算怎么感谢奴家?”

    蓝桥急切地道:“只要能找到李家小姐,你想怎么样都行。”

    柳月遥狡黠地一笑,悠悠地道:“真的怎么样都行吗?”

    “没问题。”蓝桥毫不犹豫地答应道,“你想我做什么?”

    “奴家确实有个小小的心愿,不过想先卖个关子,等下再说。”柳月遥俏然一笑,拿起酒瓶,亲手为蓝桥斟满了酒,媚声道:“来,哥哥,咱们接着喝酒。”

    欢欢和笑笑也一齐举起酒杯道:“公子请。”

第393章 蛇蝎美人

    欢声笑语之中,酒过三巡。

    三女轮番劝酒,到后来也仿佛不胜酒力,俏脸染上好看的红晕,额头沁出细细的香汗。

    蓝桥出汗更多,脸上好像刚用水洗过一般,惹得欢欢一边掩嘴偷笑,一边用绣帕为他擦汗。

    “不对!”蓝桥脸色陡然一变,甩手推开欢欢道,“这酒不对,你们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柳月遥目光一闪,好整以暇地道:“哥哥放心,这不是毒药,也不是迷药。”她袅娜地站起身,含笑踱到蓝桥的身边,俯身至他耳畔道:“这是我们楼里特制的好东西,能让哥哥很舒服的。”

    她呵气如兰,一缕秀发在蓝桥眼前荡来荡去,蓝桥嗅着她的发香,眼中露出迷醉的神色。

    柳月遥微微一笑,索性直接坐到蓝桥腿上,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用甜到发腻的嗓音悄声道:“奴家想……”

    “你……”蓝桥口干舌燥地道,“这就是你的心愿?”

    像她这级数的美女主动投怀送抱,其诱惑力确非常人所能抵挡。

    柳月遥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娇躯缩进蓝桥怀里,然后楚楚动人地仰起俏脸,半是哀求半是撒娇地道:“好不好嘛?”

    蓝桥感受到她火热的气息,自己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就在这?”

    柳月遥羞怯地垂下头,声若蚊呐地道:“可以去奴家车上。”

    蓝桥一时再找不到推拒的理由,却也不动,只静静地看着她。

    柳月遥舔了舔红润的嘴唇,媚眼如丝地又道:“哥哥别紧张,先吻奴家吧。”

    见蓝桥还是不动,她主动贴了上去。

    欢欢又撑起了伞,笑笑则搀着似乎受药力影响已双腿发软的蓝桥,扶他上了马车。

    直至此时,他仍爱不释手地拿着他换过新鞘的流光剑。

    车内的空间十分宽敞,即使并排躺三个成年人也绰绰有余,还铺着厚厚的软垫。那垫子好像被刻意地熏染过,散发出浓郁的花香。

    欢欢和笑笑分别坐在蓝桥两侧,一个为他揉肩捏背,一个则脱下他的鞋袜,为他捏脚捶腿。

    蓝桥无力地倚坐在一张靠垫上,任由二女摆布侍候,不时发出舒服的闷哼声。

    柳月遥却没急着上车。

    她见蓝桥已经中招,快步走到街角,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迎了上来。

    “怎么样?”黑衣人沉声问道,“那小子上钩了?”

    “回佑桓先生的话,只要是男人,还没有本小姐搞不定的。”柳月遥得意地道,“待我吸了那小子的功力,夺回那半卷虚烬十方,最后再顺手做了他,咱们就大功告成。”

    “你这醉花荫的心法真个歹毒,多少男人被你害惨仍不自知。”黑衣人扯开蒙面的黑巾,露出刘璟的面容,“你在神女楼接客多年,被你祸害过的恐怕千人都不止吧?”

    “人数再多,不过凡夫俗子,哪及得上这小子功力精纯?”柳月遥先是不屑,旋又露出贪婪的神色道,“他本是练气之人,且似乎直到今天仍是童身,这样的好材料我从来没享用过。现在他落到我手上,说不定能让我增长超过十年的功力。”

    “所以你才千方百计地诱惑于他,甚至把我收藏多年的沉香木剑鞘也捐了。看你一副吃素太久终于开荤的饥渴模样,像条饿狼似的,快先把口水擦擦。”刘璟忍俊不禁地道,“给你半个时辰,不能得手的话,我的人可就上了。”

    “放心吧,我这功法虽习自弯月长老,其实早青出于蓝。”柳月遥边说边整理了一下秀发,恬淡地道:“以彼之气,为我筑基,半个时辰足够了。”

    刘璟轻叹一声道:“快去吧,我在这等你消息。”

    “不急。”柳月遥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道,“让欢欢笑笑再催一下他的火,等他快要在沙漠里渴死,我就是他望眼欲穿的绿洲。”

    当欢欢和笑笑离开马车的时候,蓝桥就像在沙漠里即将脱水而死的遇难者,大敞着衣襟,同时大口喘着粗气,双眼血丝密布。

    柳月遥爬进车厢,悠然抱膝坐下,娇慵无力地道:“好热哦。”她的红裙因为她大胆的坐姿而缩得更短,将两条**几乎完整地展现出来。

    她一双眼睛凝望着蓝桥,扭动着脱下那件薄薄的外套,将姣好的肢体更大程度地展露在蓝桥眼前。

    但见黯淡的月光下,她火红的衣裙和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如精致的瓷娃娃一般,既给人留以冰肌玉骨的美好印象,又散发出迫人的热力,让人生出想把她拥进怀里好好怜惜的本能冲动。

    见蓝桥还是没有反应,她咬了咬红润的嘴唇,把一双玉足伸到蓝桥腿边,低声道:“好哥哥,帮奴家脱了鞋子好吗?”

    蓝桥颤抖着双手,为她解开鞋上的红丝带。

    柳月遥露出情动的痴态,轻轻摇晃着赤脚,像是诱惑,更像是邀请。

    孤男寡女,共处于幽暗封闭的车厢之内,一场苟且似已不可避免。

    蓝桥装作被柳月遥迷惑,缓缓挪动身子,往她坐的位置靠近。

    柳月遥眼中射出炽热的情火,轻扭腰肢,往蓝桥怀里挨去。

    蓝桥等柳月遥靠近到离自己不足二尺,蓦地出指如风,连点这美女身前的膻中穴。

    柳月遥骤遭突袭,反应却如机警的小鸟般迅速。她娇躯猛地向旁一扭,强行错开寸许,虽被蓝桥手指戳得生疼,终究没被点中穴道。

    蓝桥忙再补一指,见仍被柳月遥蛇一样地扭腰避开,忍不住道:“小姐好俊的功夫。”

    柳月遥在软垫上一滚,退回到车厢的角落处,抚胸轻咳两声道:“哥哥真是演的一出好戏,明明没喝奴家的酒,却装作中招,直等到此刻才对奴家动手。”

    “若非如此,我也等不到这个机会。”蓝桥紧盯着她道,“本想趁你落单将你制住,没想到你也警觉得很,咱们彼此彼此。”

    “我不明白。”柳月遥凝视着蓝桥道,“我亲眼看你喝了那么多杯,既没泼在地下,也没倒进袖中,难道这酒里的药对你无效?”

    蓝桥洒然笑道:“有没有效我不知道,因为你倒在我杯中的酒,早被我在举杯之后运功蒸干了。”

    “当时我碰你杯子,是觉得有点烫手,但还以为是你意乱情迷下身子发热,便没过多在意。”柳月遥恍然道,“难怪你出那么多汗,原来不是因为药效,而是运功蒸酒所致。”

    蓝桥叹道:“小姐的魅惑之力的确惊人,若非早有戒心,此刻只怕已任由小姐鱼肉。”

    柳月遥哼了一声道:“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小姐第一次来见我的时候。”蓝桥淡淡地道,“小姐大概以为,我在花语夕的手上吃过亏,只要抹黑她说她坏话,就能激起我同仇敌忾之心。然而小姐讲的故事错漏百出,只要是对花语夕稍有了解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破绽。”

    柳月遥嘲弄地道:“这么说来,你觉得你了解她?”

    “花语夕绝不是一个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人,以她的举止气度,显然非是穷苦人家出身,怎可能为区区几万贯就出卖自己?”蓝桥一脸正色地道,“我和花语夕数次交锋,深知她远超常人的心机手段,你背后若非有人支持,她又怎可能被你一个普通花魁轻易出卖?我当时没拆穿你,不过是觉得这个计划对我并没有害处,至少能帮我杀了安萧寒。”

    他说道这里顿了顿道:“如我所料不错,这应是徐辉祖或刘璟的意思,等除掉了花语夕和安萧寒,小姐就将取而代之,受到二七会的重用,并且蓝道行训练的楚水军也将被徐辉祖派上战场,与他的应天新军协同作战。”

    “二七会内早有传言,说花语夕和你有私情。”柳月遥冷笑着道:“花语夕屡次放你逃走,现在你又这么帮着她说话,看来这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你该不会爱上她了吧?别忘了蓝若海的事,花语夕也有份参与。”

    “我们之间的恩怨,还轮不到你柳小姐来说长道短。”蓝桥从怀中摸出那半卷《虚烬十方》,轻轻抖开道:“你千方百计地勾引我诱惑我,又是给我下药又是什么小心愿的,为的就是这个吧?”

    柳月遥目光一动,忽然伸脚踢向蓝桥的手腕。

    蓝桥早有准备,把秘笈高举过头顶,然后当着柳月遥的面,运劲将残卷搓成像细面一样的粉末,吹散在车厢中道:“秘笈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知道这上面内容的,全天下只我一人。”

    柳月遥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气极反笑道:“太可惜了,本想让公子在温柔乡里舒舒服服地死去,现在却不得不让公子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了。”

    蓝桥哂道:“你要有这本事,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引我到这车厢里来,直接在茶庄把我打晕岂不是更痛快?”

    “佑桓先生和他的浑天八卫就藏在这附近。”柳月遥反唇相讥道,“你以为你还有命逃出去?”

    “哦?原来刘璟早知你靠不住,所以才亲自过来压阵。”蓝桥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柳月遥的心上,让她生出即使没有花语夕,自己也不被信任的失落感。

    “公子想说废话,那就尽管说吧。”柳月遥左右手分别从软垫下摸出一把短刀和一把短剑,交错地护在身前道:“看奴家手里的‘月刃’和‘毒牙’会不会因公子的大话而胆怯。”

    蓝桥看着她一双短刃上闪动的寒光,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知道,这注定是个很长的夜晚。

第394章 白莲圣女

    刘璟站在街角,远远看着柳月遥的马车微微震颤,不时还剧烈地摇晃一下,捻须笑道:“小妮子还挺有本事。”

    “这醉花荫的心法真有这么厉害?”一个黑衣女子出现在刘璟身旁,将信将疑地道。

    她是在刘璟浑天八卫中排行第二的郭子希,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生得高高瘦瘦,腰上挎着弧形的苗刀,头发斜扎成一条粗粗的辫子,显得英姿飒爽。

    浑天八卫共有八人,都是从小被刘家收养的孤儿。刘璟教他们武功,又领他们念书识字,待他们宛若至亲。八人亦知恩图报,认刘璟为一生之主,时刻保护他的周全。

    “这是《白莲秘经》上记载的秘术心法,只有最具天赋的女子方有机会习得。”刘璟淡淡道,“她身为白莲圣女,从小就得到弯月长老的悉心教导,在此道上的造诣已登峰造极。”

    “白莲圣女?”郭子希奇道,“她和梁教主的关系……”

    刘璟解释道:“这妮子十三岁时离家,被梁梦醒带回总坛,后来她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被梁梦醒收做义女,称白莲圣女。”

    “莫非梁教主想把位置传给她?”

    “梁梦醒无妻无子,却在她身上体会到亲情的温暖,对她多照顾些也是人之常情。”

    “那还把她送到神女楼来?”

    “她醉花荫的心法,最重要就是吸取男人的阳气化为己用,这世上还有比秦淮河更适合她练功的地方吗?她每年有超过三百天都在楼里接客,到现在仍有百多人排在她的预约名单上。这些人和她过夜之后,一般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身体虚弱,她为保证客人的身体质量,规定再次预约必须等到一年以后。”

    “呵,她还真是来者不拒。”

    “先别急着鄙视她,以她这样的效率,纵使绝大多数‘练功材料’只是普通男子,日积月累下来,也终有一日会超过你我。她的功力不断提高,容颜也得以永远保持在十五六岁时的清纯模样。”

    “说得那么玄乎,我看花语夕在的时候,她连个屁也不敢放。”

    “你别看她在我们这位居花语夕之下,其实若论才智,论心狠手辣,她并不逊于花语夕,甚至比花语夕更不择手段,也更不在乎原则和底线。之所以没让她做神女楼的掌柜,一是因为她太过自负,很难和人相处,二也是出于会长授意,让来自楚水城的花语夕顶在任务前线,把她这梁教主的心头肉保护起来。”

    “听说她和会长间的关系也不清楚。”郭子希压低了声音道。

    “没什么不清楚的,会长怜她疼她,把她当地下情人般对待,对她的信任甚至更超过我。”刘璟叮嘱道,“你以后若和她打交道,也给我小心点。”

    “也是。”郭子希有些不屑地道,“要说勾引男人,出任务哪有留在神女楼方便。”

    “这妮子野心很大,且绝不甘于一辈子待在现在的位置上。”刘璟喟然道:“这些年她用尽各种手段,已从白莲教其他的分舵主手中,收集到三卷白莲秘经,在白莲教内仅次于左刀,她想超过左刀继任教主的心思也愈发昭然。”

    郭子希不解地道:“可白莲教的历届教主从未听说有女子担任,她又何必……”

    “为了权力。”刘璟叹道:“她的出身并不富贵,幼时也屡遭磨难,拼尽全力才得到今天拥有的一切,所以深知权力与地位的重要。”

    “七日前江浦之战,柳昶和高桓双双战死,他们手中的三卷经书也下落不明。”郭子希若有深意地瞟了眼兀自晃动的马车,悠悠的道:“要是蓝桥身上恰好带着,该不会……”她说到这,两手都伸出三根手指,然后把手并在一起,示意柳月遥很快将拥有六卷经书。

    “除了习自弯月的醉花荫,她还从三卷经书记录的武功里得到启发,自创了一套把剑法、刀法与近身搏击术融为一体的独特招法。”刘璟微一点头道,“她一柄短剑曰毒牙,一柄短刀曰月刃,一刀一剑结合她鬼魅般的身法,招式之间如水银泻地,常人轻易难以近身。若她真能吃下蓝桥这块肥肉,又集到六卷经书,说不定很快就将超越左刀,成为白莲教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

    郭子希冷笑道:“等到那时,她就更不把主人放在眼里了。”

    刘璟还没来及接话,忽听一声骤响,一道人影冲破马车顶棚,飞上飘满细雨的夜空。

    是蓝桥。

    但见他只穿着短衣短裤,赤着一双小船般的大脚,单手持剑,落在车厢顶棚的边缘。

    柳月遥如小鸟一般从车顶的破洞冲天而起,又如花瓣一般翩然落下。她红裙似火,肌肤胜雪,左手持着短剑毒牙,右手则横握着短刀月刃,居高临下地往蓝桥猛扑过去。

    蓝桥足下运劲,将车厢震得崩塌碎裂,然后伸腿一扫,将数不清的木料碎屑扫得飞向柳月遥。

    柳月遥双手寒光连闪,破开蝗虫一般飞来的木屑,转眼再一看,蓝桥已从车尾赶到车头,挥剑斩断马儿拉车的绳索,翻身跳上马背。

    “哪里跑!”她娇叱一声,脚尖在马车的碎木中一点,整个人旋转着往蓝桥背后袭去。

    与此同时守在不远处的欢欢和笑笑也终于反应过来,知道方才车厢晃动之时二人并非正在欢好,而是在这狭小幽暗的空间里凶险激烈地交手。

    她们一左一右,往马儿的方向赶来。蓝桥心叫“来得好”,把柳月遥赠他的剑鞘随手甩出,正中笑笑的左膝。

    笑笑身子一歪栽倒在地,欢欢则趁机跑到蓝桥身边,伸手抓马缰绳。

    蓝桥探身点中欢欢的穴道,扯着她坐上自己身后的马背,正好挡住柳月遥从背后攻来的短剑。

    柳月遥刀剑交错,改以弧形的短刀划向蓝桥的右颈。

    蓝桥猛夹马腹,马儿向前蹿出,柳月遥不依不饶地纵身跃起,在空中划出一条流星般完美的弧线,紧追着蓝桥不放。

    如让蓝桥逃走,她今夜的种种谋划将尽数化为泡影。

    “小姐留步!”蓝桥大笑一声,虎背一弓,把坐在他身后的欢欢震得向后飞出,正好挡在高速追来的柳月遥身前。

    柳月遥眼见被阻,气急败坏之下左手一送,竟把短剑毒牙捅进欢欢的身体,然后用力向下一扯,把她狠狠甩向地面,自己则借力再度腾空。

    她顺手又拔出毒牙,短刀短剑在身前交织成一道银光闪闪的刃网,闪电般再攻蓝桥。

    蓝桥心中一寒,知道马儿的速度尚来不及攀到巅峰,自己必须先接住来自柳月遥的这一击。

    他双脚在马镫上猛力一蹬,一个空翻倒飞而起,头下脚上地使出一招“天光乍现”,往柳月遥的面门攻去。

    柳月遥这招的所有后手都按蓝桥坐在马背上逃命假设的,现在反被蓝桥占了居高临下的上风,心中涌起不甘和失算的挫败感。

    但她转念又一想,蓝桥弃马的话,就算自己杀不死他,还有刘璟和他的浑天八卫在,断不会再给他第二次逃生的机会。

    想到这里,柳月遥心神大定,刀剑交叉于头顶,与蓝桥硬碰硬地对了一招。

    己方人多,只要拖住蓝桥,尽量消耗他的真气,他终究还是难逃力竭被擒的命运。

    “当”的一声,流光剑斩在柳月遥的刀剑之上,两人都是一震。

    柳月遥加速落往地面,蓝桥则倒飞而出,大鹏一般划过几十步远的夜空,准确无误地再次坐上马背。

    原来他并非是要弃马,而是早把这一击的反震之力考虑在内,想先击退自己,再从容回到马上。

    柳月遥似乎有点理解,蓝桥为什么可以屡次从花语夕的手上逃脱了。

    “拦住他!”无需她多说,早有几道人影从长街两侧的屋顶掠下,有的追击有的拦截,如同撒向蓝桥的天罗地网。

    “姐姐!姐姐你醒醒啊!”背后传来悲泣之声,柳月遥回头一看,就见笑笑扑倒在欢欢身边,早哭得泪流满面。

    探一探脉息,欢欢已然断气。

    “笑笑,你恨我吗?”柳月遥轻声道。

    “小姐,我们对你忠心耿耿,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能杀了姐姐?”笑笑的声音都已嘶哑,虽没说出一个“恨”字,眼中却喷出不解和悲愤的火焰。

    “别哭了,这事是我的错。”柳月遥轻抚着笑笑的背,缓缓道:“我知道你恨我,但一个对我怀有恨意的人,又让我怎么放心再用?”

    说到这里,她右手倏地一动,冰冷的刀锋已割破笑笑的咽喉。

第395章 浑天八卫

    蓝桥早在方才腾空之时,就已看见几道伏在屋瓦上的人影,知是柳月遥提到的浑天八卫。

    这八个高手再加上柳月遥和刘璟本人,他一人一剑无论如何也不是对手,想要逃生就必须保持头脑清醒,选择最优的方案和路线。

    他的目的地是三里之外的秦淮河。

    在这样的雨夜,如能跳进冰冷漆黑的河水,他逃脱追杀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只是这区区三里的路程却绝不好走,刘璟和他的浑天八卫绝不会让他这到手的猎物轻易溜走。

    他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马儿的机动性。迫他们各自为战,阻止他们完成彻底的合围。

    两条大汉出现在长街前方,一人拿着齐眉长棍,一人手持开山大斧。

    持斧者抡斧砍向蓝桥的右腿,持棍者则一矮身,挥棍扫向马儿的一双前蹄。

    蓝桥一拉缰绳,马儿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高抬起马蹄躲过长棍。他则稳坐在马背上,顺势一剑劈出,由上至下地斩在另一人的大斧上。

    他知道敌方其他高手都在逼近,必须要用最简单有效地方式破解二人的攻击,早在出手之前就用气激术蓄集真气,此时一剑出手,持斧者顿觉如遭雷击,怪叫一声踉跄后退,几乎一屁股坐倒在地。

    持棍者一棍扫空,紧接着长棍一挑,棍头捅向马腹。

    蓝桥身子一侧,以单脚勾住左侧的马镫,整个人好似要从马背上跳下来般飞向持棍者,同时流光剑一招云蒸霞蔚,正中那人的长棍。

    那人只觉棍上一轻,原来棍头竟被流光剑削去三寸多长的一截,蓝桥身随剑走,跟着又在棍头上踢了一脚,只踢得那人虎口发麻,险些长棍脱手。

    蓝桥刚坐回马背,立时又有两道人影一左一右地飞来。

    这两人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左侧一人手持三尺长剑,右侧一人则拿着柄寒光闪闪的铁骨伞。

    蓝桥一边催马加速,一边迅速盘算应对这两人夹击的策略。

    左侧少女出剑的姿态沉稳,显然师从名家,故在拿剑和出剑的种种细节上完成得一丝不苟。而右侧少女的铁骨伞在江湖上并不常见,算是个奇门兵刃,这样的武器多伴有出人意表的招式,很可能比左侧少女的剑更难对付。

    蓝桥决定先迫退左侧的持剑少女,再全身对付右侧少女的铁骨伞。

    他陡地从马背上弹射而起,炮弹一般往左侧少女的身前撞去,通过这一变化制造出分别迎击左右两人的时间差。

    左侧少女显然对蓝桥如此有侵略性的战法估计不足,轻呼了一声,长剑一挺刺向蓝桥的心窝。

    蓝桥见她被自己的气势吓住,更是得势不饶人,一招一剑破晓,流光剑化作一道电芒,只攻不守地反刺那少女的面门。

    那少女见流光剑的剑光直射而来,一副和自己以命换命的架势,心中大为凛然,手中长剑刺到一半再难保持名家风范,转而划向蓝桥的手腕,试图阻止对方的进击。

    却不知这样正落入蓝桥的圈套。

    剑光敛去,蓝桥哈哈一笑,身形一变,同时左手蓦地探出,一把攥住那少女持剑的手腕。

    那少女只觉一阵剧痛,仿佛骨头都给他捏碎了一般,长剑“当”的一声掉在地上,冷汗和泪水一并流下,好不可怜。

    不过蓝桥并没有时间怜香惜玉,他一脚踩在少女的肩上,借力倒飞而回,流光剑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惊鸿般的弧线,又攻向右侧的持伞少女。

    持伞少女早目睹了同伴吃亏的惨状,心中也大为惊骇,同时不得不对蓝桥做出更高的估计。

    她把铁骨伞举至头顶,猛地将伞张开,身子下落的趋势因为伞的阻力突然变缓。

    蓝桥的剑招原是以少女原来的落点为目标,此时少女下落变缓,登时使他本来攻向少女肩头的一剑变成攻向对方的脚踝。

    持伞少女见果然骗到了蓝桥,心中的惊骇稍减,伸脚在流光剑的剑身上一蹬,同时身子前窜,另一脚踢向蓝桥左侧的太阳穴。

    她的悍勇也超乎蓝桥的预计——这是他和刘璟的浑天八卫交手以来,第一个挨过他一招,并在对决中占据上风的对手。

    那少女出脚太快,回剑防守已来不及,蓝桥情急下只能用左手护住太阳穴。

    少女一脚踢在蓝桥的手掌上,只觉如踢在石头上一般,分毫占不到便宜。但她心中早有准备,手上的铁骨伞倏地收起,化作一条儿臂粗的铁棍砸向蓝桥的额头。

    她这一蹬一踢一打,一套连招也不知练习过几千几万次,连贯得行云流水,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蓝桥没想到被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少女逼上绝境,不顾颜面地如乌龟般把头一缩,同时手上发狠,流光剑挑向少女的小腹。

    这少女的招式以攻为主,通常利用对手不了解铁骨伞特性的优势,先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占据上风,再通过狂风骤雨般连贯的攻势直接或逐步击溃对手。故而她在于同伴切磋练招之时,也是注重进攻,而疏怠防守。

    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她的打法是奏效的。

    只可惜她今天遇到了蓝桥。

    蓝桥出剑的速度比她想象得更快,剑未至,他的剑气已划破了她小腹处的衣料,使寒风直接吹打在她的肌肤上。

    她见蓝桥伸出左臂护住头顶,知道自己一伞下去,最多打断他的臂骨,而自己则将惨遭对手的开膛破肚。

    “卑鄙!”少女咒骂一声,终放弃了进攻的念头,铁骨伞再度张开,在空中猛地一推,娇躯借力向后飘飞。

    “姑娘走好!”蓝桥一声长笑,往仍在街上奔驰的马背上落去。

    然而他尚来不及在马背上坐稳,又有一个大汉从一侧的窄巷中闪出,猛虎般向他扑来。

    大汉在这样的天气里仍**着上身,下身也只穿着一条及膝长的短裤,赤着双脚,仿佛铜造铁铸。

    他手上戴着一双精钢打造的拳套,不但棱角分明坚硬无比,还有好几根从拳套上凸出来的钢刺和钢棱。

    任谁给他打上一拳,必是筋折骨断,血肉模糊的重伤。

    他人虽向着蓝桥狂奔,但蓝桥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这一击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胯下的马儿。

    一旦失去了马儿的机动性,敌方高手围拢过来,他再厉害也没可能以一敌十。

    蓝桥挥剑一挑,从路边挑起方才那持剑少女掉落的长剑,然后顺势一甩,把长剑甩得飞向迎面而来的大汉。

    那大汉身形一滞,挥拳震开飞来的长剑,蓝桥却已趁机拨转马头,从长街的另一侧绕了过去。

第396章 紫气东来

    纵马走了约近二里,蓝桥已可看到在黑暗中涌动的秦淮河。只要抵达河畔,他逃生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背后传来急促的破风声。

    回头一看,让他意外的是,追上来的人既不是持斧、持棍又或戴拳套的大汉,也不是曾左右夹击过他的两个少女,而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双手各持一支短枪的银袍少年。

    这少年在短距离内的冲刺速度比马儿更快,如流星一般从后方赶上来,迫得蓝桥不得不出手迎敌。

    蓝桥改成倒骑马背的姿势,面向追在马后的少年,而在那少年的身后,方才交过手的五位敌方高手也都紧追不舍。

    那少年眼中露出坚毅的神色,在逼近到距蓝桥不到五步的范围时,双手同时挥出,两支短枪如陀螺般旋转着,飞向马儿的两条后腿。

    蓝桥挥剑一扫,将其中一支短枪扫开,然而另一支短枪却结结实实地打在马儿的右后腿上。

    马儿一声嘶鸣,向路边翻倒。

    蓝桥用脚尖挑起一支短枪,往那少年贯胸掷去,同时转身就跑,使开飞星流火的轻功心法,加速往河边掠去。

    马蹄之声响起,一个手持苗刀的黑衣女子拍马追来,那少年为躲飞枪速度减慢,对马上的黑衣女子喊道:“二姐,这小子不简单,你小心啊。”

    黑衣女冷哼一声,也不知使了什么秘法,马儿速度陡增,转眼间已追到蓝桥身后。

    “听月遥小姐说,你的轻功心法只能走直线前进?”她轻蔑地笑了一声,拍马来到与蓝桥平行的位置上,苗刀横斩而出。

    蓝桥如原式不变地继续向前奔逃,等若把自己送到黑衣女的刀锋之上,她这一刀又攻人又攻心,委实厉害。

    他无暇去想柳月遥为何知道飞星流火的秘密,陡地停住,流光剑狠狠斩在她的苗刀上。

    刀剑交击,火花四溅。

    “我这轻功虽然不能转弯,但可以停下。”蓝桥冷笑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柳月遥该不会没告诉你吧?”

    “你……”黑衣女被马儿前冲的惯性瞬间带远,只能眼睁睁看着蓝桥转入左侧的一条窄巷。

    然而蓝桥亦是有苦自己知,他虽然终止了飞星流火的轻功,但因这项功夫对真气的消耗极大,一时间难以再次施展。他只能通过在房屋街巷间穿行,再随手制造一些障碍物,以求避开和延缓敌人的追击。

    在连续穿过第五座院落之后,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这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手中一支铁箫,说不出的潇洒飘逸,宛若年轻了十岁的安萧寒。

    单凭此人的身形气度,蓝桥便可断定他是浑天八卫中排在首位的大哥,暴喝一声道:“闪开!”

    时间宝贵,他没法像对方一样闲庭信步,更没法和他做武者间的决战。只有用一往无前的气势,才能冲破对方的阻击。

    “太失礼了。”那人身形一动,铁箫闪电般点向蓝桥的左肋。

    蓝桥运起阴阳真气,一剑斩在铁箫之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

    令他意外的是,那人在承受了如此猛烈的反震之力后,竟仍可以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稳稳封死蓝桥的去路。

    蓝桥愈发心急,一式朝霞如练使出,流光剑剑光连闪,一连九剑,攻向那人全身上下不同的要害大穴。

    那人见招拆招,铁箫上下翻飞,硬是接了蓝桥九剑,脚步仍是不动分毫。

    耳听得身后脚步声越追越近,蓝桥一咬牙往侧面的偏院再跑,那人如影随形,死死跟着他不放。

    恰一扇房门打开,一个披着大袄的中年男子打着呵欠出来,走到墙根底下解手。

    蓝桥心道天助我也,一个侧身,贴着墙面从那人的身前掠过。灰袍男子稍慢一步,却刚好被那人挡住,等绕过那人,蓝桥早不知消失在哪条岔路中。

    距离河岸只剩下最后一条街巷,蓝桥甚至已经可以听到清晰的流水声。

    一道剑气袭来,蓝桥猛地一闪身,就见到刘璟提着长剑,缓缓朝他迫近过来。

    他的宝剑在昏暗的月光下泛起淡紫色的寒光。

    “你就是刘璟?”蓝桥虽是第一次看到刘璟的脸,但还是一下就猜到他的身份,“不久前在神女楼的楼顶,阻止我去看安萧寒的也是阁下?”

    刘璟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是怕安萧寒临死前告诉我什么秘密吗?”蓝桥又问。

    刘璟仍是不答,也仍向蓝桥迫近。

    蓝桥怒道:“倒是说话呀,你他娘的该不是个哑巴吧?”

    “此剑名曰上清,我这路剑法名曰紫气东来,总共是九九八十一招。”刘璟森然道,“等到了地府,自会有人告诉你答案。”

    说罢他剑光一闪,宛若雨中之游龙,划出一条玄奥至极的弧线,仿佛令天地为之变色。

    蓝桥只看他这一剑的威势,便知他是接近李祺那一级数的剑法宗师,自己即使在巅峰状态下和他公平决战,仍是败多胜少。此时他眼见那骑马的黑衣女也从巷口追来,知道再不走便永远没机会走了,虎背一撞,硬是撞破一座民宅的外墙,从破洞里钻了进去。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本来熟睡的兄弟三人被墙破的声音吵醒,一脸茫然地看着破墙而入的不速之客。

    蓝桥大叫道:“杀人了,杀人了,刘伯温的儿子杀人了!”他一脚挑开三兄弟的棉被,又伸手捏住桌上油灯的绳捻,运气一搓点燃了灯,火光正好照亮从破洞钻进来的刘璟的脸。

    那三兄弟一时没反应过来“刘伯温的儿子”是谁,一见刘璟杀气腾腾地提着宝剑进屋,也跟着一齐喊叫起来。

    “就是他。”蓝桥一猫腰跳上灶台,作出极害怕的神色,急声道:“这人在大街上见人就杀,说是要凑一百只鬼陪给他老爹祝寿呢。”

    “一派胡言!”刘璟气得几乎胡子都翘了起来,然而他越是凶神恶煞,那三兄弟就越是害怕。

    这屋子本就狭窄,三兄弟有的往屋后躲,有的想夺门而出,还有一个则拿起菜刀准备拼命,屋内立时乱成一片。

    邻居家听到动静,也有人喊:“出什么事了?”紧接着就是邻居家开门关门的声音。

    蓝桥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抱头撞破屋后的木窗,跌跌撞撞地往河边跑去。

    刘璟一怒之下冲天而起,竟撞破那户人家的屋顶,大鸟一般往蓝桥的立足处飞来。

    蓝桥再不犹豫,纵身一跃,已跳进冰冷而湍急的秦淮河中。

    “给我沿岸去找,左岸右岸,上游下游,还有往来的船只,绝不可放过这小贼!”刘璟看着在雨中有如墨汁般黑暗的河面,几乎咆哮着道,“快去!”

第397章 同心协力

    过了寅正,秦淮河上的画舫大多不再招徕游客,只静静地停靠在河岸边的某个角落,或者在河面上缓慢巡游。除此之外还有部分货船,也赶在天明前把各地最新鲜的水产菜蔬,送到河道两岸的大小店铺、青楼和贸易市场中。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一艘两层高的楼船。

    与寻常的画舫船不同,这艘楼船的甲板上除了两层高的船舱,几乎一半的面积都是空旷的平台。

    平台上架着三座火盆,呈品字形排列,内中燃着火焰,整个平台照得亮如白昼,却让另一侧的船舱隐在黑暗之中。

    四名乐师坐在平台一角,分事吹拉弹唱,使丝竹管乐之声传遍几张远的河面,十六名身着彩衣的舞姬则穿插于火盆之间,翩然曼舞。

    另有八名垂发赤足的白衣少女,则从一层的船舱里鱼贯而出,双手举着托盘走上设在舱外的木梯,将一盘盘的美酒、水果和其他食物送到二层的船舱里,显然有重要的人正居高临下,欣赏甲板上动人的歌舞。

    刘璟一抖袍袖,横过四丈宽的河面,轻巧地落足在甲板之上。

    舞乐倏止。

    “项爷好高的兴致啊。”刘璟负手踱了两步道,“这眼瞧着天都快亮了,还在这边喝酒赏艺。”

    “刘大人别来无恙。”项逸轩的声音从船舱的二层飘传下来,“项某不才,胸无长志,除了听曲赏乐,看佳人作舞,不知尚有何事可做。”

    “如此在下对项爷的生活便只有羡慕了。”刘璟呵呵笑着,话锋一转道:“敢问项爷,船上可见到过奇怪的人?”

    项逸轩悠悠地道:“刘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算不算奇怪?”

    “我是说在我之前。”刘璟抬头看向二层的船舱,似乎想把那黑暗中的舱房看透一般,“项爷在船上摆酒设宴,不知在下是否有份,讨一杯水酒暖胃?”

    他也不等项逸轩回答,径自便抬腿登上楼梯。

    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男子从楼梯上迎下来道:“刘大人且慢,项爷尚未发话。”

    他语气虽然温和,但摆明了项逸轩若不首肯,他是绝不可能让路。

    刘璟再次抬头,看着站在黑暗中的项逸轩。

    项逸轩淡淡地道:“刘胜,请刘大人上来吧。”

    那矮胖的男子刘胜微一躬身,站到楼梯的一旁避让道:“刘大人请。”

    刘璟拾级而上,待快走到阶梯的顶端,一双鹰隼般的目光便往项逸轩的舱房内打量。

    舱内铺着厚厚的毛毯,光线十分幽暗,除了站在窗边观舞的项逸轩,就只有八名白衣少女围坐在一张长桌四周。她们有的焚香,有的煮酒,有的则在切分处理食物。像竹笋、鲜虾又或螃蟹一类的食物,都被她们用春葱般的手指剥开,把笋皮和虾壳蟹壳堆在小碟子里。

    “刘大人请坐。”项逸轩手中拿着酒樽,向刘璟示意了一下,吩咐少女们道,“小蝶,小燕,为刘大人捶腿捏背。”

    “是。”两个少女娇声应道。

    刘璟提出上楼,本是为查看蓝桥是否藏在舱中,此刻既没见他,自然要抓紧去查下一艘船,怎能真被项逸轩拖在此处?

    他轻咳一声道:“在下还有公干在身,便不多叨扰项爷了。”

    项逸轩见他转身下楼,奇道:“刘大人不要饮酒暖胃了?”

    “改日吧。”刘璟头也不回地一摆手,跳上相向驶过的另一艘货船。

    见刘璟去远,项逸轩松了一口气道:“小蝶,可以了。”

    那名唤小蝶的少女掀起毛毯的一角,露出毯下一个大洞,洞里垂着一根绳子,通往一层的船舱。

    “蓝大公子,蓝二公子,刘大人走哩。”小蝶笑吟吟地道。

    蓝桥从洞里跳上来道:“多谢项兄。”

    “不必言谢。”项逸轩失笑道:“楼下是厨房,开这洞口本是为了传菜方便,没想到今天倒被你们用上了。”

    这时蓝枫也顺着绳子爬上来道:“多亏刘管家挡了刘璟一下,我们才有时间躲下去。这个洞开得真是太妙了,无论刘璟想查楼上还是楼下,我们都可以躲去另一边。”

    项逸轩油然道:“怀远今晚大战连场,肯定饿坏了,先用些点心吧。小蝶,取一碗酒酿圆子羹给蓝大公子。”

    小蝶应声刚要下楼,蓝桥却一眼觑见桌上用大碗盛放的酱焖大骨,不好意思地道:“不怕项兄笑话,此刻我更想吃那碗大骨。”

    “怀远请便。”项逸轩把大骨推到蓝桥面前,忍俊不禁地道:“不过以后切勿再唤我项兄,叫我思邈便可。”

    楼船靠岸后,众人下船返回项府。刚走到府门口,就见本雅莉迎上来,指着项逸轩道:“项逸轩,我找你找得好苦。”

    项逸轩讶然道:“姑娘找我作甚?”

    “蓝枫呢?”本雅莉狠狠瞪着项逸轩道:“你把他藏哪去了?”

    蓝枫本来跟在队尾,此时忙走过来道:“我说公主殿下,你说话能不能小点声,搞得像我怎么欺负了你似的。”

    本雅莉见蓝枫出现,情绪瞬间变得难以控制,狠狠在他胸口锤了一拳道:“你这混蛋,这么多天也没个音信传出来,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还以为你被……”她说到最后几近哽咽,看了项逸轩一眼道:“我以为你被他杀了。”

    项逸轩听得莫名其妙:“平白无故的,我杀蓝二公子作甚?”

    “误会,都是误会。”蓝枫笑着劝道:“思邈兄,公主殿下,咱们有话进去说,总好过在这里吹风淋雨吧。”

    项逸轩一想也是,从下人手中拿过一柄雨伞交给蓝枫,示意他给本雅莉撑着:“殿下请。”

    众人进了府门,项逸轩命管家刘胜带歌舞伎和其他婢女下去休息,亲自带着蓝桥、蓝枫和本雅莉来到他云仙阁内的书房。

    小蝶是在云仙阁近身侍候项逸轩的四名婢女之一,此时奉上香茗,然后识趣地退下。

    热气腾绕,茶香萦鼻,四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彼此打量着各自的眼神,都有种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复杂感受。

    蓝枫用手肘拱了一下蓝桥,低声道:“思邈兄对二七会的事应该并不知情,否则没可能我在他家住了好几天,仍对我没有动作。若他是二七会的同党,刚才在秦淮河上更不可能为了救你而欺骗刘璟。”

    他的声音虽低,但在这静寂无声的书房里,仍让人听得真切。项逸轩皱眉道:“你说的二七会,可是由刘璟出面组织的书画古玩同好会?”

    “这是他们表面的掩饰,二七会的实际组织比这复杂得多,野心也大得多。”蓝桥认为蓝枫言之有理,把他们对二七会的认识,还有逐步揭开二七会秘密的前后经过,简略对项逸轩和本雅莉说了,只是顾虑着项逸轩和徐辉祖的关系,隐去了他们对徐辉祖的怀疑。

    项逸轩听到这么新鲜的信息,一时也感难以消化,拿起茶碗啜了一口道:“现在安萧寒已死,你们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蓝桥坦然道:“我这次进京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寻找下落不明的弘毅庐大小姐,李静姝。”

    项逸轩吃了一惊,险些失手打翻茶碗:“你是说,弘毅先生和临安公主的爱女失踪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谁干的?”

    “当时情况异常复杂,无法确定到底是谁带走了她。”蓝桥有些痛苦地道,“我们只是纯凭臆断,推测她的失踪可能与二七会、白莲教又或者花语夕有关。”

    “那就去找他们呀!”项逸轩急道,“去找花语夕,找刘璟去啊,你们要是怕见刘璟,我去找他!”

    蓝桥见项逸轩对此事超乎意料地热心,有些不解地道:“此事说到底与思邈无关,我们也不想把思邈牵扯到这危险的漩涡之中。”

    “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牵连不牵连的。”项逸轩一拍桌子道,“救人如救火,李小姐现在生死未卜,咱们的动作每慢一分,她就有多一分的危险。”

    他目光扫向在坐的三人,见只本雅莉露出会意的神色,蓝桥和蓝枫的脸上都透出不解和茫然,无奈地笑了笑道:“你们累了一天,还是先去休息吧,这件事我自会派人去查,明天一早再和你们汇总消息。”

    “小蝶,带客人去兰园,让雪柔冰柔侍候他们那边。”项逸轩一边吩咐一边转头又道,“总之不要再拿我当外人,咱们同心协力,这件事我管定了。”

第398章 兰园雅舍

    兰园雅舍十三间,小楼环绕湖水边。青鸭问柳佳人俏,月光照水水接天。

    位于项府东侧的兰园是项家招待客人的所在,以一面名曰“月湖”的小湖为中心,湖畔建有十三间木屋雅舍。木屋间种植柳树,枝条垂下直至湖面,起风时湖面被划出各种各样的水波,让每间雅舍既享有安静和幽谧,又充满情趣和生机。

    十三间雅舍中本只有一间让蓝枫居住,此时婢女正打扫整理着为蓝桥和本雅莉准备的另外两间,三人便都聚到蓝枫的房里说话。

    “你们有没有觉得,思邈对小姝的事似乎过于上心了。”蓝桥想着刚才项逸轩主动提出帮他们找人的事,缓缓道:“不过这也是件好事,毕竟他在京城拥有我们无法想象资源和人脉,比光凭咱们两个胡乱行动要有效得多。”

    “我担心的是另一种可能。”蓝枫蹙眉道,“李家小姐的事若继续查下去,很可能会牵出徐辉祖,项逸轩说到底还算是徐辉祖的师弟,到时候该不会反过来对付我们吧?”

    “我相信他。”一路没说话的本雅莉道,“他的目标和蓝大公子一样,只是希望李小姐能够平安而已。”

    “为什么?他和李小姐是……”蓝枫说到这里,忽然记起本雅莉说过的话,干咳了两声,强行打住话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蓝桥见蓝枫目光闪躲,一副正在编谎话的样子,无奈笑笑,转头问本雅莉道:“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本雅莉面无表情地道:“蓝枫之前答应我,等俗务一了,就带我到草原上转转。”

    “你还记着这事呐?”蓝枫苦笑道:“如今燕王与建文帝斗得正酣,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休想赖账。”本雅莉恶兮兮地挥了挥拳头,旋又低声道:“若有什么难处,我也可以帮你嘛。”

    蓝桥若有所思地看着蓝枫和本雅莉,忽然莞尔一笑道:“这小子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被一个女孩制得如此服帖。”

    他此言一出,不止本雅莉,就连也蓝枫也不自然起来,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否认道:“哪有!”

    三人又闲聊了约有一刻钟的工夫,就听敲门声响,门外清脆的少女声音道:“蓝大公子和小姐的客房都已准备好了。”

    蓝桥推开房门,见两个身材高挑的美女并肩站在门外,不禁一怔。

    但见这两人无论身材还是样貌,都生得一模一样,站在一起好似镜像一般。

    两女像约好了般一齐敛衽行礼,自我介绍道:“奴婢鹿雪柔、鹿冰柔,给小姐和公子们请安了。”

    蓝桥听到她们的名字,立时想起自己曾在岳阳的地下拍卖会上见过这对双生姐妹花。当时她们献上惊艳的柔体术表演,最后被一个中年商人以两千两白银的高价拍下。

    现在她们怎么又到了项逸轩府里?

    蓝桥不及细想,两女已分别走到他和本雅莉身边,准备带他们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那你是姐姐还是妹妹?”蓝桥边走边问带路的美女。

    “奴家冰柔,是妹妹啦。”那少女笑道:“另一边给小姐带路的是姐姐雪柔。”

    “你们都长得一个模样,平时要怎么区分呢?”蓝桥好奇地道。

    “相处久了自然能看出一些细微的差异。”鹿冰柔显然并非第一次回答类似的问题,嫣然道,“当然,其实看不出也没什么啦,客人如有任何需要,随便叫我们哪一个都可以的。”

    她走到相邻的另一间雅舍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请蓝桥进屋:“这间雅舍已打扫干净,公子需要沐浴,或者需要奴婢为公子准备热水泡脚吗?”

    “不必了吧。”蓝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讲究,天太晚了,你下去歇着吧,别折腾了,我用不上这些享受。”

    “其实还不止这些。”鹿冰柔说到这里忽然脸红起来,用手指绞着衣角,仿佛下面的话需要极大勇气才说得出口:“项爷的意思是,即使公子深夜寂寞,想唤奴婢或者奴婢的姐姐相陪,奴婢也不可拒绝。”

    “什么?”蓝桥没想到项逸轩竟如此“慷慨”,张大了嘴半天才道:“此话以后不必再提,你下去吧。”

    鹿冰柔颤声应道:“是。”然后便慌忙退了出去,替蓝桥关上房门。

    ~~~~~~~~~~~~~~~

    骤雨停歇,细雨仍在下。

    已换作一身民妇打扮的花语夕站在窗前,听着窗外细密的雨声,思索着今夜发生的一切。

    她想到蓝桥,想到他化身荀掌柜时让自己无从辨认的精致面具,想到他误接花球时略显紧张的神情,想到他上台游戏时掌心的温度。

    她想到安萧寒,想到他英雄一世却被自己人出卖的悲惨结局,想到他和自己一同返回楚水城的约定,想到他为自己量身定制,却只完成了半卷的蔷薇百变。

    她自责,为什么没能早些看穿柳月遥的阴谋。直至今夜她还天真地以为,柳月遥针对自己是出于私人恩怨,让自己做的事也是出于二七会的利益。

    她懊悔,为什么答应去陪李景隆。若非身处那间隔音良好的雅室,她就能更快觉察楼顶上的决斗,并及时阻止惨剧的发生。

    她担心,那些忠心追随自己的手下,有几个落入柳月遥的掌控?他们会遭遇怎样的对待,会不会供认出更多的同伴?

    进而她又想到柳月遥和徐辉祖,即使今天蓝桥不来,他们也能找到其他办法除掉安萧寒和自己。他们决定动手,说明有把握收拾残局并控制楚水城,而之所以让蓝桥背上杀死安萧寒的黑锅,无非是为能以复仇的名义,顺理成章地把楚水军加入到应天新军的编制里罢了。

    花语夕思绪万千,站了良久,终化作一声哀叹。是自己太过无能,还是敌人太过狡猾,此刻她已无从判断。

    在如今的局面下,她除了自保避祸,还可以做什么呢?

    至少要先把追随自己的手下救出来,然后再将堂主真正的死因带回楚水城,让他们知道真正的复仇对象。

    安萧寒从楼顶坠落本不致死,真正致命的是他背后两肋的两处伤口。

    那分明是柳月遥的短刀月刃和短剑毒牙所致。

    花语夕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被胸中的郁气吞没。

    而也就在这时,她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

第399章 走投无路

    门外站着一个少女,正捧起双手,在寒冷的夜雨中呵着白气。

    “白露秋,你来了。”花语夕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看看左右无人,把她拉进房中。

    白露秋刚过十五岁,却生有令同龄少女羡慕的傲人身材和绰约风姿。她从十四岁初次献艺起就艳惊四座,被誉为近几年来最前途无量的新星,极可能在若干年后取代花语夕,成为神女楼新一代的花魁。

    她有一双秋水般明澈的大眼睛,吹弹可破的鹅蛋脸上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配上她修长的双腿和柔软的纤腰,既显得清纯楚楚惹人怜爱,又透出明媚动人的成熟韵味。

    因她非凡的色艺像极了初入神女楼时的花语夕,故又被人赋予“小花语夕”的雅号。

    然而白露秋本人却对这个称号不以为然。

    她不但永远对花语夕表现出公事公办的冷傲态度,还曾不止一次地公开表示,没有人是另一个人的影子,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

    柳月遥敏感地咀嚼出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将白露秋视为可以拉拢的新生势力。而当柳月遥抓捕清算花语夕的手下时,白露秋也因此得以幸免,未被柳月遥察觉。

    此刻在花语夕的藏身处,白露秋裹着米白色的披风,脚踏雨靴,乌黑的秀发梳成两条又细又长的辫子,辫梢仍不时有雨水滴下。

    “拜见花姐。”她向花语夕单膝下拜,一拱手道:“幸亏我当初坚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与花姐不睦的样子,否则今天肯定也被抓了。”

    “你说得对,柳月遥显然乐得看到有竞争者挑战我的地位,所以不会为难于你。”花语夕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蛋,心疼地道:“冻坏了吧?要不要生火给你暖暖?”

    “龙虎帮满城都在寻找花姐,花姐还敢生火?能不能让我省省心?”白露秋一下子站起来,丝毫不顾花语夕和自己的尊卑之别,拉住她准备点火的手,气呼呼地道:“快别开玩笑了,这要是被他们找到,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淡定,淡定,生气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花语夕露出终于见到亲人般的温暖笑意,拉着白露秋坐下道:“现在楼里是什么情况?”

    白露秋沉痛地摇摇头道:“花姐刚逃出去,柳月遥就动手了,八娘、点心还有两位钟家哥哥都没逃出去。”

    “柳月遥既决定了今夜动手,事先必已做足准备,他们落网也在情理之中。”花语夕轻叹一声,问道:“他们被押在哪?”

    “在地牢,由孙修负责看守。”白露秋有些不忿地道,“没想到他也是柳月遥的人。”

    “谁的人谈不上,墙头草罢了。”花语夕“谈不上谁的人,墙头草罢了。”花语夕哂道,“起初会长派他来做咱们楼的暗卫首领,就有制衡我和堂主的意思。那时我正得势,他对我毕恭毕敬的,钟家兄弟在他手下也是吃香的喝辣的,现在风水轮流转,他自然要努力讨好一下新主子。”

    “我记得他似乎对点心感兴趣?还向花姐提过,不过被花姐拒绝了。”白露秋担忧地道,“现在点心落在他手里,他该不会趁机……”

    花语夕愤然道:“他要敢动点心,我扒了他的皮。”

    “他暂时还没碰点心,但已开始了对八娘他们的审讯。”白露秋心有余悸地道,“我路过时从门缝里看到,两位钟家哥哥都被打得浑身是血。”

    “严刑拷打,这应是柳月遥的意思。”花语夕恨恨地道,“她想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同伙。”

    她看了一眼白露秋,顿了顿道:“你既然出来,就别再回去了。虽然我相信他们的忠诚没有问题,但孙修是用刑高手,人性经不起考验,万一……”

    “那我也要尽力一试。”白露秋肃然道,“我知道花姐肯定割舍不下他们,还想救他们出来,有我在楼里做内应,总比花姐没头没脑地乱闯好。”

    “你还担心起我来了。”花语夕无奈地道,“你知道落到他们手里是什么后果吗?他们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我不怕。”白露秋目光坚定地道,“他们承受酷刑是为了保护我,我不能辜负他们。”

    花语夕长叹一声,算是默认了白露秋的想法,隔了良久才道:“李景隆呢?他回去了?”

    “回去了,很不高兴。”白露秋说到这里忽然声音变低,讷讷地道:“柳月遥说,等抓回花姐,就把花姐……”

    “她想把我怎样?”花语夕不怒反笑。

    白露秋有点忐忑地道:“她说要捆住花姐的手脚,把花姐送到李景隆府上。”

    “哼,大话谁不会说?”花语夕不屑地道,“柳月遥还干什么了?”

    “她在楼里没待多久就出门了,听与她同行的欢欢和笑笑说,是去天茶山庄。”白露秋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般又补充道:“她们准备了一些酒菜,还特意带上了迷情散,应是……”

    “你说什么?”花语夕早在听到“天茶山庄”四个字时就知道不妙,待听说还有迷情散,内心陡地一沉道:“她们去干什么?”

    “现在堂主死了,她应该是想过河拆桥。”白露秋和项逸轩一样目睹了蓝桥与安萧寒的决战,只因被柳月遥的人阻拦,才未能及时告知花语夕。

    她对“杀死”安萧寒的蓝桥并没有好感,宽慰着道:“让这对狗男女自己折腾去,管他们作甚。”

    “不,柳月遥若单纯想杀人,不会带迷情散。”花语夕紧张地道,“迷情散是我研究出的配方,能最大程度唤起男人的**,柳月遥是想……”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起身就往门外走,被白露秋一把拉住道:“花姐冷静,天茶山庄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暂时还不知道,但这都是半个多时辰前的事了,你现在过去也于事无补。”

    “柳月遥回来了吗?”

    “没回来。”

    “那你凭什么说我来不及过去?”花语夕紧咬着银牙道,“说不定他们正在……”

    “柳月遥虽没回来,蓝桥却已不在天茶山庄了。”细察花语夕的神态,白露秋终于把握到一点她的心思,试探地道:“花姐想见蓝桥?是想亲手为堂主报仇还是……”

    “他在哪?”花语夕不耐烦地打断她道。

    “刚传回来的消息,我们的眼线在项逸轩的府上看到了他,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他的兄弟蓝枫。”白露秋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竹筒,递给花语夕。

    这是便于飞鸽传信的特制竹筒,花语夕抽出信笺,看过之后想了一想,把信笺置于烛火上烧毁:“我怎么不记得咱们在项府还有眼线?”

    “项府本来确实是水泼不进,府里的眼线是最近才安插进去的。”白露秋解释道,“是一对姓鹿的双生姐妹,有些色艺,项家从岳阳买回来的。”

    “哦,我记得她们。”花语夕淡淡地道,“冷月轩拍卖,拍了两千两。”

    “花姐真是神了,怎么什么都知道。”白露秋惊讶地看了花语夕一眼,接着道:“那户买家也不知是走了霉运还是被人算计,家道在随后的几个月内迅速败落,只得再次将她们姐妹出售,被项逸轩买回了京城。后来还是由我牵线搭桥,才让她们成为我们安插在项府的眼线。”

    “你怎么跟她们说的?”

    “那还是她们刚进京的时候,被项府的人带着上街买布料做衣服,正好我也在那家店里。我找机会对她们说,没有人愿意被当作商品般卖来卖去,要想结束这种浮萍般朝不保夕的生活,她们首先需要一笔足够赎回自由身的钱财。”

    “两千两白银?靠她们自己的话,可能一辈子也还不清。”

    “所以我答应她们,只要暗中帮我们办事,三年期满,就替她们赎身。”

    “花我的钱你还真不心疼。”

    “我是这么想的,三年后若天下大定,花姐还缺这两千两白银吗?”

    “行吧行吧。”花语夕摆了摆手道,“这封信你就当没有看到,千万别让柳月遥知道了。”

    白露秋点头称是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怕出来太久引人怀疑。”

    花语夕嘱咐道:“你行事也多加小心,见势不妙就快逃,我最晚明天夜里,一定想法子救人。”

    白露秋本已走到门口,又转回头来道:“救人的事,花姐有什么打算?需要我怎么配合?”

    “我现在心里很乱,也想不出万全的方法。”花语夕蹙眉道,“不过等明天一早,我会去见个人。”

    白露秋奇道:“花姐在京城还有别的帮手?”

    “去见蓝桥。”

    “可他不是刚杀了堂主?”白露秋难以置信地道。

    “堂主被他打败,却不是死在他手上。”花语夕只好说出真相,“我查过尸体,真正的凶手是柳月遥。或者说,是出卖了堂主的二七会。”

    “可花姐和蓝桥仇怨极深,蓝桥会答应帮你吗?”白露秋仍然十分担心。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我们立场转变,相信他也不是蠢货。”花语夕若无其事地道,“当然,我也会付出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第400章 高山仰止

    经过这漫长的一天,蓝桥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十分疲惫。

    然而他躺在崭新的被褥中,却是思潮起伏,久久难以入睡。

    直到窗外传来隐约的歌声,他才一轱辘又爬起来,披上外衣推门而出。

    缥缈的雨丝好似轻纱,温柔地拂动他的面颊,又像薄雾般将他全身笼罩,浸润他的每一个毛孔。

    云层仍然很厚,月光难以穿透,整个兰园因而显得幽暗静谧,只有蓝枫居住的雅舍从窗里透出橘黄色的光。

    但见灯光之下,两道婀娜的人影在窗内翩然舞动,还不时左右交错,看身形正是鹿氏姐妹。同时轻妙的歌声也从窗缝中传出来,二女边唱边跳十分卖力,还间杂着蓝枫拍掌叫好的彩声。

    本雅莉俏立在月湖边,任由双脚被湖滩上的水波冲刷,似在想着什么心事。她不时转头看向那扇亮着灯的窗,神色时而气恼,时而不解,时而又显得落寞。

    蓝桥知道自己没资格劝慰她,暗叹一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沿着湖岸信步而行,走不足一刻钟,就见项逸轩负手站在一座凉亭之内,目光忧郁地看着墨涌般的湖面。这凉亭坐落在月湖另一边的小土坡上,刚好是蓝桥下榻木屋的最远点,若是换了白天,此处实乃畅享湖光的最佳地点。

    “怀远,你来了。”项逸轩偏头看了蓝桥一眼,视线重新落回水雾中的湖面。

    “你知道我会来?”蓝桥讶然道。

    “不知道,但你来了我也不意外。”项逸轩微笑着道,“换作我是你,恐怕也睡不着。”

    蓝桥一边拾级登上土坡,一边随口道:“为何?”

    “大仇得报,又如夙愿得偿,任谁刚完成追寻已久的目标,都难免怅然若失。”项逸轩淡淡道,“这一战的结果将很快传遍天下,到时候怀远的声名将登上前所未有的高峰。”

    “思邈如此看法,倒真是误会我了。”蓝桥摇头道,“我心绪难平,既不是因为报仇后的空虚,也不是因为即将扬名的兴奋。说实话今天就像我度过的无比普通的一天,安萧寒也好、柳月遥也好刘璟也好,都不会让我产生太大的波动。”

    项逸轩试探地道:“那怀远是为找李小姐的事而苦恼?”

    蓝桥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其实我有一事不明,正想请教思邈。”

    “请讲。”

    “当初在岳阳,菱儿和李小姐被任达他们抓去,思邈身为座上客,却暗中为我通风报信,使我能及时救出她们。后来在洞庭湖的码头处,我遭遇花语夕的追杀,也是你驾着一艘船把我救起。这次在秦淮河上,又是你替我瞒过刘璟,我自问与思邈不过萍水相逢,思邈三番五次义助于我,究竟有何缘由?”

    项逸轩莞尔道:“你怕我挟恩图报?”

    “本来也这么想过,但现在不这么认为了。”蓝桥苦笑道,“思邈家大业大,说是富可敌国亦不夸张,哪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我的确没想图你什么。”项逸轩含笑道,“我只是单纯觉得你这个人还算有趣,想和你交个朋友罢了。”

    蓝桥觉得这话有些敷衍,但也不好继续追问,坦白道:“李小姐算是我的故交,说实话她的失踪我要担上一定的干系,因而弘毅先生责令我十日之内把李小姐带回弘毅庐。”

    “十日?今天是第几日?”

    “第三日晚。”蓝桥顿了顿,旋又补充道:“是我和弘毅先生约定后进京的第三日晚,但若从她失踪算起,到今已是第七天了。我真的不敢去想,这七天里她都经历了什么。”

    “无论还有几天,我们都要尽全力去找。”项逸轩沉声道,“同时也要做最坏的打算。”

    “若非被魏国公的应天新军追杀,我本可以当时就去找她的。”蓝桥唏嘘着道,“我们被他的新军追了一路,直到渡过淮水才算安全。等我再回弘毅庐时,距事发已过了四天。”

    “看你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我先澄清一下。”项逸轩无奈地摆了摆手道,“魏国公虽然算是我的师兄,但他组建新军的事,我可从来没过问过,也没资助过他哪怕一文钱的军饷,怀远莫要把这口黑锅扣在我头上。”

    “我若真的怪罪思邈,也就不会把这些事情坦然相告了。”蓝桥倚在凉亭的栏杆上,故作随意地道:“不知思邈觉得,魏国公是个怎样的人?”

    项逸轩脱口而出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蓝桥不无震惊地道:“这是太史公对孔圣的赞语,没想到魏国公在思邈心中的形象竟如此高大。”

    “在我心目中,他就是个完美的人,是个我毕其一生效仿追随,也难以望其项背的楷模。”项逸轩毫不犹豫地道,“文武双全,刚正不阿,谦逊有礼,眼光独到,晓兵法,谙韬略,通五经,贯六艺,实有古名大臣之风。”

    蓝桥奇道:“既是如此,那为何皇上几次派人北伐,都不用他呢?”

    “魏国公长居京城,没有军功,自然被人看扁。再想起他徐家父辈的声势,或许皇上对他也有几分忌惮,怕他一旦得势便难以控制。”项逸轩虽是京师富商,对中原大战的形势却了如指掌:“自建文元年算起,皇上一共派出过四次北伐,其中耿炳文一次,李景隆两次,现在则是盛庸。盛庸无名之辈,只是因为和朱棣作战经验丰富才被迫上位,皇上用他本是为给李景隆收拾残局,没想到他竟能与朱棣打得有来有回,这着实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蓝桥思索着道:“思邈的意思是,如果盛庸无法彻底战胜燕王,或者在战局中屈居劣势,皇上即使内心不愿,也不得不启用魏国公?”

    “魏国公可以说是我南朝的最后一张王牌,虽然论战功只有最近发生的江浦一战,但他的应天新军训练有素,他练兵用兵的能力也有目共睹。若说盛庸之外还有谁最有可能战胜朱棣,恐怕也只有魏国公能担此重任了。”

    “盛庸会败吗?”

    “从他目前表现出的统帅才能来看,应该不会惨败。但他掌有大军三十多万,朱棣的兵力只有十几万,不能胜就是败。”项逸轩看向空中逐渐变得稀薄的云层,轻声道:“听说朱棣在北平重整军队,通过祭奠亡将张玉以激励士气,准备重整旗鼓,再次南下。盛庸的运势到底是好是坏,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

    蓝桥想起自己和风月明等人险些被徐辉祖歼灭在淮河南岸的惨状,担忧地道:“魏国公的新军若加入中原战局,会有什么影响?”

    项逸轩肯定地道:“朱棣起兵已近两年,虽然胜仗无数,却因兵力和人才数量的限制无法巩固并扩张胜利,仅能据有北平、保定和永平三府,一旦魏国公的宝剑出鞘,朱棣势必要转入龟缩防守。”

    “当年李景隆兵临北平城下,还不是无功而返?”

    “魏国公不是李景隆。”

    “他难道还能生出翅膀飞进城去?”

    “他当然没可能生出翅膀。”项逸轩莞尔一笑,话锋一转道,“但他却有一个李景隆没有的优势。”

    “什么优势?”

    “北平城的城墙,各处防卫所,以及附近的大小关隘,尽数建于老魏国公徐达之手。”项逸轩一针见血地道,“所以若说对北平城防破绽的了解,当今天下无人及得上他。”

    蓝桥心中“咯噔”一下,没再说话。

    乌云散去,明朗的月光倾洒而下,在湖面上反射出碎金般的倒影。

    雨终于停了。

第401章 妖女上门

    蓝桥回到自己房间时,天色已经发亮。

    他刚一推开房门,就见花语夕穿着洗到发白的粗布衣裙,正巧笑倩兮地坐在床边,招手示意他过去。

    “公子早呀。”她摇晃着一双白玉般的赤脚,惬意闲适地道。

    蓝桥的喉结动了动,刚想开口,花语夕却又把一根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嘘。先把门关上。”

    “大姐有何指教?”蓝桥暗叹一声,走进屋内,在身后关上房门。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公子天不亮便出门散步,是想奴家想到睡不着吗?”花语夕换了妩媚的个姿势,毫不客气地把脚伸进蓝桥的被窝里取暖,狡黠地一笑道:“对了,奴家到底该唤你蓝大公子,还是荀掌柜?”

    蓝桥苦笑道:“大姐天不亮便爬到我床上,难道是来陪我睡觉的?”

    “公子怎知奴家的心事?”花语夕先是故作惊讶地掩住了嘴,然后面含悲切地道:“公子是自奴家成年以来,第一个为奴家穿鞋的男子,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堂主,威震京城。奴家现在万念俱灰,再不敢与公子为敌,只想向公子投降,从此乞求公子的怜爱。”

    说罢她竟真的挤出两颗泪珠,深深地垂下头去。

    蓝桥虽明知她在做戏,仍觉招架不来,一摆手哂道:“安萧寒死了,你难道不想找我报仇?”

    “你看奴家像来报仇的样子吗?”花语夕可怜兮兮地伸出双手,两臂并在一起,扭动着娇躯道:“公子若不放心,可以先点了奴家的穴道,又或干脆找根绳子,把奴家捆起来也行。”

    蓝桥无奈地踱了两步,摊手道:“说吧,这次找我又有何事?”

    花语夕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奴家是来找公子合作的。”

    “合作?”蓝桥不禁失笑道,“我是香饽饽吗?前几天柳月遥找我合作,编了一大堆谎话不说,事后还要害我。今天大姐你也来找我合作,莫非以为我得了健忘症,不记得济南的事了?”

    “柳月遥害你是她的事,奴家这次绝对是带着诚意来的。”花语夕恳切地道,“只要你肯帮我一个忙,无论你开出怎样的条件,我都依你。”

    “只可惜大姐在我心里早没有信誉了,以前吃过的亏,上过的当,我心里都有数,谁知你又憋什么坏主意呢?”蓝桥走到花语夕的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公子坐下来说好吗?”花语夕缩到床榻的一角,拍了拍她空出来的位置道,“这样盛气凌人的,奴家好心怯哩。”

    “先示弱引人同情,再暗藏祸心,这手段都用滥了。”蓝桥不为所动地盯视着她道,“大姐向来睚眦必报,今日怎还转了性子?我在神女楼顶击杀安萧寒,大姐是安萧寒未过门的续弦夫人,自然得向我讨个说法。”

    “公子这话说得倒也在理。”花语夕忽然敛去笑意,一脸正色地道:“无论续弦夫人这一说法是否属实,若堂主真是死在公子剑下,奴家必与公子一战。”

    蓝桥讶然道:“听你这话的意思,难道安萧寒没死?”

    “死了,我亲自查验过尸体。”花语夕轻叹一声,幽幽地道,“不过真正致命的一击却不是来自公子的剑,而是柳月遥的毒牙和月刃。”

    “你是说,柳月遥杀了安萧寒?”蓝桥恍然道,“难怪昨晚我被刘璟挡着,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你也知道我的性子。”花语夕的眼中露出决然的杀机,“堂主的仇,你说我该不该报?”

    “该。”蓝桥点头道。

    “那么作为敌人的敌人,这就是我们合作的基础。”

    “你要我去杀柳月遥?还是对付刘璟?”

    “这个仇迟早要报,但眼下却有更急迫的事。”

    “我都被你绕糊涂了。”蓝桥抓着头发道:“先是说要报仇,然后又说不急,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花语夕刚要说话,蓝桥又打断她道:“你要真想我帮你,就说实话,不要再扯谎骗我。”

    “好,我什么都告诉你。”花语夕面色平静地道:“简单来说,为了尽快让楚水城的部队加入战场,二七会的高层决定除掉因为受伤已无法再为他们出力的堂主,而我作为堂主的亲信,自然也被他们放弃,成为这个决议的牺牲品。”

    “你说二七会的高层,指的是徐辉祖和刘璟?”

    “是的。”

    “所以徐辉祖真的就是你们的会长?”

    “是,他一直想把楚水城的力量编入他的应天新军,堂主却认为时机未到,始终不肯点头,二人在此事上早有龃龉。”

    “那安萧寒为何不肯出兵?”蓝桥不解地道。

    “此事关乎楚水城的来历,说来话长,但请公子相信,奴家今日所言,绝无半字谎话。”花语夕竖起一只手掌,一字字道:“若我包藏祸心欺瞒公子,让我天雷轰顶而死。”

    蓝桥从未见过花语夕这般模样,知道她上门来找自己,必是已被逼得走投无路,吁出口气道:“说吧,你想怎么做?”

    “楚水城一脉在京城的势力,除我外还有几人,都是我信得过的忠实属下。”花语夕言辞恳切地道,“现在他们落在柳月遥的手上,奴家冒然登门,与其说是合作,不如说是恳求,恳请公子助我,把他们救出来。”

    蓝桥终于在床边坐下,凝视着花语夕道:“可我帮你这件事,对我又有什么好处?站在我的立场,我现在有更棘手的事。”

    “以前各为其主,对公子多有得罪,奴家内心时有挣扎。现在既被他们放弃,那奴家以后再不会为二七会效力,也再不敢为难公子了。”花语夕咬了咬嘴唇,接着又道:“奴家眼下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筹码,就当是欠了公子一份天大的人情,往后公子无论有何差遣,奴家都会倾力相助。”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像是想起什么事般“哦”了一声,轻声道:“公子口中更棘手的事,就是寻找李家小姐?”

    蓝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我曾答应弘毅先生,在十日之内把李小姐带回江浦,今天已是第四日的早上。”

    他见花语夕目光闪动没有说话,接着又道:“在下对姑娘也曾多有冒犯和不敬,如今能和姑娘化敌为友,我是真的很欣慰,因为当作为敌人的时候,姑娘真的让我很头痛。”

    花语夕伸出一只手,诚挚地道:“我也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和你相识这么久,打过的架数都数不过来,今天却有机会和你站在同一阵线。”

    蓝桥抓住她的小手,同时仔细审视着她娇艳的面容,似乎想确定她话中的真伪。

    花语夕被他这般盯着,面上也泛起一丝娇羞的红晕,不好意思地抽回玉手,垂下头扭捏着道:“公子……”

    蓝桥知道在这一刻,他和眼前美女的关系已发生极为戏剧性的转变,感慨着道:“我只叹今天来得太晚了。”

    “不晚。”花语夕的声音微若蚊呐,“这样的事只要能来,就不嫌晚。”

    蓝桥看着花语夕楚楚的面容,刚想顺势答应她的请求,就听蓝枫在门外叫道:“且慢。”

    “二公子请进来说话。”花语夕舒出口气,重新坐直身子,妙目含笑地瞟了蓝桥一眼,悠然道:“放心吧,我们没在偷情。”

第402章 以命换命

    蓝桥刚一拉开门栓,蓝枫就毫不客气推门而入。他扫了一眼床上的花语夕,低声对蓝桥道:“哥,我本是叫你去用早点的,无意间听到你们谈话,觉得有必要说两句。”

    蓝桥点了点头,指着一旁的椅子道:“都是自家人,坐吧。”

    蓝枫没有落座,而是转向花语夕,一改往日风流惜花的常态道:“你先从我大哥床上下来,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花语夕轻叹一声道:“二公子指教得是,奴家僭越了。”说罢她从被中抽出双脚,踩回到冷硬的地砖上。

    “我大哥太好骗了,特别对美女更容易心软,所以总是上你的当。”蓝枫冷冷地打量着花语夕道,“这么重要的事,在他答应你之前,我这做兄弟的,总得替他问问清楚。”

    “应该的。”花语夕像是早料到蓝枫的来意,好整以暇地道:“二公子请问。”

    “你要救的人在哪?”蓝枫直截了当地问。

    花语夕坦然道:“神女楼设有一座地牢,平时用来惩罚楼里不规矩的姑娘,柳月遥很可能把他们关在那里。”

    “有几个人?”

    “目前来说有四个,分别是来自楚水城的景八娘,钟晏钟离两兄弟,还有我的贴身侍女点心。”

    “你说目前?”蓝枫眉峰一挑道,“也就是说还有没被抓住的?”

    “还有一个,她可以作为内应。”花语夕无奈地笑笑道,“奴家这种事都说了,二公子该相信奴家了吧。”

    蓝枫没接她的话茬,接着问道:“地牢什么人负责看守?”

    “此人名叫孙修,是神女楼暗卫的首领。”花语夕解释道,“暗卫说白了就是一群打手护院,平时不在客人面前出现,只在必要时维护楼里的秩序,防止有人赊账或闹事,也负责看管地牢。当然,依当前的局面来看,除了神女楼暗卫,恐怕还有其他高手参与其中。”

    “这些高手都包括谁?”

    “龙虎帮的高手,边城箭,还可能有刘璟和他手下的浑天八卫。”

    “边城箭不是你楚水城的人吗?”

    “此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总之他现在似已投靠了柳月遥和刘璟他们。”

    “你打算怎么救人?”

    “先想办法潜进去,找到人后能摸出来最好,被发现了就杀出来,我亲自断后。”

    “这行动听起来可并不容易。”

    “很难。”花语夕实话实说。

    “失败了会怎样?”蓝枫追问道。

    花语夕深吸了一口气道:“会死。”

    “如此说来,我大哥可是拿命陪你冒险。”蓝枫气愤地一掌拍在桌上。

    “我无法否认这次行动的危险性,但我还是来了。”花语夕把目光投向蓝桥,“因为放眼整座京城,我已再没有人可以指望。”

    “你让我大哥以身犯险,总得拿出像样的诚意吧?”蓝枫哂道,“就这么几句话想把他骗走,真是岂有此理。”

    花语夕轻声道:“奴家确实是带着诚意来的,二公子想要奴家怎么做,请尽管吩咐。”

    蓝枫冷笑一声道:“那就拿你的命来换吧,让我大哥陪你冒险,你就把命卖给我大哥。”

    花语夕愕然道:“什么意思?”

    “以命换命懂吗?”蓝枫瞪着眼道,“等我大哥帮你救出手下,你就找根绳子,然后当着他的面自己吊死。”

    花语夕面色微变,沉声道:“你要我自尽?”

    “不敢吗?”蓝枫嘲弄地道:“你作恶多端,屡次与我们做对,留全尸已经够给面子了。”

    花语夕迟疑了半晌,长长吁出口气道:“能用我的命能换回他们的命,也算不亏。”

    “这么说你答应了?”蓝枫本不想蓝桥以身犯险,提出换命也只为了将花语夕一军,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花语夕竟真的应允了。

    “我答应你,毕竟我曾多次加害你们一家,以死谢罪并不过分。”花语夕双眸射出前所未有的坚决目光,缓慢而平静地道:“只要把我那四个手下救出来,平安送出京城,我这条命随便你们处置,吊死还是别的什么死法,我都接受。”

    蓝枫提醒道:“不是送他们平安出城,而是只要我大哥陪你去了,无论行动是否成功,事后你都要随我们处置。”

    “做交易也没有这么论的。”花语夕忍不住道,“二公子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不愿意就算了。”蓝枫不屑地道,“正好我还不想我大哥去呢。”

    花语夕又是一阵沉默,咬着牙垂头沉思良久,终于一字字地道:“好,无论行动的结果怎样,到时我死给你看就是了。”

    “蓝枫!”蓝桥很少见蓝枫如此咄咄逼人,忍不住责道:“差不多行了,人家是上门求助的,哪有你这样把人往死里逼的?”

    “没事。”花语夕摆了摆手,神情黯然地道,“堂主惨死,二七会翻脸不认人,楚水城也很快会落入他们的掌控,天下虽大,却已再没有奴家的容身之处。那几个手下跟我多年,我救人一是不想连累他们,二也是想对已故的堂主有个交代。等救出他们,奴家心中再没牵挂,一死了之倒也挺好。”

    “哦?既是如此,那我可不要你死了。”蓝枫狡黠地一笑道,“要一个本就不想活的人自尽,太无趣了。”

    花语夕耐心地道:“那你想我怎么做?”

    “同样是卖命,这么个大美女死了多可惜。”蓝枫踱了两步,忽然一拍手掌,得意地道:“你卖身给我大哥,从此做他的家仆,无论他要你做洗衣做饭等家务,还是要你唱歌跳舞以娱耳目,对你百般挑剔,甚或是将来要你填房,你都必须照做,就和我大哥从人市上买来的卖身奴婢一样。”

    蓝桥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不悦地道:“你说什么胡话呢,她……”

    “我答应。”花语夕面色恬静地打断了他,“二公子的要求合情合理,奴家还要感谢他不计前嫌,留奴家一条命哩。”

    她见蓝桥露出困惑的神色,接着又道:“只要蓝大公子陪我去救人,事后无论成败,我花语夕从此都认公子为家主,以家仆的身份听凭家主差遣吩咐。当然,我相信公子也一定会尽力的,对吗?”

    “尽力这是当然。”蓝桥看了她一眼道,“只是你也不用……”

    “空口白牙的,你怎么证明自己不会赖账?”蓝枫对花语夕仍不满意,继续施压道:“先让我大哥陪你冒险,然后再找机会溜走,你以为我们还会像在济南一样随你戏耍?”

    花语夕淡淡道:“这简单,我可以写下卖身契约,然后签字画押,作为我卖身为奴的凭据。”

    蓝枫摇头道:“你花大家向来狡诈,就算有这凭据,将来你不认账,奈何?”

    花语夕想了想又道:“那这样,我服下一种慢性的毒药,然后把解药交给你们,每个月你们视我的表现把解药赏赐给我。”

    “这更不行了,你自己配的毒药,你自己难道不会另配解药吗?”蓝枫翻了个白眼道,“骗小孩子的把戏就不要拿出来说了。”

    “那你想怎么证明?难道要我……”她看了眼蓝桥的床铺,俏脸一红,忙又低头看向脚面,脚趾不安地扭动着。

    “你想什么呢?”蓝桥瞪了蓝枫一眼道,“我相信她,你别再说了。”

    他这句话表面说的是蓝枫,目光最后却又扫向花语夕。

    花语夕隐约觉得蓝桥的话也在说她,羞得连忙别转过脸,仰起头用手掌在脸旁扇风:“我不是那个意思。”

    “出去。”蓝桥为蓝枫拉开了门。

    “可你……”蓝枫欲言又止。

    “出去。”蓝桥又重复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找你的鹿家姐妹去。”

    蓝枫悻悻地走到门外,回头又对花语夕道:“最好你说的都是真的。”

    “二公子放心,奴家决不食言。”花语夕微一裣衽,见蓝枫要走,又不忘提醒道:“那对鹿姓的姐妹花是神女楼的眼线,二公子和她们接触时,可别大意了。”

第403章 关心则乱

    蓝枫走后,蓝桥关上房门,对俏立房中的花语夕道:“你的人,我可以帮你救,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花语夕面色凄楚地哀叹一声,幽幽地道:“命都卖给公子了,公子还有什么条件,奴家自也无从拒绝。”

    “和这没关系。”蓝桥肃容道,“我的条件是,在救人这件事上,你必须服从我的指挥。”

    花语夕奇道:“你对神女楼的形势难道还能比我更了解?”

    “你当然可以提出建议,但最后是否采纳,决定权在我。”蓝桥摇了摇头道,“经历这么多事,你关心则乱,很可能会因为情绪冲动做出错误的选择,而我则必须制止这一切的发生,让整个行动按计划进行。”

    “你说得对。”花语夕沉默良久道,“从昨晚开始,各种打击便接踵而来,到现在我仍觉得头昏脑涨,的确难以时刻保持清醒,做出最正确的决策。”

    她最后扬起俏脸,凝视着蓝桥的眼睛道:“但是公子,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蓝桥苦笑道:“你别无选择。”

    “奴家听从公子吩咐便是。”花语夕一扭身,又坐回到蓝桥的床边,笑吟吟道:“说吧,公子的第一个指令是什么?”

    蓝桥想了想道:“你且在我房间坐一会,我出去准备一下,很快回来。”

    花语夕愕然道:“你干嘛去?”

    “等下你就知道。”蓝桥说罢推门而出,又把门从屋外锁上,只把花语夕留在这晨光初照的雅舍之中。

    花语夕看着空气中被阳光照得透亮的浮尘,嗅着被褥中蓝桥留下的气息,心中荡漾起来。蓝桥虽才刚刚离开,她却已泛起度日如年的难耐感受,仿佛一个人被留在屋中,比接受审讯拷打更让她心中不适。

    她就像一个落寞的少妇,孤独而焦渴地等待丈夫回家。而这个念头一经冒出,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不愿承认自己其实也对某个青年男子,生出信任和依赖。

    花语夕自入神女楼起,一切大小事务便全由自己做主,即便是来自二七会上峰的指令,只要与她的想法有冲突,她也时常据理力争,尽量按自己的意思行事。

    几年下来,她早已习惯了站在决策圈中心发号施令的角色,表面虽然威风,内心的孤独却不足为外人道。

    错综复杂的江湖关系,瞬息万变的战场局面,风云变幻的政治形势,诡谲狡诈的权力斗争,这一切都抗在她的肩上。

    巨大的责任和压力,早已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现在她不得不听命于人,就像突然间甩去了沉重的包袱,内心反而泛起一种久违的踏实和轻松。

    踏实是因为有了依靠,轻松则是出于信任。

    是那种把自己完全交给对方,相信对方绝不会让自己失望的信任。

    对蓝桥的信任。

    花语夕起身推了推门,门被锁住,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怕我跑掉吗?”花语夕哑然失笑,在房中随意踱着步。

    她看到挂在墙上的流光剑,心中一凛,忍不住伸手轻抚剑锋,又想起她和蓝桥在西夏宝藏中斗智斗勇的日子。

    天崩地裂都杀不死你,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开锁的声音,蓝桥推门进来道:“都准备好了,跟我来吧。”

    项府因占地极广,除中间云仙阁外,梅兰竹菊四园也都有各自单独的伙房。

    花语夕跟着蓝桥走进伙房,愣了一下道:“你带我来这干嘛?”

    蓝桥绕到花语夕身后关上了门,低头看着她满是疑惑的面颊道:“还没吃饭吧?”

    花语夕自昨夜登台献艺开始,便再未进食。期间她先是经历了长达三个时辰的歌舞表演,然后到雅间中与李景隆周旋,又骤逢安萧寒惨死,遭遇龙虎帮和边城箭的追杀。

    到终于回到藏身处,她已完全被诸般情绪笼罩,时而为安萧寒的离世感到悲痛,时而牵挂被擒的手下,时而又琢磨起未来的打算,头脑混沌一片,再无心吃喝。

    第二天一早,她又心怀忐忑地上门来找蓝桥,旋即被蓝枫百般刁难,直至此刻与蓝桥达成一致,仍生出不真实的感觉。

    “奴家没有胃口。”花语夕低声道。

    “没胃口就等等再吃,先干活。”蓝桥也不计较,扯着她走到备餐用的条案前,洒然一笑道:“你既答应什么都听我的,那我现在就给你第一个任务,包饺子。”

    花语夕一看,就见条案上放着一个大盆,盆里是新搅好的肉馅,旁边还有一个备好的大面团,面醒得恰是时候:“你刚才出门,就是去准备这些?”

    “我擀皮,你包。”蓝桥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切下一块面团,搓成细条,擀成一个个手掌般大小、薄厚均匀的面皮。

    花语夕却仍不动手,倔强地道:“我说了没胃口。”

    蓝桥停下手里的擀面杖,瞪她一眼:“你不吃我还吃呢,快包。”

    花语夕无奈,只好拿竹筷挑出适量的肉馅,放入一张面皮。

    “活干得细致点。”蓝桥不忘嘱咐道,“要是煮的时候发现有露馅的,我可要像教书先生一样打你手心,露一个打一下。”

    “知道了。”花语夕被迫沉下心来,用春葱般白细纤长的手指把一张张面皮仔细捏好。

    蓝桥的动作十分利落,每一张面片都擀得相同大小,薄厚一致,花语夕也闷不吭声,把包得的饺子坐在笼屉上,一时间伙房内就只有刀切面团的声音,擀面杖滚动的声音,以及竹筷碰到盆边的轻响。

    花语夕的手法熟练,把每一只饺子包得几乎一模一样,错落有致地排列整齐,既显得美观漂亮,又充分利用了空间。

    两人足包了有上百只饺子,蓝桥才擦了擦手,转去生火烧水。

    饺子很快煮熟,蓝桥用大碗盛了,摆在伙房角落的小木桌上,又为花语夕和自己各拿了一只小瓷碟,倒上香醋,微笑着道:“还没胃口吗?快吃吧。”

    说来也怪,本来还无心进食的花语夕在包了几只饺子后,心绪很快变得平静,进而也开始感到饥饿。等包到七八十只饺子时,她更是感觉饿到发慌,肚子也忍不住咕咕直叫。

    后来蓝桥烧水煮饺子,花语夕在蓝桥身后看得直吞口水,却又不好意思让蓝桥看到。只等饺子煮好,她才盯着盛满饺子的那只大碗道:“可以吃一点。”

    “那就吃。”蓝桥豪爽地夹起一只饺子,放到花语夕面前的醋碟里,又找出一只酒坛和两个酒杯,拍碎泥封倒满了酒:“少喝点,等下还有任务。”

    滚烫的饺子进入口腔,花语夕“嘶”地吸了口气。待嚼碎面皮,一股令人振奋的鲜美滋味瞬间包裹她的味蕾。

    “这是……”她睁大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向蓝桥。

    “慢点慢点,别烫着了,真笨。”蓝桥把酒杯塞到她手里道,“这酒是凉的。”

    花语夕喝了一大口酒,这才吞下那只饺子:“你在肉馅里放了松露?唔不对,是松露油吧?”

    “猜对咯,花大家的舌头还挺灵嘛。”蓝桥笑道,“也亏了这是项逸轩的府上,伙房里还备有这样的珍品。”

    松露油的香气更刺激了肉馅的鲜美,早已饿坏的花语夕食不停箸,直吃了四五十只饺子,又喝了一大碗面汤,这才放下筷子。

    酒气冲上面颊,在她脸上现出两朵好看的红晕,填饱肚子的花语夕转头看向明亮的窗外,心境比起来时早不可同日而语。

    “细致的劳动可以转移人的注意力,让人忘记焦虑,而美食更是使人改善心情的法宝。”蓝桥看着眼前明媚动人的美女,由衷地道:“花大家很美哩。”

    花语夕不好意思地道:“公子什么时候也变得油嘴滑舌了?”她话虽如此,本就红彤彤的俏脸却更添一抹娇羞,那楚楚动人的少女情态,真是我见犹怜。

    “花大家的才智罕有人及,只要能排除情绪侵扰,再困难的局面也难不倒你。”蓝桥放下手中的空酒杯,悠悠地道,“那么就请花大家告诉我,我们走哪条路出城,最容易被人发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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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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