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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全文阅读

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06章 道左之战

    蓝若海一行人弃舟登陆,改乘马车往青州而去。他们为避官府耳目,一路上昼伏夜出,多宿于山野之间。

    马车驶入庐州府地界已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蓝若海和朱清筱坐于车厢内休息,蓝桥蓝枫两兄弟并排坐在御者的位置上,驱赶着马儿前行。

    蓝桥想起一事问道:“你上次说,尹公子作风云倾城二榜品评天下高手和美女佳人,却不知这风云榜上还有何人?”

    “风云榜全名叫九天风云榜,意指当今天下武功造诣最高的九位高手。”蓝枫见蓝桥主动垂询,兴致盎然地道:“咱爹和风伯伯自是榜上有名,徐叔叔和冷叔叔也被列于榜中,再加上天莲宗的叶宗主,还有华山派大掌门慕容先生,这些算是咱们白道上的。”

    蓝桥听他话说一半,奇道:“那还有黑道上的呢?”

    “有一个人就算我不说你也肯定能想到,那就是琼楼会的总舵主梁梦醒。”蓝枫对这个名字似是有些恐惧,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此人算起来已年近古稀,一身神功早在十年前就与当时登峰造极的蓝玉齐名。他不但本人名列九天之首,其单传弟子左刀亦跻身九天之一。”

    “琼楼会号称当今最神秘的帮派,没人知道其总舵设在何处,其势力影响却无处不在。太|祖皇帝几次试图派兵剿灭,却都因寻不到他们而草草收场。”蓝桥沉声道,“他们不受朝廷管束,在地方上为所欲为,绑票勒索、拐卖幼|童、刺杀、抢劫、走私,无恶不作,可谓恶贯满盈,我过去这几年一直在和他们斗。”

    “以后你可更得多加小心。”蓝枫不无担忧地叮嘱道,“别惹急了梁梦醒,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蓝桥傲然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何惧哉?”

    蓝枫苦笑道:“梁梦醒纵横江湖近六十年,至今屹立不倒,即便是爹亦没有必胜的把握,你何来的傲气?”

    蓝桥不服气地道:“历史都是人创造出来的。”他掰着手指头又数了数道,“你这九天风云榜还差一个呢?”

    “还有最后一个是聆雨堂的堂主,寒雨剑安萧寒。”蓝枫皱着眉道,“此人论起来是九天风云榜上最年轻的高手,听说才三十多岁。甚至他在今年之前从未与人正式决战过,所以亦是九天高手中最神秘的一位,京城不少人都在质疑尹长青把他排上风云榜的理由。”

    蓝桥既好奇又疑惑地道:“我也很感兴趣。”

    “没人知道他从何处来,也没人知道他师承何派,安萧寒和他的聆雨堂就像是从什么神秘的地方突然冒出来,转瞬间就成为一颗璀璨的明星。”蓝枫沉吟着道,“他唯一一次为人所知的出手,是在今年的元宵节。他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公然搦战凌音阁主方如天,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一套极为华丽的剑法打得方如天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弃剑服输,从此身败名裂,晚节不保。”

    “方如天?年初我一直在成都活动,不知道京城竟发生这么大的事。”蓝桥动容道,“方如天号称先帝驾前第一侍卫,亦是大内第一高手,一手自创的凌音剑法深合天道,驰誉京城近四十年,没想到竟被一个无名之辈打败。”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英雄不问出处,这世上有的是高手。”蓝若海在车厢内沉声道,“若仅把目光放在风云榜的排名上,无异于一叶障目——比武之道,从来都不是强者赢,而是赢者强。”

    说到这里蓝若海掀开车帘,陡然提高声音,一字字道:“老夫说得对否?安萧寒!”

    古道之上,一个高瘦人影身着长袍向阳而立,笔直地站在官道中间,夕阳的余辉照射过来,使得这人全身上下都被一种深邃的黑色笼罩。他人虽然只是看似随意地站在那里,却像利剑般发出强烈的杀气。

    西风掠过他的身边,似乎也变成了刺骨的气流。一朵路边的小黄花受不住这强烈的罡风,猛烈摇晃过后,离开大地向马车飞卷而去。

    马儿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蓝若海忽然伸手,在空中轻飘飘地一拢,已将那朵小花摘在手中。然后手指看似随意地一拨一弹,又将那朵仿佛轻不受力的小花箭矢一般向那人影回射过去。

    黑色人影背朝着马车,也不见有何特别动作,小花飞至他的脑后忽然寸寸碎裂,娇弱的花瓣散落半空。

    他淡淡回应着,声音不大,却字字可闻:“蓝若海毕竟是蓝若海!”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虽无半个字提到此行的目的,众人心里却无不了然。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蓝若海猛地飞离马车,箭矢般往那人影射去,却又蓦地停下,钉子般立在官道的正中。这种动静之间极端的切换让人看得很不舒服,只有蓝桥知道,蓝若海是在利用这身法的变换试探对方,看对方是否会因此露出破绽。

    “定远伯蓝若海,九天风云榜上名列第四。”夕阳下的黑色人影仍是没有转身,用事不关己的淡漠语气继续道,“鄙人安萧寒,有心向定远伯讨教两手,却不知定远伯肯否不吝赐教?”

    “对,就是这样的开场。”蓝枫色变道,“听说他在京城也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击败了当时在风云榜上排行第八的方如天。”

    蓝若海手按剑柄,凝视着血色残阳下看不清面孔的安萧寒,朗声道:“蓝某何其荣幸,能继方如天之后再次成为安萧寒选择决战的对手。”

    他话说得坦荡,且立即放下脑海中的一切杂念,进入到顶尖高手对决的备战状态当中。

    “说来不怕定远伯笑话。”安萧寒悠然道,“鄙人来找定远伯,并非为了成名,只是单纯地觉得,定远伯是个值得一战的对手罢了。”

    “我信。”蓝若海仰天长笑道,“只为了这‘值得’二字,蓝某今天奉陪到底!”

    笑声倏止。

    古道上忽然变得万籁俱寂,只有不时从枯枝上飞过的乌鸦发出苍凉的叫声。

    安萧寒“唰”的一声长剑出鞘,依然背朝着蓝若海,声音夹杂在西风里飘过来道:“希望定远伯莫要像方如天一般,令鄙人失望。”他这把剑又细又长,和蓝若海的重剑“破晓”颇有不同,在阴影里闪动着点点霞光,显得诡秘无比。

    “锵”!

    蓝若海的破晓剑离背而出,遥指对手。

    伴随着脚步变幻,数十道闪亮的剑芒,以奇异的方式江河暴涨地狂涌而出,往安萧寒攻去。

    蓝若海一出手就是有雷霆万钧之势的“天光乍现”,务于数剑内与安萧寒分出胜负,免去应付安萧寒出人意表,层出不穷的寒雨剑法。

    蓝若海把毕生所学之剑术凝练成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法,名“破晓九式”,而“天光乍现”就是其中的第七式,同时也是极具侵略性的一式剑法。精妙的进攻角度,纵横的真气,可以给予敌人极大的压力。

    安萧寒再难保持他似抽身于外,与天地浑成一体的高妙境界,左右袍袖环抱拱起,蓦地转身,寒雨剑不知由哪里飞出,一剑斩在破晓剑上。

    “当”!

    两剑相交,响彻全场。安萧寒袍袖抖动,向后飞退。

    蓝桥因深悉蓝若海的本领,所以纵使明知声名鹊起的安萧寒绝非善类,但在两人交手前对蓝若海仍是信心十足,从没有想过蓝若海会有输的可能性。

    蓝若海虽一开始就抢在主动,迫得安萧寒无法组织出有效的攻势,但安萧寒脸上那冰冷而充满自信的微笑还是令他隐隐为蓝若海担心。

    担心归担心,当他见到蓝若海此招,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主动落到蓝若海手上。

    蓝若海出奇地没有乘胜追击,破晓剑遥指退开的安萧寒,体内真气积蓄凝聚,逐渐推上巅峰状态。

    蓝桥心中叫妙,蓝若海于此时使出“破晓九式”的第一式“万山尽墨”,正是要提聚功力,欲在安萧寒反扑时给予他致命一击。

    但很快蓝桥就发现自己错了。

    安萧寒后退七步以后立定,重新伫立不动。

    他人虽然还站在那里,但却似乎又消失了。蓝桥再也感应不到安萧寒的存在,就仿佛他已融入了他背后那苍茫的原野之中。要不是亲眼看见安萧寒还站在那里,他几乎真以为安萧寒已经离去。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

    如此高明的战略,确令人心服口服。

    二人彼此相距虽只十步,却再没有一个人做出一点改变。

    蓝桥等人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两人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蓝桥心知两人此时虽没有短兵相接,但凶险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二人的较量,早已超越了体术甚至内力的比拼,精、气都已处在巅峰。这正是“神”的比拼。

    哪一方若先落下风,气息牵引下,必将遭到对方最猛烈的进攻,直至战败而亡。

第007章 寒雨剑法

    夜已深了,远方响起隐隐的狼啸声。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蓝若海和安萧寒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如夜幕中的两尊雕像,不动分毫。

    朱清筱脸色煞白,仿佛受不住这长久无声的压力,掀开车帘一角低声道:“蓝桥哥,你说姨夫会赢的,对不对?”

    蓝桥有点不忍看她充满期待的目光,含混地道:“现在看来至少没落下风。”

    蓝枫虽也面色沉重,仍安慰她道:“我看问题不大,安萧寒毕竟才新上榜,凭运气击败了可能徒有虚名的草包方如天,咱爹身经百战,岂是那么容易败的?”

    蓝桥心里明知安萧寒并非像蓝枫说的那般不济,却也找不出更好的话安抚朱清筱的情绪。他把视线转回到安萧寒身上,缓缓道:“你看安萧寒那顶尖剑客的精神状态,就知道他今天的地位成就绝不是因为投机又或走运。只有超然物外一心追求剑道,才有可能在如此年纪练成如此可怕的剑法。”

    夜风吹过,朱清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黎明前的时刻,往往是最黑暗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两人将继续对峙下去的时候,安萧寒突然出手!

    寒雨剑的剑芒在月光下如江河暴涨,化作无数剑影向蓝若海攻来。月光由剑上反射出来,亮得刺眼。

    罡风猛起,飞沙走石,道旁草木立时七摇八歪。蓝桥只觉空气忽然变得寒冷刺骨,有如凝固。

    蓝若海神色不动,似乎丝毫不受寒风的影响,破晓剑斜举向上,月光如水,照在破晓剑尖之上,于是剑亦寒如水。

    寒雨剑终于攻至!

    直到此时蓝桥才理解“寒雨”的含义。寒雨剑无孔不入的细腻、电光石火的迅捷、冰冷刺骨的寒风,活生生是一场由剑组成的暴风雨!

    蓝桥虽不愿,却也不得不相信,这寒雨剑化出的暴风雨,确有吞噬一切的能力。他几乎想象不出,如果换作自己处在蓝若海的位置,要如何才能与这饱含天地之威的剑法抗衡。

    寒雨剑的光团与破晓剑的光点迅速接近,蓝若海没有任何迟疑,给出了他的答案。

    叮叮当当一串连珠炮响,二人眨眼间已过了十几招。

    月光被剑织成一道闪亮的光幕,光幕中只见安萧寒黑色的身影犹如鬼魅,和手里闪亮的剑芒形成鲜明的对比,围绕着蓝若海不断的转动,剑出如风,光芒似电。

    蓝若海处在暴风雨的核心,却是丝毫不乱,稳如泰山。他的破晓剑虽不主动出击,却总能在寒雨剑及体前的霎那将其格开。

    乍看之下,蓝若海似乎处在劣无可劣的被动境地,但蓝桥却知道,只要安萧寒露出一点破绽,蓝若海就能利用这点机会,发动最凌厉的反击。

    疾攻似火,不动如山。

    二人一动一静,一飘逸一沉稳,看得蓝桥目不暇接,手心出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风势依然猛烈,马儿不安地东张西望,不时发出一声嘶鸣,蓝枫紧紧抓住缰绳,才使得马儿没有乱跑。

    光影交错间,安萧寒已攻出百多剑,蓝若海阵脚不乱,守稳那一点立足之地,脚步硬是没有半分移动。

    两剑交击声如泉水激鸣,又是一百多剑,暴风雨终于停息。

    安萧寒收剑后撤,寒雨剑遥指蓝若海,回气半晌,道:“能在寒雨剑法下守稳三百招,从容自若而不露丝毫破绽,定远伯果然没有让鄙人失望。”

    他的神情没有丝毫久攻不下的焦躁,甚至还有些许喜色,仿佛十分享受这场棋逢对手的酣战。

    蓝若海的面容古井无波,淡淡道:“荣幸之至。”

    安萧寒道:“夜还长,咱们慢慢来。”说罢一剑缓缓刺出。

    蓝桥只觉一股寒流朝自己涌来,连忙屏住呼吸运内力相抗。他心知安萧寒这一剑必充满阴寒的真气,不但使空气迅速变冷,更加速周围水气的凝结,造成这种让人极其不舒服的效果,心里也不禁暗赞一声,这一剑确不愧“寒雨”之名。

    朱清筱亦感受到寒意,抱起双肩不住发抖。蓝桥见状把她揽入怀中,运气助她驱寒。

    蓝若海面对这至缓而又至寒的一剑,突然暴喝一声,随后飞身而起转守为攻,破晓剑一式“天光乍现”向安萧寒罩去,从上方封死安萧寒所有退路。

    月光激荡,闪遍全场,剑身反射的月光把安萧寒一张大理石雕刻般的脸容照得纤毫毕现。安萧寒立足之处周围的沙土受到剑气的冲撞,向四周飞散。

    安萧寒黑衣飘扬,神色不动,寒雨剑缓缓上举,好像一把剑有千斤之重,直刺蓝若海剑花的中心。

    “当”!

    一声巨响,响彻全场!朱清筱被震得几乎要尖叫出来,赶忙用双手捂紧耳朵。

    蓝若海借力再次腾身而起,升上一丈之高,一个翻腾,剑光再次笼罩下来,又是一招“天光乍现”,威势更盛!

    安萧寒脚步不动,寒雨剑先是引至背后,然后突然弓起身体,猛力挥出!

    又是“当”的一声剧响,蓝若海再次腾空,随即再次凌空下击,攻势更强!

    蓝桥看得明白,蓝若海已然将功力提至极限,再利用交击的反震之力,形成第二次进攻。如此往复不绝,力道将不断在两人之间转移和累积。如此打法已近乎拼命,若无法打败安萧寒,自己便会被真气反震之力爆断经脉。胜负之数,便是看安萧寒能再多挡一剑,还是蓝若海能再多攻一剑!

    谁能承受更多一次的冲击?

    “当”!“当”!“当”!又是三剑,蓝若海衣衫破裂,露出一身线条鲜明的古铜色肌肤。安萧寒也被劲气吹得长发飘舞,衣袂飞扬。每挡一剑,他的身体便下沉一寸,然后周围的沙土就会被剑气带起的狂风吹走,形成一个以安萧寒为核心向周围扩散的凹坑。

    蓝若海越升越高,出这一剑时已是在三四丈的高空,“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马儿忍受不住,颓然倒地,眼耳口鼻皆有鲜血沁出。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交手了近二十余剑,蓝若海越打越高,每一次都犹如天神下凡,任谁都看得出,安萧寒最初的强势已然不再,只是在苦苦支撑。

    蓝若海身处近七八丈的高空,第二十三次“天光乍现”如苍鹰搏兔般猛击下来,攻向已微微气喘、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的安萧寒。蓝桥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一次,总该能够取胜了吧?

    三丈!两丈!一丈!

    两剑即将交击,安萧寒缓缓闭上眼睛!这会是决定胜负的一剑吗?

    “刺喇”!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把整个天地照得亮如白昼。

    安萧寒猛然睁眼,一张苍白而坚毅的脸被闪电照亮,漆黑如墨的瞳仁深不见底,与旁边莹白如玉的眼白形成分明的对比。长发飞舞,黑衣猎猎飘动,眼角渗出一丝鲜血,其状之怖有如魔王转世。

    寒芒一闪,亮得动人心魄,寒雨剑闪电般击出!

    两剑猛地击在一处,二人同时剧震!

    蓝若海翻身后撤,几颗黄豆大的雨点落在颈间,凉飕飕的。

    乌云遮蔽月光,天地之间一片昏暗。

    黑暗中安萧寒突然出手,把寒雨剑高高举起,闪电般劈落!

    “当”!

    两把剑在蓝若海头顶交击!

    蓝若海奋力一推,一声尖锐又刺耳的声音响起,两剑滑至胸前交叉,两张脸仅相距尺许!

    “刺喇”!

    闪电照亮夜空,两人的面部表情清晰可见。

    蓝若海雄壮的身躯与安萧寒削瘦的身形形成鲜明的对比。雨水沿着两人脸颊自然滑落,让蓝若海更添霸气,而安萧寒更显逸秀。

    寒芒闪动,寒雨剑铺天盖地地向蓝若海席卷而来。

    狂风暴雨瞬间似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寒雨剑尖锐的破风之声响彻天地。

    眼看蓝若海就要被安萧寒手中的寒雨剑吞没,忽听蓝若海大喝一声“起!”一个时隐时现的光球突然出现在蓝若海周围!

    这是破晓九剑的第八式“霞满东方”!蓝桥看得如痴如醉,几乎在内心高声叫好。

    蓝若海的破晓剑在寒雨剑进入三尺范围之内时突然爆起,舞出一道密不透风无隙可寻的剑幕。破晓剑反射着云层后时隐时现的月光,隔远看来便像是一个巨大的光球,把蓝若海包裹其中。

    蓝桥登时自愧不如,心道:“我若使出这招,最多只能防住一面。像这样四面兼顾无隙可寻的境界,不知何时才能企及。”

    安萧寒冷笑道:“想躲起来吗?没那么容易!”

    剑出如风,一剑快过一剑,围绕着蓝若海连续进击。先开始还是“叮叮当当”之声,到得后来蓝桥只能听到一声尖锐的长响,再听不出安萧寒究竟出了多少剑。

    两人也不知过了多少招,蓝若海蓦地退后半步,由剑幕组成的光球亦消失不见。

    安萧寒快剑如风,疾刺蓝若海的咽喉要害。

    蓝若海一改其稳重周密的守势,原地转了半个圈子,同时剑光闪动,破晓剑划过雨夜下的虚空,以一道诡异的弧线击向安萧寒的左肋。

    云蒸霞蔚,这是蓝若海破晓九式中最缥缈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一招。而他也正是凭借这一招,在安萧寒诧异的目光中重新掌控战局的主动。安萧寒受固有思维的影响,本能地认为蓝若海只有刚猛无畏直来直去的剑路,这一招云蒸霞蔚可谓奇峰突出,以巧夺快,让安萧寒措手不及。

第008章 一剑破晓

    所谓盛极必衰,安萧寒一剑落在空处招式用老,立时陷入棋差一招的尴尬境地。而蓝若海则发动两人自交手以来最猛烈的进攻,人剑合一,破晓剑如长江大河般一波接一波地向安萧寒席卷而去,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安萧寒处变不惊,虽一招失算暂落下风,却没有丝毫慌张或后悔,寒雨剑撤回中盘守得密不透风,脚步时退时进,让蓝若海虽占尽优势,却始终无法将优势转成胜势。

    这时雨势渐小,天开始蒙蒙发亮。蓝若海与安萧寒这惊天动地的一战,不知不觉竟持续了一整夜!从长时间的对峙到剑法真气的对决,两人的攻守之势不断转换,错进错出间随手一剑都是精妙绝伦的剑法,奇招迭出,同时又险到巅毫,让蓝桥看得无比专注,丝毫没有察觉时间的流逝。

    朱清筱骇然道:“若只是寻常的江湖比试,他们怎会一副不置对方于死地不肯罢休的样子?”

    蓝枫也不解地道:“其实仔细想想,爹与安萧寒算是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安萧寒何必如此拼命,简直就像决死之战,和爹有多大仇似的。”

    蓝桥沉声道:“高手对决并非街头斗殴,容不得半点留手。若不能拼尽全力,不但是对自己和对手的不尊重,更有可能因任何一丝杂念或一点细节做得不够而败亡。”

    若换了是与自己无关之人在此决斗,蓝桥看到如此精彩激烈的剑法必然大呼过瘾。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忧心蓝若海的安危,看到紧张处连大气也不敢喘。

    蓝若海的攻势有如水银泻地一般连绵不绝,安萧寒虽在守势,却也紧守门户不露丝毫破绽,并时刻寻找着反击的机会,两人一攻一守转眼间又拆了近一百招。

    “当!”

    两剑交击,安萧寒一声冷笑,整个人倏地升上半空,招式再变,一人一剑如旋转的陀螺一般向蓝若海头顶击去。

    “安萧寒只怕不愿再拖下去,要出杀招了。”蓝桥心中一凛,眉头紧蹙,只见安萧寒黑衣亮剑,头下脚上,竟是不带一丝角度地竖直下击,寒雨剑直取蓝若海的天灵盖!

    风声大起!剑啸声却更响!

    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剑的速度,恐怕就连闪电也及不上他。

    蓝若海瞪大眼睛,喝一声“好”,脚步错开,身旁闪动的点点剑芒瞬间消失,破晓剑举剑向天。

    没有人知道他们怎么交的手,只知道一声震耳欲聋的剧响过后,安萧寒如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蓝若海则足足后退了九步才重新站稳。

    蓝枫和蓝桥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结果是什么,究竟是谁胜了?或是,谁占了些许上风?

    雨势停歇,风吹云动,天空透出一丝光亮。

    安萧寒虽飞出老远,却从容落地,寒雨剑随手一划,古道旁一株两人合抱的参天大树已被剑气拦腰斩断,成千上万的枝叶坚兵利刃般向蓝若海激射而来。同时安萧寒身随剑走,紧随着箭雨般的枝叶往蓝若海攻去。

    蓝若海面对这雨点般的攻势丝毫不乱,“霞满东方”再次出手,剑幕闪动间只听“霹雳啪啦”一阵乱响,枝叶尽成粉末。

    借着老树枝叶的掩护,安萧寒刹那间已奔至蓝若海身前丈许处,寒雨剑由下向上向蓝若海反斩过去,力道惊人。

    蓝若海脸上的从容不迫终于不见,他剑眉一竖,破晓剑奋力斩在寒雨剑上,登时浑身剧震,向后再退五步。

    蓝桥心叫不妙,却见安萧寒得势不饶人,大步向前,同时双手举剑,如同东洋刀法般向下劈斩,剑气也从阴寒突然变得灼热起来。

    蓝若海破晓剑反手击出,堪堪挡住这一剑,却又向后退了七步,同时喷出一口血雾,踉跄间就似要摔倒在地!

    “姨夫!”朱清筱失声惊呼,蓝枫也被这场面骇得张大了口。

    安萧寒一言不发飞步赶上,寒雨剑一招简单直接的横扫千军,气势无比地向蓝若海斩去!

    面对安萧寒接踵而来的连环猛攻,蓝若海已陷入危若累卵动辄败亡的危险境地。蓝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攥紧了拳头,却偏又无可奈何。

    “当”!两剑再次相击,蓝若海身子晃了晃,出奇地再度站稳了脚,同时反踢向安萧寒小腹。

    安萧寒倒飞而出,也不知使了什么花巧,飞到半途却又轻飘飘落下,一剑斩向面前虚空!

    蓝桥顿然感到空气变得有如实质,沉重到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身处压力核心的蓝若海的情况也可想而知。

    蓝若海面色凝重,破晓剑向安萧寒刺去。他的身形似是受到安萧寒如同凝固的剑气影响,变得迟滞而缓慢。

    安萧寒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狞笑,随即轻松地一闪不见,蓝若海的破晓剑只刺中一片虚空。

    安萧寒身形如风,趁蓝若海一剑落空之际已到了蓝若海背后的空中,寒雨剑闪电般刺向蓝若海的后心,同时喝道:“到此为止了!”

    蓝若海嘴角绽出一丝笑容,突然转身,身法灵活得似乎没受过任何影响!

    破晓剑出,蓝若海暴喝一声:“破!”破晓剑以一个绝不同于常理的角度击向安萧寒。

    一剑破晓!

    “破晓九式”的终极绝招!

    安萧寒露出恐惧的眼神,最后一剑再也攻不出去,一个千斤坠落往地面。眼见破晓剑附体而来,安萧寒别无他法,只得横剑胸前!

    朱清筱紧张地不敢再看,蓝枫也面色苍白,紧紧抿着嘴唇。

    蓝桥虽然知道应当冷静,但还是止不住指尖的颤抖。

    “当”!一声剧响,两剑交击火星四溅。

    安萧寒仍然横剑胸前,看着钉在寒雨剑剑背上的破晓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蓝若海持剑不动,脸色苍白。

    这一战究竟谁胜谁负?

    云淡风清,阳光普照,天光大亮。

    安萧寒的胸口的衣衫突然破裂,鲜血泉涌而出,同时眼角唇角也都有鲜血滴下,其状可怖至极。他左手按住伤口,缓缓道:“好个蓝若海,安某领教了。”

    蓝若海面白如纸,轻轻一笑道:“兵者,诡道也。若非我故意藏起三分实力让你以为掌控了局面,又怎能引你入彀?”

    安萧寒默然片刻,寒雨剑归于鞘中,一拱手道:“无论再过多久,定远伯都会是安某最敬重的对手,告辞了!”他身形一闪,便在古道上去远。他的身法远不如刚才那般迅捷,落地时甚至还踉跄了一步,显然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赢……赢了?”目送安萧寒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朱清筱喜极而泣,跳下车往蓝若海身边跑来。然而她才跑出两步,蓝若海已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姨夫!”在朱清筱的惊呼声中,蓝若海倒了下去。

    蓝桥、蓝枫以及朱清筱连忙扑上去,在蓝若海身边围坐一团。

    蓝枫强忍着泪,几次张口欲言,却都没发出声音,一旁的朱清筱则早已哭成个泪人儿:“姨夫,姨夫你怎么了?”

    只有蓝桥还算镇定,伸手搭住蓝若海的脉门,以真气试探他的伤势。

    “没用的了。”蓝若海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在三个孩子脸上扫了一圈,明亮的眼球已失去了往日摄人的神采。他声音嘶哑而又有些艰难地道:“我为诱敌强受了安萧寒八剑杀招中的四剑,最后又强行聚拢真气使出那招一剑破晓,现在已是经脉尽断,活不了啦。”他的语气平静,似乎只是在诉说别人的生死,又或者他对这一刻的到来早已有了觉悟,话间没有丝毫的恐惧。

    蓝若海咳嗽一声又接着道:“不过安萧寒也没好到哪去,他被我最后一剑破去护体真气心脉受损,就算侥幸不死,也必重伤难愈。”

    蓝桥默然垂首,他知道蓝若海说的是实情,却仍忍不住悲恸欲绝。蓝枫则忍不住哽咽道:“安萧寒怎会这么强的?”

    “能和真正的高手对决,我很高兴。”蓝若海目光变得慈祥,伸出一臂,轻抚着蓝桥的背道:“不必难过,安萧寒虽是风云榜的新人,但论剑法我实逊他半筹,有如此战果亦属情理之中。且习武之人死在高手对决之下,也算求仁得仁,我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此地不宜久留,京城那边没追到筱儿必不肯罢休,我要你们兄弟护送她到青州去。到了那边你们就听风伯伯吩咐,他会把诸事安排妥当的。”

    他顿了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蓝桥连忙帮他捶背,半晌后蓝若海咳嗽稍止,又对蓝桥道:“我走后,你可把我就地焚化,然后等在青州那边安顿下来,你找时间把我的骨灰带去天莲峰,交给叶雯。”

    “叶……天莲宗的叶宗主?”蓝桥强忍悲痛,点头应道:“是,我记得了!”

    蓝若海欣慰地笑了笑,又转向蓝枫,气息微弱地道:“我知你不喜舞枪弄棒,故你虽生在武林世家,我也没逼你习武。甚至就连防身功夫你也只学了些皮毛,这些我都没怪你,算是顺应了你的本性。只是以后爹不在了,你可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

    “我知道。”蓝枫含泪道,“我都知道。”

    蓝若海露出宠溺的神色,缓缓又道:“我亦知你生性风流,以后若是看上了谁家姑娘,尽管放胆去追求,我蓝若海的儿子,还没有谁家女儿是配不上的。”他从腰间摸出一块尚存体温的精美玉佩,塞到蓝枫的手中道:“这玉佩是我北伐那年,论功行赏时先帝亲赐,上面有我定远伯的字样及先帝小印,如果你想把人家姑娘娶回家来,不妨以此为聘。”

    “别说了……爹你别再说了……”蓝枫听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

    “看,都嫌我啰嗦了。”蓝若海轻笑着摇了摇头,又转向朱清筱道:“可惜我看不到你长大嫁人的那天了,我走后,你须多听你大哥的话,长兄如父,有什么事情就去找他。”

    “是……是……”朱清筱已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趴在蓝若海的身上不住地落泪。

    蓝桥亦坚定地道:“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妹子的。”

    蓝若海点了点头,仿佛很满意,目光转向天际的流云,喃喃道:“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我没什么好操心的,也没什么放不下的。战士死沙场,我纵横一生,再无遗憾……”说着他缓缓闭上眼睛。

    “姨夫!”朱清筱失声痛哭,蓝枫亦已是满面泪痕。

    蓝若海忽地又睁开眼,似有些喘不过气,拉着蓝桥的手急道:“险些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我和你风伯伯有过约定,你到青州见了他就说……”话未说完,蓝若海剧烈地咳嗽起来,张大了嘴猛地吸气,却怎么也说不出话,半晌过后,终归于平静。众人连忙上前查看,才发现这风华绝代的伟大剑客已然断气。

    一代名侠,终告辞世。

    蓝桥面无表情,拾起散落一旁的破晓剑,缓缓起身,淡淡道:“生死有命,我去拾些柴来。”

    “我去帮你。”蓝枫含泪点头,朱清筱却已哭至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已随着眼泪流尽。短短几天之内,她的亲人接连离她而去,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充满苦难的世上,如同一个孤魂野鬼。

    她的悲伤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整个人如崩溃般趴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死去活来。也不知哭了多久,彻夜未眠身心俱疲的朱清筱哭至力竭,身子一歪,倒头昏睡过去。

第009章 长夜未央

    各种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闪过,朱清筱在浑浑噩噩中感觉像是睡了一年,虽然她实际上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再睁开眼,她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的车厢里,车窗外阳光刺眼。不远处有一堆烧过的薪床,一缕余烟打着卷飘向天空。蓝枫神色木然地跪在薪床前,显然尚未从蓝若海的骤然离世的变故中回复过来。

    马车的另一边,蓝桥倚着车轮席地而坐,左手随手拿着蓝若海遗下的破晓剑,右手则拿个半大的葫芦酒壶,大口向喉中灌着刺鼻的烈酒。

    朱清筱偷看他颓废的模样,心中也是不忍,正想出言安慰,就见黄豆大的泪珠沿着他的脸颊滚滚流下。朱清筱稍稍一怔,想到方才蓝若海弥留之际,蓝桥并未如她或蓝枫般伤心欲绝,原来他并非是天生的铁石心肠,只是在咬牙强撑而已。

    蓝若海败亡对他们一家来说无异于大厦之倾,蓝桥必须,也不得不挺身而出,以他的坚强来让他的弟弟妹妹知道,天还没有塌,他们还有必须走下去的路。现在他以为朱清筱还在熟睡,而蓝枫也不在附近,便趁机将自己深藏的悲痛宣泄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蓝桥情到深处不但泪如雨下,整个人竟也倒在地上抽搐起来。他如虾子般弯着身,一口咬住自己的小臂,不让自己嚎出声来,同时泪湿青衫,浑身不住地发颤,显是悲至极处。

    朱清筱眼见自己心目中“无所不能”的蓝桥哥悲痛至此,亦心下凄凄不忍再看。不料她刚一回头,就猛见一通体黑衣的女子出现在她眼前。

    这女子将近三十岁的年纪,面色苍白如纸,一道指宽的刀痕从右上眉梢直划到左侧下颌。朱清筱看得触目惊心,一时间竟骇得说不出话来。

    黑衣女子趁机指出如风,连点朱清筱三处穴道,然后一把将她扛在身上,转身就走。朱清筱只觉身子如腾云驾雾般升了起来,两侧的草木瞬间从她身旁倒飞而过。

    朱清筱骇极,张大了口想要呼救,却因被点了哑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蓝枫最先反应过来,指着黑衣女子的方向大喝道:“放下我妹子!”

    蓝桥被一语惊醒,也不及拭去泪痕,抄起破晓剑便向黑衣女子追去。

    此时黑衣女子扛着朱清筱已跑出一箭多远,蓝桥运起蓝若海独门相授的轻功心法飞星流火,脚下加速,如离弦之箭般向黑衣女子直追而去。

    这飞星流火的轻功心法是蓝若海独门所创,提一口真气短时间内可在一条直线上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且速度在途中还可以不断攀升,是以能够越跑越快,直到这一口真气耗尽。

    黑衣女子初时见蓝桥沿官道向她追来并未太放在心上,不料蓝桥速度越追越快,几下呼吸的功夫便已将两人间的距离缩小了一半,这才心中一惊,忙也展开身法,向前疾奔。

    一边是继续提速的蓝桥,另一边的黑衣女子却因扛着朱清筱行动不便,被蓝桥不断迫近。蓝桥待追至与黑衣女子差三步远时破晓剑拔剑出鞘,剑法身法合而为一,剑若惊鸿,一剑向黑衣女子后背刺去。

    黑衣女子不敢托大,身形转而向右,往一旁的松树林钻去。

    “哪里跑!”蓝桥一声怒喝停了下来,他的飞星流火只能在一条直线上疾奔,一旦需要转向便必须停下重新运气。他持剑在手,一边暗自调息,一边缓步走进树林。

    黑衣女子蓦地驻足,转回身来冷笑道:“你还真以为我怕你?”蓝桥至此方看清她的脸,不禁也被她那可怖的伤痕吓得一惊。

    “看剑!”蓝桥也不多说,破晓剑一剑刺向黑衣女子的面门。

    黑衣女子本想再说两句江湖上的场面话,没想到蓝桥说打便打,连让她拔剑的机会都没有,气得阴笑一声,挟着朱清筱肋下把她身子一扭,正挡在蓝桥的剑路之前。

    蓝桥见势不对,暗叫一声“卑鄙”,破晓剑急忙转向,这才由朱清筱的发梢旁堪堪掠过,几丝秀发被剑气带得飘然而落。

    “看你那么凶,没想到还挺懂怜香惜玉的嘛。”黑衣女子诡计得逞地笑道,旋即面色一沉,“只可惜你心疼这小美人儿,我却一点也不心疼!”说话间她把朱清筱往后一抛,朱清筱便如一件死物般旋转着摔落地上,又滚了几圈,这才满身是土地撞在一根树干上停下。

    朱清筱被摔得七荤八素,疼得眼泪也掉下来,却苦于穴道被制,连呼痛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蓝桥只看得睚眦欲裂,却因隔着眼前的黑衣女子,对朱清筱爱莫能助。

    黑衣女子趁机拔剑出鞘,一连三点剑花向蓝桥攻来。她的剑式细长轻薄,和安萧寒的寒雨剑如出一辙。她的剑术在蓝桥眼中也看得清楚,正是昨夜安萧寒使过的寒雨剑法。

    蓝桥勃然大怒,破晓剑剑光连闪,一式尽是搏命招数的天光乍现往黑衣女子反攻过去。黑衣女子剑法虽然精妙,却仍被蓝桥这股凶悍劲迫得退了一步。

    蓝桥踏前一步乘胜追击,却不料黑衣女子猛地一猫腰踏步探前,长剑鬼魅般从蓝桥的剑影间穿了过去,出剑速度竟比蓝桥更快一分。

    在盛怒中出手的蓝桥同时被愤怒冲昏了理智,黑衣女子正是抓住他的破绽,一剑划过他的右肋,纵使蓝桥及时躲闪,仍被划出一道血痕。

    蓝桥只觉得伤处火辣辣地疼着,虽是皮肉伤,却不敢丝毫放松。黑衣女子趁势步步紧逼,用连绵不绝的细腻剑招逐渐把蓝桥逼得连连后退。

    这时蓝枫也追进树林,见朱清筱瘫软在地不知什么情况,忙先向她走去。他走至朱清筱身前五步许处,忽见朱清筱露出惊恐的神色,同时只觉一股寒意袭体,一个白衣少年从树梢上飞跃而下,手中长剑毒辣异常,直刺他的咽喉要害。

    蓝枫自幼惫懒,虽生在蓝若海这武林高手之家,自身的武艺却稀松平常。此刻身临险境,他下意识地就地一滚,极其狼狈地躲开白衣少年这一剑,哇哇大叫道:“何方鼠辈,竟敢暗算本公子?”

    白衣少年并不答话,剑势逼人地又朝蓝枫攻来。蓝枫吓得爬起来绕着树跑,眼见要被追上,蓝桥虚晃一招舍了黑衣女子,把他护在身后。

    蓝枫见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英气逼人,一张白净的面庞稚气未脱,年纪和自己相若,立即想到一个人,不禁脱口而出道:“你是聆雨堂的二弟子虚无尘?”

    白衣少年轻松地道:“知道是谁送你们上路,也算死得不冤。”虚无尘一边说一边又是一连数剑,蓝桥一式霞满东方,将他的攻势尽数化解。

    这时黑衣女子又从侧面杀至,蓝桥以一敌二登时落在下风,被杀得左支右绌,时刻都有败亡的危险。

    又过十几招,虚无尘见黑衣女子足够对付蓝桥,便收剑回撤,返身抱起了朱清筱,对黑衣女子道:“师姐,小郡主既已到手,我们走吧!”

    黑衣女子却头也不回地道:“你忘了小姐的交代吗?斩草必要除根,如今蓝若海一死,留着他们两兄弟迟早是个祸患。”

    “可……”虚无尘有些迟疑地道,“师父并未明说……”他显然是忌惮这黑衣师姐的厉害,话到一半便说不下去。

    “小姐的意思便是师父的意思。”黑衣女子催促道,“你先把人放下,跟我一起把这两兄弟杀了,然后再带小郡主回去复命。”

    她一边说话一边手上逐渐加紧,把蓝桥一步步逼向绝境。蓝桥不但在剑招上受她牵制,现在就连真气也快要耗竭。虚无尘杀回战场后他只觉压力骤增,不出三招又在大腿上中了一剑。

    蓝桥心里一沉,知道自己以一敌二,败亡将只是时间问题。他猛朝蓝枫大喊道:“你还愣着作甚,快带清筱跑啊!”他话音才落便觉一阵眩晕,知道是因受伤失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黑衣女子一剑刺中肩窝。

    正当蓝桥几乎支持不住的时候,忽然觉得面上一凉!

    仔细感受一下,那竟然是一朵晶莹沁凉雪花!

    此时是五月盛夏,怎还会有雪花?

    虚无尘察觉有异,立刻停下手中的剑喝道:“什么人!敢管我聆雨堂的闲事,是否活得不耐烦了!”

    他一上来就打出聆雨堂的旗号,是希望对方知难而退。到了这个地步,眼瞧着蓝桥蓝枫朱清筱一家人就要“全军覆没”,他不愿再节外生枝。

    哪知对方竟没有回答,只是又有一股雪风从重重树影间朝他迎面吹来,风中成百上千的雪花狂旋乱舞,空气中寒意陡增。

    虚无尘脸色微变,勉强保持冷静道:“来者可是天莲宗的人?我们聆雨堂与贵宗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不现身相见?”

    树影之后依然没有回答,短暂的静默后,一阵狂猛的雪风突然从树林中旋飞而出,寒气逼人。同时在这雪雾的包裹之中,竟还隐有剑光透出!

    虚无尘再难保持冷静,终于色变。他狂喝一声道:“幻雪剑法,这是天莲宗主‘雪仙’叶雯亲临,师姐我们快撤!”

    这下就连黑衣女子也变了脸色,要知天莲宗主叶雯的武功在九天风云榜上名列第三,若她法驾亲临,他们再多几个人也无济于事。

    “撤!”黑衣女子断喝一声,极不情愿地舍下蓝桥,转身便逃,虚无尘最后向蓝枫虚晃一剑,然后抓起朱清筱的腰带把她整个人提起,紧随着黑衣女子去了。

    蓝桥长舒一口气,整了整衣襟,抱拳朗声道:“多谢叶宗主援手,救命之恩蓝桥永志不忘。”说罢他忍不住摸向悬在腰上的布囊,那里装着蓝若海的骨灰。没想到这么巧,蓝若海死后才几个时辰,他就遇上了天莲宗主“雪仙”叶雯。

    然而随着雪花缓缓飘落,蓝桥却不禁为之一怔。

    蓝桥虽从未见过叶雯,却也知道应是和蓝若海同辈的前辈高手,哪知雪花飘落雾气散尽后,眼前却出现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

    只见那少女瞳漆似墨,眸清若冰,朱唇皓齿,肤白如玉。她体格轻盈,曲线玲珑,身穿月白色轻薄夹衫,一溜儿水泻流仙裙白沁如雪,一头青丝用白巾扎成高高的一束,一把细长的佩剑银光闪闪,脚踩一双短靴,既显得简洁干练英姿飒爽,又不失少女的温婉与妩媚。她仿佛早知道蓝桥会像这般失了魂似地怔住,朝他款款一笑,顾盼流兮如百花绽放,于方寸素白之间,尽夺天地之颜色。

    蓝桥这才稍稍回过神来,尴尬地挠了挠头,嗫嚅道:“叶宗主……嘿……这位姑娘……”

    “什么这姑娘那姑娘的。”少女似笑非笑地嗔道,“刚才还说什么永志不忘的,现在一看我不是师父,马上就改口了?”

    “原来是叶宗主的高徒。”另一边的蓝枫率先回过神来,朝蓝桥使劲摆手道,“快别呆头鸟似的傻站着了,让人家姑娘笑话。”

    “咳咳。”蓝桥干咳一声,老脸一红,再次深深一揖道:“多谢……嘿……这位姑娘援手,幻雪剑法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奇功绝艺。”

    少女忍不住“噗嗤”一声娇笑,轻掩樱唇,仿佛对蓝桥的笨拙深感有趣。

    蓝枫在后面急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边偷拽蓝桥的衣角,一边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她叫白雪音。”

    蓝桥刚在心中暗骂他“不早说”,那少女已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我叫白雪音,是天莲峰叶宗主门下大弟子。早听说定远伯家两位公子一个勇猛一个机智,今天一见,才知道传闻不假。”

    蓝桥苦笑道:“明明被人打个落花流水,何来勇猛可言?”

    那少女白雪音却摇头笑道:“大公子能与安萧寒的首徒萧无痕打到五十招以上,更在萧无痕与虚无尘联手猛攻下死战相抗,这还不算勇猛吗?反正小女子可是相当佩服呢。”

    “姑娘过奖了。”蓝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旋又皱眉道,“原来那黑衣女子唤作萧无痕。刚才听他们对话的意思,似乎安萧寒并没有派手下除掉我们的意思,但一个什么小姐却又指示他们斩草除根,不知是什么情况。”

    蓝枫一跺脚道:“先别说这些了,他们抓了清筱肯定还没去远,我们快追!”

    他作势欲追,一旁的白雪音却道:“追上也打不过的,虚无尘深得安萧寒的宠爱,被视为最有潜力的青年剑客,萧无痕追随安萧寒多年,更是深得其剑法精粹。若非我方才以家师亲授的幻雪剑法骇走他们,真动起手来恐怕胜负难料。”她顿了顿,轻声又道:“更何况大公子现在还受了伤。”

    白雪音说着走近一步,在蓝桥身前蹲下,随手解下一条雪白的丝带,帮他包扎大腿上的伤口。

    “姑娘这……”蓝桥没想到她竟如此不避男女之防,又觉不好意思,登时面红过耳,朝蓝枫猛打眼色。

    蓝枫轻咳一声,替蓝桥解围道:“我们决不能让安萧寒把清筱带回京城,如果动武胜算不大,那就只能智取。”他沉吟着思索了片刻道,“安萧寒被爹死前一剑重创,必然立即觅地疗伤,我们只要抓住机会,不是没有救回清筱,甚至杀掉安萧寒为爹报仇的可能。”

    蓝桥不敢看身下神情专注的白雪音,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他会把清筱带到哪去?”

    这时白雪音为他包扎妥当,拍着手站起身,又掸了掸沾在裙上的尘土,笑道:“好了。”蓝桥连忙拜谢。

    蓝枫单手托腮,沉声道:“安萧寒要疗伤,肯定要找一处安全所在,同时要便于采买药物,又不能离此地太远,这样推理下来,那地方已然呼之欲出。”

    蓝桥和白雪音对视一眼,不禁异口同声道:“庐州城。”

第010章 罂粟小姐

    五月的庐州古城阳光充沛,草木茂盛。值骤雨初歇,习习微风吹过,一股混合花香的沁润之气拂人面颊,让人在神清气爽的同时也感受到一丝这个夏天难得的清凉。笼罩几日的重云在雨后被风吹散,露出湛蓝如洗的碧空,阳光下几朵雪白的残云在风中不断变幻着形状,时而堆积成团,时若棉絮抽丝,映在老街巷的一汪积水之中,如天在镜,古韵盎然。铺路的石砖破败不堪,有的裂成几块,有的缺损露出湿润的泥土,有的则整块陷入土中,凹凸不平,凌乱而又陈旧。几片花瓣飘落积水,触起点点涟漪,顿时倒影中的青砖黛瓦蓝天白云都如同令人迷醉的幻梦一场,被搅碎在这残破的古城画卷之中。

    朱清筱被绑在一张巨大的檀木椅上,粗粝的编草绳紧箍着她的四肢,腕部和颈部娇嫩的肌肤被绳须刺激得又疼又痒,很是难受。然而更让她难受的却是来自体内已濒临极限的尿意,自昨日下午直到现在几乎一整天的时间,她都没有机会方便,那种来自身体深处的胀痛感让她痛不欲生,冷汗直流。即便如此,小郡主也断然不肯在敌人面前失去最后一丝尊严,她涨红了脸,不安地扭动着娇躯,做着无畏的挣扎。

    这是一间装饰简洁的厢房,房间中并没有留人看守,朱清筱忍耐到了极限,终于一咬牙背着整张檀木椅站了起来,鸭子般左右扭动着,挪步向门口走去。厚重的檀木椅压在少女的娇小身上,让她身子不断摇晃,举步维艰。走至门口,朱清筱侧过肩一下把脆弱的木门撞开,然后踉跄几步,跌进一座古朴的小院之中。

    这似是本地大户人家的住所,虽比不上小郡主家的荆州湘王|府,却也秀美精致。小院分前后两进,前院宽阔,后院幽深,四周环绕着极具当地特色的马头墙,前后院之间以月门分隔。

    比起铺满前院的石砖,朱清筱身处的后院更像是个大花园,各厢房之间由回廊相连,几条青石小径蜿蜒其中,一座锥形的假山生着薄薄一层青苔,更有一株五十年以上枝叶茂密的参天老桐树。适逢五月时节,树上白色的花团锦簇,一簇簇一蓬蓬争相斗艳,被风一吹便雪片似的四处飘零,落在院中星罗棋布的一汪汪积水中,好似点了胭脂的佳人,美不胜收。

    朱清筱几乎看得痴了,直到旁边厨房传来清脆的切菜剁肉之声,她才被拉回身为阶下囚的残酷事实。

    难怪没人来房里盯着自己,朱清筱看清这院落的格局,缓缓爬起身来。她本想去找萧无痕,然后让她带自己去方便,没想到刚走过假山,她的裙角就被一根尖锐的石笋勾住,稍一用力,裙角更是被扯下一大片布,让朱清筱既感委屈,又觉心疼。

    她强忍着身上的各种不适,一咬牙不再去找萧无痕,反而一瘸一拐地走到后院最大的正厢房门前。门缝中透出森然寒意,朱清筱几乎可以确定安萧寒就在这间房里。

    她背着檀木椅狠狠地顶了一下房门,大叫道:“安萧寒,你还算是个人么!”

    破风之声自身后响起,萧无痕沉着脸问道:“你要干什么?”另一阵脚步声传来,满头大汗的虚无尘身上挂着条围裙,也赶到了门口。

    朱清筱却不理他们,自顾自继续叫道:“安萧寒你给我出来!我好歹也是堂堂郡主皇亲国戚,又不是杀人放火的滚马强盗,你们就这么对待我吗?不但没人照顾,连口饭连口水都没有,难道你的人就这么粗鲁吗?把我捆得跟个粽子似的也就罢了,用的还是水井打水的草绳,绳须也没处理过,给我捆在椅上腰都直不起来,我这手腕脚腕都快磨破了,是想给我上刑吗?我何罪之有?安萧寒!你再不说话,我就哭给你看啦,等到了京城我定告诉皇兄,让皇兄治你的罪!”

    萧无痕正待呵斥,房门“哗啦”一声打开,一个轻纱覆面的少女长身玉立挡在门前,挥手“啪”的一声,打了朱清筱一记耳光。

    朱清筱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瞪眼道:“你又是谁?竟敢打我!”

    那少女大半张脸都被面纱覆盖,只露出一对凤目。她冷着脸一扬手正要再打,虚无尘劝道:“小姐且慢,这小郡主蛮横无知,咱们且不与她计较。”

    蒙面少女黛眉微蹙,不悦的目光落在虚无尘身上,轻叹道:“捆成这样都看不住,虚公子可真厉害得紧呢!”她目光又落到萧无痕处,语气稍稍和缓道:“萧姊你该知道堂主的伤势,此时是最不能被打扰的,难道还要小妹我为你代劳吗?”

    那少女从眉眼来看比虚无尘稍长两岁,正值双十妙龄,一身曳地的杏红色衣裙,以缎带束着纤盈一握的腰肢,虽因覆面难窥全貌,但观其纤巧有度的身段以及皓若剪水的美眸,朱清筱已不禁暗自留意起来,并隐生些许羡慕之心。

    虚无尘被这少女一说,立时面现羞惭之色,噤若寒蝉不敢答话,萧无痕则一躬身道:“无痕知错,这就把小郡主带走,不敢惊扰堂主法驾。”

    朱清筱趁机往里看去,就见面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安萧寒正闭目散发,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之上。他精赤着上身,露出没有半分多余脂肪的小麦色肌肉,只在受伤的创口附近缠了几圈止血带。

    安萧寒似是伤得极重,心口处的止血带已尽被鲜血染红,身边放了不少千奇百怪的药瓶,看来正由这蒙面少女在为他处理伤处。

    安萧寒并没有睁眼,缓缓说道:“罂粟,给小郡主松绑吧,你们这么多大活人,还怕她跑了不成?”

    “罂粟遵命。”蒙面少女转身向安萧寒微一躬身,随即袖口之中金光一闪,朱清筱看连看都还没看清楚就感觉四肢一松,草绳被划断,厚重的檀木椅轰然落地。

    “走吧。”萧无痕上前搀住朱清筱的手臂,带着她往前走,虚无尘则在另一侧堕后一步跟随。

    身后传来蒙面少女淡淡的声音:“萧姊请先带小郡主更衣吧,背着那么大张椅子满院子乱走,定然是憋坏了。这回头若是让皇上知道,那可是会心疼的。”

    ~~~~~~~~~~~~~~~

    蓝桥、蓝枫和白雪音一行是中午进的庐州城,一进城便开始四处打探安萧寒等人可能的落脚处。

    蓝桥道:“安萧寒身受内伤定然思静,同时又离不开各种药品和生活用品,想必会在庐州城内找一处闹中取静的宅院,且院内多半也是草木茂盛,以避暑热。”

    蓝枫道:“这么一处宅院估计是最近才被他们聆雨堂买下,我们只需打听庐州城近期易主的园子,便能大大缩小探索范围。”

    白雪音道:“像他们这样的一群人进城不可能不引人注目,我们可以询问城门附近的路人,看有没有人留意到他们。”

    循着这三条线索,他们没用两个时辰就锁定了位于城西的沁春园。蓝桥登墙偷窥,果然见到虚无尘一人一椅,抱着宝剑在空旷的前院正襟危坐。

    “不可力敌,只宜智取。”蓝枫怕蓝桥一冲动杀进院去,忙悄声唤他下来。

    白雪音亦道:“此刻园中不知什么情况,我们贸然闯进去,恐怕有会有危险。”

    蓝桥点点头表示同意,思索片刻道:“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黑了,现在敌在明我在暗,我们趁天黑动手,有心算无心下,当可事半功倍。”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蓝枫笑道,“大战将启,怎能不先祭了五脏庙?然后一边吃一边再想想,看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浑水摸鱼。”

    “真不知道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见蓝枫如此放得开,蓝桥也只能摇头叹息:“吃那么多也是浪费,反正你打架时又不出力。”

    “我还知道看美人儿啊!”蓝枫摇头晃脑地道,伸手指向沁春园对面不远处一家小面馆,“你看!”

    这是家很小很市井的小饭馆,狭小的店面只有六七张小饭桌,桌面油腻得粘手。一块破得开裂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挂在门外,上面“牛骨汤面”四个金漆大字被经年累月的油烟熏得发黑。

    这是庐州城最便宜最实惠的小饭馆之一,掌柜是个腆着大肚子的光头汉子,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牛骨汤面只要四文铜钱,几乎是穷苦人家吃口荤腥改善生活的首选之地。

    蓝桥走到店门口,见是这般情况,不禁眉头微蹙,转头望向穿得淡雅如仙的白雪音,露出询问的神色道:“这种小店我走惯江湖自是无碍,只是白姑娘……”

    白雪音没有丝毫不悦之色,洒然道:“公子莫看我穿成这幅模样,其实我最喜欢这种有烟火气的市井小店。”她笑了笑又道,“越是世俗的大众的地方,就越能体会生活的滋味。我在天莲峰上生活多年,最羡慕就是这山下的繁华世界。”

    见蓝桥低着头还在咀嚼她的话,白雪音不禁莞尔,径自先走了进去。她随意找张靠墙的桌子坐了,一身沁白如雪的衣裙坐在油腻腻的长凳上,不但没有半点扭捏之态,还朝路过的面馆掌柜款款一笑点头示意,微微动了动鼻子,赞道:“好香啊!”

    那面馆掌柜何曾见过她这般画中仙女似的美丽少女,一时竟看得呆住,半晌没回过神来。

第011章 牛骨汤面

    掌柜缓过神来,连忙招呼蓝桥蓝枫一起入座,然后亲自给几人倒上滚烫的大碗茶,伺候得殷勤周到,至蓝桥等人各自点了一碗牛骨汤面之后,才麻利地跑回灶旁。

    蓝枫把玩起一旁放葱花的小瓶,笑着朝白雪音说道:“哎呀,有美女同行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沾光沾光,要是等下能再打个折就更完美了。”

    白雪音霞染玉颊,赧然道:“蓝二公子真会说笑。”

    蓝桥见蓝枫有继续调戏白雪音的意思,接过话题道:“早上白姑娘刚出现时我没认出她,你小子怎就能一下叫出人家的名字呢?”

    “嗨。”蓝枫故意叹着气一摊手道,“让你不肯把美人图往后翻多一页,丢人现眼了吧?”他嘿嘿一笑,从怀里珍兮重兮地摸出他的美人图卷,缓翻到第四页放到白雪音面前:“你看。”

    白雪音好奇地歪头一看,不禁轻呼一声。只见画中一位绝色美女剑挑雪花,神情在专注中还有一丝恬淡,既像不食烟火自远江湖的天上仙子,又像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观音大士。看那画中美女的容貌,正是她白雪音。

    画师技艺高超,生动处仿佛画中美女可随时跃卷而出,让白雪音深感不可思议。她又见画卷右上角有两列小字写道:“倾城榜其四,天莲宗白雪音。”后附有十六字短诗又曰:“其剑如仙,其质如莲,仁心似火,缥缈如烟。”

    白雪音深吸了一口气,盯着画中的自己,悄声道:“什么是倾城榜?”

    蓝枫见她感兴趣,不无卖弄地道:“这是京城一位落魄书生画出的玩意,上面集合品评了天下十大美女,在京城卖得很是走俏。白姑娘被他绘于卷中,便也相当于被认可为当今天下最美丽的女子之一。”

    白雪音也不知是喜悦还是害羞,默然良久终于展颜一笑道:“画得不错。”她随手把画卷翻至下一张,见一红衣似火的华服美女俏然坐于月下抚琴,顾盼流兮间尽是倾倒众生之态,因念道:“倾城榜其五,京城花语夕。秦淮寻梦夜来香,妙语玲珑酒入肠。七弦奏尽风流曲,天音如醉月满窗。”

    这时就听门外一阵喧哗,四个中年汉子走至面馆门前,其中一脸色蜡黄留着八字胡的瘦汉对面馆掌柜道:“给我们来四碗面,多放点骨头,再打三斤烧酒。”

    面馆掌柜似是对这几人有些畏惧,忙不迭地应声道:“是,马上就来。”

    四人大咧咧地进门,在蓝桥旁边一桌坐了。为首的赤膊大汉路过时扫了白雪音一眼,似是眼睛一亮,却也没多说什么,径自坐下和同伴谈笑。

    面馆掌柜做得三碗汤面,正要给蓝桥等人送上,那八字胡瘦汉拍了拍手道:“掌柜的,你眼珠子掉地上了吗?这鼎鼎大名的庐州三虎在此,你这面还不先给咱们端上来。”

    “可……”面馆掌柜为难地看了白雪音一眼,白雪音眼珠一转,打眼色示意他先照顾邻桌。面馆掌柜感激地朝白雪音点了点头,走到邻桌陪笑着为他们放好三碗面,又摆好碟筷。

    蓝桥本想发作,见白雪音不愿惹麻烦,只好强行忍住。他不想被邻桌的恶霸扫了兴致,低声问白雪音道:“敢问白姑娘是因何事来的庐州?”

    白雪音整理了一下两鬓垂下的秀发,喝了口茶道:“去年我出师下山,第一件事是向新登基的皇帝送上我天莲宗的贺表,离京后我便四处游历,专管天下不平之事,有时一日百里,有时又会在同一个地方盘桓数月。”

    蓝枫击掌赞道:“难怪我这美人图上说你是‘仁心似火,飘渺如烟’,原来是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侠。”

    “二公子过奖了。”白雪音微微一笑道,“我这次来庐州,只因不久前在九江救得一位投江轻生的少女,想为她讨回公道。”

    蓝枫猜测道:“可是有人负心薄幸辜负了她?”

    “不错。”白雪音点头道,“那人官居徐州总兵,我去徐州路上经过这里,就遇上了你们。”

    蓝桥不解道:“那白姑娘又如何一照面便认出了在下?”

    “蓝少侠的侠名在江湖上可是响亮得很呢,所以我一听公子报出名字,立刻就想到是定远伯家的长公子。”白雪音悠然道,“还有蓝公子手中的那柄破晓剑,在我天莲峰上也一柄。虽说是仿制品,但看形状和样式,却是一模一样。”

    蓝桥叫一声“惭愧”,暗想蓝若海和天莲宗的叶雯之间必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渊源,不然死前也不会托他把骨灰带上天莲峰。他见白雪音低头喝茶没再多说,也不便再问,转头对蓝枫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如果安萧寒只是单纯想和爹打一场江湖决战,事后为何又命手下把清筱抓走?还有他们的那个什么小姐,为何又命萧无痕他们对我们赶尽杀绝?”

    蓝枫放下手中的茶杯,沉吟着道:“听说方如天曾在过年时酒后失言,话中对皇上削藩颇有不满,随即便被安萧寒击败。现在爹也是在收留了清筱妹子后被安萧寒找上,这两件事是否太过巧合呢?”

    蓝桥一怔,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说,安萧寒的突然出现,与皇上削藩有某种联系?”

    “我现在也只是胡乱猜测。”蓝枫思索着道,“说不准安萧寒与朝中的某股势力暗中勾结,专门铲除阻碍皇上削藩的人。又或者他被某位朝臣收买,替那人排除异己?”

    “我不知道。”蓝桥叹了口气,“看安萧寒与爹决战时的样子,绝不像是工于政治权谋之人,若说他被人收买,则更匪夷所思。无论如何,皇上此次削藩的决心极大,甚至不惜发动江湖力量,不但不放过逃出王府的清筱,更要连包庇清筱的我们也一并收拾,以后我们想再找立足之地,只怕会难上加难。”

    三人聊了一阵,面馆掌柜又端了四碗面出来,第一碗先送了给邻桌的八字胡瘦汉,然后才回到蓝桥那桌。他刚要把面碗端给白雪音,那瘦汉忽然冷笑一声道:“你给他们上的面,怎么放肉放的比给我们的还多啊?”

    面馆掌柜脸色一变,颤声否认。他确实在蓝桥等人的碗里多加了几片肉,本意是补偿他们的宽容大度,没想到被瘦汉发现,被他抓了把柄。

    白雪音忽然道:“先生若嫌肉少,咱们可以换一下。”

    大汉们听到她娇沥沥的女声都是一怔,转头朝她看去。白雪音大方地扬起俏脸任他们看,还举起自己面前的面碗笑了笑道:“小妹不喜荤腥,这碗里的肉不如让大爷们分去,总好过平白浪费。”

    “好!好!”隔桌领头的赤膊大汉把酒樽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大笑道:“小姑娘生得忒标致,嘴又甜,真是痛快!痛快!”他话音刚落,旁边的八字胡瘦汉亦抚掌道:“小姑娘,我旁边这大哥就是庐州城首屈一指的英雄好汉,庐州三虎的赵飞虎听没听过?你能得他称赞,还不过来敬他一杯?”

    蓝桥仔细打量那四人,见除了八字胡瘦汉和那赤膊的赵飞虎,其他两人也是膀大腰圆的草莽人物,不禁眉头微皱。他看白雪音被他们欺负,正想出手教训,却忽然被白雪音在桌底捏了下大腿。

    他不解地看向白雪音,后者却俏皮地朝他挤了挤眼睛。蓝桥登时知道她是有意为之,遂不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饮着碗中粗茶。

    面馆掌柜见本地臭名昭彰的恶霸公然调戏女客,也不禁畏了两分,站在原地不敢走近。

    白雪音在蓝桥耳畔轻声留下一句“看我的”,然后嫣然一笑,径自起身道:“如此小妹就来敬几位大哥一杯。”她这一笑竟堪比百花绽放,不但出言调戏的几位恶霸看傻了眼,就连周围其他的食客也都不禁为之失神。

    八字胡本来只是调笑之言,此时见白雪音真的向他们这桌走来,不禁兴奋地手舞足蹈,一旁的庐州三虎也喜形于色,纷纷饮尽杯中酒,然后把酒壶放到桌边,摆明了要白雪音为他们斟酒。

    白雪音拿起酒壶,先倒满一杯,油然道:“不知哪位大哥先用?”

    “我先!”刚才赤膊大汉赵飞虎笑道,说着伸手就要去接酒杯,并打算趁机摸一把美人儿纤细白嫩的小手。

    哪知白雪音却突然皓腕一翻,整杯酒全泼在赵飞虎的脸上。赵飞虎愣了愣,却不恼,反而恬不知耻地伸出舌头舔脸上的酒,腆着脸笑道:“真香!”

    白雪音一不做二不休,冷笑道:“香你个球!”抓过赵飞虎面前滚烫的骨汤面抬手一掀,又一把泼在他脸上,只引得店中其他食客一阵哄笑。

    这回几个恶霸终于勃然变色,旁边三虎中的另一虎忽然伸手,一把抓住白雪音的肩头使劲一搡,就把白雪音推倒在地。

    白雪音公然受欺,蓝桥这边却好似全没看见,其中蓝桥把玩着手中的筷子,蓝枫更是朝掌柜一招手,着他再切两根香菜端上桌来。

    此时被白雪音泼了骨汤的赵飞虎已擦净了脸,笑嘻嘻蹲到白雪音的身边道:“你虽然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哥哥我也不恼你,谁让你生得这般水灵呢?”说着他便伸出双手,状似怜惜地便要去摸白雪音的脸颊。白雪音转过头,避开了那大汉的手,发尾却扫过了他的脸。

    大汉一脸陶醉地吸吸鼻子,又坏笑道:“香,真香,美人儿不仅美,还这般香,真是极品,不若跟我回去,大哥我保你吃香喝辣的。”

    面馆掌柜把目光投向蓝桥,本希望这位背挎宝剑的少侠拔剑相助,却不料少侠只是悠然拔出了筷子,放弃和恶霸斗争,转而同汤面奋斗。蓝枫亦是张口大嚼,两兄弟吃得眉飞色舞,大快朵颐。

    却说白雪音那边,见赵飞虎越逼越近,忽然从地上捡起一根掉落筷子狠狠地扎在他的腿上,只疼得他发出“嗷”的一声惨叫。

    桌上其余几名恶霸见赵飞虎吃亏,立刻都凶了起来,冲上前对地上的白雪音拳打脚踢,那八字胡甚至还趁机去撕她的衣服,弄得她一身白如沁雪的衣裙凌乱肮脏不堪。

    白雪音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撒腿就朝店外跑去,几个大汉怎肯煮熟的鸭子飞了,喊一声:“小贱人休跑!”遂紧追其后。

    白雪音跑得极为狼狈,甚至连鞋都差点跑掉一只,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跑到了安萧寒等人栖身的沁春园门口。

    “咣当!”院门被白雪音“慌不择路”地撞开,她扑腾两步被门槛绊了一下,旋又一脚错踩在自己的裙摆上,整个人失去平衡甩了出去,正摔在院中抱剑而坐的虚无尘面前。

    “少侠救救我!”白雪音声泪俱下地哀求着,一边哭还一边朝虚无尘的脚边爬去。此时四个恶霸也赶到门口,狞笑着道:“看你小贱人这回还往哪跑!”

    不等他们进来,虚无尘早已飞身而起,手中长剑连鞘向他们扫去,仅是片刻的工夫,就已把四恶打得落花流水纷纷倒地,一个都站不起来了。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背朝着白雪音淡淡道:“姑娘不用怕,恶人都已被我收拾了。”他说着话就准备转身回来,不料却忽然感到脑后一痛,却是被白雪音打晕过去。

第012章 大闹庐州

    白雪音看着被打晕的虚无尘,轻叹一声:“抱歉了少侠。”紧接着人影一闪,蓝枫和蓝桥已来到她的身边。

    “你没事吧?”蓝桥关切地问道。

    “没事,那几个恶霸还伤不到我。”白雪音摇摇头道,“虚无尘这边被我暗算,萧无痕必会出来一探究竟,到时候我尽力拖住她,蓝公子趁机进去救人。”

    “这……”蓝桥迟疑了一下道,“其实我们与姑娘不过萍水相逢,姑娘实不必趟这趟浑水,若因为我们的家事让姑娘受到牵连,蓝桥他日又有何颜面去见叶宗主?”

    “从我在树林里出手打跑他们的时候,就早已被牵连进此事了。”白雪音轻轻一笑道,“蓝公子现在才想赶我走,不嫌太迟了些吗?”

    “可是先前白姑娘也说过,若是一对一正面对决,实是胜负难料。”蓝桥郑重其事的道,“姑娘帮我们的已足够多,若还为我们冒险,蓝桥心里实过意不去。”

    “你这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白雪音妙目在蓝桥脸上扫了一遍,“我不怕牵连,更不怕麻烦,蓝公子若真瞧得起小女子,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她这句话语气虽柔,语意却刚。蓝枫见蓝桥僵住,打圆场道:“我哥这不也是心疼姑娘怕姑娘受伤嘛。哈,我们哥俩从小一起长大,我还从没见过他对哪一个女孩子如此上心的,嘿……”说着他拿胳臂肘拱蓝桥的腰眼:“我说哥,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白姑娘了吧?”

    蓝枫这话一说,白雪音立时羞得脸如火烧,蓝桥忙啐道:“你瞎说什么呢!”

    “这不是还有我嘛。”蓝枫见化解了尴尬,拍着胸脯哈哈一笑道,“保证不让白姑娘有一丝损伤,有我在,你放心。”

    虚无尘遭暗算时萧无痕正在后院收拾碗筷。此时天色已黑,明月高悬,如水的月光照在花园的坑洼积水之中,把整个后院映得明晃晃的。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响声,萧无痕循着小径走至前院,却见虚无尘的椅上空无一人,不禁心中一惊,唤道:“师弟?”

    没有回答。

    萧无痕一凛,灵猫般纵身跳上瓦面,居高而望,却见庐州古城街道纵横,哪里又有虚无尘的影子?她一翻身上了马头墙,围着整个宅院再绕一圈,同时细细观察大街小巷的各个角落,却仍不见虚无尘,不禁心中焦急。她不敢擅自出门寻找,正不知是否要回去向安萧寒禀报,就见月色下一条小巷中一道人影飞奔而过,背上负了一人,依稀就是虚无尘的模样。

    “哪里跑!”萧无痕暗叫一声,拔剑出鞘,飞身而下。

    小巷中的人影正是蓝枫,他背着虚无尘被萧无痕从天而降拦住去路,立时停住了脚步,不发一言地和萧无痕对视着。

    萧无痕也极有耐心,在弄清楚虚无尘情况之前也不敢轻举妄动。

    蓦然间蓝枫扭头就跑,迈开大步朝小巷的另一端放足而奔。他跑得极快,嘴里喘着粗气,也不避路上的水坑,“哗啦哗啦”把水坑里的积水溅得哪哪都是。萧无痕岂肯罢休,立时如影随形般紧追其后。

    蓝枫被萧无痕直追过两条街,不禁破口大骂道:“哎呦你个臭婆娘,这是想累死我呀!也罢,老子认怂,把你这什么劳什子师弟还你便是!”

    萧无痕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蓝枫在一个大水坑的边缘停下脚步,抓起虚无尘的双肩就把他朝外抛出去,却不是抛往萧无痕,而是大水坑的中心。

    “你搞什么鬼!”萧无痕虽气,但眼瞧着虚无尘往水坑里落也不能不管。她狠狠瞪了蓝枫一眼,随即还剑归鞘飞身而上,伸出双手在空中接住虚无尘的身子。

    而就当萧无痕挟住虚无尘的身子从半空往下落的时候,异变突起!

    雪风吹皱了平静的积水,神情肃穆的白雪音人剑合一,由一侧的隐秘处突然杀出,长剑在月色下剑芒连闪,把萧无痕连带虚无尘完全笼罩进去。

    萧无痕一来剑尚在鞘,二来手中还挟着虚无尘,任她如何自负也不敢在此等局面下硬撄白雪音的蓄势一剑,她一声厉喝,无奈下在空中使一个千斤坠,加速朝脚下那汪积水中落去。

    白雪音也并不急于赶尽杀绝,身子一翻,轻飘飘落在积水的另一侧,与蓝枫形成对萧无痕的夹击之势。

    萧无痕落入水坑。

    她此时心中已经了然,今早在树林中以幻雪剑法骇走他们的并非天莲宗主叶雯本人,而是眼前这位年轻弟子。她本想着以空间换时间,一落稳地就向白雪音发动反击,哪知脚刚一落地,她就猛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从脚心传来。

    萧无痕用力一倾,挟着虚无尘猛力翻到一旁,溅起老高的水花。此时她离近才看得清楚,原来这水坑下面竟被人放了一排锋利的钉刺,刚才她一时不察,竟险些被这布在水底的钉刺刺穿了脚。

    “好厉害的人,好歹毒的计!”萧无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几乎全身都被积水打湿,狞笑着道:“有种便来和姑奶奶我堂堂正正决一死战,使这等下三滥的诡计,要不要脸!”

    白雪音却摇头道:“论剑法,我自问确及不上你,但事急从权,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如今你被扎伤了脚,我不会落井下石和你拼命,只要你留在此处一个时辰,我便任由你和令师弟安然离去。他只是被我从后敲昏了头,并无大碍。”

    萧无痕怒极道:“哼,谁又要你可怜了!”她前进一步拔剑出鞘,本想负伤顽抗,却冷不丁见蓝枫笑吟吟地从怀里摸出一把折叠弩,直指在躺在水坑里仍昏迷不醒的虚无尘。

    月光照在弩|箭的箭簇上,闪动着森寒的冷光。

    萧无痕深吸一口气,思虑再三,终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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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桥乘着夜色潜进院中,现在安萧寒负伤,萧无痕又被牵制,他只要能找到朱清筱并把她带离此地,就算大功告成。在前院匆匆转过一圈确认没人之后,他整个人躲进月光的阴影之中,沿墙根穿过月门,摸进后院。

    后院像个大花园,各种花草树木回廊小径,在月光下显得美丽而神秘。他走过一间黑漆漆的大屋,本以为屋内没人,却忽然听到安萧寒的声音传出来道:“罂粟,我们此次行动既已杀了蓝若海,又拿了小郡主,何必还要节外生枝,将他们赶尽杀绝呢?”

    “堂主这是动了恻隐之心吗?”一个听着略有些耳熟却又没太大印象的女子声音道,“还是担心我们以大压小,事后传出去被人笑话?”

    “别人的看法我又岂会在乎?”安萧寒哼了一声道,“我只在乎我内心的感受,这次来庐州,唯一吸引我的事就是与蓝若海的决战,其他事我都不放在心上,顺手为之罢了。”

    “好好好,等回了聆雨堂,我亲自下厨为堂主烧一桌好菜。但是今天,还请堂主再听我一回。”那女子声线娇软,温柔地道:“或许堂主并不了解蓝若海的两个儿子,我却略知一二。蓝若海的大公子蓝桥,字怀远,天赋极高,可谓少年英雄。他的破晓剑法深得蓝若海真传,为人既勤勉又坚韧,此时不除,他日必成大器。”

    蓝桥听了心中一惊,心道这罂粟多半便是萧无痕口中说的“小姐”。他生平没少被人夸奖,只是这次被他的敌人夸奖,却让他冷汗直冒。

    安萧寒哈哈笑道:“和蓝若海打得那么过瘾,我巴不得他剑法大成再来找我。你是不知道,我想在这世上找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有多难。”

    那女子罂粟顿了顿又道:“二公子蓝枫虽不通武功,但听说足智多谋,与蓝桥加在一起可谓智勇兼备,若是放虎归山,对我们的大计恐怕多有不利。”

    蓝桥心中一凛,暗道此事果然并非一场单纯的江湖决斗,正想听听他们有何‘大计’,罂粟却又止住了话头。

    她似是生怕安萧寒反对,又劝道:“我知堂主不愿自扫威名对付两个年轻人,只是如今蓝若海已死,如果不能斩草除根,他的死讯将很快传遍江湖。到时候青州的风镇岳,北平的冷晗,再加上江浦的徐秋雨,这些蓝若海的故友会怎么对付我们?甚至还有今晨出现的叶雯,若是招惹上她,麻烦就更大了。”

    “徐秋雨不必放在心上,冷晗的话,只要他敢来,我必让他和蓝若海同样的下场。”安萧寒沉吟着道,“只有风镇岳和叶雯,能算是我的对手。”

    “可堂主还受了伤啊!”罂粟的语气似忧似怨,凄声道,“就算堂主有信心同这些风云榜上的高手一决雌雄,也要等养好了伤才行啊。在此之前,请堂主依着人家,好吗?”

    “也罢,这次就依你说的。”安萧寒仿佛见不得罂粟这般软语相求,轻叹一声道,“是不是该上药了?”

    “我给堂主上药。”罂粟见安萧寒终于同意自己,化忧为喜道,“上好药后我再为堂主按摩一下,能让药力发挥得更快。”

    随即屋内传出瓶瓶罐罐的声音,蓝桥心道天赐良机,遂离开那间大屋,寻找朱清筱去也。

第013章 香色之战

    清冷的月光洒在参天的桐树上,留下一地斑驳的树影,树枝树叶被风吹得婆娑作响,雪片似的桐花纷然飘落,花香盈鼻。月影憧憧间蓝桥只见在假山石后有一娇小人影,蹲在一泓积水旁望着水中的倒影出神,正是他要找的小郡主朱清筱。

    蓝桥蹑手蹑脚向朱清筱走去,朱清筱却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对自己未来命运的忧思之中。直到蓝桥在她背后轻咳一声,她才猛地娇躯一颤,张大了口差点便叫出声来。待认清来者正是蓝桥,朱清筱再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所有的焦虑和委屈一股脑化作重逢的泪水,沾湿了蓝桥的衣襟。

    她是如此的激动,在蓝桥的怀里又是哭又是笑,同时剧烈地喘|息着,蓝桥不得不用手轻抚她的背脊,才让她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朱清筱理了理凌乱的发丝,紧抱着蓝桥轻声道:“我知道蓝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一定会的!”

    蓝桥见她衣着单薄,旋脱下自己的外袍为朱清筱披上:“我们连夜赶出城去,夜深露重,可不要着凉了。”趁机摆脱了她的贴身。

    朱清筱感受着蓝桥外袍上残存的体温和气息,不禁泛起一股迷醉般的幸福感,俏脸微红地“嗯”了一声,又道:“谢谢蓝桥哥。”

    蓝桥见她无恙,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朱清筱乖巧地点了点头,任由蓝桥牵着她的小手,两人一前一后向月门走去。

    蓝桥拉着朱清筱绕过假山,正准备沿桐树下的青石小径走进回廊,蓦地就听到一阵破风声从身后传来。蓝桥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就从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道金光从自己的左后方激射而来,仓促间他甚至来不及拔剑,就被那金光划中了左臂,留下一道寸长的伤口。

    紧接着身边的朱清筱也是闷哼一声,似是被绊了一下,重重翻倒在地,不但蓝桥为她披上的外袍掉落下来,就连他外袍里的零碎东西也洒散一地。

    伤口火辣辣地疼,蓝桥却反而冷静下来。他习惯右手持剑,故左后方的空当本就是他最大的破绽,这偷袭者一上来就觑准这个角度下手,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由此可见一斑。

    蓝桥缓缓转过身来,就见不远处一个身着轻纱罗衣的蒙面少女正冷冷地看着他。适时明月高悬,月光从少女身后向蓝桥倾泻下来,让蓝桥只能看到一个剪影。只见她披散着一头青丝,任其在泛着花香的晚风中飘拂,纱衣在一轮朗月之下透出她姣好曼妙的身体曲线,裙角微微翻动,露出裙下一双雪白的赤足。

    “罂粟!”趴在地上的朱清筱想起日间打了她耳光的蒙面少女,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蓝桥暗怪自己大意,遥向罂粟一拱手道:“原来是一心想将我们兄弟赶尽杀绝的罂粟小姐,在下失敬了。”

    那少女罂粟如幽灵般忽地移近数尺,隔着面纱掩嘴笑道:“蓝公子既然来了,何必着急便走?留下来陪小女子说说话如何?”

    蓝桥冷冷地打量着她,默然片刻道:“你怎么知道?”他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他相信罂粟必然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罂粟吃吃笑道:“蓝公子是想知道,小女子明明应该在给堂主按摩上药,怎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自己到底是在何处露了马脚,被小女子发现了呢?”

    蓝桥淡淡道:“还请小姐赐教。”

    “蓝公子可知为何我们明明人在屋里,却偏偏熄了火烛?”罂粟油然道,“今夜月色极好,屋外月色明亮,屋内若是点灯,不但无法透过窗纸看到屋外,更容易被外面的人窥见屋内。但若不点灯,窗外的月光便能把像蓝公子这样的不俗之客映出一个影子在窗上,只要不是瞎子或傻子,谁会猜不出来呢?”

    蓝桥心中一沉道:“所以你明知我在窗外偷听,还故意说那么多话?”

    “若只寥寥几句,岂非教蓝公子怀疑我们有所防备?”罂粟似是站在原地觉得无聊,伸手玩弄起自己的裙角,“就是要装作毫无察觉地什么都说,却又隐去蓝公子最想知道的关键,才能引得公子深信不疑呀。到最后小女子开始摆弄药瓶,蓝公子必然认为这是救走小郡主的好机会,于是小女子便暗中跟随,在蓝公子最没有防备的时刻出手。”

    “你既要把我们赶尽杀绝,那么动手便是,又何必对我说那么多?”蓝桥哼了一声道,“莫非你以为这道寸许长的伤口就能让我屈服?”

    “因为小女子想拖延时间嘛。”罂粟如小女孩般顽皮地道,“毕竟,毒|药发作,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蓝桥面色一变,忽然发现自己左臂的伤处不知何时开始变得酥麻起来,即使他以内力压制,这股酥麻之感仍在一点点向他身上其他的部位扩散。

    那道金光有毒!

    罂粟娇笑道:“不得不说和蓝公子聊天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现在蓝公子身上毒性扩散,就算你发狠把左臂齐肩斩断,也为时已晚。”

    朱清筱听到这话立刻慌了手脚,瞪着罂粟道:“你这毒妇!”

    罂粟莞尔道:“我就当小郡主是在夸我喽。”

    蓝桥咬着嘴唇强自镇定下来,目光落在朱清筱摔倒时从他外袍散落出的的杂物上。他看来看去,忽然发现一只样式精巧的香囊,心中一动,蹲下身捡起香囊,握着香囊放到鼻尖,深深吸了口气。

    一股混合着药香的花香之气透过香囊传入蓝桥的鼻腔,意外地他竟感到伤处的酥麻之意有所缓解,左臂也重又有了些许知觉,不禁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原来这香囊还有缓解中毒的效果,蓝桥一边想着一边“锵”的一声拔出了破晓剑,剑锋遥指月色下的罂粟。

    事已至此,不打一架看来是难以善罢甘休的了。

    雪白的桐花随风飘落,装饰着园中的假山、小路,亦点缀着地上积水中的白玉盘。罂粟本来在风中飞扬的衣裙秀发却忽然静了下来,显得极为诡异。

    而就在这至美至静的沉默之中,蓝桥出手了!

    他一出手便是蓝若海最得意的绝学破晓九式,脚尖一点借力升上半空,破晓剑挟着月光化作无数凛冽的剑芒,从上而下向罂粟狂攻而去,正是一招天光乍现。

    罂粟身子倏地横移,轻飘飘仿佛脚不点地般向假山的方向闪去。

    蓝桥早知她定有诡异的招式应对,天光乍现攻至一半忽然引而不发,破晓剑划过一道惊人的弧线向少女侧移的方向转去,乃是一招云蒸霞蔚。

    罂粟露出惊异的神色,身子再向后漂移,同时那道金光从袖口射出,毒蛇般正点在蓝桥的破晓剑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这次蓝桥终于看清了那道金光,原来那是一条近八尺长的金链子,一端是一个金闪闪的十字箭头,另一头则一分为五,分用五个套环套在少女纤细灵巧的手指上。

    对付这种类似长鞭的武器,最好的破解之法莫过于近身肉搏。蓝桥甫落地便一连踏前三步,破晓剑唰唰唰出剑如风,一连数剑向罂粟紧逼而去。

    罂粟见蓝桥攻势猛烈,手指一动想收回金链子,蓝桥却攻得更快,逼得她只能后退,难以招架。

    眼瞧着落在下风,罂粟忽然又把金链子一抖,箭头电射而出,绕在桐树一根树枝上。同时她借力一拉,整个人冲天而起,树上的桐花则暴雪般向下倾落。

    蓝桥想从她身上逼出解药,怎容她就此遁走,一跺脚也飞身而起,破晓剑势若惊鸿,一剑竟把她借力攀升的树枝整根斩断下来。

    罂粟没了借力点,开始向下坠落,手中金链子则由守转攻,一连五点金光如梅花五瓣,点向蓝桥的前胸,将远程武器的优势发挥至极致。

    蓝桥在凌空使一记霞满东方,破晓剑在月光下化作一道细密的剑幕,坚盾般挡住五道金光,同时身如苍鹰搏兔,向不断坠落的罂粟飞扑过去。

    罂粟至此终露出骇然神色,落地之后本待再退,却发现已退至墙边退无可退,临时想再往侧面闪,终慢了一分,被蓝桥的破晓剑架在颈上。

    蓝桥至此方看清了她。经过刚才的大战,她散乱的青丝间沾了几片花瓣,一身薄衫也早已凌乱不堪,凝脂般的肌肤若隐若现,在月色的映照下越发晶莹剔透。她面色惨白,玉容被蒙面的丝巾遮挡,唯露出一双犹似天上的皎月的美眸,顾盼之间烟波楚楚,仿佛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不知是否刚才打斗中受到波及,罂粟的裙上被剑气划开一道口子,露出一截白璧般无瑕的**,裙下赤足不安地扭动着,月光下蓝桥只看得有些目眩。

    左臂的酥麻感又变得强烈起来,蓝桥拿出香囊再吸一口,毒性再次受到压制。罂粟则目光闪动地看着他,眼波朦胧,不知是否对他手中似有解毒奇效的香囊感到意外。

    蓝桥忽感有异,见她右手微动,知她想趁机偷袭自己,当下一把攥住她右手的手腕,同时整个人把她紧紧压在墙上,低喝道:“别给我玩花样,快把解药交出来!”

    罂粟用鼻音哼一声,挣扎似的扭动了一下娇躯,却没有掏解药的动作。蓝桥紧贴着她,感受到她少女身子的柔软和火热,同时鼻中满是她特有的幽香体息,不由心神一荡,登时心软了半分,也暗责自己过于粗鲁,语气转柔道:“我本不愿冒犯姑娘,奈何姑娘实在是太厉害,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见罂粟还是毫无动作,以为她又是在拖延时间等自己毒性发作,蓝桥不禁心中微怒,咬牙道:“姑娘也忒地歹毒,一心想看我毒发不成?也罢,让我先看看你这妖女生得怎样面孔。”说着就要拿剑尖去挑她蒙面的丝巾。

    罂粟手腕挣扎一下,发现仍被蓝桥死死拿住,妙目露出恳求的楚楚之色,眼瞧着蓝桥的破晓剑越来越近,竟还滑下一颗清泪来。

    蓝桥气结道:“你刚才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怎么现在却不说话?眼泪都掉下来了,怪我欺负你?”

    罂粟的手腕又动了动,同时胸膛起伏着喘息了几下,终于以极委屈的声音道:“你这般压着人家身子,人家又如何去取解药?”

    蓝桥微舒了一口气,想伸左手去拭额头沁出的汗珠,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左半边身子都已变得酥麻,稍稍放开了些,长剑却仍架在她纤长的玉颈上。

    “你这人哩,怎可对人家如此无礼?真想把你毒死算了,大不了和你死在一起。”罂粟娇嗔一声,伸手入怀,掏出一红一黑两颗药丸,蓝桥想伸左手去接,左手却已酥麻至抬不起来,右手又持着破晓剑多有不便。

    正迟疑间,罂粟轻声道:“张口。”

    蓝桥于是乖乖张口,由她的纤手把药丸喂进嘴里吞下。初始他还担心她给的解药有假,知道发现左边身子的酥麻感确有消散,才放下心来:“姑娘的医毒之术真是精明。”

    罂粟不屑地白了蓝桥一眼,仿佛在说“这还用你说”。

    待中毒迹象消失不见,蓝桥长长松了一口气,破晓剑收回鞘中,诚恳地道:“多谢小姐。”

    “今天算你走运,下次莫要再被我碰到了。”罂粟轻轻摇了摇头,就那么转过身,赤着脚轻飘飘地走了。

    “罂粟……”蓝桥一边咀嚼着她名字的含义,一边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离去,一切就像一场梦般不真实。

    “我们走吧。”待她身影消失在假山之后,蓝桥拉起朱清筱,迅速离开小院。

第014章 欲擒故纵

    “哇,这位漂亮姐姐是谁呀?”在庐州北城门外的一辆马车上,朱清筱见到蓝枫和白雪音。

    蓝枫笑道:“这是天莲宗的白女侠,和你一样是倾城榜上的名花呢。”

    朱清筱瞪大眼睛道:“若说我是朵路边的小竹花,白姐姐就是天山上的雪莲。”她一边说笑,一边拉着白雪音的手坐上马车,“我们现在去哪?”

    蓝桥坐上御者位置,挥起马鞭道:“出城,去青州。”

    为掩人耳目,他们此行不再选择平坦的官道,而是专拣山野小路而行。小路颠簸,朱清筱在车厢内被颠得七荤八素,嗔道:“尿都要被颠出来了,不行了我要吐了……”说罢她“哇”的一声干呕,白雪音连忙轻拍其背,让她好受一些。

    马车驶入一片白桦林,见朱清筱实在支撑不住,蓝桥勒住马道:“先停下歇息片刻吧,咱们生堆火,吃点东西。”

    此时的朱清筱已如惊弓之鸟,忐忑道:“蓝桥哥不怕生火引人注目吗?”

    “不必担心。”蓝枫替蓝桥解释道,“我们本就走了人烟稀少的小路,在深夜跑了一个多时辰,这白桦林又十分茂密,不会有事的。”

    朱清筱这才松了口气,乖巧地点了点头,靠着棵树抱膝坐下。蓝桥随意捡些散落的树枝,转回来时见蓝枫和白雪音都已席地坐下,掏出火刀火石点起篝火。

    暖烘烘的篝火照在白雪音精致的玉容上,让她愈显娇妍之态,一双美目凝视着跃跃闪动的火堆,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蓝桥不想气氛过于紧张,对朱清筱笑道:“昨日你被掳走,我们两兄弟追进路旁树林,被萧无痕虚无尘打得眼见不敌,幸得白姑娘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才免致一败涂地。后在庐州城中,又多亏白姑娘巧施妙计,赚得虚无尘在前,牵制萧无痕在后,我这才顺利把你营救出来。”

    蓝枫接着他的话茬咕哝道:“虽然水坑里放钉刺是出自本少这聪明绝顶的脑瓜,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若没有白姑……嘿白仙子仗义援手,我们也只能坐任安萧寒把美丽的小郡主带回京城。”

    “什么白姑娘又成白仙子了?”白雪音至此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俊不禁道:“大家好歹并肩作战一场,直接叫我雪音也便是了。”

    蓝桥还没说话,朱清筱已亲热地挽过白雪音的手臂,娇声唤道:“雪音姐姐。”

    蓝枫叹道:“我何德何能,竟能得两位倾城美女咫尺相伴,这真是……我简直做梦都不敢想。”

    “什么又是风流啊又是惜花啊,我看蓝枫哥也就嘴上说说,我都从没见你真找哪位姐姐幽会过呢。”朱清筱挠着脑袋笑道,“这有个词是怎么说来着……什么公好夜?”

    “叶公好龙。”蓝桥淡淡一笑,拿破晓剑挑了挑火堆里的柴炭,“别这么看我,是清筱说的。”

    “你自己都说是幽会了。”蓝枫强撑着道,“既是幽会,怎会让你看到?”

    “那蓝枫哥你倒是说说,你都和谁家姑娘幽会过?”朱清筱嘻嘻一笑,朝蓝枫挤了个鬼脸。这时她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一声,蓝枫忙抓住机会反击道:“咦,刚才是谁在说话?”

    朱清筱大窘,蓝桥笑道:“看来是饿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大块油布包的五花肉,以破晓剑的剑刃插着,放在篝火上烘烤。

    肉是在庐州城买的,猪肉受热沁出油花滴落火中,一时间肉香盈鼻。蓝桥又摸出一小包盐巴,以手指轻捻洒在猪肉表面,香味愈盛,不但朱清筱肚子不争气地再叫一声,就连蓝枫也痴痴望着那块肉吞了口口水。

    白雪音掩嘴笑道:“没想到蓝公子不但剑法出众,就连烤肉也这么诱人。”

    朱清筱不无骄傲地道:“那是,我蓝桥哥既上得了战场,又下得了厨房,可厉害啦!”

    白雪音看着在火上炙烤的猪肉,随口问道:“你们是亲兄妹吗?”

    “表妹。”蓝枫解释道:“家慈是湘王王妃的妹妹,所以我们两家自幼便多有走动。只可惜家慈数年前病逝,到现在大家都已成了孤儿,只有相依为命了。”说到这里,他不禁长长叹息一声。

    很快五花肉被烤至漂亮诱人的金黄色,白雪音赞不绝口,抽出佩剑将其切成小块,首先递到朱清筱的面前。

    朱清筱先用嘴唇碰了一下,觉得烫口又吹了吹,这才拢起秀发,略带娇羞地吃下。

    她吃过几块肉后,重又变得充满活力,于是把被掳后的境遇又细细讲了一遍,最后道:“我猜那罂粟一定是个丑八怪,不然为何蒙着脸不敢见人?后来蓝桥哥来救我,她不但在暗中偷袭,还……”她说到这里,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吃吃说不出话来。

    “她还怎么样了?”蓝枫大感有趣地问道。

    “她不要脸!”朱清筱恨恨地道,“要打架就好好打嘛,她穿个睡裙出来是怎么回事嘛!不但衣冠不整,还故意和蓝桥哥挨挨碰碰的,真个不知羞耻!”说罢还不禁狠狠瞪了一眼蓝桥,“蓝桥哥你说,她是不是不正经?”

    “哎呦呦我们的小郡主好气哦!”蓝枫忍不住哈哈大笑,旋又饶有兴致地问道,“来,你再给我们仔细说说,他们是怎么‘挨挨碰碰’的?”

    蓝桥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禁暗中羞愧。他心虚地看了朱清筱一眼,正不知如何掩饰尴尬,忽听一声娇笑,身披轻纱的罂粟如幽灵般从林中走了出来。

    “蓝二公子还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来问小女子呦。”她仍是赤着纤细的玉足,踩在林间沾上些许泥土。

    蓝桥色变道:“你怎么追到这来的?”

    罂粟面纱上露出来的眼睛微微弯起,像是月牙般充满笑意:“那是因为小女子赠给蓝公子的解药中,除了一枚是真正的解药外,还有一枚能让公子在短时间内遗下特殊气味的药丸。”

    “气味?”朱清筱皱着鼻子嗅道,“我怎么没闻到?”

    “若是寻常气息,想必蓝公子自己也能察觉。”罂粟俏然站定,拨了拨被风吹乱的秀发,好整以暇地道:“这种气味并非人能察觉,非要小灵才可以哦~”说着她轻轻拍了拍掌,一身素衣的虚无尘抱着只二尺长的小狸出现在她身后。

    那小狸乍一看像是狐狸,细看却又不像。但见它通体雪白,纤长柔软的毛上没有一丝杂色,只有高翘的耳朵和毛毯似的尾巴呈现出匀称饱满的天青色。最奇特是它海蓝色的眼睛,就像一对纯净透彻的宝石。

    虚无尘一手抱着小灵,另一手轻抚它后颈的毛发。他眼睛瞟过众人,最后落在白雪音身上,叹道:“姑娘天生丽质,又心思玲珑,在下佩服。”他绝口不提被白雪音欺骗算计,却说她心思玲珑,白雪音坦然道:“虚公子仗义磊落,小女子实在惭愧。”

    蓝枫看了罂粟一眼,不解地道:“罂粟小姐既已把我大哥毒倒,为何还……”他与罂粟目光一对,瞬间恍然过来:“好一条欲擒故纵的连环毒计,你这是故意要等大哥与我们会合后再把我们一锅端啊。”

    “都说蓝二公子聪明机智,这话果然不假。”罂粟花枝乱颤地笑道:“若我当时真想要蓝公子的命,一招得手后跑开便是,怎会留在原地和他打架,又故意失手被擒?只是那样,人家又怎有机会留下我们的蓝二公子,还有这位倾国倾城的白美人儿?”

    蓝桥瞪着罂粟看了半晌,叹道:“看来你当真是要赶尽杀绝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左右观察环境,寻找退路。

    一身黑衣的萧无痕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出来,手中出鞘的长剑在月下闪动着寒光。她长剑遥指着蓝枫怒道:“卑鄙小人,可敢与我一战?”

    蓝桥知道自己就算再加上白雪音,也决非这三人的对手,更遑论还要保护不会武功的朱清筱和蓝枫?一个念头掠过,他倏地跨前一步拔剑出鞘,剑光直射虚无尘。

    虚无尘没想到蓝桥说打便打,随手把小灵扔在地上,待拔出剑却仍慢了一步。

    “当”的一声,虚无尘被蓝桥震退一步。蓝桥扯起朱清筱,喝一声“上车”,便往马车处跑去。

    白雪音护住蓝枫紧随其后,四人刚跑到车边,忽觉一股惊人的剑气袭来,狂猛的寒风夹杂着白桦树叶如刀子般割向众人的脸颊。

    蓝桥忙拉着朱清筱弯腰闪避,却听“哗啦”一声,马车被剑气一分为二从中斩断。然后他们就在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看到那个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人——安萧寒。

    安萧寒身材修长,却改穿一袭白衣,单手连鞘持着他名震天下的寒雨剑,不疾不徐地从树影之间走了出来。他面色稍显苍白,神态气度却已恢复如常,看不出太多曾受过重伤的迹象。他的头发随意地束起,些许碎发散在鬓角,墨眉利剑一般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狭长的双目隐现电光,气度从容,薄唇紧抿。虽是看似随意地立在那里,却自有一代剑圣宗师的气派,全身每一个部位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上,每一根肌肉也都处在恰到好处的状态中,且彼此之间呼应联系,整个人借着强大的真气场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竟无一丝空隙可寻。

    更可怕的是他的气势,森寒的杀气甫一出场便已将蓝桥等四人牢牢锁定,让四人如泥塑木雕般呆立当场,直到他缓缓走近。

第015章 燕回惊雪

    “他……他不是受伤了吗?”朱清筱缓缓后退,面色惨白地看着安萧寒,绝望地道。她退着退着,忽地腿一颤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蓝桥手按剑柄目露寒光,沉声道:“安堂主的内伤已痊愈了?”

    “痊愈可不敢说。”安萧寒的视线紧锁在蓝桥身上,不无敬意的道:“托令尊的福,安某的伤怎也要潜修一年才能痊愈,今日勉强出手,全仗罂粟调出的赤霞百花丹,可暂时压住内伤……”

    他说到此处忽然面泛潮红,咳嗽一声又道:“其实安某本不屑对你等晚辈出手,只是碍于大计,不得不……”

    蓝桥打断他道:“你们到底有什么大计?”他一边和安萧寒对话,一边还不忘留心周围环境,同时大脑高速运转,寻思脱身之策。

    此时安萧寒在北,萧无痕在东,虚无尘在西,罂粟在南,四人分从东南西北将他们困在中心。四面受敌之下,如何才能脱身呢?

    敌人之中自以安萧寒的武功最高,萧无痕的寒雨剑法已有小成,亦不可小觑,即便虚无尘也与自己在伯仲之间,至于罂粟……蓝桥轻轻摇了摇头,无法判断她的虚实。

    安萧寒目光闪动正要说话,罂粟把手中的金链镖一抖,冷笑道:“想知道秘密,何不到地下去问你的死鬼老爹?”

    蓝桥听她提到蓝若海,不禁怒起心头,虽明知对方是在激怒自己,仍控制不住地血脉逆流,手上发颤。他还没拿定主意如何突围,白雪音却已先出手了!她取的不是看似最弱的突破口虚无尘,而是敌方的最强点,安萧寒。

    她的神情变得异常圣洁肃穆,仿佛至尊至圣的观音大士,莲足一踏生出一股裹着雪花的小旋风,整个人飞剑而起,一道凌厉的剑光向安萧寒直射而去。

    安萧寒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寒雨剑离鞘而出,看也不看地随手向白雪音挥去。

    “当”的一声,安萧寒与白雪音双剑相交,白雪音娇躯一颤,向后倒飞而出。

    她身子轻盈如燕,随意找棵白桦树的树干,纤足一点。树干受力稍稍倾斜,旋即弹回原位。白雪音借势剑锋转向,又向萧无痕攻去。

    萧无痕站稳立定,长剑与白雪音硬撼一招,浑身一震。她只感觉白雪音这一剑势大力沉,竟似隐隐还借上了些许安萧寒的力道。

    白雪音一剑之后再度向后抛飞,落到另一棵树上,直把树干压弯才又弹射出来,攻向另一侧的虚无尘。

    “燕回惊雪!”后方的蒙面少女罂粟忽然说道,“这是天莲宗至秘的绝技,可以在每一剑上借得少许力道,从而加强下一剑的攻势,无尘小心!”

    她话音未落,白雪音的长剑就已凌空而至,气势无匹。虚无尘露出骇然的神色,想要持剑迎击,却被白雪音剑上裹挟的雪风笼罩,浑身气脉犹如凝滞。等他真气会集,出手已是迟了半分。

    白雪音一身雪花,连人带剑撞进虚无尘仓促化出的剑网中,就听虚无尘一声惨呼,仰头喷出一蓬鲜血,断线风筝般的向后抛飞出去。

    “师弟!”萧无痕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动就听“咔”的一声响,原来竟是蓝枫用他的折叠弩朝她射了一箭。

    萧无痕长剑一动挑开弩|箭,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虚无尘向下跌落。

    虚无尘身子即将落地之时,忽然一道金光闪动,原来是罂粟的金链子适时射出,卷住他重伤的身子,把他轻轻放了下来。

    “不要乱动。”罂粟蹲下身,迅速查看虚无尘的伤势。本来躲到树后的小灵也蹿了出来,绕着虚无尘打转,仿佛对他甚为关切。

    “我……我没……”虚无尘剧烈地咳嗽着,又咳出一口鲜血。

    “白美人儿,我聆雨堂与贵宗向无嫌隙,此事亦与贵宗并不相干,你又何必多管闲事?”罂粟霍地起身,冷冷地道,“听说这燕回惊雪的功夫是尊师五十岁上所创,比华丽的幻雪剑法更适合应对群战,只可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又何苦冒着经脉受损的危害义助这几个毫不相干之人?”

    她本想打击白雪音的斗志,却不料白雪音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就像没听到她的话。

    罂粟又道:“为一个素昧平生之人如此拼命,并非智者所为。”

    白雪音仍是不理,转头向蓝桥淡淡一笑,欣然道:“还剩三个。”说罢她长剑一抖脚尖一点,幻雪剑法全力展开,又朝萧无痕猛攻过去。

    安萧寒冷哼一声寒雨剑出手,准备拦截白雪音。蓝桥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护在白雪音身前,接过安萧寒的剑招。

    蓝桥不知安萧寒服用那赤霞百花丹后伤势恢复的情况,故而出剑谨慎,守稳门户并不冒进。安萧寒剑法虽强,功力上终究因伤打了折扣,和蓝桥过了十来招,一时竟也奈何不得对手。

    眼见蓝桥和白雪音都身陷战局,罂粟出手了。

    她简单处理过虚无尘,然后轻巧地跃上一根树杈,随即金链子探出,一下卷住朱清筱的脚踝,把她整个人头下脚上地吊了起来。

    朱清筱全身重量都吃在脚踝的链子上,登时痛得大叫起来,想伸脚去踢罂粟,却哪里踢得到?

    蓝桥听她呼叫,心绪立乱,差点被安萧寒抓住破绽,登时冷汗直流。这时白雪音叫一声“交给我”,剑若飞仙地从天而至,一剑向安萧寒面门刺去。

    见白雪音替自己接住安萧寒,蓝桥身子一弓抽身而退,转向另一边的朱清筱跑去。萧无痕见蓝桥和白雪音换位,立时又转去追蓝桥。

    “好胆!”安萧寒厉叱一声,寒雨剑划出一道弧线,正中白雪音的长剑。白雪音运起燕回惊雪的心法向后飞去,本想再次借助树干韧性将安萧寒的真气吸纳借力,却不料安萧寒这次的真气刚猛无匹,白雪音尚未来得及借力就已将树干撞断。

    她落地后马上一个横滚再翻起来,横移两步又和萧无痕战至一处。这次她断了燕回惊雪的攻势,和萧无痕打得难解难分,此时安萧寒再次杀到,一剑攻向白雪音的右肋。

    白雪音手中长剑正被萧无痕缠住,无奈下只得飞起一脚,踢向安萧寒的寒雨剑。安萧寒催动真气,长剑在白雪音的脚上一扫,后者已是翻滚着摔了出去。

    另一边被倒挂着的小郡主朱清筱几次挣扎无果后,不但没有气馁,反被激起了凶性。

    她一用力身子折着翻了起来,也不管打得过打不过,伸手就朝树杈上的罂粟抡过去:“我打死你这不要脸的贱女人!丑八怪还要勾引蓝桥哥!”

    罂粟冷笑道:“小郡主使得真是一手好王八拳!”觑准她拳影中的空隙,“啪”的一声,打了朱清筱一个响亮的耳光。

    “还敢打我!”朱清筱大叫道,“快放开我!我打死你!”双拳换了个方向再抡。

    “反王八拳也没用!”罂粟极是冷静,觑准时机又是一记耳光,打在朱清筱另一侧的脸颊上。

    朱清筱被打得发钗凌乱眼冒金星,却趁机一把抓住罂粟的手臂,同时一张口狠狠咬了上去,任罂粟如何甩动手臂就是不松口。

    罂粟哪想到朱清筱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竟会这等无赖的流氓招数,一边被她咬得生疼,一边用另一手去抓朱清筱的头发。

    就在两人拉扯之时,蓝枫“咔”的一声一支弩|箭向罂粟射来。罂粟头一偏身子一让闪躲过去,弩|箭狠狠钉到她身后的树干上。

    然而她这一闪却又放松了对朱清筱的掌控,朱清筱不屈不挠,用力扯了一下罂粟的手臂,转而向她脖子咬去。

    罂粟惊怒之下反手扼住朱清筱的喉咙,正想让她吃点苦头,忽听身后一阵破风声响起,转头一看正是蓝桥。

    她手中的金链子此时还缠在朱清筱的脚上,仓促间链子一甩,便把朱清筱从树杈甩出去。朱清筱一声惨呼,从半空横滚着跌落地面,落地时就听“喀啦”一声脆响,她的右腿腿骨已然摔断。

    “你好狠……”朱清筱疼得面无血色,眼前一黑,已是昏死过去。

    然而罂粟想再收回金链子已是不及,目睹一切的蓝桥怒火中烧,功聚左掌“嘭”的一下正中罂粟的后心,后者仰天喷出一口鲜血,从树上栽下。

    安萧寒闪电般掠至,单手揽住罂粟的腰肢将她接住,急切地唤道:“你怎么样了?”

    蓝枫趁安萧寒注意力还在罂粟身上,一把抱起昏厥的朱清筱撒腿就跑,没头苍蝇般冲进黑暗的密林。

    安萧寒听到脚步声忙一抬头,厉声招呼萧无痕道:“快追!”

    “遵命!”萧无痕匆匆应了一声,飞身追着蓝枫去了。

    篝火烧得干柴劈啪作响,映得盛怒的安萧寒如魔王现世。他轻轻把罂粟的身子放在同样重伤的虚无尘旁边,咬着牙一步步向蓝桥逼近过来。

    小灵本围着虚无尘打转,此时又扑到罂粟身边,伸出舌头舔她满是血污的额头,同时发出一声声凄婉的哀鸣。

    虚无尘挣扎地翻过身,趴到罂粟身边道:“小姐没事吧?”

    罂粟气息微弱,竭力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哑着嗓子对安萧寒道:“别管……我……先把他……他们干掉……”

    蓝桥仗剑而立夷然不惧,寸步不退地和安萧寒对视着。既然朱清筱已被蓝枫带走,他当可无牵无挂,将生死置之度外。同时白雪音也从地上爬起,喘息着走到蓝桥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半晌,安萧寒从牙关里挤出三个字,一字字阴狠地道:“都得死!”

第016章 生死相依

    蓝桥凝视着安萧寒,破晓剑护在身前,神色冷峻。他知道此刻逃跑必无幸免,唯有拼死一战方有一线生机。

    安萧寒左手在寒雨剑上轻轻一弹,长剑发出一声清吟,紧接着他随手一挥,寒雨剑划出一道玄奥的弧线,流星般攻向蓝桥。

    蓝桥稍一侧身,破晓剑正面迎上安萧寒的寒雨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他只觉腕上陡然一沉,随即身子一震,安萧寒的真气已如长江大河般向他狂涌而来。

    眼见蓝桥与安萧寒硬撼此招,白雪音亦迎前一步,长剑抵在破晓剑背后,与破晓剑交错形成一个“十”字,两人一齐抵御安萧寒的真气攻势。

    蓝桥只觉一阵清凉的气息从剑上传来,经脉中真气对抗的压力顿时轻了一些。他感激地看了一眼白雪音,然后全力催动真气,试图把安萧寒入侵的真气反推出去。

    安萧寒一声冷笑,蓦地手上一松,同时身形一动,飞起一脚踢向蓝桥左侧的肩窝。

    蓝桥没想到安萧寒在真气相搏之时仍能如此收放自如,这一下被他避实击虚,虽勉强挥剑格挡,真气却已难以为继。

    他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脚下一个踉跄,破晓剑险些脱手。

    安萧寒身形极快,眨眼间又踢出第二脚。白雪音娇叱一声,闪至蓝桥身前劈掌与安萧寒对了一招,然后整个人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在十几步外的一根树枝上弹了一下,才又重新落往地面。

    “雪音!”蓝桥甚至来不及看白雪音的情况,安萧寒的寒雨剑重又杀至。

    蓝桥侧身一闪,退到一棵白桦树后,利用树干挡住左半边身子,破晓剑化出剑幕守住右边。

    “雕虫小技!”安萧寒冷哼一声,寒雨剑径直向白桦树的树干刺去。

    一声闷响,树干被安萧寒的剑气劈作两半,寒雨剑穿过树干的裂缝直贯向蓝桥的心口。

    蓝桥却似惊中有定,微一扭身,左手持着破晓剑的剑鞘,向安萧寒的寒雨剑上套去。

    安萧寒本以为自己这出其不意的一剑已足可要了蓝桥的命,哪想到他有用剑鞘来套自己寒雨剑的怪招?他不及变招下索性把寒雨剑往前一送,同时将自身功力提升至巅峰,把他力可断石的真气内劲一并送进蓝桥的剑鞘中去。

    蓝桥浑身剧震,胸口如遭重锤,奇经八脉被安萧寒内劲冲得仿佛炸裂。

    他的剑鞘脱手飞出,同时整个人往后连退三步,眼耳鼻喉尽皆沁出鲜血,一屁股跌坐倒地,几欲昏厥。

    安萧寒随手接住飞过来的寒雨剑,甩去破晓剑的剑鞘后正想再补一剑断了蓝桥的性命,忽然感到背后一阵雪风呼啸而来,原来是白雪音调息过后持剑再攻,一招会集她全身功力的幻雪剑法朝安萧寒猛攻过来。

    安萧寒不敢怠慢,回身一剑切在白雪音长剑之上。他刚才攻向蓝桥的一剑已用了全力,此时还来不及回气,只得纯凭剑法与白雪音周旋。

    白雪音似也觑准了这一点,使开幻雪剑法中精妙的招数,迅疾无伦地朝安萧寒狂攻,把他逼在只守不攻的被动局面,硬是不给他调息回气的机会。

    然而安萧寒终究是安萧寒,幻雪剑法虽然变幻无方,白雪音的人却有迹可循。几十招过后,他凭借浸润顶尖剑法多年的经验逐渐熟悉了白雪音的剑势,不但将自己门户守得稳如泰山,更让白雪音因幻雪剑法巨大的消耗而沁出香汗。

    以安萧寒的实力,此时本应开始占回主动,但他一心想置两人于死地,不但不反攻,反而故作左支右绌起来,有时剑招之间竟还故意卖出绝不应在安萧寒身上出现的破绽。

    白雪音心中明白,安萧寒此时的狼狈只是在争取时间,因为他此时的每一剑都留有余力,每多过一招,他就能多回复一点真气。但白雪音已没有选择,一旦她放弃猛攻,安萧寒弹指间便可要了蓝桥的命,她实是退无可退,只有奋战到底,看看安萧寒有没有失误给她抓住。

    直到最后一口气。

    再攻出八十多剑后,白雪音已近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她本想虚晃一剑扯开空当,不料被安萧寒一眼看穿,整个人忽地闪电般欺进她的剑影里,一道掌影结结实实的印在她的胸口上。

    白雪音被安萧寒一掌击得如断翅之燕般倒飞而出,在空中狂喷一口鲜血后强提一口真气,借着一根树干转向飞到蓝桥身边。她奋起余勇,提起蓝桥的身子头也不回地往林中亡命而逃,眼中除了不断从两旁掠过的树影再无他物。

    她跑了约有一刻钟的工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白桦林,脚下一软坐倒在地,大口地喘息着。林外是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河,河对岸则是阡陌纵横的大片良田。

    她见蓝桥睁着眼意识还算清醒,把他轻轻放在地上,低声道:“蓝公子,我怕是不行啦,前面打架消耗太大,不但经脉受损,真气内力也耗光了。最后又中了安萧寒一掌,没剩几口气啦。你快自己逃命去吧,安萧寒要是追来,我还能再挡他一下。”说罢她开始剧烈地咳嗽,还不时咳出殷红的鲜血。

    白雪音用手捂住嘴,咳出的鲜血仍不住沿着她的指缝流下。她索性又放开手,催促着道:“你快走啊,等安萧寒追过来咱们都得死。”

    蓝桥怔怔看着一身血污的白雪音,此时她一身沁白如雪的衣裙已尽被鲜红的血花沾满。他忽然一把握住了白雪音的手,一字字沉声道:“刚才在我生死一线的时候你没有放弃我,现在我也不会放弃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们现在需要立即找地方疗伤。”

    白雪音张了张口,仿佛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蓝桥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来,又扶着白雪音起身,两人摇摇晃晃地走到小河边。

    “我们只要沿着河走就能隐去逃亡的踪迹和气味,让敌人追无可追。”白雪音挤出一丝微笑道,“”

    蓝桥却摇头道:“太慢了,我们没时间逃远,必须立刻开始疗伤。”说着话他背起白雪音走至河边,却没有踩进河水里,反而沿来路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一直退到白桦林的边缘。

    “雪音,你还有力提气吗?”蓝桥悄声道,“我们只要能上到树梢上去,就可以开始运功疗伤了。”

    “我尽力一试。”白雪音明白过来,原来蓝桥带她走到河边是故布疑阵。她用力压下丹田中泛起的种种不适,提气轻身攀上树冠。

    白雪音在树冠中找到一隐蔽处,与蓝桥面对面盘膝坐下,极是疲惫地解释道:“我们天莲宗的内功心法名叫沁雪盈春,我以前只和师父师妹练过,蓝公子不是我天莲宗的门人,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她随即又简要解释了沁雪盈春的心法口诀。

    蓝桥记下口诀,略一思量,和白雪音四掌相交,缓缓道:“沉心静气,排除杂念,什么都不要想,你这心法有点意思,好像和我家传的心法有相似之处。”说着催动内息传入白雪音的纤掌。

    白雪音只觉得一股暖流涌进自己的身体,当即也催动自身的真气回流入蓝桥的经脉之中。

    两股真气交融,在两人受损的经脉中循环往复,很快两人便陷入深沉的混沌之中。

    ~~~~~~~~~~~~~~~

    蓝枫背负着重伤不醒的朱清筱在白桦林里没命地狂奔。

    林中星月无光,他也辨不清方向,只不假思索地随意乱跑。就算脚步早已变得沉重,他也毫不停留。

    萧无痕阴魂不散地吊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她在黑暗的密林中难以施展轻功,只能凭借隐约的脚步声判断蓝枫逃跑的方向。

    一阵疾风吹起林中的落叶,蓝枫逃跑的动静被暂时掩盖,等到风停脚步声已变得轻微难辨。

    萧无痕紧追几步,视野忽然一亮,竟冲出了密林,来到一片开阔的原野上。

    原野一眼看不到边,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空气中弥漫着雨后青草混合着泥土的芳香。

    早已力竭的蓝枫把朱清筱放躺到地上,自己弯腰撑着双膝,累得气喘如牛。朱清筱则被断腿疼醒,呜呜地呻|吟,痛苦地扭动着娇躯。

    萧无痕缓缓逼近毫无反抗之力的两人,却没有急着出手。因为她发现,除了蓝枫和朱清筱,原野上还有一个人。

    这人的身材矮小干瘦,身高也就五尺半,甚至可能还比不过朱清筱,隔远看不清面容,只隐约看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孤零零站在月光下的旷野之中,一动不动,形同一尊雕像。

    他背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长刀,刀锋四尺,刀柄三尺,细长的刀锋微微翘曲,闪动着清冷的月光。他的神情不怒自威,短小精悍的身体仿佛充满了力量。

    萧无痕冷冷打量着长刀在背的中年人,有了前番白雪音的教训,她再不容自己被任何人吓退。由于摸不清中年人的底细,她还是依足江湖规矩朗声道:“在下聆雨堂萧无痕,要带这两个与我们结下梁子的仇人回去面见堂主。阁下若与此事无关,还请行个方便。”

    中年人负手踱了两步,拦在蓝枫和朱清筱身前,仰目观天,淡淡地道:“天下事天下人管得,难道你聆雨堂已嚣张到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

    萧无痕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指了指朱清筱,缓缓又道:“这女孩是天家血脉,湘王府的江陵郡主,此事亦涉及到皇族的家事,阁下如不想惹麻烦,还请不要趟这趟浑水。”

    中年人目光落在萧无痕身上,哈哈一笑道:“老夫既出现在此,便是来管你聆雨堂的破事的,废话少说,来打一架!”

    说罢他一对眯成线的虎目猛地睁开,七尺长刀离背而出,顿时一股寒意让整个方圆九尺的空间都近乎凝固。

    萧无痕长剑出鞘遥指中年人,却生出一种对中年人捉摸不定的感觉——在她碰到过的高手中,只有安萧寒让她产生过这种可怕的感觉。

    萧无痕深深吸了口气,脸色煞白地问道:“‘冰刀’冷晗?”

    “知道得总还不算太晚。”中年人洒然一笑,虎目透出森然的杀气,“你是安萧寒的徒弟,论辈分算老夫的晚辈。老夫不想以大压小欺负晚辈,识相地便赶快回去吧。”

    萧无痕一声不吭,长剑忽地化作万千星芒,流星掩月般朝冷晗疾刺过去。比起未战而退,她还是决意一试,至少试试冷晗的斤两。

    面对冷晗这样的强敌,她不敢留手,一起手便使出寒雨剑法中最精妙的招数“群星落雨”,一时之间剑气纵横,漫天剑芒向冷晗倾洒过去。

    冷晗淡淡一笑,也不说话,长刀在空中虚划了一个圈子。顿时萧无痕的剑气就如泥牛入海般被那个圈子吸纳进去,转瞬消失不见。

    萧无痕骇然变色,尚未来及反应,冷晗的长刀已如划破长空的闪电出现在她眼前,与她手中的长剑硬击一招。

    “当!”一声剧响传遍原野。

    萧无痕难以置信地向后抛飞,落地后头也不回地钻回白桦林,仓惶鼠窜。

    “不送啦!”冷晗负手傲立,声音在萧无痕身后远远送出去道,“回去告诉安萧寒,当年的老家伙们还没死绝,没了蓝若海,还有我冷一明!”

第017章 冰刀冷晗

    “冷叔叔!我爹他……”见萧无痕退走,蓝枫向冷晗双膝拜倒,泣不成声。

    “我知道……我知道……我来晚了。”冷晗快步走到蓝枫身前,用手轻轻一托,蓝枫顿感一股浑厚的真气充盈而至,不由自主地被从地上扶了起来。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先取两根树枝来。”冷晗说着话又蹲到朱清筱身边,伸手在她的断腿上摸索几下,忽然用力一合,已把她的断骨复位。

    他接骨的手法老练而直接,朱清筱一声惨叫过后,便发觉疼痛开始消散。她轻轻擦了下脸上的冷汗,垂首道:“多谢冷叔叔。”

    这时蓝枫取来树枝,冷晗利索地帮朱清筱绑好断腿道:“有人来了,我们快走。”他吹一声口哨,一匹乌黑的骏马疾驰而来。

    “上马!”冷晗抱着朱清筱坐上马背,然后又拉着蓝枫坐到他身后,一甩马缰,马儿放足飞奔,向北而行。

    蓝枫回头望着南边的白桦林,急道:“大哥还在里面呢……”

    “来不及了,先逃出去再说。”冷晗话音刚落,就听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原野的尽头出现一条黑线。成百上千的官兵排成飞翼阵,漫山遍野地往他们逼近过来。

    这批官兵总数在千人上下,既有马疾刀快的骑兵,也有盔明甲亮的步兵。为首一员少将军银盔银甲,胯|下白龙马,手持亮银枪,英姿飒爽,目光如电,活脱脱便似那戏台上的常山赵子龙。

    “这是徐州总兵张仲杰。”冷晗以刀锋遥指官兵阵中高举的“张”字大旗,对蓝枫道,“此番我到庐州,便是跟着他来的。”

    蓝枫想起在庐州时白雪音曾说过,她为九江的轻生少女讨公道,也是要找徐州总兵,看来便是眼前此君。但见这徐州总兵张仲杰面如冠玉,确然是一副讨人喜欢的好皮囊,蓝枫问道:“冷叔叔知道他来做什么的?”

    冷晗不及答话,双方已接近到一箭之地。张仲杰驻马喝道:“此女乃朝廷钦犯,何人再敢包庇?”他手下的兵士训练有素,不待吩咐便已潮水般一分为二,向冷晗的左右两侧围拢过去。

    “老夫在捕鱼儿海杀敌建功之时,你这小娃娃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呢。”冷晗仰天长笑,用手轻抚他七尺长刀的刀锋,“小娃娃可曾听过,北平冷一明?”

    冷晗名列九天风云榜,张仲杰岂会不知?他闻言微微一凛,已知遇上硬茬,但他仗着人多势众,也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原来是冷大将军,末将有礼了。”张仲杰抱了抱拳,然后手持马鞭指向冷晗怀里的朱清筱,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肃然道:“此女是罪王朱柏的千金,不但抗命拒捕,反伤及朝廷命官。本将奉旨缉拿,还请冷大将军行个方便。”他在话中虽尊称冷晗为“冷大将军”,但语气中却尽显不屑,丝毫没有尊敬之意。

    “你胡说!父王有什么罪?”朱清筱尖叫道,“父王已经死了,我不跑,难道任由你们欺辱吗?”

    张仲杰狡黠地一笑道:“朱柏畏罪自尽,小郡主若不回去,这罪名如何说得清楚?”

    “你……”朱清筱气得俏脸发白,冷晗淡淡一笑道:“小郡主不必置气,这位张大总兵若是有把握抓你回去,才不会和老夫废这么多口舌。”

    张仲杰神色一变道:“如此说来,冷大将军是决意抗旨了?”

    冷晗哈哈笑道:“张总兵从未出示过圣旨,又何来的抗旨一说?”

    张仲杰神色再一变,声色俱厉地喝道:“冷晗包庇钦犯,还不与我拿下?”两旁军士一齐叫喊,声势震天。

    冷晗好整以暇地拿起长刀,刀锋一摆,自有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淡淡地道:“不知张总兵的徐州军比起北元的蒙古铁骑,孰强孰弱?”他双腿一夹,马儿立时箭矢一般冲了出去,取向原野东北的一处小丘。

    张仲杰见小丘附近多是步兵,不禁佩服冷晗对战场地形敏锐的洞察力。庐州今日是大雨之后,不少地方还存有积水,特别是小丘下的低洼地带,被积水泡得泥泞不堪,骑兵难行,故只有步兵守住此处。

    蓝枫亦察觉出其中关键,提醒道:“小心水坑。”

    “瞧好了!”冷晗常年在草原之上作战,对这种环境再熟悉不过。他一提缰绳同时双腿猛夹马腹,一股奇特的真气灌注马儿全身,马儿嘶鸣一声忽然跃起,竟凭空飞过三丈宽的水坑,落足小丘坡上。

    蓝枫只看得目瞪口呆,高声叫好。

    小丘上三名兵士挥刀向冷晗砍来,冷晗刀光一闪,已将这三人悉数砍翻。

    朱清筱眼见鲜血飞溅,吓得闭紧了眼睛。

    又有两名兵士冲杀过来,冷晗长刀探出砍倒一人,回手又以刀柄将另一人撞下小丘。

    冷晗在战阵中穿梭自如,利用坐骑的机动性在小丘上左冲右突,如庖丁解牛般永远存在于战阵的薄弱处,从不让自己陷入三人以上的围攻。

    他一边随手处理前方拦路的兵士,一边声音平静地对蓝枫道:“半个月前我收到一封书信,是你风伯伯寄的,他在信上告诉我一件奇怪的事。”

    这时一名手持长戟的骑兵冲上小丘,冷晗一刀劈去,骑兵挥戟格挡,却不料冷晗是虚招,晃一下后刀光再闪,骑兵应声落马。

    “那是在今年的年初,你风伯伯进京述职,却意外目睹了一件怪事。”冷晗接着讲道,“他在一条陋巷之中目睹二人私会,其中一人是长史刘璟,另一人则是琼楼会的高手,蓬莱阁主左刀。”

    蓝枫皱眉道:“刘璟虽只是区区一长史,但却是功臣刘伯温之后,先帝在位时常召他入见。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他怎会和琼楼会的帮派人物搅在一起?”

    说话间冷晗又砍翻五人,其余步兵见冷晗悍勇,胆怯不敢上前。

    冷晗接着道:“你风伯伯在信中提到,当时他躲在暗处偷听,怕打草惊蛇不敢离得太近,只隐约听到削藩、辽东马场和安萧寒等字眼。”

    蓝枫想了想道:“如果是年初的事,那时的安萧寒刚在京城击败了凌音阁的方如天,正是大放异彩的时候。”

    这时又有七名骑兵冲上小丘,当先两人长矛探出,分从左右捅向朱清筱。冷晗拨转马头避开右侧的骑兵,同时长刀一闪,将左侧的骑兵砍下马来。

    蓝枫恨他们偷袭表妹,折叠弩一箭射出,将右侧那人也射翻落马。

    “你风伯伯怀疑朝中有人与琼楼会勾结,而此事又与削藩及琼楼会有关,返回青州后便立即着手调查,并亲自前往蓬莱阁暗访。”冷晗叹道,“蓬莱阁是琼楼会在山东最大的分舵,由梁梦醒的弟子左刀执掌。左刀是天下用刀高手中唯一可与我一战之人,蓬莱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冷晗并不一味闪躲,而是寻觅到一个机会突然欺近,将剩余五骑中最靠左侧的骑兵斩落马下,然后又在其他骑兵反应过来之前拨马远离。

    蓝枫见剩下四骑中的三骑留在原地没动,只有一骑看起来想追,却被其他人叫住,追了两步又停住:“冷叔叔!”

    冷晗当然明白蓝枫的意思,回手一刀,七尺长刀射出冷冽的刀气,那人的坐骑受惊再不受控,直接冲下小丘,最后陷入泥泞的水坑中。

    “我明白你风伯伯寄这封信给我的用意。”冷晗语气有些沉重地道,“他是怕他这一去遇到什么变故,这秘密便从此埋没,再没有人知晓。”

    蓝枫吃了一惊道:“风伯伯武功高绝,虽在风云榜上名列第二,但有不少人都说他其实已不逊于久居榜首的梁梦醒。若连他自己都没有绝对把握,此行之凶险可见一斑。”

    “是啊,所以我一收到他的信,立刻昼夜兼程赶往蓬莱阁,想助他一臂之力。”冷晗一边说一边反身又冲向那三名骑兵。他刀光如织,但听三声惨叫过后,三名骑兵尽数了账。

    至此已再没有步兵或骑兵敢冲上小丘,张仲杰高举马鞭大喝道:“放箭!”

    立时有几十支劲箭射向冷晗,朱清筱吓得一声惊呼,险些跌下马背。

    冷晗游刃有余地长刀一摆,在身前化出一片刀幕,箭矢打在上面便像打在冰墙上一般,纷纷滑落在地:“只可惜我还是去晚了一步,不但没在莱州找到风镇岳,自己还中了琼楼会四大护法高手的埋伏。我突围而走,被他们从莱州一路追杀到徐州,才侥幸脱身。”

    蓝枫听着不禁替冷晗捏了把汗:“琼楼会四大护法虽无缘九天风云榜,却也都是级数接近的高手,任谁给这四人围攻,都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冷晗扫视着小丘下的张仲杰,傲然道:“但我冷晗又岂是任人宰割的绵羊?当时我虽逃脱了追杀,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鸟气,想趁他们不备杀回去,说不定能出其不意反杀他们一个两个的,那样就赚大了。”

    蓝枫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那冷叔叔赚大了吗?”

    这时又一轮箭雨飞来,冷晗故技重施,以冰寒的刀气化出冰墙,箭矢落在上面“咔咔”直响,却无法击破冰墙:“我选择四护法中的马行空作为我的目标,深夜尾随,本想一举将他击杀,却没想到他鬼鬼祟祟地见了一个人。”

    蓝枫心中一动,恍然道:“那必是眼前这位徐州总兵了。”

    “不错。”冷晗冷静地观察着小丘下官兵们的眼神,见他们几次奈何不了自己后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知道突围的时机已到,“马行空深夜求见张仲杰,说你风伯伯已被左刀和梁梦醒联手所伤,请他派兵配合他们继续追杀我。”

    “原来这位张总兵也和琼楼会有勾结。”蓝枫不解地道,“所以其实这些官兵是来追杀冷叔叔的?可冷叔叔刚才不是说,是跟着他们来的庐州?”

    “你并没有听错。”冷晗淡淡道,“因为张仲杰当场拒绝了马行空,理由是他必须立即前往庐州,为了一场更重要的行动。比起这次行动,我区区一个冷晗,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什么行动?”

    “就是配合安萧寒攻杀百川兄。”冷晗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安萧寒落败,张仲杰将会率领他的人马截住百川兄,把你们斩草除根,一个不留——这是他对马行空说的原话。我听说这个消息,立刻又赶来庐州,没想到还是没能见上百川兄最后一面。”

    “安萧寒,张仲杰,要同时出动江湖和军方的势力来对付我们,爹的面子还真不小啊。”蓝枫冷哼一声道,“也不知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与风伯伯看到的那位长史刘璟又有何干系。”

    “闲话稍后再说。都坐好了,我要突围了。”冷晗一声呼喝,横起长刀,纵马向坡下的敌阵冲去。

第018章 徐州指挥

    冷晗字一明,保定府人士。他少年参军,在蓝玉帐下屡立战功,与风镇岳、蓝若海和徐秋雨并称“军中四杰”。他刀法精湛,手中一把七尺冰刀称绝天下,名列九天风云榜第五位。

    洪武二十一年,蓝玉在捕鱼儿海大破北元,事后洪武帝论功行赏,封蓝玉为凉国公,风镇岳为文昌伯,蓝若海为定远伯,徐秋雨为平江伯,冷晗为中山伯。四人中只有冷晗辞爵不受,并自请留镇北疆。洪武帝准其所请,命其前往北平,受燕王节制。

    此后他在燕王麾下又经大小十余战,战功无数,却始终不受勋爵赏赐,年近五旬仍孑然一身,将全部的生命奉献在战场之上。

    此刻他单骑冲下小丘,张仲杰严阵以待,在坡底设下重重围困,亮银枪遥指着冷晗道:“冷晗,莫非你真以为能凭一己之力,与我这一千精兵为敌吗?”

    马儿继续加速,冷晗看也不看张仲杰,朗声长笑道:“老夫自叹打不过千军万马,但张指挥使何妨也和手下打个商量,问问他们谁愿意先死?”

    方才冷晗在小丘上的一番冲杀,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以冷晗的威名和他展示出来的刀法造诣,就算终不能以一当千,先冲上去与他厮杀的人也极可能难逃一死。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露出怯色,有的地垂下头,有的回首往张仲杰处张望,看他有没有进一步的指示。

    冷晗见官兵士气动摇,火上添油似的讥笑道:“张指挥使敢不敢亲自与老夫玩上两手?还是只会派手下上来送死?”

    张仲杰气得脸色发青,虽明知是对方的激将法,权衡再三仍是不敢以身犯险。他强作镇定地一甩马鞭,色厉内荏地道:“杀鸡焉用牛刀?你能冲出重围,本将军自会给你个了断。”

    兵士们见主将怯战,彼此交换了眼色,脚下忍不住后退两步。

    这时冷晗的马儿到达极速,人马合一如天神下凡,雪亮的刀光扫过官兵的眼睛。冷晗见时机一到,长刀一挥,暴喝道:“闪开!”

    兵士们见他这般气势,无人敢硬撄其锋,纷纷向两旁退散,硬是给冷晗闪出一条路来。

    “张指挥使,我们来日再会!”冷晗冲出军阵,向张仲杰遥一拱手,大笑着去远了。

    跑出五里多,冷晗放缓马速,长舒了一口气道:“他们没追来。”

    蓝枫对冷晗这次单骑闯关佩服得五体投地,又想起白桦林中的蓝桥和白雪音,忍不住道:“我大哥和天莲峰的白女侠还在那林子里。”

    “来不及了。我一人一骑,能保你们出来已属不易,此时再折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冷晗眼中透出沉痛的神色,摇头道:“是生是死,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朱清筱听到这里,不禁垂下泪来,手捂心口泣道:“蓝桥哥……白姐姐……”

    “你蓝桥哥福大命大,相信他定能死里逃生,转危为安的。”蓝枫知道无能为力,又不忍见朱清筱这么伤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冷叔叔,我们现在去哪?还去青州吗?”

    冷晗想了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既能发动官兵,区区一个青州侯府又怎能保其万全?更何况你风伯伯受伤,侯府自顾尚且不暇,我们过去只会给他们再添麻烦。”

    朱清筱止住垂泣,幽幽地道:“那这天下还有何处是我们的容身之地?”

    “有一处地方虽然风起云涌,但无论朝廷还是聆雨堂,都不敢轻易对你们动手。”冷晗沉声道,“最危险的地方可能也是最安全的。”

    蓝枫和冷晗对视一眼,恍然道:“燕王的北平城。”

    ~~~~~~~~~~~~~~~

    蓝桥睁开眼睛,天已经开始蒙蒙发亮。

    白雪音犹自盘膝坐在他的身前,纤手与他四掌相交,清幽的气息扑面而来。

    夜风吹过,白雪音纤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般轻轻颤动。混融的真气左手出右手入,洪流般在两人的经脉间流转着,在蓝桥体内变得温暖绵厚,又在白雪音处转为沁凉冰润,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蓝桥运功内察,不禁心中暗喜。他本没指望白雪音这天莲宗的内功心法能对自己的伤情有效,只单纯地希望能尽最后一份力,为白雪音疗伤提供帮助。

    此时他意外地发现,他习自蓝若海的家传心法竟和天莲宗的沁雪盈春十分吻合。白雪音和他的真气虽然一阴一阳,却像是出自同一源头的两股山泉,会合之后不但没有丝毫排斥激荡的迹象,反而水乳交融般交织到一起,再也难分彼此。

    更神奇的是,他发现自己被安萧寒震得支离破碎的经脉隐现好转之象,虽只是微不可言的变化,但那趋势已足够喜人。

    晨风吹拂,把白雪音的发丝吹到蓝桥的鼻尖。蓝桥嗅着她醉人的发香,听着她逐渐变得有力的心跳,相信她的内伤也在以同样的方式,被二人混融交织的真气疗愈着。

    蓝桥轻舒一口气,知道已度过最艰难的时刻。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耐心把伤养好。这时忽听马蹄声响,蓝桥低头往树下看去,一看却又不禁吃了一惊。

    只见一队官兵正在白桦林间穿行,为首一员少将军

    银盔银甲,甚是显眼。

    “吁。”少将军翻身下马,朝那边树后蓝桥视线不及的方向一拱手道:“末将张仲杰来迟,还请小姐恕罪。”

    “你可知你来迟的这一个时辰,足以让整个天下的局势发生变化?”一个轻纱覆面的少女从树后转出,正是罂粟。她似乎极是虚弱,单手撑着树干,简单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末将知罪。”张仲杰向罂粟单膝跪下,“害得小姐受伤,末将心中难安,自责不已。”

    “起来吧。”罂粟轻轻摇了摇头道,一边向前漫步一边道:“我自幼多服健体灵药,外伤并无大碍。只是蓝桥那一掌的内伤,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这期间必须安心静养,才可完全复原过来。”

    张仲杰起身又道:“安堂主他们都已回去了吗?”他的声音温和而又诚恳,柔软而清晰地一字字吐出,仿佛永远静得下心,永远沉得住气,永远不会发怒一样。

    蓝桥不禁心下揣度,正猜测这位听说话似有儒将之风却明珠暗投的张仲杰是何许人也,就听罂粟道:“堂主伤势复发,已和两位徒弟返聆雨堂去了。”

    “小姐被蓝桥那小子一掌打至昏厥,安堂主自是雷霆之怒。”张仲杰轻叹一声道:“说到底安堂主心里还是念着小姐的。”

    蓝桥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不禁胡乱揣测,不知安萧寒与罂粟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不是师徒,按年龄揣测又不似父女,难道是情人吗?

    这时白雪音睁开妙目,正要说话,见蓝桥朝她猛打眼色,会意过来,转而俏然一笑,和蓝桥一起向下看。

    罂粟幽幽地道:“当初我发密信要你出兵阻截蓝若海,你若能早两日赶到,那便什么麻烦也没了,堂主、无尘和我都不会受伤。”

    张仲杰一边低头认错一边道:“我本以为有小姐亲自坐镇,凭安堂主的剑法和聆雨堂萧虚二位弟子的武功不会出什么岔子,谁想到凭空冒出个白雪音,把事情搅得一团糟。”

    “哼。”罂粟没好气道,“你太低估蓝桥了。堂主也是,傲得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张仲杰嘿嘿干笑一声,忽然低声道:“听说那白雪音是倾城榜上有名的绝色美女,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可拉倒吧。”张仲杰话未说完,罂粟不无揶揄地打断他道:“你虽说生了副好皮囊,又懂讨好女人,这些雕虫小技骗骗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可以,白雪音只怕不吃你那一套。她那样的女人,只佩服有真本事的男人。”

    “她不吃便不吃吧,小姐又何必拐外抹角骂我没本事?”张仲杰露出一丝诡异的淫|笑,“他日我领兵杀上天莲峰,若能把她捉到,必得好好享用她一番。你说我到时候是一点点把她的衣裙剥下来呢,还是逼着她自己脱给我看呢?”

    他说这话时声线依旧温柔好听,没想到却是如此下流。蓝桥心中一惊,正暗骂他虚伪阴狠,就感觉白雪音气息一阵急喘,已是气得娇躯发颤,忙递个安定的眼神过去,这才让她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罂粟不屑地道:“捉到了随便你,捉不到就别在这说大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夜若非你贪恋淮南那名唤娇娇的姑娘多耽搁了半个时辰,不但那几个小贼跑不掉,堂主也不会伤势复发。”

    “小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仲杰傲然摇了摇手指道,“我并非贪花好色之徒,只那娇娇是淮南大户张轩的掌上明珠,若我能略施手段俘获她的身心,对我们未来掌控淮南局面有益无害。到时候无论我们想加派兵役还是加收粮饷都可以通过他这地头蛇,这又岂能同寻常风流浪荡一概而论?”

    “随你怎么解释吧。”罂粟翻个白眼道,“眼前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到蓝桥他们,活见人死见尸。堂主临走前交代,蓝桥和白雪音都被他以内劲重创经脉,不但跑不远,且极可能在路上绝气而亡,所以你要想活捉白雪音回来供你淫|乐,可得抓点紧了。”

    “小姐放心!”张仲杰言语间充满了自信,“我此行带了足有一千精锐,找对重伤快死了的男女还不容易?”说罢他一挥手,随行的士卒立时兵分两路,分别往小河的上游和下游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蓝桥背起白雪音,待张仲杰的兵士去远,跳下树梢。他乘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趟过小河,然后发动他飞星流火的轻功身法,箭矢一般飞掠而去。

    他内伤严重本难运气,此时却因与白雪音真气混融,两人的经脉仿佛合二为一。白雪音沁凉冰润的真气从她纤手源源不断地传来,在蓝桥体内往复一周后又回流到她体内。这股混融的真气在两人经脉中漩涡般循环着,不但逐渐修复两人受损的经脉,蓝桥更可以借此提气轻身催动身法。

    蓝桥背着白雪音一口气跑了五六十里路,从阡陌纵横的平原跑到巍峨广阔的山脉。待把两人体内漩涡般流转的真气消耗殆尽,已是到了正午时分。

    高耸峭立的悬崖如同大鹏展翅,从左右两方舒展地延伸开去,其后更是层峦叠嶂千峰竞秀,真不知山有多广,峰有几重。

    “真是天助我也。”蓝桥停住脚步兴奋地道,“这片大山茫茫无际,咱们进去躲他十天半个月,管她罂粟还是草果,都再找不到我们啦!”

    白雪音眼中也闪着光,点头道:“不错,咱们一边躲着一边还可以继续疗伤。昨夜之后我有一种说不清理由的预感,那就是只要我们继续用这种法子练功,假以时日我们不但可以修复破损的经脉,说不定还能因此脱胎换骨,功力更进一步呢。”

    “也不可过于乐观大意了。”蓝桥苦笑道:“虽是有好转的趋势,但若说彻底复原仍是遥不可及,照目前的趋势莫说十天,恐怕怎么也得一个月才有希望修复破损的经脉。”他背着白雪音一边寻路上山,一边又接着道:“更何况雪音你……就这么和我朝夕相处,又是肌肤相亲的,这将来传出去了总是不好。”

    “名声要紧还是命要紧?此处荒无人烟,人家一个女孩子都没说怕羞,你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地乱说些什么?真不怕人笑话。”白雪音嘴上虽说不怕羞,却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竟以“人家”自称,活似向心上人撒娇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她竟真的有些害羞起来,本来俏白的面颊染上一层好看的红霞。

第019章 秘谷疗伤

    碧空如洗,浮云若翩。

    蓝桥和白雪音盘膝坐在齐腰深的河水里,四掌相合,四目相对。

    两侧是百丈千仞的陡峭山壁,冰凉的河水从东侧不远处的悬崖间飞流而下,形成一道二十余丈的壮丽瀑布。瀑布最初沿山隙倾泻,倾落数丈后被一方巨大的利石劈作两半,一半形成水帘径直落下,落地后汇成一泓深潭,然后潭水满溢,又向西流成一条绵延数里的小河,与南北两侧的悬崖共同形成一条风景秀美的河谷;另一半则再落丈,拍散在山岩乱石之上,化作轻纱薄雾般细密的小水珠,弥漫到整个河谷之中。

    河水甘冽,悠缓而清浅,在这幽深的谷底不疾不徐地流淌着,历经千年而不竭。浓厚的水雾如棉白的衾被般覆盖在河谷上空,让整个谷底陷入一片朦胧。若隐若现的阳光下,两侧的河岸草木旺盛,不但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树,还有如茵的翠绿草地,各色娇艳的小野花点缀其中,数不清的各式山珍随处可见。

    蓝桥白雪音分坐河中一块胸口高大石的两侧,任半边身子浸在冰凉的河水中冲刷。弥散的水汽把谷底的能见度降到最低,即便近如他们这般面面相对,也只能勉强看到彼此脸上的神情。

    蓝桥背着白雪音进山,闷头走了半日才发现这终年被水幕笼罩的河谷,遂寻路而下,在河谷中又摸了个把时辰,终在黄昏时找到这样一处完美的疗伤之地。

    白雪音坐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脸,却不料她双手刚一离开蓝桥的手掌,和蓝桥间的气息流转立时中断。顿时她就感到丹田之中浊气上升清气下降,胸口发闷的同时伴有想要呕吐的难过感觉。

    “不可以这样。”蓝桥微一探身,再次抓住白雪音想要抽回的纤手,混融的真气再度开始流转,“咱们每天分开的时间不能超过一刻钟,否则气息断绝,将会前功尽弃。”

    白雪音被蓝桥抓住手后,难过的感觉立减,轻舒了一口气,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不敢乱来了。”

    “偶尔断开一下也不是不行,但你会难受的。”蓝桥关切地看着白雪音惨白的面容,柔声道:“你想洗脸是不是?来,我帮你。”

    虽然因双手不能与蓝桥分开略有不便,但在蓝桥的竭力配合下,白雪音总算还是洗净了脸:“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说罢她向蓝桥嫣然一笑,尚自有水珠滴落的玉颊上泛着粉嫩的红晕,嘴角边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似隐若现。她一头乌黑的秀发虽有些散乱,却黑得像乌鸦翅膀似的在水雾中抖动。深不见底的乌亮瞳仁仿佛带着些小女孩般的稚气,又似带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就在这一瞬间,蓝桥忽然觉得她很美。

    自从在庐州郊外与她初相逢,他们始终处在与聆雨堂抗争的巨大压力之下,营救朱清筱,白桦林逃生,直到此刻,蓝桥才终于能够放松心情,好好欣赏一下面前的美丽少女。

    “怎么啦?”白雪音见蓝桥直勾勾盯着自己,打趣着道,“是否我生得太漂亮看得呆了。没事不要紧,想看你就尽管看,反正时间还很长,我也不收税。”

    “我说你可别骄傲。”蓝桥被她说得莞尔,却又着实不愿否认拂她兴致,便小声道:“是有那么一点点啦。”

    “算你识相!”白雪音被蓝桥那既诚实又不服气的语气逗得掩嘴一笑,故作叹息道:“能得蓝公子‘一点点’称赞,小女子真该敲锣打鼓,好生庆祝一番。”

    蓝桥听白雪音说得有趣,油然道:“看在我叫你别骄傲你就好像真的不怎么骄傲的份上,我为你即兴赋打油诗一首,也算不白被你惊艳一场。”

    “哦?”白雪音兴致盎然地道,“没想到蓝公子还是个雅人,快说来听听。”

    蓝桥先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然后仰首观天,长吟道:“侠女剑含香,热血染裙裳。”这两句兼赞白雪音的美貌与古道侠肠,白雪音听后满意地点点头,催道:“接着呢?”

    蓝桥摇头晃脑地续道:“顾盼轻一笑——”他故意拖长尾音,却没说出最后一句。白雪音娇嗔着急道:“最后一句呢?不许你故意吊人家胃口的。”

    蓝桥顿了顿,嘴角逸出一丝微笑,阴阳怪气地唱道:“——怒掀牛骨汤!”

    话音未落两人已是哄然大笑,不但蓝桥笑得前仰后合,白雪音也笑出了泪来。

    他们是如此的放恣尽兴,在连续多日的紧张之后,他们终于放下了肩头的压力和责任,以及心中所有的烦恼与顾忧虑,任一切世俗的纷扰在这一刻,在这与外界全然隔绝的人间秘境中,随水而逝。

    “哎呦不行了,笑得我肚子疼。”白雪音喘息着嗔道,“什么嘛,原来憋着最后一句是故意取笑人家的,真是近墨者黑,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你弟弟一般没正经了。”

    蓝桥笑道:“美女在前,心情舒畅,怎忍得住不调戏一番?看你笑得那般尽兴,显然亦十分受用。”他一扬下颌,接着又道:“你脑袋凑过来点。”

    “做什么?”白雪音将信将疑地嘟囔了一句,半侧着头向蓝桥靠近了些。

    她本以为蓝桥要和她说悄悄什么话,却不料蓝桥忽然伸手过来,把她贴在面颊上的纷乱发丝拨拢至她的耳后,悄然笑道:“头发乱成这样,哪有半点倾城榜绝色美女的样子?”

    白雪音说不出话了,虽然她很想再像刚才一样和蓝桥打趣几句,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一股让整个大脑变得空白的热力在她脸颊上燃烧,很快又蔓延到耳朵和脖子。她目光呆滞,牵线木偶般用掌心去贴蓝桥的掌背,然后任由他细心地为自己整理好一头纷乱的青丝。当蓝桥的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耳朵,她更是如电击般娇躯轻颤,羞得满面通红。

    良久之后,白雪音才在这沁凉的水雾中回过神来,怔怔望着仿佛正在欣赏自己得意作品的蓝桥,半幽怨半娇嗔地道:“蓝公子以前也是这么对女孩子的吗?”

    “没有,刚才我也是牛刀初试。”蓝桥含笑摇头道:“你看现在多好,恬淡自然,好一个空谷幽兰般的大家闺秀。”

    白雪音听他夸赞,芳心暗喜,坐直了身子正想摆出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恰有一尾鳟鱼在她身旁跃水而出,直跳起尺余高才又落回水中,水花溅起老高,不少溅到她的脸上。蓝桥见状不禁放声大笑,白雪音羞嗔道:“枉我还用本门心法与蓝公子疗伤修复经脉,你就这么欺负人家嘛?”她说到这怔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念头闪过,沉吟半晌道:“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说不定可以解释咱们两派真气融合的秘密。”

    “左右闲来无事,能有故事听总是好的。”蓝桥道,“却不知是怎样一个故事?”

    “这是我在天莲宗典籍中无意间看到的记载,我虽识字不多,却也勉强能看懂个大概。”白雪音稍微想了想,叙道,“几十年前天下大乱,各路起义军以白莲教为首,奉教主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为大龙头,与元的统治者展开你死我活的斗争。那时江湖上也不乏功夫登峰造极的武学之士,几大门派和军阀中能人辈出,而其中以剑法名闻天下者,莫过于华山派的‘天剑’沈心流。沈大师不是华山掌门,却有匡扶天下的大志,他随太|祖皇帝走南闯北开创大明基业,建国后不居寸功,又急流勇退归隐江湖,可谓深谙做官为人之道。”

    蓝桥听得入神,不禁亦道:“好个沈大师,的确令人敬佩。难怪我只听说常遇春、张定边和徐达是那个时代的顶尖高手,却没人提过沈大师。”

    白雪音续道:“沈大师不但自己剑法武功冠绝当世,更善于因材施教,培养传人。他座下有两大弟子,尽得沈大师剑法真传,大师兄剑法沉稳狠辣,内息浩瀚,小师妹剑路飘逸灵动,真气精纯,两者虽刚柔殊途,却也各自练就一身最适合自己的神功。据说即使是他们师兄妹最平常不过的练招拆招,也比天下任何一场高手打斗更要精彩好看。”

    “咦?干嘛这样看着人家?”白雪音说到这里忽然停下,赧然道,“这都是典籍上的原话,这么文绉绉的人家可不会说哩。”

    “说得挺好。”蓝桥微微一笑道,“这师兄妹两个这般朝夕相处,彼此之间不但惺惺相惜,想必更是有情愫萌生。”

    “这也是人之常情。”白雪音轻叹一声,幽幽地道:“他们随沈大师一起日夜勤修,几年后各自出师。临行前沈大师本想成全他们的情谊,赐他们成婚,只可惜两个人虽明白彼此的心意,却终放不下各自的人生执着,让这一段人人称羡的情缘变得有缘无分。”

    “哦?”蓝桥问道,“可是因为北方战事吃紧?”

    白雪音轻轻点头,道:“时值洪武五年,大将军徐达北伐蒙古,被蒙古名将王保保打败,大师兄处江湖之远,却心系天下忧乐,决意参军入伍,为国效力。小师妹则厌倦了这尘世间的打打杀杀争权夺利,只想寻一僻静处淡然潜修,以剑道窥天道。两人志向不同,虽有多年难舍情分,也只得分道扬镳,各自踏上各自的人生之路。”

    “唉,有情人天各一方,实乃憾事。”蓝桥喟然道,“然而人各有志,这桃花源和名利场究竟孰优孰劣,又有谁说得清呢?”

    “此后的数十年里,大师兄在沙场冲锋陷阵屡立战功,小师妹则找到一仙气汇聚之地开宗立派,各自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白雪音淡淡道:“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当年那一别便已是永别,那上路前的最后一次回眸便已是最后一面。如今他们天人永隔,不知是否还能忆起昔日在沈大师座下双剑合璧时的心有灵犀。”

    话说至此,蓝桥终于恍然道:“莫非你故事中的这对师兄妹,就是家父尊师叶宗主?难怪你我虽是不同的内功心法,真气却又彼此‘相识’般如胶似漆地混融纠缠,原来内中还有这样深的一层联系。难怪家父临终前嘱托我说,让我把他的骨灰带给叶宗主。”

    白雪音迎上蓝桥的目光,唏嘘道:“家师和定远伯此生有缘无分,没想到如今却借你我之手以这种方式彼此交融在一起,让人不禁感慨造化弄人。”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默然无话,既仿佛在缅怀蓝若海叶雯两位剑法大师的成长之路,又似在祭奠他们之间这一段如童话般美好却又从未真正发生过的情缘。

第020章 风云际会

    不知做过多少个噩梦后,朱清筱悠悠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依然是张辅。

    自从被罂粟打得摔断了腿,朱清筱一直处在半睡半醒昏昏沉沉的状态,从庐州到北平,一路不知挨过多少煎熬的昼夜。到北平后,燕王朱棣为掩人耳目,并未安排他们住进燕王|府,而是让他们下榻在其手下大将张玉的府中。

    张玉是燕王朱棣麾下的头号战将,其人悍勇无畏,也是朱棣最信任的部下之一。张辅为张玉长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眉眼间继承了其父的坚毅与决绝,却又比张玉多出几分书卷气,不但风度翩翩文武双全,还对卧床养伤的朱清筱多有照顾。

    然而张辅却是朱清筱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她抱着被子坐起,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问道:“蓝枫哥呢?”

    张辅见她坐得吃力,忙从旁拿起两个软垫塞到床头,一边拿起瓷杯喂她喝水,一边柔声说道:“二公子现在该还在王|府与殿下议事,小郡主但有所需,在下无不效命。”

    蓝枫自被冷晗带进北平城,便鲜有在她面前出现了,不是和燕王议事就是在城中上下打点奔走,忙得不可开交。朱清筱并不讨厌眼前这温文尔雅的张辅,事实上她心里清楚,张辅这些日子以来张罗着和她生活相关的一应琐事,自己不但离不开他,更应该感恩。但也正是这份没来由的天大恩情,让她生出心愧难当的负疚感,每当张辅出现,她都有如芒刺在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并希望他尽快离开。

    朱清筱愤愤地饮尽杯中温热适口的清水,闷闷不乐地把杯子递还给张辅,轻声道:“你叫个下人来照顾我也就是了,我如今已是个废人,你这又是何必?”

    张辅笑了笑道:“小郡主尊贵之躯,在下岂敢怠慢?下人们愚笨,多半也没读过书,小郡主若是寂寞起来,岂非连个陪着说话的人也没有?”

    朱清筱知道说不动他,也懒得多费口舌,神情落寞地转向窗外。其时正值盛夏,窗外阳光灿烂,绿树成荫,她想到自己摔断了腿,或再没有机会在林中悠然漫步,不禁悲从中来,转眼间大颗的泪珠滚滚流下。

    张辅见她忽然落泪也是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一边赔着不是一边又找手帕给她。朱清筱见他这样心中更气,把手帕狠狠一摔,怒道:“看来我真是个废人了,难道连个擦眼泪的手帕也要你来递到我手上吗?”

    张辅被她没来由的怒火震得一惊,讷讷道:“是在下的错,请小郡主息怒。”

    明明是自己乱发脾气迁怒于人,却让张辅向自己道歉,朱清筱对自己更是厌恶。她任由眼泪沿着脸颊断线珍珠般地滑落,大声道:“我才不要这些没用的!我想要出去走走!”

    “呃。”张辅怔了半晌道,“小郡主贵体有恙,还是静养为宜……”

    “你给我出去!”朱清筱气得恨不得从床上跳下去一头撞死,“我不想看见你,你让我在这瘫死算了!”

    张辅被她情绪爆发弄得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不知所措间,蓝枫推门进来。

    朱清筱久未见到蓝枫,猛一见到不禁情绪失控地放声大哭,一边哭还一边捶床,喘|息着道:“蓝枫哥你怎么才来呀……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呢……”她没听到蓝枫回话,含泪再一抬头才发现,蓝枫推开门并没有立即进门,而是回身拖进一架做工精巧的四轮车。

    蓝枫这才掸了掸袍袖道:“昨夜燕王取下北平九门,彻底控制了北平城,今日诸件大事已定,我这才有时间来看望妹子。”

    “这是……”张辅也吃了一惊,木然看着四轮车,一时说不出话来。

    “昔日有诸葛孔明四轮车上指点江山,今日有小郡主坐车游园。”蓝枫得意地笑道,“只不知是花团锦簇点缀了美人锦心,还是美人装点了枯燥无味的花园风景。”

    一通俏皮话说得朱清筱心情由阴转晴,双眼放光地打量着这架漆得锃亮的木质小车,好奇地道:“这是什么?”

    “这便是我为小郡主打造的另一条腿。”蓝枫笑道:“来,妹子不是想出去走走吗?坐上来试试。”

    朱清筱早已等得不耐烦,刻意展示身手般双手在床缘一撑便“飞跃”到四轮车上,倍感新鲜地打量着车身上的各处细节,同时伸手把玩着,任由蓝枫推着四轮车带她来到张玉府的后花园。

    “我知你不想总被人推着。”蓝枫油然道,“左右各有一个手轮,右边手轮控制前进后退,左边手轮则可调整转向,妹子稍微适应一下,就可以自己动了。”

    朱清筱如孩子摆弄新得的玩具般兴奋,双手握上左右手轮,在这绿树成荫的后花园里不断地前进后退,左转右转,车轮时而穿过花丛小径,时而碾过老树枯根,在蓝枫张辅两人周围转来转去。她咯咯地笑着,仿佛暂时忘记了断腿的伤痛,享受着难得的能够自由活动的畅美。

    看着鸟儿般快乐的朱清筱,张辅佩服地道:“二公子匠心妙手有如孔明再世,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罢了。”蓝枫一摆手笑道:“倒是我才该多谢张兄这些时日对舍妹的照料,若非有张兄,我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只是她脾气阴阳不定,委屈了张兄,在下代她替张兄陪个不是。”

    “不敢当。”张辅长长舒了口气,旋又情不自禁露出一丝笑容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看到她现在这般快乐,我只觉我付出的一切委屈都是值得的。”他顿了顿,见蓝枫没说话,又补上一句,“再多的委屈,又怎及她那嫣然一笑?”

    蓝枫忽然道:“张兄莫非是……”他迟疑了片刻,终还是低声问了出来,“嘿……张兄莫非对舍妹有点意思?”

    张辅并未否认,淡淡道:“小郡主金枝玉叶,又岂是我这武莽之人可以企及的?我只盼能在一旁看着她,看她欢心,替她分忧,便也知足了。”

    “没有人能纯真无邪一辈子。”蓝枫笑道,“每个人都会长大的,小郡主也不例外。张兄既有意,何不试着展开追求?”

    张辅摇头笑道:“如今战事将启,我这动辄在战场上生死相见的人,岂敢耽误了小郡主的花样年华?就让我在旁看着吧,我不贪心,只是此时此刻,便已深感岁月静好。”

    蓝枫正思量着如何再劝,忽见到燕王朱棣带着几个随从由小门走进院来,忙和张辅一同上前行礼道:“拜见殿下。”

    朱棣四十多岁,生得方面大耳,肩宽若山,眉峰似剑,眼大如铃,常年的征战赋予他古铜色的肌肤,颔下一绺短髯,自有种放荡不羁睥睨天下的狂野味道。

    “不必多礼。”他穿着一身便服,随手扶起两人,目光掠过不远处孩子般天真玩闹的朱清筱,笑道:“小郡主来北平已有些时日,本王尚是首次目睹她的欢颜,看来蓝枫你不但智计过人,更有一双妙手。”

    “殿下过奖。”蓝枫恭然道,“若非殿下处变不惊,英明果决动手起事,岂有今日据北平抗南京的大好局面?”

    “大好局面?”朱棣睨了蓝枫一眼,自嘲般笑道:“以区区一城之力对敌整个天下,你居然还好意思说是大好局面?”

    蓝枫拱手道:“千里之行始于跬步,夺取北平虽只是第一步,但终究是最重要的一步。我不敢学郭奉孝作什么十胜十败之论,只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既已杀了布政使张昺祭旗,便无异于公然谋反,此后开弓没有回头箭,在下自当鞍前马后,尽全力助殿下带上这顶白帽子。”

    张辅心中雪亮,所谓白帽子,王上加白即为皇。燕王今日踏出了这一步,便再没有其他路可走,一旦事败,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这些效忠燕王的属下必然惨淡收场。他看着蓝枫淡定自若的模样,旋又忆起昨日王|府中的腥风血雨。

    自湘王**以来,天下诸王对建文帝削藩的霹雳手段人人自危,无不生出唇亡齿寒之感,其中更是以燕王朱棣畏之最甚。他本来对是否起兵谋反举棋不定,却被庆寿寺的大师道衍说服,决定不蹈湘王的覆辙,对建文帝反抗到底。

    为掩人耳目,他一方面在王|府装疯称病,一方面派道衍秘密打造起事用的盔甲和兵器。到冷晗为他带来了朱清筱和蓝枫,他更愈发坚定了起事的决心,只待时机到来。

    七月初四,北平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得朱允炆密诏,领北平城卫军包围燕王|府。彼时燕王|府内只有张玉和朱能的八百死士,与张昺硬拼显然不智。幸亏蓝枫发现破绽,指出圣旨内只有命张昺谢贵入府擒拿燕王手下的谕令,并未直言捉拿朱棣本人,故献计朱棣假意将官属全部捆缚,请张谢二人进府查验。待二人进府后,朱棣派出府内死士将其擒获,当场处决,并趁夜攻下北平九门,一举控制了北平城。

    昨日事变,朱棣之善断,道衍之筹谋,蓝枫之急智,张玉朱能之武勇缺一不可,可见燕王麾下英才济济。想到自古得人才者天助之,张辅不禁多了几分信心,亦躬身道:“殿下英武善断胜建文帝十倍,天下早晚必是殿下囊中之物。”

    朱棣哈哈一笑,刚要说话,就见一个穿着破布袍子的银髯老僧赤着脚跑进院来,正是他手下的第一谋士,北平庆寿寺住持,道衍大师。

    道衍也不知是路上跑掉了鞋还是为了修行本来就没穿,待跑到朱棣身前已是气喘吁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听朱能将军说,殿下打算即日挥军南下,直取应天?”

    朱棣沉吟道:“敌众我寡,建文帝坐拥天下,本王却只北平这一座孤城,若想取胜,唯有速战一途。”

    “殿下万万不可。”道衍急道,“由北平进应天千里之遥,沿途过河北、山东、江淮,无数艰难险阻,再加上京城城高池深长江天险,我军这寥寥数万人如何够用?若是南军趁我大军远征北平空虚袭我后方,到时候三军将士思归,恐怕未至京城便已不战而溃。”

    “大师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想过。”朱棣走到旁边一张石凳上坐下,挥手示意道衍张辅和蓝枫也一并坐下,缓缓道,“打仗除了阵前对决,更需要兵器、战马和钱粮等军需保障,这些军需物资,建文百倍于我,若是久持,岂非更加剧了敌我之差?”他见蓝枫目中露出深思的神色,问他道:“你怎么看?”

    蓝枫一拱手,肃容道:“禀殿下,在下有一计,既不太急,也不太缓。”

    朱棣喜道:“快说来听听。”

    “遵命。”蓝枫字斟句酌地道,“在下这一计,可用十六个字来概括,那便是:以守为本,稳扎稳打,徐而图之,攻心为上。”

    朱棣愕然道:“那和守城避战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蓝枫侃侃而言道,“守城,而不避战。燕王如今公然夺取北平,建文得知必然震怒,随之而来的必是出兵讨伐。”

    朱棣点头道:“不错。”

    “然而开国名将大多已被先帝除尽,如今建文手中可用之将,只耿炳文、李景隆等寥寥庸才,不足为虑。他们或许兵多势众,但却未必打得过殿下。殿下只需几场漂亮的大胜,便可狠搓南军的军心,甚至让建文也生出‘燕王不好动’的烦恼,此乃‘以守为本’。”

    朱棣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有点道理,稳扎稳打呢?”

    蓝枫又道:“我军虽以守为本,却不固守北平一座孤城,而是以北平为中心,逐渐蚕食华北其他军事重镇,如保定和永平,增强我军军事实力的同时也扩张殿下实际控制的行政地盘,如此下来粮饷和赋税都可从中获益。”

    “徐而图之呢?”

    “这一点老僧可替二公子代为解释。”道衍躬身道,“在稳扎稳打的基础上,我军每攻略一座新的城池,都派去优秀官员以北平之法善加治理,将其城视为自家之城,将其民视为自家之民,若是治理得当,久而久之,华北人心将开始依附殿下。”

    “得民心者得天下。”朱棣又点点头,“最后一句攻心为上又作何解?”

    蓝枫正色道:“建文帝表面上视为先帝的正统继承人,实际上京城政坛也是暗潮汹涌,只要殿下做到前面三点,重压之下京城必出乱子,予我军可乘之机。”

    道衍随即解释道:“现下京城政局可分为两党,其一为洪武皇帝留下的辅朝之才,如耿炳文、郭英等老臣老将,以及魏国公徐辉祖这类勋戚之后。还有就是深得建文帝信任的近臣,如齐泰、黄子澄、李景隆等。这两股政治势力互相不服,京城里暗流汹涌,久必生乱。”

    朱棣这才恍然道:“二卿看战略大局的目光之远,剖析之妙,令人叹服。只要利用好京城内不同政治势力的矛盾,本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正是如此。”蓝枫侃侃道,“除了这十六字的战略方针,殿下若再坐拥天时地利人和,则大事可定矣。”

    “哦?”朱棣眯起了眼睛,对蓝枫的奇智愈发感兴趣起来。他捏着颌下短髯,笑眯眯地问道:“哪来的天时地利人和呢?”

    “名不正则言不顺,师出有名,才可振奋军心,此为天时。”蓝枫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轻击着掌心油然道,“所谓清君侧,靖国难。大王不妨以靖难为由,把湘王一家的壮烈事迹公之于众,扬言齐泰黄子澄这两位建文近臣妖言惑主,唆使皇上残害先帝血脉,然后振臂一呼入京勤王,天下必多响应。”

    “好!”朱棣眼睛放光地双手一拍,转头看了一眼在院子另一边自己玩耍的朱清筱。

    蓝枫接着道:“至于地利,我军需迅速肃清北平附近的战略要地,如居庸关、怀来城、大同府等,得到这些城池之后,我军可再无后顾之忧,全力向南进取。”

    朱棣抚掌笑道:“本王正有此意。”

    蓝枫用指节敲着石桌的桌面,继续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团结潜在的友军势力,让他们与我们一同靖难,这便是人和。”

    道衍接口道:“建文削藩,有湘王**的前车之鉴在,其他藩王必然人人自危,其中离我军最近,军事实力最强的莫过于宁王朱权。他坐拥辽东,麾下朵颜三卫是由归顺我大明的蒙古人组成的精锐骑兵,骁勇善战,用在华北平原这等开阔的战场上再合适不过。”

    “好!好!好!”朱棣霍然起身,连说了三个“好”字,“两位爱卿的真知灼见条理清晰,让本王犹如醍醐灌顶,深感靖难大业之胜利,已是指日可待之事。今夜本王要大开宴席犒赏三军,我们的靖难之路,就从这里出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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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介绍:
一张九天风云榜,看九州英雄鹿死谁手。一卷倾城美人图,数十大美女花落谁家。一个少年,不慎卷入建文削藩的大麻烦,却在涌动的暗潮里越战越强,成为影响天下局势的关键人物。自创绝世武功,统率千军万马,南平白莲教,北战蒙古兵。皇族郡主,同门师妹,百变妖女,侯府千金,携美同行,纵横天下。内扫朝廷败类,外除倭寇之患,一柄流光宝剑,创下不世之功。永乐盛世扬我华夏之国威,功成身退名留靖难英雄谱。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英雄,写就新的篇章。靖难英雄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靖难英雄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