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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全文阅读

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4章 招摇过市

    这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

    雨后的金陵城云淡风轻,现出几日未曾见的湛蓝天空。阳光普照大地,为这座被昨夜暴雨涤洗至干净透亮的都城带来春日的暖意。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街道两旁的积水,以及房檐和石柱上垂挂的水珠,在上午的阳光下反射出璀璨刺眼的光芒。

    一辆马车自长街上飞驰而过,快速旋转的车轮碾过积水的坑洼,水花向道路两旁飞溅,引得行人纷纷避让。

    蓝桥挑起车窗的帘布,饶有兴致地向窗外打量。

    “不是要帮我救人么?”花语夕坐在蓝桥身边,低声道:“怎么看这车的方向,却似要出城?”

    “就是要先给人造成你抛弃手下自己跑路的假象,等我们偷偷回来,他们才疏于防备。”蓝桥胸有成竹地道。

    “这就是你挑帘往外看的原因?快放下来。”花语夕摇头道,“试想若我真是独自出城逃命,肯定要尽量掩人耳目,不可能像你现在这般招摇过市。”

    “也对。”蓝桥自失地一笑,放下车帘道,“看来花大家吃过东西,已差不多恢复过来了。”

    这是一辆普通的单辕马车,车厢狭窄,花语夕的右肩不得不倚靠在蓝桥的左臂上。她斜睨了蓝桥一眼,似乎漫不经心地道:“听说昨天晚上,柳月遥去找你了?”

    帘布既已放下,车厢内空气不再流通,蓝桥嗅着身边玉人幽香的体息,心中一荡道:“怎么,你吃醋?”

    “奴家吃什么醋哩?公子又不是奴家的什么人。”花语夕大嗔道,“奴家是关心你,怕你着了那小妖女的道。”

    “你说柳月遥是小妖女,那你自己呢?”蓝桥哑然失笑道,“大妖女?”

    “没个正经。”花语夕蹙眉拍了他一下道,“我是问,柳月遥去找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她来请我喝酒,庆祝把你赶出了神女楼。”蓝桥哂道,“然后就引着我上了她的马车。”

    “引着?”花语夕对蓝桥的用词格外在意。

    “好吧,是勾引。”蓝桥一摊手道,“她竭力向我展示她身为倾城榜美女的无限魅力,好像就是为了把我带上她的马车。”

    “没听过黄鼠狼给鸡拜年嘛?真是笨死了,跟没见过美女似的。”花语夕有些不满地道,“所以呢?你就乖乖跟着人家上车了,知道她车上有什么吗?”

    “有一张很软的垫子,躺着很舒服。”蓝桥转着眼睛,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情景,“还有很浓郁的香气。”

    “天呐,你是要气死我吗?”花语夕终于按捺不住,一头顶上蓝桥的胸口道,“柳月遥是梁梦醒的干女儿,同时也是白莲教的圣女,有一套习自弯月长老的邪门功夫,名叫醉花荫,专行阴阳采补之道,将年轻男子的生命元气转化为自身的修为。你该不会毫无防备,被她吸了功力仍不自知吧?”

    “原来如此。”听到花语夕的解说,蓝桥对柳月遥的目的终于恍然,“我还以为她是图我手上的《虚烬十方》。”

    “哦?这么说你还是有防备的?”花语夕恶兮兮地道,“不是一见美人就丢魂?”

    蓝桥揉着被花语夕撞得隐隐作痛的胸口道:“托你花大姐的福,我现在见着美人就怕,生怕被骗被坑被害。”

    “你能忍得住?”花语夕奇道,“她没在酒里放迷情散吗?”

    蓝桥愕然道:“什么是迷情散?”

    花语夕没好气道:“那是神女楼里用的一种秘药,奴家亲自调的方子,能让客人更难抵受美色的诱惑,从而给楼里增加收益。”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想试试,看看我的定力如何。”蓝桥嘿嘿一笑道:“可惜当时怕是毒药,就运功把酒蒸干了,一滴也没喝进口去。”

    “瞧你那跃跃欲试的样子,真没出息。”花语夕听蓝桥说没喝酒,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莞尔地打趣道,“就怕你到时候别说女人,连母猪也给抱回房去。”

    蓝桥混迹江湖多年,毫不犹豫地道:“你虽然吃得多,好在我力气大,抱你倒是不难。”

    “好啊,你说谁是猪哦?”花语夕笑骂道,“后来呢?柳月遥看你没中招,有没有恼羞成怒?”

    “怒了呀。”蓝桥若无其事地道,“我们就在车厢里打起来了。”

    “柳月遥的武功偏歹毒路子,但论正面对决,应该打不过你。”花语夕笑道,“不知公子有没有辣手摧花的决心?”

    蓝桥苦笑道:“摧啥花呀,刘璟的浑天八卫都在附近,我能逃命就求神拜佛了。”

    “刘璟和浑天八卫都去了?”花语夕难以置信地扫了蓝桥一眼,动容道,“那你现在还能活着出现在我面前,真算是个奇迹了。”

    “你就少替我吹捧了,比起在宝藏里那次,这都是小意思。”蓝桥摸了摸下颌道,“只要你不骗我,我应该能多活好几年。”

    花语夕咬了咬嘴唇,推了他一把道:“别岔开话题,快给我说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蓝桥把逃命的过程简要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总之就玩命跑呗,有人过来就打,也没什么。”

    花语夕掰着手指数道:“最开始那两个汉子,拿齐眉长棍的叫庞子建,那开山斧的叫杨子豪,他们在八卫中分别排在第七和第八。后来的两个女子,持剑的叫蒋子越,排第四,拿铁骨伞的叫曲子潇,排第五。随后戴钢骨拳套的叫孟子昂,排第六。速度极快,从后面追上来的是排第三的陆子兴,骑马持苗刀的黑衣女子是排第二的郭子希,最后以铁箫拦截的是他们的老大冯子默。”

    蓝桥仔细听着,旋即问道:“这个冯子默是什么水平?”

    花语夕想了想道:“冯子默深藏不露,我也不知他的上限会有多高,如果是公平对决,他的实力应该不在虚无尘甚至边城箭之下。郭子希深受刘璟喜爱,其刀法也不遑多让,在八卫中仅次于冯子默。”

    蓝桥不服气道:“以多打少算什么本事。”

    “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不是没话找话,是因为我们很可能再遇到他们。”花语夕轻声道,“所谓知己知彼,多知道些信息总没坏处。”

    “是这个理。”蓝桥叹了口气,“以前我们也没少研究你花大姐。”

    “研究出什么来了?”花语夕俏然一笑,正想再问,忽然车身一震,马车的速度开始减缓。

    城门已然在望。

第405章 镜玄别业

    在京城南郊的一片小树林中,蓝桥勒停了马车。

    一条五丈宽的小河从林中蜿蜒穿过,清澈的流水发出悦耳的淙淙声。马车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小的渡口,渡口空无一人,只有两条最多容纳四人的小木船。

    花语夕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道:“这地方选得不错。”

    “那是,本公子胸中自有沟壑。”蓝桥率先跳下马车,还伸出一只手到车厢旁,让花语夕搭着他的手也下了车。

    “就是又害公子破费了。”花语夕不好意思地道,“刚才出城时,面对想往车厢里查看的卫兵,公子没有真的挑开车帘让他们看,而是直接递出宝钞让他们放行,旋即又在离城不远处买下马车,把车夫也打发走,改为亲自驾车。公子出钱又出力,奴家心中感动,实是难以言表。”

    “做陷阱扣个麻雀还得洒几粒谷子呢,何况你这么个大美人卖身给我?你的事我自然要上心出力。”蓝桥哈哈一笑道,“这叫‘欲盖弥彰’,也算是受你启发。你花大姐若真想抛弃手下出城逃跑,怎会让城卫看到面貌?那些隐藏在城门附近的眼线见我们行迹可疑,定然立刻报告给柳月遥,让她派高手来追。”

    “原来在公子心里,奴家就是只麻雀啊?”花语夕似笑非笑地道,“柳月遥布了这么大个局,目的就是让楚水城相信堂主是死在你蓝桥手上,从而被仇恨驱使着为她效力。她收到城门处传来的消息,必不肯让我轻易返回楚水城,所以一定会派人围追堵截。”

    “这就是我们回城救人的机会。”蓝桥信心满满地道,“她的人都派出来找你了,神女楼那边自然戒备薄弱。”

    花语夕轻叹一声道:“但愿如此吧。”

    “我打听过,此河名叫白清河,坐船顺流而下,可直接汇入大江。”蓝桥看着花语夕道,“若你是追兵,追到这里发现不见了目标,心里会怎么想?”

    “最直接的想法自然是我们抛弃马车,从渡口驾船而下,准备到江边换乘大船,走水路返回楚水城。”花语夕似是认为他多此一问,白他一眼道:“所以我们现在去哪?”

    蓝桥眼睛转了转,指着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道:“哪也不去,咱们就躲到这棵树的树冠上,他们肯定做梦也想不到。”

    “灯下黑么?也算是种思路。”花语夕说到这里,像是忽然想起一事,恍然道:“所以那次在庐州城外,你和白雪音也是诈作沿河逃窜,实则退回来藏在树上?难怪我们怎么也找不到。”

    蓝桥苦笑道:“当时我们伤得太重,实在是走不动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赌这一票。”

    “若非我被你打了一掌,小灵见我伤重怎都不肯离开,单凭气味就能找到你们两个,藏到哪都不好使。”花语夕也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紧接着又道,“不过若真是那样,今天我也就没法向你求助了。报应轮回,果然丝毫不爽。”

    蓝桥听她说到这里,心中一动道:“柳月遥若是让人把小灵带来,会怎样?”

    “小灵对我的气息再熟悉不过,他们会沿着马车的轨迹追来,然后很快能判断出我并没有坐船离开,而是藏在附近。”花语夕想了想道,“我留在神女楼的私人物品不少,其实不用小灵,即便只是训练有素的普通猎犬,也能循着气味追来,藏在树上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蓝桥沉声道:“有什么办法能消除气息吗?”

    花语夕摇头道:“消除办不到,但可以暂时隔断气味,直到我们出现在他们想象不到的另一个地方。”

    蓝桥蹙眉道:“跳到河里泅水而行的确可以隔断气味,但刚才你自己也说了,走水路是他们最先能想到的。”

    “咱们不去下游,往上游去。”花语夕神秘地一笑道,“那个地方不但安全,还有吃喝呢。”

    “有这样的地方?”蓝桥愕然道,“你擅长泅水吗?太远的话可游不过去。”

    “跟我来吧。”花语夕一声娇笑,以一个极其优美的姿势跳下河去,再钻出水面时已到了入水处上游的二十步开外。她写意地甩了甩秀发上的水珠,朝蓝桥招手道:“公子,咱们比比看呀。”

    镜玄湖位于城郊的东南方向,秦淮河的一条支流经过此地,因地势平缓漫延成湖,同时也是白清河的上游地之一。湖水清且浅,既能反射沿岸的风景和天空,又能使水面下的沙石、植物和鱼虾一览无余。

    因其风光之胜,魏国公府早在十几年前就在此处修建别业。工匠以砖石筑基,在镜玄湖内筑起数十个大小各异的岛屿,并在岛屿上修建房屋,岛屿间以石桥、木桥或廊桥相连。因湖水只有不足四尺深,很多树木可以直接种在湖底,湖水与树木、岛屿、房屋和桥廊相映成趣,别有一番风味。

    蓝桥跟着花语夕从湖水里探出头来,看着眼前美轮美奂的别业,不解地道:“这是什么地方?”

    花语夕笑道:“这镜玄湖别业名义上算是徐增寿的产业,实际则是魏国公府的管家常洪在管,也是二七会用来招待贵宾的地方。”

    “那我们不是跑到他们老巢来了?”蓝桥追问道,“徐增寿是徐辉祖的胞弟吧?那个常洪又是什么人?”

    “徐增寿是徐辉祖的胞弟,不过此人不喜谈论政事,整天就和他的那些猎犬待在一起,所以并不知道二七会的存在,徐辉祖也只有在一些特别的事情上才会找他。”花语夕昨晚虽给自己上过了药,此时却仍感觉被狗咬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常洪追随徐辉祖多年,算是二七会的五号人物。他虽然不会武功,心思却极为机敏,深得徐辉祖的信任。”

    蓝桥掰着手指数道:“如果徐辉祖、刘璟和安萧寒对应二七会的前三号人物,常洪是五号人物的话,那这四号人物是谁?该不会就是花大姐你吧?”

    “哪能是我啊。”花语夕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蓝桥一眼,有些吞吞吐吐地道:“这个四号人物因为已经身故,他的事情暂时并不重要,以后有机会我再和你说。”

    蓝桥见她似有难言之隐,便转了话题道:“现在这里招待着谁呢?”

    “这地方的初衷是招待政坛或者江湖上的大人物,不过空闲的时候也不少。后来柳月遥就提议,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次一级的人物也有机会享受。”花语夕蹙眉道,“我不太同意这一点,但因为刘璟支持,徐辉祖就同意了。昨夜边城箭现身京城,现在应该是他住在这里。”

    蓝桥一惊道:“边城箭在?他……”

    “此刻他肯定进城找我去了,咱们正好鸠占鹊巢。”花语夕笑着打断他道,“为了安静,这里平时只留几个婢女打扫,放心吧。”

    二人正说着话,果然就见一个彩衣少女莲步走到湖边,熟练地架起一条小船,往一座小岛的方向划去。

    蓝桥和花语夕对视一眼,一齐伏到水面之下,猫着腰钻到一座廊桥的另一侧。

    他们爬上一座相对较大的岛屿,见左右无人,从敞开的窗子钻进一间雅室。

    这是间雅室极为宽敞,阳光洒进来也很明亮,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波斯毛毯,还放着做工考究的各式家具,衣柜、书案、桌椅板凳应有尽有,中间一张大床足够躺四五个人。

    “等等。”蓝桥见花语夕浑身仍在滴水,伸手按在她的背上道:“深呼吸,别叫唤。”

    他催动掌力,以炽热的真气注入到花语夕的经脉中,让她浑身散出热气,很快便蒸干了衣物。

    花语夕只觉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就像经过多日的阴冷潮湿,终于晒着大太阳了一样。若非蓝桥事先嘱咐,她的确有可能适意得哼出声来,

    “咦,这什么味啊?”蓝桥嗅到一缕似有若无的奇异香气,忍不住道,“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像是香炉里未燃尽的隔夜香,过一阵应该就闻不到了。”花语夕退到窗边,若无其事地道。

    “或许是吧。”蓝桥无奈地笑道,“反正对香料什么的,我是一窍不通啦。”

    花语夕像是在等衣衫干透,过了一阵才走到一张矮柜旁道:“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蓝桥莞尔道:“这才过多久啊你就又饿了?”

    “民以食为天嘛。”花语夕笑吟吟地道,“这漫漫长日的,不找点吃的消磨时间,难道咱俩大眼瞪小眼吗?”

    “唔,这话你得说清楚了。”蓝桥说着瞪圆了眼睛道,“谁是大眼?谁又是小眼?”

    花语夕刚要说话,忽听远处传出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少女正提着竹篮往他们藏身的房间走来。

    “是打扫房间的,快躲起来。”花语夕边说边拉开衣柜的门,把蓝桥推进柜子,紧接着自己也躲进去,把门从内侧关好。

    蓝桥并非第一次如此鬼祟,他几乎立刻就回想起他和李静姝躲在穹庐天阁中阿鲁台衣柜里的情形。

    要是小姝就好了,他在黑暗中瞥了一眼挤在一旁的花语夕,心中暗道。

    打扫房间的少女不慌不忙,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慢悠悠地整理床铺,拂扫灰尘。

    最后到连门窗也擦拭干净,几乎用了整整一个时辰。

    期间蓝桥一动也不敢动,只在内心默念,希望她快些离开。

    眼见那少女准备推门,她却又忽然一拍脑袋,自言自语地道:“哎呀,衣柜里面还没打扫呢。”

    说着她就转身回来,一把拉开衣柜的门。

    蓝桥被逼无奈,闪电般出手,一掌切在那少女的颈下,把她打晕过去。

    “出来吧。”他回头去看花语夕,却见后者慵懒地靠在自己身上,呼吸均匀。

    竟早已睡熟了。

    蓝桥一时怔住,心中对花语夕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也能睡着有几分不满。

    但更多的却是在心底压抑不住的小得意,这一点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

    花语夕如此诡诈的人物,恨不得十二个时辰保持超乎常人的警惕,却能安心地在自己身旁熟睡。这不但说明自己是能够令她安心的人,更说明她相信自己,即使出了任何岔子,自己都有办法应对。

    “这小妖女,心可真大。”蓝桥看了看被他打晕的侍女,又看看花语夕,哑然失笑道,“应该也是累坏了,既然想睡,那就别浪费这铺好的床。”

    “睡吧睡吧,多少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他轻轻扛起花语夕的娇躯,把她平放在宽大的床榻上,又把自己的外衣将她盖住,喃喃道:“这个侍女倒在这里,别人等下见不着她,肯定来找……唉,反正一共没几个人,全都打晕算了。”

第406章 一人一口

    当花语夕再度醒来,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她伸了个懒腰,一抬眼就见蓝桥坐在床头,正一脸苦笑地看着她。

    “我睡了多久?”花语夕自己也有些意外。

    蓝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你说呢?”

    花语夕看了看自己尚算得上整洁的衣裙,狐疑地道:“你没对我做什么吧?”

    蓝桥哭笑不得地道:“我说花大姐,你还想不想去救人了?”

    “别老大姐大姐的叫我,人家还是黄花闺女呢,都被你叫老了。”花语夕白了蓝桥一眼,没好气地道。

    “那你想我怎么叫?”

    “不如叫一声,仙女花妹妹试试?”

    “我呸,可要点脸吧。”

    二人离开镜玄湖别业,从一条隐蔽的密道潜返城内,密道的出口位于花语夕城南藏身处后院的水井中。

    花语夕率先爬上地面,一边拍打着衣裙上的泥土,一边开门道:“欢迎公子莅临蜗居。”

    蓝桥走进她这间装饰简陋的藏身处,随意地左右看看,目光落在门边的一只绣鞋上。这只鞋虽沾满污泥,蓝桥仍能一眼认出,就是他昨晚为花语夕穿上的那只。

    此时天已黑透,蓝桥和花语夕在这样一个隐秘的房间里独处,多少有些尴尬。

    “在我的印象里,昨晚还是第一次见你穿上鞋子的模样。”他没话找话地道,“另一只鞋呢?”

    “跑路的时候掉了。”花语夕也不点灯,借着月光开始翻箱倒柜,背朝着蓝桥道,“没想到堂堂蓝大公子,竟也有戴面具骗人的时候。面具是哪来的?”

    蓝桥坦然道:“柳月遥的。”

    花语夕轻描淡写地道:“她说过那面具的来历?”

    “说了,和没说一样,都是鬼扯,没一句真话。”蓝桥顿了顿道,“不过做工如此考究的面具,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稀世珍品,制作面具的工匠也必是奇人。顺着这条线索,说不定还能查到些秘密。”

    花语夕没再接话,从柜子里掏出两个纸包放在桌上,拍了拍道:“一包牛肉干,一包烟熏猪头肉,补充点体力再动身,今晚有的忙咧。”

    “有筷子吗?”蓝桥问道。

    “拿手抓着吃。”花语夕满不在乎地道:“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喝剩的一小点烧酒,愿意喝的话也可以喝点。”

    她边说边又摸出个酒瓶子摆在桌上。

    蓝桥刚要伸手,却被花语夕拍了一下。

    他一怔,就听花语夕没好气地道:“洗手去,后院有水缸。”

    “哦。”蓝桥走到后院,果然见到一只盛满了水的大缸,便把双手伸进去涮了涮。

    他正要转身离开,花语夕走过来道:“这就完了吗?刚从地底下爬出来,好好洗洗。”

    她不由分说抓住蓝桥的手,又按回到水缸里,前前后后给他搓洗干净。

    蓝桥嗅着她幽香的气息,任由她柔腻的小手摆布,心中痒痒的,同时又觉得有些羞愧,讷讷地不敢作声。

    待花语夕自己也洗罢了手,二人才重回房中,吃起肉来。

    蓝桥尝了一口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牛肉干,动容道:“滋味不错呀,哪里买的?”

    “什么哪里买,这都是我自己做的。”花语夕嫣然一笑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你还有这本事?”蓝桥又尝了一口熏猪头肉,果然觉得鲜香四溢,点头道:“花大家全才全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佩服佩服。”

    花语夕朝他晃了晃酒瓶道:“喝吗?”

    蓝桥目光在黑暗中扫了一遍道:“连筷子都没有,酒杯是不是就更不用想了?”

    花语夕瞪他一眼道:“你喝不喝?不喝拉倒。”

    蓝桥没再说话,接过酒瓶对嘴喝了一口。

    他酒瓶还没来及放下,就被花语夕抢去,后者也喝了一口,笑道:“酒就这么多,一人一口,公平起见。”

    “这小姑娘家,也忒不讲究了。”蓝桥无奈叹道。

    “你才小姑娘呢,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爽快。”花语夕又抓起一块熏肉塞进嘴里,“在我这没那么多讲究。”

    蓝桥看着花语夕市井粗汉般的吃相,不禁哑然失笑:“和你处得越久越看不清你,不知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百变妖女,怕了吗?”花语夕忍俊不禁地道,“公子喜欢什么样子,奴家就变成什么样子。”

    蓝桥轻咳一声,强行转移话题道:“今早你说楼里还有一个内应,是不是楚星雨?”

    花语夕反问道:“为何会想到她?”

    蓝桥看着那只酒瓶,忍不住拿过来又喝了一口,缓缓道:“听蓝枫说,两年前燕王府举办家宴,楚星雨曾不远千里到北平献艺,此事你可知情?”

    “当然,她本就是我派去的。”花语夕敲了敲蓝桥握着酒瓶的手指,待后者松手后接过酒瓶,“当初耿炳文三十万大军北伐,如果不是楚星雨透出了燕王中秋饮宴的消息,他焉能懈怠至被燕军夜袭所败?”

    蓝桥点头道:“所以楚星雨确实是你的人?”

    “不,她对二七会的事情一无所知,去北平也真是单纯地去演出,只是随后把她宴上的所见所闻用飞鸽传出来罢了。”花语夕喝了口酒,放下酒瓶道:“事实上楚星雨是我在楼里见过最纯粹也最没有心机的姑娘,她身居青楼,却不像其他人般是为了赚钱或者赚个前程,只是单纯地喜欢这种生活罢了。我不忍心让她卷进二七会的漩涡,所以始终让她保持卖艺不卖身的超然身份,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吧。”

    蓝桥不解地道:“那你还让她去北平?”

    “燕王府赴宴,本来计划是派柳月遥去。”花语夕无奈地道,“后来她临时有事不在,够资格的就只剩下楚星雨了。”

    蓝桥又道:“你自己呢?”

    “我被公子打得路都走不动了。”花语夕目光楚楚地道,“怎还能给人唱歌跳舞?”

    蓝桥尴尬地一笑,想再喝一口酒,却发现酒瓶已经空了:“这神女楼在你们二七会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不是我们二七会,现在是他们二七会了。”花语夕轻叹一声道:“神女楼存在的初衷有三,一是为了创收,好给徐辉祖的应天新军筹集军饷装备,二是作为在京城的重要据点,用来招待和会晤军政两界以及江湖上的重要人物,三则是充当重要的情报机构,利用青楼客流量大的特点迅速收集京城的第一手情报。”

    她吃了根牛肉干,顿了顿又道:“楼里的姑娘大半由我经手买入,色艺也是由我负责培训,但她们只是听命办事的人,并不理会上层的深意。很多姑娘本就喜闻他人**,如果有额外的酬劳就更是乐此不疲,她们无论是在楼里接客,还是奉命上门,都会留心打探客人们的近况,套出可能有帮助的信息。对于有权势声望的重要人物,我们还会特意挑选色艺出众的美人,或卖或赠地送到那人家里做小妾或者奴婢,她们也时常能传回有价值的情报,甚至完成更精妙的幕后活动。”

    “就像那个颠覆了凌音阁的余小醉?”蓝桥想起西夏宝藏中花语夕和凌羽飞的对话,“一个女人,却引起方如天和边城箭师徒反目,随后边城箭叛离凌音阁,方如天也败在安萧寒的剑下。”

    “其实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公子莫要太放在心上了。”花语夕吃掉最后一片熏肉,又拿起纸包中的最后一根牛肉干,递到蓝桥嘴边道:“要是边城箭和方如天都能像公子般坐怀不乱,区区一个余小醉,又怎能奈何他们师徒?”

    蓝桥红着脸道:“我哪里坐怀不乱了?”

    “一切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崩坏的,我只是推他们一把罢了。”花语夕把肉干喂进蓝桥的嘴里,吮了吮手指道:“好了,吃饱喝足,我们出发吧。”

第407章 潜入地牢

    约近子时,蓝桥和换过一身黑衣的花语夕潜回到神女楼下。

    花语夕弓着腰,灵猫般走到一扇虚掩的窗下,转头对蓝桥道:“从这进去。”

    蓝桥点点头,无声无息地将窗推开,露出漆黑一片的窗内空间。他蹑手蹑脚地钻进窗内,刚一落地就察觉到屋内有人。

    “有……”他示警的声音尚未来及发出,早被紧随身后的花语夕一把捂住嘴道:“自己人。”

    蓝桥看了看屋内的人影,恍然地点了点头。

    花语夕关好窗,用火折子点起一盏油灯,就见白露秋站在一旁,正上下打量着蓝桥。

    她的目光警惕而紧张,显然对这个陌生人仍心怀戒备:“花姐,他就是蓝桥?”

    花语夕略一颔首,本想向白露秋讲几句她和蓝桥间的事,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得问道:“楼里的情况如何?”

    “他们上午收到花姐出城的消息,龙虎帮倾巢出动,分别从水陆两路追出城外,务要阻止花姐返回楚水城。”白露秋简洁地道,“这点我从侧面也证实过,几个和龙虎帮兄弟有往来的姐妹都透露说,龙虎帮确实动作不小,很多帮众都已出城。”

    “柳月遥这边有什么动静?”花语夕又问。

    “刘璟午后来过一趟,和柳月遥有过约一刻钟的短暂会面,随即也匆匆离开。”白露秋揣度着道,“想是不放心齐三秃子,准备亲自出城搜捕,眼下楼里只有孙修和他的那些暗卫。”

    “真是天助我也。”花语夕难掩激动地道,“你自己先藏好了别暴露,我们这便去地牢救人。”

    “这是地牢的钥匙,小心些。”白露秋将一把钥匙塞到花语夕手里,拉开房门,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柳月遥下令神女楼歇业三天,外面没有人了。”

    花语夕在门口观察片刻,确定安全后给蓝桥打了个手势,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神女楼内的回廊。

    看着空荡荡的天井,花语夕想起神女楼往日的热闹繁华,心中竟生出一丝不适应的感觉。但她很快平复下心情,带着蓝桥拐入一间堆放乐器的仓库。

    “地牢就在这下面。”花语夕边说边拨动机关,一道暗门从地板上翻了起来。

    “我走前面。”蓝桥持剑在手,率先走下门内的石阶。

    石阶下是一条非常狭窄的甬道,仅容一人穿行,在甬道中莫说打架,就连转身都有些困难。

    每走十余步,就有一个相对宽敞的凹坑出现在甬道的左侧或右侧,零星的几盏油灯巧妙地散布在这些凹坑的中间点处,照亮甬道的同时却把凹坑隐入到黑暗中。

    花语夕轻声解释道:“这地牢的入口是精心设计过的,甬道做得窄,是为了防御有人数优势的侵入者。他们人再多,到这里也得排着队一个个往里进,而楼里的暗卫就可以藏在这两侧的凹坑里,借着入侵者行动不便的优势来一个杀一个。”

    蓝桥沿着甬道迅速前行,同时问道:“孙修的暗卫一共有多少人?”

    “暗卫负责维系神女楼的安全,原本是三十六个,钟家兄弟被捕后应该还剩三十四个。”花语夕如数家珍地道,“现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见,说明柳月遥确实认为我们已经出城,故……”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你有没有觉得,咱们今晚的行动,有些太过顺利了?”

    “顺利有什么不好?”蓝桥不解地道。

    “这甬道里没有暗卫也许还能理解,可为何外面也没见到人影?”花语夕面色微变道,“柳月遥知道事关重大,所以让神女楼歇业三天。孙修既已投靠柳月遥,这期间暗卫更应该打紧精神,增大巡查力度才对。”

    蓝桥想了想道:“咱们一路上确实没见有人巡查放哨,似乎轻而易举地就接近到了窗下。”

    “后来咱们从回廊溜到仓库,你看到可疑的人了吗?”花语夕面色凝重地又问。

    “也没有。”蓝桥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这并不是个单纯的巧合。”

    “孙修虽然势利,却并不愚蠢。咱们一个暗卫都没碰到,如果排除掉运气太好的因素,就只有一种可能。”花语夕咬着牙道,“他们有意藏起来了,这是一个陷阱。”

    “陷阱?”蓝桥瞬间想起刚才见过的白露秋,“难道是刚才你的那个内应出卖了我们?”

    “白露秋绝对可靠,此事与她无关。”花语夕轻叹一声道,“说到底我们还是低估了柳月遥,她太了解我的性格,可能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真的会背弃手下独自出城逃命。”

    蓝桥顺着她的意思道:“她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救人,所以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她一方面让龙虎帮大张旗鼓地出城搜捕,一方面又外松内紧地在神女楼内步下陷阱。这陷阱不但可以捉到我们这两条笨鱼,白露秋也会因为偷出地牢钥匙给我而暴露。”花语夕说到最后,语气已透出些绝望的意味:“真是一网打尽,满盘皆输啊。”

    “若是换了以往,我必怀疑你与柳月遥刘璟他们串通一气,演戏卖惨就只为引我来此。”蓝桥看着满脸愁容的花语夕,“但今天不知为何我竟愿意相信你,既然我们已提前意识到是陷阱,情况总还没有太糟。”

    花语夕稍稍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和蓝桥往日的恩怨过节,苦笑道:“奴家多谢公子信任,只是现在退出已来不及,如我所料不错,此时这甬道的入口外面,早已被孙修的暗卫堵满。”

    “既不能退,那就先闯进去再说。”这时蓝桥已走到甬道的尽头,一道冰冷的钢铁闸门拦住了去路,“开门。”

    “闯进去,那叫正中下怀,如果说守在外面的是孙修的暗卫,那等候在里面的肯定就是他们的精锐了。”花语夕压低了嗓音谨慎地道,“你可想清楚了,这门一旦打开,必是惨烈至极的连场大战。”

    蓝桥知她怕在此处说话,会被门内的敌人听到,便悄声道:“地牢还有没有别的入口?”

    花语夕唯一错愕,旋即明白了蓝桥的意思,凑近到他耳边低声道:“进门以后就是拷问室,左边是放刑具刑架之类的地方,右手边则是一排儿臂粗的铁栏杆。这个设计是为了在拷问犯人的时候,可以让人在栏杆后面观刑,所以只要打断右边的铁栏杆,就可以从右侧的另一条通道回到天井。”

    蓝桥摆了摆手中的流光剑,示意由他负责斩断栏杆。

    “等下我挡住敌人,栏杆交给你了。”花语夕低声说罢,拿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扬声道:“进去之后径直往里走,有一道向下的石阶,可以通往牢房。”

    “咔”的一声,门栓拉开,花语夕最后和蓝桥对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第408章 且战且退

    神女楼的地牢共有两层,拷问室以及蓝桥和花语夕进来的甬道属于地下一层,关押囚徒的牢房则位于地下二层。

    整个拷问室约有五六丈见方,被一道坚实的铁栅栏隔断为左右两部分。左边的更大些的部分放有各式各样的拷问设施,神女楼的暗卫通常在这里折磨受刑者。右边的空间则是为观刑者设置的“观众席”,由一条独立的石阶通往地面的天井。

    虽然是彼此可见的同一间石室,铁栅栏的存在却将左右两个空间完全独立开来,而花语夕和蓝桥逃生的希望,就在右侧栅栏后的那道石阶。

    门后的拷问室灯火通明,花语夕才探进半个身子,就见刘璟一身劲服坐在中间的一张条凳上,正连鞘抱着他的上清剑,面色冷峻。他的浑天八卫亦悉数在场,散布在拷问室的各个角落。

    柳月遥穿着干练的短装,俏然侍立在刘璟身旁。她见花语夕进来,把短剑毒牙和短刀月刃随意地拿在手里,含笑道:“花姐来迟哩。”

    “月遥对我说,依花大家的性子,是绝不肯抛弃手下独自逃命的,所以她只派了龙虎帮的人出城搜索,却请我和我的人留在这里。”刘璟淡淡地道,“现在看来,她还真是很了解你。这局面你看到了,我不想为难你,也不是非要杀你不可,只要你肯束手就擒,我可以向会长求情,请他念在你昔日功劳的份上,留你一命。”

    “我有何罪?为何要求你们宽恕?”花语夕冷哼一声道:“我是做了怎样天怒人怨的事,迫得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把我扫除?堂主是你们的创始人之一,你们连他都容不下,这样狭小的心胸还能成什么大事?”

    刘璟面色微变,本能地想要反驳,却生出她说的是事实,无从反驳的感觉。

    “你以私情勾结外人,屡次出卖背叛我会,现在又来讲道理装无辜,真是笑死人了。”柳月遥用短剑毒牙指着花语夕身后的蓝桥道,“你让你这姘头来给你卖命,想来昨晚必是侍候得他很舒服吧?”

    她此言一出,杨子豪、庞子建和和孟子昂几个猛汉都笑了出来。

    “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刘璟抚掌笑道,“若能和花大家共度一夜,今夜就算战死在此,也算不枉此生了。”

    几人笑得更加放肆,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花语夕若无其事地道:“就算我侍候过他好了,那也总比某些人使尽浑身解数卖弄风骚,送上门去给人白嫖,最后却把人家吓走强吧?”

    “你说什么?”柳月遥勃然色变,看了看左右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下这贱人?”

    刘璟轻叹一声,略一挥手,顿时杨子豪的开山大斧、曲子潇的铁骨伞以及陆子兴的一对短枪分别从左中右三个方向,一齐向花语夕发起猛攻。

    若是正常打斗,花语夕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最理想的策略应是退回到门外的廊道内据狭而守,但此刻她清楚地知道,一旦给迫回至甬道内,等甬道两端都被敌人堵死,那才真正陷入到绝境之中。

    到时柳月遥甚至不需要进来动手,只需在门口点火生烟,就可以把困在甬道内的花语夕和蓝桥活活熏死。

    因此无论如何,她都绝不能退。

    “闪开!”花语夕一声娇叱,同时腰肢一扭,以一个异常极限的姿势闪过从左侧最先攻到的开山斧。

    她就地一滚,又准确地从曲子潇两腿之间钻过,同时十字金翎毒蛇般暴起,射向陆子兴的左手短枪,另一只手则抓向他的右手短枪。

    蓝桥心底泛起奇异的感觉,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与花语夕作为同伴并肩作战,她的十字金翎也终于不再以他蓝桥为目标。

    他紧跟着花语夕闯进拷问室的铁门,借着花语夕为他争取到的些许空间一剑斩出,正斩在右侧分隔石室的铁栅栏上。

    为防人犯逃走,铁栅栏做得足有儿臂粗细,坚固无比。流光剑落下,铁杆虽被砍出一道深槽,却没立即折断。柳月遥眼尖,厉喝一声道:“他们想从那边逃跑,快拦住他。”

    曲子潇使出奇招,将铁骨伞猛地张开,使伞如陀螺般高速旋转着往蓝桥处飞去,其锋利的边缘堪比快刀。

    同时郭子希、蒋子越、孟子昂和庞子建也一拥而上,只留下冯子默仍静立不动。

    花语夕知道蓝桥正集中精神在铁栅栏上,无法分心应对铁骨伞,提聚功力一脚提出,正踢在铁骨伞的伞面之上。

    铁伞被踢得一歪,撞上旁边的铁栅栏,发出极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而花语夕白玉般的脚面亦被割破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顾不得自己见血受伤,一眼看到拷问室里用于烙刑的炭火盆,十字金翎闪电般飞去,巧妙地勾住盆边,用力一甩,盆中烧得通红的炭块立时雨点般地四散洒出。

    炽热的红炭迎面飞来,即使刘璟亦不得不趋身躲避,花语夕转头看向蓝桥,催促道:“快!”

    蓝桥屏息凝神,真气汇聚再出一剑,终于将一根铁栏杆斩断:“好了!你先过去。”

    花语夕错身移位,闪身回到右侧的铁栏旁,正要穿过,忽听破风声起,冯子默的铁箫已势大力沉地掷了过来。

    “交给我。”蓝桥上前一步,一剑点在铁箫之上,顿觉虎口一阵发麻,不由对冯子默的实力做出重新估计。

    铁箫倒飞而回,又神乎其技地飞回到冯子默手里,与此同时刘璟长啸一声,率先跨过被炭块逼退的其余七卫,上清剑流星般划向蓝桥。

    这时花语夕已钻到栏杆的另一侧,这边是供人观刑的区域,设有几张小桌以及矮凳,通往地面的石阶就在角落,可以返回神女楼的天井。

    花语夕见蓝桥仍在准备应对刘璟,忙跳上一张小桌,十字金翎从另外两根栏杆的中间探出,卷向刘璟的脚踝。

    这是围魏救赵的策略。

    “快过来。”她向蓝桥催促道。

    刘璟随手一拨,上清剑荡开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又继续往蓝桥攻去。

    蓝桥使一招风起云涌,一连两剑打在刘璟的上清剑上,虽被震得血气翻涌,却总算勉强泄去了刘璟的剑气。

    他来不及调息换气,紧接着一招霞满东方,在顷刻方寸之间连挡郭子希的刀、蒋子越的剑、庞子建的长棍以及陆子兴的双枪,最后赶在杨子豪的大斧和孟子昂的铁拳攻到之前,钻过铁栏杆,紧跟着跳下小桌的花语夕冲上石阶。

    柳月遥身法最快,绕过受阻的八卫高手,第一个穿过断开的栏杆,追至蓝桥身后。

    “你快走,我断后。”蓝桥反身一剑,把一张矮凳扫得飞向柳月遥,同时对花语夕道。

    柳月遥挥手一刀,将矮凳劈得粉碎,紧接着蹂身而上,又往蓝桥的小腿砍去。

    石阶很陡,花语夕率先登阶,蓝桥则且战且退,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一次次将柳月遥的攻势迫退,终于随着花语夕返回到神女楼的天井之中。

    “人在这!”就听一声大喝,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带着三十几个持刀大汉,以一个新月般的阵型往蓝桥和花语夕这边围拢过来。

    不用花语夕说蓝桥也能猜到,是孙修和他的暗卫来了。

第409章 纵身一跃

    “孙修来了,大门过不去,这边走。”花语夕匆匆说罢,转身跑向左侧的楼梯,沿楼梯往二楼跑去。

    这是神女楼天井内最有特色的楼梯,四方形结构,连接回字形建筑的一到三层。每层之间的楼梯又分为三小段,呈几字形,上一层楼需要拐过两个直角。

    楼梯悬于北侧楼梯的回廊之外,由正中的一根红木柱子支撑重量,红木柱粗约两人合抱,柱上雕花精细,颇具美感。

    柳月遥追出石阶,见花语夕和蓝桥避开暗卫众多的一层天井跑上二层,脚尖一点直接飞上二楼的回廊,抢在花语夕之前赶到楼梯口,毒牙月刃的剑光刀光接连闪动,如车轮般卷向率先登楼的花语夕。

    这时刘璟等人也从石阶下鱼贯而出,陆子兴和郭子希率先抢上楼梯,一左一右地攻向蓝桥下盘。而孙修的暗卫和浑天八卫中的其他高手,也纷纷追上楼梯或从其他途径跃上二楼。

    蓝桥一边同郭子希和陆子兴缠斗,一边和花语夕背靠背地倒退着上楼。花语夕若不能保持向前移动,他们就将陷入敌方高手群无休无止的缠斗之中。

    必须要在敌人的其他高手堵住二楼通道前,击退挡路的柳月遥。

    花语夕银牙一咬,十字金翎如蛟龙出海,完全无视柳月遥的刀剑般一连七招,点向柳月遥的七处要害大穴。

    以攻对攻,她这是拼着被柳月遥打中一刀一剑,也要将她逼退,为自己和蓝桥赢得生存的空间。

    开战至此,这尚是花语夕和柳月遥的首次正面交锋。

    柳月遥心念电闪,终不愿在己方人数占优的形势下和对方拼命,向后微退半步,堵住二层左侧的廊道。

    这时冯子默跳上右侧廊道,和柳月遥一左一右,逼着花语夕只得又踏上通往三层的楼梯。

    “还往哪跑?”刘璟出现在三层的楼梯口,俯视着狼狈登楼的花语夕和蓝桥,森然道:“游戏该结束了。”

    他一声口哨,站在楼下的孟子昂立时挥动铁拳,轰在支撑楼梯的红木柱子上。

    两人合抱粗的红木柱上爆出一道可怖的裂纹。

    孟子昂抡起双拳继续击打,精钢拳套所到之处,木屑四处飞溅。那道裂纹也迅速爆开,很快就将贯穿柱子的横截面。

    伴随着刺耳的木料断裂之声,红木柱无力地歪向一旁,变得摇摇欲坠。

    楼梯要塌了。

    “快!用‘天光乍现’!”花语夕情急之下突然伏低,示意蓝桥踩着她的肩膀跳上半空。

    蓝桥无暇去想她为何如此熟悉自己的剑招,一脚踩在她的香肩之上,凌空跃至刘璟的头顶,流光剑使出天光乍现,剑光如暴雨一般洒向刘璟。

    刘璟在京师七大高手中名列第三,若论公平决战,或能略胜蓝桥一筹。但此刻蓝桥凌空下击,且每一剑都是不要命的杀招,配合上神剑流光的锐利,俨然便似是蓝若海再世,即使以刘璟的剑法武功,亦不敢硬撄其锋。

    他的上清剑划出一道诡异的圆圈,使出他八十一招东来剑法中的“三生万物”,避实击虚地擦向蓝桥流光剑的剑背,试图先挫去他的锐气。

    蓝桥见刘璟不敢硬接,心中更是有底,剑招变为一剑破晓,流光剑如闪电一般穿过上清剑划出的圆圈,刺向刘璟的眉心。

    刘璟心中大骇,生出阴沟里翻船的可怕感觉,忙退后一步,上清剑上举封架,这才堪堪挡住蓝桥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轰隆!”

    就在蓝桥落足在三层廊道的同时,楼梯崩塌断裂,分作长短不一的六截,坠入天井之中。

    “喂!”蓝桥回头看去,见花语夕也从半空坠落,急道:“链子!”

    十字金翎飞了上来。

    蓝桥也不管她金链镖上尖锐的倒钩,伸出宽厚的手掌将其牢牢攥住,就像攥住了花语夕的生命。

    刘璟站稳脚跟,使出一招“上善若水”,上清剑如湍急的奔流般攻向蓝桥。

    蓝桥用力一拽,花语夕立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在空中使出一记标准的剪刀腿,双脚交错地“剪”向刘璟的脖子。

    若刘璟不收回攻向蓝桥的剑,即使他能打中蓝桥,他的脖子也要被花语夕的双腿夹断。

    “真是瞎打!”刘璟骂了一声,上清剑变招为“道常无名”,刺向花语夕的脚心。

    蓝桥手里攥着十字金翎的镖头,就像牵着风筝的线,眼见花语夕的纤足要被刺穿,忙又向回一拉,把她拉得往自己身边飞来。

    他不禁想起当初逃出荆州城时,也和朱清筱用“绿水清波”的游戏,击退过围追堵截的官兵。当然花语夕的武技和功力远非朱清筱可比,十字金翎的长链更可使花语夕化身为蓝桥手中的一件“超级武器”。

    有生命的武器。

    这时柳月遥、冯子默以及从另一侧楼梯绕上来的蒋子越庞子建等人,也沿着三层的廊道往蓝桥处赶来。只要能把蓝桥从三层廊道迫得跳回一层的天井,孙修和他的暗卫就能把他们团团包围。

    “往右边走,从窗口跳下去,下面是胭脂河。”花语夕身在空中,思路却异常清晰,“把我甩到后面,我挡住他们。”

    蓝桥想也不想地往右侧跑去,面对拦路的蒋子越一连三剑,把她打得险些摔倒。

    庞子建从一旁上来夹攻,蓝桥一招汐月无云,身法蓦地加速,同时身随剑走,流光剑化作一道长虹,硬是砍进他的棍影里去。

    剑棍交击,就听庞子建一声闷哼,被蓝桥剑上的真气震得踉跄后退,蓝桥趁机飞起一脚,将他踢得飞下廊道,坠向天井中。

    花语夕单手被十字金翎拴着,整个人如同一只巨大的“流星锤”,沿着几乎与地板平行的轨迹划出一道圆弧,脚背绷紧猛地抽向冯子默。

    冯子默挥起铁箫,看准角度猛地击向花语夕的胫骨,若真给他的铁箫击实,花语夕的小腿非断不可。

    然而此时正是蓝桥使出“汐月无云”的瞬间,伴随着蓝桥的提速,花语夕被链子蓦地一拉,竟神乎其神地躲过了冯子默的铁箫,还顺势踢飞了摆在廊道里的一只花瓶,花瓶在空中爆裂,碎瓷片兜头盖脸地飞向柳月遥等追来的敌方高手。

    “到了。”蓝桥在廊道尽头的窗前站住,一把推开窗,凛冽的夜风瞬间吹了进来。

    窗外楼下正是流淌不息的胭脂河。

    “快跳。”花语夕凌空飞至,不偏不倚地扑在蓝桥的背上。

    蓝桥顺手拢住她的双腿,将她背在身后,见柳月遥刘璟等人已追至七步之外,忙纵身一跃,从窗口跳了出去。

第410章 二次营救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细雨,月光被云层笼住,河面暗得有如黑缎布一般。

    蓝桥坠进胭脂河里,被冰冷的河水激得精神一振,忍不住想起当初在岳阳,和李静姝一起坠下碧水接天楼的情景。

    花语夕奋力从他背后挣脱,游出水面道:“快走,他们很快会追来。”

    “往哪走?”蓝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道,“先上岸吗?”

    花语夕声音急促地道:“他们不乏擅长追踪的能手,上岸是自寻死路。从水里走,游进秦淮河里,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冒出水面换气,一旦位置暴露,神仙也救不了你。”

    说罢她一猛子又扎下水,就保持在水面以下尺许深的位置划水,沿着胭脂河往秦淮河的主河道游去。

    蓝桥踩着河水,从水面上方朝她游走的方向看去,果见她没游多远,身形就因光线太暗,在漆黑的河面下隐去。

    他心中稍定,见神女楼中呼喊之声响成一片,不少人已举着火把追出门外,忙也潜入水中,追着花语夕离开的方向游去。

    孙修显然并非首次应对有人水遁的状况,很快命人拉出十几条藏在岸边秘处的快艇,每条艇上坐两名暗卫,撒网般分散往秦淮河的方向划去。

    他们进入秦淮河道后分为两队,一队向上游追,一队巡查下游。一旦有人发现目标,即用烟花火箭示警,以刘璟柳月遥为首的二七会高手团便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因此花语夕所说的暴露即丧命,实非虚言恫吓。

    幸亏有老天爷帮忙,只要隐身在漆黑的河面下,即使暗卫的快艇就在头顶附近,也不虞给人发现。

    前提是不冒出水面。

    花语夕选择的方向是秦淮河的上游。

    她带领着蓝桥,在水下游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却忽然停下转身,扯了扯蓝桥的衣袖,拉着他拐进左侧贴近河床处的一个圆形的水下洞口。

    蓝桥暗赞花语夕机智,若是钻进这个洞口,神女楼暗卫的快艇便不可能跟着进来。

    唯一值得忧虑的是,这洞口完全被水浸没,即使撞到头顶也吸不到一丝空气,如果耽搁的时间太长,他自己倒还好说,就怕花语夕无法支撑这么长时间的闭气。

    他的担忧很快得到应验,进入洞口没多久,前方出现一道拦路的水门,花语夕示意他用剑砍开水门。由于水中难以运劲,蓝桥直用了近一盏茶的工夫才砍开水门,当他回头再看花语夕时,发现她嘴边不时有细小的气泡冒出,正是呛水的征兆。

    蓦地就见花语夕嘴唇张开,应是猛喝了一口水,蓝桥再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她抱住,对上她的嘴唇,将自身精纯的真气渡了过去。

    花语夕双目微睁,紊乱的气息平缓下来,打手势示意前方没多远就可浮出水面。

    二人相拥着游了又有三十来步,蓝桥看到头顶有水波闪动,忙向上浮,终于离开水面,呼吸到久违的空气。

    这地下空间的气味非常难闻,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恶臭和什么东西腐烂发霉的味道。

    然而蓝桥却因贴着花语夕,嗅着她呼出的幽香气息,一时竟未体会到此处环境的恶劣。

    他甚至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唇间细腻柔软的触觉,以及她令人心醉的气息,都在什么地方感受过似的。

    或许是在梦里吧。

    蓝桥如呆头鸟般木然不动,直到花语夕羞恼地推了他一下,他才如梦初醒,满脸羞愧地道:“呃……我不是……”

    花语夕白了他一眼道:“蓝公子都是这样轻薄小姑娘的吗?”

    “我……”蓝桥使劲抓着头发,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些往事。”

    花语夕奇道:“什么往事?”

    蓝桥苦笑道:“当初在岳阳,我和小姝也像今夜般一起从高处坠落,最后掉进洞庭湖里。”

    “小姝?”花语夕眨了眨眼道,“就是你要找的李家小姐?”

    蓝桥点了点头。

    “喂,你难道不知道,当着一个女孩子的面说你想着另一个女孩子,是件很失礼的事吗?”花语夕看着浑身**的蓝桥,笑骂道:“真是条大笨鱼。”

    “对,她也这么叫过我。”蓝桥嘿嘿笑道,“不过她比你温柔多了。”

    “她是你什么人呀?这么上心。”花语夕做了个“你已无可救药”的扶额动作,没好气地道:“很喜欢她吗?”

    “虽然很想否认,但喜欢又有什么用?”蓝桥无奈地道,“如今我已和菱儿成亲,和她再没缘分了。”

    花语夕先是轻轻“咦”了一声,旋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要是这次你真能救了李家小姐,她对你心存感激,愿意嫁给你且并不计较风家小姐的存在,你怎么想?”

    “那恐怕我做梦都能笑醒吧?”蓝桥洒然一笑,接着又摆手道:“开玩笑啦,我堂堂男儿处身立世,总不能想着挟恩图报。”

    “知道这是哪吗?”花语夕妙目一转道,“这是条下水道,并不难猜,但你知道是谁家的下水道吗?”

    蓝桥愕然道:“这我哪猜得出来?”

    “从这里往上,就是秦淮十六楼中的轻烟楼。”花语夕指了指头顶的方向道,“轻烟楼在秦淮河的人气仅次于神女楼,楼内美女如云,个个生得千娇百媚,据说脂粉香气能传出十里开外。”

    蓝桥恍然道:“难怪你这么熟悉,原来早做过功课。”

    “我想说的是,不管多么美丽光鲜的事物,都有其不堪的另一面。”花语夕凝视着蓝桥道,“谁能想到无限美好的轻烟楼下,还有这样一条恶臭的下水道?楼如是,人亦如是,没准公子看到的事物,也只是其美好光鲜的一面呢?”

    蓝桥不知她为何忽然说出这样一番道理,低下头沉吟不语。

    “我的事接下来你不用管了。”花语夕叹了口气又道:“公子请回吧,以后咱们再不相干。”

    蓝桥一怔道:“你想去哪?”

    “正如我刚才所说,咱们行动失败,白露秋必然因此暴露。”花语夕幽幽地道,“她因助我而落入陷阱,我总不能坐视不理。”

    蓝桥失声道:“你想回去救她?这太危险了!”

    花语夕冷冷地道:“所以我说,你现在可以走了,不必陪我冒险。”

    “咱们事前有约,讲好一切由我做主的。”蓝桥不满地道,“我不同意你回去。”

    “现在行动结束,我想去就哪去哪,不关公子的事。”花语夕瞪了蓝桥一眼道,“想多活几年的话,就赶紧回项府去,李家小姐的事也不要管了,最好尽快离开京城。”

    蓝桥猛地挥出一掌,“啪”的一声拍在花语夕身后的石壁上:“你若回去给人杀了,谁来给我家做奴婢?”

    花语夕失笑道:“一句戏言罢了,公子还当真的吗?”

    蓝桥紧紧盯着花语夕的眼睛,过了良久忽然沉声道:“其实咱们现在回去,说不定反是一招好棋。”

    花语夕黛眉一挑道:“此话怎讲?”

    蓝桥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平静地道:“我和柳月遥相识虽不过几天,但以我对她的认知,她必是个极端自负的人。”

    花语夕微一颔首道:“可以这么说。”

    “柳月遥如此自负,在我们一次营救失败后,满脑子想的肯定都是到哪里追捕我们,绝想不到我们还可以在第一次行动之后,立刻发动第二次营救。”蓝桥淡淡一笑,收回按在石壁上的手掌,在花语夕肩头拍了拍道:“好好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

    花语夕没再说话,一双似永远蒙着层水汽的美目却如雨后初晴般亮了起来。

第411章 刑讯逼供

    神女楼。

    地牢拷问室。

    “不想受罪就老实点告诉我。”柳月遥看着刑架上的白露秋,嘴角逸出一丝残忍的微笑,“花语夕昨晚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她又是在哪见到蓝桥的?”

    白露秋被固定在一个“丫”字型的硬木架上,双脚戴着镣铐,左右双掌则分别被一根粗铁钉刺穿,可以说是被活活钉在刑架上。

    她毫无生气地垂着头,一双遍布着血丝的眼睛早已失去往日的神采,浑身肌肤都在剧痛中沁出细密的冷汗。

    但她仍然咬紧牙关,看也不看柳月遥一眼。

    “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柳月遥悠然踱了两步,待踱至白露秋面前,倏地捏起她的下颌,逼这受刑的美女盯视着自己:“你那套魅惑男人的法子对我丝毫没有作用,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白露秋恶狠狠地看着柳月遥,眼中似能喷出火来:“你杀了我吧!”

    “那可不行。”柳月遥拿起在炭火盆里烧红了的铁烙,油然道:“在未让你受尽苦楚之前,就让你这么轻易死去,岂非显得我很失败?”

    她把铁烙伸到距白露秋右肩不足一寸的近处,又问:“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白露秋摇了摇头。

    “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柳月遥淡淡一笑道,“就像现在这样。”

    说着她把铁烙猛地印了上去。

    伴随这生肉炙烤的滋滋响,一股白烟从铁烙与肌肤的结合处冒出,白露秋放声大叫,那惨厉的叫声根本不似人能发出的声音。

    被剥夺了人的尊严后,此时的她就与野兽无异。

    柳月遥似十分享受白露秋的凄叫,又狠狠地把铁烙扭了一下。

    又是一阵白烟,白露秋痛苦的叫声在拷问室中久久回荡。

    “还是不肯说吗?”柳月遥见白露秋仍一字不吐,随手抛开铁烙,缓缓蹲下身,抚摸白露秋一双早已遍是鞭痕的修长**,有些惋惜地道:“多么好看的一双腿啊,这双腿跳出来的舞,自然也是极迷人的。”

    “还想怎么折磨我,尽管来吧。”白露秋虽被固定得动弹不得,仍鄙视地看着蹲在脚下的柳月遥,“看老娘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们叫你什么来着?小花语夕对吧?”柳月遥的手上下抚摸,最终停在白露秋的膝盖上,“要是打断你一条腿,往后别人该叫你什么?瘸腿花语夕?”

    白露秋虽然倔强,听柳月遥这么说,仍然心中一凛。

    柳月遥细查白露秋的神色,从放刑具的架子上取过一根手腕粗的铁棍,轻蔑地一笑道:“接下来我要用这根铁棍敲打你的膝盖,不会太多,只要一下,就能彻底击碎你的膝盖骨,保证就算医仙转世,你也再没可能用两条腿走路了。”

    白露秋索性闭上了眼,静静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她只听破风之声响起,紧接着她的左膝传来一阵锥心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又惨叫出来。

    她叫得嗓音都已嘶哑,如同一头濒死的雌兽。

    泪水也从她的眼角淌下,这样的摧残远比直接杀了她更让她感到屈辱。

    “叫吧,叫吧,”柳月遥一把攥起白露秋的衣襟,“说!花语夕昨晚到底去哪了?”

    “不知道。”白露秋满脸是泪,仍无力地摇头。

    “也许有人能帮你想起来。”柳月遥不怒反笑,忽然解开白露秋的脚镣,又把她左右掌心的铁钉拔了出来。

    失去支撑的白露秋瞬间软倒在地,极度痛苦地抱着受伤的膝盖,浑身都在抽搐。

    “起来。”柳月遥一把攥住白露秋的长发,直接拖着她的头发往前走。

    白露秋虽受过花语夕色艺和情报方面的训练,却不会武功,哪抵抗得住身为白莲圣女的柳月遥?她只觉头皮一阵剧痛,硬是被柳月遥拖进了拷问室的石阶。

    这是条向下的石阶,通往地下二层的牢房,白露秋一进石阶,被柳月遥踢了一脚,就如滚地葫芦般一阶一阶往下滚去,直滚到地下二层冰冷的地面才停下来。

    地下二层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朦胧的视线里,白露秋隐约看到,这里的牢房还关着几个人。

    牢房共有四间,走道尽头的囚室里坐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她面庞稍显宽大,体态雍容,皮肤保养得仿佛只有二十多岁,正是跟随花语夕来神女楼打理细务的景八娘。

    相邻的囚室里关着一对青年兄弟,哥哥钟晏身形健壮,一看就是个能打的狠角色,弟弟钟离比钟晏矮不到两寸,肩膀却比哥哥更加宽厚。兄弟俩自幼接受楚水城里严格的武技训练,又有一套彼此配合的联战之术,平常人轻易十几个都难以近身。

    景八娘和钟晏钟离两兄弟的身上都有伤痕,显然已受过至少一轮的刑讯。

    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趴在最靠近石阶的囚室里,一动不动,正是花语夕的贴身侍女点心。

    但见她双脚的十片脚指甲都已被拔去,身上到处都是鞭痕,衣裙破碎到没有一块完整的布料,又和伤口的皮肉粘连在一起,血肉模糊得让人不忍细看。

    “点心,点心。”白露秋见她这幅模样,简直比自己受刑还要心疼,轻声呼唤着她:“你还好吗?”

    点心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反应。

    白露秋心中立时升起一股寒意,忙爬到囚禁点心的牢门前:“点心,你怎样了?”

    “看这小姑娘细皮嫩肉的,本想从她身上问出点什么。”柳月遥不紧不慢地走到白露秋身边,“只是她也太不禁打了,挺了两个时辰没到,竟活活给打死了。”

    “你……”白露秋没想到眼前的点心早已是具冰冷的尸体,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她倒也不算白死,至少死之前还让孙修那老家伙了却了心愿。”柳月遥忽然又一笑道,“而且今天你自投罗网,她招或不招,都已不重要了。”

    白露秋知道,点心至死守护的秘密其实就是身为同党的自己,不禁生出悲痛欲绝的感觉。如今自己被擒,使点心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她和其他追随花语夕的同党仍然难逃被一网打尽的命运。

    “还不如一开始就把我供出来,也省得受这么多罪。”白露秋趴在牢门的栏杆上,泪水再度涌出。

    “说得真好。”柳月遥拍着手道,“反正最后结果都是一样,还不如早点说,少受罪。”

    白露秋终于明白柳月遥带自己到地牢的目的——她就是想用点心的死,刺激自己早点吐露和花语夕有关的秘密。

    “不想像她一样在无尽的屈辱中死去,就爽快点告诉我。”柳月遥随手抄起一跟马鞭,用鞭梢狠狠抽在白露秋的耳朵尖上,“花语夕的藏身处在哪?蓝桥又藏在哪?”

    鞭梢快似闪电,白露秋生出耳朵撕裂般的剧痛,同时脑袋也被震得嗡嗡作响,一下翻倒在地。

    “阿秋!”钟晏钟离两兄弟看得睚眦欲裂,紧紧攥住牢门的栏杆。

    “不知道。”白露秋倔强地又仰起脸,气息微弱地道。

    “小婊子讨打!”柳月遥扬手刚要再打,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石阶上传来。

    一个亲信的少女小跑过来道:“禀小姐,常管家来了,在门口呢。”

    “知道了,我这就去见他。”柳月遥扔下马鞭,拽着白露秋把她关进点心和钟家兄弟之间的第二间囚室,锁好门道:“最后给你一点时间,好好想清楚,若等常洪亲自来给你上刑,他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说罢她转身上了石阶,只留下白露秋和景八娘、钟家兄弟等人绝望地对视,共同迎接不测的命运。

第412章 狭路相逢

    “点心妹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地牢内,同样遍体鳞伤的白露秋嘶哑着嗓子问道,“她说孙修了却心愿是什么意思?”

    见钟离黯然点头,白露秋立时想起以前孙修对点心的不轨企图,恍然点心死前曾受过怎样的屈辱。

    她银牙紧咬,愤怒地用满是鲜血的手掌拍了下地面道:“这禽兽,我若还有机会出去,一定亲手杀了他。”

    “昨日的刑讯,这常洪也在场,他真是用刑的高手,深知人体最脆弱的部位。”景八娘沉痛地道,“要是今天你没暴露,说实话我真的很怕,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熬过今夜的酷刑,而不供出你来。”

    钟晏无所畏惧地道:“怕什么,大不了就死在一起。”

    “咱们几个兄弟姐妹,肯定没有谁是怕死的。”钟离看着点心的尸体,犹有余悸地道,“只是点心昨天死得实在太惨,要是阿秋也必须承受那些,还不如现在先给大哥一掌震毙,倒还爽快。”

    白露秋心中一动,艰难地挪动身子,爬到分隔她和钟家兄弟囚室的栏杆前,声音微弱地道:“钟二哥说得是,等下若是他们再来,就请钟大哥先杀了我。”

    她话音未落,就听又有轻微的脚步声从石阶上传出。

    这脚步声听着像两个人,一个落地稍重,似是男子,另一个则轻到几不可察。

    白露秋缓缓闭上眼,有些沉痛地道:“钟大哥,拜托了。”

    见钟晏颤抖着抬起了手,景八娘忙劝道:“且慢,这听着怎么不像柳月遥?”

    一双少女的赤脚出现在石阶的尽头,脚面上还有一道淡淡的血痕。

    “是小姐。”钟离一把推开钟晏,激动地抓住栏杆道,“小姐来救我们了!”

    白露秋忙又睁开眼,就见花语夕和蓝桥一前一后地走下了地牢。

    “太好了,你们都在这。”花语夕的眼圈也有点湿,看着她这些最信任的伙伴道:“伤得厉不厉害?”

    钟晏沉声道:“我们倒还顶得住,阿秋刚受了刑,似乎断了一条腿,还有就是点心……”他说到这再说不下去,看着点心的尸体叹了口气。

    “点心怎么了?”花语夕的瞳孔骤然收缩,蓝桥不等她开口,已用宝剑砍开了牢门。

    花语夕扑进点心的囚室,点心的尸体早已冰冷。

    “她身子太弱,昨晚就断气了。”景八娘在众人之中年龄最大,此刻却也流下眼泪。

    花语夕仔细检视点心的尸体,还把一些和血肉粘连在一起的布料除掉,最后面无表情地站起来道:“点心的仇,我一定会报,不过不是现在,咱们先逃出去再说。这是蓝大公子,来帮我救你们出去的。”

    蓝桥挥剑又打开其余几间牢房,钟离把白露秋横抱起来。

    钟晏本想抱.asxs.心的尸体,景八娘却抢先一步将尸体背了起来:“等下出去,少不了还有一场恶战,我不会武功,总好过占用你两只手。”

    “辛苦八娘了。”花语夕略一点头,示意众人随她上楼。

    景八娘又提醒道:“柳月遥刚才上去,说是常洪来了。”

    “常洪?”花语夕目光一闪,低声对蓝桥道:“常洪就是我对你说过的二七会五号人物,他以暗器见长,浑身上下共有三十六种不同暗器,是名副其实的暗器大师。”

    “知道了,我来开路。”蓝桥错身到最前面,经过钟晏时却忽然出手,以掌刀切他咽喉。

    钟晏陡然色变,小臂闪电般挥至面前,硬是格住了蓝桥的掌刀。

    “你干什么?”他微怒地道。

    蓝桥含笑拍了拍手,歉意地一笑道:“只是试探一下,朋友莫怪。”

    钟晏瞪着眼道:“你试出什么了?”

    “朋友身手不俗,等下就请花大家在队尾断后,朋友负责居中策应,保护同伴如何?”蓝桥目光扫向背着点心尸体的景八娘和抱着白露秋的钟离,“我不希望等下突围的时候,再有人受伤了。”

    钟晏虽理解了蓝桥的用心,嘴上仍忿忿地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不知为何,看到花语夕如此倚重信赖这位曾是不同阵营的青年男子,钟晏心底竟生出小小的不快,仿佛不愿相信一向独当一面的花语夕,在安萧寒外还有愿意依赖的人。

    众人迅速登上石阶,回到拷问室,只要再通过连往天井的一小段石阶返回地面,就可以在胭脂河畔等来第二步的救援。

    蓝桥早和蓝枫约好,让后者问项逸轩借钱买下一艘画舫,藏在距胭脂河入口不远处的梅妍楼下,待见到信号,就立即驾船前来接人。

    现在他们距离营救行动的成功,就只剩下最后一步。

    “什么人?”蓦地就听一声暴喝,一个五短身材的丑汉在柳月遥的陪伴下迎面从石阶上走下来,不用想也知道就是方才提到的常洪。

    狭路相逢勇者胜,一场遭遇战立时在神女楼地牢的石阶上展开。

    柳月遥率先退出石阶,返回天井射出烟花火箭,只要能等到刘璟和孙修两股高手回援,他们的实力将足以碾压蓝桥花语夕等人。

    蓝桥深知必须尽快冲出这段狭窄的石阶,流光剑一连四剑攻向常洪的下盘。

    常洪并不正面与蓝桥对抗,而是一边后退一边袍袖连摆,三枚暗器分别射向蓝桥、景八娘以及被钟离抱着的白露秋。

    单是目标的选择,就知道常洪身为二七会的五号人物,绝非浪得虚名。

    攻蓝桥是为让他分身防守,减缓其前进突围的速度,而景八娘和白露秋则是一行人中最弱的环节。一旦景八娘负伤,或者白露秋的伤情加重,都会成为突围时的累赘。以花语夕不肯抛弃同伴的性情来看,这正是将他们一网打击的最佳策略。

    “当”的一声,蓝桥一剑挡开迎面飞来的铁梭镖,另一支袖箭则从他的身旁掠过,被花语夕从后飞来的十字金翎击落。

    随后一枚铁蒺藜最是诡异,在通道内划出一道落叶般的弧线,竟神乎其神地从蓝桥和钟晏的头顶绕过,落向景八娘。

    幸亏钟离机警,从侧面狠狠撞了一下景八娘,把她撞得身子一歪,这才险到极处地避开了铁蒺藜。

    那铁蒺藜狠狠打在通道右侧的石壁上,随后又发出一连串刺耳的金石撞击之声,直滚落到石阶底层才停下来,可想其力道之大,若给击中会造成怎样恐怖的杀伤。

    石阶通道太过狭窄,若让这位暗器大师在这个地形随意发挥,绝对是己方一行人的噩梦。

    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尽快把常洪迫出石阶通道。

    蓝桥心念一决,立时使出“一剑破晓”的杀招,人剑合一几乎是贴着石阶向上的斜度,箭一般射向常洪的小腹。

    钟晏方才虽对蓝桥稍有不满,此时见到他这一剑,也不禁由衷地佩服。

    常洪如不立即后撤,势将难逃被流光剑开膛破肚的命运。

    他一边脚步飞快地往石阶上退,一边双手连发暗器。

    花语夕抢到景八娘的身前,以十字金翎护住她的全身,钟晏则只需专心应对飞向钟离和白露秋的暗器。

    蓝桥眼见已抢到石阶的出口,脚尖一点,立时如大鸟一般冲天而起,流光剑使出一招天光乍现,攻向常洪的头顶。

    常洪向后跳开,柳月遥则横过毒牙月刃,补上他的位置。

    “当”的一声,流光剑狠狠斩在月刃之上,蓝桥再次腾空。

    来到天井这开阔的空间,蓝桥信心陡增,在半空喊一声“花儿助我”,同时流光剑一招汐月无云,瞄准柳月遥又攻了过去。

    此刻花语夕刚钻出通道的出口,闻言毫不犹豫地出手,十字金翎化作一道金光,柳月遥的左肋。

    两大高手同时出击,务求让柳月遥难以兼顾,在一击之下将其击杀。

第413章 暗器大师

    柳月遥露出骇然的神色,一边后退一边大叫着道:“常先生!”

    常洪此时已退到安全位置,见状袍袖猛挥,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掷出一蓬银针,将钟晏、钟离、景八娘和白露秋四人完全笼罩。

    钟晏急中生智,脱下外衣往飞来的银针上甩去。然而常洪发出的银针实在太多,又足够分散,钟晏的外衣即使卷去很大一部分,仍有近半数的银针将命中景八娘、钟离和白露秋。

    花语夕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

    若继续与蓝桥夹击柳月遥,或许顷刻之间就能将其击杀,为点心报得大仇,但这样就会使她千辛万苦救出来的伙伴陷入危险。

    若回去帮助钟晏钟离等人,又相当于出卖了已攻至柳月遥身前的蓝桥,使他不得不承受柳月遥和常洪这两大强敌的夹击。

    此刻用言语交流已然太迟,花语夕和蓝桥眼神一对,见后者露出一个请她安心的神色,似乎在说:“快去救人,别担心我。”

    说时迟那时快,花语夕微一点头,转身掠回到钟晏身边,十字金翎鬼魅般勾住钟晏甩出的外衣,以手中链子牵引着一记横扫,立时把漫天的银针尽数卷扫落地。

    同时在战场的另一侧,蓝桥落稳地面,立时和柳月遥展开了惨烈至极的近身搏杀。

    柳月遥的身法和出手极快,在近身战中,她的毒牙和月刃更能把她的这种优势发挥到极致,而蓝桥一旦试图想拉开和柳月遥的距离,就将面临暗器大师常洪的袭击。

    “你快带他们走,这里我来挡着!”蓝桥头也不回地对花语夕喊道。

    花语夕深悉这才是最重要的事,若等刘璟和孙修率众返回,他们将再没有丝毫胜算。

    “跟我走。”她强压下过去和蓝桥并肩作战的冲动,朝钟晏钟离等一挥手,往神女楼的门口跑去。

    “哪里跑?”常洪怪叫一声,袍袖一甩又要发射暗器。

    蓝桥使出“霞满东方”,流光剑在他周身爆出一个闪亮的光球,硬是往常洪的身上撞去。

    就听叮当之声连响,常洪的暗器被蓝桥水泼不进的霞满东方尽数挡下。

    这时柳月遥又从身后攻至,蓝桥腹背受敌,虽然守得辛苦,却不急于向位于南侧的门口靠近。

    他蓦地身形一闪,向天井的西侧掠去。

    这一下变化不但柳月遥露出惊讶的神色,就连花语夕也感到始料未及。她没想到蓝桥竟放弃与自己会合,反潜入神女楼的深处。

    柳月遥断然道:“请常先生吊住花语夕,我去追这小子。”

    常洪冷哼一声,又是一轮银针射向花语夕等人。

    花语夕用十字金翎卷带着钟晏的外衣,且挡且退地向门口移动,另一边蓝桥却纵身跃起,沿着天井四周的回廊往楼上跳去。

    他并非单纯地逞能,之所以这么做,原因有二。

    其一,自然是牵制追击花语夕钟晏等人的力量,让花语夕只用面对常洪一个人,可以从容退到胭脂河畔。

    其二,也是更重要的,他需要立刻给候在梅妍楼下的蓝枫发出信号,让他开船过来接应。

    他本准备了烟花火箭作为信号,但经过不久前的水下逃生,火箭已然失效,必须另想办法告知蓝枫。

    方才柳月遥也曾射出烟花,却与蓝桥准备的烟花颜色样式不同,蓝枫应该不会妄动。此时要想让蓝枫明白,就必须再找一个他能看到的信号。

    蓝桥拗下一根回廊上的护栏,又用那根木棍挑起一盏挂在回廊柱子上的粉红色纸灯,跳上楼顶。

    这是他昨晚和安萧寒决战的地方,时隔一日重临此地,心中岂无感慨?

    他把纸灯绑在木棍上,然后在灯罩里灌注真气,把纸灯连着木棍凌空掷出,甩向梅妍楼方向的夜空。

    灯油洒出,溅在粉红色的灯纸上,很快灯纸便也一同燃烧起来,在夜空之中极为醒目。

    柳月遥灵猫般追上屋顶,看着蓝桥冷笑道:“给同伴打信号吗?”

    “信号已经打完,接下来该轮到小姐你了。”蓝桥微微一笑道,“小姐上来找我,莫非是想和我再续前缘?”

    “少他娘的废话。”柳月遥不屑地道,“老娘想要的男人,不差你一个。孙修的快艇在秦淮河上无人能及,再加上佑桓先生的座船,你的同伴就算来了,也不过多赔上几条性命而已。”

    “小姐别的不提,论起这说大话的本事,我还真佩服得五体投地。”蓝桥仰天长笑道,“昨晚小姐来找我谈情卖骚的时候,肯定也没想过我能逃掉吧?”

    柳月遥一怔,蓝桥的流光剑已然出手。

    梅妍楼下,蓝枫看到那盏在空中熊熊燃烧的纸灯,凭借他和蓝桥多年兄弟间的默契,立时意识到这是蓝桥在烟花火箭无法使用的情况下向他发出的信号。

    他一扬手,下令道:“出发!”

    几名船夫应喏一声,分别操起船桨,画舫缓缓驶出,从秦淮河的主河道拐入胭脂河。

    蓝枫今天一早便和蓝桥商议过这次救人行动的细节,他以“花语夕说不定知道李静姝的下落”为由,问项逸轩借了足有一万贯的宝钞,从一个秦淮河的末路花魁手中买下这艘画舫。花魁拿了钱后开开心心地离开京城,六名为画舫划船的船夫却被蓝枫留下,蓝枫说只要再为他划一天船,每人就可得到四十贯的工钱。

    四十贯相当于船夫们几个月的收入,他们一听自然欣喜若狂,此刻操起桨来更是十分卖力。

    画舫很快驶到神女楼下的小码头处,从码头可以看到神女楼的大门,那副“神女归心,红袖作倾心一笑;襄王寻梦,夜烛照醉梦三生”的对联仍然清晰可见。

    花语夕挥舞着十字金翎护在队尾,一边不断挡出常洪射来的暗器,一边转头对她的属下们道:“自己人,快上船。”

    钟离走在第一个,抱着白露秋率先跳上画舫,紧接着是钟晏,然后是抱着点心尸体的景八娘。

    待花语夕也上了船,蓝枫抓着她问道:“我大哥呢?”

    “他把柳月遥引走了,你先开船,我去找他。”花语夕刚想再跳下船,却又被蓝枫一把拉住,“先别急,他刚才用纸灯给我打的信号,应该有办法过来会合。”

    这时就见十几条快艇从胭脂河上游的远处驶来,还有一艘七八丈长的大船,正是孙修和刘璟的人到了。

    花语夕色变道:“刘璟他们来了。”

    蓝枫发出命令,画舫驶出码头,往胭脂河的下游驶去。

    待稍微驶远一些,花语夕抬起头,就见神女楼的楼顶上刀光剑影,蓝桥和柳月遥正酣斗不休。

    看起来蓝桥已经占了上风,但若说击败柳月遥,可能仍需一段时间。

    花语夕心急如焚,把双手拢在嘴边纵声喊道:“公子莫要恋战,快下来。”

    蓝桥知道险地不宜久留,虚晃一招迫开柳月遥,从楼顶飞身跃下。

    花语夕见蓝桥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怕他受伤,脚尖一点,从甲板上窜跳而起,在空中一把将其抱住,减缓他下坠的力道。

    两人抱在一起正往下落,忽听尖锐的破风声响,原来是常洪跳上一艘追着画舫的快艇,向身处半空的二人射出“品”字形的三点寒星。

    “公子小心!”花语夕一声惊呼,首先用十字金翎打落一枚飞镖。

    二人身在空中无处着力,蓝桥虽用靴底踢开了第二枚飞镖,却再无力去挡第三枚飞镖。

    眼见第三枚飞镖即将命中花语夕纤长的脖颈,蓝桥猛一扭身,把花语夕翻到自己身前护住,同时弓起虎背,准备硬接这一镖。

    他凝聚真气,忽觉左肩微一刺痛,那飞镖才刚刺破肌肤表层,就立时被震得弹开,只留针尖大小的一点血痕。

    然后他就失去了平衡,和花语夕一齐翻滚着,重重摔落在画舫的船头。

第414章 火烧秦淮

    “你没事吧?”翻滚两周之后,花语夕压在蓝桥的身上问道,“最后那一镖打着你了没?”

    “本公子早有准备,飞镖早给我弹河里去了。”蓝桥咧嘴一笑,打趣她道:“至于说有没有事,要是你能再瘦点,就更好了。”

    “呸,没个正经。”花语夕啐了一口,站起身瞪了蓝枫一眼道:“都是跟你学的。”

    “冤枉啊,我大哥要是有我一半逗女孩子的实力,早就把什么白姑娘李姑娘一并娶回家了。”蓝枫叫屈道,“花大姐你可不知道,当初在碧水街天楼上,他和三大美女共度一夜,齐天艳福就摆在眼前,最后竟然什么都没发生,你说他是不是傻?”

    “听起来你很羡慕嘛。”忽听一声哂笑,本雅莉从画舫的花厅里走出来道,“自己尚且打着光棍,还教你大哥怎么耍姑娘?”

    花语夕不知本雅莉为何也在船上,正想和她搭两句话,一个船夫在后面喊道:“他们越追越近了,前面到秦淮河怎么走?”

    蓝枫想也不想地吩咐道:“往上游走。”

    那船夫不解地道:“咱这画舫本来就慢,再往上游走的话就更容易被追上了。”

    “你们只管全力划船,其他的我自有办法。”蓝枫不耐烦地朝那人一摆手,带着众人走到船尾。

    但见孙修的十六条小艇紧紧跟在船后,其中最快的一条甚至已追到距画舫三丈外的位置。

    刘璟的座船随后压阵,他与柳月遥、常洪、冯子默和郭子希一同傲立在船首,看着己方的船阵不断迫近蓝枫的画舫。

    待先头的快艇追近到距画舫不足两丈,站在中间小艇上的孙修拔剑喝道:“登船!”

    小艇上的两条大汉立时往画舫上跳去。

    钟离大声道:“咱们以前都是兄弟,别不要命。”

    钟晏却没他那么客气,趁两名暗卫在画舫上立足未稳,一拳一个,都给打得跌落河中。

    这时船身忽然一扭,原来画舫已驶出胭脂河这支流,在河道交汇处逆流拐进了秦淮河。

    孙修一看大笑道:“逆流而行,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快给我追,靠近以后不要一个个上,等多几条船一起上。”

    由于画舫既宽且沉,到了逆水行舟的秦淮河上,速度比方才在胭脂河是更是不堪。没过多久就有六条小艇苍蝇般围拢在船尾处,暗卫们只待孙修一声令下,就一齐扑上船来。

    刘璟一挥手,浑天八卫中排在前四的冯子默、郭子希、陆子兴和蒋子越也跳上前方的小艇。等到准备登船的时候,他们这些高手能发挥远超寻常暗卫的作用。

    钟家兄弟在船尾严阵以待,本雅莉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蓝枫。

    “是时候了。”蓝枫点点头道,“把东西拿出来。”

    本雅莉一路小跑回了花厅,很快推着个大木桶又回到船尾。

    “这是什么?”花语夕疑惑地道。

    蓝桥沉声道:“这是满满一桶的火油。”

    他用流光剑把木桶凿开一个豁口,火油刺鼻的气味立时冲进花语夕的鼻腔。

    蓝枫把一支火把递到花语夕手里,低声道:“等下我大哥会把木桶扔出去,请花大家看准时机掷出火把,炸死他娘的这帮龟孙。”

    花语夕没想到这兄弟俩还有这么厉害的一招后手,嫣然一笑道:“小女子遵命。”

    待冯子默等四人的小艇也向画舫的船尾靠近,吊在画舫后的小艇已密密麻麻地聚了十几条。蓝桥猛地举起油桶,往船尾小艇集中的地方扔去。

    “意外惊喜。”他哈哈一笑,同时花语夕的火把已掷了出去。

    她因常用十字金翎,对这种距离的投掷自是轻车熟路。

    火把在油桶下落至距河面不足三尺时准确命中在事先凿开的豁口上,瞬间将其引爆。

    就听“轰隆”一声剧响,油桶爆炸,巨大的火球将聚成一堆的十几条小艇尽数笼罩,不但把这些小艇炸得稀烂,几名近处的暗卫更是直接被炸飞出去。

    待火光散尽,孙修的三十多名暗卫只剩下二十六个,连带他本人一起,都掉进了河里。冯子默郭子希等人亦因小艇损坏,不得不在河里踩水浮着,对画舫上的蓝桥等人怒目而视。

    “再来一桶。”不等蓝枫吩咐,本雅莉早把第二桶火油又推了过来。

    “这次咱们不炸了,改火烧。”蓝桥轻声对花语夕道,“等下我还是把油桶扔出去,你把桶在空中打碎。”

    “什么你啊我啊的。”花语夕幽幽地道,“刚才在神女楼里,你叫我什么来着?我想听你再叫一次。”

    蓝桥略一回忆,含笑道:“花儿。”

    “好的呢,奴家全凭公子吩咐。”

    蓝桥再次掷出油桶,花语夕十字金翎出手,凝聚着真气的镖头狠狠打在木桶壁上,把木桶打得四分五裂,火油如骤雨一般淋洒在河面上,又顺着水流往他们身后的下游漂去。

    花语夕终于明白蓝枫为何坚持让画舫往上游开,这次钟晏抢过火把道:“让我来,烧死他们。”

    他毫不留情地扔出火把,火把落往河面,顿时把淋洒在河面上的火油烧成一片。

    暗卫的惨叫之声响了起来,几个不熟悉水性的人直接在大火之中被烧成焦炭。余众则不得不钻到水下,游回到后方的刘璟座船和仅存的四条小艇上。

    “痛快!痛快!”钟晏长舒了一口被擒受辱的恶气,大笑道:“还有没有?”

    “最后一桶了。”本雅莉把第三桶火油推了出来。

    “这次咱们怎么说?”此时钟晏对蓝桥的偏见早已大为改观,兴奋地问道。

    “且慢。”蓝枫伸手示意了一下,随即指向刘璟的座船,“你们看那艘船的前部,是用铁板加固过的,咱们洒在河面上的这点火可以挡住暗卫的小艇,却挡不住刘璟的大船。用不了太久,他还是能追上来的。”

    钟晏一看果然,刘璟的座船没事似的碾过一片河上的火焰,继续紧追着他们的画舫不放。

    “那怎么办?”景八娘忧心忡忡地道。

    蓝桥和花语夕对视一眼,还没说话,白露秋已看着一旁的蓝枫道:“看蓝二公子这模样,似乎早胸有成竹了。”

    蓝枫愕然道:“姑娘知道在下?”

    白露秋挤出一个微笑道:“在清河之畔助燕王击退盛庸的蓝二公子,奴家仰慕已久,岂有不知之理?”

    “胸有成竹不敢说,馊主意倒是有一个。”蓝枫苦笑道,“画舫上备有两条羊皮气筏,等下我们让划船的船夫坐皮筏先走。”

    花语夕娇躯一震道:“你要烧船?”

    “仅凭这一桶火油,尚不足以对刘璟的大船造成威胁,只有把咱们这艘画舫点燃,才能真正挡住他们。”蓝枫无奈地点头道,“船夫走后,画舫失去动力,会因水流的缘故往下游漂,咱们只要让它变成一条火船,刘璟绝不敢硬闯。”

    景八娘担心地道:“那咱们人怎么办?”

    “等画舫烧起来后,找个离岸近的地方,跳过去就是了。”白露秋冰雪聪明,早在花语夕说出“烧船”二字时就想明白了蓝枫的计划,笑着替他答道:“他们这么厉害,背着咱几个跳上河岸,自是轻而易举。”

第415章 废园逃生

    众人把最后一桶火油淋洒在画舫上,先让船夫乘坐羊皮气筏逃命,随即便点燃了火。

    待火势大到无法收拾,蓝桥、蓝枫、本雅莉、花语夕以及钟家兄弟带上景八娘、白露秋和点心的尸体,一行人弃船跳上秦淮河的北岸,往漆黑的巷子里逃去。

    蓝桥边跑边道:“此计只能暂时甩开他们,咱们人多目标大,若不能趁这一点时间躲到安全的地方,迟早还是会给他们找到。”

    “我有办法。”花语夕的眼中闪着寒光,“跟我来。”

    她对京城各处的大街小巷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虽是在天色漆黑视野受限的深夜,仍穿街过巷地放足飞奔,还不时左拐右拐穿过各种捷径,终来到城西北一片荒芜废弃的街区。

    这片街区到处都是废屋、断墙、枯井和杂草,可选的路更多,能够穿行的小门小径也更多。在连续转了七次方向之后,花语夕在一片废园里停下脚步。

    钟家兄弟因分别背着白露秋和点心尸体,到后来已是气喘吁吁,景八娘不会轻功,本也很难跟上,最后索性由蓝桥将她背起。

    “这是什么地方?”蓝桥将景八娘放下道,“安全了吗?”

    白露秋显然对京城的各处地点做过一番功课,看了看周围环境道:“这里难道就是当年的韩国公府?”

    花语夕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唏嘘地道:“韩国公本是我朝的开国功臣,昔日的韩国公府又是何等的辉煌阔气,只可惜一道圣旨,不但韩国公满门被杀,连带周围的街区也变得荒凉起来。”

    蓝枫在废园中四处走动查看,从残垣下拽出一块几近腐朽断裂的牌匾,上书“韩国公府”四个大字。他有些好奇地走到白露秋身前,眨着眼睛问道:“这位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怎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花大姐年轻时是否也像你一样机灵?”

    “喂,说什么呢你。”花语夕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谁年轻的时候?我很老吗?”

    钟离豪爽地笑道:“蓝二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阿秋妹子,在楼里正是被称作‘小花语夕’呢。”

    “可惜了,如此可人的妹子,怎么没给排到倾城榜里去。”蓝枫打量白露秋许久,极是惋惜地道:“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他这样一问,白露秋立时害羞起来,别过头去不敢直视蓝枫的眼睛,过了良久才声若蚊呐地道:“白露秋。”

    花语夕狡黠地一笑道:“怎么?二公子又对奴家这妹子感兴趣了?”她刻意强调了那个“又”字,语气间无不“男人见一个爱一个”的揶揄之意。

    蓝枫老脸一红,本雅莉有些不悦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这些?咱们接下来往哪走?”

    花语夕走到园后的一口水井前道:“这底下通着京城的几条地下水道,我们从这下去,能直接穿到城外的码头附近。”

    蓝枫将信将疑地道:“可井下水道危险万分,你们会功夫的自是不怕,我们咋办?”

    花语夕捡起一块碎石从井口扔下去,听着碎石落水的回声,从容地一笑道:“井水只有齐胸深,不会有闭气的危险。”

    说罢她第一个跳下井去,果然脖子和双肩都露在水面以上。

    蓝桥也跳入井中,见井壁上有个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含笑道:“请进。”

    花语夕见自己的发梢都浸在水里,一边向洞口内移动,一边把手伸到衣襟内,“刺啦”一声竟扯了半截月白色的肚兜出来,毫不在乎地把肚兜撕成布条,然后把披散的秀发扎了起来。

    她这动作做得既自然又连贯,全没有少女把贴身衣物展示给陌生男子看的羞涩,反而平添了几分娇媚。蓝桥看得目瞪口呆,却也更欣赏花语夕的媚态与洒脱。

    待众人都下了井,一行人便排成长队钻进水道。在水道中走了约一个多时辰,水道出现了一个向下的斜坡。

    “前面不远就是大江了,出口在江底。”花语夕解释道,“这里需要稍微潜一小段水,正常人在心里默数一百个数就能过去。蓝公子先走吧,八娘和阿秋等下我亲自带过去。”

    说着她从狭窄的通道里几乎是挤着蓝桥的身子和他错身而过,蓝桥心底泛起一阵异样,旋即又暗骂自己心猿意马,忙一头钻进水中。

    当他浮出江面,看着夜空中明朗的月光,不禁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京城的码头繁华异常,即便是深夜,仍停靠着数百条大小船只,更有忙碌的脚夫川流不息地上下搬运着货物。

    花语夕带着众人走到一艘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中型货船前,低声道:“这是当初我来京城时,堂主为我准备好的一条退路。船主名叫安生,是跟随堂主多年的亲信,为了我的事潜伏于此。本来是想和堂主一起返回楚水城的,可惜堂主……”她说到这里突然哽住,情绪失控地想要大哭一场,又怕惊动旁人般用手紧紧捂住嘴,只有无声的泪水划过面颊。

    众人被花语夕的悲情感染,静静地看着她,直过了半晌,她才重新稳住情绪,深吸了一口气道:“比起柳月遥,我就是太看重感情了,她比我更心狠手辣,也更不择手段,你们以后再遇到她,可千万不要因为她过去地位在我之下而轻敌。上船吧。”

    花语夕率先登船,先处理了一下白露秋的伤势,然后对船主安生交代道:“等我下船后,你就立即出发,把他们送回楚水城。一路上怎么伪装咱们几年前就有准备,不必担心。”

    “小姐不和我们一起走吗?”钟晏闻言道。

    “我后面还有事情要做。”花语夕瞟了蓝桥一眼道,“柳月遥杀害堂主,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景八娘忧虑地道:“可你一个人……”

    “八娘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的。点心的尸体等不到回楚水城便会腐烂,船过九江后,找块地方埋了吧。”花语夕故作洒然地笑了笑道,“阿秋的伤很重,好在经过处理已经稳定,回去后安心静养,等我料理完这边的事,再想办法帮她慢慢恢复。”

    “我的腿……”白露秋咬着嘴唇,终忍不住道:“我再也不能跳舞了,对吗?”

    “能让你下床走路已属上天眷顾,我虽粗通医理,毕竟不是神仙。”花语夕黯然道:“对不住,是我害了你。”

    说罢,花语夕向白露秋深深一躬,然后再不忍看她的脸,拉起蓝桥便下了船。

    身后传来安生的哨声,船启航了。

第416章 倾城酒肆

    此时已过了丑正,花语夕与蓝桥、蓝枫以及本雅莉缓缓走下码头的栈桥。

    花语夕和本雅莉在前,蓝桥蓝枫两兄弟则跟在她们身后。

    在从本雅莉口中问得他们这些天的经历之后,花语夕转头问他们两兄弟道:“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蓝桥沉吟着道:“以二七会在京城的势力之大,仅凭我们两个显然动不了他们,我只愿尽快找到李小姐,然后带她离开京城。”

    花语夕忍不住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或许李家小姐根本没有被抓,也没到京城来呢?”

    “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蓝桥轻叹一声道,“尽人事听天命,等十日期满若见不到她,我便回弘毅庐上门请罪。”

    蓝枫见花语夕的目光又扫向自己,哈哈一笑道:“大哥有什么打算我不知道,但花大姐你是不是该收拾收拾自己,按照约定到我家来了?”

    花语夕脸上一红,咬了下嘴唇,没作声。

    本雅莉见她这般神态,奇道:“什么约定?”

    “没你的事。”蓝枫笑着拍了拍本雅莉的肩膀道,“你之前不是说想让我教你下棋吗?趁现在有点时间,咱们回项府去,我指点你两招。”

    本雅莉一头雾水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你说了,怎么忘性这么大?”蓝枫一脸正经地说着,然后又朝花语夕的方向微一努嘴。

    本雅莉这才会意,讪笑了两声道:“哦对,你看我这脑子,全给忘干净了。”

    “大哥,你和花大姐先聊着,我门先回了。”说罢他也不看蓝桥一眼,拉了本雅莉便走,很快消失在码头上来往脚夫的人影之后。

    蓝桥强忍住想把蓝枫拽回来揍一顿的冲动,尴尬地一笑道:“别听他胡说,帮姑娘救人本是我自愿的,现在人也救了,姑娘想去什么地方,就请自便吧。”

    “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花语夕幽幽地叹了一声道,“陪我喝一杯好吗?”

    倾城酒肆位于码头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没有酒幌,甚至没有招牌,全靠口口相传,为码头上来往的旅人以及忙里偷闲的脚夫提供一碗热腾腾的烧酒,还有特色的卤菜。

    酒肆倚着一道元代遗留下来的断墙,在墙外支着竹蓬,蓬下立着十张似乎永远擦不干净的小方桌,一个客人也没有。

    一个碎砖垒起来的小灶,再加上柜台旁几坛上了年头的大酒缸就是这家酒肆的全部,简陋得堪比难民窟里的施粥棚。

    好在,这里有酒香。

    而这就已足够。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叟坐在柜台后的藤椅上,双手在衣袖里缩着,正眯着眼打瞌睡。花语夕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在柜上敲了两声道:“掌柜的,两位。”

    “随便坐。”老叟揉了揉眼,也不知看没看清两位客人的面容,犯着困道:“要点什么?”

    “您接着睡吧,要吃什么喝什么我们自己动手,不会短您酒钱的。”花语夕把一锭金子放在柜上,笑着落了座。

    “我的老天,这足够买老朽整间铺子了,老朽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老叟有些激动地收下金子,“两位贵客要是有什么需求,尽管提便是。”

    花语夕眼珠一转道:“您家住什么地方?”

    “城东垂柳巷。”

    “那就请您回家好好睡,这里我们不想有人打扰。”

    “懂的,懂的。缸里的酒还有二十来斤,柜下有花生干果熟牛肉。”老叟连连点头,一边交代一边踱步而去,走时还哼起走音的小调:“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蓝桥略觉尴尬,没话找话道:“这么破的一个小酒摊,为何叫做倾城酒肆?”

    “看这。”花语夕用手指点了点满是油污的桌面,“是不是你的大美人?”

    蓝桥先是一怔,待定睛一看,果然看出一个隐约的少女人像来,正是风夜菱。

    但见画上的风夜菱挎着竹篮蹲在池边,正探出藕臂到水面上采菱,神情显得既期待兴奋,又小心翼翼,确是惟妙惟肖。

    花语夕见蓝桥凝神细察,撅起嘴道:“在家还没看够?”

    蓝桥嘿嘿一笑道:“所以这里有十张桌子,就画着倾城榜的十大美女?”

    “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花语夕斜眼一指,“旁边那张桌子应该是你的白美人。”

    蓝桥探头看去,但见画中一条溪流沿着山坡流下,层层积雪把溪流两岸的草木和奇石打扮成银装素裹的模样。溪流中间有几块突出水面的石块,一位秀发垂肩的少女坐于其上,她把裙摆卷到大腿上,在冰寒的溪水中悠然浣濯着玉足,同时手指轻点水波,似在逗弄着清溪中的鱼儿。

    一柄宝剑连鞘横放腿上,少女眉目清秀,正是白雪音的模样。

    “厉害,应该也有你吧?”蓝桥来了兴趣,起身往其余各桌一一看去,果见朱清影、唐梨、柳月遥等美女各有呈现。

    画上的花语夕双手捧花,正以一个屈膝的动作翩然献舞,蓝桥哑然失笑道:“这幅画可不太妙。”

    花语夕美眸一闪道:“怎么不妙了?”

    “没看过你跳舞的人倒也罢了。”蓝桥轻叹一声道,“在下有幸看过几次,知道无论画手的笔法有多精湛,都难以重现你本人的风姿。”

    “算你会说话。”花语夕喜孜孜地道,“等过了今夜,我就是你门下的家奴了,到时候你什么时候想看我跳舞,我都跳给你看。”

    “你若真什么都听我吩咐,能不能给我透句实话。”蓝桥默默走到角落的一桌前,指着画上月下抚琴的李静姝道:“李家小姐的下落,你到底知不知道?”

    花语夕摇头道:“真不知道。”

    “那星落呢?”蓝桥追问道,“白莲教的长老星落,当时也出现在江浦的,他最后又去了哪?”

    “白莲教的事我就更不清楚了。”花语夕不解地道,“你问他作甚?”

    蓝桥担忧地道:“这老东西的妖术邪门得紧,杜震的妹妹就中招了,我怕小姝也成了他邪功的傀儡,那样我就万死莫赎了。”

    “这应该不会,星落选择施术对象时,虽不在意对方武功的高低,却总偏向选择肢体强健以及心志偏弱的人。”花语夕宽慰地道,“李家小姐自幼就是个病秧子,偏又心志坚定,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蓝桥奇道:“她的事你怎知道……”

    “哎呀好啦,都跟你说过了,当你和一个姑娘单独相处的时候,尽量别提别的姑娘。”花语夕大嗔着打断他道,“你再李小姐长李小姐短的,我可生气了。”

    “好吧,算我多嘴。”蓝桥苦笑一声,摸出那对樱花耳坠递到花语夕面前,“这个还你。”

    花语夕白他一眼道:“这是你赢的战利品,还给我作甚?”

    “不然你想我怎么办?”蓝桥一摊手道,“拿去卖了还是给菱儿戴?”

    花语夕一想也是,噗嗤一笑道:“那你给我戴上。”

    蓝桥无奈,帮花语夕戴上耳坠。

    花语夕晃了晃脑袋,娇笑道:“好看吗?”

    “好看。”蓝桥抓着头发道,“美得就像这天上的月亮。”

    “啧啧啧,公子该不会拿同样的话还哄过风家小姐?”花语夕有些幽怨地看了蓝桥一眼道,“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蓝桥摸着鼻子道:“不是你说不提别人的吗?”

    “好好好,这次算我不对。”花语夕盈盈起身,歉意地一笑,从酒缸里给自己和蓝桥舀出两大碗酒道:“咱们喝酒。”

    蓝桥看着花语夕手中满满的一碗酒道:“这么多吗?”

    “说出来怕你不信,我从出生到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喝醉过。”花语夕凝视着蓝桥道,“今天为了点心,也为了我以后给你当奴婢的生涯,我要一醉方休。”

    “你不是说戏言么?怎么又当真了?”蓝桥莞尔道,“你以前整天琢磨着怎么算计旁人,自然不能轻易喝醉。”

    “我近十年来,言行无不以利害为先,从来都是盘算着得失,计较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花语夕说到这里端起酒碗,先“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大口,然后正色道:“但是现在,我偏要感情用事一回。”

    说罢她再次举起酒碗,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

第417章 无愧于心

    蓝桥看着花语夕把碗中酒喝得一滴不剩,仍不敢相信地道:“所以你今后真打算跟着我了?”

    “不然呢?回二七会他们也不要我呀。”花语夕若无其事地说着,又为自己舀满了酒。

    “你家在哪?为什么不回家?”蓝桥话一出口,立时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家庭美满的人,哪有人会干这豁命的事?

    “不该问的,我认罚。”蓝桥说罢也一口气喝尽碗中的酒。

    “公子豪气。”花语夕索性撸起衣袖,把酒缸搬到桌边,又把柜下的干果、花生以及熟牛肉也一股脑地摆上桌,两眼紧盯着蓝桥道:“一个秘密换一碗酒,不问家世背景,玩得起吗?”

    蓝桥仔细审视着花语夕的面容,见她目光中隐含着悲切与期待,心道就让她好好醉一次,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好。”

    “那我先问,你答出来,我喝酒。”花语夕眼中凝起一层朦胧的水雾,正如蓝桥在济南初见她时一样。

    “问吧。”

    “你和风家小姐,真的成亲了?”

    “成亲了,在黑石峡口的一处福地。”

    “那你们……”花语夕说到这里忽然垂下头去,低声道:“你们入洞房了没?”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蓝桥笑了笑道,“没有,当时兵荒马乱的,没时间想那种事。”

    “我问完了。”花语夕抬起头,眉眼间显然多了两分轻松,拿起酒碗几口喝个干净,“现在你可以问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把自己的酒碗添满。

    蓝桥想了想道:“你和李景隆,到底是什么关系?”

    花语夕不屑地道:“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你问这个干嘛?”

    她说到这里陡地顿住,恍然道:“柳月遥编排我什么瞎话了吧?”

    “昨天晚上,你和李景隆同处一室,你们都做什么了?”

    花语夕似笑非笑地道:“我就给他跳跳舞唱唱曲,旁的什么也没做。”

    “真的?”

    “怎么?公子吃醋了?”

    “没有。”

    “那喝酒吧。”

    “喝就喝。”

    蓝桥一仰脖子把酒喝干,花语夕立即为他添满:“换我问了。”

    “姑娘请问。”蓝桥大方地道。

    花语夕眯起眼道:“公子此生第一个喜欢过的女孩子是谁?”

    蓝桥沉默半晌,叹道:“是李小姐。”

    花语夕狡黠地一笑,又问:“你喜欢她什么?”

    “你这倒真把我问住了。”蓝桥苦笑道,“这是很难用语言形容的一种感觉。”

    花语夕饶有兴致地道:“你试试看。”

    “说起来我们从初始到后来分开,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蓝桥斟酌着词句道:“她有时温柔似水,有时却又像天上孤冷的白鹭。她虽很少正面与我交谈,却总在背后默默关怀着我,这些我都知道。她身份高贵,秀外慧中,是个上得厅堂的大家闺秀,同时也心思细腻,善于洞察他人的情绪变化。”

    他摸出李静姝在岳阳给他的那只香囊道:“你看,这就是她给我的。”

    花语夕悄声道:“通常说来,女孩子赠男子香囊,是表达心意的一种方式,莫非她……”

    “太晚啦。”蓝桥喟然道,“总之我和她的事只能说是阴差阳错,缘分尽了,也就错过了。”

    “你们的缘分说不定还没尽呢。”花语夕眨着眼道,“你这不还在找她?”

    蓝桥一摆手道:“该你喝酒了。”

    花语夕双手捧起酒碗,这次换了个端庄的姿势缓缓把酒喝尽,用衣袖揩了揩嘴角,婉然一笑道:“该你问了。”

    “两年前在庐州,那个蒙着面的罂粟小姐,真是你吗?”

    “不是我还能有谁?”

    “我说的是,在庐州沁春园,和我交过手,最后……”

    “最后给你按在墙上欺辱的可怜女子?”

    “是你?”

    “是我。”

    “你当时真想把我们赶尽杀绝?”

    “对于白雪音和蓝枫,他们的死活并不重要,小郡主我是有意要留她一条命的,为的就是给朱棣起事一个由头。”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能一开始就放我们离去?”

    “虽然并没想真的把小郡主带回京城,但追还是要追,否则怎么能让天下人知道,建文帝对自己的亲侄女都不留情面,让藩王人人自危呢?”

    “那我呢?”

    “抱歉公子,以我当时的主张,是一定要杀死公子的。”花语夕眼中现出歉意的神色,幽幽地道,“因为奴家早就料到,公子非是池中之物,必会屡次破坏我们图谋之事,正如后来确然发生的那些事件一样。”

    蓝桥啼笑皆非地道:“真不知你是夸我还是骂我。”

    花语夕忍俊不禁地道:“能让你的敌人如此忌惮,恨不得置你于死地而后快,这当然是夸你。”

    蓝桥点了点头,又喝下一碗酒。

    此时二人都已连喝了三碗酒,蓝桥只是身上发热,花语夕却早已红晕满颊,眼中的烟波之气也更浓了。

    “又轮到我问了。”花语夕被酒劲激得活跃起来,兴致勃勃地道,“刚才说了李家小姐,现在说说我吧,我在公子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蓝桥淡淡地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身上藏着很深的秘密,你拿出来示人的形象虽然美好,却也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这只是一种你刻意营造出来的样子,而非真正的你。”

    花语夕讶然道:“公子为何会有这种印象?”

    “每个人做事都有原因,每件事的机缘都有其因果。”蓝桥盯着她迷雾般的眼睛道,“可是在你身上,我看不到这些因果。”

    “你迟早会知道的。”花语夕拿起酒碗再次喝个干净,“以后有机会,我会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

    “我等着。”

    此时的花语夕已经微醺,目光也更加迷离起来。她催促着蓝桥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秘密,快问,我感觉我已经有点晕乎了。”

    蓝桥心道这都是极烈性的烧酒,一碗少说也有三两多,她连喝四大碗,不晕才是怪事:“你刚才说,你一开始想杀我?”

    “不止是一开始,其实直到几天前在江浦,有机会的话我都想杀你。”

    “可是一连几次,你又没杀掉我。”蓝桥掰着手指数道,“庐州一次,济南一次,岳阳一次,河西一次,再加上最后在江浦。”

    花语夕不解地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蓝桥哈哈一笑,洒然道:“我就是想问,在你这几次失手的经历中,有没有哪次,其实内心是不想我死?”

    “为什么这么问?”

    “难道你真的对我有点意思,所以不忍心杀我?”

    “哪有这样当面问的,让人家怎么答嘛?”花语夕的脸更红了,咬了咬唇道:“奴家不也有几次落到公子手上,公子同样心软放过奴家,莫非也是心悦奴家?”

    蓝桥见迫出了她的羞态,得意地一笑,咕嘟咕嘟喝酒去了。

    花语夕这才知道上当,原来此君根本不是在问问题,纯粹在调戏自己。

    但不知为何,她面对这样的戏弄,非但不气恼,内心反升起甜丝丝的感觉。

    她给自己最后倒满一碗酒道:“这大概就是最后一碗了,喝罢这碗,我恐怕就要醉了。”

    蓝桥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在喝醉前就知道自己要醉。”

    “严格来说,这不算问公子的秘密。”花语夕在凳上蜷起双腿,以下颌枕着双膝,轻声问道:“你说,如果一个人做了一些好事,也做过不少坏事,旁人会怎么看待他?”

    蓝桥见她似有自责之意,便劝慰道:“人无完人,又有谁能一辈子不犯错呢?往远了说,你看盛唐的唐玄宗,近了就看咱们的洪武皇帝,他们都可说是一代圣君,却也都做过坏事。要按照寻常的观点,只要你做的好事比坏事更多,造福的人比祸害的人更多,那在他人眼里,你便是个好人。”

    花语夕歪着脑袋问道:“那不寻常的观点呢?”

    蓝桥摇头道:“不寻常的观点,说出来你或许不爱听。”

    花语夕微嗔道:“你不说奴家怎么知道嘛。”

    蓝桥正色道:“我以为,功便是功,过便是过,功过是非不在人言,而在内心。就拿先帝来说,他驱除鞑虏,开创盛世,焚膏继晷,励精图治,功绩不可谓不大,造福之人不可谓不多。但他大肆残害有功之臣,却也着实令人齿冷。若你随便抓个路人来问,他自然会说,先帝功远大于过,是几百年不遇的好皇帝,但李善长蓝玉的朋党又何尝会这么想?听说洪武皇帝因杀伐太多,晚年时常被噩梦所扰,这便是内心不能平静所致。”

    花语夕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为善还是作恶,为的不是旁人的评价,而是内心的平静?”

    “虽是一家之言,但我确有这个意思。”蓝桥点头道,“是非对错不该由伦理道德,又或由他人的好恶评判,只要无愧于心,做什么选择都是对的。而所谓善恶,也不过是我们内心的一念之差。”

    花语夕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奴家受教了。”

    说罢她把最后一碗酒一饮而尽,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

    “最后一个问题。”蓝桥拿起自己的酒碗,看了看花语夕抱在凳上的赤足道:“你每天这么光着脚,脚不疼啊?”

    花语夕嫣然一笑,不答反问道:“疼又如何?你帮奴家揉吗?”

    蓝桥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只得喝酒掩饰。

    此时莫说花语夕,连他自己也感到一阵醉意袭来:“就到这吧,要是咱俩真的醉倒在这,连个给彼此收尸的人都没有。”

    “那咱们去哪?”花语夕捧着自己发烫的脸道。

    “自然是各回各家。”蓝桥长身而起道,“最后劝你一句,回去你的藏身处去吧,等天一亮,就回楚水城去。”

    花语夕露出也不知是幽怨还是庆幸的古怪神色,小声道:“真不用我伺候你?”

    “不用。”蓝桥毫不犹豫地道,“花大姐一夜就能卖上好几万贯,我哪有这个福分?”

    见他说罢要走,花语夕一把拉住他道:“你刚才说过,是非对错,不能由伦理道德,又或他人好恶来评判。”

    蓝桥愕然道:“那又如何?”

    “你甘冒大险,帮我救出属下,我答应做你蓝家的家奴,这是咱们之间的约定,和我昨日收到多少赏钱又有什么关系?”花语夕拍了拍蓝桥的肩膀道,“福也好,祸也好,只要无愧于心,都是你的。”

第418章 四时追命

    建文三年二月二十二日,蓝桥进城的第五天清晨。

    大雨。

    花语夕昨夜喝得醉醺醺的,硬是被蓝桥从密道抗回藏身处,直过了半个多时辰才缓过来。她收拾了些东西,然后便跟着蓝桥回到项府,走的小门,没惊动什么人。

    她首先找来鹿家那对姐妹花,逼她们服下自制的慢性毒药,让她们一切如常地在兰园侍候,如果蓝桥等人在京城出了事,她们就再没可能拿到解药。

    鹿氏姐妹自是吓得不敢不从,第二天一早便向神女楼送出消息,汇报昨晚一夜无事。

    花语夕住进兰园中一间独立的雅舍,就那么和衣躺在榻上,听着窗外清沥的雨声,脑海中时而思潮起伏,时而又空明一片,直至天色微明。

    她换了一身淡粉色的流水长裙,精心地梳洗打扮之后,戴上那对樱花耳坠,推开房门。

    清冷湿润的空气涌进门内,花语夕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张开双手,仿佛在拥抱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伫立良久之后,她撑起一把油纸伞,姿态优雅地漫步到蓝桥下榻的木屋之外。

    她闭目片刻,然后一手拿着油纸伞,一手提起裙边,在屋外湿漉漉的青石板方砖上单膝跪地,朗声道:“奴婢给公子请安。”

    木屋毫无动静,只有大雨落在屋顶和石板地上的声音哗哗响个不停。

    花语夕把伞抛到一边,改为双膝下跪,提高嗓音唤道:“奴婢花语夕,给家主蓝公子请安。”

    雨滴被风吹打到花语夕的身上,她却纹丝不动,任由头脸和衣裙被风雨沾湿。

    旁边雅舍内的蓝枫和本雅莉听到动静,双双推开房门,隔远看着这边的情形。

    蓝桥的房内却仍是没有声音。

    花语夕微抬起头,黛眉微蹙,露出疑惑的神色。

    蓝枫撑起外套,冒着雨小跑到花语夕的身边,捡起油纸伞替她撑住,同时向蓝桥的木屋喊道:“大哥,花大姐在外边跪半天了,你就算立威也不能这样羞辱她呀,差不多就行了,我看得都心疼了。”

    木屋仍然没有动静,就像空屋一样。

    蓝枫和花语夕对视一眼,眉峰猛地一跳道:“不对劲!”

    不等他话音落下,花语夕早已箭一般窜出去,在蓝桥的房门上狠拍了几下:“公子,你在吗?”

    蓝枫紧跟着赶至,急声道:“别问了,踹门!”

    花语夕飞起一脚,直接踢断门板,和蓝枫一起破门而入。

    蓝桥静静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面上没有丝毫血色。

    “这是……”花语夕扑至床前探他脉息,陡地一声惊呼:“四时追命。”

    蓝枫见她神态惊慌,也不由紧张起来:“那是什么?”

    “是一种罕见的剧毒,我也只是听人讲过,说毒素发作前可在中毒者体内潜伏四个时辰而无征兆,等到毒发往往已来不及救治。”花语夕一边匆匆说着,一边用力扯开蓝桥的上衣,咬着牙道:“帮我把他翻过来。”

    蓝枫帮她把蓝桥翻成趴在床上的姿势,花语夕一眼看到蓝桥肩头那点针刺似的血痕,色变道:“是常洪的飞镖。”

    “从昨夜算到现在,差不多正是四个时辰。”蓝枫粗略一算道,“这毒有解吗?”

    花语夕扭头就往外走,断然道:“我去找人,你在这看好你大哥。”

    她一出门就撞上守在门口的本雅莉:“项逸轩呢?带我去见他,快!”

    本雅莉带着花语夕匆匆来到云仙阁,项逸轩正悠然站在庭前,一边欣赏着雨景,一边修剪着盆景里的枝叶。

    小蝶侍立一旁,手里托着个大方盘,盘上放着大小不同的数把园艺剪,以及项逸轩刚剪下来的枝叶。

    “项逸轩!”花语夕浑身湿透地冲到项逸轩身前,一把推开试图挡驾的小蝶,“蓝公子中毒了,快派人去抓药。”

    她也不等项逸轩答话,一股脑地说出一串药材的名字和对应的剂量。

    项逸轩看着被湿发掩住头脸的花语夕,皱眉道:“哪个蓝公子?你又是谁?”

    本雅莉见小蝶想要喊人,忙止住她道:“她是花大家,蓝大公子昨晚中了常洪的飞镖。”

    “花语夕?”项逸轩目光一闪,上下打量着花语夕道,“没想到怀远真把你带回来了。”

    “别废话了,你快叫人去抓药,再晚就来不及了。”花语夕见不远处的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抢过去便开始写药方,同时又催促小蝶道:“你不是要喊人吗?快喊呀!”

    小蝶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项逸轩,犹豫地道:“公子……”

    “不必叫人了。”项逸轩淡淡地道,“既然事态紧急,我亲自去。”

    “拿着。”花语夕递上墨迹未干的药方。

    “记得住,聪明人不止你一个。”项逸轩说罢便跳上墙头,转眼消失在雨幕里。

    本雅莉忧心忡忡地道:“花姐,现在我们去哪?”

    “你们府里有存什么药物没有?”花语夕转头问小蝶道,“蓝公子危在顷刻,等你家公子回来只怕太慢。”

    “竹园的药房里是存有一些药材,我也不都认得。”小蝶摇头道,“但没有宋管家或者我家公子的允许,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已绕住了她的脖子:“现在带我去,不然杀了你。”

    花语夕从项府的药房里取了一些可暂时缓解症状的药材,回到蓝桥的木屋。

    蓝枫一头冷汗地道:“呼吸越来越弱了,这毒怎么这么厉害?”

    “厉害倒也未必,主要是能出其不意。”花语夕轻叹一声道,“因为毒素可以延迟发作,所以能在人放松警惕的时候给出致命一击。这次若非你大哥替我挡了那一镖,换作是我等到毒发突然晕倒,就算知道怎么解毒也来不及了。”

    “我去煎药。”蓝枫看到花语夕手里拿的药材,出门去找鹿氏姐妹,“她们应该知道在哪。”

    “太慢了。”花语夕伸手再探蓝桥的脉息,“按现在的趋势,等你煎好了药回来,他恐怕已经断气。”

    蓝枫面色惨变道:“那怎办才好?”

    “必须立刻减缓他的症状。”花语夕说着拆开药包,直接把干药放入口中咀嚼,再喂进蓝桥嘴里。

    “这能行吗?”

    “稍微有点用,至少要撑到项逸轩把药买回来。”

    蓝枫这才知道花语夕刚才喂的并不是四时追命的解毒剂,胡乱出主意道:“我大哥有个宝贝香囊,是江浦李小姐给的,据说也有解毒效应,就是泡过好几次水,似乎已经没用了。”

    “在哪呢?”花语夕动容道,“快拿给我!”

    蓝枫找出香囊递给花语夕,花语夕打开倒出药渣道:“用火烘干,然后研成粉末喂他吃下,应该能再多撑一阵。”

    “是,我这就去。”蓝枫忙不迭地点头,捧着药渣出了门,“本姑娘,我先生火,你帮我找研钵和研杵来。”

    待蓝枫和本雅莉都已去远,花语夕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力地坐倒在蓝桥的床前。

    “公子,我想害你那么多次都失败了,这次你可千万挺住了呀。”她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蓝桥,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几乎浑身颤抖地哽咽道:“说好给你做奴婢的,总不能让我失信吧?等你缓过来,我做好吃的给你吃,跳舞给你看,我要把一切都献给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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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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