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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全文阅读

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39章 生财有道

    安顿好鹿氏姐妹,花语夕走进金台西舍的二进正房,见炉火还不够旺,便一边用火钳拨弄着炉内的炭块,一边问独自坐在屋内的王小弯:“你说你被家里人赶出来,是否也和我有关?”

    见王小弯咬着嘴唇没说话,花语夕又道:“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是不是在神女楼为了给我打赏,把不少家财都押上去,以至于家人再容不得你?”

    王小弯又沉默半晌,终幽幽地道:“我只是见不得你**给李景隆那臭男人。”

    花语夕讶然道:“曹国公有权有势,想倒贴给他的女人多得是,我怎么就不行?”

    “我知道你是故意说这种作践自己的气话。”王小弯冷冷地道:“因为你是花大家,独一无二的花大家,像他那种俗人,根本配不上你。”

    她顿了顿又道:“我不知蓝公子用了什么手段,让花大家甘愿侍候,但像他那种强盗恶徒,也同样配不上花大家。”

    “不许你这么说公子,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花语夕不悦道,“我们之间的事,很多你都不知道,这也是我欠他的。”

    “她不知道我们的事,那就讲给她听嘛,反正她迟早会从传言中听出个大概。”蓝桥说着推门进来,手上端着碗参汤,“菱儿去给玉衡准备房间了,刚才叫施妙儿帮忙煮的。”

    花语夕一怔道:“从哪里讲起?”

    “就从你在济南的隐龙泉边臭骂我那次讲起吧。”蓝桥笑着坐下,把参汤端到王小弯的面前。

    王小弯狐疑地道:“你不会给我下药吧?”

    花语夕笑着摇头:“以他的实力,想对你怎么样的话还用得着下药?”接着便把她和蓝桥间这几年的恩怨讲给王小弯听,当然略过她李静姝身份的秘密。

    王小弯从未听过这么多曲折动人的江湖故事,一开始听得目瞪口呆,到后来逐渐变得如痴如醉起来。一直到最后,她听说花语夕以卖身为码,求蓝桥救出被柳月遥关押的同伴,蓝桥义薄云天完成许诺的时候,忍不住还拍了一下桌子:“花大家果然没看错你。”

    花语夕接着又讲到他们力抗鞑靼,在怀柔练兵,又在居庸关大破阿鲁台,最后千里追袭,刺杀鬼力赤,只把生长在富贵人家的娇娇女王小弯也说得热血沸腾,朝蓝桥竖起大拇指道:“公子是真英雄,真豪杰。”

    “所以现在你说,他还是不是强盗恶徒? 是否还配得上我?”花语夕话是对王小弯说? 妙目却看向蓝桥,嫣然一笑。

    “对公子的为人,我无话可说。但他夺我车马,也是事实。”王小弯苦笑道,“若非迫于无奈,我也不会千里万里地跑来北平讨债? 只是如果不能填上家里的亏空? 他们无论如何是不会让我回去的。”

    蓝桥简单直接地问:“你被我抢走的车马值多少钱? 我这就拿给你。”

    王小弯盯着蓝桥看了良久? 慎重地挤出三个字:“一万贯。”

    “这么多。”蓝桥倒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以他的认知? 两千贯已可买到不错的马儿,就算再加上马车? 充其量也不过四五千贯。

    花语夕虽然也觉得王小弯似乎在狮子大张口? 但如果车马都是顶级? 一万贯倒也未必过分。她看王小弯神色笃定,又是无从对证的往事,轻叹一声对蓝桥道:“公子,奴家可否提一个不情之请?”

    蓝桥不解道:“你是让我把一万贯都还给她?”

    花语夕不答,却坚持道:“公子请先答应奴家。”

    蓝桥无奈道:“好吧,一万贯就一万贯,我答应你。”

    花语夕露出喜色:“阿鲁台的那张钞票,公子可带在身上?”

    “当然。”蓝桥取出那张印有“正道钱庄”标识的十万贯巨额钞票,递给花语夕。

    花语夕并未多看一眼,转手又递给王小弯。

    蓝桥和王小弯同时吃了一惊,前者忙道:“你不会要把这十万贯都拿给她吧?”

    见王小弯不敢接,花语夕索性把钞票塞到她手里,解释道:“我并非白送你十万贯,而是想让你用这十万贯作本钱,替公子开创并经营一些产业。”

    “产业?”王小弯和蓝桥再次一怔。

    “这么多钱,放着终究是一张纸而已。”花语夕进一步解释道,“只有把它转换成实实在在的产业,才能以财生财。我把这些事交给你来做,给你占一成股份,至于置办哪些产业,如何经营,这些天你要好好想想。当然了,这些事都要以你的名义来做,我和公子必须隐在背后,因为不想被莫名其妙的利益绑架,也不想被朝野上的人知道,引起他们的嫉妒或者谄媚。如果不愿操这份心,你也可以立刻兑现你的股份,拿了一万贯走人。”

    蓝桥很快明白了花语夕的用意,她是在替自己铺一条后路。到目前为止,无论是他蓝桥、蓝枫、朱清筱还是风家,他们都是白道上有头面的人物。他们的头面一方面来自他们自己的身份或成就,一方面则与朱棣这利益集团脱不开干系。

    这样的关系此时虽然稳固,但等朱棣大权在握,未见得不会重演当年朱元璋诛除功臣的惨剧。她对李善长一案有切肤之痛,故在此时利用王小弯这不牵涉任何政治势力的“自由人”为他们建设并经营与朱棣集团无关的产业。这些产业不限于一城一地,不限于某个特定行当,万一将来和朱棣有了矛盾,他们还可以抽身而退,云隐江湖。

    王小弯的眼睛亮了起来:“换句话说,如果将来我把这产业做大,甚至做成两倍三倍的规模,那我的股份也就值两万贯、三万贯?”

    “就是这个意思。”花语夕笑道,“你出身商人世家,对经商赚钱,脑子肯定比别人更灵通些,但别忘了,如果你亏了钱,也许连一万贯也拿不到了。”

    “我才不会亏钱呢。”王小弯把那张钞票看了又看,激动地道:“我明天就去考察,看北平有哪些赚钱的生意可做,绝不会让公子和花大家吃亏的。”

    花语夕油然道:“据我所知,和我们南方不一样,北平的百姓很喜欢听书听戏,他们通常会选择茶楼进行这一活动,一边喝茶,吃着茶点,一边听书听戏,你的考察也不妨先从茶楼开始。”

    “对,花大家说得对。”王小弯连连点头,旋又狡黠地看了花语夕一眼道:“如有必要,是否也可把花大家献艺纳入一大卖点呢?我相信,一定还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不惜为花大家一掷千金。”

    “这个不妥。”花语夕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已非自由身,除非公子首肯,否则我绝不轻易向外人献艺。”

    蓝桥心中一暖道:“她说的没错,我们又不是穷困潦倒,哪至于让她抛头露面,去赚两个辛苦钱?”

    “我知道啦。”王小弯并不见失望之色,反而忍俊不禁地白了蓝桥一眼,道:“换作是我,也断不愿放自家婆娘出去卖艺赚钱的。”

    花语夕和蓝桥一听这话,两人都是脸上一红,前者咬着嘴唇解释道:“你别乱说,我不是……”

    蓝桥笑着接口:“现在还不是。”

    花语夕的脸更红,狠狠拧了蓝桥一把,大嗔着道:“这里没有公子的事了,还不快滚回去找小夜,她肯定在等你呢。我还要和小弯商议创业的细节,到时就让她住西厢。”

    待蓝桥离开,花语夕转看回王小弯,却见她嘴角含笑,仿佛不认识自己般重新打量着自己。

    “你笑什么?”花语夕不满地挥了挥手。

    王小弯收敛了笑道:“我只是从没想过,花大家也会有怀春少女般好玩的一面。以前总拿你当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崇拜,今天却真切地感受到你作为人那一面的鲜活。”

    花语夕听她说自己“好玩”,更加不好意思,故作严肃地道:“再拿我打趣,我可要收回成命了。”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看给你臊得。”王小弯仔细把钞票收好,忍不住又道:“你就真不怕我卷了你们的钱跑路?”

    “你会吗?”花语夕不答反问。

    “当然不会。”王小弯正色道,“有机会为花大家和蓝大公子效命,这样的人生体验难道不比区区一万贯更有价值?”

    “所以呀,你懂我,我也懂你。”花语夕和王小弯对视一眼,都露出温暖而会心的笑意。

第540章 剪烛西窗

    风夜菱把陈玉衡安顿在东舍二进的西厢房后,径直回到三进的正房。

    夏霜见她(tā)一个人回来,悄声道:“公子是否还在西舍?我这就去唤他。”

    “不必。”风夜菱淡淡地道,“可烧了热水?我现在想沐浴。”

    “早备好了。”夏霜献宝般娇笑着道,“这里的浴盆可大了,同时容下两三个人都没问题。”

    正房宽逾六间(在四合院的概念中,“一间房”并非指一个房间,而是宽度单位,指两根柱子的间隔距离,通常约一丈,所谓八间大房,就是指建筑物左右宽度有八丈,约二十四米。),内部由屏风隔断成左中右三段。正中是会客用的大堂,东侧放有文房四宝和针头线脑,可做书房,也可做绣房,西侧则是寝居用的卧房,又被一道小屏风隔开,靠北边是卧榻衣柜和梳妆台等物,南边就是这座巨大的大理石浴池。

    夏霜早料到风夜菱远行归来,一定想用热水舒舒服服地沐浴一回,便提前做了准备,往浴池中注满热水,又撒了些梅花的花瓣。

    正房有地龙的设计,小麻雀在进烟口点燃炭火,热气被送进正房地板下曲折的烟道,保持着浴池内的水温,也让整间房里热气腾升轻雾缭绕,风夜菱尚未走近池边,身形已在雾气中显得朦胧起来。

    “小姐还满意吗?”夏霜搓着手道,“让我侍候小姐宽衣吧。”

    风夜菱自己褪去鞋袜,赤脚点着试了一下水温,然后平举起双手。

    身后全无动静,既没有夏霜的回话,她(tā)也并没有动手或离去。

    风夜新心生疑窦,刚想回头,两只大手忽地从她(tā)左右两侧探出,环住她(tā)柔若无骨的纤腰,一只手轻轻移动,另一只手则拈起她(tā)的衣带。

    身后传来浓厚炽烈的男子气息,风夜菱不用问也知道,是蓝桥来了。

    她(tā)扭转娇躯,献上一记令人迷醉的香吻,玉手也解开蓝桥前襟的系扣? 随即便软靠在他温暖坚实的怀里。

    蓝桥凑近到风夜菱的后颈边,贪婪地嗅着她(tā)的体息,后者被他胡须刺得发痒? 红着脸扭动着避开,一只手虚按着他的胸膛? 同时不好意思地道:“夫君呵,等妾身沐浴过后再侍候夫君可好?妾身久未沐浴? 都有味道了。”

    “那可由不得妳。”蓝桥极霸道地一推? 两人一齐滚倒在浴池前的厚毛毯上。

    窗外是朗夜晴空,偶有薄云笼月? 却又很快被风吹散。院西的一丛修竹多已枯黄? 仍悬着几盏滚圆的纸灯? 在夜风中不住摇晃,在夜色下透出昏黄的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小窗被从内推开,风夜菱和蓝桥相互倚坐地浸在温热的池水里? 一起欣赏院中的月色。

    “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一晚吗?”蓝桥搂着风夜菱滑腻香软的娇躯,动情地道:“那次我们也是泡在池水里。”

    风夜菱轻轻一笑? 风情万种地白他一眼道:“那是妳泡在水里,本小姐可没有,最多是踩在水里。”

    “妳那时的模样,我真一辈子都忘不掉。”蓝桥仰观天上的弯月? 回忆着道:“一开始妳虽仍背对着我,却已让夜空中的明月失色,妳以足尖挑动池水,恰与妳方才赤脚试探水温的姿势一样,直到妳卷起裙摆踏进菱池,我都始终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些什么。妳是如此完美,以至于仅是远观,都能让我怦然心动。”

    风夜菱被他說得赧然,垂下头低声啐道:“呸,都說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就会說些有的没的哄女孩子,静姝姐不也完美吗?还說什么仅是远观,人家现在什么便宜不都给妳占了?”

    “不够,还不够呀。”蓝桥再次把身旁的佳人搂紧,在她(tā)的耳畔道:“我的好菱儿,我一辈子也赏玩不够。”

    风夜菱“嘤咛”一声,脸羞得更红,却任由蓝桥搂着,目光望向窗外随风摇摆的纸灯,轻声吟道:“灯下悠悠青竹影,不似月圆,恰似月圆,何处千里共婵娟。”

    蓝桥知道她(tā)是在說他们初遇时自己临场发挥的那首小诗,便接着道:“风起沙沙潜入夜,不似珠帘,恰似珠帘,浮华一梦度流年。”

    “夫君呵,就是这首诗。”风夜菱目中似隐有泪光闪动,“那天在小云台上的山洞里,我和静姝姐奋战到最后一刻时,我心里想到的就是这首诗,那时我甚至来不及回忆妳的容貌。”

    “砰”!

    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夜空爆开,二人一齐仰望,看着那烟花从绽开,盛放,凋零,最后消失不见。

    “砰”!

    又一朵烟花升起爆开,二人这才记起今日是小年夜,有百姓燃放烟花本不稀奇。

    风夜菱幽幽地道:“人道居安思危,就像这烟花一样,当妳身在福中,经历过花朵的盛开,就总会想到凋谢时的情景。如果有一天夫君不喜欢我了,或许我也会像这烟花一般,悄然消失,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相识的情景,不会忘记那首诗。”

    蓝桥暗叹一声,知道李静姝的出现带给风夜菱极大的不安全感,让她(tā)产生自己会更爱李静姝而忽略她(tā)的忧虑,不禁将她(tā)搂得更紧:“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爱也不是切西瓜,切一块少一块的。”

    风夜菱对他这比喻感到新奇,追问道:“不是切西瓜那是什么?”

    “是种西瓜。”蓝桥莞尔一笑,“只要够肥力够滋养,瓜总会越长越大的。”說罢他还不怀好意地摸了摸风夜菱的肚子。

    风夜菱顿时羞得俏脸绯红:“夫君坏死了,人家說正经的呢。”

    “那我换个說法。”蓝桥想了想道,“其实我觉得爱更像是酿酒,在相遇时撒下酒种,让其在时间中发酵,时间越长,酒才越发香醇。而妳,就是那坛让我欲罢不能的美酒。”

    风夜菱感受着蓝桥在她(tā)身上移动的手,忽然发觉他正在抚弄自己背上的伤疤,有些难过地道:“可我已不再是那时的我了。”

    她(tā)在抗倭时受过伤,在居庸关一战中又多处负伤,虽都不致命,但仍留下不少深浅不一的伤疤。

    “我的傻娘子。”蓝桥微微一笑道,“妳以为我只喜欢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吗?不,这些伤疤,才是妳身上最迷人的地方。原来的妳,或许有完美无瑕的身子,但现在的妳,拥有完美无瑕的灵魂。”

    风夜菱的目光迷离,呢喃着道:“夫君啊,听到妳說这么动人的话,就算要妾身立时死去,也可以心甘了。”

    蓝桥哂道:“什么死不死的,咱们才刚开始,以后得好日子还长着呢。”

    “妳又在摸什么?”风夜菱见蓝桥蹲在一边,似在抠弄什么东西,好奇地道。

    “凡这种大型浴池,必设有泄水口,否则若要下人拿瓢一点点舀,舀到天亮也舀不干净。现在水快凉了,我把水放出去。”蓝桥說着便找到了机关,是靠近浴池底部侧面的一块石板,打开便可将池水排至屋外。

    “来吧,咱们转换战场,再战他娘的三百回合。”蓝桥把娇软无力的风夜菱横抱而起,运功蒸干了二人身上挂着的水珠,大步往榻边走去。

    风夜菱玉颊如醉,咬着朱唇道:“战便战,我才不怕,等下看谁先求饶。”

    夏霜本在屏风后等待使唤,见二人就这么出来,顿时臊得面红耳热,捂着眼不敢再看,一路小跑地溜了。

第541章 同赴早会

    第二日天还没亮,蓝桥和风夜菱的房门就被擂得山响,花语夕不等应门,径直而入,一阵风似的走到蓝风二人躺着的软榻边,鸟鸣般叫道:“大笨鱼,小夜,快起床啦,太阳要晒屁股啦。”

    她叫完一句并不停下,而是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时而在左,时而在右,且语气语调高低不同,仿佛不同种类的鸟儿,让人听着极是滑稽。

    “再不起来,我可掀被子了呦。”最后她跳到风夜菱的旁边,作势要掀她的被角。

    风夜菱吓了一跳,又羞又急地把不着寸缕的身子藏进被中,一边紧紧攥着被角,一边悄悄用脚把被子卷得压在身下,以防花语夕“偷袭”。

    蓝桥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看着窗外的天色道:“看清楚了,这外头明明是月亮,哪来的太阳。”

    “管它太阳还是月亮,总之快起来,我已给你们备好了早点。”花语夕摇晃着蓝桥的肩膀道,“难道公子昨晚和小夜敦伦太久,今日已起不来了?那句诗是怎么说的来着,**苦短日高起,从此……”

    “快打住吧。”蓝桥伸手按住花语夕的嘴巴,“就知道你吐不出象牙来。”

    “好哇,公子竟然骂奴家是狗。”花语夕瞬间变得泫然欲泣,“嘤呜呜……”

    风夜菱忍不住“噗嗤”一声,探出头来笑道:“静姝姐,你就别装了,我看了想吐。”

    “想吐?”花语夕恶兮兮地道,“你不会是有了吧?昨晚有没有被公子折腾到求饶?”

    风夜菱一听这话,又羞得钻进被中,花语夕则得意地一笑,露出胜利者的表情:“总之快起来,今天又是忙碌而充实的一天。我去叫蓝枫,然后在二进正房的堂屋等你们。”

    蓝桥和风夜菱梳洗过后,来到二进正房,堂中的桌上果然已摆好了热腾腾的早点,除花语夕外? 还有春棠和施妙儿侍候在旁。

    除了一大盆粥? 还有饼丝、卤猪肝和几样酱菜,花语夕为众人摆好碗筷,先给风夜菱盛了粥? 第二个才轮到蓝桥。

    粥内有烫熟的里脊肉片、干贝、虾皮? 佐以葱花和姜丝,还窝了两个蛋,令率先品尝的风夜菱大快朵颐,连连称赞道:“这个大早没白起。”

    蓝桥看着粥碗中细糜般的米粒,心中一动? 看向若无其事的花语夕。

    吃米不见米,而水米融洽,绵柔滑腻如一? 这样“米粒开花”的粥并不易煮? 除了先拌盐油? 还需要长时间的文火慢煮,绝不是一两个时辰内的工夫。

    她不会整夜没睡吧?

    等到蓝枫也开动碗筷? 花语夕最后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坐下和他们一起吃。

    蓝枫一边吃? 一边还不忘调戏侍女春棠? 却得意忘形,不慎掉了一片肉在地上。他还没来及捡,就见一道白影迅猛地窜过来,抢了肉便吃,原来是花语夕从草原上带回来的通天狸小白。

    “呵,真是野孩子,一点礼数都不讲,我们小灵就不会这样。”蓝枫笑着想摸小白,却差点被小白反咬一口。

    花语夕笑道:“小灵那是娇生惯养,不像小白,还保有一些野性。”

    小白为躲蓝枫,窜进桌子底下,却从风夜菱的两腿间穿过,只骇得后者差点蹦起来。

    “你摸摸她嘛,她的皮毛很舒服的。”花语夕忍俊不禁地道。

    风夜菱待小白跑远,惊魂甫定地道:“你再由它乱闹,我就让你这小奴婢去罚站。”

    众人正说笑间,大湖进屋禀道:“马侍卫来了,正在门外请见。”

    蓝桥亲自出迎,就见马和笑眯眯地立在门外,朝蓝桥一拱手道:“大清早便来叨扰,实在过意不去,蓝大公子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托马兄的福,也请马兄替小弟转禀大王。”蓝桥回一拱手道,“多谢大王赐的豪宅,蓝桥感激不尽。”

    “谢恩的话,你自己去向大王说吧。”马和笑道,“我这次来,就是传大王的信,请蓝大公子夫妇、蓝二公子和花大家到府叙话。”

    蓝桥看了看苍茫的天色,这才领会花语夕天不亮就叫他们起床的用意,原来她早料到朱棣会在今天一早召见他们。如果他贪图安逸享乐起得晚了,难免会闹出笑话。

    风夜菱虽和蓝桥成亲日久,尚是第一次和蓝桥一起被外人唤作“蓝大公子夫妇”,玉颊微微发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马侍卫一早过来报信,也辛苦了。霜儿,拿十贯钞给马侍卫,请他喝碗热茶。”

    朱棣在燕王府的书房接见了四人,他待众人行过礼,抚着短髯呵呵笑道:“一大早把各位叫来,实在抱歉,都没睡安稳吧?”

    说着他目射神光,首先看向蓝桥,接着扫向风夜菱和花语夕二女,似想通过他们的面相神色,判断出他们昨晚的活动状态。

    蓝桥一拱手,诚恳地道:“大王日理万机,能抽出时间与我们面谈已不容易,末将不敢有怨言。”

    “那我就长话短说,不妨碍你们回去补眠。”朱棣又是一笑,接着言归正传道:“第一件事,自然是想为你们庆功。此次北平不失,怀远训练的怀柔营,及时驰援的琅琊军,歼敌数万的烽烟半城,还有最后的追袭刺杀,每一个环节都至关重要,不但挫败了鬼力赤南下饮马的阴谋,也大大地扬我军威,使万民鼓舞,全境振奋。还有蓝枫,在我身旁不时献计,也是我们能杀出山东及时北返的关键。”

    蓝桥汗颜道:“大王过奖了,我军随胜,但也是惨胜,仍有以数千计的好儿郎葬身沙场,无法与我们分享胜利的果实。”

    “沙场交锋,伤亡再所难免,多亏有各位将士用命,才不致造成灾难性的后果。”朱棣轻叹一声道:“但治军治国一理,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只有奖惩分明,才能激励军民士气,使万众一心,众志成城。”

    蓝桥还想再说,被花语夕轻拉了一下衣角,便又止住。

    朱棣接着道:“本王想为你们设一场隆重的庆功大典,在正月初一,本王祭天之后举行,到时还会另有封赏,使举城欢庆,让大家都过个好年。”

    蓝桥点点头,不禁暗中感谢花语夕的提醒。现在他们这几位炙手可热的“功臣”,事实上已成为朱棣手上的政治筹码,给他们任何的关切和奖赏都会成为民间美谈,从而进一步加强朱棣作为君主的威望,他们反成了朱棣这场“表演”所要用到的“道具”。

    “末将拜谢大王。”蓝桥说罢,和风夜菱、花语夕以及蓝枫一起伏下身去。

第542章 商议军务

    “然后咱们再来说说军务。”朱棣示意众人平身,先对蓝桥道:“怀远把我们北平最难搞的‘常败军’练成此战取胜的中坚力量,功不可没,同时也让怀柔营从此名扬北平,不止是先前被你遣散的那一千战士要求回归,还有更多北平及附近的百姓踊跃参军,想加入怀柔营的编制。”

    “大王的意思是?”

    “怀柔营的战力有目共睹,但只区区四千兵力,未免稍显不足。我已和道衍商议过,打算把怀柔营扩军到一万人,不知怀远意下如何?”

    蓝桥苦笑道:“都说韩信带兵,多多益善,其中困难只有真正练过兵带过兵的人才能理解。在下才浅,不敢自比韩信,但扩编至一万似乎略有不妥,因原编制只有四千,新兵多过老兵,难免会导致编制混乱,作战执行力下降等问题。不如先扩至八千,以两千为一批,以一个月为间隔分两批扩编,循序渐进,方便战士们逐步融合。”

    “别的将领扩军,从来都是嫌少不嫌多,只有你。”朱棣失笑道:“好吧,八千就八千,本王依你。”

    蓝桥拱手道:“多谢大王体恤末将的难处。”

    朱棣点点头,转向风夜菱道:“从山东千里奔袭,解北平之围,琅琊铁骑果真名不虚传。只是你们孤身在外,又恰逢思亲之佳节,为免战士们思乡情切,本王除了遣人送上酒肉酱菜等慰问品,还在昌平为他们寻了一处新的营地,不必再和怀柔营挤在秋风岭。”

    风夜菱动容道:“多谢大王。”

    蓝桥却是心中暗凛,知道朱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至少藏了三层意思。第一自然是褒奖琅琊军为保卫北平一战做出的贡献,让这些外来的战士们沐浴君恩,对朱棣感恩戴德。

    第二则暗合之前的怀柔营扩编,只有把目前扎在秋风岭的琅琊军移往他处,才能腾出空间给新扩的怀柔营。

    至于第三层意思,朱棣似乎有意想把琅琊军和怀柔营分开,以免蓝桥和风夜菱哪天转变立场,合兵一处,反对北平造成威胁。

    防患于未然? 提前掐灭一切可能的不利隐患。朱棣作为君主,真是深不可测。

    朱棣见风夜菱欣然领命,也不再多说,转对花语夕微笑道:“听世子说? 是花大家提议组建的少女营? 这个想法很好。此战过后,城中百姓热情高涨? 还有很多人家想把女儿或妹子送到少女营服役。既然怀柔营已经扩军,那这个少女营是否也可一并扩编?”

    花语夕轻声道:“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敢问大王? 扩编多少人?”

    “一千如何?”朱棣盯着花语夕道,“我还给她们想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红袖营? 也不再限于未婚的少女,死了男人的寡妇若是年轻力壮亦可加进来。到时候再给她们配发正式的军服? 每人在衣袖上缠一条红丝带? 特征够明显吧?”

    “这……”花语夕迟疑着道? “若只是给战士们缝衣煮饭打扫营盘,些许杂务用不到这么多人呀。”

    蓝枫和朱棣相处日久,深知这位“天下第一藩王”内心极为骄傲,蓝桥方才把一万改作八千? 可能已经惹他不快? 见花语夕现在又有拒绝的意思,朱棣眉峰蹙起,忙轻咳一声,打个哈哈道:“在下有一个提议。”

    朱棣和花语夕一齐愕然,前者道:“请讲。”

    “其实这事我在山东便开始思忖,只是当时军情紧急,尚不容禀。”蓝枫斟酌着词句道,“我想,大王既然有扩军的意思,不如组建一支新军。”

    朱棣奇道:“什么样的新军?”

    蓝枫开门见山地道:“一支以火铳和火器为战斗力核心的骑兵部队。”

    朱棣饶有兴致地道:“说下去。”

    “这想法其实来自徐辉祖的应天新军,他麾下也有一支以火铳为主的步兵队。”蓝枫解释道,“但我想要的更多,如果能把火铳和骑兵结合起来,也许能创造出这个时代最强力的一支部队。”

    朱棣叹道:“我不是没想过在军中大量装备火铳,火铳射程约有十丈,自是比大刀长矛更能占到便宜,但其缺点也很明显,每射出一发铅弹,都需要很长时间重新装弹,等你下一发铅弹装好,脑袋早被敌人砍掉了。徐辉祖的火铳队虽然有其他步兵、弓兵和骑兵掩护,在协同作战中可以得到保护,但因火铳的射速实在太慢,提供的战力也很有限。”

    蓝枫又道:“所以我才说要装备在骑兵队上,骑兵有更强的机动性,可轻易在战场上切进切出,无论是突进射击,还是退后装弹,都比步兵更加灵活。”

    朱棣哂道:“有你退后装弹的时间,我的骑兵早砍翻三五个人了。就算你说射程,和弓箭比也是远远不如。”

    “这点我当然想过,我们可以用一种折中的战法。”

    “此话怎讲?”

    “《机火巧术》上记载着一种三管火铳,就是把三根铳管捆在一起,可轮番发射,连续发射三枚铅弹,在战场上眨眼间射伤三名敌人,是不是很厉害?”

    “那等你退后装弹时,岂非也要用三倍于单管火铳的时间?”

    “三枚铅弹射出,再不装弹,而是在铳管前加装枪刺,以铳管作枪杆,继续进行普通的骑兵作战,直等这一战结束再从容装弹。”蓝枫侃侃地道,“只要每名战士的三发铅弹打完,已经可以对敌人造成三倍于我方兵力的巨大杀伤,我们无需通过装弹来持续作战,让他们以枪刺突击,立可收获摧枯拉朽的战果,而这也是骑兵更胜过步兵的优势。”

    朱棣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缓缓地道:“这种三管火铳,你知道怎么造?”

    蓝枫肃容道:“这两天我已调查过北平附近的几处兵工厂,只要我亲自指导加工,应该没有问题。”

    朱棣又问:“如果我让你做这支新军的统帅,你需要多少人?”

    蓝枫本来只是献策,从没想过朱棣会提出让他做新军统帅,不禁一怔道:“这……两千五百人应该足够形成有效的战力了。”

    朱棣沉吟道:“两千五?”

    “两千五就够,且不用大王额外征兵。”蓝枫有意为花语夕解围,便道:“大哥那边的兵力本来说扩到一万,后来减到八千,多出来的两千不如就编入新军。还有红袖营,确实用不了一千人,其实也可以从中选五百个愿意打仗又身强力壮的,让她们到新军来,反正她们以火铳射击克敌,也无需和敌人拼力气。”

    “有意思。”朱棣对蓝枫的应答很满意,用直接轻击着书案道,“蓝二公子神机妙算,真是本王的好臂助。”

    他摊开一张纸,亲自援笔濡墨,写下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神机营。

    (作者按:据《明史》记载,神机营为京城禁卫军三大营之一,是配备火器的特殊部队,初创设于永乐八年,即朱棣登基之后。此处为小说家言,看官们切莫当真)

    众人离开朱棣书房时,恰朱高煦领着白雪音和赵雪楹迎面走来,想是朱棣在送走他们后,即将接见这两位天莲来使。

    王府之内不便说话,白雪音微微一笑,算是和蓝桥等人打了招呼,赵雪楹也用美目瞟向蓝枫,众人擦肩而过。

    直到出了王府,花语夕才吁出一口气道:“刚才,多谢二公子帮我解围。”

    蓝枫白她一眼,没好气道:“才不是帮你,本公子可是有私心的。”

    “哦?”花语夕旋即会意,噗嗤一笑道,“都知道二公子风流成性,但这一下多了五百名女下属,还是当心着点身子。现在你或者仍在偷笑,别到时候吃不消了,又找奴家诊脉。”

第543章 慰问家属

    回到金台东舍,守在外院的施妙儿告诉众人,本雅莉和陈玉衡都出了门,前者是上街卖艺,后者则没说去什么地方。

    风夜菱叫来夏霜,吩咐她整理收拾衣物行李:“半个时辰后出发。”

    夏霜一惊道:“去哪?”

    “昌平,你和我一起去。”风夜菱毫不停留地走进垂花门,淡淡地道:“大王在昌平给琅琊军选了新的营地,我得去处理相关的移驻适宜。”

    她在回家路上并未提及此事,蓝桥听了也是一怔:“你真要走?”

    “当然,大军移驻不是小事,我怎也要过去看看。”风夜菱一边说,已自行取出了衣箱。

    见夏霜忙前忙后地开始收拾,蓝桥无奈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眼看过年了,他们离家在外肯定不好过,我总不能扔下他们不管,独自在城里享乐。”风夜菱想了想道,“今天是腊月二十五,我去五天,二十九日晚上回来。”

    夏霜动作麻利,很快打点好行装,又到街口叫了辆车,告诉风夜菱随时可以动身。

    风夜菱和蓝桥道了别,拎起几样随身物品抬脚便走,从提出离家到马车远去,自始至终没看过花语夕一眼,也没对她说过一句话,就好像她虽然站在蓝桥身旁的不远处,却根本不曾存在一样。

    花语夕莞尔一笑,摇着头道:“这小夜,事都干出来了,嘴上却仍要逞强。”

    蓝桥一头雾水道:“她干了什么事?”

    “没什么……”花语夕抿嘴笑着,正想说去西舍看看小弯,东舍的大门再次被人擂响。

    “蓝桥哥!蓝枫哥!”门外传来朱清筱的叫声,“快开门!”

    值门的是大海,一听是朱清筱,便笑着拉开了门。

    但见朱清筱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外,各式大小的包裹和木箱差不多堆满了整条巷子,让过往的其他行人几乎没有落脚之处。

    “你这是……”蓝桥讶然道。

    朱清筱憨憨地一笑道:“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搬到蓝桥哥家里来住。”

    蓝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堆了一地的行李:“所以你一大早就把东西全搬来了?”

    “不欢迎吗?”朱清筱撅起小嘴,旋又嘻嘻一笑:“人家从天不亮就开始收拾哩,反正蓝桥哥家里地方大,再多也放得下嘛。”

    这时花语夕也迎出来道:“小郡主要不到西舍去住,二进的正房还空着呢。”

    “才不要,我住二进,你自己住三进? 难道我还低你一等吗?”朱清筱大嗔道,“蓝桥哥的后罩房不是还没人住嘛,我就搬去那里? 地方大也宽敞。”

    花语夕好意提醒道:“后罩房靠北,冬天偏冷,小郡主不如还是……”

    “我多烧点柴炭便是了。”朱清筱瞪了花语夕一眼,忽然似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一笑道:“花大家该不是嫌我碍事? 怕我影响你勾引蓝桥哥吧?”

    蓝桥听她越说越离谱,笑骂道:“小屁孩懂什么?别在门口戳着了? 还不快进去。”

    “人家才不小呢。”朱清筱嘟囔一句? 不服气地挺了挺胸,昂首走进门内。

    大海叫来大江、大河和大湖? 四个人一起帮朱清筱搬东西,仍搬了近半个时辰才收拾妥当。

    在此期间? 为免碍着四人干活? 蓝桥随花语夕来到她的西舍,本想去西厢房看一眼小弯? 小弯却人去屋空,显然是帮他们跑生意去了。

    鹿氏姐妹负责西舍的日常打扫? 见二人来,忙把他们让进正房? 鹿雪柔奉上香茗? 鹿冰柔则往炉中加炭? 把火烧得更旺。

    “公子接下来这几天,有什么计划?”花语夕拿起一只茶碗,掀开碗盖先吹了吹,然后才递给蓝桥,笑着打趣他道:“小夜出城去了,公子会不会觉得寂寞?”

    蓝桥接过茶碗,轻啜了一口叹道:“眼看要过年了,不少怀柔营的战士却葬身沙场,永远等不到新年的来临。虽说打仗难免死人,但我身为主将,仍然感到心痛。未来这些天我打算亲自登门,慰问在北平居庸关一战中牺牲烈士的家属。”

    花语夕点头道:“我早知公子心慈,阵亡战士的名单也已为公子备好。”

    说着她起身去屏风后转了一圈,取回几张香笺:“从咱们带兵打的第一仗算起,怀柔营总计阵亡者七百三十八人,其中三百三十二人为北平本地人士,其余四百零六人来自周围府县。在北平的这三百多人中,有六十一人为家中唯一男丁。他们死后,留下无依无靠的父母和姐妹,家里断了香火,其中悲苦自是不言而喻。公子若要慰问,不妨先从这六十一户人家开始。”

    蓝桥听花语夕说得备细,又见那几张笺纸上详细记录了阵亡将士的名字和地址,奇道:“这你都什么时候总结的?”

    花语夕坦然道:“昨晚写的,反正煮粥也是闲着。”

    蓝桥讶然道:“咱们追袭鬼力赤,前后过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你不信?”花语夕莞尔一笑,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都在这里了,分毫不差。”

    蓝桥知她记性极佳,便道:“你愿陪我去吗?我打算从下午开始,每天去个五到十家吧,上午先到街上买点慰问品。”

    花语夕抱歉地道:“公子吩咐,奴家岂有不愿的道理?只是奴家下午还要去给冷叔叔扎针,恐怕只能陪公子到买完东西。”

    蓝桥不无遗憾地道:“唉,那我只好自己去了。”

    “公子要是喜欢有奴家陪着,那咱们就早点动身,也好多一点时间。”花语夕嫣然一笑道,“让大鹿小鹿陪公子说话吧,奴家先去更衣。”

    说罢她眨了眨眼,挟着一阵香风翩然而去。

    “大鹿小鹿?她平时都这么称呼你们?”蓝桥哑然失笑,对侍立在旁的鹿氏二女道。

    二女相较而言,姐姐鹿雪柔偏腼腆,妹妹鹿冰柔则更胆大,就听鹿冰柔爽直地答道:“大鹿小鹿好区分嘛,花姐有时还自己念叨,说大笨鱼怎么怎么样,不知是说公子呢,还是另有其人?”

    蓝桥一阵语塞,既不愿挑明“大笨鱼”就是指自己,也不能说花语夕还想着别人,强撑着咳嗽一声道:“她还说什么了?”

    姐姐鹿雪柔掩嘴娇笑,显然对蓝桥目下的窘态深感有趣,鹿冰柔却似恍然不知,接着道:“花姐还说啊,她从没见过这么笨的人,脑袋简直是榆木长的。”

    蓝桥见她们也敢嘲笑自己,哼了一声道:“你们最好感谢我生着榆木脑袋,否则当初在项府,我早点了你们姐妹一起侍寝,反正项兄也发话了,不享受白不享受。”

    姐妹俩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一红,鹿冰柔跺了跺脚刚要说话,就听花语夕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公子,可否请你进来一下,帮奴家看看这簪子戴得是否端正?”

第544章 携美出街

    花语夕一袭天蓝色的衣裙,内以雪白的绫衣衬底,外套蔚蓝的印染长裙,微微提起裙角,露出一小截白玉雕成的小腿,以及纤尘不染的罗袜。她脚踩小巧秀气的青缎绣鞋,头戴原木发簪,雪白的脖子上以红绳垂坠着一块小石头,正是蓝桥曾赠她的“落霞秋水”。
    她身材本就高挑,此时好似蓝天白云加之于身,以晚霞为点睛之笔,衣裙的剪裁恰到好处,更显得身姿挺拔,腰肢纤细,双腿修长。
    “你怎么又开始穿鞋了?”蓝桥的目光最后落到她的脚上,“以前不总喜欢光着脚乱跑吗?”
    花语夕咬了咬唇,低声道:“公子现在名声响了,奴家想尽量端淑一些,以免给公子丢人。公子若看不惯,想奴家怎么穿都行。”
    蓝桥不愿花语夕听到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深深吸了口气,轻叹道:“你这发簪是故意戴歪的吧?以前的小姝可没有这么调皮。”
    花语夕狡黠地一笑道:“公子喜欢吗?”
    蓝桥心道她又给自己挖坑,一旦自己说了“喜欢”,就再说不清是喜欢她歪在一侧的发簪,是喜欢她今日的打扮,还是喜欢她这个人了。
    “穿这么薄,你不怕冷吗?”蓝桥讷讷地道。
    花语夕浅笑着白他一眼:“你说呢?”
    她说罢便继续摆弄头上的发簪,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怎么也摆不正。
    蓝桥走到花语夕的身后,捉着花语夕的玉手,轻轻拿住发簪,在她发香的包裹下替她把簪子扶正,同时凑到她耳畔道:“一束娇花凌寒绽,但问西风求此香。”
    他很少主动凑花语夕这么近,气息直吹在花语夕的耳垂上。后者被他枕边呢喃般的两句话激得娇躯一颤,顿时面红过耳,差点便忍不住倚到蓝桥怀里。她自觉心跳也和蓝桥一样响若擂鼓,同时二人以心跳计数破解双心连环的往事又浮上心头,不禁羞得垂头掩面,调侃的话再说不出口。
    临近过年,北平的街头洋溢着胜利后的欢闹,行人们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花语夕原有意堕后半步而行,以示和蓝桥主仆有别,蓝桥却将她拉到身边:“跟紧点,别被挤散了。”
    “想奴家靠近点就直说。”花语夕嘴角含笑,“奴家很乐意听这些话。”
    二人走进一家粮油店,掌柜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翁,他见二人男俊女俏,不像常在店里走动买货的人,还以为他们走错了门,眯起眼睛问道:“公子和夫人想买点什么?”
    蓝桥还在心算数量,花语夕已脱口而出道:“给我们拿三十石米,三十石面,三百斤油,一百五十斤肉干,还有一千颗蛋。”
    那掌柜只听得目瞪口呆,看疯子般看着眼前的二人。通常来粮油店买东西的,要么是大户人家负责采买的小厮,要么是普通人家的主妇,像他们穿的这么光鲜者非常罕见。花语夕一上来就要买下店家几乎大半仓的存货,不禁让掌柜以为二人是故意戏耍于他。
    “你们买这么多,拿得动吗?”掌柜一步未动,既没传唤小厮,也不离开柜台,只斜着眼打量着花语夕,“这些粮能养活几十口人过冬,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花语夕听他把自己和蓝桥当小孩子胡闹,不悦道:“你是怕我们没钱还是怎么?”
    “那倒不敢。”掌柜哼了一声道,“姑娘穿得这般鲜亮,定是大户人家不假,只是这么大宗的买卖,还是叫你们家管事的来吧。”
    花语夕指着蓝桥道:“他就是我家公子。”
    蓝桥还算客气,朝那掌柜一揖道:“烦请店家派人,把她刚才说的粮油肉蛋送到城东柳巷街的金台东舍,如果存货富余,可以多送一些过来,若存货不足,有多少要多少,过两天我们再……”
    “等一下。”掌柜打断蓝桥的话道,“你刚才说,送到哪?”
    “金台东舍。”
    “你们该不会是……”那掌柜瞪大了眼道,“你是蓝大公子,这位仙女儿似的小姐就是花大家?”
    蓝桥一笑道:“在下正是蓝桥。”
    花语夕也敛衽道:“小女子花语夕,是公子府上的奴婢。”
    “原来是北平城的英雄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掌柜一阵激动,用力整了整袍袖,从柜台后绕出来深揖一礼,道:“老朽有眼不识泰山,失敬了。”
    “哪里哪里。”蓝桥回揖道:“所以她刚才说的那些货,贵店有存货吗?”
    “有的有的。”掌柜连连点头,“老朽只是比较好奇,像蓝大公子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亲临老朽的小店,买的又是这些基本的粮货。”
    蓝桥坦然道:“不瞒店家,我买这些粮油肉蛋,是为抚恤在保卫北平一战中牺牲战士们的家属,所以要的量大些。他们不少人是家里的独生子,走后留下孤儿寡母,生计艰难,从今天下午开始,我会一户户地登门慰问,所以还请店家留心,等再进了货,还可以给我送来。”
    在战乱年代,若说给平民百姓送东西,再没有什么比食物更实惠有效。因此一提出送慰问品,蓝桥首先想到的就是粮油肉蛋。
    那掌柜对蓝桥的这一番话肃然起敬,腰杆也不禁挺直了几分:“蓝大公子真是好样的,北平有蓝大公子,是全城百姓的福气。”
    蓝桥微笑着又道:“我说这些实情,可没有要店家破费的意思,等货送到寒舍,银钱自会如数付讫。”
    “蓝大公子这就看扁老朽了。”掌柜一摆手道,“北平城是蓝大公子和战士们拼了命才守下来的,老朽就是再没良心,也绝对不赚烈士的钱。这些货我按成本价送过去,然后这几天我再加急进些,以备蓝大公子取用。”
    蓝桥拱手一揖道:“多谢先生。”
    “小女子方才言语得罪,还望先生见谅,也替那些烈士的家人感谢先生的慷慨。”花语夕跟着蓝桥一拱手,“北平是北平人的北平,无论战场上还是战场下,都有英雄。”

第545章 狼裘披肩

    二人出了粮油店,重又混入街上的人潮。
    “现在吃的解决了,接下来公子还想办点什么?”花语夕这次没再堕后,而是自然而然伴在蓝桥身旁,引起路人的一片艳羡,“府上的钱还够支用吗?”
    “这次应该还够。”蓝桥嘿嘿一笑,“实在不行就让蓝枫先垫上,反正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府里,就当我借他的。”
    花语夕噗嗤一笑道:“二公子要知道公子这样坑他,一定以为是我这‘妖女’唆使的。”
    “他爱怎么想随他。”蓝桥哑然失笑,“当初还是因他坚持,你才被迫答应跟我,他这是自作自受。”
    花语夕避开蓝桥的目光,别过头道:“要是我说,我非但没觉得被迫,甚至有点小欢喜呢?”
    蓝桥一怔道:“你什么意思?”
    “猜不到就算了。”花语夕恶兮兮地做个鬼脸,“大笨鱼。”
    蓝桥苦笑一声,转回话题道:“其实我在犹豫,慰问品若只有这些食物,未免还显得有些单薄,毕竟食物总会吃完。最好再选一样有纪念意义的物件,作为这户人家的精神抚慰,未必需要很贵,但不属于消耗品,能在家里撑撑门面,这也是他们作为烈士家属应得的。”
    花语夕未及答话,一个挎着竹筐、脸上脏兮兮的小男孩从人群中挤到二人身前:“大哥哥,给大姐姐送一朵花吧。”
    蓝桥正寻思着年底能有什么鲜花,就见小男孩打开竹筐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朵桃粉色的纸花。
    这纸花做得并不完美,若拿近了细看,还能在折痕附近看到稚嫩的手印。
    小男孩似乎看出蓝桥的疑惑,梗着脖子道:“大哥哥就买下吧,只要一文钱,你看大姐姐都等急了。”
    蓝桥看了眼花语夕,见后者露出“才没有”的神色,一笑拿过纸花,在袖上擦了擦,为她别在头上,又拿出一文铜钱,塞在小男孩手里。
    小男孩刚要走,花语夕忽然道:“你可知附近有卖纸的地方?”
    “我家就是开纸坊的,我闲着没事,就取些裁剩的边角料,折成纸花出来卖。”小男孩见她对家里的生意感兴趣,自告奋勇地道:“我带你们去吧。”
    蓝桥低声道:“你要买纸?”
    “是公子要买。”花语夕笑道,“奴家忽然想到,可以给那些烈士家属们每户送一幅字,由公子亲自执笔,岂非正合公子之意?”
    蓝桥一拍脑袋道:“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
    他们在小男孩家的纸坊选了适合题字的纸,同样让他们打包送到金台东舍,临走时花语夕回头又问:“贵店除了书写绘画的用纸,还有别类的纸吗?”
    小男孩的父亲笑道:“有防风的窗纸、灯纸,有包食物用的油纸,甚至还有做法事用的纸钱和寿材纸。姑娘是否家里的窗纸破了?换上咱家的,保证暖和。”
    “没什么,我随口问问。”花语夕轻笑摇头,和蓝桥出了店门。
    此时临近正午,街上的人更多,遇到人挤处,蓝桥揽住花语夕的肩头,花语夕则顺势靠在他身上,作小鸟依人状。
    “今天多亏你在,不然我可想不到那么好的主意。”蓝桥嗅着花语夕身上飘来的幽香,到人少处放开她温软的身子。
    花语夕巧笑倩兮地道:“公子既这么说了,那奴家该不该赏?”
    蓝桥毫不犹豫地道:“该赏。”
    花语夕期待地道:“公子想赏奴家点什么?”
    “就……这个如何?”蓝桥说着停步,指着一家店铺内悬挂在正中高处雪白的毛皮披肩道。
    花语夕这才发现来过这里,愕然道:“怎么又绕回来了?”
    蓝桥微笑着道:“刚才咱们经过此处,你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时不时便向店里瞟上一眼,是不是喜欢这个披肩?”
    “我……”花语夕被蓝桥说中心事,没想到他对自己的观察如此细致,不禁轻若蚊呢地“嗯”了一声,咬着唇垂下头去。
    店掌柜看二人这般神态,心中岂能没数?他取下那件披肩,吆喝着道:“这是上品的雪狼裘,既软和又保暖,夫人要不要进来试试?”
    花语夕迟疑了片刻,轻声道:“这么好的料子,我以前在京城都没见过,一定价值不菲,我们还是下次……”
    “刚才发现你身子在抖,定是今天穿少了冻得,你穿上这个就不冷了。”蓝桥洒然道,“路过即是缘,贵点总好过错过了将来后悔。”
    说罢率先进店。
    花语夕咀嚼着蓝桥说的“总好过错过了将来后悔”,面上一阵发热,没好意思说自己方才发颤是因突然被蓝桥揽住肩头所致,低着头跟进店中。
    她摸着那雪狼裘的披肩,果觉触手柔软温暖异常,毛色也甚是均匀,不禁爱不释手,摸了又摸。
    “五十贯,一口价。”掌柜呵呵笑道,“公子要不要考虑下,就当买给夫人的新年礼物。”
    他这样一说,倒还真把蓝桥难住。五十贯不是小数,足够普通人家用上一年,多数人都不会带这么多钱出门。
    掌柜显然阅人无数,见蓝桥犹豫不动,又笑笑道:“看这位娘子标致可人,四十贯如何?就当我给尊夫人凑个份子,大家交个朋友。”
    蓝桥不必看也知道,自己身上最多只有十贯,但既是买来送花语夕,总不能用她的钱,轻叹一声道:“可否先付定金呢,我出门时走得急,只带了十贯,可否先让她穿上御寒,等下我再补上剩余的账款。”
    掌柜一听他四十贯也没有,顿时沉下了脸,不耐烦地摆手道:“本店概不赊欠,公子要去取钱,取回来再买便是。”他说罢便垂下眼,开始玩弄桌上的摆件,摆明了再没有兴趣和蓝桥废话。
    蓝桥一阵尴尬,虽觉得掌柜的话似也有理,但就这么退出去,总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他不敢看花语夕,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身后有人打个哈哈,朗声笑道:“呦,太巧了吧,怀远也在这呢?这件雪狼裘是准备买给夫人,还是买给……嘿嘿……”
    正是朱高煦。
    他一开始只看到蓝桥,待走进店门,见花语夕也在,立时收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荤话。
    朱高煦何等样人,一进门就感受到店内不同寻常的怪异气氛,略一思忖已是心中了然。他从掌柜手里拿过那件雪狼裘的披肩,塞到蓝桥手里,同时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两枚小金锭,“啪”地一声排在柜上道:“算本殿下的,够不够?”
    然后他便看向蓝桥,用目光示意他快给花语夕披上。
    “够了,够了。”北平城谁不识得朱高煦,那掌柜立时点头哈腰,连连称是,“其实只要二殿下开口,小的白送给这位公子又如何?”
    蓝桥道了声谢,把雪狼裘盖在花语夕的香肩上。花语夕娇羞不禁地一敛衽,红着脸道:“多谢公子。”
    朱高煦瞪了那掌柜一眼,没好气地道:“真是狗眼看人低,你认得本殿下,却认不得他们。你难道不知,他们就是包围北平一战的大英雄,蓝大公子和花大家吗?要是没有他们浴血奋战打败了蒙古人,北平早被鞑子屠城了,你这狼皮卖给谁去?”
    “什么?”掌柜先是一脸震惊,马上赔笑着道,“你们真是蓝大公子和花大家?小人太失敬了,要早知道是两位大英雄光临小店,莫说一件雪狼裘,就是再多几件,小人也愿意奉送给花大家。”
    他说着要把金子退还朱高煦,后者却再不看他一眼,拉着蓝桥出了店门。
    “看他那紧张的样子,假惺惺的,好像生怕我真收回去似的。”朱高煦一手勾着蓝桥的肩,在他耳旁笑道。
    花语夕小跟班似的默默在他们身后跟着,脸上泛着任谁都能看出的喜色,时而伸手把玩,时而又以脸颊去蹭肩上的雪狼裘。
    “幸好二殿下来得及时,否则我今天可要出丑了,等我回府,会让人把钱送还给二殿下。”蓝桥说罢不给朱高煦拒绝的机会,又反问道:“二殿下到这边来,也是买裘皮的?”
    “过来买点东西。”朱高煦话说得含混,忽然一拍脑袋道:“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逛了,先行一步。”
    他抬脚便走,走出两步又转回头来道:“差点忘了,还有一事。今晚上老丘在望北楼设宴,我、文弼和士弘都会去,怀远也来凑个热闹吧,他这老小子不知从哪弄来几个绝色舞姬,到时咱们弄点小酒,一起乐乐。”

第546章 面壁砂锅

    朱高煦走后,花语夕仍垂头不语,蓝桥停步看她,她才咬了咬唇,绞弄着衣角道:“刚才二殿下说的晚宴,公子会去吗?”
    蓝桥想了想道:“还是去吧,毕竟这次欠他的人情,他又是亲自邀约,我不好拒绝。”
    “哦。”花语夕又垂下头。
    蓝桥讶然道:“你不乐意我去?”
    “奴家哪有资格不乐意啊?”花语夕幽幽地道,“北平军最有名的四位将军都在,既有酒喝又有什么绝色舞姬大美人的,奴家是什么身份,哪敢不让公子去。”
    蓝桥凝视着花语夕的眼睛,忽然醒悟到什么,噗嗤一笑道:“你吃醋了?”
    花语夕别过脸道:“才没有。”
    “你分明就是吃醋。”
    “小夜是公子的夫人,奴家吃的哪门子醋?公子想去什么地方,和奴家也没有关系。”
    “和你有关系又如何?”蓝桥玩味地一笑,盯着花语夕道,“今日望北楼的晚宴,你也来吧。”
    “公子说真的?”花语夕眼睛先是一亮,旋又撇了撇嘴道,“通常这种男人间的聚会,都是逢场作戏,公子不怕奴家扫了公子的兴?”
    蓝桥呵呵一笑:“反正话我说到了,你到时候愿意来就来,不想来也不勉强。”
    二人再向前行,花语夕的心情却明显转阴为晴,嘴角总挂着笑。她看了看日头道:“眼看午时末了,公子该饿了吧?”
    蓝桥打量她一眼,莞尔道:“对对,是我饿了,咱们找点东西吃。唔……就去这家如何?”
    正巧路前不远处有一间小店,牌子上写着五个瘦金体大字,胡记砂锅馆。
    走进店门,香气扑鼻而来,小小的店铺内热气腾升,每两人分食一口砂锅,人人吃得大汗淋漓。
    由于店面逼仄狭小,只在靠墙的位置沿墙根摆了一圈条案,条案旁配着十几个小圆凳,客人不得不坐在小圆凳上,对着满是油污的墙面伏案大嚼。
    “这哪里是什么胡记砂锅,我看叫面壁砂锅还差不多。”两个刚吃饱的汉子边说边往外走。
    另一人道:“东西还不错,就是这地方差点意思。”
    蓝桥见二人出来,拉着花语夕闪到一侧,让他们先过。
    这两人似乎喝了点酒,身上散发着酒气,一个人出门后,另一人原本用手揩着嘴角的酱花,却忽然看到花语夕,咕哝着道:“小娘子好标致……”说罢便趁二人交错之机,在花语夕白瓷般细腻的小手上摸了一把,留下一个黑乎乎的油印子。
    花语夕没说什么,把手藏到身后。那人刚一出门,蓦地只觉膝窝一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他的同伴笑道:“怎么,喝这点酒,站都站不稳了?”
    那人忍着痛爬起身,在地上左右看看,却只看到一枚铜钱。
    “我掉的吗?见鬼了。”他捡起铜钱,拉着同伴迅速去远。
    花语夕悄声笑道:“没想到公子的暗器也这么有准头,一枚铜钱镖,让他吃一嘴泥。”
    蓝桥哼了一声道:“谁让他不规矩,对你动手动脚的,必须给点教训。”
    “呦,奴家是碰不得的吗?”花语夕狡狯地一笑,忽然又凑近道:“还是说,只许公子自己不规矩?”
    蓝桥知道和花语夕以前有过不止一次的肢体接触,被她这样一说,也不禁感到汗颜,支吾一声道:“进去吧,这店里都坐满了,也就他们刚走,留下两个位子。”
    胡记砂锅很有特色,在柜台旁立着座架子,上边陈列着不同种类的荤素食材,还有各式酱料。客人可从中自行挑选,按该类食材的价格称重计费,廉价者几文钱,昂贵者几十文,都不乏选购者。
    选好食材,店小二会帮着把食材放进砂锅,再加入店里特制的高汤炖煮,最后把煮至滚沸的砂锅呈送到客人桌上。
    在每两位客人之间的条案上,还放着个小铜架,边缘早已被火烧黑。当砂锅上桌,店小二会点起几支蜡烛,在铜架下给砂锅加热,避免食材凉得太快。
    蓝桥一连选了七八样食材,包括牛羊肉、下水和菇类,花语夕却只挑了三样素食,一副胃口不佳的样子。
    在等待加汤煮锅的时候,蓝桥见花语夕手上的黑油印消失不见,笑着调侃她道:“怎么?刚才趁我不注意,把手擦干净了?擦袖子还是擦裙子上了?”
    “才没有呢,公子讨厌!”花语夕大嗔道,“人家精心打扮出来,怎会做这样煞风景的事?”
    蓝桥哂道:“那你是怎么擦干净的?”
    “奴家是……”花语夕显得有些羞急,欲言又止地过了半晌才道:“奴家有自己的法子嘛。”
    “什么法子?”蓝桥本来纯是好奇,见花语夕只是垂头不语,忽然灵机一动道:“是否和你之前光着脚走路,脚却永远不会脏有关系?”
    花语夕仍不答他,半晌却低着头“嗯”了一声。
    蓝桥和花语夕相处日久,但觉她时而大胆泼辣,时而冷静果决,总是在和他的接触中占据上风,从未像今日般表现出如此多的娇羞神态,不禁大感兴趣:“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花语夕赧然一笑,扭捏着不肯吐露。
    蓝桥又道:“当年雪音曾经试过模仿,把有脏污的布料放入水中,按照一定的法子运功,很快就把布料上的脏污除净了。”
    花语夕本来矜持不说,听蓝桥提起白雪音,反被激起了好胜心,轻声道:“雪音妹子能想到用这个思路模仿,确实已很有想象力,但和奴家用的法子,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奴家无需借助外物,也可以做到自清自洁。”
    说着,她用手指沾了一点酱料,只甩一甩的工夫,手上酱污便神乎其技地便消失不见。
    蓝桥看得惊诧万分,忍不住一再追问,花语夕这才有些得意地道出实情:“这是奴家自创的一门功夫,名叫‘冰清玉洁’,灵感则是来自徐叔的气疗术。”
    花语夕顿了顿,又接着道:“当初奴家身在江浦,徐叔曾对奴家讲过他以真气和银针为病患祛除病灶的事,那时奴家未曾习武,也没有真气,所以只记住他说的话,未能真正理解。等到了楚水城,堂主传奴家内功心法,奴家又查看过徐叔留下的笔迹,终悟出了他以气驱毒的法门。”
    蓝桥越听越有兴致:“什么法门?可以讲给我听吗?”
    花语夕斜睨了蓝桥一眼道:“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奴家有一个条件。”
    蓝桥毫不犹豫地道:“你说。”
    花语夕警惕地道:“奴家告诉公子以后,公子在未经奴家允许的情况下,不可把这法子告诉其他的女孩子,无论小夜、雪音妹子还是小郡主,当然也包括其他婢女什么的。要是让奴家知道公子偷偷泄露奴家的小秘密,那奴家就……哼,奴家就离家出走,再不侍候公子了。”
    蓝桥欣然道:“好,你告诉我吧,我不说就是。”
    花语夕坦然道:“奴家那时初窥武道之堂奥,功力真气远达不到徐叔气疗术的要求,但女孩子都有爱美爱净之心,于是便突发奇想,想这气疗术既能祛除患者体内的浊气毒素,那是否也能用于肌肤表层?奴家经过几个月的实验,终于找到可把气疗术运用于肌肤表层的行功路数,可把自身的小部分真气流转到想要肌肤表层的任意部位,以真气激荡将污物震碎成肉眼看不见的小颗粒小液滴,然后随风发散而去。”
    “原来如此。”蓝桥恍然道,“难怪你刚才只是甩了甩手指,手就又变干净了。”
    “手脚都是一理。”花语夕嘻嘻一笑道,“楚水城生活不便,每次从百里荒经过,都弄得一身泥污,不得已创出这个法子。”
    蓝桥眼珠一转道:“那你岂非永远不用洗澡?”
    “你才不洗澡哩,公子真是的,迫人家说出秘密,还要嘲笑人家。”花语夕正娇嗔着不依,店小二捧着热腾腾的砂锅走过来道:“砂锅来啦,二位客官留着点神,别烫着了。”

第547章 信远茶楼

    “那人虽然可气,但这‘面壁砂锅’的四字评语,倒真没说错。”花语夕看着舍油污外空无一物的墙面,轻声叹道。
    蓝桥揭开锅盖道:“好在这锅是真香。”
    他夹起一只虾子,先在嘴边吹了吹,然后放到花语夕的盘中:“尝尝看。”
    花语夕并未急于品尝,而是先帮蓝桥调酱,把麻酱、麻油配上姜汁、蒜泥、酱油和葱花,仔细地搅拌均匀。然后她又给自己调了一碗,用小勺从酱碗里舀出一点点淋在虾上,然后才动筷子。
    她先摘下虾头,啜一口虾头里的滋味,然后夹起连皮的虾身放到嘴边,细牙轻咬,把虾皮一点点地撕下半边,然后更换筷子夹的位置,再如法炮制地撕下另半边,最后以嘴唇含着虾身取掉虾尾,终获一只完整的去皮虾。
    蓝桥几乎看得呆了,没想到花语夕吃一只虾可以细致到如此地步,不但能在虾肉入口之前做到皮肉分离,还不用上手,单凭筷子和唇齿的配合便可做得完美无瑕,姿态动作优雅至无以复加。
    “公子看什么呢?”花语夕盈盈浅笑,“想吃吗?”
    说着她把虾肉架到蓝桥嘴边,一副想喂他的样子。
    “呃……不必了。”蓝桥有些手足无措,红着脸道,“你先吃。”
    “那奴家就多谢公子咯。”花语夕也不再客气,咬下一截虾肉,在嘴里小口小口地嚼着。
    蓝桥心道,要是换了一般人,吃虾多半上手不说,就算等剥了皮,多半也是大口吞咽,没有像她这样一只虾分四截吃,每一截还要嚼二十几下的。
    “再尝尝这羊肉。”蓝桥想起她当初和自己在雾濛山下吃“鱼和熊掌”时的样子,不由暗中好笑。
    花语夕轻挽袖口,从锅里夹起羊肉片放到盘中,同样是用小勺舀取少许酱汁,淋在肉上,这才把肉放入嘴中,小口咀嚼。
    “看你吃得这么文雅,我都不习惯了。”蓝桥看着她的侧脸和纤长的睫毛道。
    花语夕不但吃相优雅,坐姿也很讲究。条案前的小圆凳本就不大,她却只坐一半,上身挺直,只在筷子入嘴时微微前倾,还不时地把秀发拢至耳后。她双腿并拢,脚踝相互交错,用一对脚尖点地,裙摆则刚刚好未垂至地面,既衬出她曼妙的体型,也把衣裙和外界的接触降到最少。
    “公子说得什么话,奴家原来不文雅吗?”花语夕佯嗔着道。
    蓝桥抓着头笑道:“哪里,我是说,被你在旁边一衬,显得我好像特别粗鲁,怪不好意思的。”
    花语夕莞尔道:“公子知道男人吃饭,怎么样才显得不粗鲁吗?”
    “正想请教。”
    “就是由我这样优雅又端庄的美女侍候着吃。”花语夕掩嘴一笑,又从锅里夹出一只虾,用和刚才一样的法子去了虾壳,把虾放到蓝桥的盘里。
    蓝桥本来正在喝汤,闻言差点全喷出来:“噗,头一回听说‘优雅端庄的美女’是自封的。”
    “风云榜白纸黑字,又有美人绘卷为证,奴家哪里是自封?”花语夕哼了一声道,“分明是公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又用小勺舀了自己的酱汁,给蓝桥淋在虾上:“快吃吧,等下凉了。”
    蓝桥看着眼前被酱汁润泽的虾肉,想到花语夕方才剥虾时以唇齿为助,不禁心旌摇曳起来,学着花语夕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吃了下去。
    花语夕又拿来两只空碗,给二人分别盛出半碗汤:“这个汤底还不错,公子可以喝一点。”说罢也不理蓝桥喝不喝,径自小口啜引饮起来。
    蓝桥哑然失笑,开始席卷锅中的猪羊肉,花语夕却只是喝汤,只间或地夹一块豆腐,又或半个蘑菇吃。
    他们除砂锅外,还点了两个红糖火烧,花语夕并没有拿起自己的那个火烧啃,而是把火烧掰成小块,再用筷子一块块夹着吃。
    蓝桥想笑她“多此一举”,嘴才张开就被花语夕把他面前火烧塞了进来,正愕然间,却见花语夕伏低了身子,悄声道:“别说话,也别回头,听。”
    他们坐在店内最不起眼的角落处,蓝桥凝神细听,立时有两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内,竟是陈玉衡和王小弯。
    “店家,还有空位吗?”陈玉衡显然是刚进门。
    店小二道:“有,刚走一桌,等我收拾出来。”
    王小弯的声音有些焦虑,似乎也并不在意吃什么,忧心忡忡地道:“才第一天就出了这种事,我该怎么和花姐还有蓝大公子交代?枉他们这么信任我,我都没脸回去见他们了。”
    “没事,有我在呢。”陈玉衡安慰道,“我师父也非不通情理之人,咱们先吃,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想办法。”
    蓝桥听着他们说话的意思,似乎王小弯惹下了什么祸,便也学花语夕般埋下头,继续侧耳听他们说话。
    这店里本就拥挤混乱,还始终缭绕着砂锅里腾升出的白烟,花语夕和蓝桥坐在深处的角落,又都面朝墙里,陈玉衡和王小弯只顾说话,并未注意到他们,待他们在靠店门口的位置坐下,便也和其他客人一样面壁而坐,更察觉不到蓝花二人的存在。
    他们要了一口砂锅,边吃边聊起今日上午发生的事,也让留意倾听的蓝花二人听出个大概。
    原来,陈玉衡作为被姐姐陈玉倩宠大的青州城公子,不但好赌,还喜欢听书。恰北平城说书唱戏之风盛行,他在北平的生活好似如鱼得水,十分畅快。
    此次南下,他先是和蓝桥风夜菱等人在东南抗倭,接着又去庐州“报信”,保护王小弯和鹿氏姐妹北上,前后历经大半年,终于回到北平。他回来想做的的第一件事不是吃喝,不是会友,不是找蓝桥练剑,而是听书。
    他昨天晚上才到,今天一早便溜出门外,也没和夏霜施妙儿等人打招呼,径自来了信远楼。
    信远楼是北平城的三大茶楼之一,比起另两家主打唱戏和曲艺的茶楼,信远楼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楼内的几位说书先生,特别是古先生。
    古先生的书说得极好,且故事内容大多是他自创,带着他作为说书人的情感,虽也难免借鉴稗官野史和民间传说,却极少照搬当下流传较广的作品。从春秋战国,到楚汉争霸,再到三国两晋,隋唐宋元,他的每一个故事都饱含着情绪起伏,往往悬念迭起,让人不听到最后一刻,就不知道主人公的命运究竟如何。
    只要古先生在的场次,信远楼都是座无虚席,客人无论当日的茶叶茶点好坏,都听得如痴如醉。
    真个是说不尽的风流故事,数不尽的英雄人物。
    陈玉衡早在昨晚进城路过时,就看到信远楼挂出来的牌子,今天上午的第一场,古先生说《精忠报国》。
    他怕抢不到座位,所以起了个大早,就为能去信远楼听戏。
    信远楼刚一开门,陈玉衡第一个冲进门内,却发现根本没人和他抢。
    楼内破败不堪,甚至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到处都是翻倒的桌椅板凳,还有不知多少天前剩下的瓜子皮、花生屑。更让他愤怒的是,在被茶桌包围的说书台上,竟还有一个不知被什么重物砸出来的大洞。
    难道古先生要在这样的环境里说书?
    陈玉衡抱着满腹的疑惑,用衣袖扫去一张长凳上的干果皮屑,负气地翘着腿坐下,等待古先生的出现。
    他等了近半个时辰,也不见有茶博士来招呼,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进场,和他一样自己扫了桌凳,找个空地方坐下。
    陈玉衡按捺不住好奇,上前打听,这才知道信远楼最近一个月来发生的变故。
    那时鬼力赤南下,北平城的百姓人心惶惶,每日都在考虑究竟是弃城避难还是奋战到底,再无人有心思听书。而信远楼的老板又是个很有民族气节的人,他见没了顾客,索性辞退了跑堂的小厮,司茶的茶博士,还有在楼里说书的几位先生,把剩下的钱全部投入抗战,为守城战士购买军需物资,还有加固城墙所需的石料米浆。
    他甚至还欠下一笔高额的外债,为此不得不以信远楼的房契作抵押,从此信远楼的事,再不由他说了算。
    古先生对信远楼感情最深,即使拿不到薪酬,即使台上台下已乱得不像话,依然不愿离开,仍照旧按时到场说书。面对寥寥可数的几位听书人,他把心中的故事一吐为快,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潸然泪下。
    但今天却是古先生最后一次说书了。
    当鞑靼败退,战事结束,债主找上门来,以老板还不上欠款为由,要收下信远楼,把茶楼改建成赌场。
    老板好言相劝,想再拖延一些时日,又或即使把信远楼让出,也请他们把茶楼经营下去,给古先生继续说书的机会。
    双方各不相让,差点还推搡着打起来,说书台上那个破洞,就是债主为了示威,派雇来的恶汉砸的。
    “再给你最后十天,到腊月二十五日,你再还不上钱的话,我就把信远楼改成赌场。”债主临走前,恶狠狠地甩下这句话。
    陈玉衡听说今天是古先生最后一次说书,内心五味杂陈,一回头却见王小弯不知何时也在听,正想问她来做甚,古先生已摇着扇子上了台,略一清嗓子,讲起今日的《精忠报国》。
    不料才讲到一半,债主便带了二十多个恶汉来砸场子,说要把这里砸烂,再彻底重建。
    陈玉衡自跟了蓝桥学剑,已戒了赌瘾,此刻见古先生苦苦哀求,求对方让他说完这场书,不禁心中酸楚。
    对方寸步不让,硬是把古先生赶下了说书台,然后用重锤把说书台砸个稀烂。
    信远楼的老板池先生也赶来劝,古先生却只颓然坐在地上,眼中早已被浑浊的老泪填满。
    王小弯年少性急,当场便对池老板说:“这笔钱,我来还,你把信远楼卖给我,我继续开茶楼,让古先生留下来说书,好不好?”
    池老板苦笑:“钱财是身外之物,我早看得淡了,只是我欠债五千贯,现在算上利息,要近七千贯才能还上,你年纪轻轻,何苦当这个冤大头?不值得。”
    王小弯看看一脸愁容的池老板,又看看泪满前襟的古先生,还有不住叹息的陈玉衡,决然地道:“七千贯就七千贯,我出了。”
    那债主鄙夷地看着王小弯说:“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哪来的那么多钱,不会是拿我们开涮吧?”
    王小弯亮出那张十万贯的钞票,立时震住众人。债主见钱眼开,竟以查看真假为由夺去钞票,却又拒不归还。
    “你们这是明抢!”陈玉衡气极出手,一拳把债主打翻在地,又和债主雇来的二十多名恶汉缠斗在一处。
    他跟随蓝桥习武,自不把这些地痞流氓放在眼中,很快把恶汉们打得哀嚎不止,夺回钞票道:“记住,只要有我陈玉衡在,这里就容不得你乱来。”
    当下那债主由人扶着,和王小弯一起去正道钱庄兑了现钞。王小弯以七千贯的价格拿回房契,池老板一方面震惊她一个外来的小女孩竟有这么多钱,一方面也敬佩她的侠肝义胆,对她说:“信远楼现在是姑娘的了,请姑娘好自为之。”
    王小弯得到信远楼,又回去找古先生,告诉他自己会好好经营下去,请他留下来继续说书。
    待诸事办妥,已过了正午,王小弯为感谢陈玉衡助拳之恩,提出请他吃饭。陈玉衡对北平城的各大饭馆如数家珍,也不想王小弯过多破费,就提出来这胡记砂锅馆。
    王小弯冲动过后,一路吹着风,逐渐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所做欠妥,毕竟这钱是属于花语夕和蓝桥的,她花了远超成本的钱盘下信远茶楼,她是逞了英雄,痛快了,其中的损失,却是由这笔钱真正的主人花语夕和蓝桥来承担。
    她几乎可以想象花语夕对她破口大骂的情景,她却想不出任何话来反驳。
    想着想着,她也委屈得几乎落泪。
    正好这时到了胡记砂锅馆,陈玉衡就安慰她,让她别把事情想得太坏,先好好经营,等把损失的钱挣回来,就可以重新昂起头来做人。
    或许因都是出身富裕家庭,他们说起经商之道,很有一些共同语言,陈玉衡的安慰,王小弯也很听得进去。
    陈玉衡一边给王小弯夹菜,一边帮她出谋划策,王小弯不时点头,终扫去心中阴霾,和陈玉衡一起大吃起来,最后爽快地付了饭钱。
    “下不为例,这次先饶了她。”花语夕直等二人出店,才叹了口气道,“咱们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好了。”
    蓝桥指了指砂锅道:“他们吃饱了,你还没怎么吃呢,现在锅都快凉了。”
    花语夕摆手道:“没事,我差不多饱了。”
    蓝桥一声轻笑,也不再问她的意见,直接去柜台上称了一份牛肉回来,二话不说倒进锅里。
    花语夕道:“现在锅不热了,煮不熟的。”
    蓝桥用两只手掌按住砂锅两侧,暗运真气,那砂锅很快又热起来,甚至开始滚出沸腾的水泡。
    花语夕想起在洞庭湖的小船上,蓝桥曾以内力烤鱼,不禁一笑道:“公子啊,你这真可谓是杀鸡用牛刀了。”
    “什么话?这本就是牛肉,我用牛刀怎么了?”蓝桥待牛肉煮熟,替花语夕夹了几块放进她的盘里,“什么叫侠?今天池老板和王姑娘让我受教,侠者未必需要舞刀弄剑,关键是要有那颗心,一颗能急人之难,充满爱与责任的心。”

第548章 一拍即合

    蓝枫从燕王府回来后没再出门,先是帮着朱清筱收拾房间安置行李,接着又忙不迭地接收粮油店和纸坊送来的货,还要替蓝桥付钱。
    他跟着朱棣做参谋,虽存了不少钱零用,为蓝桥付账也算是大出血一回,心道现在这么多口人住在北平,得尽快发展些赚钱的营生,否则按大哥这么流水般地花钱,这个家迟早让他败光。
    和朱清筱吃过小麻雀和施妙儿准备的午饭,蓝枫刚想再翻翻那本《机火巧术》,就听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却是燕王朱棣的第一心腹,庆寿寺的住持,道衍大师。
    “大师法驾到访,蓝枫未能远迎,还望恕罪。”蓝枫双手合十,躬身施礼。
    “别紧张。”道衍微微一笑道,“老衲本是随意漫步,却突发奇想,临时登门造访,二公子莫要见怪。”
    “大师请。”蓝枫侧身,把道衍让进院内,带他到二进正房的大堂说话。
    道衍落座,待春棠春梅两位侍女奉上香茗和茶点,笑着对蓝枫道:“这么大一座宅院,又养着这么多的仆婢,每日的开销就像流水一样,不知二公子的薪俸够不够支应。”
    蓝枫示意春棠春梅退下,苦笑一声道:“不瞒大师,不久前我才为此事发愁,大哥为了慰问阵亡的将士家属,买了一大堆的粮油肉蛋回来,还是我结的账,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他见道衍微笑着听,又连忙摆手道:“这话请大师千万不要向大王吐露,否则大王该怨我得了新家还不知足,借机要求涨俸了。”
    道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今日上午,在城西的信远楼出了一档子事,不知二公子是否知情?”
    蓝枫怔了一下道:“愿闻其详。”
    道衍开门见山地道:“今日信远楼有一场私斗,双方分别是北平有名的放债人关老四,还有贵府的陈玉衡。陈玉衡不亏是大公子的高徒,只凭着赤手空拳,就把关老四、连带他雇来的二十多个打手全部打败。”
    蓝枫乍一听以这话,还以为关老四和道衍有什么关系,后者是为前者兴问罪之师来的,忙起身一揖道:“玉衡年少轻狂,若有做得不当之事,蓝枫替他赔罪了。”
    道衍见他会错了意,也是莞尔:“老衲不想评判这场私斗孰对孰错,只想借此引出一个症结,北平财政的症结。”
    “财政?”蓝枫见道衍提及政务,重新坐下道:“大师请讲。”
    道衍徐徐解释道:“北平的财政、民政,本是由朝廷指派的布政使负责,大王靖难尚不足三年,很多事情虽已接管,还来不及做出改变。”
    蓝枫听得聚精会神,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正道钱庄是你外公柳宗道的产业,柳宗道是昔日马皇后的姐夫,在京城势力如何庞大自不必说,他的钱庄也因此扶摇直上,分号开遍天下各大府县。”道衍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当然,也包括北平。”
    “晚辈有点明白大师的意思了。”蓝枫恍然道:“大师是想说,由于正道钱庄一家独大,北平城的百姓早在大王靖难之前,就有大量的钱财存在正道钱庄中。我们既不能任由大量民财被忠于建文的柳宗道掌握在手里,又不能一举取缔正道钱庄,因为那等若夺去了百姓的家财。一旦钱庄销毁账目,又或其在北平的钱库兑不出那么多钱,百姓存在钱庄的钱财立刻就会变成一笔糊涂账,甚至也会让其他可能向大王投诚的府县人人自危。”
    道衍眯着眼笑道:“二公子不愧是天纵之才,一点就透。”
    他旋又收敛了笑,接着道:“现在的种种情势表明,柳宗道在有意聚敛民财,主要证据就是正道钱庄只收存钱,却不放贷。他想把全北平百姓的钱财都聚在手里,这样一旦他将这笔百万千万贯级别的钱财撤出北平,对北平的财政、百姓及民生,都是极其沉重的打击。”
    蓝枫再次恍然:“因为正道钱庄拒绝放贷,所以城中衍生的借钱需求将不得不转入民间放债,就像今日在信远茶楼发生的事。”
    道衍叹道:“如今北平私贷横行,秩序混乱,池老板借债赔掉茶楼只是冰山一角。长此以往,对民心势必产生影响,我们决不能任由这种事情发展下去。”
    蓝枫试探地道:“大师的意思是?”
    “而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开一家钱庄,让百姓主动取回他们存在正道钱庄的家财,转存到我们新开的钱庄里。然后我们以正规渠道放贷,一方面避免了百姓钱财全被柳宗道一手掌握,一方面也遏制了民间放债的不正之风,还能增加北平的财政收入,可谓一举三得。”
    蓝枫思索道:“办法是好办法,但正道钱庄已成立了数十年,我们新开的钱庄,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对其形成竞争呢?”
    “借东风。”道衍嘴角微笑着逸出这几个字,又解释道:“此次北平居庸关之战,把蓝大公子在民间的声望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我们借着这股东风,或能压过正道钱庄的名声。”
    蓝枫一震道:“所以大师来找在下,其实是……”
    “老衲想把新钱庄交给你来做。”道衍呵呵一笑道,“就叫枫桥钱庄如何?二公子是大公子的弟弟,大公子现在成了民族英雄,百姓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许会有奇效。”
    蓝枫拱手道:“蓝枫先多谢大师信任,但开钱庄并非说几句话般容易,获得声誉只是第一步。若论实力和财力,我们在收到足够多的存钱之前,又拿什么本钱来放贷呢?退一步讲,就算我们放出贷去,一旦遇到百姓挤兑,我们又拿什么钱来兑付?”
    “这个二公子尽管放心。”道衍拿起茶杯,悠悠喝了口茶道,“你们从河西取回来的宝藏还有存余,钱不是问题。这件事已得了大王首肯,到时会由小燕王负责,二公子如遇困境,小燕王会想办法支持,毕竟这是关乎民心向背的大事。另外大王还说了,枫桥钱庄会分给你和大公子各半成的股份,如真能办起来,还会另有分红,二公子以后不必再担心家中拮据了。”
    蓝枫断然道:“既有大王和小燕王在背后撑腰,蓝枫就算赴汤蹈火,也要把这枫桥钱庄办起来。”
    道衍满意地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说到底,柳宗道是你和大公子的外公,若他到时候拿你们间的感情说事……”
    “大师放心,他连我娘都没放过心上,我和大哥早不当他是亲人了。”蓝枫还想再说几句表忠心的话,就听门外又有人唤道:“蓝桥哥哥,蓝枫哥哥,你们在吗?”
    蓝枫听出是赵雪楹的声音,尴尬地一笑,正想向道衍解释,回头一看,道衍早飘然而去了。

第549章 桃花朵朵

    赵雪楹穿得很轻盈,一身杏粉色的单布衣裙仿若阳春三月的江南,在腊月底的北平却显得过于单薄。
    不过蓝枫却没替她觉得冷,笑道:“我知赵女侠长年在天莲峰上修炼,不畏严寒,但就这样穿着单衣上街,只怕会遭路人侧目,快进来吧。”
    赵雪楹蹦蹦跳跳地进了外宅门,一边随着蓝枫穿过垂花门,一边娇憨地笑道:“还以为他们看我是因为我美丽可爱,原来却只当我是个疯子。”
    蓝枫见她臂上挎着个小竹篮,就问道:“赵女侠来此造访,是来找我大哥吗?白女侠怎么没和你一道来?”
    赵雪楹虽昨日才来过金台东舍,仍露出惊叹般的神色,目光在院子中来回逡巡:“师姐在驿馆休息,哥哥知道的,师姐的身子不比往常了,精神很容易疲惫,特别需要多休息。”
    说着她把竹篮拿给蓝枫看:“这是我中午做的,做多了几个,就想着拿点过来,给蓝桥哥哥和蓝枫哥哥尝尝。”
    “你还会做吃的?”蓝枫一边问,一边好奇地掀起竹篮里的盖布,只见篮中放着两个精巧的“小白兔”。
    “小白兔”以白面揉捏成形,然后上锅蒸熟,看着别具匠心,特别是那两只长长的耳朵,还有那双以黑芝麻点成的眼睛,短小而传神的尾巴,浑身圆滚滚的,可爱至极。
    赵雪楹见蓝枫露出讶色,解释道:“天莲峰不雇佣人,想吃什么,都只好自己动手啦。师尊师姐,还有那些师妹们,都佩服我的手艺呢,这是我借驿馆厨房做的。”
    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小白兔”,蓝枫刚要接,她却又蹙眉道:“走了一路,都凉了,等我加热一下再给蓝枫哥哥吃。”
    蓝枫把她带到厨房,她亲自蹲下烧火,也不顾柴灰沾在裙上。待铁锅上了气,她让两只“小白兔”又进锅蒸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又笑着取出,拿给蓝枫道:“小心烫,里面有馅的。”
    “小白兔”是豆沙馅,热了以后烫嘴,蓝枫一边吃,一边不住吸着凉气。
    “好吃吗?”赵雪楹嫣然笑道。
    “好吃,就是总感觉吃掉这么可爱的一只小兔子,有点不落忍。”蓝枫待吃掉“兔身”,最后才把“兔头”一口放进嘴里。
    “兔子再可爱,终究要被吃掉的,不是被哥哥也是被别的什么狼或者熊的,不必替它可惜。”赵雪楹爽朗地笑道:“另外一只本来是想给蓝桥哥哥的,既然他不在,蓝枫哥哥都吃了也行,就当我没来过。”
    赵雪楹再无他事,也不再没话找话地缠着蓝枫,和从后院出来的朱清筱招呼一声便提出告辞。
    蓝枫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活泼远去的身影,只觉她不同于苦大仇深又独立干练的本雅莉,也不同于精致中带着一丝哀愁的楚星雨,自有一种超脱尘外不谙世事,却又天真烂漫的感觉。
    她虽没有令人心醉的美丽,但清纯灵秀,性格就像邻家小妹般易于接近,相比之下,和她相处也是最放松最没有压力的。
    可爱的少女,岂非也如那“小白兔”一样?
    蓝枫的胃里暖暖的,他知道,今天他会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
    …
    蓝桥扛着一袋米和一袋面,拎着装油的瓶子、肉和蛋,敲响一幢民宅几乎快要掉下来的裂了缝的门板。
    “谁呀?”一个老汉的声音问道。
    “在下蓝桥,冒昧登门拜望,请……”他话未说完,门已吱吖一声打开。
    一对老夫妇佝偻着立在门后狭窄的堂屋里,脸上遍布着深刻的皱纹,两对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蓝桥这“不速之客”。
    老汉显然听过蓝桥的名字,迟疑地问:“你就是怀柔营的蓝大统领?”
    “在下正是。”蓝桥把米面等物放下,一拱手道,“令郎战死居庸关,在下特代表怀柔营,向烈士家属给予抚恤和慰问。”
    “大统领请进吧。”老汉一边让蓝桥进屋,一边对旁边的老妇道,“北平牺牲的孩子不少,还没听说哪户人家有主帅亲自上门的。”
    老妇注视着蓝桥放在门边的一堆慰问品,迟疑着道:“这些,都是给俺们的?”
    “都是。”蓝桥温和地笑道,“这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军中阵亡将士的抚恤金还会依规矩另行发放,二老尽管放心。”
    “谢谢,谢谢大统领。”老汉的眼眶顿时湿润,激动地紧拉着蓝桥的手不肯放,却已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蓝桥又和二老寒暄一阵,掏出那卷买来题字用的纸道:“今天除了米面,我还想给二老家里题一幅字,您家有笔墨吗?”
    那老汉虽不识字,但蓝桥现在的声势如日中天,得到他的墨宝无异于莫大的荣耀,忙点头道:“俺问隔壁老李借一套来。”说罢他就出了门。
    老妇把蓝桥带进内屋,腾出一张本来放着针线和绣样的旧炕桌,不好意思地笑道:“俺家能写字的地方不多,也就这里了,大统领请稍等片刻,老头子这就回来。”说罢也退了出去,把蓝桥一个人留在屋内。
    蓝桥观察这间内屋,见除了土炕和炕桌,到处都是破旧的家具和堆放的杂物,其中尤以各式针线织物为最。不能说是家徒四壁,但一眼望去,也看不到任何值钱的物件。
    老夫妇家除堂屋外还有两间内屋,此处是西屋,他们在这里做点绣活补贴家用,还有一间东屋,应该就是老夫妇的寝室。
    蓝桥正在屋内出神,就听脚步声响,却是一位初次见面的少女款款走进屋来。
    这少女约莫十七八岁,一身素衣布裙,衣裙虽然干净,却已洗得有些发黄,尺码也显得稍小了些,显然穿了多年。她头上插着木钗,脚穿布鞋,双手有些拘谨地放在身前,朝蓝桥屈膝一礼道:“小女子给大统领请安。”
    蓝桥愕然道:“你是?”
    “小女子王蔓,是王义的妹妹。”她羞涩地一笑道,“爹还没回来,娘唤我为大统领烹茶。”
    王义就是这户人家的独子,在居庸关一战中阵亡的怀柔营战士。
    王蔓从柜子上取下一个研钵,又从罐子里倒了些茶叶,细致地以研杵将茶叶捣碎。她的一双小手还算白嫩,在研钵里一下下地捣弄着,面颊微红地低着头,不敢看蓝桥一眼:“寒舍简陋,没什么好茶叶,请大统领不要见怪。”
    “姑娘太客气了。”蓝桥已许久未见过这种将茶叶研磨成碎末的烹茶法,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弄。
    王蔓直把茶叶碾成比芝麻还小的细末,才又转身出去,一手挑着壶烧滚的热水,一手则拿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笔墨和砚台。
    “爹已经回来了,真不好意思,小女子家里没人识字,所以每次都要问李叔借。”她双手把冲好的茶捧到蓝桥面前,然后卷起袖管,拿起墨块道:“大统领先请用茶,待小女子为大统领磨墨。”

第550章 送女为婢

    蓝桥嘴角含笑地看着王蔓磨墨,心中却忖道:“今日出门急,准备还是不够充分,要是自己带了笔墨,就不必再这户人家耽搁这么久。”
    他之所以没有实现将字写好,是认为在烈士家里现场书写更有诚意,而用他们自家的笔墨,也能使这些幅字各有不同,每一幅都是独一无二之作。只是他未料到,这些战士的家人大多没念过书,甚至不怎么识字,家里自然不会常备着文房四宝。
    王蔓磨墨的动作很慢,瘦弱的手捏着墨块在砚池里缓缓搅动,直等蓝桥喝完了茶才磨好。
    蓝桥拿起笔,在纸上一挥而就,写下“北平魂”三个笔力浑厚力透纸背的大字,又盖上自己的私印,一边念,一边把字交给王蔓。
    王蔓不敢坐在炕上接,起身后退两步跪下,这才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无比恭敬地接过这幅字。
    蓝桥扶她起来,回到堂屋对老夫妇道:“以后二老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拿着这幅字来找我,我会尽力替二老解决。”他算着时间,如果想在今天下午拜访六至八户烈士家属,那么在第一户待的时间已然太久。
    王蔓把字交给王老汉,王老汉同样恭敬地接过:“等下我就把这幅字裱在墙上。”
    蓝桥随口称赞起王蔓:“多亏令嫒研的好墨。”
    他本是客套,王老汉却打蛇随棍上,紧跟着道:“这妮子不但会磨墨,女红也很有两下子,刚才那屋里的绣样都是她织出来的。”
    蓝桥对女红织绣的技艺了解不多,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接话道:“看她的年纪,该嫁人了吧?有门好手艺很重要。”
    王老汉叹息一声,摇头道:“如今这世道,嫁闺女太难了。若依俗礼,女子十五便可婚配,但北平城的情况大统领也知道,好儿郎都去参军了,就算运气好,不伤不死,短时间内也很难回来成亲,城内很多女子都寻不到夫家呀。”
    “这确实是个问题。”蓝桥嘴上应着,却也想不到合适的解决办法,正想告辞,王老汉又叫住他道:“大统领请留步,老朽还有一个请求。”
    蓝桥讶然道:“老丈请讲。”
    王老汉看了眼红着脸站在一边的王蔓,迟疑片刻后断然道:“大统领可否把俺家的闺女带走,让她在大统领的府上侍候?”
    蓝桥猝不及防,“啊”了一声,看向早羞得别过脸去的王蔓道:“老丈的意思是……”
    “大统领威震北平,谁不仰慕?能侍候大统领是她的福分。”王老汉顿了顿道,“大统领不嫌弃的话,就给她个机会吧。我们也不用多少工钱,平时有个地方住,有口东西吃就够了。”
    蓝桥皱眉道:“府上的佣人还够,我也不是什么金贵的身子,不需要人侍候。”
    他本以为这句话已经拒绝得足够明确,王蔓却倏地转回脸,抬起头大声道:“花大家不也是大统领的奴婢吗?她可以侍奉在大统领左右,为什么现在又不需要了?”
    “她……她不一样……”蓝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随口应付几句,然后有些尴尬地“逃”了出去。
    他刚出门就听到王母训斥王蔓的声音:“叫你坐的时候多扭着点,说话再温软点,你那么直挺挺的,跟个柱子似的,哪个男人会喜欢?蓝大统领亲自上门,这是多好的机会?快十八了还嫁不出去,整天在家里白吃白喝,我们到底得养你到什么时候?到时候又指望谁给我们养老?”
    王蔓对母亲的责骂无言以对,王老汉则叹道:“现在的人市,就算买个最便宜的婢女也要十几贯钱,我们白送都不要,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接着屋内便只剩下隐约的啜泣声。
    蓝桥探访的第二户人家是一对母女,烈士的遗孀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妇人,女儿也只有十二三岁。蓝桥送过粮油和字,和妇人拉起家常,没想到这位母亲竟也提出,想让女儿跟随蓝桥,给他到府上为婢。在得到蓝桥拒绝的答复后,妇人又说,如果嫌女儿太小不懂事,她可以和女儿一起进府。
    蓝桥吓了一跳,不敢再直视妇人恳切哀求的目光,只推说再想想,便慌忙离开她们家。
    待房门关上,他听到母女俩相顾垂泪叹息的声音。
    接着的几户人家,但凡有年轻女子在家的,无论她是烈士的女儿、侄女还是姐妹,几无例外地被父母安排,或者自愿想到蓝桥府上为婢,当然都被蓝桥婉拒。
    最后一户人家并无女眷,只有一个老汉独居,这多少让已成“惊弓之鸟”的蓝桥松了口气。
    蓝桥送过慰问品,和老汉聊了约一刻钟,问起老汉的生计,老汉叹了一口气说,他本是在一个大户人家做工,每日挑水喂马干点杂活。后来大户人家因战乱破产,他便被辞退回来,仰仗儿子的从军饷中寄回的一点钱勉强度日。
    现在唯一的儿子也战死了,老汉白发人送黑发人,伤痛欲绝自不在话下,但为了活下去,为了日后的生计,他恳请蓝桥雇佣他到府上做工,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
    蓝桥没有答应老汉,只推说将士阵亡的抚恤金可以支持一段时间,便告辞离开。
    走在路上他终于明白,他其实并没有那种魅力,让天下女子一见面就以身相许。那些想法子把女儿送给他为婢的父母,一方面是想减轻自家生活的压力,一方面也希望女儿能在他府上挣得一些工钱,当然,要是表现好,有幸能被蓝桥或蓝枫看中,有机会从普通婢女升级为通房甚至侍妾的话,那自然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一家人也跟着鸡犬升天。
    即使是最后一户,家里没有女眷,那位老汉也想到他府上做工。
    或许这就是烈士家庭的悲哀吧,有荣誉,有抚恤,街坊邻居也是人人称赞。但荣誉总会被淡忘,慰问品抚恤金也总有吃完用完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人的生计该怎么办?
    蓝桥无奈地叹息一声,不再去想此事,见天色已晚,便直奔望北楼而去。

第551章 群英荟萃

    望北楼位于北平的北城墙根下,楼体半倚着城墙而建,顶层却比城墙更高出一丈,客人在顶层的包厢内饮酒赏月,目光可越过城墙眺望城北的平原,故得“望北”之名。
    蓝桥没在楼门口看到花语夕,心中不由有些失落。
    他们从胡记砂锅馆出来就分道扬镳,蓝桥回金台东舍,准备下午的慰问之行,花语夕则前往冷宅,继续对冷晗进行气针治疗。
    按照她的说法,她每天要对冷晗进行一个时辰的气疗,等坚持一个疗程下来,到来年的一月底,冷晗将可重拾刀马,与健康的年轻战士无异。
    当然,指的是普通战士,而非当年那个风云榜级数的顶尖高手。
    或许,她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也或许,她还是不愿意来吧。
    蓝桥虽邀请花语夕随他赴宴,但转念仔细一想,其中的确多有尴尬之处。
    首先,朱高煦既明言说要喝酒,还说有什么绝色舞姬,此宴便有一种特殊的暧昧之意,环肥燕瘦美人把盏逢场作戏自是不在话下。他若携花语夕一同赴宴,摆明了拒人于千里之外,与宴的其他几位高级将领就算不至于出言怪罪,必也难以尽兴。
    第二,说到绝色舞姬,花语夕本身就是其中翘楚,无论色还是艺,天下几乎无人能出其右。丘福找到的舞姬再美再出众,和花语夕一比也难免黯然失色,他蓝桥本来只是忝居末席,这一下喧宾夺主,必然让做东的丘福大失颜面。
    最后就是,他和花语夕算什么关系?她陪自己赴宴,在席间又该如何自处?像这种高规格的晚宴,即使是携美同往,通常也仅限有身份的妻室,花语夕名义上只是他的婢女,她陪自己来了,是和自己并肩而坐一同享宴,还是跪在旁边侍候,给自己斟酒添菜?如果是前者,这般高调招摇,难免引人闲话,如是后者,那也太委屈她了。
    是啊,自己一时冲动,没及细想便脱口而出邀她赴宴,却把花语夕置于左右两难的境地。她不愿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不来,自己到时难免又要应付那什么舞姬。他这一下午已遇到多位或热情或青涩或娇羞的少女,她们为帮助自家的生计,不惜花心思讨好自己这位初次见面的陌生军官,只为谋求一个可以糊口的营生,或者一个可能发家致富的机会。
    若是宴后丘福强送一位舞姬给自己,自己碍于面子不好拒绝,真把人领回家去,莫说风夜菱将来怪罪,就是花语夕和朱清筱也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想到这里,蓝桥忽然觉得头很痛,甚至开始思索,等下要用什么借口推脱。
    “这不是怀远嘛,站在门口发什么愣呢?快进来。”一个豪浑的声音从楼里传出,正是朱棣麾下的头号猛将,朱能朱士弘。
    朱高煦也从楼内拾级而下,笑道:“哈哈,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正和老丘谈到你,你就送上门来了。”
    蓝桥摒去杂念,打起精神,很快融入望北楼这个欢闹的氛围,饶有兴致地道:“哦?二殿下背后话短长,可是在取笑小弟?”
    “哪有,我们分明是妒忌,**裸的妒忌。”朱高煦哈哈大笑,“仅仅一个多月,怀远就立下天大的军功,从此仕途平步青云,这样的晋升速度,怎等不招人妒?”
    一个比朱能稍显老迈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道:“二殿下在撒谎,我们刚才分明聊到的是怀远的齐天艳福。”正是几位将军中年纪最大的丘福。
    蓝桥纵使做好了和他们这伙粗人厮混的心理准备,此时仍不禁老脸一红:“我哪有……”
    “好哇,你是他娘的水仙不开花,给我们装蒜呢。”朱能坏笑着搡了他一把,“花大家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说,只是你蓝家的婢女,这种级数的美人搁谁家不是房中至宝?也就你这傻瓜,还真把人当婢女使唤,是不是还要人家给你洗衣做饭,扫地浇花呢?”
    朱高煦和楼上的丘福一齐大笑,前者笑罢又玩味地看了蓝桥一眼,接着道:“我还听到城中颇有流言,说花大家是因为爱慕怀远,才脱离了盛庸,弃暗投明的。她陪你去怀柔练兵,又在居庸关死战破敌,如此尽心尽力,难道还不能得你蓝大公子垂青,摆脱这婢女下人的身份吗?百姓们都在替她鸣不平哩。”
    蓝桥苦笑道:“他们真是闲得慌。”
    “怀远现在是我们北平城的头号风云人物,你的事怎么能算闲事?眼看着过年了,街头巷尾的话题中,总少不了你一份。”朱能一边陪着蓝桥上楼,一边故作正经地道:“目前来说,城内的猜测分为两派,一派说你故作清高,看不起花大家这种出身风尘的女子,又嫌她是主动送上门来,不够矜持端庄。另一派则说你其实已经心动,只是风大小姐善妒,你虽心里痒痒,却不敢有所作为。”
    说着他用手肘捅了捅蓝桥的腰眼:“无论哪种猜测,你都自己掂量掂量,免得到时候被人骂了,怪老哥我没事先提醒。”
    众人走进顶楼最大的包房,一个肩宽腿长的银髯老将临窗而立,笑容可掬地向他们打招呼,自然就是为此次晚宴做东的丘福。
    丘福年近六十,是北平的老行伍人,早在朱棣藩镇北平之初就在其麾下效力,累功至燕山中护卫千户。建文元年,朱棣起兵靖难,丘福与大将朱能、张玉一同夺取北平九门,控制北平全城。后耿炳文北伐,他又随军攻打真定,率军冲入子城。白沟河之战时,丘福率精兵直捣李景隆的南军中坚。此后,他又在夹河沧州等战役中屡立战功,他和朱能、张玉以及朱高煦四人也被称作燕军四杰。
    “今日望北楼群英荟萃,足见我靖难军人才济济,势不可当。”丘福抚髯笑道,“老夫在此设宴庆功,也是有意让诸位将军放松一下,过个好年,其中倚老卖老又或僭越之处,还望二殿下和怀远不要见怪。”
    “老丘你说的哪里话?”朱高煦洒然笑道,“你自掏腰包请我们吃酒,又有美人儿作陪,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下次有这好事,我还来。”
    朱能左顾右盼地道:“说好的美人儿呢?”
    “她们在后室妆扮,等下就会出来。”丘福指了指包房侧面的内室,果然能看到几个隐约的人影,“我这不是怕怀远不好这个嘛。”
    “老丘你真是白活这么大岁数。”朱能嘿嘿笑道,“你告诉我,男人哪有真不好色的?你见过吗?”
    众人会心地互望一眼,一齐哄笑出声。
    “末将来晚了。”笑声之中,又一人气喘吁吁地登楼上来,一脸尴尬地向丘福朱高煦等人施礼,却是比蓝桥还晚到的张辅。

第552章 舞姬风尚

    朱高煦见张辅进门时一脸心虚的神色,眼珠一转,狡狯地笑道:“你来得晚,该不会又去纠缠小郡主了吧?”
    张辅诚实地道:“末将是想邀小郡主同来的,和她磨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被她拒绝了。”
    丘福失笑道:“邀她来?你怕不是疯了?咱们几个兄弟聚会,你叫她来作甚,陪你喝花酒吗?”
    张辅事先显然没想过今天的晚宴还有这一层意思,登时脸上一红,讷讷地坐下。
    众人各自入席,五张席案不是排成两列,而是组成一个半月的拱形,以朱高煦居中,丘福和朱能左右次之,蓝桥和张辅位于两侧,面朝着一钩弯月下的宽敞露台,中间留出一块空地。
    空地是留给舞姬献艺用的,此时包房和露台间的门敞开着,北风呼啸,吹得纱帘乱舞,也吹得众人衣袂发丝飘扬。
    望北楼的女侍流水般奉上食物和美酒,她们关上露台的门,然后点起房间角落的两座大火炉,一者煮酒,一者烹茶,然后给每人送上一个暖手炉,包房内立时暖和起来。
    朱高煦舒适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眯起眼睛,看向遮住内室的倩影朦胧的窗纸,仿佛期待着稍后会从里面走出怎样的绝色佳人。
    待女侍为众人斟上了酒,丘福似乎看出朱高煦的心思,抚着银髯笑道:“二殿下放心吧,今天来的是北平醉香坊最红的五小花旦,都是色艺双全,绝不会叫二殿下失望的。”
    朱高煦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忽然神秘兮兮地道:“最近我听说,在北平城的风月圈里,开始流行一种特别的新风尚,不知你请的这几位舞姬,等下会不会……”
    朱能显然也是此道众人,立刻接话道:“嘿,要是那样可就有趣了。”
    丘福不知他二人打什么哑谜,憨笑着摇了摇头,一边举起酒杯祝酒,一边侃侃道:“今天为让大家喝好玩好,我还特意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游戏,权当是给诸位娱乐消遣。”
    朱高煦被他故弄玄虚的模样逗得一乐,道:“什么游戏?给我们看看。”
    “这就揭晓。”丘福拍了拍手,向内室发问道:“姑娘们,准备好了吗?”
    一个娇怯怯的女声答道:“回将军,准备好了。”
    丘福看了朱高煦一眼,一副等待好戏开锣的模样:“开始吧。”
    但听环珮声响,内室的门缓缓向一侧滑开,五个盛装打扮身姿曼妙的少女鱼贯而出,在众人围成拱形的席前空地上排作一行站定。
    她们分别穿着红、黄、蓝、绿、紫的长摆舞裙,每人的裙角都刚好垂至距地面二指宽的高度,既不拖到地面,还把她们的腿和脚都遮得严严实实。
    相比之下,舞裙的上半身就大胆很多,不但十分贴合少女的身体曲线,剪裁也精致得恰到好处。少女们香肩、玉颈和一片雪肌都展露无遗,还披着一条白色的轻罗飘带,好似天宫上的仙女一齐下凡,引人遐思。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们全部遮住了容颜,还分作上下两层,先用一层绣帕掩住口鼻,又用一层白纱遮住眉眼和额头,让人窥不到庐山真貌。
    朱高煦不满地道:“我说老丘,你究竟搞得什么名堂?美人儿们把脸都遮了,谁看得出是不是绝色?”
    丘福嘿嘿地解释道:“这才正是这个游戏的妙处所在。等下姑娘们献舞,咱们只顾观赏,然后吃喝谈笑,等她们舞毕,咱们从她们中各选一个下来,到自己的席上陪酒,到那时她们再展露真容,是美是丑反正都是自己选的,也退不回去喽。”
    “有点意思。”朱高煦逐渐明白过来,油然地拍着手笑道,“既然都是醉香坊的花旦,想来也不可能丑,只是各人喜好不同,这样只看舞不看脸的盲选,有意思,咱们走着?”
    丘福连连点头,一边示意乐师开始演奏,一边对朱高煦道:“这醉香坊的五小花旦中,最有名的是白芍药,那姿色说是北平第一美人儿也不为过,也不知有多少风流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就在这五个姑娘中间,现在连我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不知咱哥几个谁有这个福分和运气,能得到她的红袖把盏。”
    朱能火辣辣的目光不断从五女身上扫来扫去,压抑不住兴奋地道:“这就更有意思了,不然咱们赌一票,看谁能选中白芍药。”
    “好啊。”朱高煦“啪”的一声,拍了一把铜钱在桌上,“白芍药是我的,二十文。”
    蓝桥心想堂堂燕王府二殿下,和人赌钱却只拍二十文,强忍住想笑的冲动道:“我也赌二殿下,十文。”他不敢比朱高煦多,只摸出十枚铜钱。
    朱能却不管那一套:“三十文,今天我要搂着白芍药睡觉。”
    张辅谨慎地道:“那末将赌丘老夺魁,五文。”
    丘福呵呵一笑:“咱们几个若论艳福,谁比得过怀远?我赌他能选中,也是二十文。”
    这时乐声奏响,姑娘们随声起舞,各班风姿翩然而显,立时把众人的目光牢牢吸引在她们身上。
    原来,她们的舞裙都经过特殊的设计,在左右两侧和正中开了很深的口子。刚才她们从内室走出,都是极端庄的小步慢移,再加上裙摆的布料小有叠边,所以遮得严丝合缝,五个大老粗的男人自也看不出来。此刻她们翩然起舞,那三处口子随着她们的动作一打开,立时露出裙下纤长的**,还有幼细白嫩的赤足。
    “就是这个!”朱能率先动容,“在花大家名满北平的时候,她赤足作舞的故事也流传开来,于是北平城的舞姬纷纷效仿,也全都学着光脚献艺,一时成为北平风月场的一种新风尚。现在你到青楼看姑娘跳舞,想找个穿鞋的都难咧。”
    丝竹管乐声中,五色佳人争相献媚,有的姿势柔美,有的动感十足,有的体态舒展,有的极具韵味,一时间好似五色的蝶儿嬉戏于花丛之中。她们挎着的飘带随着变幻万状,如烟如雾,如云如月,裙摆上的口子也时开时合,裙下的莲足**时隐时现,隐时含蓄内敛,引人倾倒迷醉,现时肉光致致,令人血脉贲张。
    五个男人都是从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下来不久,何曾见过这样的红粉阵仗?偌大的包房一时竟无人说话,都看得痴了。

第553章 迫不及待

    “红蝶儿,黄蝶儿,绿蝶儿,蓝蝶儿,紫蝶儿,谁才是我的好蝶儿。”朱高煦斜倚着软垫,一手拿着酒杯,摇头晃脑地道。
    丘福和朱能见他如此放松,也暗自松了口气,前者眯起眼,不放过任何一刻可窥见美人玉足的机会,后者则翘起了腿,也学朱高煦的模样靠在软垫上,和一旁的张辅一起,对姑娘们评头论足。
    只蓝桥最是尴尬,一边看着姑娘们撩人的舞姿,一边还不时往门口打量,试图寻觅花语夕的身影。
    朱高煦注意到他,笑道:“找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他见蓝桥不答,转对舞姬们道:“这位蓝大公子可是亲眼看过花大家跳舞的,你们再不卖力些,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五个舞姬中也不知是谁娇笑一声:“姐妹们要是火力全开,就怕这位公子遭不住呢。”
    另一人也娇声道:“绝活来了。”
    说着五女阵型一变,不再作方才的群舞,改为一人在前领舞,其余四人则在后伴舞。
    第一个上前的是“黄蝶儿”,但见她左右脚尖轻点,如蜻蜓点水般凑近到众人席前,仿佛隔着席案一伸手就能抓到她,迫人的热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由于被绣帕遮着容颜,众人看不到她的神情,但从她舒展的姿态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表演很有自信。
    她几个诱人的舞姿之后,忽然原地转了一圈,被裂口分成三瓣的裙摆如散花般几乎打横着飞起,从朱高煦的鼻尖前掠过。
    朱高煦拍手叫了声“好”,举杯一饮而尽道:“这样才真够味。”
    黄蝶儿舞过一阵,换过红蝶儿上前。红蝶儿的舞姿比黄蝶儿更加娇媚,一抬手一投足,都充满了无限风情。
    她见蓝桥的酒杯空了,甚至借着舞步转到酒壶边,拿起酒壶为蓝桥斟满了酒,又转回到众人中间。她把整个拿酒斟酒的动作与她的舞完全结合,让人丝毫不觉突兀,仿佛这个斟酒的小插曲本就是她舞姿中的一部分。
    第三个上前的是蓝蝶儿,她比前两只蝶儿更大胆,不只是欺近到众人的席案前,甚至还转到众人侧面不足三尺的位置,给人以触手可及的惊人魅惑力。
    她先是围着朱高煦转,然后又插到朱能和张辅的两席之间,朱能哈哈一笑,乘着酒劲倏地伸出一手,在蓝蝶儿抬至半空的脚上摸了一把,蓝蝶儿却只是娇笑,最后转到蓝桥和丘福的席间。
    丘福以眉眼挑动,示意蓝桥也可学朱能的模样揩油,蓝桥却微微摇头,直到蓝蝶儿退回原位,仍正襟危坐。
    接着换绿蝶儿上前,她和前面三女不同,不再迫近到众人席前,而是再排作拱形的五席之间盈盈一跪,作出一连串以跪姿为基础的曼妙舞姿。
    她时而双腿叠起,时而上身直挺,时而又以单腿着地,抬起晃动另一条腿,取静而不取动,仿佛出水之芙蕖,出淤泥而不染。这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距离感和圣洁感更搔得人心里痒痒,一方面让人生出怜爱之心,另一方面则更有一种想破坏这种美好,不可亵玩却偏要亵玩,把她吃净碾碎的冲动。
    “这是不是你的菜?”丘福呵呵一笑,对蓝桥道:“男人有时就是这么贱,送上门的不喜欢,越是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就越是心痒难熬。”
    最后上前的是紫蝶儿,众人本期待她再有其他与众不同的献艺,不料她却仍是常见的那些姿势,原地转圈加上一些幅度不大的身体扭动,和前四个上前的舞姬相比,甚至显得有些敷衍。
    见丘福现出不悦之色,蓝桥知道紫蝶儿的平庸让已丘福这做东者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他怕丘福事后找紫蝶儿的麻烦,便轻声道:“她看起来似乎身体有些抱恙,丘将军就不要苛求太多了。”
    对于这些出身风月场的女子来说,今日的晚宴可以说是决定她们后半生的关键。在座的五人无不是北平军方的大人物,又或朱棣驾前的红人,无论被谁看中,只要讨得他们欢心,都有大好的前程等着她们。
    是以她们各显其能,无不竭尽全力地在轮到自己上前时着意表现,为的就是把看客们撩得心猿意马,从而使自己更有机会进入豪门。
    当然,其中最尊贵的仍是朱高煦。是以当舞姬们献舞结束重新排作一行,最期待的就是接下来的选人环节,蓝桥虽然看不清她们的眼睛,但可以想象,她们的目光此刻必都集中在朱高煦的身上。
    朱高煦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依依不舍地从姑娘们身上收回目光,对丘福道:“现在是不是到挑人陪酒的时候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她们的模样了。”
    丘福露出和朱高煦同样期待的神色:“按照我们的游戏规则,二殿下请先选定一位姑娘,然后才能揭下她的面纱,但那时已不可后悔。”
    朱高煦露出犹豫的神色,似乎一时难以决定最合心意的舞姬。他想了想,忽然转向蓝桥,狡黠地一笑道:“怀远是这次守卫北平的最大功臣,我就把这个先选的机会让给你。”
    蓝桥本来以为按他的身份地位,只要等其他四人挑剩一个就可以了,没想到朱高煦让他先挑,有些猝不及防地道:“这个……”
    丘福笑得像尊弥勒佛:“二殿下既然让你先挑,你就选一个吧。”
    蓝桥红着脸,目光从姑娘们的身上扫过一遍,最后落到方才表现最为平庸的紫蝶儿身上。
    以她的表现,她应该是其他人最不可能选择的姑娘。
    如果选她,就不会有抢走其他人心头所爱的风险,且看她似乎并不全力献媚的样子,似乎等下让她陪酒,自己面对美人在侧的压力也能小很多。
    “就她了。”蓝桥想到这里,朝紫蝶儿招了招手。
    丘福和朱能对视一眼,都是一笑,知道蓝桥是“明白事理”的,先挑走最平庸的舞姬,把更诱人的四个留给他们。
    “谢公子。”紫蝶儿裣衽一礼,莲步轻移到蓝桥席边,端庄地跪坐下来,微微仰起脸,等待面纱被蓝桥揭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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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200/ 第一时间欣赏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作者:端木南柯所写的《靖难英雄谱》为转载作品,靖难英雄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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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介绍:
一张九天风云榜,看九州英雄鹿死谁手。一卷倾城美人图,数十大美女花落谁家。一个少年,不慎卷入建文削藩的大麻烦,却在涌动的暗潮里越战越强,成为影响天下局势的关键人物。自创绝世武功,统率千军万马,南平白莲教,北战蒙古兵。皇族郡主,同门师妹,百变妖女,侯府千金,携美同行,纵横天下。内扫朝廷败类,外除倭寇之患,一柄流光宝剑,创下不世之功。永乐盛世扬我华夏之国威,功成身退名留靖难英雄谱。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英雄,写就新的篇章。靖难英雄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靖难英雄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