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取而代之
“别急。”丘福阻止蓝桥去揭紫蝶儿的面纱,呵呵笑道:“咱们先把人挑完,最后再一起揭盅,那才有趣。”
朱高煦仍旧不肯先选,把第二个选择的机会让给朱能。
朱能眼珠一转,要了蓝蝶儿,接着的张辅却犯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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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个舞姬中,自是以紫蝶儿最为平庸,需要近身展现魅力的蓝蝶儿也仿佛信心不足,至于剩下的三个,黄蝶儿刚柔并济,似有大家风范,红蝶儿风情万种,媚骨天成,绿蝶儿则善于把握男人的心理,通过“可望而不可即”的诱惑让人产生期待。这三个都有可能是白芍药,那到底该怎么选,才能把白芍药留给朱高煦呢?
朱高煦见朱能脸上冒汗,哈哈大笑道:“好啦好啦,看给你为难的,我先选,不让你背锅。”说着他指向绿蝶儿:“你到我这来,我倒要看看,你这浪蝶儿到了我怀里,是否还是那副遥不可侵的模样。”
绿蝶儿嘴上娇嗔不依,自然仍故作扭捏地走到朱高煦的席前。
还剩下黄蝶儿和红蝶儿,张辅和丘福却没了压力,前者要了黄蝶儿,后者选了红蝶儿。
“现在谜题揭晓。”丘福向众人示意了一下,率先揭下红蝶儿的面纱,露出一个清秀绝伦的少女的面容,却不是他事先见过的白芍药。
“我这个不是。”他表面失落,实则暗中松了口气。
接着朱高煦和朱能也揭下绿蝶儿和蓝蝶儿的面纱,两位少女的容颜争奇斗艳,却也都不是白芍药。
“看来白芍药就在紫蝶儿和黄蝶儿之中了。”朱高煦没挑中白芍药,也丝毫不感到遗憾,催着蓝桥道:“快,我想看看这位北平的第一舞姬,是否会故作平庸,以至于让我们全都选错。”
蓝桥应了一声,手刚触及到紫蝶儿的覆面白纱,忽然一个望北楼的女侍匆匆走来,有些慌张地在丘福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有这种事?”丘福脸色骤变,沉声道:“抬过来。”
两个望北楼的护院大汉从方才舞姬们梳妆用的内室抬出一口箱子,正是她们来到望北楼时,携带用于装放衣物的大木箱。
“打开。”丘福冷着脸一挥手道。
箱盖打开,就见一位只余贴身小衣的美貌女子蜷缩在箱子里,娇躯伴随着呼吸匀称地起伏着,似乎睡得正香。
“她是……玉百合?”仍带着面纱的黄蝶儿惊呼一声,倏地转向紫蝶儿道:“那么,你又是谁?”
在北平风月场打滚多年的丘福知道,玉百合是醉香坊内名声仅次于白芍药的舞姬,也是和白芍药关系最好的姐妹。听黄蝶儿这么一说,他立时心中了然,白芍药就是黄蝶儿,她本以为紫蝶儿是玉百合,以为玉百合是因不想抢了她的风头,所以才故作平庸。
但此刻玉百合被人剥去舞裙塞进箱子里,那眼前的这个紫蝶儿又是何人?
蓝桥心中一动,猛地一把扯下紫蝶儿的面纱,花语夕顽皮的俏脸立时跃然眼前。
“原来竟是花大家。”见过花语夕的朱高煦和张辅都是一呆,后者惊讶地道。
朱高煦有点回过味来,拍案叫绝道:“妙啊,花大家真是神机妙算,你怎么知道我会让怀远先挑,怀远又一定会挑你呢?要是你不幸被士弘选去,岂非被他占了大便宜?”
他这么一说,众人不禁都看向朱能,只见他一双大手在蓝蝶儿身上四处揩油,只把蓝蝶儿弄得钗横鬓乱,羞红过耳,连执着酒壶的玉手也不住发颤。
花语夕笑吟吟地道:“奴家要是连这点能耐也没有,岂非白被你们叫了那么多年的花妖女?”
张辅仍不解地道:“可你为什么要……”
阅历丰富的丘福此时也悟出花语夕的来意,抚髯笑着解释道:“她必是知道她家公子被我这老不正经邀来喝花酒,怕他遭不住姑娘们的热情,变成小不正经,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跟来,因为怕扫了我和二殿下的面子,所以才想出这取而代之的妙计,既免去了怀远被其他姑娘勾去的隐患,又能让我们吃好喝好玩好,真是妙哉。”
朱高煦看热闹不嫌事大,还不忘接口道:“隐患是排除了,就是不知怀远现在到底有没有变成小不正经。”
至此意外情况全部澄清,丘福吩咐望北楼的女侍和护院抬着玉百合退下,黄蝶儿也被张辅揭开面纱,露出白芍药那张艳冠北平的俏脸。
她似乎对花语夕迷晕她的姐妹玉百合然后取而代之非常不满,有些敌意地瞪着她道:“听说花大家是京城的第一舞姬,艳名在秦淮两岸无人不晓,就是不知这南方的舞,和北方的舞,孰优孰劣?”
这几乎算是明目张胆的挑战。
花语夕一听就知道白芍药不服气自己在北平以客压主,现在全北平都在效仿跟随自己带来的新风尚,还有谁把白芍药放在眼中?
若论比舞,花语夕还从未怕过任何人,她娇笑一声刚想起身“迎战”,却猛地被蓝桥按住,后者生硬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坐下。”
花语夕一怔,听出蓝桥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只得重又坐好。
其实从花语夕露面开始,蓝桥自始至终就低着头没说话,只是一杯杯地喝酒,任朱高煦丘福等人相互调侃,也从未抬头,因此也没人注意到他的表情。
此刻花语夕见蓝桥的酒杯又空了,便和其他席上陪酒的舞姬一样,拿起酒壶想帮他倒酒。
不料蓝桥却毫不客气地从她手中夺过酒壶,对着壶嘴直接饮了下去。
花语夕本以为自己应约而来,又想出巧计替蓝桥解围,蓝桥至少应该惊喜才对,就算不惊喜,也不至于对自己这般冷淡。
她碰了个钉子,咬着唇瞥向蓝桥道:“公子,你怎么了嘛?”
丘福见状笑道:“花大家不会是用错方法了吧?看我老丘是怎么喝的。”说着他搂住红蝶儿的纤腰,让红蝶儿把一大口酒含在嘴里,然后再从她的嘴里啜取酒浆。
众人一看他做出表率,纷纷跟着起哄,也和各自身边的舞姬展开更加暧昧的互动。
第555章 各回各家
望北楼顶层的包房内莺歌燕语,各式各样的劝酒声、撒娇声、笑骂声还有猜拳行令声混杂一处,让人即使只站在门外,也很易想象出门内的旖旎景象。
朱能把玩着蓝蝶儿的一双小脚,时而在上面揉捏抓弄,时而又凑近嗅她的气息。蓝蝶儿虽在风月场混迹多年,被人捉着脚这般摆弄,也不禁羞赧不堪,红着脸娇声讨饶。
朱高煦让绿蝶儿靠着软垫,自己则直接倒在绿蝶儿香软的身上,让绿蝶儿喂他喝酒,却又不时搔她的痒,只把绿蝶儿弄得花枝乱颤,酒杯也拿不稳,不少酒浆洒了出来。
白芍药使出浑身解数,几乎是挨着张辅贴坐在他身旁,一手拿着个果盘,另一手把被她精心切成小块的苹果喂进张辅的口中,最后还挑衅似的看了一眼因被蓝桥阻止未能“应战”的花语夕。
花语夕有些尴尬,不知自己是否也该和其他舞姬一样,用更具暧昧意味的方式与蓝桥互动,蓝桥不知怎的似乎不太高兴,自己凑上去吧,可能继续碰钉子,不凑上去吧,又显得和整间包房的气氛格格不入。
“公子,我不知你是因为什么事情心里不畅快,但现在二殿下丘将军他们都看着呢,咱就当是为了他们,也该稍微配合一下。”花语夕幽幽地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好吗?”
蓝桥轻叹一声,微一点头。
花语夕先给蓝桥削了一个苹果,苹果皮连成小指粗的一条线,自始至终没断过。
她一边把苹果雕成让人食欲大增的花苞状,一边笑吟吟地道:“听说削苹果时在心里许愿,如果苹果皮不断,这个愿望就能实现。公子想知道,奴家刚才许的什么愿吗?”
蓝桥没有答她,淡淡地道:“要是这样就能实现愿望,我们就不用练武,也不用去打仗,都改练削苹果就好了。”
花语夕一噘嘴,又剥开一个橘子,一瓣一瓣地塞进蓝桥嘴里。待喂到最后一瓣,她忽然一笑,紧接着手一抖,那瓣橘子便从蓝桥嘴边向下落去。
蓝桥反应很快,不及细想便把嘴往前一伸,准确地叼住哪瓣橘子。朱高煦见状笑道:“小心点,小心把花大家的手指吃下去。”
花语夕嫣然一笑,把沾着橘汁的手指放到唇边吮了吮,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在说:“你敢吃吗?”
蓝花二人间微妙的尴尬总算稍有缓解,晚宴一直持续到近子时,才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
朱高煦、丘福和朱能各揽住一位舞女的香肩,缓步走出望北楼的大门。
张辅本不敢学他们般也搂着白芍药,白芍药轻笑一声,自己动手,把张辅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头。
“那咱们就各回各家?”朱高煦朝众人挤了挤眼,言下之意再明确不过,“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吧?”
朱高煦本就生得俊朗,又带着几分洒脱不羁的狂野,正是天下少女梦寐以求的情郎类型,还有极高贵的王族身份。绿蝶儿靠在他怀里,想到马上就可以到王府侍寝,不禁美目半闭,俏脸被羞涩和兴奋激得通红。
丘福和朱能齐应一声,带着各自的舞女分道扬镳,回家温存去也。
张辅还想再说什么,朱高煦对他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还想着小郡主,但我觉得你带白芍药回去也不见得是坏事。有些时候,这人就得被激一下,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也许小郡主知道你和白芍药的事,醋劲翻上来,想起以前你对她种种的好,反而更珍惜你了也说不定。”
“多谢二殿下。”朱高煦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张辅还有什么话说?道过一声谢后,他和白芍药告辞离开。
朱高煦最后看向蓝桥和花语夕,眨了眨眼道:“你们也加把劲,可不要辜负北平百姓的期待哦。”说罢也不等他们回话,扛起绿蝶儿便走,身形很快消失在黑暗的街角。
于是就只剩蓝桥和花语夕两人,蓝桥一言不发,默默往金台东舍的方向快步而行,丝毫没有想和花语夕说话的意思。
花语夕只得快步跟上,此刻她心中的疑惑和不解终于爆发出来,咬了咬唇道:“公子是在生奴家的气吗?嫌奴家舞跳得不好,给公子丢人了?”
蓝桥不答,步子却比刚才迈得更大,仿佛想加速甩脱花语夕似的。
“那就是嫌奴家小心眼,不该为公子喝花酒这样的小事吃醋?”花语夕仍旧跟上,两个人像风一样走在深夜的北平街头,“要是这样,那我现在就去把那玉百合再找回来,让她服侍公子,以后公子想让谁陪,我统统都不管。”
说到最后,花语夕也有点气了。
蓝桥倏地站定,累得花语夕险些一头撞在他的背上。
“你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吗?”蓝桥旋风般转过身来,盯着花语夕道。
花语夕一怔道:“奴家……奴家说什么了?”
“你昨天才当着王姑娘的面说过,除非事先经我允许,否则不会向外人献艺。怎么,这才过了一天,就说话不算话了?”蓝桥咬着牙,提高嗓音又道:“你怎么就这么贱?难道非要给男人们露胳臂露腿,引得他们口水直掉鼻血横流,才能满足你那可笑的虚荣心吗?”
花语夕本来还想解释,说一来今天的晚宴是蓝桥邀请她去的,朱高煦张辅等人也都算蓝桥的战友,一起共患难过,不全算是外人,虽然是当众献舞,但蓝桥本人也在场,她又舞得很有保留,并没有和其他舞姬一样着意卖骚。就算确实事先未经蓝桥允许,她的考虑也是为给蓝桥制造惊喜。
然而听到蓝桥近乎是破口大骂的后半句,花语夕也不想再解释,冷哼一声道:“是啊,奴家就是贱,真贱。”
蓝桥无话可说,继续闷头往家走,一直走回到金台东舍的院门前,才又停下来道:“所以你之前的话,都只是说说而已?”
花语夕面色白得像月色下的窗纸,冷冷地道:“是啊,窑姐儿嘴里哪有一句实话?”
蓝桥沉声道:“那你说给我做奴婢的事呢?”
“公子自己不也说过,此事就当个笑话讲,咱们谁也不要当真吗?”花语夕哂道:“况且像我这么贱的奴婢,太给公子丢人了不是吗?”
“非常好。”蓝桥一点头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也不再是我的奴婢,你的家在那边,咱们各回各家,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
说罢他推门进院,然后重重关上身后的门,对前来问安的施妙儿吩咐道:“以后花大家若来,不要直接开门,先进来禀报,然后依客人的礼数招待她。”
施妙儿不解地道:“她不也是公子的奴婢吗?”
“不,以后不再是了。”蓝桥的声音很大,锥子般飘出门缝,字字锤在花语夕的心上。
北平的冬夜里,寒风呼啸,滴泪成冰。
第556章 别有居心
第二日天还没亮,蓝桥就在小麻雀和施妙儿惊讶的目光中起了床,径直去厨房做了早饭,而且花样繁多,样样精致。
他想着倘若花语夕来,看他已将早饭做好,就说明他的确不需要她这个“奴婢”侍候,若她不来,他也可以尽到大哥的责任,照顾好蓝枫和朱清筱等人。
花语夕没有来。
蓝桥显得有些失望,似乎失去了一个可以刺伤她的宝贵机会,只得让春梅叫醒了蓝枫和朱清筱,让他们分享这顿异常丰盛的早饭。
蓝枫吃罢抹嘴便走,边走边道:“今天约了小燕王和道衍大师,和他们谈谈枫桥钱庄的细节,先走一步了。”
送走蓝枫后,朱清筱一边看着蓝桥收拾碗筷,一边试探地问道:“蓝桥哥,你今天又有什么安排?”
蓝桥轻叹一声,不再想花语夕的事:“怀柔营阵亡将士家属的抚恤工作才刚开始,我今天还要走访几户人家,把慰问品亲手送给他们。”
朱清筱眼睛一亮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蓝桥略一思忖,考虑到朱清筱以郡主之尊陪他抚恤烈士家属,确实显得比他独自一人更有诚意,且还可以替他杜绝各户像昨日般都想送女给他的事,便点头道:“好吧,你快收拾一下,咱们一刻钟后出发。”
“蓝桥哥答应啦?太好了!”朱清筱欢呼一声,高兴地像只活泼的小麻雀,蹦蹦跳跳地回房更衣去了。
蓝桥在门口的柳巷装好了车,自己赶车,让朱清筱坐在车头,往准备慰问的第一户人家开去。他看着那张由花语夕写成的纸条,忍不住又看向金台西舍的院门。
金台西舍大门紧闭,门缝中不见一丝光亮。
果然,有了朱清筱同行,这一上午的慰问异常顺利,但凡有谁家想让他们家的女子和蓝桥单独相处时,朱清筱都提出要陪着,她是堂堂郡主,别人也不好说她什么,只得眼睁睁地错过机会。
还有一户人家找不到机会,最后索性明目张胆地询问蓝桥,想不想收他们家的闺女为婢,却被朱清筱巧妙地化解道:“莫说是你们,就连我也想给蓝桥哥做婢女,却还得不到机会呢。”
到了中午,二人也不回家,就近找了一家餐馆吃饭。这次的餐馆是朱清筱选的,因她在北平待的时间久,几个有名的大餐馆都吃过。
这是一家名叫“福运饭庄”的餐馆,由于临近过年,餐馆里人声鼎沸,几乎座无虚席。
餐馆内有两层楼,坐在二层可以俯看到一层的食客,恰栏边腾出一张空桌,他们便在那张空桌就坐。
朱清筱显然是这家餐馆的常客,随口便点出四菜一汤,然后笑吟吟地看着蓝桥发呆。
蓝桥莞尔道:“我脸上开花了吗?有什么好看的?”
“这是我这么多日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朱清筱掩饰不住笑意地道,“蓝桥哥竟能单独陪我整个上午,我都记不得上次有这种事发生时,是在多少年以前了。”
她说到这里忽又害羞起来,垂下头咬着唇道:“你看,我们像不像趁年前跑出来幽会的小情侣?”
蓝桥被她这样一说,环目四顾,果然见到不少顾客都是成对用餐的年轻男女,笑道:“是有点这个意思。”
他目光不住扫视,忽然在一层角落的一对男女身上停下,愕然道:“他们怎么也来了?”
朱清筱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是朱高煦和白雪音,二人显然已吃了一阵:“二殿下和白姐姐,他们怎么也来了?”
朱高煦背朝着他们,虽看不清神情面容,但从他不断比划的手和其他肢体动作可以看出,他此时正眉飞色舞地和白雪音说着什么。
白雪音面色平淡,恬静地坐在朱高煦的对面,吃的也不多,桌上虽摆着各种山珍海味,她却只偶尔夹取一根素菜。
“二殿下大概是看你白姐姐在驿馆太无聊了,带她到北平城四处转转,恰好到了中午,这家饭庄又足够有名,恰好就也来了。”蓝桥这漫不经心的解释也不知是说给朱清筱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真要请天莲峰的来使在城中游玩的话,为什么只请白姐姐一人,不带上赵姐姐?较真的话我也算是半个天莲宗的弟子,怎么也没人来通知我一声?”朱清筱哼了一声,做出一个可爱的表情,狡黠地一笑道:“我看二殿下是别有居心。”
蓝桥一怔道:“他有什么居心?”
“他喜欢白姐姐啊。”朱清筱白了蓝桥一眼道,“这种事又不是秘密,早在当年白姐姐第一次来北平的时候,二殿下就邀请过白姐姐宿在他家,当然,被白姐姐拒绝了。”
“喜欢就喜欢呗。”蓝桥强忍住从心底泛上来的不舒服道,“雪音是我师妹,她喜欢谁,或者被谁喜欢,又轮不着我管。”
“蓝桥哥就嘴硬吧,你看你脸色都变了。”朱清筱噗嗤一声笑道,“其实好男儿喜欢这个喜欢那个,都正常,别人不会说你什么的,就算说你花心,那也是夸你,他们一般人想花心还没有好姑娘给他们花呢。”
“我才没有。”蓝桥别过脸道,“而且天莲宗她们不是还有门规,门下弟子终身不得嫁人嘛。”
“门规还不都是人定的。”朱清筱眨了眨眼道,“到时候哪天白姐姐接任掌门,把门规改了也说不定。”
“她改不改门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蓝桥一边说,目光却再次忍不住瞟向朱高煦和白雪音那桌,见白雪音并未因朱高煦滔滔不绝的说话而有任何情绪起伏,不由稍稍放心。
“蓝桥哥明明就很关心白姐姐,却偏要装作没有。”朱清筱仿佛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笑着在蓝桥搁在桌上的手臂上拍了拍道:“放心,到时候我也去参加下任掌门的争夺,等当上了掌门,我来修改门规,然后以天莲宗掌门的身份把白姐姐许配给你。”
“你可拉倒吧。”蓝桥没好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天莲宗就算将来解散,也轮不到你去做掌门。”
“蓝桥哥瞧不起人,哼,不和你说了。”朱清筱娇嗔一声,忽见朱高煦和白雪音似乎已经吃完,正站起身往门外走,忙推了蓝桥一把道:“你看,他们要走了。”
“怎么,你还想拦住他们?”
“不是,我是想说,咱们要不要跟在他们后面,看他们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会说些什么话?”
“咱们可还没吃上呢,你又不饿啦?”
“有这么刺激的事,谁还管饿不饿啊。”朱清筱说着便离了座,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朝蓝桥招手示意他快跟上。
蓝桥无奈,只得把“饭钱”留在桌上,跟着朱清筱出了大门。
第557章 一笑嫣然
朱高煦和白雪音安步当车,从福运饭庄一路走到城西的一片小冰湖。
北平城内最著名的几处河湖水系都在城西,每逢严冬,湖水结冰,便不乏有人到冰面上玩耍。
白雪音虽说不再受火毒侵扰,但因功力都在压制火毒,相当于自废武功,已早非原来那个什么都不怕的女侠。她穿着厚厚的棉衣,远远看去身材臃肿,行动也十分不便。
湖畔的寒风一吹,她更是禁不住把棉衣裹得再紧一点,可见她现在有多么畏寒。
蓝桥看着她心里一酸,也不由感叹造化弄人,白雪音侠肝义胆,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曾多次和自己出生入死,没想到此刻竟也会遭风霜摧残。
朱高煦一个劲地逗引白雪音说话,最后和她在冰湖边坐下,神秘兮兮地拿出两个奇怪的窄木片。
他把窄木片绑在鞋底,然后一下跳上冰面,只用那对窄木片支撑,整个人“呲溜”一下就滑出老远。
白雪音看得先是一呆,然后惊叹道:“还有这么好玩的东西呢?”
“这叫冰鞋。”朱高煦在冰面上划出一个弧线,很快转回到白雪音身边,然后得意洋洋地介绍道,“这东西在严寒地区有悠久的历史,最初是把大型动物的骨头磨成这个形状。有了它,在冰上活动就能方便很多,快得就像能飞起来一样。”
白雪音羡慕地道:“你真厉害。”
“这算什么?”朱高煦笑道,“你感兴趣的话,想不想自己试试?”
“我算了吧。”白雪音摆手推辞道,“看着挺难的,我怕摔跤。”
“我教你啊。”朱高煦仿佛就等着白雪音说这句话,立时热情地道,“这在辽东地区是小孩子都会的把戏,白女侠肯定没问题的。”
“真的吗?”白雪音迟疑着,眼里却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
“当然!”朱高煦早有准备,又拿出另一对窄木片,耐心地蹲到白雪音的身前,帮她仔细把窄木片绑好。
白雪音踏着窄木片,小心翼翼地走上冰面,却瞬间露出慌张的神色,两手张开,双脚动了又动,好像很难保持平衡,身子摇摇晃晃的,几次差点摔倒。
朱高煦从身后将她扶住,这一略有“唐突佳人”嫌疑的动作放在此时此景下,不但不会招人讨厌,反而能起到令人心安的作用。
“啧啧,你看他们,腰都摸上了。”朱清筱在蓝桥身边远远看着,见朱高煦为教白雪音溜冰,双手扶在她的腰间,转头对蓝桥道:“蓝桥哥,酸不酸呀?”
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衣,但蓝桥看得清楚,朱高煦的手时而放在白雪音的腰间,时而搭在她的肩上,时而或又碰碰她的手或者腿,似乎在教导她正确的姿势动作。
白雪音学得很虚心,也不计较朱高煦的动作。她天赋极高,能领悟精妙至极的“幻雪剑法”,此刻也很快悟出溜冰的诀窍。
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可以摆脱朱高煦的搀扶,独自在冰面上划行。
风,迎面吹来。
本来刺得人面颊生疼的北风,此刻落在白雪音的脸上,却令她十分享受。
她自江浦负伤以来,已太久太久,没体验过这与风共舞的滋味了。
以前她凭借卓越的轻功,时常在风中穿行,这种疾风吹打在脸颊上的感觉,本来再熟悉不过。然而负伤以后,她就像骑士永远离开了马背,再没有体会过那种对常人来说甚至有些痛苦的感受。
直到此刻,她用力点着脚下的窄木片,在冰面上的速度越增越快,仿佛又变回了昔日那个拥有剑法和轻功,满怀着热血和仁心的女侠。
她已太久没有骑回马背。
虽然溜冰不同于轻功,但当那风吹面颊的刺痛感再次传来,白雪音的内心却只有激动。
她因运动身上发热,突然觉得自己不再需要那件厚厚的棉衣,索性脚也不停,直接脱下棉衣,随手扔到一边,露出棉衣下的单布衣裙,如冰上仙子般把令她跻身倾城榜十大美女的傲人身材展露无疑。
朱高煦紧追着她,自也看出她此时此刻的兴奋和快意,大笑道:“怎么样,好玩吗?”
“太好玩啦。”白雪音任由寒风吹得发丝狂舞,转脸朝朱高煦嫣然一笑,“多谢二殿下。”
朱高煦自和白雪音相识以来,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开怀的模样,自是大受鼓舞,刚想说句夸她美丽的话逗得她害羞,白雪音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已笔直地向正前方飞了出去。
原来她划行的冰面上有一个小坑,她因转头没有注意,划行的速度又实在太快,一下子划到坑里,便失去了平衡。
“小心!”朱高煦虽然口呼小心,但毕竟位于白雪音的身后,待看到白雪音飞出再想施救已经太迟。
幸好蓝桥此时就在不远处的湖岸上,猛地窜了出去,在半空把白雪音抱个结实,然后两个人一起摔到冰面上,足足滚了四圈才停下。
“唔……啊,师兄!”白雪音直到停稳才意识到是蓝桥救了她,立即想起方才她和朱高煦的诸般互动可能都落在蓝桥眼中,顿时羞惭得面红耳赤,匆忙解释道:“师兄我……刚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不好。”蓝桥爱怜地扶着白雪音坐起,喟然道,“是我对你的关心太少了,我只道你已没有性命之忧,却忘记了,一个人要想活出自信,最重要就是能做回他自己。”
蓝桥和朱清筱回到金台东舍时,西舍的大门依然紧闭。
蓝枫也已从燕王府回来,此时正和赵雪楹坐在屋内,一边烤火一边闲话,正讲到朱棣与盛庸的东昌之战。
赵雪楹听得津津有味,一边不时点头,一边不时把剥好的山栗子放到蓝枫面前。
蓝桥和朱清筱进屋后,刚和赵雪楹打了个招呼,施妙儿就进来禀道:“门外来了个张府的家将,说张府今晚摆家宴,请大公子、二公子还有小郡主去赴宴呢。”
蓝枫笑道:“我看前两者是虚,后者才是实吧?”
朱清筱脸上一红,啐了一口道:“呸,蓝枫哥又不正经了,我和张辅真什么事也没有。蓝桥哥去哪我就去哪,总之我要赖在蓝桥哥身边了。”
蓝桥想了想,对施妙儿道:“我和文弼毕竟也算是生死之交了,这个面子不能不给,请你去回那家将一声,我们会去赴宴。”
施妙儿说了声“是”,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蓝桥讶然道:“还有什么事吗?”
“他还说……说想请花大家也去。”施妙儿面有难色地道,“公子你看这……”
蓝桥哼了一声道:“想请花大家,让他到隔壁请去,花大家去或不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施妙儿再应一声,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就听隔壁传出花语夕仿佛刻意说给他的声音:“去,干嘛不去?本小姐这就梳妆,可不能在宾客面前失了颜面。”
第558章 张府家宴
张府同样位于城东,却比蓝桥的金台东舍更大,足有五进院深。
临近年关,阖府上下张灯结彩,一派节日气氛,家仆婢女都换上喜庆的服饰,在府门口列成两队,笑迎受邀赴宴的宾客。
除了蓝桥、蓝枫和朱清筱三人,各色商贾、亲贵、以及中低级别的官员和将军,来宾加起来足有四五十人,在张家的院子里或驻足或闲逛,彼此嘘寒问暖拉家常,没人肯放过这个绝好的拉关系的机会。
视线扫过一圈,没见到花语夕的身影。
蓝桥和蓝枫两兄弟本就是北平城声势正旺的大红人,其他宾客们见他们抵达,纷纷围上来打招呼,无论见没见过面都过来说上两句,只把本就心情有些郁闷的蓝桥说得晕头转向。
晚宴设在二进院的大堂,没过多久,张府的婢女就开始带领众人入席。
大堂内共置五张十人坐的大圆桌,与家主张府关系最密的客人自然坐在中间,另外四桌则分设左右,围成一个半月形,像极了昨晚在望北楼蓝桥和张辅等人喝酒观舞时的布置。
“单看他们这桌子的摆放,就知道肯定有好节目。”蓝枫期待地搓着手道:“大哥也太不够意思了,昨天望北楼晚宴,连张辅都知道来请清筱,你却不肯捎上我。错过了绝色舞姬献媚,你知道我有多遗憾吗?”
“蓝枫哥可拉倒吧。”朱清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就是总说这种话,公主姐姐才不愿理你的。”
“可追花逐柳本就是男儿本色啊。”蓝枫仿佛受到天大的愿望,探了探手道,“和大哥比起来,我连个球都算不上。”
蓝桥没好气地道:“你俩拌嘴归拌嘴,可别捎上我。”
宾客中身份最尊贵的,莫过于朱棣的王妃张雨婷,她同时也是张辅的胞姐,坐在中间一桌的上首位。
她一边呷着婢女奉上的香茗,一边问蓝桥道:“新居可还住得习惯?”
蓝桥恭敬地答道:“简直再快活不过,平时有那么多下人侍候着,过得和神仙似的,这还要多亏大王的恩赐。”
张雨婷微微点头,目光落向设在蓝桥身旁,给花语夕预留的空座位,话锋巧妙地一转道:“听说花大家曾当街承认是你的婢女,还说大王赐给她的宅子就相当于赐给你的,有没有这回事?”
蓝桥想到才只过了一天多,他就已和花语夕吵翻,不禁汗颜道:“王妃明鉴,是有这么回事。”
张雨婷又道:“听说你们并不都住在东院,她既是你的婢女,为何还要分院落宿,这岂非不太便于照顾?”
蓝桥虽嫌她惯得太宽,但碍于对方王妃的身份,仍耐心地解释道:“名义上说是婢女,实际我们关系复杂,这并非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
张雨婷露出“过来人”般会意的笑容:“知道啦,你是怕风大小姐吃醋吧?这也难怪,姐姐是过来人,知道女人在这方面是最敏感的,花大家肯当街说出那番话,摆明了对你的意思不止于主仆,想来风大小姐必也品出点滋味。”
蓝桥只得无奈点头,拿风夜菱作挡箭牌,至少比让他自己坦白和花语夕的关系容易得多。
朱清筱一噘嘴道:“王妃姐姐说得太含蓄了,什么不止于主仆,我看花大家分明就对我蓝桥哥大有情意,女人最懂女人,她扭一扭屁股,我就知道她想放什么屁。”
张雨婷被她逗得花枝乱颤,掩嘴笑个不停,见朱清筱憨直可爱,便不停拉着她闲话,倒把蓝桥蓝枫两兄弟晾在一边。
这时一个小婢走到蓝桥身边,低声道:“我家公子请蓝大公子借一步说话。”
蓝桥稍稍一怔,不解自己和张辅已这么熟了,为何还要用这种办法请他私下会谈,便和蓝枫招呼一声,起身离座,径随那婢女来到位于第三进院的书房。
书房内只有张辅一人,此时天色渐暗,屋内的光线显得有些朦胧。
待挥退了婢女,张辅露出愁容道:“听说清筱今日一整天都陪着怀远?有人看到你们进了福运饭庄。”
蓝桥不知他因何有此一问,愕然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张辅细密的白牙轻咬着唇,像是内心极度煎熬,又像在做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蓝桥看着他纠结的样子,轻声道:“有话就直说吧,咱们都是共过命的兄弟了,还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讲?”
“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张辅仿佛下定了决心,猛地抬起头道,“我想请问怀远,你和清筱之间,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我们……”蓝桥原以为他是有什么军政要事同自己商讨,猝不及问起他和朱清筱的关系,倒让他不知从何说起。
“你喜欢她吗?”张辅直截了当地追问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你们兄妹般的亲情,而是男女间的那种。你有没有想过,就像你娶风家小姐那样,有一天把清筱也娶回家?”
蓝桥见他问得认真,便也认真答道:“我和她的关系,说实话我也很难归入具体的某一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既知根知底,也都见过彼此最不堪最丢人的模样。”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慎重地道:“但若说到嫁娶,我还真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真的?”张辅逐渐露出喜色,“这么说来,你和她还算是兄妹之情?”
“或许吧。”蓝桥苦笑道,“你问这些,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张辅颓然道:“因为我看得出,她对怀远的感情,绝不止于兄妹。唉,她想嫁给你呢。”
蓝桥蹙眉道:“所以你找我来,就是为说这件事?”
“我是想问清楚怀远的心意,若你对她也有那方面的意思,你们两情相悦,我退出就是,何苦横插一脚?”张辅说到这里,有些心虚地瞟了蓝桥一眼道:“但若怀远对她确无此意,可否……”
“可否怎样?”
“可否也助我一臂之力?”张辅壮着胆子道,“她现在一颗心思全系在你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已追求了她两年,要是解不开这个心结,只怕再多两年也无法将她打动。”
蓝桥的心有些沉重,仿佛也被迫入了两难之境。他看着张辅渴求的神色,轻叹一声道:“好吧,我会想办法帮你。”
“多谢怀远。”张辅起身一揖,又激动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哦不不,是多谢我未来的大舅哥。”
第559章 视若不见
蓝桥离开张辅的书房时,心情没有丝毫的轻松与愉悦。和张辅一番“开诚布公”的谈话后,他反而更陷入内心的煎熬中。
他知道,他和朱清筱间的关系并非像他刚才说的那般简单纯粹,朱清筱对他那种超脱寻常兄妹的感情,他也能体会得到。
名义上他和朱清筱是表兄妹,事实上,他们也只有逢年过节走亲戚时,才能见上一面,相处的时间全加起来也不过一两年。
他们从小一起玩过不假,但彼此成长带来的神秘感也远超正常的兄妹关系,到他们逐渐成熟,开始具备特有的魅力,这份感情就更不纯粹。
朱清筱曾不止一次开玩笑地说过,以后想和蓝桥一起生活。蓝桥也偶尔会有闪念,或许和朱清筱过一辈子也不错,如果他没遇到李静姝,也不知道有婚约存在的话。
他这可爱的小表妹今年已满十七岁,蓝桥即便经常和风夜菱花语夕等顶级美女打交道,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迷人之处,承认她被列在倾城榜上,绝对是当之无愧。他和朱清筱从未明言过彼此间的关系,仿佛谁都不忍心戳破这层仍充满无限美好和遐想窗户纸,但当张辅提到让自己帮他追求朱清筱的时候,他仍然感觉心痛。
那种感觉,就像逼着他亲手把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抛开一样。
但他也别无选择。
走在张府的抄手游廊下,他不禁想起昨夜和花语夕大吵的一架,又想起今日白雪音和朱高煦在冰湖上的欢闹模样,心中更是烦闷。
他真的要把她们全都推开吗?
可若不然,他又该怎么办?
“见鬼,我到底在想什么呢?”蓝桥一阵恍惚,思绪纷乱入麻,不知不觉早踱过了二进院,走到垂花门外。他惊觉之后正想往回走,忽听院门之外一声锣响,有人扯着嗓子在门外喊道:“花大家到。”
门房里的健仆拉开院门,只见一顶二人抬的香呢软轿停在门外,刚才喊话的正是其中一位轿夫。
那轿厢用用厚厚的毛毡盖着,让人很容易想象,比起外面的风雪冰天,轿厢内又是一处怎样温暖的小世界。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仆迎出门道:“恭迎花大家。”
盖着轿厢的毛毡掀起一条窄缝,首先探出轿厢的是一只脚,一只白细如玉、完美无瑕、除了挂着铃铛的银脚链及鲜红如蔻的指甲油外再不着一物的赤脚。
北风疾吹,脚链上的小银铃随风而颤,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花语夕的手,她扒住轿厢的边缘,轻掀轿帘,整个人便携着一股温热的香风跳下了轿。
花语夕穿着昨日新得的狼裘披肩,怀里抱着个小手炉,另用一件雪白的披风裹住全身,披风长至脚踝,除了她那一双引人魂销的精美玉足,蓝桥实在无法想象,她在披风内还穿着怎样的衣饰。
她妆容精致,玉颊娇美得让人几乎不敢直视。她所过之处,所有婢仆无不自惭形秽地垂下脸,直到她走远才敢抬起头,窥望一眼她的背影。
蓝桥在垂花门下和她打了个照面,花语夕却似根本没看到他般,径直走了过去,在众人的瞩目中盈盈步进设宴的大堂。
张雨婷虽已出嫁,仍尽到半个“地主之谊”,笑着请花语夕入座。花语夕恭敬地回礼,又看向另一边的朱清筱和蓝枫,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蓝枫和朱清筱面面相觑,不知最近在他们面前一直谦卑有礼的花语夕这次为何如此敷衍,全不似奴婢对家主应有的模样。
他们事先已有觉察,知道蓝桥正因为什么事生着花语夕的气,所以当张辅的家将来邀请他们赴宴时,蓝桥让他自己再去请花语夕。但见到花语夕后,发现她竟然也没有丝毫想挽回关系的意思,这多少让蓝枫和朱清筱感到意外。
这一桌的座次,以张辅和张雨婷坐在正中,张辅左边是朱清筱,朱清筱再左边是蓝枫,张雨婷右边是花语夕,花语夕再右边是蓝桥。此刻蓝桥和张辅不在,只剩他们四人,寒暄过后也不知有什么话题可聊,顿时显出诡异的气氛。
“大哥到底跑哪去了?我去找找他。”蓝枫抓了抓头,终忍不住起身离席。
朱清筱忙道:“我和你一起去。”也和蓝枫一道离开。
于是这一桌就只剩下张雨婷和花语夕,前者若无其事地道:“花大家这般娇艳,就连我都忍不住生出想要亲近的爱怜之心,更不必说他们那些臭男人了,呵,蓝大公子好有福气。”
花语夕淡淡道:“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张雨婷停顿片刻,迟疑着道:“花大家是京城最出色的舞姬,无论琴棋书画还是色艺才智,都是天下顶尖的人物,难道你就真的甘心,以奴婢的身份侍候蓝大公子一辈子?”
花语夕自嘲地一笑道:“就这?他还不见得乐意呢。”
张雨婷一时没琢磨过来花语夕这句话的意思,正想再追问,见蓝枫和朱清筱“押着”蓝桥回来,只得住口。
蓝桥坐到花语夕的旁边,花语夕同样对他视若无睹,而蓝桥也再不看她一眼,两人虽坐得近在咫尺,却好似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此刻就连瞎子都能看出,蓝桥和花语夕正闹着别扭,至于这别扭因何而起,却是无人能知。
蓝枫见婢女端了酒菜上来,觑准机会对花语夕道:“小花儿,还不给本公子倒酒?”
花语夕狠狠瞪了蓝枫一眼,没说话。
蓝枫早有被她拒绝的准备,接着又道:“不给我倒酒,总该给大哥倒酒吧?”
花语夕冷笑道:“我配吗?”
朱清筱受不了花语夕说话阴阳怪气,忍不住道:“你可别太过分了。”
张雨婷见他们越闹越僵,清了清嗓子道:“大家既然来到我家,那就都是我家的客人,咱们不论主仆尊卑。”
她说罢一挥手,在旁侍候的婢女忙拿了酒壶,把所有人的酒杯都倒满,这才免了尴尬。
这时张辅匆匆入座,低声对张雨婷道:“都准备好了,等下白芍药献舞,她号称北平第一舞姬,肯定能讨个满堂彩。”
第560章 求花问价
大堂内灯火通明,白芍药一袭做工精美的粉色纱裙,窈窕玲珑的诱人玉体在半透明的纱下若隐若现,修长的双腿半掩着,裙下赤足。
她一眼觑见坐在正中桌旁的花语夕,见后者仍裹着厚重的披风,把除面部和手脚外的身子全部遮掩,轻视地一笑,极为优雅地向宾客们裣衽施礼,然后示意乐师开始奏乐,准备献舞。
今天的家宴虽不似昨晚望北楼那般群英荟萃,也是各色的富商权贵云集,若能在这些人前露脸,她依然是前途无量。
花语夕终于看向蓝桥,仿佛今日第一次看到他般,妖媚地笑道:“蓝大公子昨日不许奴家和白芍药斗舞,今日又如何?”
蓝桥偏过头去,好似在欣赏白芍药曼妙的身姿,无所谓地道:“腿长在你身上。”
“那好。”花语夕倏地站起,再不看蓝桥一眼,“公子可别后悔。”
她莲步轻移踱到桌前,朗声道:“白小姐昨日曾问过奴家,说南方的舞和北方的舞孰优孰劣?金陵和北平的舞姬,谁会更胜一筹?今日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咱们姐妹斗上一场如何?”
此话一出,登时在全场掀起轩然大波,很多人早听过花语夕的大名,见她有意与公认的北平第一舞姬斗舞,都知道有热闹可看,纷纷拍手叫好。
特别她自称是代表“金陵”,而非“京城”,更体现出一种不想占白芍药便宜,摆明以平起平坐的姿态向后者发出挑战。
白芍药面色一沉,见花语夕咄咄逼人地想破坏她的独角演出,先是想要否认,但看蓝桥和张辅昨晚全都在场见证,只得又改口道:“今日花大家是客人而非舞姬,上台献艺只怕不妥,不若请先回座饮酒,咱们改日再斗如何?”
众宾客听她言下有退缩之意,哪肯错过好戏,顿时开始起哄。
白芍药强撑着道:“花大家连舞裙都没穿来,总不能就这样斗吧?”
花语夕微微一笑,纤手解开玉颈下的一根白丝带,厚厚的披风立时滑落,使在场宾客发出“哗”的一声惊呼。
但见她在披风之下穿着一袭剪裁精巧的红裙,裙摆前短而后长,在身后只能看到系着银链的脚踝,在身前却能看到整条弧线完美的小腿,以及一对如经细琢的玉膝。
她上身穿得更是大胆,鲜红的布料在她的背部、肩部、一双手臂、两侧的腰肢以及小腹部都有镂空的设计,真个是红衣似火,白肌胜雪。宾客们的几十道目光无一例外,全都死盯在她身上,狂热得仿佛能喷出火来。
甚至就连张辅也不免多看了一眼,被张雨婷在桌下踢了一脚,这才把视线转回到朱清筱身上。
朱清筱同样看得呆住,半张着嘴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舔着唇道:“花大家也太好看了吧。”
蓝枫见蓝桥阴沉着脸,悄声问道:“这他娘的是什么情况?花大姐疯了吗?”
宾客们投向花语夕的一道道目光,就像一柄柄的利剑,每一剑都往蓝桥的心窝刺来,让蓝桥不但脸上窘得发热发烫,心中更有如被火舌舔舐,痛苦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还愣着干什么,开始吧。”花语夕的目光掠过在她映衬下还未开跳已黯然失色的白芍药,最后落在身后的乐师身上。
张辅示意了一下,乐师们一齐奏乐,花语夕翩然起舞,仿佛把人带进一副美丽的画卷,又像沉醉进一个梦境,让所有投向她的目光都随着她的步伐而移动。
事已至此,白芍药也只有硬着头皮接战。她使出身为北平第一舞姬的看家本领,通过开放舒展和节奏感极强的姿势展现出特有的魅力,很快也争取到一部分宾客的关注。
二女一左一右各展所长,两朵娇花争奇斗艳,场下宾客人人看得目不转睛,其精彩激烈一时无两。
就在蓝桥看着花语夕惊艳的舞姿,而内心饱受折磨之时,一个初次谋面的中年汉子不怎么客气地坐到他身边花语夕刚空出来的位子上。
蓝桥眉头一皱道:“阁下是?”
那人拱了拱手,赔笑着道:“在下孙世英,是正道钱庄北平府分部的大总管。”
“哦,原来是孙老板。”蓝桥敷衍地一笑道,“敢问孙老板有何指教?”
那人接着客套:“指教不敢当,孙某冒昧叨扰,是想和蓝大公子谈一笔生意。”
蓝桥狐疑地道:“什么生意?”
“孙某想先问蓝公子。”孙世英说到这里,目光往正在献舞的花语夕身上瞟了一眼,“听坊间传说,花大家是大公子家的奴婢,此事可否属实?”
蓝桥淡淡道:“不假。”
孙世英的眼睛一亮,又追问道:“那,大公子手上可有她的奴籍,又或卖身契一类的文书?”
蓝枫不耐烦地替蓝桥答道:“自然有,当初她卖身给我大哥时,有签过卖身契约的。”
蓝桥不解地道:“孙老板打听这个作甚?”
孙世英哈哈一笑道:“如果我说,我想请大公子把花大家卖给我,大公子看这买卖,是做得还是做不得?”
“卖给你?”蓝桥面色陡然一变,“你能出多少钱?”
孙世英微微一笑,伸出五个手指。
“五万贯?”这次接话的是蓝枫,“打发叫花子呢?”
“五十万贯。”孙世英自信满满地说着,立刻拿出一张笺纸,正是一张写有五十万贯面额的钞票。
包括王妃张雨婷在内,一桌人还从没有人见过如此巨额的钞票,一时都惊得合不拢嘴。
“这真可说是天价了。”蓝桥的情绪逐渐从震惊中平复下来,反问道,“你区区一个分部总管,拿得出那么多钱?这里整座张府的五进院子加起来,怕也不值这么多钱。”
“不瞒大公子,其实我也是替人办事。”孙世英嘿嘿一笑,“真正出这笔钱的,正是公子的外公,当然也就是郡主殿下的外公,柳大人,我们柳老板。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蓝桥心中暗骂,嘴上则道:“他一大把年纪了,花这么多钱就为买个婢女?这些钱在京城人市,一百个美貌婢女也买来了。”
孙世英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道:“公子想也知道,老板的正妻早亡,眼看进入暮年,一个人寡居委实寂寞难耐,于是就想着找个红粉佳人为伴。像花大家这样才艺无双的美女,就再合适不过,他不差这点钱。”
蓝桥至此终弄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冷哼一声,摇头道:“既是如此,五十万贯怕还嫌太少了。”
第561章 晚宴惊变
“七十万贯如何?”孙世英一听蓝桥在意的只是价码,反而松了一口气。
“还是太低。”蓝桥仍旧摇头,看了花语夕一眼道,“若她天天都像今天这样卖力,你带她到各地巡演,不出一年就能把这七十万的本钱全赚回来。”
“那……”孙世英微一迟疑,咬牙道,“一百万如何?”
“不行不行。”蓝桥轻笑一声,见花语夕从五张桌子围成的半月形的中间空地深入到他和旁边一桌之间的狭窄空当,以近在咫尺的方式撩拨宾客们的心弦,同样伸出五根手指,故意用花语夕能听到的声音道,“五千万贯,只要你拿出五千万,我立时就把她的卖身契双手奉上。”
“五千万贯?开什么玩笑?”孙世英骇然道,“若折算成宝钞,我大明在先帝鼎盛时期的国库岁入也不过七八千万,你钻钱眼里了吧?”
“你自己看。”蓝桥耸了耸肩,趁一个花语夕转身的机会低声道:“你看她们的脚。”
原来白芍药见花语夕离开半月形的中心,也不甘示弱地侵入到张辅蓝桥这一桌和另一桌之间的空当里,两女温香软玉地分舞于左右两侧,即便席上女眷如张雨婷和朱清筱也不禁看得目不暇接。
孙世英被蓝桥提醒,看向花语夕和白芍药不着鞋袜的赤足,果然发现花语夕的赤脚光莹如玉,虽从进门伊始就是赤足,此刻却仍洁净得好似新濯,而反观白芍药,她的脚底板已经有些发黑。
花语夕本来打定了主意对蓝桥视若不见,但听到蓝桥和一个陌生人对自己评头论足,而谈话的内容竟还是为兜售自己讨价还价,心中气愤难平。
她借着一个抬腿的姿势,写意地飞起一脚,把蓝桥放在桌上半满的酒杯踢得翻倒,蓝桥被酒浆洒了一身,立时引起哄堂大笑,他自己也窘红了脸,忙尴尬地擦拭。
花语夕“奸计得逞”后一个转身,看也不看蓝桥一眼,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般继续翩然作舞,同时脚步移动,准备回到半月形的中心空地。
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起!
一道几不可察的劲风,从大堂的房梁上激射而下,直取花语夕雪白的后颈。
漆黑的人,漆黑的剑,长剑划破长空时发出的破风声在宾客们的哄闹和丝竹管乐声中完全隐去,花语夕方才的心神全放在和蓝桥“互相伤害”上,纵因习练“蔷薇百变”而使感官更加敏锐,仍待到长剑欺近至距后颈不足三尺处,才从细微的气流波动中猛然惊觉。
能在这种场合完成如此高难度的刺杀,来者自然是“鬼域杀手”边城箭。
花语夕甚至来不及回头,知道自己已被边城箭的劲气牢牢锁定,而对边城箭这流星般的背后一击,她更是清楚地知道,若给他的这一剑击中,自己绝没有侥幸可言。
边城箭何时来的北平,花语夕不清楚,但她能够推断,边城箭必是提早潜入张府,然后静候在这大堂的房梁之上,等待最佳的刺杀时机。她方才因听到蓝桥和人商议着出售自己,意愤难平下出手报复,又不忘和白芍药斗舞,注意力分散,正给了边城箭一击致命的机会。
她背叛二七会,又从盛庸帐下出逃,有人惦记她的脑袋并不意外,但她仍不甘心,不甘心在和蓝桥闹不愉快时遇刺,她甚至不知道片刻之后当她倒下,蓝桥还会不会多看她一眼。
但她立刻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另一道劲风骤起,蓝桥似比花语夕更早察觉到危险,花语夕才刚意识到遇刺,蓝桥已经掠到半空,因流光剑没有带来,手里只拿着方才被花语夕踢翻了的空酒杯,迎向黑暗中杀手的玄寂剑。
“小心!”蓝桥在空中猛地一撞,把花语夕的娇躯撞翻在地,自己则取代了花语夕方才的位置,手中酒杯往玄寂剑的剑尖上一套,就听“当”的一声,惊人的劲气在酒杯内轰然作响。
酒杯寸寸碎裂,细瓷的材质未能阻止玄寂剑的进击,蓝桥的招式却已用老。
此时他无从招架,无从闪避,唯一可做的就是勉强扭转身躯,以厚实的虎背硬挨上边城箭的一击,以求减小这一剑的伤害。
玄寂剑从他背后的左肋部刺入,不到三寸就被蓝桥真气充盈的背肌紧紧夹住,再难向内深入。
接着蓝桥一声大喝,全身真气迸发,背上的肌肉猛地向内闭合,竟硬生生把玄寂剑挤出体外,同时伤处鲜血淋漓,瞬间染红了外衣。
在场宾客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可怕的变故,有的惊惶失措,有的呆若木鸡,还有的已开始夺路而逃。
“蓝桥哥!”朱清筱见蓝桥受伤,悲鸣着想扑过去,却被张辅死死拉住:“太危险了!”
边城箭脚尖一点,轻巧地落地,玄寂剑遥指着已经受伤的蓝桥,低喝一声道:“让开,老子今天想杀的不是你。”
蓝桥踉跄着站稳,却仍把花语夕挡在身后:“你知道这是哪吗?这是张家,燕军第一武将的府邸,等下家将齐出,你也跑不了!”
张辅如梦初醒,正想招呼家将,却见张雨婷早已先他一步,呼喊着要家将们包围大堂。
边城箭冷笑道:“这种阵仗,我还不放在眼里,我为会长诛杀叛徒,你让开,这里没你的事。”
蓝桥双臂交叉,摆了个徒手对敌的姿势:“不让。”
“那你们就一起死!”边城箭一声轻叱,玄寂剑有如毒蛇出洞,猛地刺向蓝桥左肩。
蓝桥强忍着背后的剧痛,一记掌刀横切在玄寂剑上,二人真气激撞,蓝桥被震得伤口再次迸开,血流如注,却是半步都不肯再退。
“快给我大哥找把剑。”蓝枫提醒张辅,后者立刻夺过一名家将的佩剑,往蓝桥手上扔去。
边城箭眼疾手快,玄寂剑扫向从半空飞向蓝桥的长剑。
见朱清筱期待地看着自己,张辅知道是表现的机会,立时挺身而上,一脚踢向边城箭的手腕。
边城箭不愿和张辅纠缠,无奈收回玄寂剑,见蓝桥已接住长剑,阴冷地一笑,玄寂剑的周围亮起三点指甲盖般大小的火焰,围绕着剑身缓缓旋转。
“当心,他这是‘三昧真火’,由真气幻化而成。”花语夕单手撑着地面,另一手则按住裙摆,“是《虚烬十方》里的功夫。”
第562章 三昧真火
边城箭刺杀花语夕一击不中,虽伤到蓝桥,但也知道此刻再不应该恋战。
他长剑遥指着蓝桥,陡地长啸一声,三点火焰散花般离开环绕的玄寂剑,分别从左、右、上三个方哥向划出一道弧线,好似朝远方射出的箭矢,先是偏离目标般向远发散,兜出一大圈后却又一齐往目标射去。
蓝桥此时持剑在手,心中已是大定,只要自己能再拖住边城箭片刻,待到张辅和不断从门外涌进来的家将们把他包围,他除了弃剑投降,就只有力战而死一途。
“雕虫小技。”蓝桥虽说得不屑,心中却是暗凛,知道自己若想留下边城箭,首先必须要挡住这三点飞射而来的火焰。他屏息凝神,把功力提升至极限,长剑往头顶刺去。
三点火焰各划出一道华美的弧线,最后又从左上右三个方向往蓝桥夹击过去,火焰与火焰间看似相同,其实在速度、力道和真气的流转上又有微妙的不同。
首先飞至的是来自右侧的火焰。
蓝桥算准了时机,不退反进,身子向前猛地一扭,以毫厘之差避过那点火焰,使其几乎擦着自己的后腰从右向左掠过。
“小心!”他提醒站在左侧的人。
众人向两侧散开,那点火焰径直撞向这一侧的墙面,本以为火焰中的真气能把整间屋子撼得一颤,那点火焰却好似银针穿过豆腐,毫无阻碍地从墙面穿了出去,只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在墙上留下一个小指宽的小洞,以及小洞周围烧焦发黑的痕迹。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火焰上蕴含着至阴至凝的真气,若是普通人的血肉之躯给那点火焰打中,恐怕也会像那堵墙一样,被火焰贯穿而过,而脏腑尽焚。
蓝桥勉强闪过第一点火焰,对于从头顶激射而下的第二点火焰已无法再缩。他长剑一点,运气橐龠之力,真气顿时往剑尖集聚。
边城箭的劲气既为至阴,他就以至阳克之,只要能破开这点火焰,他就可以顺势而上,阻住边城箭的退路。
朱清筱张辅都是略谙武道之人,见状都不禁微微点头,打心底赞同蓝桥选择的战法。
然而蓝桥这一手却算错了,从头顶飞射而下的这点火焰中蕴含的真气不是至阴,而是至阳。
蓝桥的长剑与那点火焰甫一接触,两股至阳之力相互激撞,立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剧响。
那长剑是张辅从一家将手中获得后扔给蓝桥的,用得并非最上乘的材质,激撞之下,长剑竟一折两断,其断开的一半闪电般往正想从地上爬起来的花语夕身上飞去。
同时那点火焰因受蓝桥至阳之力激撞,也在半空转向,飞往大堂角落的一根巨型木柱。
蓝桥不及多想,飞起一脚踢开断剑,断剑擦着花语夕的耳根飞过,直至钉到地上,尾部仍颤动不休。
火焰撞上木柱,发出轰然一声巨响,那根二人环抱粗的巨型木柱竟被撞得直接折断,伴随着烧焦的痕迹,断口处木材的纤维全撕了开来,仿佛被一个千斤巨锤从侧面拦腰砸断一般。
幸好张家的这座大屋共有十六根巨柱,且结构优良,折断一根柱子尚不足导致房屋坍塌,但看着从梁上簌簌飞落的灰尘,仍是无人不感到背脊发凉。
蓝桥至此手、足、腰都已动过,全身招式用老,又因踢飞断剑丧失了再闪的机会,眼瞧着从左侧飞来的最后一点火焰在眼前越变越大,却已再无变通之法。
就当朱清筱张辅蓝枫都以为蓝桥会被这最后一点火焰击中时,花语夕双脚猛地一扫,扫在他们这一桌的桌角上,把整张圆木桌踢得侧立起来,正挡在火焰飞行的路径上。
桌上的杯盘酒菜尽数滑落,稀里哗啦砸了一地,蓝桥却正好借着这张桌子的庇护得到喘息之机,纵身一跃,脱离了危险区域。
火焰击中桌面,却既不像第一点火焰般洞穿过去,也不像第二点火焰般把桌面震碎,而是好似一堵无形的墙,就那么推着桌面一直向前飞,直到把桌面推得按在另一堵墙上,然后桌面被挤压得粉碎,墙面也现出裂纹。
再看边城箭时,这位臭名昭著的鬼域杀手早把屋顶撞开一个大洞,逃之夭夭了。
“这边城箭,一段时间不见,没想到又厉害了。”待大堂重归平静,蓝桥望着屋顶的破洞道。
蓝枫缓过神来,有意活跃气氛道:“怎么?只许你有长进,坏人就不能有长进了?”
花语夕平静地道:“这三昧真火是季成林的绝技,讲求以真气化形,精气神三昧一体,几近仙家境界,**凡胎哪堪一击?边城箭的火焰只有指甲盖大小,威力便已如此惊人,由此可推想当年西夏宗师季成林以火球克敌时的英姿。”
蓝桥见她就事论事,暗叹一声道:“总之,你没事就好。”
花语夕轻轻拂去裙上因倒地沾上的灰尘:“公子不要以为救了奴家一命,奴家就会感激涕零,刚才第三下要不是奴家机智,公子的命也没了。咱们一命换一命,两不相欠。”
蓝枫不满道:“明明是我大哥先救的你,你怎可以如此说话?”
花语夕一摊手道:“那么下次就请蓝大公子袖手旁观,让奴家自生自灭好了。为我这样一个贱奴,不值当。”
她刻意强调了那个“贱”字,仿佛有意想用这个字刺伤蓝桥,接着再不看他一眼,径自走了出去。
蓝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有苦涩有酸楚有愤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张雨婷心思缜密,吩咐家将们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跟上花大家,好生护送她回府,以防刺客再度下手。”
待家将们一拥而出,张雨婷又对宾客们道:“今日事发突然,我们也没有准备,害诸位贵客受惊了。我代张辅给大家赔个不是,还请各位先回去,我们择日再到各位府上致歉。”
其实好些宾客们早在边城箭现身之初就跑了,还留下几个看热闹的,此刻听了张雨婷的话,也纷纷道一声“王妃保重”,然后各自散去。
第563章 新兵入营
蓝桥看着宾客散去后混乱不堪的空屋,不好意思地对张辅道:“这里搞成这个模样,修缮要花不少钱吧?”
张辅舒了口气,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怀远不要担心,没多少钱,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会让你赔的。今天多亏有你及时出手,否则要是在我家宴上死了人,我张家的脸就丢尽了。”
他顿了顿,边整理衣冠边道:“此事太过重大,我要立刻奏明大王,请他派城卫军搜捕刺客。家务这边,还请姐姐先帮忙主持一下。”
蓝桥看了眼惊魂未定,面色仍然苍白的朱清筱,想起张辅在宴前对他说的话,心下再叹一声道:“清筱看着受惊不小,明日是怀柔营第一批新兵入营的日子,我得过去,文弼若是明日无事,可否到舍下来一趟,我怕她没人陪着会不安呢。”
“包在我身上。”张辅朝蓝桥露出一个“够仗义”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快回去吧,我虽不知你和花大家之间生出什么嫌隙,但女孩子嘛,哄一哄总能过去,你这人别的没什么不好,就是太爱惜羽毛了,拉不下脸来,应该多学学我。”
他嘿嘿一笑,和张雨婷又打了个招呼,匆匆去了。
蓝桥也向张雨婷告辞,携蓝枫以及朱清筱返回金台东舍。
到了门口,蓝桥看向不远处紧闭的西舍院门,犹豫着要不要见花语夕一面。
朱清筱看出他的心思,走到他身后轻声地道:“去吧,至少你总为她受了伤,她怎都应该给你一个说法。”
蓝桥深吸一口气,敲响西舍的院门,有节奏的敲击声在夜风里一下下地回荡,深沉得仿佛古寺暮鼓。
没有人应门。
蓝桥又敲了第二次,仍是无人应门,直到第三次敲门,鹿雪柔推门出来道:“奴婢给公子请安。”
朱清筱大声道:“花语夕呢?她怎么不出来?”
鹿雪柔露出为难的神色,轻叹一声道:“花大家已经歇下,让奴婢转告公子,今日天色已晚,公子深夜造访只怕引人误会,还是请回吧。”
“蓝桥哥为她受了伤,她都不肯见一面的吗?”朱清筱愤然道,“她怎么这样绝情?”
鹿雪柔无言以对。
蓝桥面无表情地道:“她既不肯赐见,那便罢了,也请姑娘回去转告,从明日起,我会宿在怀柔营,再不在她面前碍眼了。”
回到东舍,蓝桥让施妙儿帮他简单包扎了伤口,刚准备就寝,就听有人轻声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朱清筱抱着被子站在门外。
“蓝桥哥……”朱清筱撒娇似的垂下头道,“人家睡不着呢,可以和蓝桥哥一起睡吗?”
蓝桥一怔道:“这怕是不太方便吧?”
“可是人家好怕呀……”朱清筱有些委屈地道,“咱们小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难道蓝桥哥现在开始嫌弃人家了?”
蓝桥无奈,只得请她进来,朱清筱喜滋滋地直趋卧榻,先把怀里的被子抛到床上,然后自己也和衣跳了上去。
“行吧,那你好好睡。”蓝桥坐到卧榻的另一侧,却不躺下,只倚着软垫靠在床头,和朱清筱香暖的身子隔开一小段距离。
朱清筱眨着眼道:“蓝桥哥不躺下吗?”
“疼。”蓝桥在背后的伤口处揉了揉道,“虽然只是皮肉伤,但还真挺疼的。”
朱清筱神色一动,似乎有意想替蓝桥揉,又怕揉得不好反而让他更疼,只得作罢,噘着嘴道:“花语夕怎么可以这样啊,蓝桥哥明明是替她挡剑,她可倒好,翻脸就不认人了。”
她顿了顿,旋又动情地道:“要换作我,肯定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行啦行啦,她爱怎么着,咱们不去管她。”蓝桥轻抚着朱清筱的头发,“你今天肯定也累了,快睡吧。”
朱清筱的确是乏了,在感受到蓝桥带来的温暖之后很快生出困意,沉沉睡去。
蓝桥却始终坐着不动,炯炯的目光在黑暗中游弋。他看着朱清筱起伏有致的身形,听着她匀称有序的呼吸声,忽然意识到,她真的是长大了,她今天抱着被子过来,可能并不是因为害怕一个人睡,反而是来安慰他的。
第二天一早,蓝桥便动身去了怀柔营。
第一批扩编的两千新兵已经在秋风岭外列队,带他们来的是怀柔营新任的副将李斌。
蓝桥和李斌早在攻取盛庸的济阳大营时就是战友,也算是旧相识,虽明知朱棣任命他到怀柔营辅佐自己也有掣肘监视的意思在,仍是欢喜多过担忧,
毕竟李斌比他有更多的从军经验,能帮他料理不少繁杂琐碎的军务细务。
两千新兵里有三百多人,曾属于蓝桥初至怀柔时遣散的一千人,他们知耻而后勇,回到家后仍苦练技能,终再次被征召入伍,回到怀柔营这个大家庭里。
朱棣对怀柔营的期望是扩编到八千人,这次先加两千,余下两千将在一个月后,也就是次年的正月二十七日,再加入怀柔营。
李斌向蓝桥简单介绍了新兵整编的状况,他首先把原有的四千人划作五军,分别以赤旗、青旗、黄旗、白旗和黑旗为标识,再把两千新兵打散,混入以老兵为基础的五旗军,整编之后每旗共一千两百人,通过二老带一新的模式,让新兵迅速适应这里的环境。
蓝桥问起五军的长官,李斌答道:“铁牛掌黄旗军,范娘掌白旗军,公孙豹掌青旗军,大奉先掌赤旗军,绝命掌黑旗军。他们五人本是军中最有威望的,现在各掌一军,也有相互促进相互竞争的意思在里面。”
“很好。”蓝桥见李斌治军井井有条,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军纪方面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李斌哈哈一笑道,“这还要多亏大帅,在初期整治得好。”
“哪里,还要请李兄多多指教。”蓝桥谦虚地道,“咱们本是战友,你也不必大帅大帅地叫我,以后叫我怀远就是。”
“好,怀远。”李斌拉着蓝桥转到营后,指着远处堆积成片的酒坛子道,“眼瞧着过年了,战士们还要在秋风岭操练驻守,不得与亲人团聚,难免心情积郁。大王特下恩旨赏酒,军中平日虽然禁酒,但从今日开始直到正月十五,大家都可随意畅饮,还能促进新兵老兵建立感情。你看,整整三十大车呢!”
第564章 窈窕淑女
蓝桥和李斌一直忙到未时,总算把新兵整编的事忙得告一段落。
战士们从山上少女营的门口取下热气腾腾的新鲜军粮,带回山下的大营中,与战友分食。他们听说少女营紧接着也会扩编,还要改名红袖营,都是又激动又兴奋。
“老子这辈子没别的愿望,就想娶个媳妇。”一名大个子战士憨憨地笑道。
铁牛在他脑袋顶上扇了一巴掌,笑骂着道:“你这傻大个,就这点追求?你努力表现,好婆娘还不多得是?”
蓝桥和李斌蹲在辕门前,看着战士们大口吃饭,大口喝酒,然后干劲十足地操演战术和搏击术,新兵向老兵讨教,一切都是那么的欣欣向荣,不禁也都欣慰地一笑。
“咱哥俩也整一口?”蓝桥一条手臂打在李斌的肩上。
李斌笑道:“来,论武功我或者不及你,但若论喝酒,咱们可得好好较量一番。”
二人各拿了一坛子酒,刚把酒放到蓝桥的大帐,就听远处有女孩子的声音喊道:“蓝桥哥,我来找你了。”
不止蓝桥和李斌,就连营里其他的战士也都是一愣,不禁都停下手里的事,竖起耳朵听。
这是朱清筱。
蓝桥迎到营门外,见朱清筱身边还跟着本雅莉,显然是本雅莉带朱清筱来的。
他朝本雅莉感激地一点头,对朱清筱道:“你怎么跑这来了?不是叫你在家待着,等文弼去找你吗?”
朱清筱一撇嘴道:“我才不要和他待在一起呢,所以找借口溜出来啦。还是公主姐姐最好,愿意带我到怀柔来找蓝桥哥。”
本雅莉微微一笑,摊开一只手掌道:“我这保镖也不是白当的,说好了两贯钱的。”
“不都是自家人吗?分那么清楚干嘛。”朱清筱嘟囔一声,仍取出两贯纸钞递到本雅莉手里。
“小郡主已送到,那我就先告辞了。”本雅莉朝蓝桥一拱手,收好纸钞,径自去了。
蓝桥把朱清筱领进答应,战士们都还是第一次见到朱清筱,都禁不住打量,对蓝桥带来的这位既不是风夜菱也不是花语夕的美女表现出格外的关注。
“我的天,老大也太厉害了,这才过去多久,就又搞上一个?”
“那是,咱们老大是何等人物,估计到时咱们不止有大嫂二嫂,搞不好还会有三嫂四嫂咧。”
“我看今天这个好像比大嫂小好几岁,也挺标致,还有一股子清纯劲。”
“嘘,快别说了,他们过来了。”
朱清筱面对众人的目光,也不害臊,还笑吟吟地和他们挥手致意:“你们交头接耳说什么呢?”
一个战士见她看向自己,忙结结巴巴地摆手:“没……没什么……”
李斌也很识趣,见蓝桥带朱清筱进了他的大帐,知道二人有私话要说,再不提和蓝桥喝酒的事,又找军务忙去了。
蓝桥和朱清筱在大帐内坐下,点起火炉,把帐内烘得暖呼呼的。
“说吧,找我来有什么事?”
朱清筱撅起可爱的小嘴道:“没事就不能来吗?人家就想看看蓝桥哥任职的地方嘛。”
“好了,那现在你也看到了。”蓝桥莞尔道,“感觉怎么样?”
朱清筱俏皮的目光左右逡巡,似乎想在帐内寻找什么有意思的物事,最后她目光落到刚拿回来的那两坛酒上。
“我来陪蓝桥哥喝酒吧?”她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忽又狡黠地一笑:“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美人把盏,酒不醉人人自醉。”
蓝桥见她竟然看着酒坛两眼放光,忍不住道:“你这小小年纪,一点都不学好,学人家喝什么酒?”
朱清筱傲然道:“人家才不小呢!人家都十七岁啦,蓝桥哥敢说自己十七岁前没喝过酒吗?风姐姐酿酒都酿了好几年了,更不可能没喝过。”
蓝桥被她一呛,倒觉得她也有些道理,不禁苦笑一声。自己的确总抱着过去的看法,把她当小孩子般看待。
他轻叹一声,取过一坛酒道:“是是是,你长成大姑娘啦,这叫我家有女初长成。”
“人家是窈窕淑女。”朱清筱美滋滋地挺了挺胸脯,主动从架上取下两只酒碗,待蓝桥拍碎泥封,她又抢过酒坛,亲手为两只碗注满甘冽的美酒。
蓝桥见她说得一本正经,故意笑她道:“窈窕淑女这么急着喝酒?”
朱清筱嘿嘿一笑:“我知道蓝桥哥昨晚一夜没睡,必然是因为看到我这窈窕淑女就躺在旁边,所以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原来窈窕淑女是从这出来的。”蓝桥恍然,旋哑然失笑。
“蓝桥哥不承认吗?”朱清筱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沉道:“你睡不着觉,如果不是因为我,那就是因为花大家,你在为她的事而烦恼,对吗?”
蓝桥没有直接答她,端起面前的酒碗,喝了一大口。
朱清筱立刻道:“我陪你喝。”也举起碗喝了一大口。
“可以给我讲讲吗?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朱清筱娇美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有时候烦心事说出来,就没那么痛苦了。”
“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蓝桥又喝了口酒,把在望北楼发生的事约略讲了,最后道:“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那天莫名其妙地对她发了一通火,然后就这样了。”
朱清筱也陪着喝下第二口酒,然后试探地道:“听你们说话的意思,她不想当奴婢了吗?”
“是我不要她了。”蓝桥喟然道,“或者说,她本来就不是奴婢。”
朱清筱思索着道:“蓝桥哥是因为知道她擅自跳舞而生气,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她跳得不好,嫌她给你丢人了?还是因为她说话不算话,没尽到身为奴婢的本分?可你又说她事实上本不是奴婢,我都要被你绕晕了。”
蓝桥一仰脖,把碗里剩下的酒喝干,笑道:“你不是被我绕晕,是不胜酒力,快喝醉了。”
“人家怎么可能喝两口酒就醉?”朱清筱大嗔道:“我是来陪蓝桥哥解闷浇愁的,当然要奉陪到底。”
说罢她也故作豪迈,喝干了第一碗酒。
第565章 不胜酒力
朱清筱以前也不是没喝过酒,不过多是比较寡淡清甜的类型,像这种军中的烈酒还是第一次喝,只觉不但入口好似吞炭般难受,且才一碗下肚,就已生出晕乎乎的醉感。
但她为证明自己“不是小孩”,强忍着不说,却把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蓝桥看着她的模样,噗嗤一笑道:“还记得小时候,大概你才四五岁,我去你家玩,你拉着我去你家的地窖里偷酒,我被人发现,你自己却藏起来了。后来我被大人们一通责问训斥,等我回来,你竟自己把偷来的酒全喝完了。”
“哪有这种事了?”朱清筱不满地白了蓝桥一眼,“我早不记得了。”
蓝桥追忆着往事,油然道:“那时你还太小,自然记不得。但你那时候的模样,就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脸颊红扑扑的,眼神迷离,还要打酒嗝。”
“呸,蓝桥哥讨厌,人家是淑女,怎能这样说……”朱清筱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嗝”的一声,竟真的打了个酒嗝。
蓝桥哈哈大笑,朱清筱则羞臊得不敢看他,只用双手掩住通红的可爱脸颊,一个劲地扭动不依:“打……打嗝怎么了,人家不止是淑女,还是侠女呢。”
“哦?”
“你不信?我在天莲峰的那几个月可不是白待的,叶宗主传过我入门的内功心法,还有一套剑法。”朱清筱不服气地道,“虽然那时我因为腿伤只练了心法,但剑法都记得的,我耍给你看。”
说着她拿起帐角一根晾毛巾用的竹竿,以竹竿作剑,醉眼迷离地缓慢舞动起来。
蓝桥本来刚开始喝第二碗酒,一看朱清筱的姿势,差点把一口酒全喷出来。
这哪是什么天莲宗的剑法啊?分明是湖广一带无论男女老幼人人都能耍上两手的“太极剑”。
太极剑本由武当派所创,讲求意境,擅长以缓制疾,以静制动,在普遍认同“唯快不破”的武林中,可谓另辟蹊径。
后来太极剑传至民间,百姓们因其动作缓慢易于上手,纷纷模仿,太极剑便很快流传开来,街头巷尾时常能看到有人舞剑自娱。
不过民间的太极剑和武当派赫赫有名的太极剑法相比,只是形似神不似,朱清筱自幼长在王府深闺,没见过这套街头剑舞,或者偶然见到也没放在心上,这才被叶雯骗过。
蓝桥看着朱清筱手持竹竿跌跌撞撞的样子,明白叶雯传她太极剑的用意。叶雯想必也看出朱清筱没有习武的天赋,让她学这些功夫,不为和人争胜斗强,能够强身健体已很不错。
朱清筱并不知道自己耍的是民间流传甚广的太极剑,嘴里还念念有词:“风姐姐,白姐姐,还有花大家,她们都会打架,我也会。”
她实在是有些不胜酒力,脚下忽然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蓝桥忙窜起来把她抱住,从她手里拿走竹竿,扶着她重新坐下。
朱清筱见蓝桥的第二碗酒已喝了一半,也不甘示弱,给自己倒上第二碗酒,咕嘟咕嘟连喝两大口,俏脸更是娇艳欲滴。
“我不知道张辅和你说过什么,但我真的不喜欢他。就算他对我再好,我也始终觉得他少了那么一股豪气,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朱清筱凝视着手里剩下的半碗酒,轻喘着道。
“豪气?那你喜欢朱能那样的?”
“他又太粗鲁了,少了几分文气。”
“玉衡呢?”
“小屁孩。”
“那……子翼那种的?”
“子翼是谁?”
蓝桥无奈地摊了摊手:“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我再帮你问问。”
朱清筱倏地抬头,看了蓝桥一眼,又低下头去:“明知故问。”
蓝桥又拿起酒碗,苦笑着道:“其实玉衡还是比你大的。”
“那也是小屁孩。”朱清筱抢先一步,把自己的半碗酒一饮而尽,然后亮了亮碗底,得意地看着蓝桥。
蓝桥先把自己的半碗酒喝完见朱清筱逞能地又去倒第三碗,劝道:“喝这么快,你这点酒量马上就要醉了。”
“醉就醉嘛,不想醉为什么要喝呢?”朱清筱醉醺醺地抱起酒坛,又给蓝桥和自己倒了第三碗酒。她拿起酒碗,却发现自己手已抖得厉害,不少酒浆都洒了出来。
“你别再喝了。”蓝桥扶住她的手道。
朱清筱挣了一下,却没挣脱,瞪眼道:“你别管我!”
蓝桥也提高了嗓音,捉着她的手道:“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朱清筱一呆,旋即抛掉酒碗,一头撞进蓝桥的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身子道:“那就不要再把我推开了,我真的好怕。”
“你怕什么?”蓝桥反手将她搂住,低声道。
“我怕……我怕有一天我撑不住,会嫁一个对我好,但我却不喜欢的人。”朱清筱说到这里,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要,我不要啊!”
泪珠大颗大颗地涌出,朱清筱把蓝桥抱得更紧:“别推开我,我不要嫁给别人,只要我不嫁,我就一直都有机会,一直都有。”
蓝桥也感受到朱清筱心中的酸楚,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能轻拍着她的背道:“你真的醉了。”
朱清筱的情绪逐渐平复,仿佛很享受投身在蓝桥怀里的温暖,嘻嘻一笑道:“今天我出城前,先去看了冷叔叔,你猜我还碰到谁了?”
她不等蓝桥答话,已自行揭晓了谜底:“当时花大家也在,她刚给冷叔叔扎完针。”
“你看到她了?她怎么样?”
“哼,还不是那副死样子,对我爱答不理的,说话也阴阳怪气。”朱清筱倏又雀跃起来,“不过我也小小地报复了她一下。”
“你怎么报复的?”
“我当时就和她说,昨天晚上,我是在蓝桥哥的房里睡的。”朱清筱仰起脸,得意而狡黠地笑道,“她一听这话,当时脸色就变了,虽然竭力掩饰,但我还是能够看出,她眼神里的慌乱。”
“你也太调皮了。”蓝桥又好气又好笑地道。
“本来就是事实嘛,她不信可以回去打听。”朱清筱笑着笑着,忽又咬起嘴唇道:“不过呀,花大家的那种反应,分明就是还惦记着蓝桥哥,女孩子都明白的。哼,蓝桥哥对她那么好都不懂得珍惜,我就是要她知道,她不珍惜,自有我来珍惜……我珍惜……”
说到最后,朱清筱的美目缓缓闭上,娇躯一软,终醉倒在蓝桥怀里,酣睡过去。
第566章 温柔照料
花语夕魂不守舍地从冷宅出来,先回家重新梳洗一番,又打包拿上几样东西,然后既不骑马也不坐车,径自走出了北平城,往怀柔营的方向而去。
她任由凛冽的北风吹打在面颊上,一路想着朱清筱对她说过的话,想着最近发生的种种事端,想着她和蓝桥间复杂难明的关系,等走到几十里外的怀柔营时,已是天色渐晚。
“大嫂,你来啦。”守门的士卒一见花语夕来,立刻飞报入内,花语夕也不等他回报,径自便进了营门,随口问身旁的另一名士卒道:“你们大帅在吗?”
那士卒先是说了声“在”,旋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慌忙摇了摇头道:“也可能不在。”
花语夕看他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仿佛急于矢口否认,不禁一笑道:“到底在不在嘛?你一个守门的,连这都不知道?”
“大哥本来是在的,后来好像又出去了。”这次说话的是公孙豹,他同时也是青旗军的长官,负责今夜的值守任务。
公孙豹从后走来,示意方才和花语夕说话的卫兵回去站岗,然后亲自陪着花语夕道:“大嫂今天怎么想着过来了?”
花语夕见公孙豹有意无意地拦住了她的去路,便白了他一眼道:“怎么?我不能来?还是不欢迎我来?”
“当然不敢。”公孙豹呵呵一笑,“我们能从常败军变成现在守卫北平的王牌军,大嫂功不可没,我们永远欢迎大嫂。”
花语夕闪身到一侧,绕过公孙豹,继续往蓝桥的大帐走,边走边道:“你刚才说大帅有可能不在,怎么?你是负责值守的长官,他出没出去你不知道?”
公孙豹嗫嚅着道:“大哥要想门的话,又不用和末将汇报,沿墙根一跳就出去了,嘿,大哥的功夫大嫂不是不知道。”
花语夕见他目光闪躲似有隐情,也不戳破,“哼”了一声道:“也罢,他在不在都无妨,我是来给他送样东西的,放下就走。”
公孙豹看花语夕抬脚又往蓝桥的大帐走,忙抢前几步,半横在花语夕身前笑道:“既然是送东西,那让末将转交就好,大嫂又何必亲自过去。”
“你今天好像有点奇怪。”花语夕狐疑地看了公孙豹一眼:“怎么,我给你大哥送点东西,顺便帮他打扫一下住处,不可以吗?”
说罢又往蓝桥的大帐处走。
“可以……可以……嘿……”公孙豹一时再想不出什么说辞,直跟着花语夕走到蓝桥的大帐门口,才故作大声地道:“大嫂可真是贤惠,送东西也就算了,还要帮大哥打扫……”
他说到这自己都不禁顿住,因为他在帐帘的缝隙下看到一双秀气的女鞋,正是朱清筱来时穿的那双。
“行了,别替他遮掩了,让开吧。”花语夕见公孙豹站到帐帘边,试图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不等公孙豹再砌辞狡辩,已一把将他扒拉到一边,然后帐帘子也不掀,就一头钻了进去。
她本以为,公孙豹如此找借口为蓝桥掩饰,到门口还故意高声提醒,帐内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龌龊事,一颗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帐内的情景却让她又放了心。
只见蓝桥和朱清筱一横一竖,前者趴在榻边,后者则躺在榻前的软垫上,都已睡得人事不知。他们的衣衫没有凌乱的迹象,看起来只是单纯地一起喝酒,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两只酒坛翻倒在地,帐内酒气熏天,朱清筱的酒量花语夕能猜到,以这种烈酒的酒性,她喝不过三碗就得倒下,至于她醉倒后剩下的酒,那就只能是蓝桥一个人自斟自饮喝下的。
“喝这么多,难怪醉得跟狗似的。”花语夕小心翼翼地翻动一下蓝桥的身子,发现他背后的伤口因为没经过她处理上药,今日又大量酗酒,已经开始溃***昨晚刚受伤时还严重得多。
“难怪你只能趴着。”花语夕有些生气地自语道,“这么重的伤,换谁也躺不下去,得多疼啊?”
蓝桥被她扳动了一下,似乎睡得没那么沉了,嘴里哼哼唧唧地呻唤起来:“唔……疼……嘶……”
花语夕咬了咬嘴唇,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出来:“昨晚我不让你进门,你就不会硬闯吗?你一个大男人要是硬闯进来,难道我还能打你出去?这也不知是谁给你包扎的,都不透气,不溃烂才怪?非要和我吵架,然后疼了也不说,自己在这边难受。”
她看看旁边的朱清筱,苦笑一声,喃喃地道:“唉,你就是因为太难受了,才叫小郡主来房里陪你的吧?难怪她今日说那种话来酸我。你等着,等我先把小郡主安顿好,然后就来照顾你。”
花语夕扛起朱清筱喝得烂醉的身子,掀帘走出大帐。
守在帐外的公孙豹吓了一跳:“呃……大帅他……嘿,大嫂好像不怎么生气?”
花语夕狠狠瞪他一眼道:“我有什么可生气的,莫名其妙!”
她把朱清筱扛上秋风岭,将她安置在少女营里自己以前下榻的小帐,又叫了两个少女照顾她,这才又回到山下蓝桥的大帐,把蓝桥放得平趴在榻上。
“公子,现在好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让你再难受了。”花语夕把帐内的火炉烧得更暖些,打开带来的包袱,首先点起两根安神香,然后轻轻扯开蓝桥的外衣,先用清水给他洗了洗伤口,然后把带来的药膏敷在他的伤处。
药膏敷上的一瞬间,蓝桥仿佛感到一阵剧痛,虎臂猛地一挥,正打在花语夕的脸上。
“是有点痛,公子忍着点。”花语夕吃痛地在脸上揉了揉,却仍坚持着给蓝桥把药敷完,“真是条大笨鱼,你这么乱打人的,要是换作别人非是奴家,早受不了你出去了。”
她给蓝桥敷好了药,又重新帮他包扎妥当,见蓝桥仍不住地闷哼呻唤,知他仍然感到疼痛,微微一笑道:“还好我有准备,这就让公子享受一下。”
说着,她跪坐着伏到蓝桥榻边,拿出一根细长的犀角长勺,轻轻探入蓝桥的耳朵:“千年游来多享受,神仙飞来也歇脚,公子请放松些,采耳可舒服啦,马上你就不难受了。”
第567章 坠落云端
蓝桥原是因为朱清筱要求,才和她在帐中饮酒,没想到朱清筱才喝两碗就醉得酣睡过去,留他一人面对已经开封的大半坛酒。
难熬的痛感从背后隐隐传来,这种疼痛从昨日受伤起就一直纠缠着他,让他疼得睡不着觉,到今天更是愈发严重。
他看向那坛酒,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很久未曾喝醉,便把朱清筱放到垫子上躺下,接着自斟自饮起来。
酒入愁肠,既麻痹了他对于疼痛的感知,也让他变得更多愁善感起来。
他回忆起自己和花语夕经历过的一切,想到他们的关系最终走向这样一个结局,一方面为之唏嘘抱憾,一方面又为无力改变现状而痛苦。
柳宗道的“求购”,蓝桥自然不会当真,但只要他和花语夕的关系不发生根本性的改变,总有一天她还是会被其他人看上,总有一天她会遇到喜欢她且她也喜欢的另一个人,然后和那人组建家庭。
这样的结局似乎已是注定了的。
不然又能如何?让她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自己,然后一生孤独吗?
蓝桥一碗接一碗地喝着,两大坛烈酒很快都见了底,他思绪混乱,试图爬到榻上躺下,但背伤的剧痛让他躺不下去,只得半趴在榻边,神志处于半醉半醒之间,再不知身在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一片明亮,仿佛回到了一个熟悉的空间。窗外的天空碧蓝如洗,金灿灿的阳光从窗格射入,刺得他睁不开眼。
这是一间干净整洁的房屋,室内飘散着花香的味道,美丽的少女好似来自非常遥远的梦中,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
“小姝……是你吗?”少女的面庞清晰起来,正是和蓝桥在药庐初见时的李静姝。
“公子你好笨呦,怎么又受伤了?”李静姝掩嘴偷笑,那俏皮的模样好像并不属于她空谷幽兰般的气质,却又好像正是她没错,“还喝那么多酒,幸好我来了,不然谁能照顾好你呢?”
“我……”蓝桥被她说得脸上一红,嗫嚅着道,“是啊,我怎么那么笨。”
“知道就给我乖乖的。”李静姝轻笑着翻开他伤口处的外衣,先吹了口气,那温暖的气息让他觉得痒痒的。
紧接着,李静姝用沁凉的泉水为他清洗好伤口,然后眼明手快,趁他还没有从泉水的凉意中恢复,立刻就把厚重的药膏敷在了他的伤处。
“嘶……”蓝桥疼得一声惨嘶,一条手臂不受控制地挥了出去,正打在李静姝的脸上,后者上身晃了一晃,却也不叫,继续帮他上好药,然后重新包扎妥当。
现在蓝桥终于可以躺下了,他直挺挺地盯着天花板,又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让他有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左耳边似有轻微的搔动,有一点点痒,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直入内心的放松。
搔动换到右耳边,蓝桥已分不清这到底是痒还是搔痒,他只觉的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正从耳朵逐渐扩散到全身,让他本来直挺僵硬的身子也因此软化下来。
他好像放松到极致,任由自己的耳朵被李静姝摆弄,仿佛把自己脆弱易碎的心,伴随着绝对的信任交到她的手上一样。
再次换回左耳,这次加上了李静姝特有的呼吸声,还有她淡淡的体香气息。
换到右耳,这次又有听不出是什么的温软呢喃,一袭轻言软话耳旁呓语,仿佛贯穿蓝桥的头颅。触觉、嗅觉和听觉三者一体,让他生出一种奇妙至极,好似飘飘欲仙的感受。
蓝桥觉得自己似乎在向上升,蜉蝣一般不断地升高,穿越了屋顶继续向上升。面对无边无际的天空,还有棉花一般雪白的云朵,他不觉得寒冷,反而十分温暖,最后升入云端。
背后的伤痛不知何时已察觉不出,他极度舒适极度放松地躺在云朵之上,李静姝再次浮现在他面前。
“公子还疼吗?”她轻轻地笑着。
“不疼了。”蓝桥也是一笑,“你真好。”
“下次记着点,不要再为别人以身犯险了。”李静姝抚着蓝桥的额头道,“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花儿……她不是别人。”
“你不是不要她了吗?又何必再为了她拼命?”
“可我……”蓝桥只觉身下的云朵突然消失,身子立时从云端向下跌落,他看着眼前迅速变大的地面、草木与湖泊河流,不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生出一种快意的感觉,仿佛对即将到来的粉身碎骨充满渴望。
“可我不值得。”他痛苦地道。
“不值得什么?”
“不值得她这样对我,不值得让她做我的婢女,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大英雄,不是别人眼中的楷模,就像她第一次见我时对我下过的评语,只是个伪君子而已。”
“那晚在望北楼,你究竟因为什么生她的气?”
“我不是生她的气,而是生我自己的气,气我是个伪君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蓝桥仍在下坠,仿佛跌入一个无底的深渊,冷冽的风迎面吹来,吹得他睁不开眼:“因为我想她只为我而歌,只为我而舞,只为我梳妆,只陪在我身旁。我想她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发,乃至每一个笑容,从身体到灵魂都只属于我一个人。是的,我就是这么自私,我虽然从来不敢承认,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想占有她,想要她完完全全地属于我,别人多看她一眼我都会难受,但我偏偏没有资格提出这个要求,因为我无法回报给她完整的爱,只能接受她的离开。”
李静姝的身形似乎突然从他身边飘远,幽幽地道:“要是她本来就不想离开呢?”
“不离开她又能去哪呢?那么多人在暗中盯着她,有人垂涎她的美色,有人觊觎她带来的利益,还有人想要她的命!”蓝桥似乎在深渊的尽头看到冰冷的水面,咬着牙道:“我比谁都更想得到她,可我太差劲了,她若跟了我这样的人,我都替她感到不值,因为我没资格。但同时我又恨,恨她像那香甜的蜜,给其他的人任意采撷,恨她像那开得最盛的花,给每个人都看到她的美丽,恨这朵花终有一日,会被植入别人家的泥土。”
说完他便一头坠入水中,水下冰冷得让他几近窒息,仿佛整个心肺都被冻结。
第568章 恍如昨日
花语夕给蓝桥采耳,本意是想让他放松,从而忘记伤口的痛苦,不料蓝桥却突然开始说话。花语夕开始还以为他醒了,是和自己说话,后来才发现是呓语,在和他梦境中的“李静姝”说话。
她没想到的是,蓝桥面对着梦境中的“李静姝”,竟说出许多她从未听到过的心里话,她也直到此时才终于明白,蓝桥在意的,纠结的,以及他始终不敢逾越的那条河,究竟是什么。
那就是他一贯秉承的“正确”。
蓝桥已和风夜菱成亲,这是众所周知,也得到过祝福的姻缘。如果蓝桥还对风夜菱以外的女人存有非分之想,他就会在心底把自己视作一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负心汉”,既对不起发妻风夜菱,也对不起其他和他有关的女人,因为他无法对每个人给予全部的爱。
但他偏偏又放不下,放不下花语夕,或许还包括其他几位红颜知己。他不愿看到花语夕离开,甚至她只是在望北楼给蓝桥还有其他几位将军跳一支敷衍到极致的舞,都能让他生气。
他对他内心深处的“不正确”深恶痛绝,但又无法摆脱世俗对“正确”的定义,更不敢承认,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卑劣”的人,不愿承认他就是想自私地将花语夕占为己有,因为这与他信奉的道义产生了矛盾。
所以他痛苦,痛苦的是他明明想要花语夕只属于他一个人,却没有办法开口。她体内流着天子的血,“我”何德何能,可以将她完全占有?蓝桥体内的“正确”,无论如何让他说不出这样的“背礼之言”。
而若花语夕像在张辅家宴上那样对他以外的人施展魅力,他就更是痛苦不堪,**和道义上的“正确”几乎把他撕作两半。
正因为想到这些,蓝桥才会从舒适的云端上“坠落”,最后痛苦地蜷缩在榻上的一角,仿佛掉进极其寒冷的冰渊,快要窒息般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抽搐起来。
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花语夕轻叹一声,从蓝桥身上摸出那只他从不离身的土埙,稍微试了试音,便悠悠地吹奏起来。
这是一曲哀婉的小调,花语夕也是习自安萧寒的夫人蓝芷,蓝芷一边教她吹奏,一边给她讲起楚水城起源的故事。
当初常遇春追击张定边,却因无意间在军中留下张定边的女儿张小姐过夜,使事情的发展发生了转变。
后来张小姐怀孕,常遇春不得不在百里荒内建楚水城供张小姐和张定边的旧部居住。对上,他背叛了君王的信任,对下,他和张小姐的结合可以说是“趁人之危”,但他却发现,自己已不能自拔地爱上了张小姐,却又无法给她名分。
他辜负了发妻的爱,同时也辜负了张小姐。因为他以为张小姐必然恨透了他,直到孩子降生都没脸再去看她,而内心沉重的负担则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没过几年就病故军中。殊不知张小姐一生都只爱他一人,虽然他们的开始令她有些不堪,但她心中的爱却从未有所改变,听说他病故后,也投湖殉情了。
花语夕悟性极高,很快学会了这支劝人及时行乐随遇而安的曲子,同时也领悟到蓝芷讲这个故事的用意。
芸芸众生中,能做到不在乎世人看法,只秉持内心信念之人,已是凤毛麟角,而比这更难的,就是跨越自己对自己的“偏见”。
常遇春认为,按照常理所说的正确,他的所作所为是背叛了君王社稷,也伤害了一个少女的心,但实际上,楚水城的存在并没有危害到大明开国后的昌盛之势,张小姐也从未怪罪他趁人之危占有她的事。他最后几年内心的挣扎,完全是多余而没有必要的。
做了自己不认同的事,那就“不是好人”了吗?人的一生,到底应该依据什么而行?是伦理道德,还是随心所欲?
花语夕的埙声幽婉,仿佛暖风拂面,好似月下花开,而蓝桥听了她这埙声,逐渐停止了抽搐,呼吸也重又变得平稳起来。
“公子出了好多汗呢。”她轻轻一笑,捧来一盆热水,解开蓝桥的外衣,用毛巾替他擦身。
在蓝桥的梦境中,此时场景一变,等他“浮上水面”,眼前看到的却是朝阳下的洞庭湖。
一叶小舟轻轻地飘着,李静姝坐在船上,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蓝桥生出一种恍如昨日的感觉,依稀便是他们当初在岳阳,从碧水接天楼上一跃而下后的第二天早上。
巧合的是,那次他也是背部受伤,也是被李静姝拉上小舟,和她共赏红日东升。
湖水不住洗刷着他的身子,清清爽爽,又暖洋洋的。
他看着李静姝的脸,眼前忽然又浮现出她在张家晚宴上艳惊四座时的情景。
美好的身姿伴随着乐声舞动,雪白的肌肤时隐时现,晃来晃去。如磁石般把一道道或贪婪、或鄙夷、或充满饥渴**的目光牢牢吸住。
蓝桥只觉内心好像被什么东西陡地刺了一下似的,瞬间变得异常暴躁,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知道那些臭男人看着你时,我心里有多难受吗?还有你后来说的那些话,句句都刺在我心上,难道我们非要互相伤害不可吗?”
说话时他面容扭曲,神情似愤怒又似悲怆,甚至还有泪珠从眼角溢出。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嘛。”李静姝好像被他吓到,旋即可怜兮兮地蹲了下去,先是咬了咬嘴唇,然后摇着蓝桥的手臂,目光闪闪地道:“我的好哥哥,好公子,你就别再生气了嘛,我以后天天给你煮清梅茶,也只跳舞给你看,再不随便给别人看了。人家再不敢把公子拒之门外了,公子想什么时候来找人家都可以,不找人家也绝对不闹,你就原谅人家这一次,好不好嘛。”
她看蓝桥阴沉着脸不说话,又爱怜地抚摸着他包扎好的伤处道“公子就算生人家的气,也不能这样折磨自己啊,明知道有伤还喝那么多酒,伤口溃烂了多疼呀,就算你自己不在乎,我也要难受的呀。你要气坏身子,让人家哭死嘛?你舍得吗?你就原谅人家这一次好不好?拜托啦。”
李静姝说到这,双眼闭起双手合十,做出一个委屈哀求的动作,然后又偷偷睁开一只眼,小心翼翼地偷看,仿佛生怕错过他任何可能预示着原谅的表情。
“还不行吗?”平静的湖面不知怎的又变回了秋风岭的大帐,李静姝也变回花语夕的模样,抱住他的腿央求道:“花儿知错了嘛,好鱼儿,好公子别生气了好不好?花儿真的好在乎你,又怕失去你,天天患得患失的,气你也是因为你说不要花儿了,花儿也好伤心啊。所以我们不要再伤害对方了好不好,花儿以后都听你的,再也不随便跟你顶嘴了,我们和好好不好?好鱼儿要是还不解气,那就打花儿,罚花儿吧,你想怎样花儿都认啦。”
“那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蓝桥终于开口,拿起不久前朱清筱耍剑用过的那根竹竿,在手里拍了拍,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戏谑地捏起她的下颌道:“自己数着多少下,再敢有下次,我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