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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全文阅读

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24章 请君入瓮

    “轰!”

    擂木冲车像怒龙般撞击在南关的城门处,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十二个时辰后的黎明时分,敌人猝然发动其自前日初次攻城以来的第十六次进攻。

    在墙头一角倦极而眠的风夜菱醒了过来,睁眼一看,睡前本是完整的墙头露出一个塌陷的缺口,城下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光,耳内贯满了喊杀声、云梯架上城墙的碰撞声、战士们兵刃交击的尖响、以及石头砸到地上或墙上的隆然震声。

    “哗啦啦!”

    风夜菱不用看也知这一声是凉水泼到城墙上的声音,这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泼出的水很快就能在居庸关的城墙上结成一层滑不留手的薄冰,从而增加鞑靼战士攀爬城墙的难度。

    她长身而起,左手蓦地一挥,抓住一支不知由何处射来的冷箭,拉开翳影弓朝城下反射过去,然后沿墙头朝瓮城最突前的方向移动。

    战士们正在来回奔走,拼死抗敌,人人眼睛血红,思维似也都变得迟钝。他们只剩下一个最简单的念头,就是以任何手段把来进犯的敌人挡住,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张辅喊哑了嗓子,风夜菱自己身上也早在连夜的奋战中沾满血污。

    墙头上伏尸处处,殷红的鲜血不住流淌和凝固在已变得焦黑的血迹上,然后瞬间被又寒风冻成冰晶,但谁都没空去理会。

    天上密云重重,阴沉的天光让人辨不清时辰,分不出此时仍是黑夜,还是已经破晓。

    墙头火把猎猎高燃,把天地染得一片血红,眼前所见有如人间地狱。

    假若没有记错的话,她在城头寸步不离地作战,已有整整一个昼夜。

    敌人的兵力不断增加,又对其他各段城墙假作佯攻,以分散守城军的兵力,使守城军愈加伤疲。

    她和张辅以区区五千战士对敌三万五,在以一敌七的兵力劣势下不眠不休地指挥着这场惨烈的护城之战,到刚才实在支持不下,才倚着城垛假寝半刻,岂知一下子就睡着了。

    当战鼓再响,她甚至已有点分不清楚这鼓声来自何方。

    “轰!”

    又是擂木撞在城墙的声音,风夜菱的脚下似是摇晃了一下。

    张辅苦笑道:“就算我们还能顶住这一波,等他们的下一波攻势上来,还是要完蛋。”

    风夜菱刚想说点什么为他鼓劲,就见花语夕快步奔上城头,边跑边道:“好了!好了!”

    她显然也长时间未曾合眼,双眼血丝密布,神态疲惫。

    风夜菱和张辅知她指的是已经完成对“烽烟半城”的准备,精神都是一振。

    张辅激动地道:“你是说,我们可以准备撤退,然后开始放毒了?”

    “可以了!”花语夕肯定地道,“我做了足足二十份的毒种,保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我们有救了。”张辅孩子般跳起来道,“咱们立即向北撤退,引敌人进入关城。”

    “且慢。”风夜菱谨慎地道,“好歹先挺过眼前这一波,否则若在后撤时给敌人撵上,便麻烦了。”

    此刻心中有底,他们信心陡增,三人身先士卒,在城头浴血奋战,约莫半个时辰后,阿鲁台鸣金收兵。

    “他们回去吃早点哩。”花语夕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意,“现在轮到我们行动了。”

    临近辰时,阿鲁台正准备再次攻打关城,忽然就见本来立在城头上的守军,竟全都消失不见了。

    “敌人弃关跑了!”他的内心涌起一股狂喜,立刻传下将令,命大军开进关城。

    城门被檑木轻松撞开,鞑靼战士们看着关城内空荡荡的街巷,都露出和主帅一样的喜色。

    身着鲜卑贵族服饰的拓跋良策马上前道:“他们拼死抵抗了两天两夜,现在却跑得一干二净,当心有诈。”

    他和青元上师是今天凌晨才从鬼力赤的北平大营赶往居庸关助阵的,此时见敌人不战自退,没了自己表现邀功的机会,心中甚是不快。

    耶帕乌里摇头道:“我看不像,被我们狂攻两天后,他们的防线早已濒临崩溃,就算不弃关逃跑,也挡不住我们的下一次进攻,还想要命的话,这时候脚底抹油再正常不过。”他和索罗是第一天便参与了攻城,言语间自是想夸大自己的功劳。

    阿鲁台见拓跋良还想再争论,一摆手道:“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一探便知。”

    他叫来手下一位名唤巴木图的千夫长,命其率麾下千人队先入关城探路,待确认城中没有伏兵或机关陷阱后,再来回报。

    巴木图高声领命,率军进入关城。

    关城西侧的孤崖上,风夜菱和花语夕并肩而立,站在她们身后的还有二十名特别选出来的琅琊军精锐。

    她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座关城,看着巴木图领军进城探路,虽然被山巅的大风吹得发丝凌乱,手心却已紧张得冒汗。

    二十名琅琊军战士人人手持长弓,神情肃穆地排在二女身后,目光却落向关城内的各处街口,选择最佳的攻击位置。

    他们之所以能被遴选而出,凭借的是过人一等的超凡箭法,虽不能说每人都是神箭手,但在现有的队伍里,已绝对是优中择优的卓越人物。而他们的任务,就是在阿鲁台大军开进关城之后,以沾了“烽烟半城”毒种的羽箭居高射击,把毒烟传遍整座关城。

    武羿也是其中之一。

    他身为侯府卫队的成员,也曾参与过江浦救援的行动,可谓既勇敢又忠心。他跟随风夜菱一路从青州来到居庸关,此时又因擅长箭术,被选来参与这次高崖放毒的行动。

    武羿除了手里的长弓,还带着一大卷绳索,等射完了毒箭,他们就要从山崖的北侧撤离。由于北侧和东侧一样都是峭壁,他们需要垂下绳索,然后赶在敌人找过来前沿绳索下山,和已候在山下的蓝桥张辅等人会合。

    只要能够顺利下山,他们这次孤崖放毒的行动就可算是完美成功。

    不费吹灰之力,弹指间使鞑靼的五万铁骑惨死在关城之中。

    这就是“烽烟半城”的可怕之处。

    凛冽的西北风越刮越大,如刀子一般割在人的脸上,然而无论风夜菱还是琅琊军的战士们,却都不为所动,如雕塑般立在崖巅。

    花语夕看他们这副模样,有意松活一下气氛,便轻笑着道:“幸亏以前没在北平生活,要是每次冬天都刮这样的大风,任你再娇嫩的肌肤,也要被吹得干枯开裂。”

    风夜菱摆弄着手中的翳影弓,闻言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所以北平不产狐狸精。”

    “哦?狐狸精是说我吗?”花语夕咯咯一笑道,“我就当夫人是在夸我了,毕竟能迷死人也是种本事。”

    二人的谈话虽不融洽,且话里话外夹枪带棒,但战士们听了都禁不住心中好笑,方才那种紧张的气氛也缓解了很多。

    过了一刻多钟,当巴木图的先头部队扫遍全城,他遣小校飞报阿鲁台,带回两个消息。

    首先是关内并未发现有任何伏兵或机关陷阱,也没有遭遇火攻的隐患。除此之外,他们还在很多营房内发现敌人撤退时没来及带走的粮食。

    第二个消息是,由于步骑军混杂,敌军撤退得并不快,他们站上北城墙的墙头时,仍能看到北平军迤逦退走的队伍。北平军有近一半是步兵,如果决定追击,鞑靼铁骑穿过关城,很快就能撵上敌人。

    “追还是不追,请将军下令。”那小校最后道。

    “追,当然要追!全军听令,立刻随我进入关城,进城后不作停留直扑北门,然后出门追杀敌军。让孛赛因的人也跟上,虽然是追杀败军,但敌人狡诈,我们两部也不能轻易脱节。”阿鲁台露出残忍的笑容,“他娘的无胆鼠辈,看我追上一个杀一个。”

    鞑靼铁骑分作四列纵队开进山城,沿中轴线穿过大云台下的石洞,径由北门而出。

    他们的前部刚出北关,很快就听一通鼓响,蓝桥率领的怀柔军分从左右山下杀出,同时诈退的张辅和琅琊军也反身杀回,三军合兵一处,立时把刚冲出关外的鞑靼前部阻住。

    居庸关原有两千驻军,加上风夜菱带来的三千琅琊军和蓝桥的四千怀柔营,总兵力虽不比阿鲁台此行带来的五万大军,但由于钳制住城门口这狭窄的地点,率先追到关外的鞑靼军只有数百人,而后续的鞑靼战士因被前者挡住了去路,也只能被堵在城门内等候,一时无法形成有效的战力。

    “哼,螳臂当车是么?”阿鲁台恶狠狠地自语道,“现在关城在我手里,看咱们谁能耗得过谁。”

    他转头又吩咐副官:“通知孛赛因,让他不必着急来北门会战,现在风这么大,可以先找地方歇一下,顺便把他们留下的粮食收了。”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

    由于蓝桥张辅等人的队伍阻住北关不放鞑靼军出城,南关处的后队和孛赛因帖木儿的一万五千人仍不住鱼贯入关,关城内人口骤增,从上俯瞰就如群蚁般在街道间穿行。

    孛赛因帖木儿收到阿鲁台的将令,命手下战士分别进驻城内的各个营房,一边疯狂抢掠北平军留下的物资,一边等待北关战场的结果。

    西北风愈吹越烈。

    “现在虽然看上去是公子他们用局部优势的兵力挡住了阿鲁台出北关的路,但因其并不能对鞑靼军造成有效杀伤,只要阿鲁台足够耐心,拖到他们饥寒疲惫,总可以利用战士们轮换休息的人数优势拖垮他们,所以有城有粮的阿鲁台有十足的信心,并不怕拖下去。”花语夕笑了笑道,“幸亏我们有放毒这一手,阿鲁台很快就会知道,他错得有多厉害。”

    风夜菱沉声道:“什么时候动手?”

    花语夕眺望着南关外道:“再等等,现在南关外还有差不多一万人,等他们再……”

    一阵狂风袭来,把她说的最后几个字彻底淹没。

    “这风刮得真邪门,先前咋没见过这样的鬼天气?武羿的额角已凝起冰霜,他见头顶天光越来越暗,忽然一个激灵,跺着脚叫道:“我日,这片乌云该不会是……”

    他话音未落,忽觉脸上一凉。

    那是一朵冰冷的雪花。

    连带花语夕和风夜菱在内,崖上众人无不色变。

第525章 不测风云

    北风呼啸,鹅毛大的雪片子在风中打着旋,兜头盖脸地漫天倾洒。

    风夜菱和花语夕面如死灰,有些绝望地对视一眼,谁都说不出话来。

    她们都是生长自南方的姑娘,任谁也没想到,北平的骤雪说来就来,且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这还怎么放箭?”花语夕懊丧地道,“现在关城连看都看不到了。”

    的确,伴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居庸关的城墙、林立的营房和各处街口仿佛一齐隐身,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

    风夜菱也苦笑道:“即使能看到,现在风这么大,射出的箭也不会有准头。”

    “那我们怎么办?放弃行动吗?”武羿代表其他被选出来的战士问出了他们的心声。

    花语夕倏地转过身来,盯着武羿毫不客气地道:“怕死的话,你可以先撤,但要把你带的那卷绳索留下来。”

    她心中气恼,既恨这说变就变的该死的天气,让她几乎完美的放毒计划落了空,又对自己方才的“贪心”有些后悔。要是她能提早下令放箭,不必等敌军全数入城,也许此刻他们早已完成行动,从北崖下山坐等敌人毒发了。

    “你要那绳子做甚?”风夜菱不解地道。

    花语夕咬着牙道:“既然不能从崖顶放箭,那我就折回到关城里去,亲自把毒种传开。”

    她说罢瞪了武羿一眼,吼道:“你走不走?赶紧把绳索挂到北崖上去,你们走了我好收。”

    武羿也没想到,花语夕竟把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无奈地道:“使命尚未完成,哪能这样就走。”

    风夜菱挡在花语夕和武羿之间,蹙眉道:“你到底想怎么做?”

    花语夕哼了一声道:“等他们走了以后,我就把绳索改挂到东侧的崖壁上,这样沿着绳子,我可以借着大雪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回关城内。到时候我挑几个落单的鞑靼小卒染上毒种,再从绳索爬回到崖上来。”

    “这太危险了。”风夜菱吓了一跳道,“虽说有大雪遮蔽视线,可城内毕竟有好几万敌军,你一旦被发现,肯定就回不来了。”

    花语夕一摊手,无所谓地道:“这不正合你的心意吗?再没有我这样的狐狸精勾引你家夫君了。”

    “你放屁!”风夜菱被花语夕的话激怒,反手一掌扇在她的脸上,“简直胡闹,事关两军胜败,几十万百姓的存亡,谁有心思和你争风吃醋?”

    花语夕毫不示弱地紧盯着她道:“怎么?说中了你敢想却不敢说出来的心事,恼羞成怒了?”

    风夜菱扬起手还想再打,挥到一半却停在半空,轻叹一声道:“我知你是故意激我生气,好让我先带着他们离开险地。但如此大事,我怎能容你一个人回去冒险?”

    花语夕下颌一挑道:“你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你,而是事实如此。”风夜菱的目光重新投向崖下被风雪掩住的关城,“关城这么大,鞑靼军有那么多人,你一个人下去,就算顺利,想把二十份毒种都散出去也需要大量的时间,要是不巧暴露了行踪,也可能一份都没散出去就给人杀了,那我们的全盘计划岂非尽成泡影,这雄伟的居庸关也岂非拱手让人?”

    花语夕警惕地看了风夜菱一眼道:“你想干嘛?别乱来啊。”

    “我和你一起下去。”风夜菱毫不犹豫地道,“就算出了事,至少咱们彼此还有个照应。”

    武羿从风夜菱身后闪出来道:“我也去,毕竟有二十份的毒种,总要多些人才好更快地散出去。”

    其他战士也齐声道:“我们也去。”

    “这绝对不行。”花语夕几乎气结,又转向风夜菱道,“就算他们和我一起回去,你也不能。”

    风夜菱哂道:“我是他们的将军,不身先士卒,难道怕死躲在后面?”

    “你真是……”花语夕紧咬着嘴唇,半晌才道:“要是你死在这里,公子的余生谁来照顾?”

    “你能说出这番话,足见你自己也清楚这次行动的危险性,没有十足把握能全身而退。”风夜菱凝视着花语夕的眼睛道,“他的命里有我,也有你,咱们一起活着去见他,一个都不能少。”

    花语夕心中一暖,忍不住道:“小夜,你……”

    “小夜也是你叫的吗?”风夜菱没好气地道,“叫夫人。”

    花语夕点了点头,思维重又活跃起来,拿过绳索准备从东侧下崖。她在崖边走了几步,忽然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这下面应该就是秀秀说过的那个小云台,记得还有个囤放粮食军需的山洞,我们从那下去,既减小了上下落差,也不易被人察觉。”

    说罢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二十只油纸包,先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只向众人示意,解释道:“这里面黏糊糊油墨般的东西就是毒种,你们千万别碰,本来是想让你们用箭簇蘸着用的,现在发给你们拿着,放毒的时候只需让敌人沾上一点就行。”

    “明白了。”战士们纷纷接过装着毒种油纸包。

    花语夕又嘱咐道:“放毒后立刻回到小云台处会合,如果那时雪还大,咱们就爬回崖上,雪小的话就先在洞里躲一阵,要是不慎被敌人发现追来,也可凭小云台的地形据守,等拖到敌人大规模毒发,自顾不暇时再从容离开。”

    小云台和其崖壁上的山洞为洪武六年所建,那时大将军徐达北伐失败,明军暂时转入战略防御,居庸关的守将便在关城西侧的崖壁上建起这座石台。

    崖壁上的山洞本就存在,只不过没那么大,明军向内扩凿,意外连通了另一片山腹内的空间,便想到可以用作囤放粮草军需的场所。

    守将命人在山洞外用砖瓦建起一座门楼,又在门楼前的平台左右修建石阶通往地面,两侧的石阶都分为三段,如镜像般扭成两个相反的“之”字形,最后连往地面。

    风花二女率先从绳索降到小云台上时,两名鞑靼哨兵正立在台上环顾眺望,全然不知危机已从头顶降临。二女松开绳索从天而降,鬼魅一般分别从左右掠至那两名哨兵身旁,一边一个将他们放倒,吭一声都来不及。

    借着大雪掩护,她们把敌人的尸体拖进山洞,一边居高临下地观察依稀可见的城内动态,一边等待武羿等其他战士沿绳索下到平台上。

    待众人聚齐,花语夕一个手势,最后又交代一遍行动细节,众人即由两侧的石阶走下小云台,散往城中各处预设的放毒地点,潜进漫天风雪之中。

    他们的脚印从石阶一路延伸,却转瞬被新落的雪粉掩盖,没留下丝毫痕迹。

    花语夕满意地看着,一扯风夜菱,二女亦下了小云台,往城北方向飞落而去。

第526章 烽烟半城

    “你拉我去哪?”风夜菱跟在花语夕的身后问。

    花语夕还没来及答她,就听极轻微的声音响起,知道有人过来,忙做个手势,和风夜菱一起躲到街边的一座矮棚后。

    那是一种极特别的,马靴踩在雪地里的声音,松软的积雪被靴底踩扁踩实,然后发出咯吱一声脆响,很有辨识度。

    一个鞑靼战士缩头缩脑地从街角转出,肩上和颈间堆的尽是积雪,在怀里抱了只老母鸡,从街上匆匆路过。

    风夜菱鄙夷地一笑道:“原来是个偷鸡的小贼。”

    “鞑子进城,烧杀抢掠再平常不过,有时连一粒米都剩不下,何况这么大一只老母鸡?”花语夕哂道,“不过他抱去也好,等下他唤更多人来,就是瘟神降临的时候。”

    风夜菱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

    花语夕狡黠挤了挤眼,猫着腰快步穿过横街,转头朝风夜菱一招手道:“跟我来,咱们把毒种下到鸡窝里。”

    为给居庸关内戍卫的军士改善伙食,自燕王朱棣藩镇北平伊始,居庸关内就设了鸡舍,养着数百只鸡,让士卒可以取蛋为食。

    鸡舍位于关城的西北角,西临危崖,北倚城墙,躲过西北风的同时也远离大部分的营房,是城中最不起眼的一处所在。

    当一伙鞑靼小队看有同伴抱鸡回来,立时双眼放光,也来不及向上级禀报,吆喝一声便一窝地蜂涌向鸡舍。

    鸡舍内因不受西北寒风直吹,相对外面较为温暖,鸡看起来并无异样。鞑靼战士们一拥而入,争先恐后地抢夺其中看起来最大最肥美的母鸡,然后小跑着奔出鸡舍,准备先拿出去放下,然后转回来再抢一只。

    此举立时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像一汪湖水中激起的第一道涟漪,很快由关城的一角扩散到近乎半座关城。

    不少鞑靼战士一听说有这好事,立时放下手头的事,甚至快马加鞭赶到鸡舍,生怕落人之后,抢不到鸡吃。

    “这叫错有错着。”花语夕和风夜菱躲在隐蔽的角落,看着鸡舍前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低声道:“要是老天没下这场雪,咱们在崖上放箭,可放不到鸡舍这个方位。”

    很快,有人察觉出不对:“这鸡怎么往外冒黑烟呀?刚才还活蹦乱跳来着,怎么说死就死了?哎,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这人边说边把手里“冒烟”的鸡抱給旁边一人看,旁边那人自己手里也抱着鸡,端详着看了看道:“确实是死了,我也是头回见鸡冒烟,跟烧糊了似的。”

    二人正说着,第二人手里的鸡也冒出黑烟,二人都是一惊,又找到第三个人询问。

    被战士们从鸡舍抢出来的鸡纷纷暴毙,死后冒出黑烟,这一离奇怪象虽在小范围内引起一阵慌乱,但有大雪阻隔,并未传到更上级的指挥官处。

    直到第一个战士突然倒地猝死,尸体上也冒出和鸡一样的黑色浓烟。

    参与去鸡舍抢鸡的鞑靼战士接二连三地倒下,在雪地里躺了一片,人尸和鸡尸混在一起,身上都冒着黑烟,发出刺鼻的恶臭。

    有经过的小校目睹这一惨状,不敢靠近上前,连忙飞报阿鲁台。

    阿鲁台此时站在北关的城头上,正想着如何突破蓝桥和张辅设在北关外的封锁线,将后者一网打击,对鸡舍一带发生的意外状况并未感到大惊小怪。

    “还有敌人的奸细没清理干净,最多也就一二十人,像老鼠一样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捣乱。”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叫巴木图的人去料理,他屁股没擦干净,以后这种小事不要烦我。”

    蓝桥远远看到有人急匆匆地上城,和阿鲁台说几句话后又退下,猜是花语夕等人的放毒行动开始引起注意。

    他不给阿鲁台深思此事的时间,隔空搦战道:“阿鲁台,敢不敢下城和我单打独斗一场?还是说你胆子太小,只敢派手下来送死?”

    蒙古无论鞑靼还是瓦剌,都极重视勇气和胆色,如果逃避对手的挑战,势必会失去部下甚至族人的尊重,蓝桥此言无异在阿鲁台的心上将了一军,迫他不得不和自己单挑。

    “你既自己找死,那我就成全你。”阿鲁台冷喝一声,陡地飞下城头,落地时的姿势潇洒至极,引起战士们的一片叫好称颂。他决定接受单挑,除了不想被人看低以外,也认为单挑是个破局的好机会。

    若能击杀敌方“曾是自己手下败将”的统帅,他们对北关的封锁自然崩溃,至不济也可以拖延时间,等拖到敌方兵困马乏,再派关内正养精蓄锐的大军突破封锁,一战可胜。

    这时的阿鲁台自然还意识不到,他拖延的时间并不是让己方战士养精蓄锐,而是让他们加速灭亡。

    蓝桥唇角露出冷笑,流光剑“锵”地离鞘而出,拍马上前,和阿鲁台战至一处。

    两军将士一齐呐喊,战鼓敲得山响,助威声有如山呼海啸。

    与此同时,毒烟在关城内迅速传播。鸡传人,人传人,还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好几片临近鸡舍的街区陷入“烽烟”之中,中毒者除了偷鸡的士兵,还有闻讯赶来查看的战士,他们有的因为不明情况,在查看死者死因时过于靠近浓烟,中毒倒毙后又波及到周围的其他人。

    然而由于雪下得太大,只要稍微走远几步,目光所见之处就又是一片净土,大部分士兵对鸡舍一带发生的剧变懵然不知,士气也并未受到影响,仍跃跃欲试地等待着北关外不久后便将展开的两军决战。

    比起中毒而死和对一切毫不知情的鞑靼战士,巴木图是此时最焦虑的人。种种线索表明,敌人留在城内的奸细极为狡猾,他们分散潜伏在不止一处,专挑落单无防备的士兵下手,使用的毒烟不但致命,且还可以如瘟疫一般传播扩散。

    任何靠近过浓烟的活人,无论其是否停留在浓烟的范围内,通常只要不到一刻钟便会毒发猝死,然后尸体也散发出毒烟,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无休无止。

    他试图找阿鲁台汇报调查的最新进展,请求后者暂停对北关外敌军的作战,先解决城内的隐患,但阿鲁台此刻正在阵前和蓝桥单挑,根本没有和他说话的机会。

    当巴木图正急得跳脚,拓跋良正好路过,他便把这棘手事同拓跋良商议。拓跋良是此行几位高手中很有主意的一位,听了巴木图的诉说,面色立时凝重起来:“此事不容轻视,必须立即找到根源所在。”

    巴木图沉声道:“从收到的消息来看,最先出事的似乎在西北的鸡舍那边,接着城南城北甚至城东,也都有零星的事情出现。”

    拓跋良毫不迟疑地道:“这种事必是高手所为,从出事地点的先后顺序看,他们应是从西边而来,你手下有多少人?马上组织起来全城搜查,务必要找到那几个放毒的贼子。”

    “我有一个千人队。”巴木图窝着火道,“人手不是问题,对付十来个奸细绰绰有余,但就怕找不到……”

    “告诉他们小心别靠近浓烟。”拓跋良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我去找老罗老帕他们。”

    看着越来越多的鞑靼士兵在浓烟中倒下,风夜菱的心在颤栗。

    这不是寻常的两军对决,而是一场残忍无比的屠杀。

    被杀的鞑靼军士不曾抽刀,甚至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就已接连毙命。

    但在这残酷无比的战场上,除了杀人就是被杀,双方无所不用其极,再没有另一条路可走,怜悯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终于理解为什么花语夕会说,用了此计,她或折寿十年。以一味毒药,在转瞬间歼灭万千敌军,手上杀孽之重,确是古今罕见。

    花语夕目光闪动,时刻关注着城内毒烟传播的状况。当第五个街区冒起毒烟时,她终于舒了口气道:“行了,大功已成,咱们快撤。”

    风夜菱点点头,紧跟花语夕往小云台的方向摸去。她看着花语夕穿街过巷的灵巧背影,内心莫名的泛起一阵恐惧。这妖女有颠覆天下之能,操控万人生死之力,幸亏如今是被蓝桥降服,若身处敌对阵营,她只怕连觉都睡不安稳。

    当小云台在雪雾中隐然在望,花语夕拢了拢被风吹乱的秀发道:“等咱们回到小云台,沿绳索爬上崖顶,就是功德圆满。”

    风夜菱也暗道老天保佑,让此行有惊无险,刚想说话,忽听隔街的营房里传出一声惨呼。

    这声呼喊是如此的声嘶力竭,以至于隔着重重雪幕,仍然听得极为清晰。

    是武羿的声音。

    他们行动前有过共识,就是无论每个人的行动成功或是失败,都要尽量隐藏行踪,避免惊动他人,引起敌人的警觉。

    武羿这声惨呼的唯一解释是,他遇到巨大的危险,随时可能丧命。

    “喂,你站住!冷静点!”见风夜菱战戟一摆,杀气腾腾地往那营房走去,花语夕试图叫住她。

    然而风夜菱便好似充耳不闻,根本就喊不住,待花语夕一跺脚想追,前者早跳过那营房所在的院墙,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

    阿鲁台不知道,此刻与他相隔五丈对峙的蓝桥,正和他有出奇一致的想法。

    如果能一举打败阿鲁台,自然能使己方声威大震,同时使鞑靼军士气大丧,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就算无法一举战胜,也可以尽量拖延时间,给花语夕风夜菱等人在关内放毒。

    而这正是最有趣的地方,当一场对决的双方都怀有拖延时间的心思,那么这一战就注定不会精彩。

    此刻关城内的所有驻军都已撤出,包括伙夫和工程兵等非战斗部队,就只剩下花语夕、风夜菱和以武羿为首的二十名琅琊军战士。

    说不担心就是骗人的。

    但他此刻能做的,只有尽力拖住阿鲁台,不让鞑靼军在北关找到任何可以突围的机会。

    这同时又是他最有机会战胜阿鲁台的一战。

    拜这场天降的大雪所赐,居庸关所处的关沟地带温度极低,几乎到了泼水成冰的地步。阿鲁台的鎏金龙火棍若仍想在两端棍首喷出火苗,就需要消耗他更多的真气。

    而蓝桥自悟出天地橐龠之道,真气可谓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见阿鲁台想和他拼消耗拖时间,不由心中暗笑。

    你想耗着,谁又不想呢?

    蓝桥使出偏稳健的保守剑路,一边和阿鲁台过招,一边盘算着等先把对方气力消耗至差不多时,再一举克敌制胜。

    ***************

    营房内洒着一大摊血迹,武羿满是血污的头低垂着,无力地倚坐在墙边。

    索罗、耶帕乌里、拓跋良和青元上师围在他的四周,不断拷打逼问武羿有关此次行动的细节,但无论他们怎样发问,武羿都只是一言不发。

    四位塞外高手中以拓跋良的汉语最好,他一边把玩着手中镶嵌着七颗宝石的华美宝剑,一边踢了踢武羿地腿,悠然道:“我们鲜卑人最重信诺,只要你告诉我,带你来放毒的人在哪,我不但保你现在不死,还可保你整个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武羿白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不知道。”

    “你最好搞清楚形势,你已中了上师的青墨秘掌,就算我们只这么看着你,再过一刻钟你也会毒发而死。”拓跋良继续劝说,“人死如灯灭,命若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信仰忠诚,全都是狗臭屁,只有实实在在地活着,才最有意义。”

    武羿是在放毒后返回小云台的路上被人盯上的,他被青元上师在大腿后侧打了一掌,且战且退地跑到这里,终被敌方的四大高手围困。

    青元上师的青墨秘掌本是毒掌,此刻毒素传遍经脉,令他下半边身子都已从发麻进而失去知觉。

    他对逃生已不抱希望,只求速死,还能少受些折磨。

    “等到了那边,我再慢慢告诉你。”他恶狠狠地瞪了拓跋良一眼,奋起上半身仅存的力气,腰身猛地一挺,后脑往身后的墙上撞去。

    拓跋良没料到他竟刚烈得想要自尽,想伸手拦阻已慢了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武羿身后的那堵石墙陡然破开一个大洞,不是被武羿用头撞破,而是有人从外击打所致。

    风夜菱手持菱歌战戟,出现在石墙外。

    她一把抓住武羿,把他从墙上的洞里拖出来,然后将他扛在肩上,转身便走。

    索罗反应最快,第一个想钻出来,风夜菱回手一戟,把他迫得往洞里一缩,她的菱歌戟接着又是一扫,把整堵石墙扫倒,石块雨点般崩塌落下,险些把索罗埋住。

    拓跋良和耶帕乌里穿窗而出,青元上师紧随其后,待追到营房后的街上,就见风夜菱已窜出十余步远,在满天飞雪中往小云台的方向疾行。

    “追!”拓跋良一挥手,这时索罗也从屋后绕出,抓住附近一个小校让他去禀报巴木图,然后便和拓跋良等三人一起紧追风夜菱。

    此处距小云台下的石阶并不远,但风夜菱并不以轻功见长,肩上又扛了武羿,很快被拓跋良等人拉近距离。

    就在她犹豫到底是继续跑还是回头一战的时候,花语夕从路旁闪出,挥手洒出一蓬红褐色的粉尘。

    索罗和耶帕乌里先前在居庸关的城头上曾与二女有过一战,都见花语夕使过这招,前者连忙道:“是毒烟,快掩住口鼻。”

    拓跋良和青元上师一听此话,连忙以衣袖遮住口鼻,但他们经过这一停顿,瞬间又和二女拉开了距离。

    眼见风花二女互相拉着跑上石阶,拓跋良冷笑道:“那石阶上是死路,只有一孔山洞,咱们逼上去堵住洞口,她们就无处可逃了。”

    另外三人听了,精神都为之一振,分从左右两侧涌上石阶,最后来到石阶最高层的平台。

    十九名放毒归来的琅琊军战士从山洞口的门楼内涌出,把风花二女以及风夜菱肩上的武羿团团护住,人人手持利刃,对两侧石阶上的四位塞外高手怒目而视。

    拓跋良眼尖,一眼看到悬在崖壁上的绳索,从袖中射出两枚飞镖,将绳索在半空割断,然后拍着手笑道:“这回是真的瓮中捉鳖了,不急,等着你们的远不止我们四个,还有巴木图麾下整整一个千人队。”

第527章 春蚕到死

    风夜菱和花语夕立在小云台门楼第二层的小窗前,居高临下瞧着敌人调兵遣将,完成合围之势。

    早先她们以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但当绳索这唯一的逃生通道被拓跋良切断,她们就知生机已绝,只余战至最后一口气的机会。

    巴木图怒形于色,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立于小云台的石阶下,他的千人队里三层外三层,如水桶一般,把这巴掌大的小云台围得水泄不通。

    敌人不仅有一千名剽悍的鞑靼士兵,还有索罗拓跋良等四位塞外高手,如此实力,却只是用来对付风花二女,还有她们带来的二十名琅琊军战士。

    五十比一的悬殊的力量差距,即使敌人伸长脖子任她们宰割砍杀,也能让她们砍到力竭手酸。

    若要突围,从左右两端的石阶回到关城是唯一的出路,可全被敌军封死,身后是壁立千仞的高崖,舍小云台的门楼外再无一处可延长她们杀人或被杀的时间。

    巴木图的将旗在北风中随风飘扬,猎猎作响,巴木图和索罗拓跋良等人凑在一起,对小云台上的风花二女指点着说话,不用说也知在商议能最快杀死或生擒她们的策略。

    敌人的士兵被分成一个个五人一组的小队,两个小队组成一个中队,十个中队又形成一个百人大队,十个百夫长各自归拢队伍待命,随时准备对这弹丸之地的小云台发动进攻。

    风雪下的寂静午后仿佛残酷决战的前夜,单是看着敌人如雪中铁林般鼎盛的军容,已足可令人胆寒。

    花语夕燃起前所未有的强大斗志,眼中精芒爆现,扯了扯风夜菱的衣袖,沉声道:“跑是跑不掉了,咱们争取在死之前,拉多几个敌人陪葬。”

    风夜菱点头表示同意:“这门楼十分坚固,咱们可以先杀一阵,然后死死守住门口,他们纵然人再多,也不得不一点点挤过来给我们杀。”

    “只要拖得够久,他们总难逃这遍布全城的烽烟,只不知我们是否还有幸活到那一刻。”花语夕凝视着风夜菱道,“告诉我,你现在还恨我吗?恨我当初曾不择手段地对付你,又或……”

    她咬了咬嘴唇,还是说了出来:“又或恨我勾引你家男人。”

    风夜菱苦笑道:“我现在哪还有闲心去想这些破事?左右咱们也出不去了,与其把心思花在和你过不去,还不如全心全力尽我所能地削弱鞑子的兵力,那岂不是更划算?”

    花语夕幽幽地道:“除了公子,你的内心现在有没有特别惦念任何人?”

    风夜菱沉默半晌,缓缓道:“说出来你或许不信,自赶到北平以来,近几日我总想起静姝姐。若我今日战死在此,她会不会为我伤心呢?还是会暗中得意?因为命中少了一个最有力的竞争者。”

    她说到这顿了顿道:“你认识她吗?”

    花语夕摇摇头。

    “这么多年来,我心中只想到杀人,只有满腔的恨和怒火。”或许是不敢直面风夜菱的目光,她半闭上眼道:“但听了你刚才的话,我忽然扪心自问,我这一生,是否太过执着于往事,太过想要变强,因而错失了人生中其他美丽的风景?我抛弃爱情,抛弃友情,背弃了一切我可以背弃的人或理想,我究竟是强者还是弱者?”

    风夜菱似笑非笑地道:“听你的口气,若我们有机会活下来,你大概会痛改前非,找回你曾失去的东西,对吗?”

    花语夕喟然道:“太晚啦,不知及时行乐,待到心碎已是追悔莫及。”

    她见风夜菱微仰俏脸,任漫天的雪花飘落其上,忍不住又道:“如有可能,你想让这段故事有怎样的结局?”

    风夜菱不答反问:“痛苦或美满,换作是你,你又会怎么选?”

    她不等花语夕再问,如梦初醒地把目光投往小云台下巴木图、索罗、拓跋良等人的方向,道:“他们来了!”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震天响起,南北各奔出一支百人队,沿着小云台两侧的石阶往台顶上逼近。他们走过第一段石阶,踏上第一第二段石阶之间的第一级小平台,队形丝毫不乱,又踏上第二段的石阶。

    风夜菱钻进门楼,对武羿以外的其余的十九名琅琊战士道:“敌人用车轮战术,记着以守为上,不要在这些小卒身上耗费太多力气,留着等索罗他们来。”

    花语夕一边喂武羿吃下药丸,像当初医治蓝桥般为他行针祛毒,一边问其他战士道:“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今趟咱们也算同生共死一回,若有机会活着出去,我给你们每人娶个大美女回家。”

    风夜菱附和地道:“花大家说到做到,况且我们并非毫无活路,现在已过了正午,只要能捱到日落,我们说不定可趁黑突围。”

    接着她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道:“以二十对一千,就算最终饮恨,只要能捱至天黑,又有何憾!”

    她右手菱歌戟,左手翳影弓,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立在门楼前,睥睨天下般看着从左右涌来的敌兵。

    拓跋良显然是众人中对中原形势最为了解的人,对巴木图耳语了几句,后者哈哈一笑,用极不熟练的汉语喊话道:“听说你就是中原最美丽的女人?要是你肯放下武器,陪我们兄弟喝两杯,我可以让你的人安全离开。”

    他此话一出,拓跋良紧跟着又用蒙古话翻译了一遍,鞑靼军内立时爆出一阵哄笑。

    “有什么好笑的?”风夜菱扬起菱歌戟,遥指着巴木图暴喝道:“有种你就来和我风夜菱单打独斗一场,让你的手下看看你在不是以多欺少的情况下,是个如何的窝囊相。”

    巴木图左右同声喝骂,群情汹涌。

    拓跋良用蒙古话阴阳怪气地道:“想单打独斗也可以,不过此处不是地方,晚上来我帐里如何?”

    鞑靼军又是一阵哄笑,同时爆出各种粗鄙不堪的言论,当然离不开男女间的那点龌龊事。

    巴木图打出手势,截停双方的骂战,道:“姑娘果然是不怕死的硬骨头,本将军很喜欢,如你肯弃械投降,在本将军马前跪地宣誓永远效忠,本将军保证你能体面地过完后半生。”

    “少废话!”风夜菱冷笑道,“从向你这样的蠢猪投降的一刻起,我就永远不可能体面。尽管放马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人是否都和你一样窝囊。”

    巴木图大怒道:“死到临头仍敢大言不惭,你们最好不要被我生擒活捉,否则我会教你们生不如死,动手!”

    号角声起,战鼓声响,南侧石阶上的百人队率先舞动大刀,往风夜菱立身的平台杀来,声势骇人。

    风夜菱狂喝一声,一翻身跳上门楼的屋檐,以最快的手法上弦放箭,每一次拉弓都是四箭齐发,头排的鞑靼战士中箭滚下石阶,累得后来的人也纷纷堕跌,无法保持冲锋的阵形与锐气,乱成一片。

    这时北侧石阶的百人队也涌上来,风夜菱伸手去摸箭筒,却摸了个空,原来她发箭奇快,眨眼间的工夫就已把筒中的四十支箭射个干净。

    “箭来了。”花语夕仿佛未卜先知,从门楼的窗中扔上来一筒箭,风夜菱赶忙抓住,又是一轮疾射,把北路的敌人也射得滚倒一地。

    还有些未受波及的敌兵绕过中箭倒地的同伴,试图再向前扑,却仍给风夜菱以翳影弓无微不至地一一招呼侍候,虽是“一女当关”,因其居高临下,又有弓箭的射程优势,硬是把南北两路的敌兵阻截于第二第三段石阶间的第二级平台之下。

    号角声再度响起,风夜菱抬眼一看,见远处又有两个新的街区冒起“烽烟”,知道毒烟的传播已不可阻止。她亦明白随着时间推移,趋于绝望的敌人必将更加疯狂。

    当另两筒的箭支用尽,风夜菱再难通过箭矢拒敌,无奈从屋檐上跳下,闪身回到门楼中。

    花语夕从面色已由白转红的武羿身上收回针,轻吁了一口气道:“他没事了。”

    风夜菱感激地道:“多谢你。”

    花语夕面无表情地道:“省着点说废话的力气,留着杀敌多好。”

    她挺直了身,转头对洞内的琅琊军战士道:“放火。”

    门楼内的战士们显然早依她的吩咐做好准备,把山洞内用来囤货的木箱子劈成碎木柴,堆到门楼的门口,点起近一人高火焰。

    花语夕也不知往火堆里又加了什么药剂,火上立时冒出黑烟,缭绕着遮人视线。

    那黑烟被外面的西北风一吹,立时往南侧的石阶卷去,花语夕顺势投进浓烟,足尖点在平台上轻轻一点,几个纵跃,便窜到满是敌人的南侧石阶上。

    她右手持着花舞剑,左手袖中则射出十字金翎,借着浓烟的掩护,花舞剑和十字金翎交替出手,敌人在被什么击中都摸不清楚的情况下,纷纷中招倒跌,往下滚去。

    有人在石阶下盲目地放箭,花语夕却又早闪身回到门楼前,箭矢不但没射中她,反命中几个在石阶上乱窜的自己人。

    南侧石阶的敌人被浓烟阻住,花语夕破烟而出,又往北侧石阶的顶端掠去,她收回十字金翎,蔷薇百变全力展开,一式“千叶蔷薇”一连刺中四名敌兵的膝窝,令他们惨叫着软倒在地,挡住身后试图前进的队友。

    花语夕取得这样的战果,却不退反进,一个纵跃跳过倒地的四人,径直投到北侧第二第三段石阶之间的小平台上,面对密密麻麻也不知挤了多少的敌人,她一式“神都国色”,花舞剑划出一道美妙至极的半圆,剑锋所到之处,敌兵纷纷倒地,恰如牡丹盛开之时,可令四周百花失色。

    不等更多敌人上前围攻,她脚尖再一点,已从容遁回到门楼前,只留下南北石阶上各十余具伏尸。

    楼门前的木料烧尽,浓烟开始散去,在昏暗的天光映照下,就见小云台上到处都是血迹,情景恐怖,仿如地狱冥府。

    号角和战鼓声摇天撼地地传来,又有两个百人队登上石阶,从南北两侧向门楼推进。

    此时风夜菱和花语夕各据在平台的南北两侧,每人面对一段石阶,身后又都立着八名琅琊军战士,试图凭借居高临下的地形,再挡一阵。

    花语夕的花舞剑变化出无穷无尽的百花万态,把蔷薇百变的形意神发挥到极致,仿佛从生与死的战场上抽离而出,置身于一个群花绽放的幻境之中。花开花落随手而至,有形无形在乎一心。

    她人剑合一,似剑更似舞,没有一朵花开是蓄意而为,没有一朵花落是有违天道。超过二十名鞑靼战士挥舞着大刀长矛,试图破进花语夕的剑影,却无人不是踉跄败退,还有人见血受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语夕倏地立定,花舞剑一式“落楝饯离”,剑锋无情地上扫,两名鞑靼战士哪能挡御,双双兵刃脱手,身子往后抛跌,撞得其它扑上来的战士人仰马翻。

    但花语夕亦是有苦自己知,她之所以施出杀招,是因骤觉力竭,再难保持方才的花舞幻境,不得不以“落楝饯离”暂时迫退敌人,给自己后撤调息的时间。

    她反手又夺过一名鞑靼战士的马刀,顺势一脚踢得敌人鲜血飞喷地跌落台下,同时刀光再闪,砍在一面铁盾之上,然后才借势飞退。

    八名琅琊军战士刀剑齐出,为花语夕护住身后,保着她退回到门楼处。鞑靼战士亦都杀红了眼,提着大刀长矛不顾一切地逼上平台,若非有那八名琅琊军战士殿后,花语夕此刻早已身中数刀。

    三名琅琊军战士在花语夕的身后倒下,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就在乱刀之下毙命,战情惨烈至极点。

    忽地一掌击至,带起的劲风迫得花语夕身边仅余的五名琅琊军战士如落叶般散开,速度、时间和角度均无懈可击,取得恰是花语夕退进门楼前的一刹那。

    花语夕忘掉疲惫与感伤,强提一口真气,使出二十四番花信的第二十三式“荼靡弄风”,旋风般转过身来,怒目娇喝一声,花舞剑结结实实地斩在攻来的铁掌上。

    “当”!

    花语夕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半步,强忍着剑锋一转,又是一招“落楝饯离”。来犯者同告喷血,往后跌退,现出耶帕乌里对此招硬拼结果难以置信的脸容。

    其实花语夕若论功力,此刻仍难及得上对方,但她的聪明在于,利用自身的剑法变化,在对方攻来的一掌中连出两剑,先以“荼蘼弄风”挡下敌人半招,立刻又变为更凌厉的“落楝饯离”再攻半招,终打出这等近乎两败俱伤的战果。

    两柄马刀立时补上耶帕乌里让出来的空间,一上一下分攻花语夕的面门和胸腹间要害,攻势凌厉,花语夕心中暗叹,晓得时间无多,在这样毫无喘息之机的连续作战之下,她再支持不了多久。

    她断喝一声,十字金翎和花舞剑一齐攻出,总算逼退二敌,亦使在平台另一侧苦战的风夜菱精神一振,至少晓得身后的花语夕仍然健在,自己暂时仍不必担忧背后来敌。

    风夜菱手持百余斤重的战戟菱歌泛夜,立在另一侧的石阶顶层。她的燎原十三式全面展开,施尽浑身解数,狂攻胆敢沿石阶上行至顶的敌人,拼着捱刀流血,招招险中求胜,以命搏命,手下竟无一合之将。

    她连杀十多人后,死者颈断骨折的尸体从石阶旁滚落,积迭在小云台下方墙脚处,如一座小山包。

    “当”!

    强大的反震力,震得风夜菱手臂发麻。她家传的天玄真气在内功绝学中并不算弱,这还是首次有人能挡得住她的菱歌戟,且连消带打,足点石阶翻腾往上,闪着光华的宝剑贯顶而来,身法剑法浑如一体,招式精妙绝伦,正是拓跋良。

    同时间另一人升至平台之上,长剑闪电般射向风夜菱的胸口,却是索罗。

    风夜菱左掌扫往索罗的长剑,菱歌戟疾往上挑,豪气干云地笑道:“小女子何其荣幸,得两位塞外高手夹攻,就算将来到了地府,也可以和人吹吹牛了。”

    索罗和拓跋良刚才一阵商量,两人打定主意,要全力先干掉风夜菱,才去对付在另一边的花语夕。

    “当”!

    上挑的菱歌戟充满一往无前与敌偕亡的气概,令华贵雍容的拓跋良生出如不硬接她这可令天地变色的一戟,就会和她玉石俱焚的可怕念头。他不得不放弃一切剑法上的花巧变化,与风夜菱真刀真枪地硬拼一记。

    拓跋良浑体剧震,给菱歌戟挑得往上腾升,一时间再无法对风夜菱构成有效威胁,毕竟一个站在实地,另一方虚悬半空,自然是后者吃亏。

    “蓬”!

    风夜菱的掌刀扫中索罗的长剑,硬把长剑荡开,同时掌缘也被对方划出一道血痕。风夜菱娇躯猛扭,菱歌戟变向直搠而前,朝索罗的小腹戳去。

    若不能趁索罗立足未稳把他迫落平台,明年此刻就是她和花语夕的忌辰。

    三矛两刀,五个鞑靼战士从石阶往她攻来,不过仍慢一线。

    索罗露出不屑之色,长剑极诡异地在半空毒蛇般弯成一个“几”字,绕过风夜菱的掌刀,挑向她天下第一美貌的面颊。

    风夜菱展现出不逊于花语夕的绝佳的身体柔韧性,眼见手掌来不及回救,危机之下竟飞起一脚,足尖在几乎贴着面颊的位置堪堪挡住索罗的剑,同时天玄真气迸发,狂风怒涛般往索罗袭打过去。

    索罗剑法以灵巧迅速见长,纵顶着“塞外第一剑客”的威名,亦拼不过风夜菱这传自风镇岳的精纯真气,气血上涌往后翻腾,落往台下,倘换了再次一级的好手,挨了风夜菱这灌满真气的一脚,保证未落地早喷血身亡。

    风夜菱使尽解数迫退两大高手,趁敌卒从石阶涌上来前向后疾退,和同样近乎力竭的花语夕以及其他琅琊军战士一起退回到门楼的石门之内,令南北两侧的敌人成功会师,门楼外的平台自此彻底落入敌人的掌控。

第528章 蜡炬成灰

    阿鲁台长棍一摆,棍上火光骤盛。

    城墙上的鞑靼战士嘶声呐喊,为主帅助威。

    阿鲁台和蓝桥骑着战马迅速接近,前者陡地一声暴喝,使出名震沙场的“陀螺二连击”。他手持着靠近棍尾的部位,先以棍首发动猛击,然后不待招式用老便撒手抛棍,使燃着火焰的棍尾也因长棍的自旋之势向敌人横扫,棍首棍尾如陀螺一般飞速旋转,伴随着从小孔喷出的魔火,这一式已不知让多少草原高手饮恨。

    蓝桥敏锐地察觉到,阿鲁台这一招仍未催发全力,只是对自己的一种试探,看自己经过这么多回合的消耗,真气是否已接近枯竭。

    阿鲁台的下一击才是他认为的“决胜之时”。

    蓝桥心中暗笑,使出望海潮八式中的清流式,流光剑陡然一挑,脱手飞上半空,绕过阿鲁台陀螺般袭来的鎏金龙火棍,斩向对方大腿。

    双方各自施出兵刃脱手的招式,这倒是武将单挑中的一道奇景。二人看似势均力敌平分秋色,其实他们身在局中都清楚地知道,这一合是阿鲁台占据上风,蓝桥是因不敢硬接来棍,才不得不选用较为取巧的清流式应对。

    蓝桥一记掌刀,准确地切在阿鲁台飞至身前的棍首上,发出“蓬”的一声巨响。

    眼见棍尾紧跟着又至,他强忍住被棍首火焰烧伤手掌的剧痛,上身倏地后仰,几乎贴在马背上,终堪堪避过对方的绝招。

    与此同时阿鲁台单脚踩住马镫,另一脚打横一踢,也踢中流光剑的剑锋,把流光剑扫得向另一方向坠落。

    流光剑眼见落地,却又突然弹起,如生出翅膀一般飞回到蓝桥手上,就连阿鲁台也看得一怔。

    蓝桥早在山城下与盛庸单挑时就用过这清流式,其表面上是将长剑脱手掷出,其实仍有一缕真气丝线般地缠在剑上,他只需收紧这条丝线,流光剑就能自动飞回他的手中。

    但他身后助阵的琅琊军战士、怀柔营战士和北平守军不知其中奥妙,见蓝桥变戏法般使出这样一招,彩声几乎喊破了喉咙。

    鎏金龙火棍倒飞而回。

    阿鲁台探手接住,就那么以棍首作棍尾地握在手里,以棍尾再次扫向蓝桥。

    流光剑点在阿鲁台的棍上。

    “当”!

    蓝桥上身一晃,借势拨马便走,二人距离迅速拉开。

    阿鲁台却是心中大定。

    此刻他们交战已接近百合,种种迹象表明,蓝桥确已到了强弩之末,接近油尽灯枯的境地。

    阿鲁台方才的“陀螺二连击”并未使出全力,蓝桥却不敢硬撼,显然是对自身的功力缺乏信心,被迫采用更具风险的清流式对攻。到二人分开前的最后一次对招,阿鲁台更是觉得蓝桥出剑绵软无力,似已再难有所作为。

    这当然是蓝桥刻意制造的假象。

    阿鲁台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纵马再次奔向蓝桥。见蓝桥也拨转马头和他对冲,他的心中更加得意。

    他有自信在这一回合将蓝桥挑落马下。

    鎏金龙火棍闪电般出手,先是打横扫向蓝桥左肋,却又再半途变招,捅向蓝桥的心窝。

    在不可逆转的奔马带动下,蓝桥没有丝毫躲闪的空间,只有和阿鲁台硬碰硬这一条路可走。

    按照阿鲁台的估计,蓝桥此刻的功力应已剩下不足四成,就算不被他当场震毙,也至少会被他打至重伤。

    蓝桥却心道一声“来得好”,运起心法中的橐龠之力,天地中蕴藏的能量和元气从四面八方涌至,眨眼间汇聚到手中的流光剑上。

    他双手持剑,面上泛起肃然的神光,流光剑由上至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劈斩在阿鲁台的棍首上。

    “当”!

    金属交击伴随着真气碰撞,巨响震彻天际,就连城头的鞑靼士卒也忍不住捂住耳朵。

    阿鲁台只觉一股无可抗御的巨力狂涌而来,浑身猛地一震,若非双脚死死勾住马镫,已经被对手的这股巨力震飞出去。

    但侥是如此,他仍觉得四肢百骸如被搅碎般地难受,知道自己受了内伤,同时自然也清楚,蓝桥方才刻意隐藏实力,就是为了在这回合给他一个“意外惊喜”。

    二骑交错而过。

    蓝桥奔回本阵,流光剑在己方战士一浪高过一浪的助威声中遥指阿鲁台,冷喝一声道:“阿鲁台,还敢再战吗?”

    阿鲁台虽受内伤,表面除了面色略微苍白倒也如常,是以旁人看不出他在刚才那一回合中其实已经败了。

    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继续和蓝桥打吧,自己一招不慎受了内伤,再打下去只会自取其辱,不打吧,此刻己方占着优势,外人也看不出他受内伤,就这么灰溜溜地退回去,无异于认输求饶,未免又招人耻笑。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居庸关的城头上忽然敲响鸣金之声,抬头一看,却是孛赛因帖木儿在命人敲锣,示意他退回来。

    阿鲁台心叫这锣敲得“是时候”,长棍朝蓝桥晃了晃,挑衅地道:“想取我首级,先试试能否挡住我的五万雄兵吧。”

    他保存了颜面回到关内,孛赛因帖木儿急匆匆地赶过来道:“大事不好了。”

    “好好说话,什么事不好了?”阿鲁台把刚才与蓝桥一战失利的火气全迁怒到孛赛因帖木儿身上。

    “是那个毒烟,现在已扩散到满城都是了。”孛赛因脸色惨白地搓着手,几乎不知怎么办才好。

    “巴木图真他娘的废物,剿几个小毛贼到现在还剿不干净。”阿鲁台不屑地道,“毒烟怎么样?不就在鸡窝那边毒死几个人吗?”

    “那毒烟……那毒烟是一种快速传播的瘟疫。”孛赛因终颤抖着说出重点,“也不止鸡舍一处,关城内总共有十几处毒烟,旁人只要接近就会传上,不到一刻钟就毙命,死了又有毒烟散出。”

    “你到底想说什么?”阿鲁台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大帅您看。”孛赛因居高临下,手指向关内四处腾起的黑烟道,“此刻我军中毒死者已超过一万,且毒疫仍在迅速传播,若再不想办法,我军只怕全都要死在这居庸关内了。”

    阿鲁台看着几乎遍布半座关城的“烽烟”,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沉声骂了句粗道:“他娘的,咱们剩下的人呢?”

    孛赛因忙道:“都集在城中心的云台附近,那边暂时没受到毒烟的波及,但也正在被从四周一点点的侵蚀,安全的地方越来越少,大帅再不出面就闹出大乱子了。”

    “咱们这是中了敌人的奸计了,难怪他们忽然撤得一干二净,那小子又铁了心地堵住北城门。”阿鲁台心中浮起花语夕的面容,忽然问道:“南关那边怎么样?”

    “有两个千夫长等不到大帅的将令,擅自带兵退出南关,却在城门外遇到敌军吕秀部的阻击,看规模有七八千人。”孛赛因咬着牙道,“南北两门都被堵死,然后在关内放毒,好一条毒计啊!”

    阿鲁台见孛赛因慌了心神,此刻反冷静下来道:“这毒烟厉害不假,但我们现在还没到坐以待毙的时候,传令下去,大军分从南北两门突围,你走北门,我走南门,他们毕竟都只有七八千人的兵力,咱们只要死了心一战,总还是突得出去的。”

    孛赛因帖木儿嘴上领命,心中却是暗喜,要知居庸关南北两路,那便是千山阻隔,他从北关突围一旦成功,整片的大草原便任由他驰骋,若是鬼力赤和阿鲁台一不小心再死在北平城下,他回到王庭后就可以挟持大汗,自己坐上鬼力赤今日的太师之位。

    阿鲁台却是另一番想法,一方面他自认还没到穷途末路之时,只要鬼力赤手中还有三万生力军,只要和鬼力赤会合,就算一时攻不下北平城,也可在附近城乡大肆抢掠一番再退回大草原。

    孛赛因帖木儿想起一事又道:“那,撤兵突围的事,要不要告诉巴木图一声,索罗拓跋良他们也和巴木图在一起,好像把敌人的奸细围在了西边崖上的山洞里。”

    “不管他了,哼,这么大的事,还不是因为他进城时探路没探干净。”阿鲁台恶狠狠地道,“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遵命。”孛赛因一抱拳,和阿鲁台各自走下城门两侧的石阶,各怀鬼胎地去了。

    小云台的门楼分上下两层,其作用均在防御,墙坚如铁不在话下。其第一层只有一道石门,进来后在左右两侧各设一条石凳,供在小云台驻守的士卒休息,再向里走就是一人多宽的山洞,山洞连通山腹,用于储存粮草军需等物资。

    门楼的一层无窗,只在二层开了一孔二尺余宽的小窗,供人登楼眺望,又或居高放箭之用,一层二层间以一道狭窄陡峭的石阶相连。

    不久前花语夕给武羿驱毒驱到一半,就是从二层的小窗给风夜菱扔上箭筒的。

    此刻风花二女分据门楼的一二层,风夜菱守住一层的石门,花语夕则护住二层的小窗,试图阻止巴木图麾下的勇士和索罗拓跋良等高手破进门楼。

    青元上师第一个钻进小窗,软泥般柔韧的身体向窗边一扭,避过花语夕攻来的一剑,双手从袖中探出,亮出腕上的一对金环。

    花语夕自忖即便是自己自幼练舞的身体也做不到这般柔软,这人身负吐蕃一带的妖功秘术,想来就是那青元上师。她记起蓝桥和武羿都曾被此人所伤,一方面存了杀他报仇的心思,一方面又提醒自己加倍小心,绝不可以轻敌。

    青元上师双臂前探,如突然伸长了般眨眼间便伸到花语夕的面前,腕上的双环倏地来到手上,攻向花语夕两侧的太阳穴,招式极为诡异。

    花语夕冷笑一声,丝毫不理他这出自异族功法的精微变化,娇躯一转,带着花舞剑自旋一周,剑尖仿佛春天里打着转飘落的樱花花瓣,最后妙到巅毫地点向青元上师的眉心。

    正是一式“飞影流幻”。

    青元上师顾不得欣赏花语夕出招时的倾城风姿,知道对方可仗着花舞剑的长度后发先至,对于时机的把握更是比自己快上一线,倘若原势不变,他的双环尚未能触及到花语夕,自己的脑袋就要被她刺穿。

    他无奈变招,左手环向下一沉,改击向花语夕的香肩,右手环则砸向花舞剑的侧面,试图阻她一击。

    “呛”!

    花舞剑被右环击中,却又像娇花般虚不着力,青元上师生出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难过感受。再看花语夕时,就见她身子一斜,花舞剑以一个极为曼妙的姿态又转回来,准确点在他的左环上,却是一招“春色满园”。

    青元上师的双环本是左虚右实,此刻右环如同击空,左环的破绽却被花语夕抓住。他浑身一震,硬是被花语夕震退,花语夕身后的几名琅琊军战士立时刀剑齐出,往青元上师的身上招呼。

    “失陪了。”青元上师毕竟是孤军深入,此刻被花语夕及多名战士围攻,自然讨不了好,只得钻出小窗,原路又退了下去。

    守在一层的风夜菱把菱歌戟舞得大开大阖,一式“野火漫山”接着又是“风行草偃”,“千里同风”之后又跟着“沙场点兵”,全是以一敌多的群战招式。围上来的鞑靼战士被她扫得东倒西歪,尽被赶出门外,一层的门户一时间稳如铜墙铁壁,泼水难进。

    不过她亦心知肚明,自己这些招数对付普通士卒好用,此刻她真气损耗极巨,一旦拓跋良索罗等高手复至,她便再难支持多久。

    果然,精明的拓跋良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从围攻门楼的鞑靼战士间挤到门前,宝剑划出一道长虹,刺进风夜菱的戟影中。

    风夜菱一声娇叱,菱歌戟使出“玉龙升天”,戟头下压猛击在拓跋良的长剑上,发出“当”的一声骤响。

    拓跋良这一击是全力出手,看准了风夜菱以一敌多疲于招架,故提聚功力对她进行“点”的突破。

    风夜菱的真气早已所剩无几,虽然“玉龙升天”本是是偏刚猛的招数,却没有真气为继,只觉戟上一股巨力传来,百余斤重的菱歌戟竟被向上一荡,她的身子也跟着晃了一晃。

    拓跋良不等招式用老,立即向旁闪开,藏在他身后的索罗马上补位,长剑呼啸着刺向风夜菱的咽喉。

    风夜菱此时摆动战戟迎击已来不及,只得用戟杆勉强封架。她刚受拓跋良一记重击,还没有时间回气又对上索罗,手一软几乎战戟脱手,脚下一个踉跄,向内退开一步。

    拓跋良早在等待这样的时机,见风夜菱退后,如灵猫一般窜过她让出的石门空隙,闯入到小云台门楼的内部。

    三位琅琊军战士挥起大刀,一齐往拓跋良攻去。拓跋良早有准备,宝剑以守为主,剑芒如刺猬般护住全身,待挡开三人的一轮齐攻,反手陡地一剑,三人中出手最慢的一人不及反应,被拓跋良的宝剑洞穿胸膛。

    其他琅琊军战士只看得睚眦欲裂,一齐上前围攻,拓跋良却又退回到墙角处,守得水泼不入,待围攻他的战士稍不留神,他再次抓住机会偷袭,又一名琅琊军战士中剑倒毙。

    门口处的风夜菱也在和索罗的较量中处于下风,她虽然咬紧牙关再不退一步,但索罗疾风一般的快剑仍然让她笨重的菱歌戟难以招架。

    “嗤”的一声,风夜菱左臂的战袍被长剑划破,露出一截白皙的藕臂,同时鲜红的剑痕更是触目惊心。

    风夜菱知道,门楼内已漏进一个拓跋良,若让索罗再向内逼近,他身后数不清的鞑靼战士就可以涌入门楼。她抱定必死的决心,全然无视索罗的剑招,奋起余力,一招“白沙画璧”扫向索罗左肋,一副同归于尽的决绝之态。

    索罗眼见已打开了突破口,哪肯和她换命,向后微一撤步,让其他冲锋的鞑靼战士继续进攻。

    拓跋良在门楼内又杀一人,花语夕终不肯坐视,从门楼二层飞身掠下,和拓跋良厮杀在一处。二层的窗口被让开,青元上师再次钻入,三名守窗的琅琊军战士不敌他的吐蕃邪功,被他尽数震毙。

    青元上师身在二层,不走石阶直接飞身掠下,金环打在一名琅琊战士的头顶,将那人打得脑浆迸裂当场惨死。

    至此随风花二女返回关城的二十名琅琊军战士中已有十人阵亡,剩下十人除了武羿被留在山洞内休息,还有九人留在门楼内。他们左看看拓跋良,右看看青元上师,都生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绝望感觉。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怒吼,紧接着门楼如地震般抖动了一下,风夜菱左侧的墙角现出一道亮光。

    那亮光猛然间放大,原来是耶帕乌里站在墙外,硬是以一身横练功夫锤破了石墙,在石墙上开出一个一人宽的大洞。

    这几乎是一个致命的变化,因为风夜菱正苦苦守着门楼的入口,花语夕如果要去补耶帕乌里新开出的破洞,那么拓跋良和青元上师便可在门楼内如入无人之境地随意杀戮,若是不去补洞,那么巴木图麾下的鞑靼战士便会源源不绝地从破洞攻进门楼。

    “弃门楼,守山洞。”无奈之下,花语夕用花舞剑把拓跋良逼退两步,转头对风夜菱喊道。

    风夜菱在索罗之后又一连击退了十三名冲上来的鞑靼战士,此时双手如灌了铅般沉重。她知道门楼沦陷只在顷刻之间,忙虚晃一戟,向后飞退。

    “挡住她们!”索罗再次杀返石门,因为风夜菱已开始后退,石门洞开,他毫不费力地钻进门楼之内。

    青元上师手持双环,分别套向风夜菱的双手,一副要将其生擒活捉的架势,风夜菱想挥戟招架,耶帕乌里打横杀至,一对铁拳轰向她的小腹。

    两名琅琊军战士不要命地挡在风夜菱身前,被耶帕乌里一拳一个,打得倒飞而出,还没落地就已断气。

    风夜菱奋起余勇,扫开青元上师的双环,退到门楼最深处的山洞洞口。

    另一边的花语夕同样危急,她刚逼退了拓跋良,索罗的剑又将她紧紧缠住,青元上师没能擒下风夜菱,也伸出一爪,往花语夕的背心抓去。

    花语夕一招山茶望月,几乎贴着地面滑了出去,躲开索罗和拓跋良的剑,同时也让青元上师的偷袭落空。她挥起花舞剑猛砍青元上师的小腿,却被拓跋良的长剑及时挡住。

    随即索罗一剑刺出,直取花语夕的咽喉要害,花语夕心知再难避过,正想闭目受死,忽见索罗的剑停在半空,原来他被两名琅琊军战士死死抱住。

    青元上师一掌一个,将那两名琅琊军战士震毙,再想去追花语夕,她已退回到山洞前,和风夜菱并肩而立。

    仅余的五位琅琊军战士也往山洞的方向靠拢,其中一人被索罗的长剑从背后刺中,惨死当场。拓跋良宝剑脱手掷出,又把另一人钉死在墙上,只剩三名战士成功跑到洞口,躲到风花二女身后。

    “孟京,段绍辉,范成和。”花语夕并未回头看他们,却准确叫出他们三个人的名字,“你们怕不怕死?”

    “不怕!”三人看着那么多同伴阵亡,早杀红了眼,昂然答道。

    “这洞口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我和夫人拼了命也会守住。”花语夕接着又道,“但我们经历了前面平台和门楼的激战,消耗太大,必须适时进行乱换,你们听我指挥随时补上去,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三人齐声又道。

    武羿也拿着刀走到洞口,双目血红地道:“别忘了还有我。”

    风夜菱看着洞外越围越多的鞑靼战士,咬着牙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回不去就回不去吧,咱们和他们拼到底!”

    “是啊,我们可能都回不去了。”花语夕苦笑道,“但这么一算,我们有满城的鞑子兵陪葬,简直赚翻了不是吗?”

第529章 姐妹齐心

    “退兵。”

    当听说关内事态的最新变化,又眼见风花二女和仅余的三位琅琊军战士死守山洞,露出血战到底的决绝之色,麾下战士虽前仆后继试图攻进狭窄的洞口,却始终被几人挡在洞外,巴木图立在门楼二层的小窗前,发出撤离的指令。

    片刻之前,有小校来报,说此刻关城内已是烽烟处处,死尸满地可见,大帅阿鲁台和副将孛赛因帖木儿分别率军从南北两侧的城门突围。其中阿鲁台和南门外的吕秀部激战良久,终率不足一万人的残部突围而出,其余不得出者滞留关内。

    孛赛因帖木儿则在从北关之下与蓝桥张辅的联军激斗,战斗中他一个不慎,被蓝桥带领的琅琊铁骑冲破阵型,遭蓝桥当场斩杀,其突围的队伍也立时溃散,很多战士试图逃跑,却都被北平军硬给堵了回来,无奈之下,只得返回关城。

    这些突围失败的鞑靼士兵涌回关内,在关内滞留的人数再次上升。不少士兵被毒烟传上,然而两位长官一逃一死,他们俨然成了弃子,绝望之下只得在关内乱跑,试图找没有毒烟的地方苟活。而当他们毒发身死,本来毒烟没传到的去处也便有了毒烟。

    一万人,两万人,随着时间推移,染毒烟而死者愈众,烽烟何止半城,几乎将整座居庸关笼罩其中。

    有人想起仍在攻打小云台的巴木图,如抓救命稻草般前往投靠,然而还没走到就毒发倒地,尸体上冒出新的毒烟。

    此刻攻破风花二女把守的山洞已只是时间问题,巴木图和拓跋良等人更忧虑的是以现在毒烟蔓延的速度,他们还有没有机会逃出去。

    “阿鲁台这混账,竟丢下我们自己跑了,甚至都没派人通知我们一声。”巴木图的额上青筋暴起,朝小云台下的街巷眺望着。

    拓跋良沉声道:“眼下形势危急,每再多拖一时,我们逃生的希望就小一分,现在立刻撤离,也许还有机会从未被毒烟波及的小巷逃出去,要是等毒烟传到这石台附近,咱们就全完了。”

    “可这几个敌人的奸细……”巴木图看向山洞。

    索罗怒道:“阿鲁台都跑了,还管他们作甚,为阿鲁台卖命卖到死吗?你们不走,我先走了。”

    说罢他率先走下小云台外的石阶。

    耶帕乌里和索罗向来要好,见索罗离开,忙也跟着下了石阶。

    巴木图眼见山洞唾手可得,此时后退虽然可惜,但终究逃命重要,传下命令,让手下战士后队变前队,撤离小云台。

    见几位塞外高手、巴木图和他手下的鞑靼士兵如退潮一般离去,花语夕再也支撑不住,长吁了一口气,浑身酸痛地倚着洞壁坐下。

    风夜菱几乎浑身都被血污覆盖,也把菱歌戟随手一搁,瘫软着腿坐到花语夕的对面。

    她们此刻已累得没精力、也没心情为敌人的退走感到庆幸,对杀戮和被杀也早已麻木。

    自弃守门楼改守山洞算起,她们又在洞口处鏖战了约一个时辰。由于风花二女接近力竭,不得不多次通过短暂的回撤略作调息,而让四名琅琊军战士轮流补上洞口前的防守位置,他们中的武羿、段绍辉和孟京再添新伤,范成和则受到来自索罗的致命剑伤,当场阵亡。

    此时他们守得云开见月明,待鞑靼人走得一个不剩,武羿、孟京和段绍辉也全都软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不敢相信自己真能活到最后。

    同伴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范成和在山洞里,还有很多战友倒在门楼里和平台上。

    当然,还有更多敌人的尸体为伴。

    虽是劫后余生,但看着满地的横尸,他们谁也高兴不起来。

    “我们出去看看。”孟京和段绍辉挣扎着又站起来,扶着墙走出山洞,回到他们曾激战过的门楼里。

    风夜菱知道他们想去收拾同伴的尸首,略一点头,武羿也跟着出洞道:“我也出去撒泡尿。”

    花语夕眨了眨眼道:“武羿这孩子还是懂事的。”

    见风夜菱没理解她什么意思,花语夕压低了声音又解释道:“咱们从放毒开始算,到现在已超过四个时辰,他说出去方便,只把咱们两个女的留下,什么意思?当然是也给咱们‘方便’的时间。”

    风夜菱脸一红,啐道:“就你想得多。”

    花语夕白她一眼道:“我想的不多,有本事你憋着。”

    风夜菱“呸”了一声道:“谁像你那么急?”她嘴上虽这么说,仍和花语夕互相搀扶着起来,沿山洞往山腹的深处走去。

    她们一直走到山腹尽头的角落,对视一眼,各自转到一堆军需物资之后,有种女孩子间特有的“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待二女各自解决完毕,花语夕看着空旷而黑暗的巨大山腹道:“听说你和公子也曾被困在这样一个山腹里?你就是那时候喜欢上他的?”

    一句话把风夜菱拉回遥远的回忆,让她记起和蓝桥困于元宝山下时相依为命的甜蜜情景。

    “其实比那更早。”风夜菱的声音好似呓语,“只是身在绝境,内心才更笃定罢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花语夕的脸隐在黑暗中,默然良久,终幽幽地道,“一个我早该告诉你的秘密。”

    经历了和花语夕那么长时间的并肩作战,风夜菱此时早已不在乎她如何称呼自己,一撇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花语夕愕然道:“你知道什么?”

    “你那么怕我,之前见我和耗子见了猫似的,还能是什么秘密?你不就是想说,你也喜欢他吗?”风夜菱没好气地道,却没有真的生气。

    “当然,流言传得人尽皆知,你没道理不知道。”花语夕苦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上过?”

    “难道你们没有?”风夜菱哼了一声道,“那晚我们在山城庆功,他到一半便急着辞出去找你,你不会说你们只是躺在一起看星星吧?”

    “不,我们没有。”花语夕既真诚又有点苦涩地道,“说出来或许你不信,我直至此刻,仍是完璧。”

    “啊?你难道……”风夜菱这次倒真有点难以置信,在黑暗中打量着花语夕模糊不清的轮廓,“但你心里还想着他,想和他睡,这你总不会否认吧?”

    “我不否认。”花语夕淡淡地道,“这虽然是事实,但不算秘密。”

    “那什么才是秘密?”风夜菱追问道。

    花语夕轻叹一声,终于开口道:“花语夕其实不是花语夕,或者说,至少不止是花语夕。”

    风夜菱沉默。

    花语夕自嘲地一笑:“你好像并不意外?”

    “其实我猜到了,但是又没猜准,从你和我比剑那次开始,心里便隐隐有着怀疑,却总抓不到证据。”风夜菱迟疑着道,“你怎么做到的?”

    “你能未卜先知地破掉我的‘神都国色’,自是看破了我那一式的后续变化,我也知道你看破了。我以舞入剑,想破解我的剑法,就要先了解我的舞。”花语夕摸出装有还原剂的瓷瓶,一点点用在脸颊的边缘,缓缓揭下面具,说话也换回了李静姝原本的嗓音:“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风夜菱更了解李静姝的舞。”

    “静姝姐!”借着从洞外透进来的些许微光,风夜菱终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颤声道。

    “所以事后我便加倍留心,那天你让我给你打水洗脚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了防备,不但自己先洗过一遍,又以内力收住经脉不叫气味发散。”花语夕无奈地道:“我不是有意对你隐瞒,因为大战将至,我不想咱俩之间的恩怨影响你的心境。”

    “你也太小瞧我了。”风夜菱不屑地哼了一声,静待了片刻咬着唇又问:“他知道吗?”

    花语夕点点头,怕她生气,旋又劝道:“你也别怪他没告诉你,换了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不知怎么开口的。有怨气你就冲我来,不关他的事。”

    “他心里有你。”风夜菱接着道,“我们在黑石峡口成亲的时候,他亲口告诉我的。”

    “他喜欢的是当初那个单纯无邪的采茶女,不是现在这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花语夕欲言又止,最后总结地道:“你们是天赐良缘,我们却是有缘无分。”

    风夜菱没接她的话,转而问道:“在岳阳的局也是你设的?你故意在那山上和他偶遇,故意引我们到那拍卖场去,就是为了让我们把你赎回来。呵好么,花的还是我的私房钱,赎回来一个奸细。”

    花语夕坦然承认道:“那时我确实是想利用公子和你对我的旧情打入你们内部,为的是探听少主安一心的下落。后来端午日带你上街也是早有蓄谋,想把你卖到岳阳水派手里,和他们交换少主,只可惜被项逸轩通风报信,让他来把你救了。”

    “原来这也是你设计好的。”风夜菱恍然道,“若非得你提醒,我还以为是巧合呢。”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花语夕又补充道,“头一日在碧水接天楼,也是我晚上跑到公子榻上勾他,最后把他引到阿鲁台所在的穹庐天阁,目的是为生擒他,再和风月明交换少主。”

    风夜菱静静听她说完,最后道:“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花语夕含笑道:“我知道你说的哪件事。”

    “左战。”二女几乎异口同声。

    “当时蓝桥从栈桥出现,你明明就在一旁等着,为什么没阻止他杀死左战?”风夜菱试探地问,“这并不是能力问题,对吗?”

    “因为他亵渎过你,没有人可以这样做。”花语夕重复道:“没有人。”

    风夜菱又想起一事道:“所以后来在楚水城,他们对我以礼相待,也是你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也是堂主的意思。”花语夕执起风夜菱的手道,“我们虽走上不同的路,我想过擒你,想过利用你,但你依旧是我的好姐妹,像左战那样欺负你,我不能容他。”

    风夜菱甩开她的手,冷冷地道:“但事实上,你才是给我最多伤害的那个人。建文元年山城事变,我家阖府主婢一夜成贼,虽然主事者是张仲杰,但我不信整件事里没有你的影子。还有端午那次,我们被迫给任达邵剑他们献舞,虽然有你陪着,任达和邵剑也已魂归地府,但那日所受的屈辱,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对,你说得对。你所受的不幸,大多都和我脱不开干系。”花语夕长叹一声,忽然脚步轻移,转到风夜菱的面前道:“现在敌人已退,该轮到咱们姐妹解决问题了。”

    风夜菱凝视着她道:“你想怎么解决?”

    花语夕双膝跪倒,抽出花舞剑,爽快利落地把剑柄塞到风夜菱的手上,剑锋则架在自己的颈边:“剑给你,是你夫君豁出命去从鬼力赤手上抢来的,你拿着,要是不想再看见我的话,杀了我吧。”

    风夜菱压着嗓子道:“你以为我不敢?”说着她剑锋微微一动,几乎擦着花语夕的脖子划了一下。

    “那就动手吧,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这么多人都死了,别让我瞧不起你。”花语夕仰起脸,平静地道:“方才的形势那么困难,我若只想求死,本有一万次机会可以把命送在鞑子手里,但我都挺过来了。现在我们有生的希望,我才对你说明真相,这就是我的诚意。”

    说罢她就如石像一般纹丝不动了。

    风夜菱明白她的意思。

    在绝境之下求死并不稀奇,在得到生的希望时才把命运交给风夜菱来审判,这才显得弥足珍贵。

    风夜菱拿着花舞剑,良久没有动静,花语夕也不催促,就那么跪着静静地等,好像她已接受了命运的终结。

    “啪嗒。”

    是有液体低落在剑锋上的声音。

    那液体沿着剑锋一路下滑,最后滑到花语夕的脖子上。

    是热的。

    “小夜你……”花语夕涩声道。

    大颗大颗的热泪从风夜菱的眼眶涌出,沿面颊流下,又落到花舞剑上。她竭力控制着自己,身子却仍禁不住微微发颤:“静姝姐……你真是……太傻了……”

    她的喉头哽住,再说不下去,想说的千言万语化作无声的抽泣。

    “当啷。”

    花舞剑被抛落地上。

    “这是你应得的。”风夜菱攥起一把花语夕的秀发,用剑割断,然后又抓起一把再割断,“割发代首,青州一次岳阳一次,咱们的旧怨清了。”

    说罢她蹲下身,用力抱住她和自己一样沾得满是血污的身子。

    旧怨清了,旧情仍在。

    花语夕闭上双眼,泪水也从眼角渗出,如石像般僵硬的身子过了许久才蠕动一下,伸出双臂,和风夜菱紧紧相拥,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洞口的方向传来,才重新戴好面具。

    武羿跌跌撞撞地闯进黑暗的山腹,也不管二女是否已“方便”结束,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他们又回来了。”

    巴木图率着经过方才连场大战仅剩的七百多士卒走下小云台,很快就发现,事态比他预想的更严重。

    他方才只是听小校回禀,加上站在门楼的窗前远眺,等真正带人下来,亲身站到关城最西侧的街巷中,他才真正意识到死亡的恐惧。

    巷头巷尾尽是死尸,冒着骇人的黑烟毒气,没人有把握能不受侵染地钻出去,而更远处的地方更是毒烟滚滚,只是看着便叫不寒而栗。

    逃不掉了。

    这是巴木图那时泛起的第一个闪念。

    他强自镇定下来,派两名小校上前探路。

    小校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两团毒烟,待转过街角,回头喊道:“前面还有很多,差不多每隔一二十步就有一具死尸,到处都是浓烟。”

    他们再不敢往前走,转头想返回阵中,迎接他们的却是巴木图冰冷的弓箭。

    “站住!”

    小校们对望一眼,不敢再动,直到一刻钟后,双双毒发身亡。

    巴木图阻止了探路的小校把毒烟传到更近的地方,却无法阻止关内更多在绝望中跑来的士卒,他们或从别的街巷一路跑到小云台下,或从房舍中钻出,还有个别身手好的能飞檐走壁。

    小云台是“最后净土”的消息不胫而走,因被主帅遗弃而像没头苍蝇般在城内乱窜的战士们纷纷向此聚集。一开始巴木图还可以通过喊话阻止他们,后来则不得不命手下放箭。

    关内还活着有近万人,巴木图命人放箭后,立时成为众矢之的。对毒烟的恐惧,被抛弃的愤怒,此刻在这些绝望而疯狂的鞑靼战士心中都转化成对巴木图的恨意。他们不要命地往小云台下冲,射箭也射不住他们。

    终于,当有人倒在巴木图的阵前,黑烟冒出的时候,巴木图知道,“最后的净土”已不复存在。

    他知道或早或晚,小云台也会被毒烟笼罩,他和他的千人队,四位塞外高手,再加上其他所有城中现在仍幸存的鞑靼战士,再没有人能活着走出这座关城,再没有人能看到明日的朝阳。

    黑夜早已降临。

    拓跋良见巴木图露出茫然之色,推了他一把道:“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没到吗?”巴木图不解他的意思。

    “我们还有最后一线生机。”拓跋良阴冷地道,“还记得山洞里那两个娘们吗?她们既然是来放毒的,身上说不定有解药,就算没有,我们也可以借那山洞再拖一阵,最后拉上她们垫背。”

    巴木图如梦初醒连连点头,带着手下又杀回到山洞前。

    武羿见他们去而复返,忙闯进山腹禀告。

    花语夕面色一沉道:“他们必然是找不到出去的路,回来和我们拼命了。”

    风夜菱冷然道:“将军百战死,咱们奉陪到底。”

    二女重新在洞口处摆好架势,第一个攻上来的是耶帕乌里。

    他伏低壮硕的身躯,箭一般冲向山洞的洞口,一双铁拳挟起呼啸的破风声,同时轰向花语夕和风夜菱。

    花语夕的花舞剑和风夜菱的菱歌戟几乎不分先后与耶帕乌里的铁拳交击,二女身躯都是一晃,仿佛击中铁石。

    风夜菱压下戟头,戟杆迅速回扫,击向耶帕乌里的左肩,后者不闪不避,竟硬是挨了他这一扫,同时往她的腿上抱去。

    索罗的剑紧随其后,一旦风夜菱给耶帕乌里抱牢了双腿,她将失去闪避招架的能力。

    花语夕一肘轰在耶帕乌里的背上,然后顺势踏前一步,绕到耶帕乌里和风夜菱之前先一步拦截索罗,二女亦因此由左右站位变成了一前一后。

    “当”!

    花语夕和索罗两剑相交,二人各退半步,同时风夜菱一记膝撞,也打在耶帕乌里的小腹上。

    由于站位靠前,拓跋良的宝剑和青元上师的双环也往花语夕的两侧攻来,和索罗形成“三英战吕布”的局面,花语夕自知不敌,虚晃一招,又退回到洞内。

    托花语夕挡住索罗的福,风夜菱此刻终于摆脱了耶帕乌里,菱歌戟一记“玉龙升天”,把耶帕乌里迫回洞外。

    双方重回僵持之势。

    虽然暂时守住洞口,但花语夕和风夜菱都知道,对方只耶帕乌里一人费了点力气,她们却几乎拼尽全力,像这样子的消耗,她们再承受不了几轮。

    拓跋良同样看得出,他们胜利在望,山洞已濒临失守。他甚至已开始盘算,如果杀死二女,该如何辨认,以及该从何处摸出解药,又或能生擒这两位世间罕见的绝色美人,到时又可以如何拷问她们。

    一声惨叫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一看,原来是巴木图麾下的一名战士在小云台的石阶上倒毙,浓烟从尸体上滚滚而出,被风吹得四处飘散。

    战士们惊骇欲绝,也不知是由谁发起,竟如浪潮般一齐向前涌来。他们有的被挤得从石阶上跌落,有的摔倒被同伴踩在脚下,更多人则是被人潮拥着往门楼内挤。

    当恐慌的几十上百人同时往一处挤的时候,爆发出的力量堪比山洪海啸,并非任何个人可以抵挡,也根本停不下来。

    连他们自己也不能。

    狭小的门楼内很快塞满了人,但平台上的战士对毒烟如避蛇蝎,仍拼了命地往里挤。处在最前面的战士如果不想被挤扁在山壁上,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强闯风花二女把守的山洞。

    他们很快死在二女的戟下剑下,尸身却仍被人潮推着,好似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硬是把二女逼得也只能向山洞的深处退却,失去对最有利防守的狭窄洞口的掌控。

    孟京和段绍辉从左右两侧同时出手,试图阻止更多的鞑靼士兵涌进山洞,却无异于螳臂当车,敌人甚至不需使用刀剑,仅靠挤靠撞就把他们撞倒,被无以计数的马靴踩成肉泥。

    山腹内的空间很大,可容纳上百人,从洞外强挤进来的人潮至此终如激流入海,冲势减缓,很多战士也直到此时才终于可以重新靠自己的脚站稳身体。

    他们点起火把,将武羿及风花二女团团围住,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武羿兄弟。”花语夕低声道,“你如果不想我和你家大小姐被擒受辱,现在就把我们杀了。”

    武羿哽咽着道:“我做不到。”

    “你别怕,只要……”花语夕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枚飞镖闪电般射来,武羿防备不及,被飞镖钉在额头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山腹内一时静得针落可闻,随二女返回关内放毒的二十名战士至此已尽数阵亡,只剩下她们姐妹背靠着背,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巴木图一看敌人只剩下两个女子,眼中露出狂热之色,大手一挥道:“给我上!”

    花语夕一手探后,捏了一下风夜菱的手,低声道:“临死之前,再跳最后一支舞吧。”

    最后的激战终于展开。

    拓跋良直至断气,仍沉浸在二女的这一舞中。

    他身为鲜卑人的后裔,凭借父辈们的荫蔽,自幼锦衣玉食,鼓乐歌舞更不知看过多少。但从未有任何一支舞,能像此时此刻的这一支舞般,带给他无尽的震撼。他甚至觉得,即使立时死在此地,能在死前目睹这样一舞,也可以无憾了。

    花语夕和风夜菱,身着被鲜血染红的战衣,面露不屈的决绝之色,手持轻灵曼妙的花舞剑,以及重逾百斤的菱歌战戟,以剑舞的方式,走向她们生命的终点。

    她们就像两只交缠不休的蝴蝶,时而振翅齐飞,时而你追我逐,时而交相环绕,时而乍触即开。她们的身影倏高倏低,身姿优美曼妙,脚步变换让人看得目不暇接,配合得默契无间。

    通常只要一人做出一个动作,另一人立时便心领神会,做出最合时宜的应变,两个女人背靠着背奋死一战,两件兵器一长一短一刚一柔,在火把的光影跃动中交相辉映,硬是把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的敌人挡在兵刃的攻击范围外,无人可以近身。

    静夜舞,本来是一场盛宴般的献艺,此时却演化成姐妹齐心的联战之法,甚至比武当派同样需二人同使的两仪剑法更令人难忘。

    如蝗虫般冲向二女的鞑靼战士或被扫飞,或被击中踉跄后退,受伤或阵亡者亦不在少数。

    但风夜菱和花语夕心里都清楚,当她们气力耗尽,这一支舞终究会有跳完的时候,当这支舞终结的时候,也是她们生命终结的时候。

    无需对话,甚至无需眼神交流,她们心有灵犀。

    当近乎脱力的疲惫感传遍全身,她们动作开始减缓,手脚亦如灌了铅般沉重。

    索罗第一个抓住破绽,脚踩在一名鞑靼战士的肩膀上向前掠出,长剑有如惊鸿一闪,划向风夜菱的左颊。

    风夜菱真气接近枯竭,招式全凭一股悍勇之气,此时一招用老,菱歌戟想再回防已来不及。她双腿猛地一屈,上身扭向另一侧,堪堪使索罗的长剑从耳畔划过,险些削下她的耳朵。

    索罗长剑一带,顺势在风夜菱的肩膀上一划,风夜菱肩甲破裂,雪白的香肩上被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剑痕。

    风夜菱吃痛轻呼一声,踉跄着站稳。

    “你没事吧?”花语夕和她互倚着背,关切地问道。

    风夜菱咬着牙道:“还死不了。”她无暇包扎肩上的伤口,因为此时青元上师的一对金环已不分先后地攻至面前。

    “小心啊!”花语夕的花舞剑与耶帕乌里战至一处,只能在口头上对风夜菱提供支持。

    风夜菱后撤半步单膝跪地,双手将菱歌戟平撑过顶,这才勉强挡住青元上师仿佛重逾千斤的双环。

    但她这样一撤,无异于占据了花语夕背后的空间,使花语夕不得不与耶帕乌里硬拼,半步不得后退。

    耶帕乌里以硬功见长,最喜和人硬拼。花语夕缺少了周旋变化的余地,蔷薇百变威力大减,不得不以攻对攻,力求在被对方杀死之前,先杀死对方。

    铁拳虎虎生风,耶帕乌里招招不离花语夕的要害,那凶恶的神情仿佛恨不得把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锤成肉酱。

    花语夕苦苦招架,又想着不能退后累到风夜菱,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但她仍为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故意把自己的狼狈演得更超乎实情,甚至不断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喊。

    她在赌,赌耶帕乌里这“一根筋”的家伙会因此轻视于他,从而露出他本不该露出的破绽。

    耶帕乌里试过几招后果然上当,他一掌扫开花语夕持剑的右手,另一掌直往花语夕胸前的膻中穴抓去。至此他已不满足将花语夕击杀,而是想将她生擒。

    花语夕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她一声冷笑,花舞剑陡然出手,划出一道完美的外弧线,从耶帕乌里手臂能及的范围外闪电般划过,刺向他的左颈。

    正是一招“神都国色”!

    耶帕乌里没想到已被逼入绝境的花语夕还能爆发出如此凌厉的一击,立时大惊失色,铁一般的手臂猛地一扬,与花舞剑交击一声,同时飞身而退。

    花语夕知道是因为自己真气见底,出剑的速度不够快,错失了反杀对手的良机,暗叫可惜。

    这时索罗舍了风夜菱,改往花语夕处攻来,同时最前排的七八个鞑靼战士也各出刀枪,在同伴的掩护下往相互背倚着的二女杀去。

    双拳难敌四手,二女此刻接近力竭,面对敌人的围攻,立时变得头尾难顾,险象环生。

    风夜菱大腿被刺中一枪,右肋被人划了一刀,花语夕也在小腿和后腰处各中一刀,虽然每一招都不深不致命,但各处伤口不断淌血,血总有流干的时候。

    拓跋良没有参与围攻,他看着跟随索罗等人蜂拥而上的鞑靼战士,心中竟生出矛盾的感觉,仿佛既希望这场战斗尽快结束,又不想她们这绝世一舞就此终结。

    但他很快就无需为此烦恼了,因为就听一声断喝,一道人影出现在洞外的夜色中。

第530章 天神下凡

    蓝桥本在北关之外阻截试图逃窜的鞑靼乱军,见风花二女迟迟不曾归来,心中愈发焦急。他猜到二女可能遇到麻烦,但一来职责在身不可擅离,二来城内毒烟处处极是危险,他不敢离开北关外的阵地。

    到夜幕降临,他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忧虑,不顾张辅凌羽飞等人的劝阻,见突围的敌人开始变少,就把部队暂时交给张辅节制,从负责照看小灵的秀秀处要来小灵,由小灵带着他潜回关城,寻找它的主人。

    关内横尸遍地,满目黑烟,几乎已见不到几个活人,他用衣袖掩着口鼻,任小灵追寻空气中花语夕的气息,最后跟着它来到小云台。

    由于能挤进山洞的人十分有限,未能进入山洞的数百名鞑靼战士避不过毒烟的蔓延扩散,大量中毒倒毙,幸存者为争夺不受毒烟传染的有利地形互相残杀,不少人未被毒烟波及,却死在自己人的马刀之下。

    蓝桥赶到时,就见小云台的石阶、平台及门楼附近到处都是死尸,堆得形同一座座的小山。零星几个还活着的鞑靼士卒躲在门楼的二层,被蓝桥一剑一个,还是去了阎罗殿。

    只有最后的一百来人藏在山洞之中。

    蓝桥透过人缝向内一看,只看得睚眦欲裂,原来风花二女被这一百多敌人围在中间,正浑身浴血地做着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从她们的动作能看得出,她们早到了油尽灯枯的绝境,真气耗竭失血过多,随时可能倒下,但她们仍不住挥舞着兵刃,不断地将敌人逼退,再次逼退。

    蓝桥心中作痛,猛地断喝一声,流光剑上异芒倏起,如日月一般闪耀,天地元气由四肢百骸涌进经脉,又聚集到流光剑上。

    他浑身一阵激颤,紧接着那异芒破剑而出,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又如一支夺目的“光箭”,向前激射而去。

    在经历孤崖上对藤原景弘时的流光一闪后? 蓝桥曾多次回忆当初? 试图再次复制那流光一击? 但无论他怎样尝试? 那闪耀天地的一击始终未曾重现? 直至此时此刻。

    面对陷入危局的二女,他并没有想太多? 只有一股说不清是什么的“气”回荡在胸中,自然而然地引发出后面的一切。

    鞑靼战士的惨叫声响成一片? “光箭”闪电般直插山洞尽头,所到之处划出一道直线? 从二十多名鞑靼战士的身上串糖葫芦般刺过,战士们齐声惨叫? 接着便纷纷倒下。

    蓝桥一声长啸,踏前两步又是一剑? 又一道异芒破剑而出,“光箭”又从二十多人身上穿过,接着这二十多人又一齐倒下。

    北风呼啸,吹得蓝桥衣发飘扬,夜色昏暗,看不清他的面容? 只衬得他如魔王出世? 修罗降临。

    弹指间连杀近五十人,包括巴木图、索罗和拓跋良等人在内,洞中所有的敌人都不禁呆住,木鸡般看着有如天神下凡般的蓝桥,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菱儿,花儿,你们还好吧?”蓝桥的声音从洞口传进来。

    风夜菱闷哼一声道:“你先杀了这些鞑子,再问我有没有事。”

    花语夕则激动地唤了声“公子”,立时被风夜菱横了一记白眼。

    蓝桥流光剑再挥,试图打出第三支“光箭”,不知怎的却未能奏效,只得飞身而上,硬是打进洞来。

    鞑靼战士们看到他方才在洞口有若天神的两道神光,还有被“光箭”穿身而死的一地尸体,早被吓破了胆,哪敢真的上前接战?蓝桥所到之处,战士们纷纷避开,让他得以顺利地与二女会合。

    花语夕不等他站稳已踉跄着扑到他的身前,一把拉着他道:“公子怎么来了?真是不要命了!这关城里到处都是毒烟,想急死奴家吗?”

    她的声音发颤,甚至还有两颗清泪从眼角溢出。

    蓝桥解释道:“我等到天黑也不见你们出来,就想着……”

    “别说话。”花语夕打断了他,擦了一下手上的血迹,摸出一颗药丸塞进蓝桥嘴里,在他耳边低声道:“这药可抑制毒虫在体内的繁殖,也就是‘烽烟半城’的解药,噢嘶……”

    她因动作过大,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痛得呻唤一声,脸色也由初时的激动潮红变作失血后的苍白。

    小灵嗷呜一声扑到花语夕的脚边,先是近乎疯狂地蹭着她的脚踝,舔她腿上的创口,然后仰头望着几乎已是遍体鳞伤的主人,海蓝色的大眼睛似隐有暗波流动,一声声不住地哀嚎,令闻者心碎。

    “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花语夕忍着疼痛慢慢蹲下身子,先喂小灵也吃下一颗药丸,然后爱怜地抚摸它颈后的皮毛。

    “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蓝桥此时居高临下,正好看到她凌乱不整的头发道。

    花语夕若无其事地站起身道:“小事,总比被割了脑袋强。”

    蓝桥刚想再去和风夜菱说话,后者不等他过来已先冷冷地道:“杀完敌人再说。”

    巴木图等人见蓝桥转回身来,都露出恐惧的神色,似乎忘了己方仍有五六十名战士,而对方只有三人。

    蓝桥的流光剑上异芒再起,却再不能像刚才那般破剑射出,他见众人都禁不住地后退,只耶帕乌里仍直挺挺地站着,仿佛直至此时仍不能相信方才被花语夕以“神都国色”破解的一击。

    “鞑子看招!”蓝桥一声厉啸,一招“激流式”,剑似奔雷地攻向耶帕乌里,后者狂吼一声,两条铁臂交错于身前,想硬撼蓝桥这一招。

    蓝桥自从虚烬十方的秘笈中悟道,内气早可如天地循环般生生不绝。耶帕乌里硬功虽强,毕竟也已累了半日,此时蓝桥因二女受伤含怒出手,自是不留丝毫余力,流光剑点在耶帕乌里双臂交错之处,只听“砰”的一声,后者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竟撞上从洞顶垂下的一根石笋,被石笋穿身而过,就那么挂在石笋上,死状惨不忍睹。

    “轮到你了!”蓝桥见巴木图看着惨死的耶帕乌里原地发怔,脚尖点地剑锋一转,一招“漩流式”又朝他攻过去。

    巴木图的武功远不及索罗耶帕乌里等人,他手下的士卒更早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骇得守住无措,一时只知躲避无人护驾。巴木图甚至还来不及招架,就被蓝桥的流光剑刺中眉心,当场倒毙。

    与此同时,风夜菱再次抡起菱歌戟,直取几位塞外高手中武功最强的索罗。

    其实若论单挑,索罗实比风夜菱更胜一筹,但他刚想挥剑迎击菱歌戟,就听身后破风声响,原来是蓝桥的流光剑凌空刺来,忙又转回去招架流光剑。

    两剑相交,索罗被蓝桥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真气震得几乎七窍流血,脚步踉跄着不住后退。最后他就觉得腹部一凉,被风夜菱的菱歌戟直搠而入,仰面倒下。

    另一侧的青元上师见势不妙,悄没声地向退到人群中,却被花语夕发现:“听说公子中的毒掌,是你害的?”

    她使出“飞樱流幻”,娇躯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花瓣,在半空轻飘飘地摆了又摆,最后闪电般灵虚下击,花舞剑刺向青元上师的后颈。

    青元上师不得不转身迎战,挥起左环套住花语夕的长剑,右环则脱手掷出,直取花语夕的咽喉要害。

    花语夕一凛,知道自己太过轻敌大意,因见风夜菱手刃索罗,自己也生出想在蓝桥面前“表现一下”的心思,这才孤身搏杀青元上师。

    然而青元上师的反击又快又狠,套住花舞剑的一只金环锁住她一切可能的后续变化,另一只环直射要害。花语夕在方才那一剑上倾尽自身仅余的一点气力,来不及用十字金翎招架,再想躲避亦为时已晚。

    难道终究还是要死在这里?好不甘心啊。

    花语夕刚想最后再看一眼蓝桥,就见蓝桥的身影已闪过来。他离花语夕还有三步之遥,忽然一扬手臂,那只飞在半空的金环竟似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拉了一下,陡地一歪,从花语夕的颈边呼啸着划过。

    蓝桥的衣袖落下,露出腕上那只阴阳手环。刚才他功聚手环,通过手环生出强大的牵拉之力,影响了金环的轨迹。

    青元上师看着那手环一呆,还不明白他的金环是因何落空,花语夕的花舞剑已摆脱了他另一只环的禁锢,使出最强力的杀招“落楝饯离”,剑光一闪,如一道赤色的魅影,袭向青元上师。

    “和你的小命说再见吧。”花语夕轻巧地落地,还剑归鞘,再不回头看一眼青元上师。

    青元上师脖子上现出一道寸许长的血痕,大睁着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然后他便已倒下。

    这时拓跋良已退到洞口,蓝桥眼见追不上他,脚尖一挑,把青元上师落在地上的金环踢了出去。

    那金环发出震耳欲聋的破风呼啸声,打着转划出一条流星般的弧线,飞向拓跋良的身后。

    拓跋良挥剑一挡,却被那环上附着的强大真气震得浑身一颤,宝剑脱手落地。金环余势不减,狠狠打在拓跋良的胸口上。

    拓跋良如遭重锤,五脏俱损,紧接着鲜血狂喷,一个趔趄便坐倒在地,等蓝桥赶到他的身前时,早已断气了。

    其余的鞑靼战士见己方主帅和四位高手都已阵亡,哪还有人敢上前拼命?一个个拿着刀剑瑟缩着,不敢上也不敢退,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蓝桥举起流光剑,高喝一声“滚”,他们立时吓得惊呼起来,然后再不顾洞外密布的毒烟,转眼间逃得一个不剩。

    “好了,你看……”蓝桥刚转回头来,风夜菱已雌豹般掠至面前,左右开弓扇了他两个耳光。

    蓝桥被她扇得有些发懵,捂着火辣辣地脸颊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怎么不早告诉我花妖女就是静姝姐?”风夜菱跺着脚解答了蓝桥的疑问,“难怪她的事你总那么上心。”

    蓝桥愕然道:“你……都知道了?”

    花语夕听风夜菱仍叫自己“花妖女”,忙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拉着风夜菱的衣角替蓝桥解围道:“你不是说,咱俩的旧怨已经清了吗?”

    “和你清了,和他没完。”风夜菱头也不回地道,“这次要不是你主动坦白,这死人还不知道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蓝桥还想解释,忽地瞥见花语夕朝他猛打眼色,樱唇不作声地吐出五个字:“别解释,认错。”

    “菱儿,是我不好。”蓝桥会意,温柔地捧起风夜菱的手道,“我本不该瞒你的。”

    ”你哪里不好了?还在我面前演戏呢。当初你是怎么给我讲你收服花妖女的事的?”风夜菱哼了一声道,“这戏演的可真好。”

    蓝桥苦笑道:“我本打算在恶龙屿上告诉你来的,后来想着咱们可能一辈子也回不去中原,一辈子也见不到花……呃见不到她,又觉得似乎也不重要,不想给你平添烦恼。”

    风夜菱揶揄地道:“要是咱们真困在恶龙屿上一辈子,你再见不到静姝姐,是不是特别遗憾呀?”

    蓝桥不知如何答她,只得又苦着脸道:“后来咱们回到中原,诸事繁忙,又一直找不到一个机会好好和你说这件事……”

    “你为何不一见面就说?”风夜菱盯着他道,“你处处替她隐瞒,是怕我接受不了事情的真相,还是怕我吃醋,再不许你见她?当我是母狼虎吗?还是说在你心里,我这个正房夫人已经连和你分享秘密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蓝桥被她连珠炮般得质问逼得哑口无言,只得长叹一声,垂下头道:“是,都是我的不对,以后我再有什么想法,绝不敢再瞒你了。”

    他偷眼瞟向花语夕,见后者对他做出一个鼓劲的手势,又向他挑起大拇指,示意他说得好。

    风夜菱见蓝桥神色有异,也回头去看花语夕,花语夕忙乖巧地一笑,拉着她道:“你看他都认错了,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哼,要是敢有下次,看我还睬不睬你。”风夜菱恶兮兮地瞪了蓝桥一眼,目光投向洞外的夜空。

    雪终于停了。

第531章 虽远必诛

    冷月初升,皎洁的月光洒落冰冷的居庸关,映出漫城的烽烟和满地的死尸,森然如修罗地狱。

    除了随阿鲁台从南门突围而出的不到一万人,其余的四万鞑靼战士尽数葬身关城,再无一人可欣赏到这雪霁后的月色。

    蓝桥帮着风花二女包扎好伤口,又找来根新的绳索,三人经崖顶绕至北关外,待回到北平军的营地,已是夜尽天明。

    张辅见他们归来,十分喜悦,吩咐手下收拾出一顶暖帐,供蓝桥和二女休息。蓝桥看了看立在左右的风花二女,虽婉转表达了同宿不便的意思,张辅仍坚持道:“都是你的女人,有啥子不方便的?”

    蓝桥知道他把自己和花语夕的流言当了真,只得苦笑着征询风夜菱的意见。

    风夜菱一摊手表示无所谓,率先进帐。

    花语夕先把“烽烟半城”的解药分给以铁牛为首的一群怀柔营的战士,让他们进城拖出武羿等牺牲者的尸体,找个地方好生安葬,然后才瞥了一眼木鸡般呆立帐外的蓝桥,抱着小灵钻进暖帐。

    她刚进帐,就听风夜菱一声惊呼,蓝桥忙掀帘而入,看到的情景让他啼笑皆非。

    但见风夜菱满面惊色,赤着一只脚在帐内跳呀跳,小灵则在她的脚后猛追,仿佛感到十分有趣。

    原来,当时风夜菱在榻上坐下,刚脱下一只脚上的鞋袜,小灵就挣脱了花语夕的怀抱,兴奋地凑到风夜菱的脚边嗅她的味道。

    风夜菱也不知为何,对这类毛绒绒的小动物十分畏惧,立时就像踩了弹簧一般蹦了起来,单脚跳着躲闪。而小灵见她躲闪,还以为她在和自己游戏,追得也就更加起劲,只看得花语夕和蓝桥都笑弯了腰。

    “看什么看,你们倒是管管呀!”风夜菱一边单脚跳着绕圈,一边气喘吁吁地道,“它想咬我!”

    “没想到杀人如麻的女将军,竟然会怕它。”花语夕掩嘴失笑,“小菱怕小灵,这下有意思了。”

    最后还是蓝桥上前将小灵抱住,风夜菱才惊魂甫定地坐回榻边。

    “笑大声点? 别再憋坏了。”她见蓝桥和花语夕都一副苦忍着笑的模样,挥着拳头大嗔道:“怎么了嘛? 它那么多毛,就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呀? 有人畏虎狼? 有人怕蛇蝎,我怎么就不能怕它了?”

    “对? 你说得都对。”蓝桥先是板起面孔? 旋仍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灵也不知是否猜到众人在谈论它,委屈地“嗷呜”一声? 跳回到花语夕的脚边,打个呵欠? 趴下不动了。

    花语夕“自觉”地找了张软垫盘膝坐下? 见风夜菱双脚收到榻上坐着? 示意蓝桥也上榻去陪她,然后就开始闭目养神。

    蓝桥嗫嚅了一下? 见帐内空间开阔? 三人彼此可见没有任何私密性可言? 也觉得有些尴尬,只得坐在榻边? 温声陪风夜菱说话。

    过了约有一个多时辰? 铁牛等进关抬尸的战士回来? 带三人去武羿等人的新坟上祭奠。

    这日恰是腊八,雪后初晴,风止云歇,燕山脚下银装素裹,暖日高悬,光线在雪面上漫射开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居庸关内“烽烟”渐止,宏伟的城墙也似披上了孝衣,山风穿城而过,发出忽高忽低的哨子一般的声响,仿佛为阵亡将士们献上的挽歌。

    坟场位于关城南侧的一片疏林内,林内遍是积雪,只新坟附近的一小片空地有翻过的新土。

    葬礼简单而肃穆,不止为武羿等因放毒大计而捐躯的战士,也为全体在保卫北平和居庸关一役中牺牲的军民。

    三军主帅张辅、蓝桥和风夜菱,再加上次一级的军官如吕秀、铁牛等都参加了葬礼。

    众人神色沉重地在墓碑前上香祭酒,向亡者的牌位鞠躬三次,又依次念了悼词,最后轮到花语夕时,她喃喃地道:“我答应给你们娶媳妇的,这件事我决不会忘,另外,鞑子犯我国土,也决不可以轻恕。”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后斩钉截铁地道:“犯我者,虽远必诛。”

    花语夕说这句话的声音并不大,众人中只有功力日趋深湛的蓝桥听到。待葬礼结束,他找到花语夕问:“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我要去追鬼力赤。”花语夕并没有想和蓝桥商量的意思,只是坦然向他陈述自己做出的决定。

    蓝桥担忧地道:“阿鲁台虽然在居庸关遭遇惨败,鬼力赤手下仍有三四万大军,而我军连场奋战之后早已疲惫不堪,根本没有追杀的本钱。”

    “不用你的大军出马,我一个人去。”花语夕毅然决然地道,“我要当一个刺客。”

    “可你知道他们在哪吗?”蓝桥仍不放心,“阿鲁台昨夜突围而出,和鬼力赤会合后肯定要转移,不会留在北平城下的大寨里。”

    花语夕淡淡地道:“他们走到哪,我追到哪。”

    蓝桥分析道:“若我是鬼力赤,经此一败后首先想的肯定是如何撤回草原。如今居庸关被我们占着,他们想回到燕山北麓,只能绕路。”

    花语夕的目光倏地盯向蓝桥:“你知道他们会从哪绕?”

    “山海关。”蓝桥轻吁一声道,“山海关严格来说不属于燕王控制下的领地,但建文眼下注意力全在中原,也无心打理山海关的防务,此刻的山海关守备松弛,必然拦不住一心北反的鬼力赤。”

    “我对北平一带的地形并不熟悉,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花语夕展颜一笑道,“这样我就可以直奔山海关外,在那等着鬼力赤。”

    蓝桥叹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给你指路的。”

    花语夕愕然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这太危险了,你身为一军主帅,怎可轻易以身犯险?”

    “就是知道危险,我才更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蓝桥缓缓地道,“其实即使出了山海关,鬼力赤只要大军在旁,就不会有完美的刺杀机会,咱们必须足够耐心,等待最好的机会。”

    花语夕听他说“咱们”要有耐心,而不是“你”需要有耐心,心中一暖,嘴上却仍不服软:“什么是最好的机会?你不会让我等个十年八年吧?”

    蓝桥摇头道:“他们回到关外后,内心的紧张和警惕会随时间逐渐降低,但这还不够,我们还需要等待。”

    “等待什么?”花语夕追问道。

    “当然是等待他们大军分散的时候。”凌羽飞不知何时已踱到两人不远处,哈哈一笑道:“鞑子是草原上的游牧部族,打仗时集结,休战时自然要回归各自的部落接着放牧。他们的部落遍布草原,总不能都陪鬼力赤先绕路去王庭。出关后过不了几天,他们肯定要随各部落的首领散开,到时候鬼力赤身边只剩他的亲兵队,我们再要下手就方便得多。”

    蓝桥讶然道:“子翼兄也要去?”

    “不止你的子翼兄,还有我。”风夜菱先走到花语夕的身边,围着她绕了一圈,又拍了拍蓝桥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别想甩开我。”

    四人在琅琊军内借出四匹战马,用过午饭后动身,沿燕山北麓一路向东,准备在山海关外“恭候”鞑靼军,再一路尾随,等敌人分散后执行刺杀。

    他们在关外尽情地纵马奔驰,看着忽高忽低的丘陵和缓坡、山脉、疏林、湖泊与河流从马蹄畔飞掠而过,看着一望无垠的雪原,看着日出和日落,心底那层来自居庸关一战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日月天地为伴的豪迈和洒脱。

    在追击的过程中,凌羽飞的战鹰“小灰”发挥了关键作用,使他们可以随时得知鞑靼军的位置和动向,然后得以从容不迫吊在敌人的大队之后。

    到离开居庸关后的第七天傍晚,小灰传回信号,敌军已开始化整为零,返回各自的部落所在地。蓝桥当即作出决定,先原地休整歇息,等第二天的凌晨时动手,刺杀鬼力赤。

    四人在一片疏林内栓好了马,各自寻了一根树干倚着坐下,花语夕从马鞍上悬着的挂袋里取出四份“五两半”,分给众人道:“吃得饱饱,等下有力气干大事。”

    风夜菱先是咬了一口,然后对蓝桥道:“拿点酱来?”

    蓝桥一怔道:“你不是不用酱吗?”

    “那时不用,现在用了。”风夜菱瞪他一眼,“怎么?不行吗?”

    “行行。”蓝桥讪笑两声又问,“甜面酱、生鱼酱、金蒜酱和青梅酱,你要哪个?”

    “我就要青梅酱。”风夜菱想也不想地道,“看你的小青梅酸不酸。”

    花语夕被她逗得莞尔,把青梅酱递给她道:“酸,都快酸死了。”

    用过卷饼,四人各自打坐行功,调理脉息,准备凌晨时的刺杀。花语夕“识趣”地坐到最远处,与蓝桥间隔着凌羽飞,让前者有机会和风夜菱单独说话,只小灵盘在她的脚边打盹。

    小灵在这一路也体现出重要的作用,由于关外更加寒冷,很多湖泊与河流结冰,又被积雪掩盖,很难辨认。它能凭借敏锐地嗅觉找到积雪下掩藏的水源,令众人可以破开冰盖,捕上肥美的鲜鱼。

    花语夕有些顾影自怜地抚摸着小灵背上的皮毛,忽然小灵耳朵一动,眼睛睁开,从地上一窜而起,飞步朝林中跑去。

    “去哪啊?”花语夕一方面是担心,另一方面又有些好奇,给蓝桥打个手势,追着小灵往疏林的深处而去。

    她走了约有两炷香的时间,忽地就见小灵停下,对着黑暗中的什么东西“嗷嗷”叫着。

    月光依稀从树枝间射下,但听几声低吼,两条恶狼赫然从林中现身,往小灵的方向逼近。

    小灵却不害怕,仍一步步退地站在原地,继续朝那两条恶狼大叫。

    一条恶狼率先按捺不住,猛地扑向小灵,小灵机敏地向旁一闪,让那条狼扑了空,紧接着第二条狼又扑上来。

    花语夕怕小灵有失,十字金翎闪电般出手,先后点中二狼的要害,二狼倒毙。

    小灵转头朝花语夕又叫了一声,既像感激她“仗义”援手,又像叫她跟上,窜向刚才二狼出现的地方。

    花语夕跟过去一看,但见月光之下,竟有另一只小狸倒在雪地里。

    这小狸和小灵生得很像,应是同属蒙古“通天狸”的物种,遍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绒毛厚实又柔软,海蓝色的大眼睛波光闪动。它的脖子比小灵更加纤长,高翘的耳朵和毛毯般的尾巴与小灵如出一辙,不过耳朵和尾巴处的毛色不是小灵的天青色,而是浓郁的乳白色。

    它趴在雪地上,似乎奄奄一息的样子,身下还有一小滩血迹。花语夕仔细查看,发现它伤在腿上,肉里嵌着一枚箭簇,想来应是鞑靼军路过时在林中狩猎,不幸被流矢所伤,随后自己咬掉了箭杆,只剩下箭簇嵌在肉里。

    小灵发出一声悲鸣,舔舐着受伤小狸的伤口,又看看花语夕,似乎在请她帮忙救治。

    “都快忘了小灵是公的了。”花语夕早发现受伤的是一只雌性通天狸,暗叹一声对小灵道:“现在,你也学会英雄救美了。”

    她用剑帮受伤小狸取出箭簇,又为它敷了药,处理包扎好伤口,最后又喂它吃了颗小灵常吃的鸟肉丸:“以后我就叫你小白,好吗?”

    受伤的雌性通天狸力气似乎有所恢复,叫了一声,也不知是感谢她还是答应她为自己起的新名字。

    “好了,时候不早了,小灵你是想和我回去,还是想和你的小白妹妹过夜?”花语夕一边往回走,一边打趣地道。

    小灵虽然显得恋恋不舍,对小白叫了两声后仍跟上花语夕的脚步。花语夕走了两步,忽听小白也叫了一声,回头一看,原来小白竟踉跄着脚跟了过来。小灵激动地停住脚步,和小白蹭起了脖子。

    “万物皆有灵。”花语夕再叹一声,摸了摸小白的脑袋道,“你要是愿意,就跟我回家吧。”

    疏林的另一边,蓝桥见风夜菱仍沉着脸,一副严肃的模样,便试图逗她说话。

    “吵死了。”风夜菱没好气地道,“我在想事情呢,找你的小花妹妹去。”

    蓝桥苦着脸道:“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原谅你?”风夜菱仍不正眼瞧他,“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蓝桥精神一振道:“什么事?”

    风夜菱正色道:“你要是能砍掉鬼力赤的臭头,我就再不管你这些破事。”

    蓝桥松了一口气道:“嗨,咱们不就是为了杀他才来的嘛。”

    风夜菱沉声道:“不要掉以轻心,毕竟鬼力赤武功高绝,又有近千人的亲兵队护驾,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一击之后无论成功与否,都必须立刻撤走。”

    蓝桥这才恍然,原来风夜菱是在思忖这次刺杀行动的细节,有些委屈地道:“要是杀不掉他,难道你真不睬我了?”

    “说不睬就不睬。”风夜菱见他苦着脸,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噗嗤一笑,忍俊不禁地道,“哪能啊?逗你的啦,你是我的夫君,我不睬你,难道还留给静姝姐吗?”

    蓝桥松了一口气道:“就知道菱儿对我最好。”

    “不过说起静姝姐。”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神秘兮兮得道:“你想不想娶静姝姐?”

    “我……”蓝桥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愣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说实话,我不会吃醋的。”风夜菱笑眯眯地道。

    “想。”蓝桥吐出这个字后,仿佛生怕风夜菱会因此不悦,马上又解释道:“但我同时也清楚地知道,你这贤妻在我心中的重要性。我有了你,再娶旁人,这对你、对她,都不公平。”

    风夜菱摇头道:“静姝姐不是旁人,对你不是,对我也不是。她是你情窦初开时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也是我除了你和哥哥等亲人外最亲近的挚友。况且……”

    “况且什么?”蓝桥听她欲言又止,满腹狐疑地问道。

    “况且……”风夜菱眨了眨眼,狡黠地一笑道:“况且你怎么知道,你所谓的公平,有没有被我们放在心上?“

第532章 意外之财

    当各部族的队伍终于解散,各部战士也跟随各自的首领踏上返回部族领地的归路,鬼力赤这次南征的最后一件事也已了结。

    他喝了一整袋的马奶酒,又在爱姬平托娅的身上发泄了积郁多日的闷气,他从榻上再次爬起时,已感到一身轻松。

    虽然各部首领被遣散前表达了对这次南征失败的不满,但鬼力赤并不放在心上。他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回到王庭之后,怎么镇压试图借这次失利动摇他权柄的人,甚至如果被他视作傀儡的大汗坤帖木儿也想借机夺权……

    哼,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让我也尝尝坐在那个位子上的滋味,什么黄金家族,见鬼去吧!

    他正为此事想得出神,忽见帐帘无风自动,榻上的平托娅惊呼一声“有鬼”,羊脂般白腻的**钻进被中,只露出一对眼睛惊恐地盯着帐帘处。

    伴随着帐帘飘动,刺骨的寒气从帐外直透进来,而与之相伴的,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诡异的花香气。

    平托娅只觉一股无可抵抗的睡意瞬间袭来,全身上下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紧接着眼睛一闭,便昏睡过去。

    鬼力赤早已是甄至宗师级别的高手,一开始就知道空气中掺着迷烟,将呼吸由口鼻转为内在的真气,也即是所谓闭气的状态,同时皮肤上的毛孔也一齐关闭,以防烟中有毒。

    “贵客请进。”他一掌吹散身旁的迷烟,冷冷地看着帐帘处。

    花语夕赤着双足,仿佛脚不点地般移进帐来。

    “原来还是个女鬼。”鬼力赤洒然一笑,用生硬地汉语说道:“阿鲁台和我提起过你,汉人中最厉害的舞姬,也是很有天赋的女剑客,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花语夕一声娇笑道:“问你借一样东西。”

    鬼力赤油然道:“哦?你想借什么?”

    花语夕毫不客气,坦然道:“借你的脑袋。”

    “我不肯借又如何?”鬼力赤大笑。

    “那就要问问我这柄剑答不答应。”花语夕亮出花舞剑。

    鬼力赤目光一闪道:“如果我没记错,姑娘手上的这柄剑,似乎也是从我这‘借’去的。”

    花语夕笑吟吟地道:“债多了不愁,不要以为我会有压力。”

    “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的勇气。”鬼力赤说着突然向前一跨,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步竟跨越了常人两三步的空间,一只大手猛地往花语夕的领口抓去。

    花语夕也不说话,幽灵般向后飞退,从帐帘又原路退了出去。

    鬼力赤展现出他宗师级高手的实力,竟纯以掌风和掌风中蕴藏的真气将那轻飘飘的帐帘震得粉碎? 然后飞身而出,追着花语夕来到帐外:“走得那么容易吗?”

    帐外一片迷雾? 在北平城下已吃过一次亏的鬼力赤立时意识到,这是大雾丸的效果。

    “雕虫小技!”他冷笑一声? 接连两道掌风吹散迷雾? 花语夕玲珑曼妙的身形在清冷的月光下现了出来。

    就在鬼力赤以为花语夕会继续逃窜的时候,就见这月色下的美女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蓦地朝自己攻来? 花舞剑在月光下幻化出无数绵密繁复的剑影,彼此环绕着、包裹着? 层层叠叠,不但将自身要害守得密不透风? 同时剑影的范围还如花苞绽放般一层一层地不断扩大? 仿佛要将鬼力赤吞噬进去。

    正是一招“千叶蔷薇”? 也是花语夕自习得蔷薇百变以来,把“千叶蔷薇”使得最好的一次。

    鬼力赤的瞳孔收缩? 知道再不能小觑眼前的美女? 一记掌刀正劈在“蔷薇”的花心处。

    花语夕如遭重锤? 娇躯一颤,万千花瓣散去? 身子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她已对鬼力赤的厉害做出了最高的估计? 仍被他这石破天惊的一掌震得差点吐血。

    鬼力赤哈哈一笑? 掌刀尚未来及收回,忽觉自己的笑声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奇怪,仿佛身处无底而无尽的深渊里。

    他回头一看,就见一道闪亮的剑芒从自己身后的帐顶上飞掠而下,正是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

    凌羽飞使出凌音剑法中的绝学“音爆”,将方圆数丈之内的声音尽数集于剑尖上的一点,这当然也包含了鬼力赤的笑声。

    鬼力赤之所以觉得奇怪,就是因朝身后方向传播的笑声完全被凌羽飞所吸纳,并没有从帐上反射回来的缘故。

    凌羽飞出击的时机取得恰到好处,恰是鬼力赤掌刀破开花语夕,招式用老将收未收的刹那。

    他居高临下,七孔定音剑如划过长空的流星,天外飞仙般刺向鬼力赤的后颈。

    原来花语夕之前所做的惑敌诱敌等种种把戏,都是为他这一剑所做的铺垫。

    危急时刻,鬼力赤展现出大师级高手的风范,虎躯猛地一扭,竟凌空飞起一腿,以脚背抽击在凌羽飞的剑尖之上。

    “蓬”!

    一声巨响,凌羽飞凝聚于剑尖的“声音气团”猛地爆开,其中蕴藏的巨大能量也同时爆发,鬼力赤正处于迫退花语夕后没来得及回气的重要关头,虽因功力深厚没有受伤,却也被撼得一晃。

    凌羽飞却被这次交击的反震之力震得滚落在地,虎口破裂出血,差点握不稳剑。

    而就在鬼力赤被撼得一晃,身形尚未站稳的时候,风夜菱的菱歌战戟挟着浑雄的破风声,几乎贴着地面扫向鬼力赤的支撑脚,她菱歌戟扫到的时候,鬼力赤方才踢向七孔定音剑的另一只脚甚至还没落地。

    鬼力赤奋起余力,单脚猛地一跳,魁梧的身躯离地三尺而起,同时凌空推出一掌,印向风夜菱的额头。

    风夜菱只觉对手的这一掌把空气凝若实物,对手推出的不是掌风,而是一个以真气构成的看不见的实体气柱,重锤一般朝自己砸过来。

    她悍不畏死,刚想不退反进,拼着挨上鬼力赤一招,跨前一步再攻一招“玉龙升天”,菱歌戟从地面往上挑,攻向身在半空无处着力的鬼力赤,几步外的花语夕用十字金翎缠上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开:“小夜不可!”

    气柱从风夜菱的脸畔划过,正好撞在身后一根碗口粗的旗杆上。旗杆轰然断裂,可见那一击如果打在风夜菱的身上,必然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经过三人的连续进攻,鬼力赤不但没获得丝毫回气调息的机会,还被迫身子腾空,陷入无从着力的危险境地。

    而蓝桥的剑,就选在这一时刻出手。

    流光剑异芒陡起,在月光下翩若惊鸿,从另一顶小帐的帐顶飞掠而下,一招雷霆万钧之势的“一剑破晓”,直取身在半空的鬼力赤。

    蓝若海曾梦想与鬼力赤一较高下,如今蓝桥用另一种方式替他完成了夙愿。

    鬼力赤连遭打击,身在半空无从着力,无暇回气,蓝桥则是蓄势而发,一出手就是蓝若海“破晓九式”中的最后杀招,力求一击致命。

    要杀死一个鬼力赤这种级数的宗师高手并不容易,鬼力赤直至此时终于明白,这是一场以刺杀他为目标的连环毒计,以花语夕为始,凌羽飞风夜菱为续,其最后目的就是为给蓝桥制造这夺命一击的机会。

    他狂啸一声,魔功陡然提升至极限,将毕生功力尽数集于一拳,猛地轰向蓝桥的流光剑。

    两人在这一招中都竭尽全力,胜负成败如同一个恐怖的生死赌局,所有人都等待着揭盅的刹那。

    而就在这揭盅前的一瞬,蓝桥忽然听到花语夕的一声轻呼,仿佛遇到什么危险。他匆匆一瞥,就见是阿鲁台第一个赶到支援,和花语夕风夜菱战至一处。

    原来,阿鲁台是听到凌羽飞那一声“音爆”,知道鬼力赤遇刺,立刻赶出来支援的。他首选的目标是风夜菱,尽管花语夕十分清楚此时出声会干扰到蓝桥的心境,仍不得不出声示警,和风夜菱一起迎击阿鲁台。

    蓝桥远水救不了近渴,虽然明知道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击败鬼力赤,但也正是那匆匆一瞥,让自己原本一往无前的气势弱了两分,再想驱除杂念全力出手时,鬼力赤的铁拳已近在眼前。

    “当!”

    拳剑交击,真气激鸣之声响彻天际。

    鬼力赤仰天喷出一蓬血雾,高大的身躯如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蓝桥也在半空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飞向另一根高耸的旗杆。

    他明白这一剑虽将鬼力赤重创,但终究没到能杀死他的地步,但也没时间为此感到可惜,脚尖在旗杆上一点,仿着白雪音“燕回惊雪”的方式倒飞而回,流光剑直刺阿鲁台,同时狂喝道:“子翼兄,菱儿花儿,你们快跑!”

    凌羽飞、风夜菱和花语夕知道不止是阿鲁台,鬼力赤的数百护驾亲兵也会转瞬即至,纷纷跑向他们预先拴马的地方。

    三人以凌羽飞在前,风夜菱次之,花语夕最后,依次跨上战马。花语夕顺手也解开蓝桥战马的缰绳,只等他迫退阿鲁台后赶来。不料蓝桥未至,两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先飞了过来,一支射中她的坐骑,一支射中留给蓝桥的马。

    战马倒下,花语夕身在半空,喊了一句“你们先走别管我”,马鞭狠狠抽在凌羽飞和风夜菱的马股之上。那两匹马以为主人发令,立时放开四蹄没命狂奔,转瞬跑得远了。

    花语夕落足地面,眼见成百上千的护驾亲兵从四面八方朝出事地点涌来,反生出一种温暖亲切的感觉。

    到最后,还是我陪你在一起。

    蓝桥没心思想那么多,他一剑刺向阿鲁台的面门,阿鲁台挥动鎏金龙火棍迎击,“当”的一声,他和蓝桥各退一步,相隔两丈站定,旋又厮杀至一处。

    阿鲁台因曾在战场上败于蓝桥,又眼见着鬼力赤在蓝桥剑下负伤,原本那种不可一世的自信已荡然无存。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把长棍舞得密不透风,知道只要士兵们将蓝桥和花语夕二人围定,他们就插翅难逃。

    蓝桥却知在眼下的局面中,要想获得一线生机,就必须从阿鲁台身上着手。他脚尖一点,如豹子一般向前疾冲,一招“地流式”攻向阿鲁台的下盘,阿鲁台长棍猛扫,试图凭借鎏金龙火棍的长度把蓝桥的流光剑挡在外围。

    花语夕与蓝桥心意相通,知道他是想生擒阿鲁台再以之为质,使出一招“飞花舞柳”,身子如随风飘荡的柳枝般掠了过来,花舞剑一记横扫,斩向阿鲁台持棍的手腕。

    “花儿来得好!”蓝桥的流光剑猛然间一挑,由“地流式”转为“奔流式”。

    阿鲁台因要顾及花语夕的花舞剑,棍法的动作稍有变形,以至于蓝桥剑至身前再想招架,已慢了半分。

    “封!”他奋起余勇,最后把长棍猛地一送,终凭借鎏金龙火棍的长度和最后这一送时的加速堪堪架住蓝桥的流光剑。

    但他长棍虽能及时赶至,真气的流转速度却仍比长棍慢了半分。他只觉棍上一沉,蓝桥那泛着异芒的流光剑竟趁他真气未能及时到位的空隙破开他的长棍,把他的成名兵刃鎏金龙火棍一切两断,待他反应过来,流光剑已径直刺向他的咽喉要害。

    蓝桥因向生擒阿鲁台,长剑在刺中他咽喉前突然减速,想用剑尖抵在他的脖子上,迫他放走自己和花语夕。但也正因为这一点点的减速,阿鲁台人急智生,蓦地脖子一甩,把头上戴的金盔甩得朝蓝桥迎面打去。

    由于近在咫尺,蓝桥要想不被打得满脸开花,就不得不先接住对方的金盔,而等他捉住金盔,阿鲁台早一扭身躲开他的流光剑,又用两街断棍挡住花语夕,狼狈至极地往鞑靼战士的人群里奔去。

    生擒计划失败,蓝桥手里拿着阿鲁台的金盔,心中有些发慌,正不知如何是好,花语夕一把拉住他的大手,拽着他往敌营的一侧跑:“跟我来,那边是马厩。”

    蓝桥醒悟过来,一边跟着花语夕跑,一边为她拨挡从身后射来的箭矢。

    花语夕一进马厩,目光立时就落在内中一匹通体紫黑,还隐现紫褐色暗纹的高头大马上,激动地道:“它果然在这,我们有救了!”

    是那匹“紫魅”宝马。

    当时在岳阳,二七会为请以阿鲁台为首的蒙古高手团助拳,曾不惜许以重利,除了大量的钱财以外,这匹曾在冷月轩做戏拍卖的西域宝马“紫魅”也在其列。

    事后阿鲁台把紫魅马带回鞑靼王庭,鬼力赤见之大悦,便以之为自己的坐骑,直到这次南征。

    花语夕跨上紫魅的马背,示意蓝桥快上来。蓝桥腾身坐到她的身后,轻轻抱住她道:“我们怎么走?”

    他虽作战勇猛,但论遇到危险时的急智,却拍马也及不上花语夕。

    “没时间了,现在他们肯定已封锁了营门,硬闯只是自投罗网。”花语夕眼见越来越多的鞑靼士兵朝马厩这边涌来,略一思忖,断然道,“走这边。”

    说着手指向身后。

    他们此时身在马厩,背后只有一堵墙。

    蓝桥很快领会了花语夕的意图,因这座马厩位于敌营的边缘,马厩的后墙同时也就是营寨的寨墙,只要破开这堵墙,在敌方缺乏有效高手的情况下,便可以直接逃出生天。

    他再不迟疑,流光剑甩手而出,一招“清流式”,附着真气的剑锋在寨墙上破开一个一人多宽的大洞,最后又打着转飞回到蓝桥手里。

    花语夕拨转马头,和蓝桥一齐伏低上身,让紫魅马从破洞跳出了寨墙。

    鞑靼战士立时追了出来,有从营门,也有从墙上的破洞,

    “等我一下。”蓝桥说罢离鞍而起,炮弹般投至地方阵前,使一招“浊流式”,流光剑带起周围如有实质的空气,如一道雄浑的奔洪,霎时间将最前排的十多名战士扫倒。

    接着他倒飞而回,又稳稳地坐回到马背,双臂环住花语夕的纤腰:“走!”

    花语夕双腿猛夹马腹,口呼一声“驾”,紫魅马立时箭一般地向前窜出。

    数不清的劲箭射来,蓝桥对花语夕道一声“你御马,我挡箭”,流光剑使出“霞满东方”,组成一张水泼不进的细密剑网,将箭支尽数拨开。

    最前排的鞑靼战士因被蓝桥扫倒,后面的人想再追,不得不先绕过他们,等他们找到骑上自己的战马,蓝桥和花语夕二人一骑,早已绝尘而去。

    他们和凌羽飞风夜菱在昨晚的疏林内会合,风夜菱见二人无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狠狠瞪了花语夕一眼,嗔道:“下次再敢这样,我打断你的腿。”

    “夫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花语夕笑嘻嘻地躲到蓝桥身后,“我们可不是背着夫人去偷情。”

    “简直没个正经。”风夜菱见蓝桥手里仍拿着阿鲁台的金盔,问道:“你们弄死了阿鲁台?”

    “本来是想生擒了他,然后以他为人质逃出来的。”蓝桥尴尬地一笑道,“结果让他跑了,多亏花儿急智,找到这匹紫魅宝马。”

    风夜菱对那晚在冷月轩的拍卖记忆犹新,笑道:“那天拍卖会上的几件拍品,翳影弓在我手里,现在又得了宝马,还有……”说着她黛眉一挑,看向花语夕。

    花语夕知她指的是自己以李静姝的身份被他们拍下的事,脸上一红,怯怯地道:“夫人就别取笑奴婢了。”

    风夜菱又走到蓝桥面前:“咱俩的事还没完呢?我问你,鬼力赤呢?他到底死没死?”

    “差一点。”蓝桥遗憾地道,“我的乾坤诀真气虽破进他的经脉,但对他那级数的高手来说,应该还不足以致命。”

    花语夕替蓝桥解释道:“当时阿鲁台从背后对你动手,我迫不得已向你示警,这一定影响到他了。你知道,公子的剑法很重心境和气势。”

    “谁要你为我分心了?”风夜菱咬着嘴唇,最后跺着脚道,“没杀死鬼力赤,我那么多琅琊军儿郎的命,找谁来偿?”

    “你先别着急。”花语夕朝风夜菱摆了摆手,问蓝桥道:“公子请回忆一下,你最后点在鬼力赤拳头上的那一剑,除了剑气攻进他的经脉以外,还有没有让他负上一点外伤?”

    “外伤?”蓝桥一愣道,“你指什么?”

    花语夕仔细地解释道:“比如,剑锋有没有刺进他的皮肉,或者有没有砍断他一两根手指?”

    蓝桥摇头道:“没有,最多擦破点皮。”

    他说罢抽出流光剑,仔细观察半晌道:“你看,就这一点点血迹。”

    “这就够了,只要见血破皮就行。”花语夕微微一笑,有些得意地道:“我以我秦淮头牌的花名作保,鬼力赤的伤势再也不会痊愈,少则二三年,多则四五年,他准去阎王处报道。”

    蓝桥和风夜菱都是一怔,前者问道:“什么意思?”

    花语夕神秘兮兮地道:“因为我在公子的剑上淬了毒,一种名叫‘缠魂丝?’的毒,不易察觉,也很难解除。它可以让鬼力赤饱受病痛折磨,不但伤势永远无法痊愈,而且身体会愈加虚弱,直到一命呜呼。”

    “你在我的剑上淬毒了?”蓝桥抓着头发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趁公子睡着的时候偷偷弄的。”花语夕狡黠地一笑道,“我知道公子光明磊落,要是告诉公子剑上淬毒,怕会影响公子的信心。”

    风夜菱却道:“既然都是淬毒,为何不用见血封喉那种更厉害些的毒?”

    “谁知道这条笨鱼会不会什么时候划伤自己呢?”花语夕摊手道,“其他毒的话,鬼力赤功力深厚,难保不被他排除体外,又或拖住小命寻名医觅到解药。只有这缠魂丝,中毒的症状不明显,不但一般郎中很难诊出来,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只会以为是公子的剑气太霸道,而不会想到是中毒所致。”

    风夜菱无奈道:“好吧,那就让他再苟活几年。”

    花语夕接着道:“其实这对中土的百姓而言,也不是一件坏事。鬼力赤的伤势久久不能痊愈,势必更加倚仗他的师弟阿鲁台,阿鲁台一开始或还尚且忠心,时间一长必然也滋长起自己的野心。他会试图从鬼力赤手里争取更多的权力,而鬼力赤也会逐渐开始堤防他这位才智武功都不比他逊色太多的师弟,二人争权夺利,不但无力南顾中原,反而还要争相向我中原政权示好,以争取盟友。”

    蓝桥点头道:“等到他们分出个胜负成败,燕王早在中原建立起强大兴盛的王朝,再不惧同他们交锋。”

    风夜菱白他一眼,一副“算你啦”的可爱神情,惹得蓝桥和花语夕都是一笑。

    凌羽飞从蓝桥手中拿过阿鲁台的金盔,左右把玩着,忽然从里面摸出一张塞在边沿的纸条,展开一看,赫然是一张十万贯的钞票(作者按:此处钞票指的是明朝通用货币“宝钞”在钱庄内的存取依据,与后来银两的存取依据“银票”类似,更像是现代意义的“存折”,而非“纸币”,按当时的兑换比例,价值约两万五千两白银,特此厘清)。

    花语夕见到那张钞票,噗嗤一笑道:“没想到阿鲁台竟是个守财奴,这么久了还没把这张钞票兑出来。”

    她向蓝桥等人解释道:“这是为阿鲁台等人岳阳之行开出的佣金,当初还是我在天下最大的‘正道钱庄’给他开的。因为蒙戈力、札失温和特古斯让已死,本雅莉也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阿鲁台大概是独吞了这笔钱,舍不得花又怕人发现,就藏在了头盔里。”

    蓝桥恍然道:“那我们现在不是发了一笔横财?”

    “就是这个意思!”花语夕双手捧起钞票,献宝般碰到蓝桥面前,恭敬地道:“奴婢将这笔横财敬献给公子。”

    蓝桥知道,因为这张钞票上染着慕容英华锋等人的血,她不敢独吞,便接下钞票收进袖中:“正道钱庄,是否就是柳宗道开的那家?”

    花语夕笑道:“正是,这钱庄遍布天下各个府县,北平也有分号,我们回去就能兑现。”

    除蓝桥外,其他三人都不知道柳宗道就是蓝桥的外公,以为他随口问问,都没在意。

    这时小灵和小白一追一跑的从林子里窜出,小白毕竟受过伤,跑不过小灵,最后被小灵按住,两只小狸蹭了一阵脖子,最后居然就相互叠着没羞没臊起来,只看得风花二女都有些脸上发烫。

    花语夕没眼再看,掩面笑骂道:“呸,这两个没皮没脸的家伙,竟然当着我们就……”

    风夜菱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白,吓了一跳道:“怎么又多出来一个?”

    “我给小灵找的小女朋友。”花语夕嘿嘿一笑,“看他们这么快就开始亲热,将来肯定还能生下一窝小小灵。”

    凌羽飞笑道:“我能否先预购一只?”

    花语夕白他一眼道:“卖给你,给你家小灰欺负吗?小夜想要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我算了吧。”风夜菱连连摆手,“让它们离我远点。”

    花语夕看着风夜菱一副避之不及的可笑模样,忽地又想起什么,咯咯一笑,忍不住道:“看我这名字起的,小白呀小白,彼小菱已经怕此小灵了,不知到时候彼小白是否也会怕此小白呢?”

    她轻叹一声,看着远处地平线上初升的朝阳道:“此处已深入草原腹地,与北平只怕千里之遥,天涯路远,我竟有点不想回去了。”

    风夜菱喟然道:“我在恶龙屿上也生出过这种感觉,但纷争未了,我们也还有各自的责任要尽。”

    凌羽飞看看风花二女,又看看蓝桥,失笑道:“那就恕我不敢奉陪了,你左拥右抱倒是舒服,我可要回去找我的珠儿了。”

    腊月二十四日,四人三骑二狸一鹰返回了居庸关,守将吕秀迎出来道:“大王已率大军回銮,文弼回城述职去了。”

    花语夕失笑道:“他哪里是述职,分明又烦我们的小郡主去了。”

    凌羽飞一抱拳道:“你们的家务事,我就不掺和了,归家心切,小弟先行一步。”说罢他打马便走,穿过关城直奔北平而去。

    蓝桥、花语夕和风夜菱先去了怀柔营和琅琊军的营地,把此次追杀行动的结果说给众人知晓,又除了一些积压的要务,这才联袂返回北平。

    这日原是小年,他们一进城,顿时受到城内百姓潮水一般的欢呼。百姓们涌上街头,过年一般高呼着“蓝大公子”、“花大家”和“风大小姐”,还有舞狮、撒纸花、送食物和击鼓奏乐的,几乎万人空巷,拥着他们进城。

    马和立在街心,微笑着看他们过来,对他们道:“看,经过居庸关一战,你们现在已经是北平城的英雄了。”

    蓝桥谦虚地道:“侥幸,侥幸。”

    马和又道:“大王已经回到北平,现忙着处理政务,没时间接见你们,让我引你们回家。”

    “家?”蓝桥看了花语夕一眼道,“我们之前不是说客栈吗?”

    风夜菱耳朵尖,一把揪住蓝桥的耳朵道:“呦呦呦,说说看,你要和你的小花儿住哪间客栈啊?”

    马和笑道:“不是客栈,是大王为褒奖你们,特意把城东两院宅子赏给你们,分别是金台东舍和金台西舍,都是新建的四进院,漂亮得很,两院还是隔壁,东院赏给蓝大公子,西院赏给花大家,你们快去吧,婢女仆人也都安排好了。”

    花语夕朗声道:“小女子本就是蓝公子府上的家奴,平日里需要侍候公子左右,所以赏我的东西就相当于赏给公子,还望先生知晓。”

    蓝桥也道:“大王盛情,蓝桥感激不尽,不过我们这点人实用不到两院宅子,还请马兄替我陈明大王,收回西院,另赏其他功臣。”

    马和并不知道花语夕还有蓝桥家奴的这层身份,微微一愣道:“这……可大王明诏已发,总不能食言而肥。”

    花语夕见蓝桥还想推辞,轻轻掩住他的嘴道:“公子收下便是,到时我们在两院中间再开个门,也方便互通有无是不是?”

    她说到“有无”二字时,还刻意眨了眨眼,示意蓝桥不要再为难马和。

    “好吧,那我收下,多谢马兄。”蓝桥一拱手道。

    马和笑道:“好说好说,三位请跟我来。”

    他在前带路,蓝桥、风夜菱和花语夕紧随其后,边走边为他讲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百姓们则看热闹般又拥在他们身后,直把他们拥到院门前。

    蓝枫带着八名俏婢迎出门外,风夜菱的三位侍女夏霜、施妙儿和小麻雀都身在其中,接着小郡主朱清筱也从人潮里挤出来,打老远便向蓝桥挥手,张辅跟着她一路小跑,嘴上不住喊着“慢点,慢点”。

    兄弟重逢分外激动,蓝桥刚想上前寒暄,忽听一声吆喝,原来是一队车驾正经过身后的长街,车夫在驱赶拥挤得人群。

    但围着蓝桥等人欢呼的百姓实在太多,车夫怎么赶也赶不开,朱高煦骑着骏马从车队后方赶到车前道:“这是我们北平城的贵客,万不可怠慢了,快请百姓让出一条路来。”

    蓝桥和他相视一笑,亲自上前解释,百姓这才让开一条只能供一车通行的路。

    大车缓缓启动,在经过蓝桥身前时,车帘忽然被从车内掀开,一位楚楚动人的美女笑意盎然地看着他,樱唇轻启道:“师兄,好久不见。”

    正是白雪音。

第533章 金台东舍

    金台东舍坐北朝南,走进大门,迎面是便是影壁,影壁上用细纹浮雕镌着一幅精美的八仙过海图。

    走过左手边的屏门就是外院,外院南边是供下人居住的倒座房,西侧尽头的另一扇屏门后是用于堆放杂物的小院和小仓库,北侧右手边则是通往内院的二门。

    二门又叫垂花门,因其两个前檐柱悬在半空且雕饰着莲花莲瓣的纹路而得名。旧时的大家闺秀有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者,即是指少女在出嫁前从不走出垂花门。垂花门后是二进院,也叫内院。内院的东西两侧为东厢房和西厢房,通常供访客或家中地位较低者居住,正北是二进正房,供院中地位仅次于家主(如家主最年长的弟弟或长子)居住。

    二进正房左右还有东西耳房,可放置正房内摆放不下的物品家具,也可供侍妾或家仆婢女居住,方便进入正房侍候。

    在垂花门、二进正房和东西厢房之间,还以“回”字形的抄手游廊连接,如遇雨雪天气,从外院进入垂花门后可不必经过内院,而改从抄手游廊绕行至院中的各处房舍。

    绕过二进院的东西耳房,在二进正房的背后便是整座宅子的第三进院,三进院和二进院的面积差不多大,在供家主居住的正房两侧也配有东西耳房,不过却没了东西厢房,只在院东开了一汪清池,院西种着一片竹林,正中以奇石堆成一座假山。抄手游廊从二进院的左右一路延伸过来,变成清池上的小石桥,竹林内的小石径,倒也幽雅别致。

    三进院左右耳房的两侧设有东西两道圆如满月的月门,走过月门就是也称作后院的第四进院。四进院比二进院三进院小,也不在包含东西耳房东西厢房的配置,只有一长条的后罩房坐落在整个院子的最北侧,供家主的长辈及负责照顾长辈的仆人居住。

    至于分给花语夕的金台西院,则几乎与金台东院完全镜像,只在第三进院中没了竹林和清池,改栽着几株青葱的松柏。

    早到的蓝枫早为众人分好了房间,蓝桥和风夜菱夫妇自要在三进院的正房下榻,跟随风夜菱最久的侍婢夏霜住三进院的东耳房,施妙儿和小麻雀住西耳房。

    二进院的正房由蓝枫占据,无需婢仆侍候,东西耳房闲置。东厢房请随他返京的本雅莉暂住,西厢房则准备留给陈玉衡。

    “玉衡这小子,本来是让他去小谷找师妹和……”蓝桥看了花语夕一眼,对风夜菱道:“现在她们都到了,玉衡还不见个人影。”

    风夜菱算着时间道:“按理说确实早该回来了,可能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吧。你别着急,玉衡早不是以前那个毛头小子? 他会有办法应对的。”

    与白雪音一道同行的还有她的二师妹赵雪楹,她们原计划随朱高煦先往驿站歇脚,却误打误撞地碰上蓝桥? 左右街巷被欢庆的人潮挤得寸步难行,便也下了马车? 到蓝桥的新宅参观。

    八名婢女除了夏霜等三人外,还有春桃、春杏、春梅、春棠和春樱五人,另还有四位男仆大江、大河、大湖和大海? 都是由朱棣随院附赠? 伺候蓝桥等人起居的。

    花语夕听完蓝枫对众婢仆住所的安排,奇道:“他们都安排好了,那我呢?我住哪?”

    蓝枫苦笑道:“大王不是把整座金台西舍都送了给花大家吗?那么大的院子你想怎么住都行? 甚至婢子也可以给你分过去两个,何必再来问我?”

    花语夕刚想再说,张辅先抢着道:“此次居庸关之战,全仗花大家的毒烟破敌? 她和怀远一样居功至伟? 配得上一座院子。”

    朱高煦洒然一笑,也道:“你要真想不分昼夜地粘着你家公子? 实在不行就在你们相邻的墙上打个洞? 不也可以随意穿行嘛。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 当初在青州,是哪个王八羔子说花大家是本殿下看上的女人了,说话算不算数?”

    蓝桥这才想起来,他在把花语夕“劫”出囚车时,曾说过把她送给朱高煦的谎话,这话事后传到朱高煦耳中,被后者在此时拿出来调侃。

    他正不知如何圆场,花语夕噗嗤一笑道:“二殿下太抬举小女子了,也不知当初在济南,是谁出的主意,想让公子用“半日闲”弄坏奴家的嗓子,幸亏公子心软没有下手,不然奴家就天天到那人的家门口哭去。”

    “他那才不是心软,分明是多情。”风夜菱用手肘拱了一下蓝桥,白他一眼道,“见一个爱一个的,亏我那晚为安慰他还说了那么多好话。”

    朱高煦暗叫她反击厉害,嘿嘿一笑道:“听说在河西,把怀远和雪音困在山底下那次,也是花大家的杰作?”

    白雪音一路上早听说了北平传出的流言,知道花语夕被蓝桥“策反”的事,虽恼恨她在江浦夺走自己送到嘴边的冰莲雪精丸,但此时花语夕既已和蓝桥处在同一阵线,她便也不好发作,只恬淡地一笑道:“其实也是托花大家的福,那次的事至今仍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回忆。”

    说着她妙目瞟向蓝桥,和他在地底相依为命的情景再次浮现出来。

    蓝桥被她看得心旌摇动,也想起那段和她患难真情的时日,微笑道:“果皆有因,一切缘分都是命中注定。”

    赵雪楹见众人忙着说话叙旧,没人理她,也忍不住插嘴道:“师姐的缘分是注定了,我的缘分又在哪?”

    她虽没有风夜菱、花语夕或白雪音般的国色,却自有一股少女的清纯灵秀,给人以清新可爱的亲切感。蓝枫哈哈笑道:“大家相见即是有缘,不如我们就在庭中摆宴,好好热闹一番,既为大哥大嫂庆功,也为贺他们乔迁之喜,再兼为白女侠赵女侠接风洗尘,一举三得,岂不妙哉?”

    朱清筱第一个拍手叫好,朱高煦一方面爱热闹,一方面又多获得了一点和白雪音相处的机会,自也大力支持。白雪音虽一路风尘,但她本是漂泊惯了得江湖儿女,并不觉得疲惫,倒是来北平的第一天就见到蓝桥给了她不小的惊喜,内心自是愿和蓝桥多说说话。

    她不便直接说出口,转问赵雪楹道:“师妹,你怎么看,想回去歇息还是在这多留一下?”

    赵雪楹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是留下,难得这么多的大人物在场,我怎么也要多瞻仰一下他们的风采。”

    她这句话给足了众人面子,蓝桥、蓝枫、朱清筱、张辅和朱高煦都朝她友好地点了点头,最后把目光投向风夜菱。

    风夜菱见包括蓝桥在内的众人都看着自己,略一迟疑道:“二公子这提议好是好,但我们这么多张嘴,事先又没个准备,我们吃什么呢?”

    “这个好说。”花语夕看出蓝桥实际也对蓝枫的提议颇为心动,只是碍于风夜菱的面子不便表态,便笑着替他道:“这里这么大个内院,咱们人手又足,让下人们出去买点多酒肉果蔬回来,搭个炉子烧烤应是不成问题。”

    蓝枫见花语夕支持自己,挑起大拇指道:“我虽一向不怎么喜欢你,但这句话说得在理,咱们这就分工,好好乐一下。”

第534章 庭院小聚

    下人们买肉回来,已是近未正时牌,众人,特别是一早才赶回城的蓝桥风夜菱花语夕三人,早已是饥肠辘辘。

    见蓝桥和朱高煦正用砖石垒砌烧烤用的炉架,春桃春杏等婢女们也忙着切肉腌肉撒佐料,风夜菱拉了拉花语夕的衣袖,低声道:“静姝姐,你饿不饿呀?”

    花语夕本在指导春桃她们,告诉她们切肉下刀的角度和各种佐料的配比,听风夜菱这么一说,莞尔道:“你明明是自己饿了,却偏偏要来问我。”

    风夜菱不服气道:“咱们几个姐妹,小时候就属你吃得最多,要是我都饿了,那你更饿得肚子都瘪了吧?”

    花语夕其实也和风夜菱一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却仍嘴硬道:“咱们习武之人,讲究个练气养气,莫说半天不吃东西,即使身在水下不能呼吸,也可以闭气一段时间,哪能……”

    她话还没说完,肚子却先“咕噜”一声表示了抗议,只把风夜菱和刚凑过来的朱清筱笑得前仰后合。

    “霜儿,家里还有什么零食没?”风夜菱捂着差点笑抽筋的肚子叫来夏霜,问她道:“或者什么茶点也好,先拿来给花大家垫垫肚子。”

    夏霜摇头道:“零食没有,倒是糖葫芦有一大堆。几天前大王返回北平,赐了这座宅子,二公子搬进来时,不少热情的百姓来问,问大公子、二公子还有夫人和花大家都爱吃什么。二公子当时正忙着指挥下人们打扫和布置家私,也没心思细想,随口就说爱吃糖葫芦,于是这句话在外面传开,就总有人送糖葫芦到府上,二公子吩咐我们说却之不恭,就都收下放在屏门后的小院了。”

    朱清筱一听这话,立时好奇地催夏霜道:“快带我们去看看。”

    于是夏霜带着她们走到外院旁放杂物的小院,果然见一块板子上插着密密麻麻一大堆的糖葫芦,仅粗略数来也有上百支。

    风夜菱看得啼笑皆非,连连摇头道:“这死蓝枫,说什么不好,非说糖葫芦,攒这么多谁吃得下呀。”

    “我吃,我就爱吃这个。”花语夕笑着取下一支,轻轻咬下第一颗山楂,嘴里发出嚼碎糖衣的脆响。

    朱清筱看得直流口水,马上也取了一支品尝,花语夕待吃毕第一颗山楂,把糖葫芦送到风夜菱面前道:“夫人要不要也来一颗?”

    风夜菱一方面确实饿了,一方面也确实不好拒绝花语夕的热情? 微一蹙眉? 便也咬了下去。

    她因吃得急? 有几粒糖渣沾在嘴角,花语夕又摸出手帕替她揩净。

    “我自己能弄。”风夜菱脸上一红,有些慌乱地夺过花语夕的手帕,自己擦净了嘴。

    花语夕想起在岳阳城外? 她“富有心机”地吃去蓝桥嘴边碎糖的时候? 后者同样露出手足无措的窘乱之色? 不禁狡黠地一笑? 拉起风夜菱的手道:“走吧夫人? 他们那边应该准备好了。”

    一座简易的以砖石砌成的烤炉,里面已燃起了热炭。这些木炭全部由蓝桥亲自炼成,他把施妙儿负责点燃的木柴炼成鹅卵石般大小的红炭块? 再用铲子送进烤炉。

    蓝枫拉起风箱,炭块烧得更旺? 大江大河两位健仆在得到花语夕的确认后,把今日的主菜? 两片羔羊的羊背并排放置于炉内的烤架上。

    大湖大海二仆赶着一辆大车过来,车上满满地载着二十个大酒坛,春棠和春樱两位婢女也各挎了一个大食盒回到内院,里面装着十余种在外面买好的冷盘小菜。

    烤炉由花语夕盯着,精心控制着炉温,羊背经过炭火的熏烤,油脂一滴滴地滴落,落在火中发出一声爆响,接着便有轻烟从烤炉的石缝里飘出,并伴有令人垂涎欲滴的羊肉香气。

    蓝枫盘着两腿席地而坐,一边吸着肉香一边叹道:“这不禁让我想起你……呃我是说李家小姐搞得那个什么落英十花宴,真个每道菜都是精彩至极,而且我记得好像也有个烤羊背来着。”

    风夜菱敏锐地听出蓝枫的口误,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也是知道花语夕身份内情的人,笑着对蓝枫道:“那叫斡难饮马。”

    蓝枫正要再说,忽觉一阵香风袭来,原来是赵雪楹坐到了他的身边。

    这少女天真烂漫,似乎丝毫没有男女之防的概念,任风儿把自己的发梢吹弄到蓝枫的脸上,顽皮地翘着一双穿绣花鞋的小脚道:“人家饿死了哩,等下开餐的时候,要是人家吃相狼狈,二公子不许笑话人家。”

    蓝枫心神一荡,随口道:“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别说吃相狼狈,就算在地上打滚也是赏心悦目,决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好哇二公子,油嘴滑舌的专会哄女孩子开心,人家不睬你哩。”赵雪楹霞升玉颊,旋又用一根手指按住蓝枫的额头,娇嗔着道:“说,同样的话公子还对多少女孩子讲过?”

    这时就听身后有人冷哼,蓝枫扭头一看,就见是本雅莉挎着剑从垂花门进来,恰看到他和赵雪楹此刻的模样。

    他连忙拨开赵雪楹的手,对本雅莉笑道:“你回来了,来得正好,这烤羊背马上好了,一起尝尝?”

    本雅莉却看也不看那香气四溢的烤炉,以及旁边朱高煦张辅等“大人物”,径直往自己住的东厢房走去:“我吃过了,没吃过也不用你养活。”说罢回房,然后“当”的一声,重重把房门撞上。

    赵雪楹怔了半晌才道:“这位姐姐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蓝枫苦笑道:“她自随我来到北平,坚持自食其力,无论大王给我多少赏钱,她也从不吃我的穿我的,每天上街舞剑卖艺为生,赚两个小钱糊口,有时赚不到,也可能饿肚子。她住在东厢,却坚持付我房租,说只有和我两不相欠,见我时才能身正影直。”

    “想不到同样是使剑的女子,她却活成了男子的洒脱模样。”赵雪楹羞惭地垂下头道,“这世上最难的事,岂非就是‘做自己’?”

    一句话引起大家共鸣,众人纷纷往本雅莉的房门看去,对这位身世悲苦的和林公主肃然起敬。

第535章 盟会使者

    肉烤好后,花语夕亲自执刀,把两整片的烤羊背切与众人分食。先是朱高煦,其次是朱清筱,然后是张辅、蓝桥、风夜菱以及白雪音赵雪楹两位远客,最后才轮到她自己。

    她妙目一转,从怀里摸出本用于卷饼的四种酱料,笑道:“我这还有蘸酱,分别是甜面酱、生鱼酱、香爆金蒜酱和醪糟青梅酱,大家尝尝看,喜欢哪个可随意选用。”

    蓝桥经她提醒,也拿出自己身上带的四只酱瓶,打开了放在桌边。夏霜和施妙儿则忙着为众人摆好酒盏,然后开坛倒酒。

    “为胜利。”朱高煦第一个举起酒盏,豪声道。

    蓝桥紧跟着也举起酒盏:“为团圆。”

    众人将目光投向蓝枫。

    蓝枫眼珠一转,见朱清筱手边仍放着方才串糖葫芦的竹签,一笑道:“为糖葫芦,干!”

    哄笑声中,众人纷纷一饮而尽,随后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宾主尽欢。

    席间蓝桥问起白雪音到北平的来意,赵雪楹抢着替白雪音答道:“三月初三,师尊将在天莲峰举办一场盛大的武林盟会,邀请各大门派上天莲峰会盟,共商襄助燕王靖难的大计,毕竟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身逢乱世,正是我武林一脉用命之时。”

    蓝桥略一思忖,心中便即了然,知道此次鞑靼南下一役后,天下民心已开始产生微妙的变化。

    燕王与建文帝的皇位之争,归根结底还是他们朱家人的内战,但一旦涉及外族,情况就不再简单。鬼力赤率鞑靼铁骑倾力南下,却被蓝桥张辅等人力拒于北平居庸关防线之外,伤亡惨重。

    相比之下,南军不但有盛庸在山东缠住朱棣使他难以北归,且因财力兵力抽调过度,使倭寇频频为患东南。

    一个力抗鞑靼扬我国威,一个却连危害民生的倭寇都搞不定,谁是百姓心中更加爱戴的领袖,民心之向背? 由此可见一斑。

    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叶雯决定召开武林盟会,意在号召更多的武林同道为更得民心的燕王出力,早日结束南北相争的乱世。

    而作为盟会的核心? 朱棣或者亲临,或派一亲信代表前往,须在天莲峰接受参与盟会的武林各帮派的效忠? 使盟约正式生效。

    白雪音和赵雪楹,就是受了叶雯的指示,作为使者前往北平? 邀请并带领燕王或燕王派出的代表? 到天莲峰参加盟会。

    叶雯本来顾虑到白雪音养伤期间不能动武? 想遣三弟子路雪瑜为使,但一来叶雯诸位弟子中以白雪音的名气最大? 派她去北平最能显示诚意? 二来叶雯需要路雪瑜帮她处理对其他门派的邀请和准备待客的诸多事宜,一时离不开她? 赵雪楹江湖经历尚浅,也需要白雪音这“老江湖”在旁提点。

    恰好朱高煦绕路离开山东时拐到天莲峰脚下? 他本意是上山探望叶雯和白雪音师徒? 听说此事立刻自告奋勇? 说可以保护雪音雪楹师姐妹安然到达北平? 还可以负责招待,让叶雯放了心。

    风夜菱听朱高煦解释了护送白雪音赵雪楹来北平一事的来龙去脉,又问起风月明,朱高煦解释道:“一开始父王想把你们山城的人一并带回北平的,但思虑再三仍是不妥。其一,侯府和山城是你们琅琊军的根,让他们离家远行,任由经营多年的家园落入敌手,其实是强人所难。其二,山城这根钉子扎在青州,时不时地骚扰一下济南或后方,其实让南军很难办,若全部迁走,反而相当于我们替盛庸扫除了后顾之忧。其三,除了琅琊军战士外,还有他们的父母妻儿家眷,若是一起带走,必会大大影响行军的效率,留下的话,若给盛庸捉去,你们的军心就乱了。”

    风夜菱认为朱高煦言之有理,点了点头道:“所以他们都留下了?”

    “山城不能不守,要是盛庸再攻,我们也还会再救。风月明是个人物,父王走前还给他留了一笔钱,让他多招些兵马。”朱高煦看向夏霜施妙儿等人道:“至于这几个丫鬟,她们听说大小姐去北平,求着父王带她们来,要到北平侍候大小姐。”

    “你们呀,真是添乱,没你们我还过不下去了?”风夜菱瞪了夏霜一眼,后者却全不在乎,还做起鬼脸,吐了吐舌头。

    施妙儿正色道:“大姐头奋战沙场驱除鞑虏,是问心无愧,我们追随大姐头侍候左右,也问心无愧。”

    蓝枫暗赞她会说话,却觉得本来轻松欢乐的气氛被她弄得有些尴尬,正想插科打诨,说几句玩笑话,赵雪楹用筷子夹着一块沾了金蒜酱的羊肉送到他的嘴边,巧笑倩兮地道:“公子尝尝这个,四种酱我都尝了,觉得还是金蒜酱最搭。”

    她目光楚楚,见蓝枫不置可否,索性把筷子伸进他的嘴里,喂着他吃了。蓝枫一边大嚼,一边感慨这少女心思细腻却又毫不怯场,本雅莉就欠了她这一份温柔。想到这,他不禁觑向本雅莉紧关着的房门,寻思盛宴当前,怎么能给她也送一点。

    蓝桥一路远行,时隔半个多月才终于吃到如此丰盛的一餐,自是大快朵颐,连吃带喝畅快异常。风夜菱虽说顾着身份和形象,毕竟口腹之欲人皆有之,也难免多用了些,酒过三巡后已是醉颜酡酡。

    只有花语夕一改往日常态,自始至终坐得端正,取食也是小口慢咽,虽是长途奔波之后,仍显得恬淡自然,单看这副温良无害的模样,谁也想不到她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待众人酒足饭饱,朱高煦打着饱嗝提议道:“白女侠和赵女侠是初至北平,怀远、风大小姐和花大家虽然来了有些时日,但估计也没时间好好在北平城中闲逛,左右现在吃圆了肚子,不如跟着我去街上逛逛,一为散步消食,二也给各位大美人添置几件新衣或者首饰,全都可以算在我账上。”

    朱清筱一听去逛街,从凳子上蹦起来道:“我喜欢这个提议,北平我也熟悉,咱们一起去吧。”说着就把期待的目光投向风夜菱。

    风夜菱看看众人,白雪音赵雪楹一路远来,蓝桥、花语夕还有自己在大战之后又追得深入草原,都是二十天左右没换过衣裳的人,虽说她和众女天生丽质,但同一套衣裙穿那么久也着实欠缺体面,兼之逛街对女人有天生的诱惑,她也不想扫了其他人的兴,便展颜笑道:“既有二殿下做东,那我们姐妹可就不客气了。”

    朱高煦极有风度地道:“夫人尽管挑,看上什么就让下人送回府来,不必自己拿着,明天让他们到燕王府来结账。”

    “啧,有钱人的嘴脸,真是厉害。”蓝枫呵呵一笑,跟在众人最后出了垂花门,临走前他叫来负责留守收拾的施妙儿,交代道:“把我盘里剩下的肉放回炉里温着,炭冷了就再烧点,然后你们就先去做别的,内院暂时不要留人。”

    施妙儿聪明伶俐,知道蓝枫有意为本雅莉留些吃食,又不想她有“受嗟来之食”的负担,会意地一笑道:“二公子惜花名不虚传,奴婢晓得了。”

第536章 冷宅请安

    北平的成衣铺、布庄、裁缝店和首饰店并不多,且分散在城中各处,又兼这日是小年,北平街头热闹非常,众人直逛到太阳下山才尽兴而归,买回来装衣裙首饰的纸袋子在外院堆成一座小山。

    张辅还有差事在身,率先告辞。朱高煦原想邀白赵二女到他府上暂住,风夜菱也热情地挽留她们在蓝府下榻,赵雪楹对他们的提议颇有些心动,最终白雪音做出决定,哪家的府里也不去,还是回驿馆过夜。

    朱高煦转了转眼珠,灵机一动道:“现在天才刚黑,离就寝还有一小段时间,不如我们到冷教头府上拜望一下,毕竟是小年夜,他独自一人孤零零的肯定也不好过。”

    冷晗可以说是朱高煦的授业恩师,过去与天莲宗的叶雯也有些渊源,救过朱清筱和蓝枫,为蓝桥和风夜菱赠过新婚贺礼,现又在按花语夕的方子抓药疗养,众人一听他这提议,也都觉得有必要在这小年夜里去给冷晗请个安,便一齐来到冷晗的府邸。

    冷晗住的院子只有一进,远不及蓝桥的金台东舍奢华,除他本人住在正房以外,就只家将路子亭住在西厢,照顾他的起居。

    院中的不少落叶未及清扫便已腐朽,后又被半个月前的那场大雪覆盖,后来雪被扫得积到院中一角,犹自能在冻硬了的雪堆中看到些许干枯的叶梗。

    冷晗坐在树下的一张小竹凳上,一边吃着小米粥,一边赏着天上的薄云笼月。

    路子亭随侍一旁,怕冷晗着凉,就在他身旁支起一座小火炉,炉上坐起一壶热水,壶口冒出白色的热气。

    朱高煦、朱清筱、蓝桥、蓝枫、风夜菱、花语夕、白雪音和赵雪楹八个人鱼贯入院,冷晗看得先是一呆,旋即笑道:“老夫这座小院,怕是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路子亭瞪了朱高煦一眼,似在责他不该带这么多人来? 冷晗已拄着手杖颤巍巍地站起来? 笑眯眯地道:“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老夫也不觉年轻了十岁。”

    朱高煦抢先一步,挽住冷晗的手臂? 亲切地道:“这不是过小年嘛? 大家都想来给师父请安呢。”

    冷晗抬眼看向初次逢面的白赵二女? 白雪音先是裣衽作礼,然后抱拳道:“晚辈白雪音? 是天莲宗门下首徒? 这是晚辈的二师妹赵雪楹? 奉师尊之命出使北平。晚辈和师妹久闻北平冷教头之名? 特借二殿下之便前来拜望,还望前辈莫要见怪。”

    “原来是叶雯的好徒儿。”冷晗笑得合不拢嘴,从上到下打量着白赵二女,“确有几分乃师的风范。”

    “还有我呐。”朱清筱挽住冷晗另一边的手臂? 笑吟吟撒娇般道,“过年啦,冷伯伯吃什么好吃的了没?”

    她边说边看向冷晗的粥碗? 见只是极朴素的米粥? 转头问路子亭:“冷伯伯过年就吃这个?”

    路子亭不知如何作答? 冷晗笑眯眯地道:“是我自己想吃的,本就没那个富贵命,随便吃点又有什么的,反正就两张嘴,总不能事事都劳烦子亭。”

    风夜菱笑道:“那现在有我们这么多人了,冷叔想吃什么? 我们来帮手。”

    “我呀。”冷晗被朱高煦和朱清筱扶进正房,坐回到太师椅上,靠着椅背想了想道:“我就想吃顿热腾腾的饺子。”

    “我当是什么飞禽走兽,这个简单。”朱高煦边说边钻进院子一角的小仓库,翻箱倒柜地道:“这边有面粉,有葱姜蒜,就是猪肉少了点,你们先和面,我去买点肉来。”

    蓝桥自告奋勇地道:“我来。”

    他接过面粉,刚想撸起衣袖,花语夕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身边,挽起自己的袖口道:“还是我来吧,你去陪冷教头说说话。”

    路子亭知道他们一家人肯定有很多话说,便也去捡柴烧火,房内就只留下蓝桥蓝枫两兄弟,以及风夜菱、朱清筱、白雪音和赵雪楹陪着冷晗叙话。

    众人拾柴火焰高,朱高煦买回肉后,大家便一齐动手,蓝桥擀面,朱高煦切肉,花语夕搅馅,蓝枫煮水,风夜菱和朱清筱则负责包。

    冷晗看着新鲜出锅的水饺,叹道:“只是联想到这锅饺子有谁在做,就知道这应是我吃过最贵重的一顿。”

    “贵贱都是虚无,只有情意最重。”风夜菱替冷晗盛出一小碗,捧着递到他身前,本想拿勺喂他,冷晗已自己接过了碗,笑道:“我这有手有脚的,还远没到让人喂食的地步,来,大家一起吃。”

    他直等每个人都盛出一碗,才咬下垂涎已久的第一口。花语夕知道冷晗和风夜菱亲近,刚想坐到远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冷晗又招着手叫她过来,详细问了她有关怀柔练兵的事。

    其实这件事蓝桥刚才已向他提过一嘴,不过蓝桥嘴笨,很多细节讲得含糊不清,此刻花语夕讲得绘声绘色,立时引得屋内众人频频爆出笑声。

    冷晗听到花语夕为激励士气,在山上组建少女营,连连拍案叫绝,再听到她独创的“五两半”卷饼,更是忍不住从蓝桥身上讨来一份,亲自品尝了四种酱料,最后叹服道:“要是老夫也有再上战场的一天,也想到怀柔营去服役。”

    花语夕察言观色,见冷晗对自己似乎已再无恶感,便更放得开些,看了蓝桥一眼道:“好啊,到时候有您老出马,某些人就可以在营里睡大觉了。”

    待众人吃罢,路子亭撤下碗筷,独自到外面收拾,白雪音也主动出去帮手。花语夕先为冷晗把脉,又查看了他吃剩的药渣,最后喜道:“前辈的底子真硬,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药,就已恢复到这种程度,可以进入下一疗程了。”

    “下一疗程是什么?”

    “前面这两个月的用药,主要是为维护前辈濒临破碎的经脉,当前辈的经脉恢复到一定程度,我就可以用银针进行气疗,从而加速前辈的康复。”花语夕细致又耐心地解释道,“就是以前徐叔的绝活,前辈知道的。”

    “你会安邦的气针疗法?”冷晗瞪大了眼道,“难道你是……”

    “她正是徐叔医术的唯一传人。”蓝桥想到徐秋雨战死岳阳,心中一阵绞痛,“其中情节异常曲折复杂,先让她给您行针吧。”

第537章 债主上门

    花语夕行过一套针,已是接近深夜。

    白雪音和赵雪楹在朱高煦的护送下已先回了驿馆休息,只剩风夜菱、朱清筱和蓝枫坐在屋外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路子亭在屋内陪侍,紧张地看着花语夕行针,蓝桥也在一旁护法,以防发生任何不测。

    花语夕待收回最后一根银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展颜一笑道:“一切顺利。”

    路子亭和蓝桥见冷晗面色泛红呼吸均匀,似已沉沉睡去,不禁也都松了口气,后者取来一条毛巾,帮花语夕擦去额上的热汗。

    花语夕露出疲态,却仍坐得端正,备细地向路子亭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才起身推门而出。

    门外的风夜菱、朱清筱和蓝枫关切地看着花语夕和蓝桥出来,见蓝桥微笑点头,都放下心中的大石。

    风夜菱见花语夕移步时脚步虚浮,知她疲惫已极,心疼地抓起她一条手臂,扶着她走。

    朱清筱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风花二女的背影,难以理解地一摊手道:“她俩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蓝桥向路子亭告辞,走到院门口刚想推门,就听门外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喊道:“冷晗,你给我出来!”

    她的喊声极大,以至于夜深时分传得整座院子都听得极是清晰。朱清筱和风夜菱对这人的声音都不熟悉,彼此对望一眼,还以为是冷晗年轻时惹下的风流债。

    路子亭沉着脸快步而出,一把拉开门道:“喊什么喊,师父正在休息。”

    “你是冷晗的徒弟?让开!”门外的少女挑衅地瞪了路子亭一眼,闪身就往门里挤。

    路子亭寒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再放肆休怪我不客气。”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抢了我的东西,现在又说我放肆?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那少女毫无惧色,“有本事你杀了我,否则就算你绑我去见官,我也有道理可讲。”

    “是你?”待那少女闯进了院,和她打过几次交道的蓝桥终认出了她。

    王小弯。

    蓝桥叫出她的名字,然后朝路子亭示意了一下道:“交给我来处置? 她是冲我来的。”

    朱清筱误会了他的意思? 抓着风夜菱的手臂道:“风姐姐你看,又有女的找蓝桥哥来了。”

    蓝桥轻嗽一声,向路子亭? 向朱清筱? 也向风夜菱和花语夕解释道:“这是当初在济南? 冷叔叔受重伤,性命危在旦夕? 唐女侠虽喂他服下冰莲雪精丸? 但仍需尽快送回北平医治。那时已值深夜? 我和二殿下情急之下找不到车马? 恰小弯姑娘经过,我们就……”

    风夜菱一怔道:“所以你们就借了这姑娘的车马?”

    “我呸,他们那才不叫借。”王小弯骈指如戟,指着蓝桥跺脚骂道? “简直是明抢,两个强盗!”

    花语夕从施针后的疲惫中缓过一点精神,移步到蓝桥身旁道:“就算他们抢了你? 但冷教头当时已陷昏迷? 和他又有何干?你不分黑白找到这来大吵大闹? 要是给街上的兵丁捉去,有你的苦头吃。”

    王小弯进院时怒火攻心,直到此刻才发现是花语夕,惊得退后半步道:“噢天呐,竟是花大家!你怎么会在这里?”

    花语夕平静地道:“我现在是公子府上的家奴,有什么话? 咱们出去讲,莫要影响冷教头休息。”说罢她提起王小弯的衣领就往外拖,不由分说把她拽出了院门。

    蓝桥朝路子亭抱拳告罪,和风夜菱朱清筱蓝枫等人也跟出冷晗的院子,转头对蓝枫道:“此事和你们无关,你先送清筱回去,我们自己处理。”

    蓝枫看了一眼王小弯,点了点头,带着朱清筱去了。

    巷子里只剩下蓝桥、风夜菱、花语夕和王小弯四人,蓝桥刚要说话,就又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一个青年急匆匆地边跑边道:“我的亲姑奶奶诶,你快回来,别再闹了。”

    竟是久违了的陈玉衡。

    王小弯一听他来,得意地抬起头道:“我的靠山来了,他可厉害了,看你们谁还敢欺负我。”

    蓝桥心道原来你把陈玉衡当“靠山”,强忍着笑,直等陈玉衡走到近前才叫住他:“玉衡,你回来了。”

    陈玉衡本是追着王小弯过来,没想到蓝桥风夜菱都在,也意外地道:“师父,还有师娘。”他尚是第一次见到花语夕的真人,一时不知怎么称呼,花语夕笑着自我介绍道:“小女子花语夕,你就是公子收的高徒吧?我听他讲过你们打倭寇的事哩。”

    这回轮到王小弯吃惊,难以置信地问陈玉衡:“你……你怎么是他的徒弟?”

    “叫你不要乱跑。”陈玉衡气喘吁吁地道,“看,惹祸了吧。”

    蓝桥不知陈玉衡怎么认识的王小弯,奇道:“不是叫你去小谷找白女侠和……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此事说来话长,当时我到了小谷,没寻见人,只看到李小姐刻在石壁上的两句留言,说她已把白女侠送回天莲峰,至于她自己身在何处,则未提及。”陈玉衡用最简练的语言解答着蓝桥的疑问,“我记得李小姐家在江浦,就又去江浦打听,恰碰到王姑娘被几个贼人盯上,于是出手将她救下,听她说是被家人赶出来,要去北平讨债,想着反正顺路北上,就说可护她同行。到了山东听说师父和花大家也在北平,便正好一起过来。”

    陈玉衡最后苦笑一声,尴尬地道:“我只是没想到,她讨债的对象竟是冷教头,任我怎么劝也劝不住,本来还想帮她找间客栈落脚,一转眼人就没了,最后才追到这里。”

    蓝桥欣慰地拍了拍陈玉衡的肩膀道:“你干得不错。”

    王小弯听到这里,知道他们确然是一家人,鼻子一酸,竟委屈得落下泪来:“好吧,你们全都是一伙的,就合起来欺负我一个人。现在我身在异乡,靠山也没了,连花大家也成了你的使唤人,我……我的命好苦啊。”

    “啊你……”蓝桥最见不得女人垂泪,连忙劝道:“之前劫了你的马车是我不对,我也没说不还你呀。这样,你开个价吧,我赔给你好不好?你别哭了。”

第538章 红颜薄命

    王小弯本来还以手掩面,此时从指缝中偷眼看向蓝桥,不相信地道:“你真会还我?可我看你也不像什么有钱人啊。”

    风夜菱噗嗤一笑道:“这你还真看错了,若不是大富大贵之人,谁用得起花大家做奴婢呢?”

    北平的冬夜,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打在脸上,割得人面皮生疼。陈玉衡见王小弯不住发抖,便提议道:“都是自己人,没有人想害你。咱们也别急着在这叙话了,换个暖和点的地方如何?”

    花语夕心中暗赞陈玉衡是个懂怜香惜玉的人,道:“去我那吧,大王新分的宅子,不住也是空着。”

    于是众人便往巷口挪步,刚转过街角,就见陈玉衡指着停在街角的一辆大车道:“我们一行来的还有两个人,花大家那边也能住得下吗?”

    “住倒是住得下。”花语夕愕然道,“你还带了什么人来?”

    “都是可怜人。”陈玉衡说着微微掀起车帘的一角,对里面的人道:“请二位姑娘出来一下,蓝大公子和花大家都在外边。”

    蓝桥琢磨陈玉衡的用词,心道难道是自己和花语夕认识的人,正猜着车内是谁,两个身材高挑曼妙,却以丝巾覆面的女子从车内钻出。

    二人的面目虽大半被丝巾遮掩,花语夕仍通过眉眼一下子认出了她们,恍然道:“原来是鹿家的姐妹花,你们这是……”

    “我是在江边遇到她们的。”陈玉衡苦笑着解释,“她们投江自尽,幸亏我即时赶到,把她们捞了上岸。”

    花语夕瞥了一眼陈玉衡,有些意外地道:“呦,没想到你也会水性。”

    陈玉衡窘得脸上一红道:“那是,以前我还有个诨号,叫青州小白龙来着。后来和师父师娘在东海抗倭,就更熟练了些。”

    花语夕目光转回到鹿家姐妹身上,轻叹一声道:“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到底还是受我连累。如果你们愿意,以后可以跟着我过活,只要有我花语夕一口吃的,就决不会饿着你们姐妹。”

    鹿氏姐妹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众人跟着花语夕回到金台西舍,花语夕先安排春桃春杏给王小弯准备热茶和茶点,让王小弯稍候? 然后把鹿家姐妹单独领进西舍二进的东厢房。

    “以后你们就住这里? 可以吗?”花语夕看着二女消瘦的身影? 再叹一声道:“是否因向二七会隐瞒我住在项府的事? 被项逸轩逐出了府,又被柳月遥治罪?”

    此屋实比鹿家二女从小到大待过的任何一处住所都更干净敞亮,她们哪有不满意的?姐姐鹿雪柔连连点头,几乎含着泪道:“多谢花大家。”

    花语夕轻声道:“我不想揭你们的伤疤? 但如果你们愿意? 还是可以给我讲讲当时发生的事。”

    妹妹鹿冰柔吁了口气? 徐徐道:“花大家和蓝大公子走后的第三天? 徐三小姐来项府玩? 无意闯进花大家住过的房间? 大概是她发现了什么,回去告诉了魏国公? 魏国公和柳大家很快也来到项府,查实了花大家曾住在项府的事。项公子和他们是一家人? 自然不会有事,我们却被逐出府? 还被……”

    说到这? 她猛地掀起脸上的丝巾,露出一道两寸多长的丑陋伤疤。

    鹿雪柔也掀起覆面的丝巾? 曾经美丽的脸上同样多出一条长长的疤痕。

    花语夕不忍再看,微微垂下头道:“是柳月遥的‘月刃’。”

    至此她已非常清楚二女的遭遇? 归根结底,这姐妹二人一世的悲剧,其实都拜她们过人的容貌所赐。

    若非生得花容月貌,她们虽然出身低微,或许也可以度过平凡而美满的一生,但天生丽质却为她们带来无边的苦难。

    首先是她们那位利欲熏心的父亲,他见两个女儿出落得美丽,一方面逼她们自幼习练痛苦无比的“柔体术”,一方面又时常命她们卖艺赚钱。随着年龄增长,鹿氏双生花的名气越来越响,最后被岳阳水派买下,放到冷月轩里拍卖。

    一位商人将姐妹二人拍下,把她们纳入私房玩乐,没多久却又破产,不得已将她们转卖给项逸轩,直到后来得到白露秋为她们赎身的许诺,成为神女楼安插在项府的眼线。

    只可惜经历花语夕一事后,她们不仅被二七会抛弃,更被震怒的柳月遥亲手毁容。

    姐妹俩能有今天,靠的就是她们美丽而又极其相似的容貌,现在容貌被毁,她们顿时变得一无所有,自尊更是被践踏得如入尘埃。

    除了跳舞献艺,她们身无一技之长,此刻脸上又多了丑陋的疤痕,她们站在滔滔奔涌的江边,只觉世上再没有活下去的出路,最后携手纵身一跃,投入江中。

    陈玉衡救她们上来后,听她们讲了遭遇,心想她们的苦难既有蓝桥参与,那把她们带给蓝桥,蓝桥想来也会收留,于是他便邀二女一齐上路,本意是带去青州与蓝桥会合,但既在路上得知蓝桥在北平,便带着她们以及王小弯一起来到北平。

    “红颜薄命……”花语夕怜惜地抚摸着鹿冰柔脸上的疤痕,“你们声名鹊起,靠的是容貌,屡遭灾祸,还是因为容貌,如今脸上多了这道疤,只要重拾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信心,倒也未见得是件坏事。”

    鹿雪柔摇着头道:“只是这世间之大,我们已不知该如何自处。再次卖身为婢吗?以我们现在这副模样,把主家吓也吓跑了,那些以前贪图我们色相的男人对我们避之不及,看都不会再看我们一眼。”

    “不靠色相,也未见得就活不下去。”花语夕在二女肩上拍了拍,微微一笑道:“你们可以跟着我,我虽然自己也是公子的奴婢,但这件事他不会不同意。我不用你们卖身,就当是我家里的长工,负责照顾公子、夫人和我的日常起居,我每月付给你们工钱,然后有闲暇的时候教你们唱歌、乐器、茶道、烹饪和女红,你们不愿待了随时可以另寻出路,不想走我也绝不赶人。”

    她见二女听得目瞪口呆,顿了顿又道:“其实蒙着脸跳舞也可以很好看,这方面我有经验。另外我不是自夸,但对于医术,我还有几分自信,或许可以想办法淡化你们脸上的疤痕,到时就算不能让你们恢复以前天仙般的容貌,至少也可趋近常人,使你们能大大方方上街,不必再蒙着面。唉,留下来吧,我是真心想赎罪呀。”

    鹿氏姐妹听到最后,早已泪如泉涌,不约而同拜倒在花语夕的身前,颤声道:“多谢花大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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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介绍:
一张九天风云榜,看九州英雄鹿死谁手。一卷倾城美人图,数十大美女花落谁家。一个少年,不慎卷入建文削藩的大麻烦,却在涌动的暗潮里越战越强,成为影响天下局势的关键人物。自创绝世武功,统率千军万马,南平白莲教,北战蒙古兵。皇族郡主,同门师妹,百变妖女,侯府千金,携美同行,纵横天下。内扫朝廷败类,外除倭寇之患,一柄流光宝剑,创下不世之功。永乐盛世扬我华夏之国威,功成身退名留靖难英雄谱。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英雄,写就新的篇章。靖难英雄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靖难英雄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