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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全文阅读

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79章 无路可退

    由于事先被蓝桥动过手脚,三条下山的小路,或有燃烧的树干倒下,或有山上的巨石滚落,此时皆已被堵死。

    倭寇们绝望的叫声响成一片,数不清的人影如无头苍蝇般在火光与浓烟中乱撞,试图找寻求生的出路。他们有的闯入密林,遭烟熏火燎,有的脚下踏空,跌落陡崖,惨叫声哭嚎声不绝于耳,整座龙剑山如同修罗地狱,在无尽业火中熔炼着罪恶的生灵。

    藤原景弘和松岗盛政最后离开山寨,在他们身前,三条下山的小路往无尽的火海里延伸,腾起的烟雾反射着火光,在龙剑山的上空形成一层妖异的彤云。

    “少主,我们走哪条路?”松岗盛政轻声问道。

    “跟我来。”藤原景弘转头向左,没有选择任何一条下山的路,反而走上一条狭窄的上行石阶,“这是一条岛津也不知道的秘径。”

    松岗盛政好像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道:“那个山洞!”

    藤原景弘含笑点头:“咱们可以从山洞里的隧道穿到北侧的悬崖边,虽看似是条死路,但以你我二人的功夫,沿着悬崖攀援而下应该不算太难。”

    松岗盛政的眼睛更亮:“北崖地势较高,山火一时烧不到那边,而且敌人的情报既然来自岛津,那便肯定不包括这条隧道。”

    藤原景弘走到一处爬山虎覆盖的山壁前停下,冷哼一声道:“当初没把这条隧道告诉岛津,就是防他一手。”

    他挥剑挑开爬山虎的绿藤,山壁上露出一个三尺来宽的幽黑洞口:“师叔,你先走。”

    松冈盛政心中一阵难过,不敢也不愿去想藤原景弘这样安排,是否也像防岛津武吉般防着自己,防自己在狭窄的隧道内从身后暗算他,只暗叹一声,率先走进隧道。

    隧道不长,二人用了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就从另一端的洞口鱼贯串出。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蓝桥也正立在崖边,仿佛恭候多时。

    “信任这东西最是奇妙,有些时候你信任他人,他人也会回报你相同的信任,而当你对他人失去信任,你就更容易遭受背叛。”蓝桥一双虎目紧盯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藤原景弘和松冈盛政,“岛津武吉早就自己找到过这条隧道,正因为你从没告诉过他,他才逐渐失去对你的忠诚和信任。”

    藤原景弘虽也会说几句汉话,但蓝桥一口气说那么多,他一时仍无法全部理解:“废话少说,现在你一个人,难道还想以一敌二?”

    “以现在的火势,最多一刻钟便可以烧到这里,把这片草木茂盛的悬崖化作灰烬,我就算不能打败你们,拖延时间又如何?”蓝桥哂道,“醒醒吧,你们已无路可退了。”

    松冈盛政恨声道:“你自己也会死在这里。”

    “那咱们就比比,看谁先死。”蓝桥耸耸肩,随意地摇晃着手里的流光剑,满不在乎地道:“很好玩的游戏,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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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夜菱发现鬼龙号离港时,还剩两艘船没开始烧。

    当时她正带着四名女战士,往第七艘船的甲板上泼洒黑龙血,揩汗时抬眼一看,就见排在最后的鬼龙号已脱离栈桥,驶开一丈有余。

    “他们要跑!”风夜菱没想到川口大郎竟会抛下仍在栈桥上与沈心流激战的弟弟,独自开船离开,忙向赶去给沈心流助拳的陈玉衡招呼。

    陈玉衡听得一愣,待也看到鬼龙号逐渐驶离,立时有些不知所措。

    事实上若非看到陈玉衡的诡异神色,就连激战正酣的川口次郎本人,也对已被兄长抛弃的事实毫不知情。

    他天生悍勇,往往敌人越是强劲,就越能激起他的斗志。若论单打独斗,他自不是“天剑”沈心流的对手,但此刻和十几名兄弟围攻,沈心流又受体力所限,无法在他们的刀剑丛中长驱直入,正是他大展拳脚的机会。

    川口次郎刀风呼啸,无不往沈心流的各处要害招呼,沈心流一时虽难以将眼前的倭寇尽数打倒,守稳门户给风夜菱等人创造空间总还绰绰有余。一时间双方的精神全都集中在眼前的战场,根本无人察觉,鬼龙号在背后悄然离开。

    “混蛋!”川口次郎转头看时,鬼龙号已离开有二十余丈,他瞪眼看着站在舵盘后的兄长,发出难以置信地怒吼。

    川口大郎却看也不看这边一眼,不断地打出手势,示意手下加快划桨扯起风帆,似乎只恨自己跑得太慢。

    风夜菱在刚泼了黑龙血的第七艘船上点起火后,川口次郎已成孤军。女战士们刀剑齐出,惨叫声接连响起,含川口次郎在内的倭寇只剩下八人。

    “先别管他们,来几个人跟我上船,咱们追!”风夜菱一边挥手一边往港内的最后一艘战船大蛇号上跑。

    陈玉衡看了一眼沈心流,沈心流笑道:“跟她去吧,这里有我就好。”

    然而他点了点头,刚想跟着风夜菱上船,就见一道火光划过夜空,紧接着一声爆响,大蛇号已燃起烈焰。

    是从鬼龙号发射的一枚龙血火雷。

    风夜菱一只脚本已踏到大蛇号的甲板上,无奈火烧得太快,灼人的热气直逼面颊,迫得她又退回到栈桥上。

    无路可退的七名倭寇把川口次郎围在正中,试图做最后的抵抗,沈心流背抄着手,一步步把他们逼向栈桥的尽头。

    “老头,敢不敢和我决斗?”川口次郎知道逃生已经无望,一把推开身旁的手下,扬起雪亮的武士刀。

    对他来说,现在唯一的企望,就是以武者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战死。

    沈心流抛掉手中的长矛,接过女战士递来的一把长剑,肃容道:“我成全你。”

    二人缓步靠近,就在刀剑即将出手的刹那,忽听女战士和倭寇们一齐发出惊呼,又一枚龙血火雷呼啸着从天而至,正落在沈心流和川口次郎之间。

    风夜菱大声疾呼:“快趴下!”

    巨大的爆轰声响彻天际,滚烫的气浪如排山倒海,把立在栈桥边上的七名倭寇推落海中,另一边观战的女战士们也有几人倒地。

    爆炸的核心处,川口次郎如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脖子拧成一个可怕的角度,显然在落水前就已经毙命。

    沈心流虽在危急时刻以真气护住全身,仍被气浪掀翻,身躯在空中滚了两转,最后撞在海边的礁石上。

    重新站起的女战士们慌忙去救沈心流,待把他抬到安全地带,就见他从口鼻到胸腹再到大腿到处都是流血的伤口,让人几乎不忍直视。

    “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到入土的时候。”沈心流轻轻喘着,宽声对蹲在旁边的风夜菱道,“还等着抱我的曾外孙呢。”

    风夜菱本已眼眶含泪,待见沈心流说话时中气尚在,面庞也还有血色,确不似将死之态,便稍稍放心心来,脸上一红道:“外公又笑菱儿。”

    远处的鬼龙号上,川口大郎一边心中默念着弟弟,一边看向面前黑暗的海天交界。

    恶龙屿被抛在背后越来越远,从明天起,他将凭借这艘鬼龙号,重新创造传奇,属于他川口大郎的传奇。

    他刚深吸了口凉爽的海风,一名手下来报:“敌船向我们开来了。”

    川口大郎一看,原来是几个时辰前曾追击过的思君号。此时恶龙屿附近海面的雾气稍散,从思君号的桨频和帆型可以看出,是全速向鬼龙号驶来。

    “迎战!”川口大郎喝道,“发射龙血火雷。”

    四名倭寇熟练地设置好投石机,很快发出第一枚龙血火雷。

    思君号在怒涛之上时沉时浮,第一枚火雷并未命中。

    “再打!”

    第二枚火雷又发了出去。

    这次火雷命中,思君号的船头燃起烈火,却丝毫没有减速,仍全速向鬼龙号冲来。

    第三枚火雷落空,第四枚再次命中思君号的甲板。

    此时思君号已驶到不足四百步的近处,但见其甲板上火起数处,却没人有救火的意思。

    一方面是因为人手不足,大部分女战士都已随风夜菱登岸,船上除了留下几人划桨,再没有剩余的劳力。

    另一方面,大常和留下来的女战士们都已抱定决心,不让任何一名倭寇生离恶龙屿。

    哪怕同归于尽。

    见思君号已近在眼前,川口大郎终于明白了对方和自己玉石俱焚的用意,他命手下放箭,又匆忙命他们转向躲避,但为时已晚。

    在速度上本就更胜一筹的思君号以一往无前的决绝撞上鬼龙号,坚硬的角铁直接撞进鬼龙号的右舷,同时也把船上的火焰引到鬼龙号上。

    大常和女战士们已提前跳船逃生,扶着木板远远游开,然后往恶龙屿的方向划去。

    川口大郎仰天长叹,看着鬼龙号上越烧越旺的大火,知道自己终究还是难逃此劫。

    烧死是死,溺死是死,就算能侥幸回到恶龙屿上,也还是难免一死。

    他踽踽走到船尾,抽出锃亮的武士刀,用衣袖擦了擦,露出一个嘲弄命运般的诡异笑容,挥刀自尽。

第480章 流光一闪

    剑门宗在东瀛有近一百五十年的历史,自“剑神”长谷太郎创派以来,共传过九位宗主,其中不乏可与中土顶级剑客一较高下的宗师级高手。

    藤原景弘早在幼年就展现出卓越的剑术天赋,被选为剑门宗主的下一代继承人。他痴迷剑道,到剑门宗被玄藏派击败之前,始终专心练剑,不问世事。他没有辜负他的天赋,即使是早他十七年入门的师叔松冈盛政,和他较量也是败多胜少,可以说是东瀛几十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他与松冈盛政流亡下海后,每每仗着鬼龙号与龙血火雷克敌制胜,近年已鲜少亲自与人动手,现在被蓝桥逼入绝境,他在内心埋藏已久的武者之魂,不禁就像这龙剑山上的焚天业火,再次燃烧起来。

    松纹剑是剑门宗创派祖师长谷太郎的佩剑,经一代代剑门宗主之手,最后传到藤原景弘手中,被藤原景弘视为至宝,虽几年不曾出鞘,却始终随身携带。

    “是时候了。”藤原景弘朝松冈盛政看了一眼,缓缓抽出松纹剑,一步步向蓝桥逼近过去。

    松冈盛政会意,也拔出一柄剑锋微微倾斜的造型奇特的长剑,从另一角度配合着,几乎与藤原景弘同步迫向蓝桥。

    他们二人多年前便有这样的默契,面对玄藏派高手的围攻临危不乱,从灭顶的灾祸中全身而退。

    若单以剑法论,剑门宗并不逊色于中原剑派,甚至在七十六年前,他们的宗主远藤一郎前往中原挑战,还曾胜过当时的华山掌门窦牧一招。事后窦牧愤然离开华山,把掌门之位传给大徒弟晋子宁,后者则正是日后沈心流的授业恩师。

    所以当藤原景弘和松冈盛政同时施展剑门宗历史悠久的剑法绝学,即便如叶雯慕容英级的顶尖高手也不得不全力应对,何况对东瀛武学所知甚少的蓝桥?

    因此面对从藤原和松冈手中亮起的剑光,以及先于剑光迫体而来的重重杀气,蓝桥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太低估对手的实力了。

    他之所以敢一个人在此截杀藤原景弘,是以为藤原景弘功力应与同出于剑门宗却被他击败的吉川宗一和冈崎左卫门相仿,就算强些也不会超过太多级数,直到藤原景弘的松纹剑迫至眼前,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厉害。

    剑门宗的剑法首重气势,同时追求绝对的速度和力量,没有太多眼花缭乱的虚招和变化,也没有绵密繁复的守势,每次出击往往倾尽所有,就算不能一击制胜,通常也能让对手无力还击,最后被逐渐累加的气势压垮。

    藤原景弘数年不曾出手,一出手就是本门的绝学“仙鹤展翅”,松纹剑划出两道飞鸟般的起伏,从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刺向蓝桥的咽喉。

    松冈盛政和藤原景弘配合多年,迅速欺至蓝桥身侧,挥剑猛砍,长剑攻向蓝桥的左肋。

    二人似乎一时都忘却了逃生的急迫,把杀死蓝桥当成此刻的第一要务。

    蓝桥知道,和这样的对手过招,心中绝不能有任何一丝杂念,若只想着拖延时间,很可能十招都挡不住,必须把胜负生死完全抛开,才有可能在绝对的专注中求得生机。

    他流光剑一摆不退反进,闪过松冈盛政长剑的瞬间也把自身撞进藤原景弘的剑影里,流光剑妙到巅毫地点在松纹剑的剑尖之上。

    两人同时一震,紧接着错身而过。

    蓝桥不得不对藤原景弘做出新的估量,因为此人不但在剑法上另辟蹊径,其功力之精深更不逊于他在中原遇到过的虚无尘边城箭等高手。

    松冈盛政一剑扑空,立时反身再追,长剑从藤原景弘身旁掠过,疾刺蓝桥右肩。

    这是他们常用的联战之法,趁藤原景弘刚与蓝桥拼过一招,由松冈盛政迅速补位,既给了藤原景弘调息回气的时间,也能进一步压迫对手。

    蓝桥尚未从与藤原景弘的真气交锋中回复,右臂兀自酸麻,见松冈盛政的长剑攻至,忙一旋身,以藏于左手袖内的匕首顶在松冈盛政的剑上。

    “叮”的一声,松冈盛政稍稍一愣,随即恍然蓝桥袖内藏兵,当下又是一声断喝,长剑再往蓝桥怀里猛刺。

    与此同时,已经调匀气息的藤原景弘再次出招,松纹剑这次划出三个起伏,每划出一个起伏就更增速一分,最后如飞鸟猛啄般袭向蓝桥后颈。

    蓝桥撤开半步,使出“霞满东方”,虽勉强挡住二人的剑招,却被他们剑上的真气震得如遭两记重拳,脚步踉跄着不住后退。

    霞满东方擅长抵挡多角度全方位的攻击,但对集中在一点的攻势却效果欠佳,因其招式本身对功力损耗极大,使人很难全力对抗攻击者从一点攻来的真气。

    山火逐渐烧了上来。

    “少主,咱们走吧,别管这小子了,没必要和他同归于尽。”松冈盛政见蓝桥一直退到山洞口,劝藤原景弘道。

    藤原景弘也知道若等山火烧上悬崖,他们便都要葬身在此,哼了一声,率先往悬崖边走去。

    蓝桥见二人想走,强行压下犹在经脉中翻涌的真气,流光剑一招汐月无云,身随剑走陡然提速,剑至半途又变招为云蒸霞蔚,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袭向藤原景弘的后腰。

    此时他已全然把生死置之度外,只知道若放任这对“神龙”主仆离去,东南沿海的万千百姓又将永无宁日。

    藤原景弘和松冈盛政一齐转身,双剑齐出把蓝桥逼退,但当他们再次准备攀下悬崖,蓝桥便又如橡皮糖般黏上来,追着二人缠斗。

    北崖陡峭,若要攀援而下,即使是高手也不得不万分小心,怎能容许敌人伺伏在侧?

    三人几番拉扯,眼见山火越烧越近,藤原景弘终于意识到蓝桥是想豁出性命不要,拖着他们直到山火烧上北崖。

    他面孔狰狞,声音沙哑地对松冈盛政道:“先杀了这小子,不然咱们谁都走不了。”

    松冈盛政应了声是,转头又朝蓝桥杀去。藤原景弘再次施展剑门宗的绝学,在松岗盛政的招式间隙出剑如风,以凌厉至极的剑招杀得蓝桥疲于应付,一时险象环生。

    蓝桥且战且退,忽然感到背后一阵炽热,原来山火已然烧至崖上的空地,在他身后蔓延成一片火海,让他再无路可退。

    搞砸了。

    这是蓝桥在这一刻冒出的新想法,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本来他是狩猎的人,却因低估敌人的实力,反被他的猎物逼如绝境。

    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火墙”,前方的藤原景弘和松岗盛政越逼越近,就算他现在肯保证说任由他们离开,对方也不会答应。

    他们只会在未来的几招倾尽全力,等杀死自己或至少打得自己无法行动,再趁山火将整片北崖吞噬前离开。

    但他难道就甘心向命运屈服吗?

    不认命又能如何?他还有机会反败为胜吗?凭他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嘴角扬起讽刺的微笑,像在嘲弄一个不相干的人,一幕幕往事从他的脑海中飞掠而过。

    从第一次学习握剑开始,他用一瞬间回顾了自己短暂的一生,想到自己曾多次在险境中化险为夷,不禁更为今日“下坏了一盘好棋”感到遗憾。

    身后的火舌越逼越近,不断舔舐着流光剑的剑锋,干燥和炽热的空气燎烧着他的衣角和发丝,眼前的藤原景弘发丝狂舞,化作一个模糊的黑影,在火焰的衬托下如同修罗再世。

    他想起几个时辰前在山寨,和风夜菱分别时的情景。那时的风夜菱面色平静,仿佛根本没有想到,那可能会是她看向蓝桥的最后一眼。

    接着他又想起白雪音,想起和她远赴河西,被困在宝藏中的艰难时日。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的好师妹。

    然后李静姝和花语夕分别进入他的脑海,两个身影逐渐靠近,最后叠加在一处,忽远忽近地让人分辨不清。她踏着轻盈的脚步在山林之间翩然起舞,足尖撩起的水花如珍珠般反射出耀眼的阳光。

    因为在千里之外,有人等着你归来。

    他想起她的赠言,心中猛地一个激灵,仿佛对命运的安排做出最后的抗争,同时眼前泛起奇妙的幻影,那半卷取自西夏宝藏的《虚烬十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在他眼前一页页地翻过。

    对这半卷秘笈,蓝桥虽早背得滚瓜乱熟,对其中的很多语句仍是一知半解,他除了从中悟出“气激术”的运气窍门,始终未曾获益更多。

    然而此时,一句录在《虚烬十方》秘笈中的引自老子的话突然停在他的眼前。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tuo2yue4)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这句话他始终不解其意,更不明白和武功有什么关联,此刻他握着发烫的流光剑,只觉全身气力都被一股诡异的力量抽空,随即又有一股奇妙的感觉从脚下传来。

    那感觉就像他踩进了水里,沁凉的水流沿着他的双腿一路向上流,沁润他的全身后钻进他的心肺里。

    他憋得喘不过气来,只隐约看到流光剑上异芒闪耀,亮得刺眼。

    陡然间,他只觉得一阵激颤,流光剑上的异芒竟破剑而出,如划破夜空的闪电般射向身前的人影。

    一声巨响过后,剑芒消失,蓝桥清醒过来,再没有方才的虚无感憋闷感。

    “当啷”一声,松冈盛政的长剑掉落在地。他双手抱头,拼命揪着头发,同时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倒在地上的“藤原景弘”。

    蓝桥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哪里还能看出一点人的形状?

    藤原景弘倒下去的地方,分明只剩下一块焦糊的黑炭。

    再一看脚下,但见方圆几步之内花朵凋零,野草枯萎,就连被山火从林中赶出来的蛇鼠蚊虫也似在一瞬间被抽干了生命力,死得到处都是。

    蓝桥的目光再次转向松冈盛政,似想向他询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松冈盛政一言不发,只恐惧地大张着嘴,看向蓝桥的目光如见鬼魅,中了邪般不停地后退。

    “喂!”蓝桥见松冈盛政毫无觉察地退到崖边,还没来及提醒,后者已一脚踏空,翻滚着跌下悬崖。

第481章 被困孤岛

    托老天爷的福,恶龙屿海域这晚没什么风浪,思君号上的大常等人借着木板游上岛来,全都安然无恙。几名从鬼龙号上逃下来的倭寇也勉强游回恶龙屿,自是给守在岸上的女战士们轻松料理。

    大常首先向风夜菱请罪,说自己失了思君号,致使众人无船可乘,不得不困于岛上。

    风夜菱便笑着安慰她,说自己事先也没想到这一点,早知便应留下两艘倭船不烧。

    “如今寇首已灭,东南沿海的倭寇联盟必将重新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这是百姓之福。”风夜菱拍了拍大常的肩膀道,“天下何处非乐土?只要有人在,就是家园。”

    沈心流的情况比想象中更糟,虽说都是些皮外伤,但因缺少药品,几处腿上的伤口不但没有结痂的趋势,反而开始肿胀流脓,不得不由两位女战士搀扶着半躺在一块大石头旁。

    他不好意思地讪笑着道:“真是老脸都丢尽了,我这糟老头子还要劳烦你们侍候。”

    “哪里哪里。”女战士们连声道,“老爷子的英雄气概我们都是见识过的,现在老爷子受了伤,照顾好老爷子是我们分内的事。”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风夜菱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龙剑山上的大火,“他身上有静姝姐配的灵药,说不定可以对了外公的症。”

    “你是说李祺家的小丫头?”沈心流喃喃道,“她确实不简单,我虽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却总觉得看不透她。”

    沈心流行动不便,风夜菱就耐心地陪着他说话,又过了约莫两刻钟,陈玉衡跑过来道:“师父回来了。”

    蓝桥此时的模样可谓狼狈至极。

    他的发丝被火燎去大半,大氅破开好几处裂缝,鞋也烂了,脸上、小腿以及从袖口露出的肌肤布满污泥和烟熏后的黑色。花语夕给他准备的两把匕首,因用于插进岩壁,助他从悬崖攀援下行,此时也早已崩坏了刃口。

    “你没事吧?”风夜菱轻轻抱了抱他,关切地道:“把这么大的压力全交给你一个人,累坏了吧?”

    “我没事。”蓝桥倚着一棵大树坐下,摘下挂在风夜菱腰间的鹿皮水袋,先灌了两大口清水,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都解决了,他们比想象中的更厉害,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其中细节以后我再慢慢给你讲。”

    “解决了就好,累就先歇一下,这里的事交给我。”风夜菱展颜一笑,又想起沈心流,问他道:“外公受了点外伤,创口流脓了,静姝姐给你的药里有没有治这个的?”

    “应该有。”蓝桥微一错愕,没想到曾天下无敌的沈心流也会受伤,知道他们在港口一战必也艰险异常。

    他朝坐在不远处的沈心流看了一眼,见后者正和几个女战士大声谈笑,仿佛强打精神刻意掩饰自己的伤势,不让外人担心。

    蓝桥摸出对应的药包交给风夜菱,风夜菱便小跑过去给沈心流敷药,然后再重新包扎。

    不得不说花语夕配制的药确有奇效,等到第二日天色微明,沈心流伤处的脓肿已消去大半,一切都开始朝好的方向发展。

    待天色大亮,风夜菱见沈心流没有大碍,烧了一夜的山火也逐渐熄灭,便让陈玉衡留下照顾沈心流,她和蓝桥组织起散在各处休息的女战士,对恶龙屿展开一场彻底的扫荡,将残存在恶龙屿上的倭寇彻底扫除。

    昨晚一役,以藤原景弘为首的倭寇团伙被彻底剿灭,其中大部分人死于山火,连尸骨也没留下。剩余的倭寇或在港口之战被杀,或和鬼龙号一同沉入大海,最后几个幸存者也被扫荡的队伍寻到,风夜菱和大常商议过后,硬着心肠命人将其处决。

    他们还在西岸发现一座空荡荡的倭寨,应是倭寇在恶龙屿上的栖居之所。那寨子沿“龙背”的走势迤逦好几百步,寨内大小房屋足有七十多间。

    众人散开搜索,看是否有漏网之鱼。蓝桥走到一间大屋前,因听见屋内隐约有动静传出,便驻足停下,侧耳细听。

    待确认了屋内有人,他蹑着脚步走到门边,猛地踹开门板,执剑刚要往里闯,却忽然愣住。

    他本以为屋内藏着倭寇余党,却不料在他剑锋下瑟瑟发抖的,却是一群穿着五颜六色衣裳的少女。

    那些少女同样被他吓得不轻,个个脸色煞白,双腿抖得站都站不稳。片刻之后,也不知是谁先发起,少女们忽然一齐跪下,哀声求他饶命。

    风夜菱等人听到动静,忙过来看,询问后才知她们都是倭寇从沿海各个府县掳劫而来的无辜女子。她们被囚禁在这间大屋里,为了求生,不得不想尽办法取悦来此享乐的倭寇,过着不见天日的悲惨生活。

    除了这间大屋,还有两间大屋也囚禁着和她们一样的少女,加起来共有四十多名可怜的少女得到解救。

    “只可惜我们的船也沉了,暂时不能送你们回家。”风夜菱把剿灭倭寇的事情经过告诉她们,最后轻叹了一声道,“只能委屈大家先住在岛上了。”

    少女们被从无尽的噩梦中解救,已是喜出望外,哪里还计较暂时回不了家的现状?她们对寨子十分熟悉,很快便帮风夜菱和女战士们每人选到一间可心的屋子,算是在岛上的栖身之所,其余选剩的房屋则由这些少女分别住下。

    见两个年轻的姑娘借着帮蓝桥安排房间的机会缠着蓝桥频抛媚眼,另一个和风夜菱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指着他们骂道:“两个骚狐狸给我滚回来,恩公哥哥和恩公姐姐才是一对,哪能让你们随便勾引?都给我记住,没事离恩公哥哥都远着点,把姐姐们照顾好就行了。除非恩公姐姐吩咐,否则谁也不许过去发浪。”

    风夜菱也不知她是从哪看出自己和蓝桥的关系,苦笑着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大家同在一处生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必把规矩定得那么死,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大常本就和风夜菱亲近,闻言不禁对这少女暗生好感,她见刚才那两个年轻姑娘已窘得捂脸逃开,也打趣蓝桥道:“如今野花遍地,大哥可千万留点神,不要惹大姐头伤心呢。”

    蓝桥虽然觉得那少女一番话对自己有欠尊重,却也乐得清静,含笑称是道:“你们先收拾屋子好生休息,我到海边走走。”

第482章 走火入魔

    风夜菱本想说陪他,又想起沈心流和陈玉衡,只得先叫上两个女战士,和她去接沈心流。

    待把沈心流和陈玉衡接入寨子安排妥当,风夜菱回到她为自己选择的大屋,却见刚才那曾帮她说话的少女已替她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原本被倭寇弄得脏乱不堪的地板,如今也反射出亮堂堂的日光。

    “恩公姐姐是和恩公哥哥一起住在这里,还是自己住在这里?”少女跪趴在地上,先朝风夜菱灿烂地一笑,然后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揩了锴脸上的污渍,一边继续用抹布擦拭着最后一处角地,一边问风夜菱。

    “自己住,等下你们给他也安排一间屋子。”风夜菱没有直言自己和蓝桥分居是因为不想让女战士们看到他们过分甜蜜而为她们的亡夫伤怀,便推说道:“最好能僻静点,方便他练功。”

    “好的。”少女点点头,也不追问,等擦干净角地,站起身道:“我叫施妙儿,恩公姐姐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歇过,让我服侍姐姐休息一下吧。”

    她洗净了手,然后用开水把毛巾烫热,准备给风夜菱敷脸。

    风夜菱想说不用,见她盛情难却,只得任由她把热毛巾平整地铺在脸上。的确,经历了那么多的战斗和风吹日晒,风夜菱直到此时才终于有些许放松的感觉,那微微发烫的热毛巾让她舒服地几乎忍不住哼出声来。

    “别总恩公姐姐地叫我,我看咱俩差不多大,你唤我小夜或者菱儿就行。”待毛巾稍微凉一些,风夜菱把毛巾取下,施妙儿不等她说,忙识趣地接过。

    “那我可不敢,要不我也和她们一样,叫恩公姐姐大姐头吧。”施妙儿笑着眨了眨眼,又主动替风夜菱脱去靴子,打了盆热水帮她洗脚。

    风夜菱享受着她小手在脚上轻巧地揉弄,微闭起眼,不禁想起以前在青州侯府,丫鬟夏霜给她洗脚时的情景。

    她看了眼铜镜,镜中的容颜已隐约可看出风霜的印记,再不复“天下第一美女”应有的完美无瑕。她又看了眼摆在角落的菱歌战戟,这把重戟不知染上过多少倭寇的鲜血,此时血污被施妙儿擦拭干净,重新反射出精芒。

    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浪花不断拍击着远处的海岸,在一块礁石上溅起老高,轻纱一般的水雾弥散在光线中,如梦一般迷幻。

    往事不堪追忆,如今的她,再不是当初那个任性蛮横的大小姐了。

    在另一边的海岸,蓝桥思绪重重,任由海风吹拂面颊,把他凌乱的发丝吹得随风乱舞。

    恶龙屿位置偏僻,与玉环一带的大鹿邳山等岛屿相距较远,且绝大多数时间藏在大雾或海市中,可谓是一处极为隐秘的海上洞天,几乎从没有船只造访或路过。

    再加上藤原景弘刻意保持神秘,每次都以“龙使”传达指令,从不让其他倭寇势力的人接近他的老巢,恶龙屿除了他的本部势力,几乎无人知晓。现在藤原景弘势力覆灭,恶龙屿立时就像被从这个世界的版图上抹去,完全成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外面的人不知道这个小天地在哪,里面的人也休想离开。

    如今山上的林木被烧毁殆尽,没可能造出大船,而普通的木筏无论航速、淡水的装载量还是抵抗风浪的能力,都不足以支持他们返回,强行离岛与送命无异。

    除非碰到有船误闯进来,他们可能都要被困在岛上很长一段时间。

    这小岛既是安逸的仙境,同时也是囚笼。

    蓝桥首先想到千里之外的中原局势,若他短期之内无法返回中原,对天下局势会有怎样的影响。

    他从二七会想到燕王朱棣的靖难之役,想来想去得出结论,那就是没有影响。

    朱高煦为朱棣取回西夏宝藏后,朱棣财力骤增,兵士的武器和粮饷都可以因此提升,战斗力自是今非昔比。朱棣雄才大略,手下猛将如云,又有蓝枫前往辅佐,即使一时难以直捣京城,割据一方仍不成问题。他蓝桥不过一介武夫,江湖斗狠倒还罢了,若身处几十万大军对垒的战场上,仍是命如草芥,多他一个少他一个,能有什么区别?

    事实上他自从河西回来,折腾来折腾去,一共只干成过三件事,找风夜菱,找李静姝,找白雪音,虽然过程坎坷,好在结局都还算顺利。

    如今李静姝和白雪音留在河谷,风夜菱也无恙,一时倒也确没有什么要紧事等着他去做。

    蓝桥进而又想到,如果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都被困在这恶龙屿上,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他该如何度过岛上的余生。

    有风夜菱陪着,他倒也不会觉得孤独,以后或许还能和她生养下一群儿女。只是可怜了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见不到外面的世界,那该是多么令人惋惜的人生。

    他当然还可以教孩子们习武,把他最得意的剑法武功……

    蓝桥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又想起昨晚那道将藤原景弘化作灰烬的流光。他直到此刻仍不清楚,当时究竟是怎样的一招,为何会有那样恐怖的威力。

    他试图回忆出招前的状态,《虚烬十方》秘笈中引自老子的那句话不禁再次浮现出来:“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橐龠,橐龠,何为橐龠?

    橐龠者,风箱也。蓝桥熟于烹饪,对风箱的使用再熟悉不过。当隔板拉出,风箱内空,空气由进气门入,当隔板推入,风箱内的气体又被从出气门压出,使炉火旺。

    风箱如此,天地如此,人亦如此。

    蓝桥屏息凝神,流光剑虚指前方的海面,同时左手暗捏剑诀,仔细体会那种把自身经脉当作橐龠的感受。

    他利用从《虚烬十方》体会出的气激术,把真气逐渐压入腕脉,使身体其他经脉出现“空”的情况,再一点点把真气从手掌压出体外,汇集到右手的流光剑上。

    流光剑陡然亮起,正如昨夜那般闪亮,紧接着蓝桥强忍着全身如被掏空的难过感受,在海滩上如磐石般屹立,等待天地间蕴含的能量注入他这已经抽空的“风箱”。

    果然,数不清的清凉细流开始从他全身的毛孔窜进他周身的经脉,然后是双足。气流初时只微不可查地跳动一下,随后便越来越壮大,最后更是如泉涌般灌进来。

    蓝桥再次出现气闷的感觉,手中的流光剑也更加闪亮夺目。他挥动流光剑,指向半浸在海水中的一块巨礁,本以为可以重现昨晚那攻向藤原景弘的惊雷一击,不料真气在经脉汇中越积越多,那聚满真气的一剑却迟迟发不出去。

    冷汗涔涔而下,蓝桥的经脉被真气撑得几欲爆裂,而更多的气流仍不停从毛孔和双足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感觉已无法呼吸,身子在海滩上摇摇晃晃,左手痛苦地附在脖颈上,却不能使自己更好受一点。

    正在这时,风夜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夫君,你怎么了?”

    蓝桥痛苦得浑身发颤,听到这声音仿佛忽然发了狂般大叫起来,随即流光剑猛地刺出,竟是刺向风夜菱。

    “夫君要考教妾身的功夫吗?”风夜菱以为蓝桥搞突然袭击,是在试探她面对危险的警惕性,也没当回事,菱歌戟一摆便迎了上去。

    “当”的一声,流光剑重重斩在菱歌战戟上,风夜菱没想到蓝桥剑上有如此大的力量,双腿几乎站立不住,差点被重锤般的流光剑捶打得跪倒在地。

    风夜菱轻呼一声,不解蓝桥为何用那么大力,却也没放弃,挥戟再打,却不料她的戟快,蓝桥的剑更快。

    流光剑一连三招当胸刺来,只杀得风夜菱左支右绌,虽全力接招仍险象环生。

    “夫君好厉害,妾身打不过。”风夜菱越打越吃力,边叫边退,蓝桥却毫不放松攻势,步步紧逼。风夜菱看着蓝桥专注的神情和杀红的双眼,有一瞬间真以为他是想杀死自己。

    “别打了,妾身认输……啊……”又是一声巨响,风夜菱再握不住手中重愈百斤的菱歌战戟,菱歌戟被流光剑打得旋转着飞起四丈,最后深深插在二十多步外的沙滩上。

    剑刃风一般刺来,风夜菱吓得闭眼,最后只觉颈上微微刺痛,原来是被流光剑抵住了咽喉。

    看上去杀气腾腾的蓝桥又是一阵颤抖,仿佛在和自己做着最激烈的搏斗,喉咙沙哑地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声。

    风夜菱终于知道不对,又惊又忧地道:“夫君,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菱儿,快离开这里……”蓝桥的表情极为痛苦,忽地抛掉流光剑,双手在身上猛抓猛挠。

    在蓝桥此时所感知的世界中,他的周围充满了能量,可怕的能量。

    那些能量仿佛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经脉,使他这个“风箱”越灌越满,只有当把体内的气散出一些,才能稍稍缓解他经脉的压力。

    所以当另一个“能量体”靠近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与这个“能量体”战斗,直到他发现这“能量体”,原来竟是他的爱妻。

    然后就有了他和自己搏斗,又劝风夜菱离开的那一幕。

    现在他转向一块礁石,双拳不断猛击在礁石上,试图发泄掉体内充胀欲爆的真气,他把礁石打得石屑纷飞,自己的手亦鲜血淋漓。

    可风夜菱怎么知道蓝桥面临着怎样的险境?

    她见蓝桥玩命地“殴打”一块大石头,试图上前抱他,却被他一把推倒在海滩上,然后被他滚烫的身躯紧紧压住,二人的脸相距不过一尺。

    炽热的吻雨点一般落在风夜菱的脸上、额上、唇上、颈上、发间,同时他的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

    若是放在平时,风夜菱本应感到甜蜜和羞怯,然而在此时此地,她只感到莫名的恐惧,不知道她这发了疯的夫君接下来还要干出什么疯事。她死命地抵抗着,不停拨开蓝桥的手,却始终无法挣脱。

    这时就听大常喊着“大姐头”,远远朝这边找来,风夜菱羞急交加,猛地扇了蓝桥一巴掌,趁后者被她扇得发懵,灵活地蹿了起来。

    然而她还没来及整理凌乱的衣裙,大常就已走至近前。

    “呃……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大常狐疑地看了看满面潮红气喘吁吁的风夜菱,又看了看半边身子坐在海水里,神色呆滞的蓝桥。

    风夜菱心叫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嘴上却道:“别太在意。”

    “我明白。”大常露出一种“过来人”般暧昧而会心的笑容,匆匆告诉风夜菱今晚众人准备在寨子里设宴,庆祝剿灭倭寇开启新生,让她和蓝桥一定准时参加。

    “距太阳下山还有一点时间。”大常笑着转头就走,摆着手道:“海水和沙子都是暖的,很舒服,大姐头不用着急,我会吩咐她们,再不会有人来打扰了。”

第483章 龙屿晚宴

    大常走后,海滩上陷入长久的沉默。

    蓝桥坐在海水里,浑身被浪浸得**的。他被风夜菱刚才那一巴掌打得浑身一震,一时忘了秘笈上的口诀,经脉中饱涨的真气却似反而找到了泄处,开始逐渐消散至浸泡着他的海水中。

    他长舒了一口气,愧疚地对风夜菱道:“真是对不住,刚才我走火入魔,难受得仿佛随时可能死掉一样,好像只有……只有那样才能稍有缓解。”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脸几乎沉到水里。

    风夜菱看着蓝桥脸上的掌痕,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咬着唇道:“如果侵犯我能让你好受一些,现在来吧,我不反抗了。”

    她说着挺起上身,又一动不动地闭起眼,仿佛等着蓝桥再来碰她。

    蓝桥却摇头道:“多亏你一巴掌把我打醒,现在差不多能控制住了,刚才实在抱歉,你一定吓坏了吧?”

    风夜菱平静地道:“不要对我说抱歉,若你死在这里,我会毫不犹豫地为你殉情。”她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殉情对她而言只是再轻易不过的一件小事。

    蓝桥心中感动,又不知说什么好,轻叹一声,把风夜菱揽进怀里。

    风夜菱柔顺地任由他和自己亲昵,就这么和蓝桥静静坐着,看着夕阳沉入海面。

    如果我们一辈子被困在岛上,你愿意陪我看一辈子夕阳吗?

    妾身荣幸之至。

    二人相互依偎,直至暮色降临。

    自得到风夜菱和大常的赏识,施妙儿俨然成了这些被解救少女们的领袖,指挥着她们准备晚宴。

    这些少女多出身沿海府县的农户和渔户,对这些基础的家务劳动很有经验,也都见过各村各县的宴席该是什么样,在施妙儿的指挥下,利用有限的工具和食材,不到一个下午就准备好共八桌的席面。

    风夜菱、蓝桥、陈玉衡、大常和女战士们被安排在上首三席,被解救的少女们则坐进其余五席,吱吱喳喳兴高采烈,似都有说不完的话。

    沈心流的伤势虽才刚见好转,也赶来凑热闹,坐在蓝桥和陈玉衡之间,笑眯眯地打量着桌上的酒菜。

    食材以鱼和螃蟹为主,鱼有烧鱼、烤鱼和鱼汤,蟹有醉蟹、爆炒和清蒸,还有一点点野菜和肉干,勉强算凑够了八道菜,做法都是朴实无华的农家技艺,用的是大锅大铲,虽略嫌不够精致,却也鲜香逼人。

    “寨子里的藏酒足有一百多坛,大家敞开了喝!”施妙儿双手各捧了一只酒坛,兴奋地给各桌上酒。

    待各桌都碰过酒杯,饮过第一杯酒,施妙儿笑着向风夜菱介绍:“这小岛海产丰富,北岸的鲷鱼又大又肥,东侧港口可以钓螃蟹,沙滩和碎石滩上更时常能捡到各式贝蛤,只有这野菜和肉干是倭寇抢来屯在寨子里的,剩下的不多,吃完了就没了。”

    “我从小就喜欢吃这些海味,没想到现在可能要一辈子吃鱼吃蟹,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夫君请用。”风夜菱把一只蟹钳夹到蓝桥碗里,油然道,“菜吃完了还可以再种,这个包在我身上。”

    大常见坐在沈心流身旁的陈玉衡神色拘谨,想逗逗他,便故意提高了嗓门道:“我们的大哥和大姐头是神仙眷侣,这位陈小哥看起来却是个雏儿,该不是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吧?”

    她此话一出,立时有几个热情的少女凑过去给陈玉衡敬酒,娇声嗲气地唤他“陈家哥哥”,又拉扯他的衣袖,只臊得他满脸通红,拿着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窘得恨不能钻到桌子底下,把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见陈玉衡投来求助的目光,风夜菱恬然一笑,清了清嗓子道:“京城的豪门饮宴,总要请美人儿献舞助兴,咱们虽身处这孤悬海外的小岛,也得讲讲排场。有乐器没有,我给你们舞一曲。”

    施妙儿显然见过一点世面,嗫嚅着道:“倒是有两把琵琶,只是美人儿献舞从来都是舞女献与主家,如今大姐头是主,又岂有让大姐头给我们献舞的道理?”

    “我只当诸位是有缘的朋友,从未动过主仆之念。”风夜菱说着便起身走到席前的空地上,“与朋友助兴,有何不可?”

    大常笑道:“当我们是朋友还凑合,大哥是大姐头的男人,都说夫为妻纲,大姐头总不能当大哥也是朋友。”

    蓝桥听她们说到自己身上,尴尬地一笑,刚想说不必较真,就见风夜菱风情万种地看了他一眼,朝着他敛衽一礼,樱唇轻启道:“那妾身就将此舞献与夫君。”

    两个略通音律的少女取来琵琶,边弹边唱,风夜菱随歌曼舞,虽没有精美华贵的舞裙,也没有别具心裁的首饰装扮,仍让在座的女战士和少女们看得如痴如醉,纷纷拍手叫好,大声喝采。

    蓝桥初时稳坐席中,待风夜菱跳过两曲,少女们弹出的第三曲却是一支《凤求凰》。

    他忍不住和着乐声唱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蓝桥歌声豪迈,字字饱含深情。那歌声被海边的晚风一吹,更是远远传开,只听得在座的少女们无不感同身受,把羡慕的眼光投向翩然作舞的风夜菱。

    “风姐姐跳舞真好看,我们也想学。”待风夜菱跳完此曲,少女们纷纷围拢过去,请风夜菱教她们跳舞。

    风夜菱含笑应允,却指着桌上的菜肴道:“还这么多好酒好菜没吃,咱们吃完再说,我还没吃饱哩。”

    待酒过三巡,众人的关系变得更加熟络,座位也不再局限于最初的安排,女战士们说到底也是来自玉环的普通百姓,和被解救的少女随意地混坐,聊这聊那无所不谈。

    施妙儿加入到风夜菱蓝桥等人的一桌,见陈玉衡仍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便笑道:“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咱们玩一个游戏吧。”

    大常曾注意到她瞥向陈玉衡的目光,立时支持道:“好呀,玩什么?”

    “这原也是我们村大人常玩的游戏,很简单。”施妙儿把一只空酒杯横放在桌上,用手一转,那酒杯便在桌上骨碌碌地旋转起来,“等酒杯停下,杯口对着谁,转杯子的人就去亲那人一口,如何?不敢就罚酒。”

    酒杯缓缓停下,杯口正对着蓝桥。

    施妙儿有些惊讶,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风夜菱,却没看蓝桥,径自倒满一杯酒道:“我认罚。”然后一饮而尽。

    大常看得痛快,心道施妙儿处事的确很有分寸,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然后接着道:“现在轮到大哥来转。”

    她嘿嘿一笑,又补充道:“席上这么多小妹妹,大哥小心点呦。”

    蓝桥有过在碧水接天楼玩骰的经历,此时转酒杯自不在话下,他掌含内劲,把旋转酒杯所用的力道把握得妙到巅毫,使那酒杯在转过十七周后,仍能准确地转到对准风夜菱的角度。

    伴随着众人起哄,风夜菱并不感到意外地淡淡一笑,看向蓝桥的目光有甜蜜,有温柔,还有挑衅。那挑衅的意思就像是说,看你有没有胆子当着这么多人亲我?

    蓝桥凑到风夜菱身前,在众人期待的视线中轻轻贴上她的嘴唇,片刻之后却不退开,仿佛时间凝固。风夜菱暗吃一惊,慌忙把头往后缩,不料蓝桥的唇就像被什么粘住一样,也跟着她移动,任她上下左右地躲,却怎么也不分开。

    风夜菱知道现在是众目睽睽,臊得想叫他别闹,嘴唇却被他封住说不出话,只得用小粉拳羞愤地锤他肩膀,过了良久他才终于退开。

    蓝桥看着已经连气也喘不匀的风夜菱,也回敬了一个在宠爱中含着一丝挑衅的目光,似乎是说,看谁先怂?

    众人目睹了二人这一场“攻守博弈”,纷纷大呼过瘾,风夜菱见陈玉衡也跟着起哄,气得把酒杯扔给他道:“你转。”

    陈玉衡见师娘拿自己出气,心中苦笑,只得勉强转动酒杯,同时祈祷千万别让自己难堪。

    酒杯停下,杯口正对施妙儿。

    施妙儿起先一怔,随即便羞答答地垂下了头。

    陈玉衡极不情愿地走到她旁,弯下腰准备亲她,施妙儿屏住呼吸,微闭起眼,像一只乖巧的小白兔,静静地等待着。

    就在二人的唇即将接触的瞬间,陈玉衡好似又想起了什么,重新直起身子,支吾着道:“我还是罚酒吧。”

    施妙儿愤然睁开眼睛,给他倒了满满一大杯酒:“喝!喝死你这胆小鬼!”

    宴后,蓝桥独自返回施妙儿为他在海边收拾出来的一间小木屋,风夜菱则被女孩子们缠着教她们跳舞。

    风夜菱教了她们几个简单易做的姿势,她们立时便找了陈玉衡当裁判,比谁的舞姿更好看。

    大常在心底对陈玉衡表示同情,等把沈心流也送回屋休息,低声问风夜菱道:“大姐头既早已和大哥成亲,这么多天下来,怎么没见你们同房啊?”

    风夜菱无奈地一笑,坦然道:“我这不也是怕勾起你们伤心的往事嘛。”

    “过去的事都已过去了,生老病死都是常态,如今大仇已报,我们也不能一辈子陷在悲伤的往事里。”大常转向幽黑深邃的海面,又看向天上皎洁的明月,柔声劝道:“去找大哥吧,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不要辜负了天赐的良宵。”

    蓝桥立在窗前,也正观赏着同样一轮明月。他想起在黑石峡口的小洞天里,他也是在这样皎洁的月光见证下,亲手取下风夜菱的红盖头。

    只可惜当时兵凶战危,他们未及过多恩爱,便连夜撤出了黑石峡谷,后来就更是聚少离多,自江浦一别到海上重逢,他们直至此时才终于又有可以一起相处的平静时光。

    “唉,娘子啊……”蓝桥喃喃低语道,“你这样不情愿我碰你,是否不喜欢我了呢?”

    “夫君说的哪里话?”风夜菱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黑色披风,灵猫一般溜到他的窗下,“今天在海边是看夫君状态不对,想让夫君先冷静下来,刚才又被那么多人看着,人家就算脸皮再厚,也会害羞的嘛。”

    那披风长至脚踝,当她站直,脖颈以下的整个身子便完全被披风裹住。她挥手示意蓝桥先向后退,然后从窗口跳进屋来。

    蓝桥愕然道:“有门不走,干嘛跳窗?”

    “妾身不想太多人看到嘛。”风夜菱倏地凑近蓝桥,旋又赧然一笑道:“毕竟是她们的大姐头,要是让她们知道,人家夜里按捺不住对夫君的思念,忍不住上门求见,人家的脸面往哪摆?”

    她距蓝桥不足半尺,似乎只要晃一下身子就能投进蓝桥怀里。

    蓝桥看着她明媚的眼波,嗅着她发间仿佛刚出浴过的幽香气息,心神不禁一荡。他明知风夜菱走这么近是想自己抱她,却故意顾左右而言他道:“怎么穿成这样,也是为掩人耳目吗?”

    “掩人耳目没错,不过不是掩大常她们的耳目。”风夜菱狡黠地笑,忽然伸出两根手指,轻轻解开披风前唯一的一根系带,“是掩夫君的耳目。”

    披风落下,幽兰绽放。月光如水,美人如玉。

第484章 海滨悟道

    第二天一早,风夜菱从地上拥被而起,美眸半睁地靠在小屋的墙板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蓝桥亦睁开眼,看着爱妻娇慵无力的可人模样,扑哧一声笑道:“若是现在有人进来,看到你这娇柔的样子,肯定猜不到昨天晚上那床是怎么被搞塌的。”说着他指了指一旁断裂的床板。

    “你还笑人家!”风夜菱羞嗔不依,一头撞在蓝桥的胸口上,同时双手猛挠他的腰眼。

    蓝桥被她挠到痒处,噌的一下跳起来,推门便往外跑:“来抓我呀,抓到我烤鱼给你吃。”

    “你还真别激我。”风夜菱不甘示弱,抓起蓝桥那件被火撩过的袍子披上,跟着也出了门。

    二人一追一跑,从西岸的寨子一直跑到南岸,最后蓝桥诈作被石头绊了一下,被风夜菱一把从背后扑倒,两个人在沙滩上滚作一团,一齐笑出声来。

    他们忽然没命地痛吻对方,然后又紧紧抱住对方沾满沙粒的身躯,风夜菱把头埋在蓝桥的颌下,流下幸福的眼泪。

    在经历了多少痛苦,多少离别,多少隐忍和克制之后,他们终于彼此拥有,结合,把他们之间最纯粹的爱恋进行到底。

    “我好高兴。”风夜菱放开手,仰面躺倒在沙地上,俏脸绯红。

    “哦?”蓝桥坏笑道,“看来我昨晚的表现还能令你满意。”

    “讨厌,谁说那个啦。”风夜菱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道,“我是说,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永远也不用分开了。”

    蓝桥走到海边的一块礁石上,眼疾手快拿流光剑一扎,从海里扎起一条大鱼。

    他捡来一些干树枝,支起一座简易的烤架,刚点起火种,忽听一声响雷,紧接着大雨便倾盆而下。

    风夜菱全身淋在雨中,看着火种化作委屈的青烟,哈哈大笑道:“还是不能轻易说永远,老天爷看不下去,不让我们烤鱼了。”

    蓝桥无奈地看着在雨中袅袅升起的烟,心中忽然一动,拔腿便往海边跑去,同时提醒一脸惊诧的风夜菱,千万不要跟来。

    他再次跳上礁石,流光剑出鞘,按照昨日体会出的法门催动真气,再次把真气汇集到流光剑上。

    剑锋闪耀,在阴暗的天色中就像一个被蓝桥握在手里的小太阳,风夜菱虽依言没跟过去,在远处却也看得心中暗惊。

    月亏而盈,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当蕴含在天地间的灵气经由双脚和万千毛孔再次流入蓝桥的四肢百骸,蓝桥再次体会到昨天那种经脉内真气如江河暴涨般的痛苦。

    他咬紧牙关,流光剑闪电般挥出,点在一颗迎面飞来的雨滴上。

    那雨滴“嗤”的一声,化作白烟,消失不见。

    蓝桥毫不停留,流光剑使开“霞满东方”,将全身隐在流光剑闪耀的光点之后,而每一滴飞向蓝桥的水珠被流光剑点中之后,无不化作嗤嗤的白烟。

    每“点化”一颗雨滴,蓝桥便觉手上的流光剑似乎轻了一分。这并非是指流光剑的重量,而是剑上汇集的真气因触碰雨滴而得到少许释放,进而使他经脉中的压力也有所减轻。

    他出剑越快,点化雨滴的速度越快,体内真气的压力便也消减得越快。

    神奇的现象出现了。

    当蓝桥全身都被流光剑的光芒和雨滴化作的白烟包裹,在他体内如洪水般泛滥的真气就像找到了稳定的“泄洪口”,经由流光剑的剑锋流泄而出。而当他经脉开始出现真气不足的征兆时,脚下和空气中的灵气又再一次流进他的经脉,为他进行补充。

    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蓝桥若有所悟,猛地又跳上另一块礁石,方才踩的那块礁石则突然出现三条可怕的裂缝,碎裂坍塌。

    “痛快!痛快!”蓝桥仰天大笑,就那么直接从礁石上跃下,单脚点在翻涌的水面上。

    在持续的真气循环下,他将真气汇集到足底,使足底所触碰的一小片海水的粘度急剧上升,最后就像实物般撑起他全身的重量,让他看起来好似能踩在水面上一样。

    风夜菱看得目瞪口呆,却见蓝桥又没事人般往更远更深的方向走。他踩在水面上,任狂浪起伏翻涌,始终挺立潮头。

    剑光更亮,现在已不止于点刺雨滴,甚至一人多高的海浪,也能被蓝桥一剑劈开。

    在暴雨中狂怒的海面,此时已成了蓝桥最佳的练功场。

    他好像天地万物的主宰,在变幻莫测的湍流间错动着脚步,点化雨水,劈波斩浪,从一开始的应接不暇到后来的慢慢熟练,他不是学会了对抗风暴,而是学会了顺应风暴之势。

    顺应水势,从而以水为用,顺应风势,从而以风为用。他可以借怒潮翻涌之势加速,借海浪抬升之势腾空,借风切之势转向,借跌落波谷之势避险,同时恢复元气。

    天地万物,无不能为他所用,无不是他的力量源泉。

    他就像一个畅游在风暴中的橐龠,以天地之气为引,以手中之剑为炉,灵气充沛而炉火愈盛。

    虽再未重现那日击灭藤原景弘时的惊雷一击,但蓝桥总算找到了《虚烬十方》中引用老子橐龠一说的解释,同时更对当年的西夏高手季成林佩服得五体投地。

    季成林不用剑,往往只随意扔出个真气团或者火球,就有惊天动地的效果。其实真气团也好火球也好都只是表象,那其实是季成林把自身当作橐龠,由天地之气催生出的“炉火”。

    想通了这一点,蓝桥对虚烬十方的理解便更深一层。他在狂风暴浪中恣意实践着自己的理解,直至风浪停息。

    当阳光再次洒落海面,蓝桥缓缓走回岸边。

    他的脸上透出一丝疲倦,眼神却掩饰不住兴奋。

    沈心流和风夜菱并肩站在海滩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谁也没有说话。

    “是我把外公请来的。”风夜菱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我看你那个样子,怕你出事。”

    沈心流眯着双眼,仿佛在打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半晌才喟然道:“你若能练成乾坤诀的第六层,必能超越我昔日巅峰时的成就,成为寰宇无敌的超卓高手。只可惜……唉……”

    他瞥了风夜菱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蓝桥没有追问沈心流为何欲言又止,抬头看向他道:“我想自创一套剑法,但还差一点东西,请师公指教。”

    “哦?”沈心流欣慰地笑道,“你说来听听。”

    蓝桥正色道:“任何一种上乘武功,都脱不开形意神这三要素,这橐龠动虚的运气法门,可谓之神,顺应潮涌风浪之势,谓之意,唯独这剑法之‘形’,我还没有想好。”

    “形者,招式也。”沈心流会心地笑道:“你神和意都想好了,随便创些招式出来还不简单。当然,一套招式要足够有效,也有三要素。”

    蓝桥恭敬地道:“愿听师公教诲。”

    沈心流油然道:“第一就是其招式必须符合人体的活动规律,用最适合肌肉发力的方式出招,避免触及人体关节难以企及的角度。”

    风夜菱掩嘴笑道:“所谓胳臂肘不能往外拐是也。”

    沈心流点点头,又接着道:“第二点是,一套武功的招式不见得很多,但一定要涵盖到所有可能的攻守状况,使你临场时不会因没有可以应对的招式而手忙脚乱。”

    蓝桥同意道:“就像我爹的破晓九式,虽然只有九式,却足可应对各种不同情况。”

    “第三就是,每一招设计好后,都需要提前想好对手针对这一招可能做出的应变,从而设计出针对对手应变的后手。”沈心流想起英年早逝的蓝若海,轻声叹了口气,勉强提起精神道:“咱们时日尚长,这些细节你可以慢慢推敲,有拿不准的我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看着沈心流踽踽而去的身影,蓝桥心中一酸,暗自发誓一定要练成这套武功,不辜负蓝若海、沈心流和叶雯等人的栽培。

    因在海滨潮水之中悟道,他给这套新创的剑法取名“望海潮”,又用剑在山壁之上题长短句一首,曰:

    清风弄晚,竹林深处,华池潋月流光。误入瑶门,长夜对句,雪霁相看残阳。执子度关山,转目白驹过,不诉离殇。异地重逢,菱歌依旧水一方。

    青波万顷苍茫,有狂涛骤雨,火烬龙翔。两鬓染霜,三生难忘,醉梦软玉温香。踏浪九千行,怒豪击天宇,剑气惊罡。孤岛云烟如画,佳人伴身旁。

    风夜菱每次路过此处,都会痴痴看着岩壁上的字迹,内心既甜蜜又羞怯,同时盼望着蓝桥这路名叫望海潮的新剑法能早日问世。

    蓝桥每天日出而起,勤修剑招。一开始他共创出七十二路剑法,经和沈心流反复讨论,逐渐精简为二十四路,十六路,最后确定为八路,比蓝若海的破晓九式还少一式。

    他按照八卦的规则将这八路剑法命名为天流·乾,地流·坤,奔流·艮,暗流·兑,清流·坎,浊流·离,激流·震以及漩流·巽,八路剑法有攻有守,有疾有缓,有正有奇,各有奇效,最终令沈心流点头满意。

    蓝桥在练剑之余还不忘教陈玉衡,后者每日被少女们缠得苦恼万分,只有在和蓝桥练剑时才能得到片刻宁静,是以学得特别专注。

    “精神专注是剑道,乃至所有武学的基础。”蓝桥再三强调,“你的注意力越集中,能同时把握到的细节就越多,比如对手的脚步,肌肉的紧绷或松弛,出招的速度变化,甚至真气的分布,风和阳光的方向等等。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左右战局,真正的高手总是能从这样的细节中预判对手的行动,或者找到对方的破绽所在。”

    为训练陈玉衡的专注度,蓝桥让他在每次拿剑前先把一条毛巾叠整齐,不但高度要平整,且长宽也必须一致。

    借由叠毛巾这个任务,陈玉衡的内心逐渐平静,专注度得以提升,直到这时蓝桥才许他拿剑。

    到后来,陈玉衡用手叠毛巾已经非常熟练,蓝桥便不再给他毛巾,而是让他在心里重复一遍虚拟的叠毛巾的动作,这对专注度的要求比叠真正的毛巾更高。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每过一天,大常便在岩壁上刻下一条短线用以计数。日常的烹饪、洗衣和打扫等工作全都由被解救的少女们包下,使风夜菱和女战士们有时间在海滩上操演,沈心流可以安心养伤,蓝桥和陈玉衡也可以专心练剑。

    风夜菱和蓝桥仍然分居两屋,但到了晚上,他们也经常会去寻找对方,在对方房里度过美好的一夜。当然,走的是正门。

    除非有船意外到来,谁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这种生活会持续多久,一个月,三个月还是三年五年。

    他们甚至不知道当意外来临,该算喜事还是祸事。回到中土是否真就比一辈子留在这海岛上更幸福,更快乐。

    意外可能永远不会来,可能明天就来。

第485章 重回青州

    转眼到了九月,意外终于来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上午,三艘双桅的中型货船由南向北,结队出现在恶龙屿东侧的海域。

    在龙剑山上远眺的女战士立即点起早已备着的柴草,伴随着刺鼻的气息,一缕青烟直冲云霄,港口旁的另一处眺望点也同时燃起浓烟。

    只要烟柱能够侥幸不被海市遮掩,让货船上的人看到,他们就有获救的可能。

    他们显然是幸运的。

    领头的货船率先减速,向后面两艘船打出旗语,然后三艘船一齐转向,朝着恶龙屿东侧的海岸驶来。

    女战士们一片欢呼。

    蓝桥和风夜菱在港口的栈桥上并肩而立,看着在视野中逐渐变大逐渐变清晰的货船,心情既激动,又带有点忐忑。

    激动是因为,他们终于不必继续困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忐忑是因为,他们即将重新面对俗世的纷扰。

    一艘货船靠岸,抛下缆绳,架起跳板。另外两艘船则停在约一百步外,没再继续靠近。

    “他们还挺警惕。”蓝桥低声笑道,“这条航线倭寇横行,寻常商旅根本不敢走,他们的船长必是个勇敢果决又处事细致的人。你看那两艘没过来的船,都是以船舷对着我们,甲板上说不定还藏着炮管,这样万一出事,既方便迅速驶离,也可以开炮攻击。”

    风夜菱点头表示同意,并未来及多说,就见一行人从船上走下,领头者是一个风尘仆仆却难掩强韧和精明的青年人。

    青年人腰挎宝剑,边走边打量正在栈桥边恭候的蓝、风二人。他看风夜菱的目光并不似男人看向美丽的女人,更像商人分辨货物,裁缝分辨布料,铁匠分辨矿石。

    片刻后,他似确凿了心中的想法,忽地站定,躬身一礼道:“风大小姐,蓝大公子,你们受苦了。”

    风夜菱和蓝桥对视一眼,齐感意外。

    “我们好像没见过面吧?”蓝桥愕然道,“怎么阁下却认得我们?”

    那青年人一笑,刚要答话,就听陈玉衡惊奇的声音在背后道:“马侍卫,你怎么来了?”

    “马侍卫?哪个马侍卫?”风夜菱更是一头雾水。

    “是玉衡啊,一年不见,你生得更壮实了,武功肯定也有进步吧?”青年人哈哈大笑,然后忽地收敛笑容,一拱手道:“在下侍卫马和,效力燕王座下。”

    风夜菱没听过马和这个名字,蓝桥却已恍然:“原来是在东昌城外力抗安萧寒护主的马侍卫,蓝枫和我说过阁下的事迹,久仰久仰。”

    马和自嘲地道:“哪里哪里,教训惨痛,更当知耻而后勇。”

    他接着回答了蓝桥最开始的问题:“在下有幸阅览过流到北平的美人绘卷,隐约觉得风大小姐脸熟,又见蓝大公子和蓝二公子面貌相似,便大胆猜了出来。”

    蓝桥心道原来如此,一边暗赞马和心细,一边道:“现在北平情势如何?马兄为何又会出现在这东南一隅的小岛附近?”

    “北平还是老样子,在我离开之前,大王仍在和盛庸的大军对峙,有过几次小摩擦,互有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马和解释道,“我这次出海,是因为开战日久,北平城长期处于战争状态,无论军民,心里的弦都绷得太紧了。大王让我去南洋采买一些中原难见的香料和药材,用以改善北平军民的日常生活,提振他们长期抗争的信心。”

    蓝桥从未以治理一方水土的角度考虑过问题,十分佩服朱棣的深谋远虑:“大王虑得深远,若能成功,必成一代明主。”

    “我的船队从山海关出发,最远驶到马六甲,用你们从河西开出来的黄金买齐了三船的香料药材,现在正是在返航的路上。”马和笑着拍了拍蓝桥的肩膀,“蓝大公子出钱,在下出力,都是为大王办事,咱们之间就不必客套了。”

    风夜菱有抗倭的经验,奇道:“你们选这条航线,难道不怕路上遇到倭寇吗?”

    “小小倭寇,不足挂齿。总有一天,我我要将他们犁庭扫穴,连根拔起。”马和挺直了上身,傲然道,“别看我只是三艘货船,其实每艘船都装有四门舰炮,都是大王重金打造的。倭寇的船还没过来,早给舰炮轰成渣渣了。”

    于是众人收拾一番,分别登上马和船队的三艘货船,返回大鹿岛。

    马和的船吃水深,无法通过大鹿岛的水下巨木,只能停在西海湾外,由大鹿岛的贺九龄派出小艇,把风夜菱、沈心流和女战士们接回岛上。

    至于从恶龙屿解救回来的那些少女,则视情况分作两类。一类是在温台二府还有亲人在世的,也一并被接上大鹿岛,日后由贺九龄负责帮她们寻亲。另一类已无依无靠孑然一身的,则由马和负责将她们带去北平生活。

    沈心流退隐多年,对朱棣和朱允炆的争端不感兴趣,决意留在大鹿岛上,和费老太共度余生。小麻雀则执意报恩,选择追随风夜菱。

    风夜菱向贺九龄告辞,又与沈心流和费老太依依惜别,带着小麻雀回到马和的船上。

    她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这应是她和外公外婆此生见的最后一面。

    谈起倭寇犯边的局势,马和叹道:“如今少了藤原景弘这盟主,各方倭寇势力为些蝇头小利,彼此打的不可开交,暂时不会再有进攻府城这么大的动作,台州城迟早收复,温州城也一定会重新兴盛。但要彻底铲除倭祸,还需一个强大中原帝国的兴起。”

    “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马和感慨过后,接下来转问蓝桥,“是否和我一道回北平?”

    蓝桥想起还在河谷中等他的李静姝和白雪音,歉然道:“能否先送我们上岸,等料理完一些俗务,我再去北平找马兄喝酒。”

    温州台州二府虽被倭寇祸害得满目疮痍,名义上仍是建文帝控制的领土,马和不敢停留太久,只在沙门附近的一处浅滩放他们下船,让他们自行游回岸上。

    除了小麻雀,施妙儿也因无处投奔,请求追随风夜菱。

    风夜菱念她在恶龙屿上处事用心,便也答应下来,于是和蓝桥、陈玉衡以及小麻雀一起,一行五人回到了台州城。

    到城中打听消息,才知道北方出了大事。

    盛庸集结三十万大军再度北上,这次他并未选择直取北平,而是先向山东进发,准备先拔掉朱棣插在济南城后的一颗利齿,文昌侯府和风月明的琅琊铁骑。

    更有流言传出,说盛庸的北伐军这次还有一支名叫楚水军的新编队伍,由昔日大将军蓝玉的义子蓝道行和蓝湘子率领,总兵力约四千人,也开赴了前线。

    风夜菱一听心中震惊,决意立即北上,帮助哥哥渡过难关。蓝桥亦知事态紧急,便让陈玉衡代他去小谷给李静姝白雪音传话,自己带着风夜菱、施妙儿和小麻雀这一妻两婢北上,昼夜兼程地赶回青州。

    回到青州已是九月末,蓝桥在侯府山城见到风月明,才知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

    “盛庸兵分三路,大将平安进驻穆陵关,何福入莱州,离我们最近的陈晖则更是已兵至临淄。这三路兵无论哪一路,兵力都在五万人以上。”风月明眉头紧蹙,指着地图上的标注又补充道,“这个陈晖是那刑部侍郎陈曦的兄长,陈曦去年死在岳阳,他是来报仇的。”

    蓝桥不需要风月明进一步解释南军诸将的来历,单从他们进军的方位,便知道盛庸已下了彻底扫除他们青州侯府的决心。

    穆陵关位于青州东南的峿山脚下,封住了琅琊铁骑向东南撤退的必经之路,莱州在青州东北,何福坐镇莱州相当于断掉了他们东去登莱乃至下海的退路。

    而陈晖所在的临淄距青州更不过是咫尺之遥,大军一个时辰便可从西北方向攻至山城脚下,说是黑云压城亦不为过。

    “你们不该来的。”风月明叹道,“自我们杀死张伯英算起,这两年虽已极力招兵买马训练新兵,现在能用的满打满算,兵力也不过一万,盛庸大军来攻,我已做好与山城共存亡的准备,你们没必要给我陪葬。”

    “知道盛庸的中军寨在哪吗?”蓝桥执着地问。

    “还未探到。”风月明苦笑道,“不仅如此,他们阵中的蓝西野也不知身在何处,听说你的老朋友张仲杰也加入到盛庸麾下。”

    “张仲杰?”蓝桥想起当时在神女楼,孙修曾称张仲杰作“张将军”,事后他也问过花语夕,后者对此并不知情。

    现在看来,张仲杰应就是在盛庸的北伐军中做事,才成为“张将军”的。

    “还有楚水军和蓝道行?”蓝桥又想起在台州听到的传闻,提醒风月明道:“他们也来了吗?”

    “来了,不过不在离我们最近的这一片。”风月明指着地图左上方的马谷山道,“他们的阵地在这,应是防着燕王派军支援。”

    他看了蓝桥一眼,又笑道:“还有你的老相好花语夕,她也在马谷山。”

    风月明尚不知花语夕的身份,也不知蓝桥和花语夕已化敌为友,故意说她这宿敌是蓝桥的“老相好”,是一种说反话似的幽默,和他说张仲杰是蓝桥的“老朋友”一样。

    蓝桥暗吃一惊,不明白为什么本应和白雪音留在庐州城外小谷中的花语夕会出现在山东:“会不会搞错了?”

    同时他又在内心忖道:“她当时和我说不知道张仲杰当将军的事,现在却又和张仲杰成了战友,且都为盛庸效力,难道她又在骗我?如果真是这样,雪音岂非又陷入险境?”

    风月明未及答话,白沁已托着茶杯和茶壶走进屋来,笑着责道:“妹夫来了,也不请人先喝口茶,正事虽然要紧,也别太累着了。”

    说着她放下茶具,开始给蓝桥和风月明斟茶。

    蓝桥连忙道谢:“多谢白管家。”

    “叫什么白管家?”风月明纠正他道:“你应该叫嫂嫂。”接着他把从江浦返回青州后,和白沁在山城成亲的事给蓝桥简略地讲了一遍。

    白沁和风月明虽已成亲数月,此时听他亲口讲述往事,仍是羞难自抑,红着脸把一杯茶水倒得满溢出来。

    “这是喜事啊。”蓝桥知道事情原委后笑着改了口,“多谢嫂嫂。”

    风月明喟然道:“时局千变万化,没人知道明天和意外谁先到来,我辈就更应该活在当下,做好自己想做和应该做的事,不要在意他人眼光。我因着小侯爷的身份,所有人都觉得我怎么也该娶个公主郡主之类的夫人,但实际上,我从未因白沁出身低微而瞧不起她,相反,她这么多年在府上兢兢业业地打理,她对我的好,我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人生短暂,若把光阴都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上,岂非可惜?”

    白沁眼眶湿润,脸上泛起幸福的笑意,似乎此刻便是永远,根本并不在乎她和风月明可能已活不过几天。

    “现在的情况,如果盛庸全力来攻,我们断难守住,唯一的希望就是燕王的援军。”风月明清了清嗓子,重新看回桌上的地图,心事重重地道:“只是不知燕王会不会来,来的话又会派多少人来。”

    “燕王必会全力来援。”蓝桥肯定地道,“如若任由侯府失陷,他不但失了我们这颗棋子,更会寒了将士们的心。燕王雄才大略,有开创霸业的野心,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燕王若来,最便捷的通道就是走马谷山。”风月明用手指敲了敲地图上标着马谷山的点,“到时候必然会和蓝道行打一场硬仗,蓝道行虽然练兵有一手,但恐怕还打不过燕王,不知他们是否还另有布置。”

    “我去马谷山看看。”蓝桥断然道,“对那边的地形还有楚水军的虚实,要心中有数。”

    风月明微一错愕,虽不知蓝桥为何执意亲自去马谷山打探情报,但转念一想,多知道点那边的消息或许对将来接应燕王的援军也有帮助,便点头应允道:“你多加小心。”

    蓝桥把自己去马谷山打探军情的事先知会了风夜菱,然后从武羿处牵出一匹马,看了看挂在六长山头的如血残阳,提起马鞭,绝尘而去。

    小姝,希望这一次,我没信错你。

第486章 投闲置散

    马谷山上,面对同一抹残阳,花语夕凝视着铺满山口的楚水军营帐,又想起她初次见到盛庸时的情景。

    那是在两个月前,她到附近县上的饭馆出售她自制的鱼干。

    左右在河谷中闲着没事,她便用削尖了的树枝在溪水中捕鱼,然后放在火上熏烤,制成一种独具风味的鱼干,再定期拿到县上售卖。

    白雪音不知她会武功,乍一见她几乎百发百中的插鱼本领,既惊叹又羡慕地道:“静姝姐,这世上还有你不会的事吗?”

    当时花语夕心不在焉地道:“这算什么,早晚有一天,我会插上一条大鱼,一条大笨鱼。”

    花语夕用从县上买回的香料制作熏鱼干,再拿到县上卖给各家饭馆,赚些零用钱。她的鱼干卖得很好,饭馆的老板们纷纷表示,食客很喜欢这款熏鱼干,无论下酒还是烩菜,都是上上之选,这样的鱼干有多少他们就收多少。

    “那当然,也不问问我是谁。”花语夕心中得意,后来便让白雪音帮她打下手,两女配合着熏制鱼干,每次都能卖上十多斤。

    这次有个老板有意让花语夕把所有鱼干都只卖给他们这一家饭馆,便在自家的饭馆中摆起宴席,想款待一下花语夕。他们一边吃喝,一边谈到南北的战事,老板说最近盛庸收编了一支叫什么楚水军的队伍,准备再次北伐。

    花语夕追问细节,确信楚水军果然已加入到盛庸的北伐大军中,且他们这次的目标不是河北,而是山东的青州山城。

    她暗吃一惊,虽然知道让楚水城的战士们跟随盛庸建立军功是他们最好的出路之一,但真等楚水军开赴前线,她还是感到担忧和不安。

    这种担忧在随后的几天逐渐放大,最后充满她的脑海,使她不得不做出决定,离开这个避世的小谷,到盛庸的军中看看。

    她首先取道河南,把白雪音送回了天莲峰,然后独自上路,往山东去见盛庸。

    盛庸听说她来非常高兴,亲自把她接进了中军帐,并为她介绍北伐军中的几位主力上将。

    当时帐中还有六位将军,分别是第一军的统帅,先锋大将平安,第二军的统帅,左都督何福,第三军统帅,右都督陈晖,第四军统帅,偏将军蓝西野,第五军统帅,副将张仲杰以及代表楚水军参加会议的蓝道行。

    众人依位次在帐中站成左右两列,平燕将军盛庸本人则披甲佩剑,傲立正中。他如传闻中一样,在宽大的头盔下还戴着个狰狞的铁面具,逼人的目光从面具的孔洞中直射出来,让人望而生畏。

    “民女花语夕,拜见盛大将军。”花语夕依足军中的礼数,单膝跪地,向盛庸行礼。

    “都说花大家智计过人,又和楚水军有着很深的渊源,有你这美女谋士为本将参赞军务,岂非令我大军如虎添翼?”盛庸洒然大笑,亲手将花语夕扶起,却让后者的内心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模糊感觉,似乎这位迄今为止唯一可在战场上与朱棣掰掰手腕的“铁面将军”,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

    盛庸身上除了铁盔、铁甲和铁面上的锈油气息,还掺和着一股淡淡的花草香味。花语夕从未嗅到过这样特别的花香味,却又不解为何一个统率几十万大军的将领,身上会有这样的香气。

    盛庸的目光凌厉至仿佛能把她的心事看透,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本将曾在济南之战中受过伤,不想伤口发出的臭味丧了军心,便让人采了些当地的野花野草炼成精油,用久了就是这个味道。”

    除了盛庸,蓝道行也对她的到来表示激动。

    散会后,蓝道行把花语夕送出中军帐,一边领她前往军需官安排给她的小帐,一边给她讲述军中发生的事。

    花语夕一路好奇地打量着营中的各处细节,边走边问:“我们的楚水军也在这里吗?练兵练了那么久,他们现在究竟有多少战斗力。”

    “我们的阵地在马谷山,是参与此战所有部队中离青州最远的,我也是为今日的中军议事才赶过来,等下还要回去。”蓝道行苦笑道,“唉,大帅还是不信任我们,所以故意把我们投闲置散。楚水军虽然只有四千人,但他们无一不是我精心训练出来的,只要经过几次实战,我有把握把他们带成精锐中的精锐。”

    花语夕默念了两遍“马谷山”,见前面就是安排给自己起居用的小帐,轻声道:“送到这里就好,蓝帅军务繁忙,不必太为我挂心了。”

    蓝道行说一声“小姐多保重”,别了花语夕,径自返回楚水军驻扎的马谷山阵地。

    花语夕掀开帐帘,就见张仲杰坐在她的帐中,正含笑等着她进来。

    “你怎么在这?”她黛眉微蹙,有些心烦地看了张仲杰一眼,弓身钻进小帐。

    反正这是中军大营,人多眼杂,张仲杰不敢公然乱来,且听他有何话说。

    张仲杰首先表达了他对和花语夕重新站回同一立场的欣喜之情,然后略微凑近,又低声道:“这是上天赐给我的良机,我一定会牢牢把握,把你追到手。”

    这次他不止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对花语夕展开了疯狂的追求,且弄得大营之中人尽皆知。

    每天早上,他都会恭候在花语夕的小帐外,等她出来,为她送上一支今日新采的还沾着晨露的野花。

    “你头发上有只蛾儿,看我捉它下来。”不等他伸手,花语夕早溜之大吉。

    晚上,他又在花语夕的小帐外轻唱情歌,其中不乏各种肉麻露骨的歌词,惹得许多爱热闹的军士凑近围观,还暗中开盘,赌花语夕什么时候应下张仲杰的示爱。

    张仲杰的武功比起在京城时更有精进,时常赤着上身,与军中的高手们比试摔跤。当然,他会故意出现在花语夕经过的地方。

    他的四象无极深不可测,若单以内功论,天下已罕有人可以企及,军中的普通高手自更难望其项背,被他打得落花流水,摔成什么样的都有。

    见花语夕反应平淡,张仲杰又和他的参谋们在花语夕能听到的地方高谈阔论,以展示他的军事韬略。花语夕当然不会被打动,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

    十天后的一个晚上,张仲杰在花语夕的帐外摆起篝火,引来大量军士围观。他说有礼物送给花语夕,花语夕推说自己已经就寝,请他天亮再来。军士们跟着起哄,吵着非让花语夕出来,花语夕无奈,只得裹上披风钻出小帐。

    张仲杰郑重其事地拿出一只象牙和虎骨制成的足环,说那上面的象牙和虎骨,是他在云南猎到的,用来表达心意最恰当不过。

    军士们跟着起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花语夕眉头紧皱,想接过足环,张仲杰却执意亲自为她戴上。

    他单膝跪在花语夕的身前,身子垂得很低,额头几乎快贴在花语夕的脚面上,仔细将足环套上她白玉般的脚踝,军士们见状发出哄笑,纷纷问他:“香不香啊?”

    “香!太香了!”张仲杰哈哈大笑,手指却趁给花语夕戴足环的机会,有意无意在她脚上碰了一下。

    花语夕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闪电般向旁跳开,以至于那足环上锋利的兽骨,在她的脚踝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丝。

    她本指望盛庸能替她制止此事,不料盛庸却婉言拒绝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张家里没人给他张罗亲事,我总不能阻他讨老婆嘛。”

    非但如此,盛庸还有意无意地为张仲杰创造机会,好像如果花语夕真被张仲杰追求到手,他也乐见其成似的。

    有时他们中军议事直到深夜,盛庸就让张仲杰送花语夕回她的小帐。有时明明是几个人一起说话,盛庸却找借口把其他人支开,最后只留下张仲杰陪着她。

    更有甚者,在六日后的一次军事会议上,盛庸命张仲杰部前往乐安部署,接应临淄的陈晖部。

    会后,盛庸留下花语夕劝道:“小张为人是轻率了些,实战经验也不够丰富,不知花大家是否愿意和小张同赴乐安,帮我看着他点,也辅佐他别出什么岔子。”

    花语夕知道一旦去了乐安,军中事务都由张仲杰做主,她只会更被动,继续留在盛庸的中军大营也不妥当,便主动提出想去楚水军所在的马谷山阵地:“毕竟我也是楚水城出来的,和楚水城的战士们在一起,他们肯定会更卖力的。”

    她说得合情合理,盛庸只得无奈应允。

    于是花语夕收拾行李,当日便离开盛庸设在济阳的中军大营,来到马谷山下的楚水军营寨。

    那是一种回家的感觉。

    第一个发现花语夕来的是卓见庭,他在营外巡逻时遇到花语夕,激动地把她带进营寨,为她指点介绍。

    楚水军营盘坚固,军容整肃,比盛庸的中军大营亦不遑多让,花语夕看得十分欣慰,连连点头。

    卓见庭本就生得英俊,此时更见高挑,花语夕忍不住赞道:“几个月不见,你又长高了,那两个总缠着你的女孩子……”

    她话音未落,就见小蕾和婉儿一齐从一顶帐篷里钻出来,一边一个地挽起她的手臂,对她嘘寒问暖。

    “可以呀小伙子。”花语夕打趣卓见庭道,“两个妹妹都带来,就不怕她们闹脾气吃醋?”

    “才不会呢。”小蕾得意地道,“我和婉妹都商量好了,要是打赢这一仗,我们就一起嫁给见庭哥哥。”

    “不分大小。”婉儿点头补充道。

    花语夕听她们说“要是打赢”就如何如何,心中陡地一沉,再没心思理会被二女说得脸红的卓见庭,快步向主帐走去。

    在主帐中,她见到了蓝道行、萧无痕和蓝湘子,几位楚水城的核心骨干重逢,自是又有一番话说。

    “我不同意二哥说的,我们才不是被投闲置散,应该是被委以重任才对。”蓝湘子指着放在主帐正中的战场沙盘道,“如果我是燕王,知道青州被围,肯定发兵救援。他发兵必走沧州,而从沧州到青州最近的一条路,就经过我们驻守的马谷山。”

    萧无痕一震道:“围点打援?”

    “正是。”蓝湘子道,“只要我们挡住燕王的援军,就能立下此战的头功。”

    蓝道行有些烦躁地道:“我们区区四千人,凭什么挡住燕王的大军?”

    “二哥你看。”蓝湘子又指向沙盘上的另一点,“四哥的第四军在利津驻防,只要我们能守住几个时辰,等四哥来援,再加上大帅从济阳赶来接应的中军,我们三路齐进,肯定能把燕王打退,等到那时,想收拾一个小小的青州山城还不容易?”

    “你说得对。”蓝道行身为四千人的主帅,却并不喜欢摆架子,也从不刚愎自用,“若真能立下这等大功,离我们被洗白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于是众人开始积极备战,在马谷山设立各种防御工事,日夜操演阵法,准备迎接燕军的到来。

    花语夕虽无实职,在楚水军内的作用却显而易见。

    她自十六岁离家,到十九岁时入主京师神女楼,其间最美好的三年时光都在楚水城中度过。

    她生自宰相之家,读书识字,能歌善舞,由安萧寒指点武技,得蓝芷传授厨艺,又为少城主安一心传道受业,无论楚水城军方的蓝道行、蓝湘子,还是聆雨堂的萧无痕、虚无尘等人,都对她敬重有加。

    至于普通的楚水军战士,更是把她当作女神一般爱戴,视她为美丽与智慧的化身。毫不夸张地说,在楚水城,她可以随意走进任何一户人家,无论哪户人家都会拿出家里最好的酒菜招待,且视之为莫大的荣幸。

    当然,她也从不会白吃,或妙手治愈家中老人的顽疾,或教孩子念会一本《三字经》,又或帮久婚难孕的夫妇喜添贵子。

    在演武场上,只要有她出现,战士们无不拿出十二分的力气表现,以至于后来蓝道行练兵时发现这个规律,隔三差五地请她到演武场旁的凉棚喝茶。

    是以她来到马谷山营寨后,楚水军的士气开始变得异常高涨,战士们摩拳擦掌,恨不得明天就和朱棣的大军决一死战。

    时光飞逝如水,很快,燕王亲率大军从北平出发的消息就传到了马谷山,楚水军战士们厉兵秣马,枕戈待旦,等待着决战日的到来。

    这一天探马回报,说燕军兵至沧州,驻扎一夜后果真朝马谷山的方向开来。蓝道行立即升帐,会众聚议,准备应敌事宜。

    会至一半,传令兵从中军营送来盛庸的调令,命萧无痕担任从中军大营往马谷山运送粮草的运粮官,并请她立即随传令兵返回中军大营,押送第一批粮草。

    “看来大帅也收到了燕王出兵的消息,知道我们接战在即。”蓝湘子不无激动地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我虽说会些武技,但从未担任过军中职务,运粮官责任重大,为何……”萧无痕不解地问。

    “大帅的将令如此,小人只负责传令。”传令兵无法回答她的疑惑,只得向众人出示印有盛庸大将军印的调令文件。

    “罢了,军令如山。”蓝道行一摆手道,“你去也好,毕竟是自己人,我们放心,总好过把运粮这关乎命运的大事交给外人。”

    蓝道行既发话,萧无痕便不再说,收拾一下便随传令兵离开。

    花语夕隐约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又想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她看看情绪激昂,正指挥兵士设置路障的蓝湘子,又看看在大帐前踱步,似乎想着什么心事的蓝道行,知道今晚将是他们最后的平静。

    如果不出意外,朱棣的大军将开到距马谷山二十多里外的地方休整,让远行的将士们养精蓄锐,然后于明天一早对他们展开攻击。

    黄昏时分,花语夕登上马谷山,向西北远眺,想试试能不能看到朱棣的大军。

    残阳映着她似乎有些疲惫的容颜,把她随风飞舞的发丝挑染成耀眼的金色。

    她不禁又想起蓝桥。

    此时此刻,你究竟在哪里?如果换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她忽然感觉脚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低头一看,却原来是那只名唤“小灵”的通天狸。

    花语夕在京城被二七会追杀时,小灵在神女楼落入柳月遥的手里。后来柳月遥托人把小灵送回给她在楚水城的姐姐萧无痕照看,萧无痕则带着小灵来到马谷山。

    现在萧无痕被调走,小灵就又回到了花语夕的身边。

    小灵仍和以前一样,通体雪白,柔软的长毛上没有一丝杂色,天青色的耳朵翘得老高,一对蓝宝石般的大眼睛圆溜溜地盯着花语夕。

    它忽然咬住花语夕的裙角,把她往后拉了拉,似在提醒她山崖边危险,不要站得太靠边。

    “知道啦,会小心的。”花语夕笑着转身,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小灵的意思。原来它并不是在提醒自己山崖危险,而是想告诉她,有人来了。

    不知何时,张仲杰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第487章 狗急跳墙

    “恭喜啊,轻功又进步了,走这么近我一点声响都没听到。”花语夕面色平淡,没有丝毫替张仲杰感到高兴的意思,更像揶揄他悄无声息地接近自己,显得不够光明磊落。

    “听说燕王的大军已经逼近。”张仲杰轻笑一声,走到花语夕身边,也朝她方才远眺的方向看去,“我是来给你鼓劲的。”

    他对花语夕方才的揶揄不以为意,耐心而细致地把自己袍子上的几处褶皱拉平,一派儒雅风范,倒显得率先发难的花语夕有点小心眼。

    “给我鼓劲有什么用?”花语夕继续表达的厌烦,“要真有诚意,给山下的将士们每人带一斤牛肉干不是强得多?”

    “四千斤牛肉干不是小数目,我可做不了主。”张仲杰忽然凑近到她耳边,温情脉脉地细语道:“我是偷偷来的,只想见你。”

    花语夕心中一动,似乎隐隐想到些什么,瞪了张仲杰一眼,没好气地道:“跟我来吧。”

    二人下了马谷山,走进楚水军的营寨。

    因为张仲杰对花语夕的追求非常高调,楚水军的将士对此几乎无人不知,且大多反感这位北伐第五军统帅对他们心中女神的骚扰。

    若非花语夕亲自带张仲杰进寨,后者未持军令擅自入营,只怕早给人赶出去。

    二人钻进花语夕位于营寨西北僻静处的小帐,张仲杰笑道:“能在小姐寝居的小帐内和小姐独处,在下何其荣幸。”

    一位楚水军的战士欲言又止地看了张仲杰一眼,问花语夕还有什么需要,花语夕含笑摇首:“你先出去吧,我和张将军谈点事情。”

    待那战士走开,张仲杰从怀里摸出一支酒瓶,放在花语夕帐内简易的小木桌上。

    “你胆子真大,知道军中禁酒吗?”花语夕哂道。

    “无妨。”张仲杰嘿嘿一笑,又拿出两个小酒杯,“就这么一小瓶,为小姐壮一壮胆。以小姐的酒量,保证什么事也误不了。”

    说罢便开始倒酒,由于帐内无座,他又不好意思坐到花语夕床上,只得站着。

    他半转过身,用身子挡住手上的酒瓶和酒杯,使花语夕看不清他倒酒的动作,直到两杯酒都倒好,才把酒杯分别放到花语夕和自己面前。

    “那就祝小姐,也祝楚水军,旗开得胜。”张仲杰拿起自己身前的酒杯,和花语夕面前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花语夕无奈,也只得拿起酒杯,二人目光在空中一触,张仲杰洒然一笑,率先饮下自己杯中的酒。

    见张仲杰看向自己的目光饱含期待,花语夕把手中的酒杯举至唇边。

    一股浓烈的酒气直冲鼻腔。

    眼见酒浆就要触到花语夕的樱唇,她却忽然又把酒杯放下,似笑非笑地道:“你给我下药了?”

    不等张仲杰答话,她又接着道:“都说神女楼有三宝,又叫神女三秘,包括专门指导夫妻房内功夫的巫云十八式,以及催发男女**用的迷情散和春心散。其中春心散是我亲自调的配方,可让中招的女子惨遭**折磨,从而异常渴望男人的抚慰。”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看向面前的酒杯,又看看张仲杰,悠然道:“虽有烈酒掩饰,但这春心散的气味,我怎可能嗅不出来?太小瞧我了吧。”

    “这……”张仲杰尴尬地一笑,挠着头不知该如何接话。

    花语夕玉容转冷,毫不客气地道:“我早知道你馋我身子,却仍想不到你会下作至此。”

    张仲杰嗫嚅地搓着手道:“我是真心喜欢小姐……”

    “别他娘的放屁了!明明大帅都在帮你,你却这般急不可耐。”花语夕怒极反笑,“让我猜猜,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狗急跳墙还是怎么?”

    张仲杰顾不上花语夕骂他是狗,慌忙解释道:“没什么原因,是我自己太……太想得到小姐了,色令智昏,一时糊涂才出此下策。”

    “少来,以为我那么好骗吗?”花语夕哼了一声,略一沉吟,又咄咄进逼道:“你想给我下药,除了因为馋我身子,更是因为,除了这个办法,你已没有更好的办法得到我。这明显不是你的作风,从河西到现在,快一年的时间你都能忍,怎么偏偏忍不过这几天?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张仲杰吓了一跳,涨红了脸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什么秘密,这个秘密让你做出决定,宁可使出下药这种烂招数,也要在今天晚上得到我。”花语夕紧盯着张仲杰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脑海里挖出事件的始末,“你之前对我死缠烂打,今天却狗急跳墙给我下药,唯一的解释是,今天是你得到我最后的机会。”

    “那么明天为何你就得不到我了呢?”花语夕说到这里陡然顿住,抬起头一字字道:“因为你知道,明天我可能就会死,死在燕王大军的铁蹄下。”

    张仲杰哪想到花语夕能从自己给她下药的这一件小事反推出如此多的内幕,只惊得冷汗涔涔而下。花语夕却仍旧不依不饶:“按照先前的计划,由楚水军作为迎击燕王援军的第一阵地,一待双方接战,蓝西野和大帅的中军会分从左右两路迅速支援,三路齐进打败燕王,至不济也可以稳稳守住马谷山。你之所以认为我会死,我军会败,除非……”

    “别再往下说了。”张仲杰大声地打断她。

    “除非大帅不想支援马谷山。”

    花语夕说出这句话后,帐内陷入一片死寂。

    张仲杰颓然看着花语夕道:“早知道你能从一杯酒里推出那么多事,我今天就不来了。”

    “大帅为什么会忽然改变主意,难道他想我们楚水军白白送死吗?”花语夕毫不理会张仲杰,自顾自道:“他们不来支援马谷山的话,又会在哪里出现?”

    “告诉你别说了!”张仲杰恼羞成怒,一掌拍在桌上,震得酒杯几乎跳起,“区区四千人队伍的生死,大帅才不会放在眼里。”

    “我必须立刻通知蓝帅。”花语夕不想再和他废话,说着就要出帐,张仲杰闪电般移前,拦住她的去路。

    “让开!”花语夕冷冷地道。

    “既知道了这些,你就哪也别想去。”张仲杰终露出狰狞之态,以下流的目光打量着花语夕,“好好服侍我,讨我开心,说不定我能让你选个舒服点的死法。”

第488章 唇枪舌剑

    “你不敢杀我。”花语夕夷然不惧,淡定自若地道,“别忘了这是在马谷山,除非你想从这‘区区’四千人的营寨里打出去。”

    “笑话,不就是识破了那杯下了春心散的酒吗?有什么好得意的?”张仲杰扬起头,似乎想重新占据帐内气势的上风,恶狠狠地道:“等我点了你的穴道,你还不是要任我摆布。”

    “你要是有那个把握,早就直接动手了,又何必选择下药?”花语夕的话像剑一样刺破张仲杰的恫吓,“我知道论武功我差你很远,但只要我大喊一声,楚水军的战士立时就会蜂拥而至,就算你最终还是能把我打倒,但燕王进攻在即,大帅怕不是要治你个扰乱军心之罪?”

    她的目光仿佛能看透张仲杰的内心,紧接着又道:“你就是因为没把握在我喊出声之前把我完全制住,所以才给我下药,想让他们认为我是被你的真情打动,自愿献身给你。”

    张仲杰担心的事被花语夕一语道破,出手也不是,不出手也不是,一时间怔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前日收到盛庸的密令,命他驻在乐安的第五军于明日一早参与对青州山城发动的总攻,盛庸位于济阳的中军和屯兵利津的蓝西野部也会参与,再加上临淄的陈晖部和莱州的何福部,参与此次会战的总兵力将达到二十万以上。

    密令中虽未明说,但既然盛庸的中军和蓝西野都去了青州,马谷山那一侧自然不会再有人支援。

    张仲杰立时醒悟,盛庸已改变策略,不再拒朱棣大军于马谷山外,而是想集中力量先歼灭青州山城,然后再背依山城,掉回头来和朱棣决战。

    楚水军设在马谷山下的营盘只是为了拖延朱棣进军的速度,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两个时辰。他们心中抱有“援军会来”的信念,一定会坚守到底,直至最后的一兵一卒。

    而朱棣在突破马谷山防线后,必然会和盛庸在山东境内展开一场盛况空前的大决战。

    张仲杰直觉认为,盛庸更改后的战术似乎不如原先直接在马谷山阻击朱棣稳妥,但军令既已下达,他也自然不能抗命。

    他同时想到,如此一来,固守在马谷山的楚水军便成了孤军,很可能全军覆没,而他追求了很久,一直想要得到的花语夕,很可能也会在这一战里玉殒香消。

    想到花语夕,张仲杰的心便又热起来。

    她的生命或许只剩下一天,若再不能将她占有,他将永远失去机会。

    张仲杰不敢告诉花语夕真相,也不敢把她偷偷带走,因为此事一旦发生,楚水军的士气肯定受到影响,从而无法完成“阻击朱棣顽抗到底”的任务。

    朱棣在马谷山每多耽搁一刻,他们的主力大军便有多一刻的时间进攻山城。

    而盛庸如果秋后算账,知道知道朱棣提前赶到的事和他张仲杰有关,必会拿他明正军法。

    张仲杰虽然好色,终究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想来想去,他只想到给花语夕下药,然后和她在帐内享***愉这一种得到她可能。

    至不济被她识破,也顶多给她臭骂一顿,不会影响大局。

    然而张仲杰怎么也没想到,花语夕竟从自己给她下药的这件小事,把全盘的大局推想个捌玖不离十。

    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楚水军军心动摇,明天还怎么阻拦朱棣的大军?

    张仲杰的神色阴晴不定,心底浮现过一种又一种的可能。

    花语夕说得不错,就算他现在练了四象无极功力大进,却仍没有十足把握在花语夕大声喊叫引起注意之前将她彻底制住。

    他没有把握,却不得不行险一试,以弥补他因为愚蠢和低估花语夕才智酿所成的大错。

    “嘿,小姐真是机智,咱们有话好好说嘛。”张仲杰嘿嘿假笑,试图分散花语夕的注意力,同时双臂微张,暗中提聚功力。

    他必须一出手就击中花语夕的咽喉,让她叫不出声。若能成功,那接下来对这美女要杀要辱,都任他选择了。

    “没时间和你废话!”花语夕蹙眉道,“让开!”

    她嘴上说不怕张仲杰,其实内心也不像表面那般强硬。如果贸然大叫引来其他人,只怕会激怒张仲杰,使后者不计代价地抢先将她杀死又或绑走,其结果同样是她不愿面对的。

    二人一时陷入僵局,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这散着少女幽香的小帐内清晰可闻。

    张仲杰功力提升至巅峰,五指张开,正准备用在神女楼对付蓝桥时用过的“气丝”勒住花语夕的喉咙,忽听一声轻笑,紧接着帐帘掀起,一个人钻进帐来。

    赫然竟真是蓝桥。

    “张兄别来无恙。”蓝桥洒然一笑,看向花语夕道,“花儿见了家主,怎么也不知道行礼?”

    张仲杰不知道蓝桥为何也会出现在此,惊得合不拢嘴,几乎想揉揉眼睛,确认来者真的是他。

    花语夕同样感到惊讶,不过更多的却是惊喜。她强忍住热泪想要涌出的激动,屈膝敛衽,盈盈笑道:“奴婢给公子请安。”

    “忒没规矩。”蓝桥瞪她一眼道,“先出去吧,等我和张兄聊过再找你算账。”

    花语夕知道蓝桥故意这么说,是想让她先脱离险境,但她同时也知道张仲杰的厉害,知道以蓝桥在京城时的水平,单打独斗难以胜过张仲杰,便咬着嘴唇道:“请公子恕罪,奴婢不走。”她同时以眼神示意蓝桥,表示要和他联手对付张仲杰。

    现在蓝桥出现,花语夕虽不担心在喊人过来之前被张仲杰制住,却更不敢扬声。因为楚水军的战士们一旦闻讯过来,肯定要优先擒拿蓝桥这“真正的敌人”,而非张仲杰这“半个自己人”。

    蓝桥见花语夕不肯走,骂道:“你现在连家主的话也不听吗?难道迷上这小白脸了?”

    “奴婢不敢。”花语夕走向远离帐帘的位置,以表示自己不肯离开的决心,“奴婢既说过要侍奉公子左右,那便任由公子打骂,也断然是不肯走的。”

    “这样如何?”张仲杰的心里同样打着算盘,不想蓝桥真的和花语夕联手对付自己,便故意激他道,“咱哥俩先比划比划,谁赢了,这个女人就归谁。”

    “呸,公子别听他的。”花语夕怕蓝桥和张仲杰单挑吃亏,抢着道:“我本就是公子的人,无论输赢都是。”

    “那可不一定哦。”张仲杰嘴角逸出一丝残忍的微笑,故意放轻声音,仿佛对花语夕耳语:“他若一不个小心,忽然死掉了,你自然就是我的。”

    “别做梦了。”花语夕目光不屑地从张仲杰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蓝桥身上,坚定而又决绝地道:“他死,我也死。”

第489章 劲气纵横

    蓝桥是日落时到的马谷山。

    他老远就看到站在山上远眺的花语夕,却被张仲杰抢先一步,未能有机会和花语夕碰面。

    后来他一路尾随,跟着花语夕和张仲杰潜入营寨。楚水城的将士们因都将注意力放在和他们心中女神并肩而行的张仲杰身上,并未察觉还另有不速之客。

    蓝桥藏在帐外的角落,偷听花张二人的谈话,直到最后二人陷入对峙,分别猜到他们二人进退两难的原因,这才果断挑帘进帐,打破二人之间微妙的僵局。

    他原本想故作粗鲁,迫花语夕先行离开,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无奈花语夕坚持不走,只得又温声劝道:“别担心,我这段时日另有奇遇,一个人对付他不成问题,倒是你留在帐内还会让我分心,怕全力施展误伤了你。你还是先出去等我吧,乖。”

    蓝桥这声“乖”一出口,花语夕立时俏脸一红,然后如温驯的小绵羊般点了点头,没劝他“小心”,而是道一声“我等你”,挑帘离帐。

    待她离去,蓝桥心中大定,流光剑缓缓出鞘,遥指相距不足五步的张仲杰道:“咱们之间的新账旧账,今天该好好算算了。”

    张仲杰悠然道:“还记得第一次,你在菱儿竹屋的后台上偷袭我么?当时你占着那么大的先手优势,最后仍是被我干翻了,还要靠娘们救你,脸都丢尽了,真不知菱儿还看上你什么。”

    蓝桥虽明知他想激怒自己,但听他提起往日的丑事,又听到“菱儿”两个字从他的嘴里吐出,仍不由气得一阵发颤。

    “也罢,既然你执意算账,那我就陪你玩两手吧。”张仲杰拍了拍手道,“这地方如此狭窄,我就空手好了,以免像蓝兄一样,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他双臂张开两腿撑地,既透出迫人的气势,又充满飘逸的味道。

    蓝桥至此才知原来四象无极不纯是集聚真气的内功心法,而是结合了步法、身法和招法的玄奥武学,难怪当年宋人高手端木南飞可凭借此功成为天下最顶尖的三大宗师之一。

    早在京城的神女楼,蓝桥已体会到四象无极的厉害。发功者可以十根手指发射真气丝,在敌人置身的四方像织布般编织出层层气网,还能任意变化成气墙、气团等形态,使敌人被发功者的强大真气玩弄于股掌之上,最终难逃一死。

    张仲杰本就打算以气丝缚住花语夕的喉咙,此时对手换了蓝桥,仍故技重施,以十指发出气丝,在花语夕这顶八角形的小帐内团团环绕。

    这就像一个以气织成且不断收紧的渔网,一旦蓝桥陷入网中,便非常难以挣脱,且愈挣扎那气网就愈缠得紧,最后便只能任由张仲杰摆布。

    但蓝桥已不是第一次面对张仲杰的四象无极,相反,张仲杰对他新领悟的“望海潮”剑法,仍一无所知。

    只要利用好这一点,他将有机会战胜张仲杰这“宿命之敌”。

    蓝桥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忽然大喝一声:“看招!”

    流光剑出。

    不是八式望海潮剑法中的任何一式,仍是破晓九式中的招牌剑招之一,霞满东方。

    连绵成片的剑光以蓝桥为中心,构成一个无懈可击的光球,剑气从各个角度射出,如千百万根细针,刺向张仲杰布在四面八方的气网的各个气丝结点,阻止气网向他靠近。

    “嗤嗤”之声连响,张仲杰虎躯微颤,好像蓝桥这千百万束剑气都击在他本人身上一样。

    虽对蓝桥“万无一失”的出剑准度感到意外,但张仲杰不惊反喜,心道若像这样以分散打分散,拼功力的话,你怎可能胜过老子的四象无极?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蓝桥虽使出破晓九式中最消耗功力的霞满东方,然而他按照虚烬十方的运功法诀,把自身当作橐龠,剑气出而天地能量入,就像天地元气在风箱内外无休止的循环,于自身真气并无太大损耗。

    张仲杰不断变换气网的形态,引蓝桥发出更多的剑气,待他自认为蓝桥内力已消耗大半,忽然尖啸一声,飘移不定地虚晃几下后,脚踏奇步闪电般抢往蓝桥左侧,左手疾劈。

    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但其掌劲之凌厉,内力之浑厚,大有三军辟易,无可抗御之势,不论谁人首当其锋,都只有暂且退避一途。

    更令人震骇的事发生在蓝桥身上,他竟闭上眼睛,纯以肌肤感知帐内的场流变幻,倏地横移半步,霞满东方的万千剑影化归为一,有若先知先觉般激射而出,抢先一步迎上张仲杰惊天动地的劈掌。

    这是他望海潮八式中的“天流式”,花语夕的这顶八角小帐,正暗合着八卦方位,他站在帐帘口的乾位,身后有自帐外透进的些许天光和新鲜空气,对他体内的橐龠大有助益,故一出手就是仿佛能令天地变色的一剑。

    张仲杰心神剧震,竟不敢硬撄蓝桥的锋芒,脚步再变,试图避开蓝桥的剑光。而就在他避剑横移的刹那,蓝桥清楚地把握到张仲杰整个气网的重心正伴随着他的移动而俏然转移,遂索性一直闭着眼睛,不为其步法所惑,天流式变为暗流式,剑气引而不发,全身真气完全汇集在流光剑的剑锋上,使其异芒骤盛,从兑位方向硬拼避在八角帐中艮位的张仲杰。

    经过这一变化,张仲杰本来凌厉无匹的招数至此已显得平平无奇,但他退无可退,仍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蓝桥这一招。

    “轰”!

    剑掌交击,张仲杰闷哼一声,往后再退,一副惟恐蓝桥趁势追击的神态。

    他身后就是花语夕置于帐内的小衣柜,被他虎背一撞,立时四分五裂,内中色彩缤纷的各种女子衣饰,从发带到鞋袜,从披风到肚兜,也纷纷被劲气吹得漫天飞舞。

    比起张仲杰的狼狈,蓝桥只是上身向后微微一晃,便回复稳如泰山的姿势,微笑道:“花儿等下回来,怕是该不高兴了。”

    他一边说,脚下则侧步走至离位,蓦地大喝一声,隔空一剑刺出,却是浊流式。这一剑仿佛无坚不摧,带着雄浑和炽热的罡风,就连本来已经坠地的一些少女衣裤,也又被这一剑带起的劲气重新撩飞起来。

    张仲杰见蓝桥出剑强攻,反倒定下心来,心道蓝桥这是以彼之短攻我之长,比起功力深厚,难道你一个人还比得过我借数百人之力修炼的四象无极吗?

    他两手侧举,如大鹏展翅,十指张开再迅速合抱,同时探步趋前,顺势推出一堵坚实无匹的气墙。

    蓝桥长笑道:“你中计啦!”

    他剑光变幻,由浊流式转为漩流式,流光剑在张仲杰的气墙上猛地一搅,惊人的气劲如在翻滚海浪中形成的巨大漩涡,瞬间把气墙搅得支离破碎。

    张仲杰哪想到他还有这种怪招,魂飞魄散下连忙收功,比上次退得更为狼狈,还一脚踩到一只散落的女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蓝桥与张仲杰多次交手,还是第一次占据如此明显的上风,哪还肯错过良机?长笑一声,流光剑使出速度最快的激流式,如影附形地往张仲杰追杀过去。

    “蓬”!

    张仲杰终究功力深厚,退出两步之后,踩在花语夕的香榻上回掠过来,侧击蓝桥,以令后者暗悔轻率的精奥手法硬拼一招。

    两人一击之后倏地分开,于小帐两侧再成对峙之局。

    他们都是年轻一代中最卓越的高手,眼下在这小小的营帐中激烈对决,踩着满地少女的裙袜衣饰,又不免显得滑稽异常。

    张仲杰不怒反笑,四象无极的强悍气劲全力展开,两掌如穿花蝴蝶般幻起漫空掌影,铺天盖地的往蓝桥攻去。这次他的真气非网非墙,而是化作一只巨大的车轮,旋转着滚向蓝桥。

    单从这强大的气劲威势来看,任何生物都将被这只车轮碾碎。

    然而蓝桥自在海滨的风暴中悟道以来,对任何有形之气都再不感到陌生。就在“车轮”气劲袭体前的刹那,他灵猫一般上窜,落在车轮的上缘,如踏着滚轮杂耍般连踩几下,竟把那车轮踩得往张仲杰倒滚回去。

    无论张仲杰想象力如何丰富,也想不到蓝桥会以这种手法应对他的独创的奇招。

    他发觉再摸不透眼前这自己曾屡战屡胜的“老朋友”的造诣深浅,对自己和蓝桥这正在进行中的一战再没有丝毫把握。

    “蓬”!

    剑掌再交,气轮崩碎,蓝桥运起乾坤诀上的功夫,以气劲中阳气内暗藏的那一点受自白雪音的“真阴”由慢而快地破进张仲杰的掌劲之中。

    在张仲杰的印象中,蓝桥的武功全是走的阳刚路数,故而这一招阳中藏阴的乾坤诀更是大出他的意料,登时使他因催发“气轮”而疏于防守的经脉被破开一个缺口。

    那感觉就像是,他脱下厚重的衣裤,准备迎接一波滚烫的热浪,结果突如其来的却是一场寒冷刺骨的冰雹。

    张仲杰跄踉跌退,威风尽失。

    蓝桥暗叫好险,他已把自己压箱底的本领全使出来对付张仲杰,若仍无法取胜,他也只能自叹技不如人。

    先是“破晓九式”,接著是“望海潮”,到最后以乾坤诀真气中白雪音的一点真阴一招克敌,若张仲杰仍能像适才般从容化解,就要轮到他蓝桥捱揍。

    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蓝桥精神大振下展开全面抢攻,流光剑在破晓九式和望海潮的剑法间反复切换,一时剑气掌风弥漫帐中,花语夕的那些衣饰又再度飘飞起来。

    失去先机的张仲杰落在绝对下风,不但无法展开气墙气网,还要千方百计保着动辄可能丢掉的小命。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极其被动地抵挡着蓝桥似拙实巧、有如天马行空般的剑招。

    “轰”!

    蓝桥凌空跃起,一招“一剑破晓”攻向张仲杰的面门,后者双臂交叉,硬是在脸前封住蓝桥这夺命一剑,然后双方各自退后,凌厉的眼神却紧锁着彼此不放。

    “张兄,承让了。”蓝桥挺立原地,稳如山岳,“以你现在所受内伤之重,若还强要动手,只怕没命走出这顶小帐。”

    张仲杰的目光倏地涣散下来,像喝醉酒般满脸赤红,踉跄着不住后退。

    “你今天不杀我,我早晚会让你后悔!”他咬牙切齿地道,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不是因为落败,而是因为耻辱。

    “随时恭候。”蓝桥微微一笑,送出一道剑气挑起帐帘,“花儿,送客。”

    “遵命!”花语夕兴奋地小脸通红,好像比蓝桥本人还更开心,如一只欢快的小鹿,几乎是蹦跶着跳进帐来,先朝蓝桥送去充满赞赏与表扬的一瞥,然后扶着几乎路都走不动的张仲杰,把他送出帐去。

    直到张仲杰去远,蓝桥一对虎目仍还紧盯着他的背影,同时丝毫不敢放松,立刻运气疗治自己体内说轻不轻的伤势。

第490章 路在何方

    “怎么没杀了他?”花语夕送走张仲杰,笑吟吟地回到帐内,也不收拾散落满地的衣裙鞋袜,只用一双发亮的大眼睛看着蓝桥,“他之前差点祸害了小夜,现在又和你抢我,怎么看都是你的宿敌啊。”

    蓝桥从容道:“他毕竟是你们北伐大军的高级将官,若死在马谷山,盛庸肯定会拿你们楚水军开刀。我知道你对楚水军的感情,这肯定不是你想看到的。”

    “原来竟是为了我吗?”花语夕初时讶然,旋即展颜一笑,“奴家好感动哩。”

    “逗你玩的,少自作多情了。”蓝桥白她一眼道,“实情是经过方才的决战,我也到了极限,若真逼得张仲杰以命相搏,很可能会被他临死前的反击所伤。要杀他以后还有机会,现在我不能受伤。”

    “骗奴家一次会死啊,真讨厌!”花语夕不依地拍了蓝桥一下,娇哼道:“怎么?怕受伤了奴家治不好你?”

    蓝桥紧盯着她的脸,没说话。

    花语夕见蓝桥这般神情,轻叹一声,幽幽地道:“我知道公子在想什么,公子肯定是想,我为何不乖乖留在庐州城外的小谷,反跟着盛庸跑来山东?雪音妹妹又身在何处?我的罪过往小了说是不负责任,对雪音妹妹照顾不周,往大说则是与贼为伍,和青州侯府,和小夜,也和公子过不去。公子宁可放走宿敌不愿负伤,自是还想多留一手,以便需要的时候把我也一块收拾了。”

    她说到这再叹一声,抬头看向蓝桥:“奴家说得对吗?公子。”

    “我确实想过这些可能。”蓝桥迎上她的目光道,“只是这次我既选择信你,便不会后悔。哪怕你现在不肯告诉我你这样做的原因,我也知道你的苦衷。”

    花语夕哂道:“我有什么苦衷?”

    “你怕盛庸对楚水军不好,表面许诺他们用战功洗白身份,实际只是利用他们,让他们做炮灰效死命。你更不想看到楚水军和琅琊铁骑拼得你死我活,让你夹在中间两边都不好做人。”蓝桥坦率地道,“至于雪音,你必是看她病情稳定,才放心离开的,她要么还留在小谷,要么就回天莲峰去了。”

    “你倒是会猜。这要换作从前,我肯定认为你天真得可笑。”花语夕苦笑道,“雪音妹妹我给送回天莲峰了,给她留了药方,只要不和人动武,病情就不会恶化。”

    “她有没有话让你带给我?”蓝桥连忙追问。

    “真不知道你为何这么讨女孩子喜欢。”花语夕撇了撇嘴,酸溜溜地道:“她不止有话,还有样东西送你。”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根红绳编成的剑穗,塞到蓝桥手里道:“雪音妹妹亲手编的,少女心意,公子可千万别辜负了。”

    蓝桥抚摸着手里的剑穗,心下感动,一边把剑穗挂在流光剑的剑柄上,不住地把玩,一边又问:“那她有什么话说?”

    “她说请公子多注意安全,她因不能动武,无法伴随公子上阵杀敌,只能遥祝公子顺遂安康。”花语夕眨了眨眼睛,狡黠地一笑道:“还说公子既寻回了小夜这天下无双的美人儿,平时就应该多注意一些,少招惹外面的花花草草。那样既让那些喜欢公子又得不到公子的女孩子们伤心,同时小夜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不是滋味。当然,静姝姐可以例外。”

    蓝桥听着花语夕转述白雪音的嘱托,本来心中温暖,待听到最后一句,立时“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最后一句是你自己加的吧?师妹才不会这么说哩。”

    花语夕的小伎俩被他识破,也不尴尬,微微一笑道:“公子先是击败强敌,然后又得美人儿牵挂,可真是威风得紧。”

    她手伸到蓝桥的肩头,把一只不知何时搭在他肩上的袜子拨弄下来,娇笑道:“奴家的袜子很香吗?这么舍不得的?我的袜子大侠。”

    蓝桥这才知道自和张仲杰一战后,这只袜子就一直搭在肩上,自己却未曾留意,还挂着这只袜子和花语夕说了那么多话。

    想到这里,他俊脸臊得一阵发烫,含糊地道:“你的袜子,自然香。”

    说罢他从花语夕的手里又抢回袜子,放在鼻子下面猛吸一口。

    这回则轮到花语夕受不住,霞升玉颊,在他胸口轻捶了一拳,笑骂道:“没个正经,幸亏是洗干净的,否则你还不得晕过去?”

    蓝桥看到她这小女儿般的羞赧之态,心神一荡,忙轻咳一声道:“接下来你想怎么做,去找二叔吗?”

    花语夕想了想道:“刚才我对张仲杰说,要立即通知蓝帅,现在想来可能也欠妥当。说到底这些事只是我的推理和猜测,既没有证据,张仲杰也从未亲口承认。”

    蓝桥憾然道:“早知刚才就该把他扣下,逼他承认。”

    “没用的。”花语夕摇头道,“毕竟是还没有发生的事,就连张仲杰自己也想不到在这一夜中,是否还会有新的变化。”

    蓝桥明白花语夕的为难,叹道:“也是,总不能为还没发生的事和盛庸翻脸。你现在去找二叔,只会让二叔也陷入两难。不信你的话吧,明天可能就要被燕王的大军消灭,信你的话吧,他又能做什么呢?率队撤离马谷山吗?那这个未战先怯,不遵军令擅自撤防的罪名,他是跑不掉的,楚水军也会一辈子被印上怂包的烙印,再不会受人尊重。”

    “话是这么说。”花语夕单手拍着自己的额角,显得有些焦急,“可除却这样,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唉,我向来自诩聪慧,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心里却是一片空白呢?我真笨,快想想办法呀……”

    她越是焦虑急迫,就越想不出办法。蓝桥见她难过,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先别着急,不如……”

    蓝桥看着花语夕快哭出来的模样,忽然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此事既然不能对二叔说,不如我直接去找燕王,请他换一条进军路线。”

    花语夕一怔,眼睛却亮了起来,仿佛从蓝桥这句话中得到巨大的启发,想到很多新的可能性:“只是你此前从未见过燕王本人,也并没有在燕王军中挂职,就这么忽然出现让他改道,他凭什么信你的话?”

    蓝桥颓然道:“也是。”

    “他不信你的话,却可能信我的话。”花语夕的目光更亮,“你带我去见他,由不得他不信。”

    蓝桥愕然道:“但你这岂非等若背叛了盛庸和他的北伐大军。”

    “反正我们也是一枚弃子,只用于在苦守无援的阵地拖延燕王的进军速度。”花语夕悲苦地道,“我本来相信萧姊的选择,相信楚水军跟着大帅或能立下战功,迎来光明。可现在看来,大帅只把我们楚水军当作可随意牺牲的筹码,就算眼下躲过此劫,明天后天,还可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想要的楚水城的未来,或许只有燕王能给。”

    蓝桥又深思了片刻,同意道:“你随我一起去见燕王,看有没有让燕王绕路走的可能性。至于楚水军,现在让他们离开盛庸投靠燕王并不现实,因为那等若陷全军于不忠,可以等到燕王将来击败盛庸的时候,再劝他们归顺。”

    “你倒真想得周到,现在形势不明,楚水军确实不宜妄动。”花语夕深吸了一口气,断然道,“我一个人和你去,花语夕本就是青楼里出来的贱女子,也不怕人说不忠不义。”

    “那咱们这就出发?”蓝桥看了看她这顶凌乱不堪的小帐。

    “这就出发。”花语夕肯定地点了点头,忽然拿起桌上那杯张仲杰倒给她的酒,一仰脖喝了下去。

    “你……你怎么把那杯酒喝了?”蓝桥只看得一呆,结结巴巴地道,“你不是说那里边……那里边被……”

    “被下了药?”花语夕巧笑倩兮地道。

    蓝桥无奈道:“知道还喝?”

    “这是为你,也是为我们着想。”花语夕放下空酒杯,郑重地解释道,“等下见到燕王,我们若就直接向他坦陈我们的推理,他未必会相信。燕王生性多疑,说不定反还会疑你,以为你是受我蛊惑,去给他下套的。但一个被下了春心散的女俘虏说出来的话,就更可信些。”

    蓝桥疑惑地道:“你要冒充女俘虏?”

    “其实也不算冒充,人家本就是公子的俘虏呀。”花语夕咯咯一笑道,“你等我再给蓝帅留一封信,让他知道我暂时离开,同时叮嘱他们以后尽量避开危险的任务,多注意自保。”

    说罢她便写信,趁天黑把信塞进蓝道行的营帐,然后故意和营门口的楚水军战士谈笑,先掩护隐在暗处的蓝桥出营,自己随即再找借口离开。

    出营后没走多远,忽听一声轻叫,花语夕低头一看,原来是小灵从寨墙的缝隙里钻出来,跑到她的脚边,用它毛绒绒的小脑袋蹭她的小腿。

    花语夕蹲下身,爱怜地抚摸着小灵的后颈和背部,轻声道:“想想又要离开,还真有点舍不得你。”

    蓝桥笑道:“舍不得就带上吧。”

    “真的吗?公子不嫌它?”花语夕又惊又喜,“多谢公子!”

    她摸了摸小灵的脖子,指向前方。小灵极有灵性,一路小跑地冲向她指的方位,见她没有跟上,还转回头叫了两声,仿佛嫌她太慢。

第491章 面陈军机

    蓝桥正想跟上,见花语夕仍蹲在原地,便问她:“怎么?改主意不想去了?”

    花语夕单手抚额,声音有些发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没什么。”

    一轮明月高挂在马谷山的山头,借着月色再细一看,就见她脸颊粉扑扑的,好似小酌微醺,走近两步还能感受到她娇躯散发出的迫人热力。

    蓝桥猜到这是春心散药效发作的征兆,一时既心疼可怜她,又不敢太靠近她:“是不是药力开始发作了?”

    花语夕缓缓点头,低声道:“等下无论奴家怎样撩拨公子,又或说什么奇怪的话,都请公子千万把持住了,至少在见燕王之前。”

    蓝桥奇道:“见过之后又如何?”

    “见过之后……”花语夕垂下滚烫的俏脸,声音轻得随时可被夜风搅碎,“随便公子想怎样都行。”

    蓝桥默然片刻道:“你现在还能走路吗?”

    “能走。”花语夕勉强起身,又向前走了两步,虽不算慢,却仍是摇摇晃晃,仿佛喝醉酒的样子。

    “我扶你吧。”蓝桥本想抓住她的手腕,好扶着她走,不料刚一触及她的肌肤,她却又轻呼一声,娇躯发颤地道:“公子……也请公子不要触碰奴家,更不要逗弄奴家,现在奴家强忍药性已非常勉强,断然受不住公子的诱惑的。”

    蓝桥暗叹一声道:“可燕王驻军的地方离马谷山还有二三十里,你总不能这样走去吧?”

    他想了想又道:“我背你好了,放心,我会特别注意,绝不直接触到你的肌肤。”

    于是他蹲下身,让花语夕伏到他背上。花语夕用力拉平衣裙,使和蓝桥接触的部位都至少隔着一层布料,最后垂首在蓝桥耳畔,声若蚊呢地道:“好了。”

    虽然没有直接的肌肤接触,但花语夕内心仍泛起从未有过的奇妙感受。她和她心爱的男子离得这么近,他的气息,他的体温,心脏脉搏的跳动,全身血液的流淌,无不让她迷醉,恨不能将余生交付。

    蓝桥背起她大步而行,心湖同样不断涌起异样的涟漪。背上的少女娇躯火热,香香软软的身子让他忍不住想入非非。而且她的头就软靠在自己的左脸旁,轻柔的发丝刺得他头颈发痒,同时她呵气如兰,幽香萦绕,更让他心神为之荡漾。

    “我给你讲故事吧。”蓝桥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打醒精神,想出这个转移二人注意力的办法。

    “好啊。”花语夕也知道若任由事态发展,他们可能还没等见到朱棣,就已经抵受不住彼此的诱惑,“公子给奴家讲少年英侠传里的故事吧,话本看过那么多遍,奴家想听话本里的真人怎么说,那些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故事,实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说便说吧,其实很多事的实情远没有话本里写的那么夸张。”蓝桥苦笑道,“我说了你可不许笑我。”

    “快说快说!”花语夕催促地拍打着蓝桥的肩,“先听听有没有英雄救美的……”

    当朱棣大军的营火在前方出现,蓝桥刚讲完他的第七个故事。

    花语夕扭了扭身,让蓝桥放她下来,然后从裙边撕扯下一条布料交给蓝桥,伸出双手,让他用布条把她的手腕缚住,再牵着她过去。

    “俘虏要有个俘虏的样子。”她娇声笑道,“不然他们都不知道是你抓我来,还是我迫着你来。”

    蓝桥依言照做,却因怕弄疼了她,把布条缠得很松。

    “这能糊弄过谁呀?好像用点力就能挣脱的样子。”花语夕瞪他一眼,不满地道:“勒紧点,像本妖女这么珍贵的猎物,难道不该怕我跑掉吗?”

    蓝桥只得重新再绑,直到布条微微陷入花语夕柔嫩的肌肤,才得到后者的认可。

    他拉着花语夕来到营前,被两个哨兵最先发现。

    “什么人?”一个哨兵大声喝问。

    蓝桥遥一抱拳道:“在下蓝桥,字怀远,有要事求见大王。”

    那哨兵狐疑地打量着蓝桥,又看向花语夕,见是个惊为天人的美女,又问:“那女的是谁?”

    蓝桥按花语夕事先的指示答道:“她是楚水军帐下的军师花语夕,被我擒获,有重要军情献与大王。”

    哨兵一听有“重要军情”,不敢怠慢,立时叫另一人进去禀报。

    很快,一个身材健硕的青年男子在两名士兵的带领下走出来,老远便朝蓝桥招手道:“怀远,想煞我也!”

    蓝桥见是曾和自己在济南并肩奋战的朱高煦,喜道:“二殿下!”

    “快请进!”朱高煦小跑到蓝桥身边,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虎背,又看看一旁的花语夕,低声道:“真有你的,居然把这小妖女抓来了。”

    “都是运气。”蓝桥不好意思地道。

    “少唬我,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朱高煦露出一副什么都懂的神情,用手肘拱了蓝桥一下道:“我也是在京城长大的,怎会不知道春心散?当时我还托人买了些,图好玩下到府中侍女的茶里,那场面真是……啧啧……后来被父王一通胖揍,小妖女今趟有难了,哈哈。”

    他把蓝桥引进朱棣大军的营地,边走边道:“你说有重要军情,是盛庸军的动向吗?”

    “是。”蓝桥肃容道,“我必须立即面见大王。”

    “她也要见吗?”朱高煦瞥了一眼被蓝桥拉在身后的花语夕。

    蓝桥点点头道:“她虽说是被我擒来,但亦有弃暗投明之意,关于盛庸大军的部署细节,她比我更清楚。”

    朱高煦“哦”了一声,接着道:“这样的话,要给她戴枷才行,毕竟父王的安全最重要,怀远可别怪我。”

    蓝桥望向花语夕,见后者微一点头,只得道:“好吧。”

    厚重的枷板足有三十斤重,再加上十五斤的手镣,二十五斤的脚镣,花语夕上枷后平添七十斤的负重,脚步立时变得缓慢起来。

    “不好意思啊,军中的刑具都是为男囚准备的,这一套已经是最轻的了。”朱高煦挠着头道。

    “多谢二殿下心疼奴家。”花语夕有气无力地道。

    “别说这话,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朱高煦豪爽地一笑,又朝蓝桥挤挤眼睛道:“当初在济南,我让你下哑药给她,你还一副怜香惜玉舍不得做样子,今天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春心散都用上了,还说不是馋人家花大家的美色?”

    他把蓝花二人送至朱棣的帐外,禀报一声,径自退下。

    朱棣雄浑的声音从帐内传出:“进来。”

    蓝桥深吸一口气,率先跨步进帐,就见一个豪迈英武的中年汉子坐在正中,两只小船一般的大脚泡在铜盆里,由一个侍女跪着给他洗脚。

    他见蓝桥进来显得十分激动,双脚猛地从盆里抬起,连声唤道:“怀远,怀远!”

    那侍女被溅了一脸的水,还没来及拿毛巾给朱棣擦脚,他已赤着两脚踩在地上,手臂勾住蓝桥的肩,把蓝桥迎进帐来。

    花语夕身披重枷,叮叮当当地也走进帐,朱棣迅速扫了她一眼,又看向蓝桥,赞叹地道:“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吗?”

    他不像朱高煦说得那么直白,却露出暧昧玩味的眼神,很显然也看出花语夕身中春心散,只是没对蓝桥挑破。

    蓝桥暗赞花语夕机智,利用主动服下的春心散,让朱棣对他产生一种男人之间对于桃色事件特有的默契,从而使他和朱棣间的关系在一开始便被大大拉近。

    “花大家肯弃暗投明,本王再欣慰不过。”朱棣命侍女端着铜盆下去,就那么赤着脚在帐中踱步,“说说看,盛庸究竟在何处得罪了你,让你弃他而去?”

    蓝桥知道花语夕此刻体虚气弱,便把他们对盛庸大军布置和动向的猜测一一说了,最后道:“盛庸这么做,摆明是牺牲楚水军拖住大王,然后全力攻打山城,再和大王在山东境内决战。”

    朱棣听后良久不语,只是低头沉吟,思考局势变化可能带来的各种影响:“可盛庸为何要这样做呢?就算是昏庸无能的主帅,也没有把手上棋子拱手送人的道理。而且他凭什么有把握可以在决战中击败本王?他还另有什么后手?”

    “盛庸出于何种考虑做出这个决定,我不是神仙,在得到确切情报前也很难猜出,但通过这件事,我已彻底失去了对他的信心,不再相信楚水城可通过他得到光明的未来。”花语夕幽幽地道,“大王应该知道我与楚水城的关系,为楚水城寻找出路是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

    朱棣讶然道:“你认为本王可以?”

    “盛庸把楚水军当弃子,大王却可为了琅琊铁骑以身涉险千里奔袭,两相对比,不难看出谁更值得追随。”花语夕扭动了一下被铁镣箍得生疼的手腕,“将来大王若得天下,为楚水军洗白身份还不是轻而易举?楚水城不过数千人,我已留下字条让他们低调,只要大王不下狠手将他们歼灭,将来有机会,我会劝他们归顺大王。”

    朱棣盯视着花语夕道:“可现在他们在马谷山下结营,分明是要挡住本王东进之路,你要我保全他们,难道任由盛庸去攻打青州山城吗?”

    “可以先不去山城。”

    花语夕此言一出,蓝桥和朱棣都是一惊。蓝桥想的是,如果朱棣不救,那琅琊铁骑以及侯府的风家兄妹岂非都要战死或沦为俘虏?朱棣想的则是,大军若被马谷山这区区四千楚水军阻退,以后还有何颜面谈争天下。

    但他们都是深谙兵法之人,很快又品出滋味来,明白花语夕并非让他们放弃救援,而是采用另一种救援方式。

    围魏救赵。

    盛庸全力攻打山城,他的主营必然空虚,朱棣若可以趁机攻下,其中粮草辎重自落入朱棣之手,且可以断去盛庸的后路。

    山城险要,只要风月明等人能稍微拖延一些时间,盛庸必然会在骑虎难下的尴尬时刻面临朱棣和山城的里外夹击,难免一场大败。

    “盛庸的大营在哪?”朱棣和蓝桥几乎齐声问道。

    “济阳。”花语夕毫不犹豫地道,“此去济阳不必经过马谷山,且比山城更近。”

    “可我凭什么信你?”朱棣审视着花语夕泛着潮红的俏脸,似想确认她有否说谎。

    “庞士元献连环,事后若非找借口离开,肯定要被曹操处死。”花语夕轻声哂道,“如今我人都在大王手里,岂敢乱语?”

    朱棣看看花语夕,又看看蓝桥,踱步半晌道:“也罢,我就信你这一次。”

    “煦儿。”他唤进候在帐外的朱高煦,吩咐道:“把花大家的刑具下了,然后给蓝大公子收拾出一间暖帐。现在距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让他好好享用一下带回来的战利品。”

第492章 芙蓉帐暖

    所谓暖帐,不过是一顶被腾空的普通帐房,里面用干草铺成席子,勉强充作床铺。

    蓝桥一掀帐帘,就见蓝枫满脸含笑,正立在帐中恭候。

    “你也来了!”蓝桥激动地一把将他抱住,一边打量着他的面颊,一边用力拍打着他的背道:“没瘦,看来过得不错。”

    自京城一别,他们兄弟相隔大半年,终于再次重聚。

    “疼。”蓝枫夸张地大叫一声,挣脱蓝桥的拥抱,朝蓝桥身后的花语夕努了努嘴道,“花大姐在后面看着呢,像什么样子。”

    花语夕掩面娇笑道:“不不,我什么都没看见。别管我,你们继续。”

    小灵在她的脚边绕来绕去,此时也窜进暖帐,在干草上到处嗅。

    “这可不像是小奴婢对两位家主该说的话。”蓝枫打趣她道,“小心大哥罚你。”

    花语夕瞪眼道:“他罚我什么?尽管试试,看我会不会怕?”

    蓝枫眼珠一转,正要再说,忽觉一阵剧痛,原来是小灵绕到身后,一口咬在他的腿肚子上。

    “你是狗吗?”他龇牙咧嘴地道,“还听得懂人话?怕我欺负你主人,先咬一口再说?”

    花语夕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才招手把小灵叫过来,抚摸它背上的绒毛。

    小灵被她摸得舒服,先是抻直两条前爪,然后又打个哈欠,趴到角落打盹去了。

    “刚才有人来找我,说你把花大姐拐来了,但正在面见大王,我也不方便进去。”蓝枫松了一口气,笑着解释道,“后来大王让人给你们安排暖帐,我才到这边来等你。”

    蓝桥乍见蓝枫,一时既欣喜又意外,也不知该说什么,语无伦次地道:“坐吧,看来现在燕王是真重用你了,走到哪都带着。”

    蓝枫十分闲适地盘膝坐下,问道:“说说你吧,你这大半年又去哪了?当时你急着让我出城,你的初恋小情人儿后来找到了吗?”

    他此话一说,蓝桥和花语夕都是脸上一红。

    蓝桥沉默了片刻,含糊其辞地道:“嗯。”

    “嗯是什么意思?”蓝枫一听他那似乎想含混过关的语气,立时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一双眼睁得老大,追问道:“她怎么说?有没有抱着你亲一口?或者想什么办法报恩?”

    “别瞎说。”蓝桥暗叹一声,凑到蓝枫耳边咕哝两句,把“花语夕”只是一张面具的假身份,而面具的主人正是李静姝的事告诉了他。

    “你说什么?”蓝枫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从地上跳起来,然后难以置信地上下扫视着俏立在一旁的花语夕。

    花语夕巧笑倩兮地任他打量,悠然道:“二公子还有什么荤话,都一并讲出来吧。”

    蓝枫只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又激动起来,猛地一拍蓝桥肩膀:“我的天呐,倾城榜上十大美女,现在老哥你一个人就占一半。”他边说边掰手指数,“大嫂就不说了,还有咱们的清筱妹妹,天莲宗的白女侠,再加上李大小姐和花大妖女,好哇大哥,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怎么说话呢?”蓝桥嗤之以鼻,“谁厚颜无耻了?我和花儿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呦呦,花儿都叫出来了,听听这像人话么?”蓝枫鄙视地白了蓝桥一眼,又对花语夕道:“你可是不知道,他以前在家里,天天抱着你的那个什么香囊,整夜整夜地不睡觉,搅得我也睡不踏实。我当时还说他呢,说你男子汉大丈夫,整天抱一个捡来的香囊没完没了,真没出息,还不如直接去抱人家李小姐呢,后来你猜他怎么说?”

    “闭上你的狗嘴!”蓝桥不想蓝枫在花语夕面前兜他老底,瞪了他一眼道。

    花语夕饶有兴致地问道:“他说什么?”

    “他说……”蓝枫不顾蓝桥雨点般抡上来的拳头,大笑着道:“他说要是那样,我就更别想睡了!你听听你听听,这像人话吗?简直是虎狼之词!”

    花语夕本就饱受春心散的折磨,听到这放浪之词,忍不住哀怨地瞥了蓝桥一眼,脸上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蓝桥恼羞成怒,把蓝枫按在地上施以老拳,只打得后者哇哇大叫,仍连声道:“姑娘面前装正经,在家又想东想西的,难怪人家花妖女当初在济南骂你伪君子。”

    他说起济南的事,花语夕更觉不好意思,又不知怎么劝这兄弟俩休战,正心中盘算,忽见帐帘一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侍卫走了进来。

    却是本雅莉。

    “花姐?”本雅莉愕然看着出现在面前的花语夕,又看看在地上扭打成一团的蓝桥和蓝枫,无奈地道:“你们是三岁小孩吗?”

    蓝桥蓝枫这才住了手,气喘吁吁地各自起身。

    “花姐的脸怎这么红?”本雅莉终也是妙龄少女,一见花语夕的面色便察觉不对,“他们欺负你了?”

    “没……我就是有点发热。”花语夕搪塞地道。

    蓝枫方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蓝桥身上,此时得到本雅莉提醒,也发觉花语夕脸红得不太对劲:“以前没觉得花大姐这么容易害羞啊,该不是被我大哥给下了药吧?窑子里那种……”

    他话未说完,忽然就听一声笑,朱高煦鬼鬼祟祟地钻进帐来:“本以为你和花大家已经‘休息’,不敢打扰,没想到另有访客,这可就怪不得我了。来,咱们一起喝上两杯。”

    朱高煦身材魁梧,左臂夹着一张矮木几,手上拿着五只大瓷碗,右手则抱着个酒坛,见帐内四人一齐看着他发愣,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倒是来个人接呀,全都看着算怎么回事?不觉得我搞这么多东西应该很累吗?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花语夕轻叹一声,从朱高煦手里接过了碗,同时低声嘟哝道:“也不知是谁没眼力见。”

    蓝桥摆好木几,蓝枫则拍碎酒坛的泥封,嗅了嗅逸出的酒香,哂道:“二殿下请我们喝酒,就这种货?”

    “有的喝就不错了。”朱高煦尴尬地一摊手道,“军中禁酒,我也是从附近的小蜜蜂那买的。咱们这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

    说到这他忘了词,临场应变道:“不亦喝两杯乎?”

    本雅莉在矮木几旁坐下,拿起酒坛给众人倒酒,花语夕笑吟吟地看着她道:“你现在就跟着他了?”

    “他”指的自然是蓝枫。

    “这是我们之前的约定,等他得空,要带我到草原上看看。”本雅莉面不改色地道,“你非要说我跟着他,这话也没错,他这人狡猾得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我给骗了。”

    花语夕含笑点头:“那你可千万得看好他。”

    蓝枫叫屈道:“喂,我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有你们说得那么靠不住吗?”

    蓝桥反问道:“你说呢?”

    众人哄然大笑。

    “喝!”朱高煦高举酒碗,“为重逢!”

    蓝桥亦举起酒碗:“为靖难,为天下苍生。”

    “为……”蓝枫一时憋不出词,眼珠一转,阴阳怪气地道:“为小蜜蜂!”

    花语夕和本雅莉没想到他为了押韵,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忍俊不禁地笑作一团。

    众人对饮一碗后,花语夕本想再替众人倒酒,却忽听一声异响,转头一看,却见小灵两脚搭在酒坛的边沿,正探头在坛口处嗅。

    “这酒鬼。”蓝枫大笑,想过去赶它,不料小灵被他这陌生人一吓,受惊之余两脚一蹬,竟将酒坛踢倒,酒液全淌了出来。

    小灵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惹祸,“嗷呜”一声,讪讪地退到角落里趴下,闭上眼不动了。

    “好了,这下想喝也喝不成了。”花语夕揶揄地笑道,“某些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本雅莉来自琉球,没听过这俗语,歪着头问道:“为什么败了事还会有鱼?”

    朱高煦哈哈大笑:“鱼不好吃,骨头多又麻烦,所以有人做错了事,就罚他吃鱼。”

    他见花语夕虽只喝了一杯,却很快露出迷离之色,便不再心疼那坛酒,道:“时候不早啦,酒既然泼了,那也算是天意,咱们先撤,让他俩好好休息。”

    蓝枫如梦方醒,想到蓝花二人间暧昧不明的关系,立时表示同意:“对对对,芙蓉帐暖甚是难得,咱们快别添乱了。”

    “芙蓉帐暖是什么意思?”本雅莉不理解蓝枫的话,奇道:“花姐和蓝公子住在一起吗?”

    “别人的事你就别管那么多了,什么意思我出去再慢慢给你讲。”蓝枫边说边劝,把本雅莉哄出暖帐。

    他们和朱高煦一起朝蓝桥挥手道别,后者还特意挤了挤眼睛,暗示蓝桥“不要错过机会”:“大军天亮便要出发,你们好自为之,走了。”

    待他们去远,蓝桥轻叹一声回到帐内:“你怎么样?给药性熬得还难受吗?现在事情已经办妥,你可以服解药了。”

    “解药?”花语夕媚眼如丝,朱颜似醉地斜坐在草席上,腻声道:“什么解药?”

    蓝桥急道:“少装糊涂,当然是春心散的解药,难道你想一直这么难受下去?你那个万用药粉管不管用?”

    “那个主要是用于解毒。”花语夕轻声道,“但春心散其实只是唤醒人自身的深切**,并非毒药,是以也无法解除。”

    她狡黠地一笑,忽然斜睨着蓝桥道:“嘿,公子愿不愿做奴家的解药呢?”

    蓝桥一惊道:“这怎么行?别开玩笑了。要不你先睡一下,睡过去就不难受了。”

    “唉,我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呢?”花语夕侧身坐着,垂着脸看不清神色,也没正面回答蓝桥的话。蓝桥无奈,只得再问一遍。

    “奴家睡不着。”花语夕幽怨地道,“奴家现在身上好热,只想……”

    她的头垂得更低:“公子,可以抱奴家一下吗?”

    蓝桥看着她那难受的模样,终不忍心拒绝,伸开手臂,将她轻轻抱住。

    花语夕感受着他醉人的男子气息,微微一颤,忍不住扭动娇软的香躯,同时再次唤道:“好热呵。”

    蓝桥一看果然,她肌肤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贴身的衣裙也早已被香汗沾湿。

    他把她放开了些,充满怜爱地道:“我还可以做什么吗?”

    花语夕羞赧地垂下头,低声道:“公子明知故问,奴家……”

    她说到这里忽又止住,只用力咬着嘴唇,仿佛必须竭尽全力忍耐,才能保守最后一份矜持,那委屈与坚忍搅在一起的神情楚楚的模样,可谓我见犹怜。

    蓝桥的心砰砰直跳,响得好似擂鼓一般,同时邪恶与正直的念头在他的心中反复交锋。

    他知道,此时若再和花语夕有进一步的接触,必然会把事情闹到难以收拾的地步,而那支箭一旦离了弦,就再也无法回头。

    “公子……”花语夕见蓝桥神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主动伸出双臂,缠上他的脖子。

    “别乱动。”蓝桥拨开她滚烫的手臂,向远离着她的位置坐开一步。

    “公子嫌弃奴家了?”花语夕颤声问道,泪水已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蓝桥一边支吾应付,一边疯狂在脑海中想着办法。他忽然灵机一动道:“这样,你先跳舞给我看吧。”

    “我不要。”花语夕扭头道,“这种时候,还跳什么舞啊?”

    蓝桥故作不悦地道:“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无论何事,都会依着我这家主的吩咐?”

    花语夕微一错愕,没想到蓝桥又拿他们之前的约定说事,只得颔首道:“是,公子请吩咐。”

    蓝桥一脸热忱地道:“我就想看你跳舞,你舞给我看吧。”

    花语夕迟疑着没说话,若换作平时,蓝桥提出这样的要求只会让她欣喜,可在此时此地,她又咬着牙正和春心散的药性对抗,着实没有更多的心力为蓝桥献舞。

    犹豫再三,她转到面朝蓝桥的方向跪下,俯首道:“此刻奴家身体欠佳,献舞恐有闪失不当之处。公子既执意要看,奴家也只能勉强一试。”

    “你站到那矮木几上跳吧。”蓝桥淡淡地道,“就以你的这个花字为题,看你能呈现出多少种不同的意境。”

    “遵命。”花语夕再一伏身,赤脚踏上矮木几,又问道:“何以为乐?”

    “这简单。”蓝桥把几人方才饮酒的酒碗排在面前,又拿来几乎见底的酒坛,在五只碗中分别倒入多寡不等的酒浆,以灌注内力的手指轻弹碗缘,便有高低不同的乐声传出。

    花语夕莞尔道:“没想到你还挺机智。”

    她伴着蓝桥弹出的乐声翩然作舞,在矮木几的方寸之间旋转跳跃,时而踮起脚尖,时而伏身而下,果然便似春日里那落英缤纷的盛景。

    蓝桥想起去年在碧水接天楼,风夜菱和李静姝亦曾在酒桌上跳起默契十足的“静夜舞”,不禁又是感慨万千。

    如今时过境迁,他和风夜菱已经成亲,和李静姝却因花语夕这身份的缘故,再无法退回到从前。

    他还有机会看到二女一齐向他献舞吗?

    “接下来我要出题了。”蓝桥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忽然弹出一声高亢的清音,“梅花如何?”

    花语夕一笑,舞姿微微一变,立时便呈现出梅花轻舞的样子,特别是她通过旋转和四肢手势的变化,巧妙地编织出梅花五瓣的特征,以及其在寒风之中依附枝头,后又飘零而下的美感。

    蓝桥只看得心中叹服,又道:“山茶如何?”

    花语夕舞姿变化,展现出山茶花瓣繁复而鲜艳的特征,通过更加夸张和舒展的肢体姿态,来表现花儿夺人眼目的明艳色彩。

    “水仙又如何?”蓝桥继续出题。

    花语夕舞姿再变,又呈现出水仙高挑优雅的形态,果真是惟妙惟肖,形神兼备。

    蓝桥接着又一连说出瑞香、兰花、山矾、迎春、樱花、望春、菜花、杏花、李花、桃花、棣棠、蔷薇、海棠、梨花、木兰、桐花、麦花、柳花、牡丹、荼蘼、楝花共二十一个花名,每说一种,花语夕总能立刻找出与之对应的意象形态,并用绝妙的舞姿将其表现得淋漓尽致。

    或许因为春心散,又或许因为单独面对意中人,她的动作比以往在京城时更加舒展放浪,一举手一投足,乃至一颦一笑都充满了十二分的专注,仿佛能令蓝桥看得满意,就是她此时此刻最美好的愿望。

    她对舞姿的专注让她一时忘记了春心散的折磨,因舞而出的大汗也多多少少将一些药素排出体外,她越舞越是轻松,直到楝花过后,见蓝桥再没有更多指示,便悠然停了下来,脸上洋溢着自信,执着裙角微一屈膝,俏然一笑道:“公子还满意吗?”

    “二十四番花信,样样精彩绝伦!你下来吧,喝点水。多出出汗就能更轻松些。”蓝桥摘下身上的水袋,用衣袖擦了擦袋口,递到花语夕手里。

    花语夕“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又以手背拭去额上的热汗,将水袋还给蓝桥:“公子也喝点吧。”

    蓝桥点点头,也喝了一口。花语夕见他喝前没再用衣袖擦拭袋口,俏脸不由又是一阵发热,呐声道:“现在我们做什么?”

    “是时候物归原主了。”蓝桥洒然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样油布紧包的物事递给花语夕。

    花语夕打开一看,赫然是那卷由安萧寒为她所著,却最终未能完成的武功秘笈,蔷薇百变。

第493章 蔷薇百变

    花语夕轻触秘笈的纸面,内心感慨万千。

    这卷名叫《蔷薇百变》的秘笈,起初是因她问安萧寒能否修习前朝宗师叶梓的绝技“一血玲珑”。安萧寒认为一血玲珑的功法太过阴狠,不想她强练此功,便提出为她量身打造一套全新的武功。

    这成为安萧寒一生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也终伴随着他的身死而止,只留下半卷秘笈。

    后来在庐州郊外的小谷,花语夕以这半卷秘笈做抵押,向蓝桥许诺自己一定会从楚水城归来。

    而当她从楚水城返回,立时又忙于为白雪音治伤,也就忘了再问蓝桥索要。

    在她心里,这些纸页早已成为充满纪念意义的收藏品,而非真正可操作的武功秘笈。

    蓝桥也歉然道:“这个当时忘记还你,发现时已到了浙江。我困在恶龙屿的那段时日,对武学对剑道都有更深的理解,也多次研读过这卷秘笈。”

    “可惜堂主只写了一半。”花语夕叹道,“这你还能看出什么名堂?”

    “大有名堂。”蓝桥的眼睛朗似明月,拉着惊愕不解的花语夕在木几旁坐下,“安萧寒写了一半,剩下他来不及教的,由我来完成。”

    “你教?现在吗?”花语夕更加惊讶。

    “就现在。”蓝桥含笑点头。

    “我才不要!”花语夕赌气地扭过头,咬着嘴唇道:“现在什么情况,公子不是不知道,非要做这种煞风景的事?”

    “煞风景吗?来,你看。”蓝桥和花语夕并排坐在矮木几前,捉着她的手翻开秘笈。

    花语夕在被蓝桥碰到手的瞬间身子一颤,几乎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竭尽全力才克制住冲动。

    却听蓝桥讲道:“安萧寒不愧是一代武学奇才,虽然只写下半卷秘笈,但这上面记录的内功心法和运气法门,的确再适合你不过,你记得这门心法的名字吗?”

    他就像学堂里的夫子,讲完一段还不忘提一个问题让花语夕回答。

    花语夕本来满脑子都是令她难以启齿的想法,此刻蓝桥忽然发问,只得答道:“自然记得,叫繁英落春。”说罢她想起已和她阴阳两隔的安萧寒,又黯然叹了口气。

    “正是繁英落春。”蓝桥点头道,“我仔细看了这门心法,基本就是以你现有的功法再做延伸,免去你重头练起的麻烦。在运功法门方面,其注重动静之间的转换,真气可在经脉内任意流转,若体现在身法和招式上,则就如风舞花落般轻盈写意。”

    花语夕颓然道:“我现在没心思听你讲这些。”

    “那我换一种**好了。”蓝桥不顾花语夕的反对,又接着讲道:“任何一门上乘武学,都离不开形意神这三要素。安萧寒留下的这繁英落春的内功心法,算是你的神,但在意和形上,他却未能完成。”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花语夕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有些不悦地从蓝桥身边站起,表示拒绝再和蓝桥讨论武功,同时心中暗骂。

    芙蓉帐暖,这大笨鱼也太不解风情了吧?

    “看好了,蔷薇百变的第一式,暗香凌寒。”身后传来蓝桥平静的语声:“跟着我做,你不想让安萧寒泉下抱憾吧?”

    “这是自然。”花语夕一呆,紧接着猛一回头,就见蓝桥手持连鞘的流光剑,脚踏奇步,摆出一个怪异的剑招。

    说起来这姿势由蓝桥做出还有些滑稽,因为其更像是花语夕方才为表梅花意象所呈现的舞姿。

    他轻盈地旋转,流光剑在周身化出五道剑影,恰似寒梅五瓣,还在空中微微抖动,像极梅花凌风作舞的样子,让人仿佛仅远远看着,便生出暗香萦鼻之感。

    “这是第二式,山茶望月。”蓝桥招式一变,剑尖抖出四五朵繁复绵密的剑花,均都是先向横出,再挑行向上,恰似满山遍野的山茶花,一齐仰望天上明月。

    “第三式,水中仙。第四式,瑞香初绽。第五式,幽兰泣露。”蓝桥接连再变,时而脚步轻浮仿佛虚不受力,时而腾空而起,时而步步进逼,手中连鞘的流光剑也衍生出各种令人惊叹的变化,却都暗合着每一种花的意象特征,以及花语夕方才的舞姿。

    “第十一式,春色满园……第十五式,千叶蔷薇……第二十二式,神都国色……第二十四式,落楝饯离。”当蓝桥把二十四式剑法全数使完,花语夕半张着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直到蓝桥走过来拍了拍她,她才从震惊中慢慢回复过来:“这套二十四番花信的剑法是……你创的?”

    蓝桥微笑摇头:“只能说‘形’是,意则取自你方才的舞。我正根据你舞中之‘意’,为你创出这些剑招。现在你形意神都有了,你的这套蔷薇百变,将再不会成为书架上的摆设,又或抵押给人的收藏品。”

    “可我方才只是随意一舞,不可以当真的。”花语夕赧然道。

    “越是随意而为,就越是由心而发。”蓝桥双手扶住她的肩头,正色道:“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即使随意作舞,你仍旧是‘舞’这个领域的王。你的舞技早已到了上窥天道的境界,而万事万物一旦到了这个境界,都是相连相通的。先辈的宗师们有以棋弈悟道的,有以书画悟道的,还有以潮汐风雪悟道的,既然万事万物都可以入道,你以舞入道,又有何不可?”

    他把流光剑交到花语夕的手里,又道:“使剑如作舞,你按照刚才向我献舞的意境,把我演示的剑招再练一遍。当然,我不会舞,只是抛砖引玉,给你一个启发,等你自己悟透其中真谛,自比我刚才演示的剑法厉害百倍,也漂亮百倍。记住,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让你更能认清自己而已。”

    “公子……”花语夕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一把再将蓝桥抱住,伏在他的肩头嘤嘤而泣,“公子呵……你为什么对奴家那么好?”

    “又想报恩了吗?”蓝桥洒然一笑道,“那就把这门蔷薇百变练好,不要辜负安萧寒的期盼,当然,还有我的期盼。”

    花语夕乖巧地一点头,再次将种种痴念抛诸脑后,在暖帐内翩然起舞,以舞合剑,演练蓝桥为她原创的二十四式剑法。

    蓝桥不时对她的招式细节加以点拨,比当初教导陈玉衡时耐心十倍,然后又告诉她每一式的各种细节、出招前的铺垫、可以接续的后手以及其他变化。遇到花语夕一时难解的招式,蓝桥更亲自示范,有时和她做出镜像般相同的动作,有时又暂时充当她的对手,为她解答招式的精奥之处。

    花语夕打醒十二分的精神,虽来不及巩固熟练,也总算将蓝桥演示的所有套路牢记于心。

    当她把所有招式记熟,天色已开始发亮。

    蓝桥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一夜终于过去。他看着同样疲惫不堪的花语夕,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现在药性该过去了吧?”

    花语夕点点头,掀开暖帐的一角,看向浓云密布,却已微微发白的天空:“马上就该出兵了,我现在没事了,公子不必挂怀。”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心情又喜又怨,其中缘由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和他的关系,是否也正如这黎明时的天空,被厚厚的云层压着,却微微透出亮光?而当旭日东出,他们又将归于何处?

    或许只有时间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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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介绍:
一张九天风云榜,看九州英雄鹿死谁手。一卷倾城美人图,数十大美女花落谁家。一个少年,不慎卷入建文削藩的大麻烦,却在涌动的暗潮里越战越强,成为影响天下局势的关键人物。自创绝世武功,统率千军万马,南平白莲教,北战蒙古兵。皇族郡主,同门师妹,百变妖女,侯府千金,携美同行,纵横天下。内扫朝廷败类,外除倭寇之患,一柄流光宝剑,创下不世之功。永乐盛世扬我华夏之国威,功成身退名留靖难英雄谱。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英雄,写就新的篇章。靖难英雄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靖难英雄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