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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全文阅读

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36章 主仆情深

    风夜菱赶到青州城时,夜幕早已降临。

    蓝桥跟在她的身后,无奈望着城中点起的大小灯火,沉声道:“偌大的青州城,我们要去哪里找她?”

    “我有办法。”风夜菱冷静地道,“跟我来。”

    说着她转身走进一条小巷,边走边道:“今天我让霜儿进城,总共有五样东西要买。”她伸出一只手掌,数着手指道:“依次是蜜桃果干,织布用的纺锤,浣衣用的皂角,碾碎的露草末,最后还有我酿酒要用的酒曲。这五家店的位置我都知道,只要一一向他们问过,至少能问出霜儿是在哪一步上走丢的。”

    买蜜桃果干的老于家已经关门,卖纺锤的老孙家是前店后宅,风夜菱扣门询问,果然他们确曾见到夏霜来过。再接着是仍在营业的卖皂角的店铺,掌柜也说见过夏霜。

    风夜菱又找到卖露草末的彭寡妇,后者揉了揉困倦的双眼道:“你说的是那个说话有点不客气的小丫头吧?她大概快申时的时候来过我这,后来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现在就剩下卖酒曲的岳家店了。”风夜菱走回街上,沉吟着道,“如果岳家店也说见过霜儿,那她便极有可能是在从青州城回府的路上出的事。”

    蓝桥回忆着道:“可咱们一路过来,也并未见这一路上有什么异常啊。”

    “先问过再说。”风夜菱走进岳家店,说明了来意,没想到看店的人说,并未见过夏霜。

    “这就奇了。”走出岳家店的风夜菱缓缓地道,“在这五样东西里,酒曲最重,所以霜儿一般都是到最后才来买酒曲。”

    蓝桥顺着她的意思补充道:“那也就是说,夏姑娘出事是在买酒曲之前。”

    风夜菱又道:“离岳家店最近的是彭寡妇和老孙家,分别从东西两条路过来。要想不走冤枉路,霜儿多半会选这两条路中的一条。”

    蓝桥思索着道:“方才彭寡妇说,夏姑娘临近申时去过她那,老孙家却并不记得夏姑娘何时去过。”

    “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风夜菱断然道,“事不宜迟,你向东我向西,咱们分头找。”

    蓝桥还想再说什么,风夜菱却早已闪身进了西边的小巷。

    这条巷子很黑,几乎不见灯火,风夜菱缓缓走着,同时睁大了眼不住地左右环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细节。

    夏霜是个孤女,不到七岁便被风月明捡回家来服侍风夜菱,至今已有十年。她虽然脾气有些大,对下人也总是颐指气使的,但对风夜菱却绝对忠诚。此时她忽然失踪,风夜菱不禁想起她的往日种种,更是心急如焚。

    忽然一个人影闪到她的身边,风夜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摆开准备战斗的姿态,警惕地看着那人。

    那人在黑暗中也看不清面貌,只含混地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想找的人在哪”,然后转身便走。

    风夜菱根本来不及再问什么,却生怕失去了这唯一的线索,一咬牙紧跟在那人身后。

    那人走得极快,在青州城的小巷间来回穿梭,也不知是要去的地方太远还是故意在兜圈子。风夜菱几乎是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住那人,黑暗中再难记清自己走过什么地方。

    最后那人走至一个夯土墙的小院里,闪到一扇门后消失不见。风夜菱竭力平复着自己过快的心跳,暗嘱自己沉下心来,缓缓推开门。

    门内是个空间逼仄的小仓库,到处堆满落了灰的杂物,仿佛多年无人问津。清冷的月光透过土墙上的气孔照射进来,把空气中漂浮的灰尘也照得清晰可见。

    风夜菱左右踱了两步,一时竟没看出那人去了何处,直到脚底感觉有异低头一看,才发现些端倪。

    仓库的地面多以大块的厚重石板铺成,这种石板价值不菲,在这破败的土墙仓库下显得非常碍眼。她沿着石板走到仓库的一角,就见到此处的石板上还另铺了一块木板,而这块木板便是这房间内唯一没有灰尘的地方。

    风夜菱心中一动,掀起那块木板,果然见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向下延伸,洞里还有一架爬梯,显然是供人通行所用。

    她此时虽然有些心虚,却更怕回去找蓝桥会因此丢了线索坐失良机。权衡再三之下,她深吸了口气,沿着爬梯钻下洞口。

    地洞深处亮着隐约的灯光,随着风夜菱越下越深,那灯光便也越来越亮。

    待她下到地底,一条两丈宽的甬道便出现在眼前,甬道两侧各燃着一支火把,却仍是不见人影。

    走前两步,甬道有一个向右的转弯。风夜菱才一转身,赫然就看到方才带她过来的黑衣人正站在拐角后面。她吓了一跳,甚至还没来及做出反应,黑衣人已一记掌刀切在她的玉颈上,把她切晕过去。

    风夜菱再苏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灯火明亮的地下室里,身边坐着一位正自垂泣的少女,正是她苦苦寻找的夏霜。

    “霜儿……你真的在这里……”风夜菱露出欣慰的神色,大姐姐般伸手揽过夏霜的肩。夏霜却哭得更凶了,整个身子缩在风夜菱的怀里不住颤抖。

    “到底出了什么事?”风夜菱轻抚夏霜的头发,柔声宽慰道,“你好好跟我说,我不会怪你的。”

    夏霜这才断断续续地讲出事情的经过。

    正如风夜菱所猜测的,当时夏霜从老孙家买了纺锤出来,准备最后去岳家店买酒曲。走到半路她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在巷子的转角处摔了一跤,恰好转角的另一边有人推着辆独轮车走过,被她把车撞翻了。

    车上装着好多看起来很是华美的瓷器,翻车后碎了一地,夏霜知道自己惹祸,当场就哭了出来。

    推车人哪肯放过她,硬指其中几件摔碎的瓷器是宋窑的古董,索要天价赔偿。夏霜虽明知对方可能借此敲诈,但众目睽睽之下她有口难辩,只能推说身上没带那么多钱,问推车人能否打个条子,等她回府取了再还给他。

    哪知推车人一点都不买账,不但不肯放她走,还和同伙一起把她拉到这间地下室里,让她以身偿债。

    听到这里风夜菱不禁一个激灵,看了眼夏霜还算整齐的衣衫道:“他们动你了?”

    夏霜一怔道:“那倒没有。”

    风夜菱又道:“他们到底问你要多少钱?”

    夏霜深吸一口气道:“两千两白银。”

    “的确不是个小数目。”风夜菱沉吟着道,“如果说他们要你以身偿债,那必是个能在短期内赚得大钱的差事,肯定不是要你扫地刷碗那么简单。”

    她看了夏霜一眼,顿了顿道:“我问你,这地下室里除了你,还有没有别人?”

    夏霜有些害怕地道:“还有十几个,全都是女孩子,而且大多和我差不多年纪。”

    风夜菱又道:“你有没有问过她们?”

    “问过。”夏霜不无委屈地道,“可是她们都不理我,而且看我的那种眼神似乎都充满了敌意。”

    风夜菱想了想道:“那抓你过来的人呢?你后来还见过他们没有?”

    “再没见过了。这地下室里全是女的,除了那些不说话的女孩子,就只有一个很凶的女人。那女人带着刀,看起来是这里话事的,好像叫什么王姐。”

    “带我去见她。”风夜菱倏地起身道,“事情总要先说清楚。”

    夏霜推开门,外面是一个更宽阔的地下空间。空间的正中有两条狭长的石凳,十几个年轻女孩在上面或蹲或坐,见风夜菱和夏霜出来,都露出敌视和警惕的目光。

    这些年轻女孩清一色穿着灰白色的麻布衣裙,上身无袖,裙摆及膝,材质又薄又糙,应该是市场上最便宜的货色。若非这地下室内尚算温暖,只是这冬夜里的北风便可以要了她们的命。

    唯一身穿灰布长衫的小姑娘扎着个粗辫子,瑟缩在石凳的一角。她的衣衫上打满了补丁,看起来不是街上要饭的花子就是别人家里最低等的奴婢。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望向风夜菱的目光却不含敌意,只有疑惑。

    风夜菱低声对夏霜道:“这里只有她和咱们俩穿的是自己来时的衣裳,似乎经历过某件事后便会换成其他女孩穿的那种粗麻裙。这件事必然存在某种竞争的关系,是以她们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我们,而这位姑娘可能也是刚来没经历过,所以看我们的眼光没有敌意。”

    夏霜觉得有道理,正想答话,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已扛着把大砍刀走到她们面前。

    风夜菱还没来及说话,那个粗辫子姑娘已“扑腾”一下跪倒在那女人面前,声泪俱下地道:“王姐……您就放了我吧……”

    她一边哀求一边捣蒜般地磕头,那王姐却眼角也没抬一下,冷冷地道:“等下你第一个出去。”

    风夜菱不理解她说“出去”的含义,本以为是放那姑娘出去,却见那姑娘面色惨变,颤抖着不住磕头求饶。

    王姐负着手到石凳边踱了两圈,指着一个身穿粗麻裙,面容还算清秀的少女道:“你第二个。”

    那少女也是微微色变,显然对“出去”这件事怀有极大的恐惧。

    夏霜凑到风夜菱耳边,低声道:“她该不会要我们出去侍奉男人卖|春吧?”

    “我看不像。”风夜菱轻轻摇了摇头道:“那些女孩子除了恐惧和对彼此的敌意,似乎也并没有精心妆扮的打算。而且你看她们姿色良莠不齐,若这真是一处暗|娼,质量也太差了些。”

    夏霜偷瞄了眼天生丽质的风夜菱,喉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这时王姐踱了一圈回来,指着夏霜道:“今晚你第三个出去。”

    夏霜如受惊的兔子般退后一步,嗫嚅着问道:“出去到底是做什么?”

    王姐嘿嘿地冷笑道:“等你出去,自然就知道了。”

    风夜菱上前一步横在夏霜身前,毫不退让地直视王姐的目光,语气平淡却又不容置疑地道:“无论你让她出去做什么,我替她出去。”

第037章 地下赌局

    蓝桥不但没找到夏霜,还把风夜菱给丢了。

    他走遍东街的小巷后转去西街,来回找了两趟都没找到风夜菱的身影。这位敢想敢做的侯府大小姐,似乎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蓝桥看着夜色下的大街小巷,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慌乱,若风夜菱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将来他还有何脸面去见风伯伯和风月明?

    他不肯就此罢休,又沿着风夜菱可能走过的路线仔细寻找,刚走到一处光线黑暗的墙角,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怎么样了?”

    蓝桥一激灵,还以为有人叫他,本能地一回头,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这时另一个声音也哑着嗓子道:“放心。”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蓝桥忙伏低了身子,躲在黑暗中向外窥探。

    但见月光下走出两道黑色的人影,相视点了点头,并肩走进左边的小巷。

    两人的背影一个壮实些,一个偏高挑。蓝桥虽看不清他们的面貌,却隐约有一种熟悉伴随着别扭的复杂感觉,仿佛这两人的身形他都在哪里见过,但却本不应出现在一起似的。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鬼鬼祟祟出现在小巷中的人或许与风夜菱的失踪有关,于是他竭力压制住心头的不安,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小心翼翼地尾随在他们身后。

    两人转过几个街角,转进一条虽然黑暗,却人影憧憧小巷。这些人多是青年或中年的男子,有的脑满肠肥,有的却面有菜色,他们穿着深色的衣服,揣着两手,聚集在一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院前。

    等了约有一炷香的工夫,那扇挂有“赏心苑”三字木牌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巷子里的人立时精神一振,向院里鱼贯而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紧张与期待的神色,却意外地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话。

    蓝桥悄悄跟在队尾,本想能混进院里,却被守门的护院拦下。那护院一开始也没说话,只朝蓝桥伸出手掌,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蓝桥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怔了一下才恍然护院是在要钱。他摸了几枚铜钱塞到护院手里,没想到护院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打发叫花子呢?不知道咱这的规矩?进门一律二十两!”

    二十两!蓝桥脑际轰然一震,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小地方竟要如此高额的入场费。

    他正尴尬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忽听身后一人说道:“咦?这不是乔恩公吗?你怎么也到这来了。”

    回头一看,说话人正是他在庐州救过的青州帮公子哥陈玉衡。

    那护院显然认识陈玉衡,谄笑着上前行礼。陈玉衡则豪爽地从囊中摸出两只银锭递给他道:“这位乔公子是我的恩公,我替他付了。”

    “好说,好说。”护院态度大改,一边赔着笑脸,一边从身后的大麻袋中摸出两只面具,递给蓝桥和陈玉衡两人。

    走进院中,蓝桥疑惑地拿着面具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戴上吧,这地方不方便被人看出身份,所以来的人都戴面具。”陈玉衡一边说一边自己先戴上面具。

    蓝桥虽不明就里,但听陈玉衡这么说,便也戴上面具。他被陈玉衡引着走进一间小屋,又沿着屋内一条旋转的石阶拾级而下,最后走进一个极为广阔的地下空间之内。

    这是一个深近三丈,长宽皆逾百步巨大空间,像一个大漏斗,除了正中最深处一块方形的小平台外,四周由低到高都是一层层的长条石凳。先进来的人都选择靠近小平台的底层石凳坐下,蓝桥和陈玉衡因进来得晚,只能坐在偏远偏高的后排石凳上。

    小平台的周围点着一圈火把,平台上挖着纵横交错的田字形沟槽,里面用灯油点起一条条火龙,把小平台映照得亮如白昼,四周一层层的石凳却似隐在黑暗之中。

    蓝桥看着下面人群手舞足蹈的兴奋模样,奇道:“这该不会是什么隐秘的祭祀活动吧?还是说这是个地下大戏台?”

    陈玉衡神秘地一笑道:“不是戏台,但也差不太多。最底下那小平台就是好戏上演的地方,咱们坐的这边就算是观众席。”

    蓝桥还想再问,忽听三声锣响,底层的观众们立时安静下来。

    陈玉衡则朝蓝桥努了努嘴,示意他往戏台上看。

    只听得一声刺耳的铁门响,一个身穿灰布长衫扎着粗辫子的瘦弱姑娘瑟缩着走了出来。她赤着一双小脚,惊恐地看着四周目光如血的人群,缓缓走到最西侧的火龙之后。

    伴随着另一声铁门响,又一个粗麻衣裙的少女走到东侧的火龙前停下。比起西边的粗辫子姑娘,这位少女显得更平静一些,她苍白的面孔不知是受了气氛的感染还是被火映的,已开始有些泛红。

    陈玉衡看得入神,兴奋地指指点点:“嘿,东边这姑娘还挺文静的。”

    蓝桥不解地问道:“她们这是要做什么?表演歌舞吗?”

    “这可比歌舞刺激一百倍哩……”陈玉衡话未说完,就听又一声锣响,几位侍者举着托盘走至各位观众的身前。

    陈玉衡低声解释道:“现在可以下注了,这里不用筹码,只用货真价实的白银。乔恩公,你看好哪边啊?”

    “什么看好哪边?”蓝桥被他问得一头雾水,陈玉衡却早已信心十足地摸出五只银锭,尽数押在西侧的粗辫子姑娘身上。

    待侍者笑着走开,陈玉衡解释道:“等下这两位姑娘要开始厮打,无论如何只会有一个人活下来。我们下注,就是在赌,谁能活下来。”

    “什么?”蓝桥差点失声叫了出来,半晌才勉强平复过来,“所以这是一场角斗赌局?”

    “正是。”陈玉衡笑吟吟道,“买定离手,至死方休。每场角斗一条人命,你说刺不刺激?”

    “天呐……”蓝桥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平台上正用目光彼此对峙的两位可能还不足二十岁的姑娘,“可她们看起来根本不会打架啊……”

    “会不会打架并不重要。”陈玉衡很有经验地道,“重要的是,这些女孩子在面临死亡考验时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求生欲,她们的哭喊、挣扎和绝望,这些东西你在一般的女孩子身上是绝对看不到的。”

    蓝桥并不理解陈玉衡话里的意思,却在人群中找到了方才他尾随而来的两人。只见那两人坐在比较靠近平台的第二层,壮实的人戴了个黑面具,高挑的则是白面具,两人眼中都露出狂热的神色,眼也不眨地盯着平台上的两位姑娘。

    陈玉衡似乎没注意到蓝桥走神,顿了顿又接着道:“你不必担心她们一直对峙下去,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脚下的石板会被沟槽里的火龙越烧越热。若是长时间不分胜负,她们两个都会被活活烫死。喏,你看东边穿裙子的姑娘,眉宇间像是有一点书卷气。她就算不是富人家读过书的小姐,至少也是小姐的陪读丫鬟。再看左边粗辫子的,她右手的虎口有茧,以前必然干过粗活,不但力气大,逼急了也狠,所以我赌她赢。”

    “原来如此……”蓝桥仍然无法摆脱这残忍赌局带给他的震撼,眼见东侧的麻裙少女缓缓向粗辫子姑娘逼近,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麻裙少女似是更快适应了这个残酷的场面,蓦地一拳狠狠打在粗辫子姑娘的肚子上。粗辫子姑娘吃痛,身体弯成虾米似的踉跄后退。

    观众一齐叫好,那喧闹的场面与一群人围着看斗鸡斗蟋蟀并无二致。

    麻裙少女得势不饶人,紧接着一把扯住那姑娘的粗辫子,另一手顺势猛抓她的脸颊。

    粗辫子姑娘很快被抓出了血,又被麻裙少女扯住辫子无法挣脱。她尝试逃了几次,却都被扯回来,然后被抓得更凶。

    为麻裙少女下注的观众此时都欢呼起来,仿佛胜利近在眼前,只有陈玉衡淡定地道:“别着急,往下看。”

    粗辫子姑娘见挣不脱,受伤后也被激起了凶性,索性以肩胛骨猛地往麻裙少女怀里一撞,把麻裙少女撞得身子一歪,一屁股摔倒在地。

    而粗辫子姑娘也被麻裙少女扯着倒地,压在她的身上。粗辫子姑娘一不做二不休,以双腿盘住麻裙少女的腰肢,然后用手臂死死勒住麻裙少女的脖子。

    麻裙少女被勒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双腿拼命地蹬踢,却丝毫无法挣脱粗辫子姑娘的压制。她情急之下狠狠咬住粗辫子姑娘的手臂,企图逼对方放手。

    然而面临生死一线,粗辫子姑娘纵使吃痛又怎肯放手?她稍微换了下姿势,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锁喉的手臂上,两条手臂铁钳般紧紧勒住麻裙少女的脖子。

    麻裙少女双腿的蹬踢逐渐慢了下来,目光也在窒息中露出了绝望。但见她麻裙上陡然湿了一大片,原来竟是被勒得失禁了。

    本来为麻裙少女欢呼的观众此时都静了下来,只有陈玉衡像是早已看穿了一切,露出得意而满足的微笑。

    终于,麻裙少女的腿不动了,整个人像一滩泥般软了下来。粗辫子少女气喘吁吁地从她身上爬起,摇摇晃晃地走回她出来的地方。而那惨死的麻裙少女,却再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一声锣响过后,她的尸体被抬了下去,就像被扫到路边的蟋蟀。

    很快,西侧的铁门后走出第二位角斗者,是个姿色还算有些清秀的麻裙少女。而东侧走出来的,则是一位留着短头发,一身短打劲装的姑娘。

    观众们迅速爆发出“小麻雀”的呼喊声,陈玉衡解释道:“他们这大多数的姑娘都穿着这种粗麻裙,因为最便宜,只要她们在打斗中衣衫破损,他们就给她件新的换上。右边这位短头发的女孩外号‘小麻雀’,是最近名声最响的角斗者,已经取得了十二连胜。”

    这时侍者把陈玉衡上一场赢的银子送上,同时问他这一场的下注。这次陈玉衡未能免俗,和在场的大多数人一样,下了小麻雀的注:“按这里的规矩,赢的人可以得到丰厚的赏金,输的人则失去一切。小麻雀十二连胜,她赢过的赏金早能够为自己赎身,却依然留在这里刀口舔血地挣钱,可见此人的嗜杀成性。”

    小麻雀裤腿卷得很高,露出一双强劲有力的长腿,脚下穿着皮靴,恶狠狠地瞪着清秀少女。

    清秀少女未战先怯,见小麻雀朝自己迫近过来,害怕地绕着平台的边缘移动,试图躲开小麻雀的进攻。

    然而小麻雀的身手却远非寻常少女可比,她先是朝右虚晃一下,见清秀少女向左逃,立时飞鹰搏兔般向左扑去。清秀少女一声尖叫,无处可逃下竟不知所措地捂住了脸。

    小麻雀冷笑一声,长腿高高飞起。但见寒芒一闪鲜血飞溅,清秀少女已颓然倒地。

    不到半个时辰,两个花朵般的少女接连殒命,那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刺激感的确远非街头巷尾的斗蟋蟀可以比拟。

    只是比起方才那场的撕扯和扭打,小麻雀的一击致命显得更残忍也更血腥。蓝桥看得汗毛倒竖,同时暗忖小麻雀必是在鞋底藏了刀片,这才能一脚割破清秀少女的喉咙。

    十三连胜。

    小麻雀高举起一条手臂,得意地向观众们致意,且并没有回去的意思,似乎意犹未尽,还想再打一场。

    蓝桥只看得几欲作呕,刚想向陈玉衡告罪离场,就听下一声锣响,西侧的铁门再度打开。

    “我的天,这不是……”陈玉衡激动地扯了扯蓝桥的衣袖,蓝桥猛一回头,也不禁看傻了眼。

    一位绝美的少女款款从门后走出,火光之下她的容颜几乎让全场观众为之倾倒,不是侯府的大小姐风夜菱更有何人?

第038章 黑白面具

    风夜菱被平台上过于明亮的火光晃得目眩,忍不住伸手挡了一下。

    待眼睛适应了这里明亮的环境,小麻雀已挑衅似的走到她的身前,高傲地扬起下颌道:“这么漂亮的小妞,死得太快岂非可惜?”

    风夜菱忍受着小麻雀嘲弄的目光,忍不住道:“你要杀我?”

    小麻雀仰天大笑,仿佛听了个最好笑的笑话:“杀你?当然要杀,只不过我要让你慢慢的死,我要让他们都听见你死前的哀嚎,看到你美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体会到你窒息时的挣扎与无助。”

    风夜菱瞪大了眼道:“可我都不认识你啊。”

    “在这个地方,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小麻雀伸手指了指风夜菱,又指指自己,一字字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风夜菱沉默下来,微垂下头,似是在逃避小麻雀的目光。她自幼惫懒,虽然风镇岳有心教她习武,她却总是疏于练习,至今也只有内功可称上乘。至于箭术,她是随精于骑射的风月明习得,并非风镇岳所教。

    她紧紧咬着嘴唇,感受着脚下逐渐升温的地砖。在火龙的不断舔舐之下,这些地砖正开始变得发烫,相信再过不了多久,这个小平台上将再无立足之地。

    “怎么?你怕了?”小麻雀哂笑着,忽然飞起一脚。但见她鞋底一道寒芒闪过,风夜菱的衣袖已被划破一道口子。

    风夜菱仍是垂着头,默默扯下被划破的衣袖,把半截藕臂暴|露在众人火辣辣的视线之中。

    “你当真一点都不反抗?”小麻雀似乎很享受对风夜菱的羞辱,接着又飞起一脚,用藏在鞋底的利刃划破风夜菱的裙摆。

    风夜菱雪白的大腿露了出来,却仍是不发一言。她上身微屈,把裙摆从被划**整截撕下,于是她的一双**又已暴|露在罪恶的火焰之下。

    “有本事你就全都脱了。”小麻雀冷哼一声,这一次腿踢得老高,竟是去划风夜菱胸口的前襟。

    风夜菱眼中精芒一闪,猛地抬起头,伸手一把便抓住小麻雀的脚腕,同时体内的天玄真气山洪般爆发出来。

    就听“砰”的一声,小麻雀的腿骨已被震断,惨叫着跌了出去。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你……你好狠……”小麻雀面色惨白地倒在地上,目光怨毒地盯向风夜菱,“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风夜菱猛地扑到小麻雀身上,一把褪下小麻雀的一只靴子,拿她靴底的刀刃抵在她脖子上道,“我只是不想做任人摆布的玩物,说是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凭什么?我偏不信!”

    “哼,幼稚!”小麻雀虽已疼得面容扭曲,却直至此时仍不放弃搏杀。她两指分开,趁风夜菱不备猛地插向风夜菱的一对美眸。

    风夜菱一惊后退,小麻雀顺势飞起未受伤的另一条腿,以鞋底的利刃直刺风夜菱的咽喉。

    这一下事起突然,几乎所有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却见风夜菱头一低,竟以牙齿将刀刃紧紧咬住,避免成为美丽尸体的结局。接着她反踢一脚,把小麻雀踢得翻滚着飞了出去。

    小麻雀躺在地上再也无力爬起,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透出无奈的灰暗。

    风夜菱神色依旧平静,淡淡道:“你不要杀我,我也不想杀你。”她脱下小麻雀的另一只靴子扔到一边,然后把她整个人横抱起来,往铁门的方向走去。

    等着看好戏的观众们嘘声四起,似乎对这场无人殒命的角斗感到失望和愤怒。

    “没用的。”小麻雀耷拉着脑袋,苦笑道:“没有人死,王姐是不会开门的。”

    “那我就把门撞开。”风夜菱说着一掌拍在门上,“咣”的一声把铁门拍出一个浅坑,铁门却仍是紧锁。

    “别白费力气了。”小麻雀回头看了眼仍在地板上熊熊燃烧的火龙,“还没等你把门拍开,你先要被烫死了。”

    风夜菱对小麻雀的话充耳不闻,仍是一下下用手掌拍打着铁门。

    蓝桥在看台上心急如焚地看着,想救她出来,一时却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这时前排那个黑面具的男子忽然站起身,招来侍者吩咐道:“去叫王江开门,告诉她这妮子我要了,带她来我的观天阁。”

    他此言一出,旁边白面具的男子立时也站起身,颤声说道:“左兄,咱们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答应放了她的。”

    “我是答应在她完成一场角斗之后放了她。”黑面人阴森森地道:“小麻雀已经取得了十三连胜,此战面对你家娇滴滴的大小姐,就连再理智的赌徒也知道继续给小麻雀下注。只要你家小姐能拿出点本事把小麻雀干掉,天知道我能赚多少钱!可她现在竟然给我来个不分胜负,导致我那么多的赌资泡了汤,你说这笔账我该找谁去算?”说罢他满面怒容地拂袖转身,大步向通往地面的石级走去。

    白面人忙追上来,在黑面人身后“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大小姐还是冰清玉洁的身子,你这样要了她,让她以后怎么活啊?”

    “怎么活?当然是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黑面人冷笑道,“不然你以为她还愿意跟你这叛徒好不成?”

    “不……不……”白面人拼命地摇头,“不是这样的……左兄……你答应过我不碰她的!”他说着膝行两步,伸手去抱黑面人的腿。

    “滚开!”黑面人不耐烦地一脚将白面人踢开,一边登上石级一边道:“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欠我的钱还上,再操心你的大小姐吧。”

    眼见黑面人远去,白面人放声大哭。这时蓝桥从白面人身后走出来,暗叹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混在退场的人群中回到地面。

    他先是跳上屋顶,在月光下锁定黑面人的位置,然后一路尾随,最后来到位于城东的一幢三层小楼。

    这幢小楼显然是黑面人的私产,黑面人一进门就吩咐下人为他烧水沐浴,并交代等下把风夜菱带到三楼的卧房等他。

    蓝桥蹲在墙头听到这话,暗道一声天助我也,迅速离开小楼。

    他把来时的路线重新回忆了一遍,掉头便往回走,没过半途就在路上遇到顶二人抬的小软轿。

    软轿垂着黑色的轿帘,蓝桥一记掌风将轿帘吹开,果然见到风夜菱坐在轿中。她手脚都被麻绳绑缚着,不但口里咬着布条,就连眼睛也被蒙住。

    软轿旁除了两名抬轿的轿夫,还有四名持刀的打手。打手的武功很一般,蓝桥抽出夜空剑几乎没费什么劲就将他们尽数打倒。轿夫见势不妙扔下软轿就跑,蓝桥也不及去追,连忙抱住从软轿里摔出来的风夜菱。

    他先除去风夜菱堵嘴和蒙眼的布条,风夜菱一见是他,讶道:“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个针对大小姐的阴谋。”蓝桥尽量简洁地道,“是朱玄,朱玄和蓬莱阁的左战串通一气,故意把大小姐引来的。”

    “什么?”风夜菱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朱玄哥他怎会……”

    “来不及多说了。”蓝桥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解风夜菱身上的绳索,“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可霜儿还在王姐手里。”风夜菱急道,“我们不能丢下她不管啊。”

    这时就听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不愧是文昌侯家的大小姐,有情有义,为了个小丫鬟,连自己的清白之身都可以抛诸脑后。”月光下但见人影一闪,提着星陨战刀的左战已缓缓从街角走了出来。

    此时他已摘去他的黑色面具,朝蓝桥笑了笑道:“乔少侠,咱们又见面了。几个月不见没想到你艳福不浅啊,身边的美人又换了一个。”

    蓝桥没想通本应是在楼里沐浴的左战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左战笑着自己解释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跟踪我?刚才我对手下说的烧水沐浴那些话,本就是说给你听的。若非如此,我哪来的机会杀你?”

    “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抽出他的星陨战刀,森然道:“上次你有帮手,这次我看你还往哪逃?”

    蓝桥陡然间明白了左战的险恶用心。当时他一心想找到左战在青州城的落脚点,追得太急暴露了行藏。左战察觉被追踪却并未急于动手,反而将计就计地等自己“救”下风夜菱。这样一来不但他“乔楮”不能丢下风夜菱自己逃跑,甚至等打败了他后,左战还可以再次掳走风夜菱上楼淫|乐。

    风夜菱质问地道:“当时就是你在地下廊道里袭击了我?”

    左战一摊手,轻松地道:“袭击大小姐的确实是区区在下,不过把你引来青州城的却是你的朱玄哥呢。他欠我一大笔赌资,无奈之下只好借大小姐来还债咯。”

    蓝桥拔剑喝道:“闲话少说,要打便打,你以为我怕你?”

    左战不屑地道:“手下败将,还敢猖狂?”他不等蓝桥再说,随手挥起战刀,毫无花巧的一刀斜斩向蓝桥左肩。

    刀尚未至,刀锋带起的干热之气已向蓝桥逼迫而至,让蓝桥脖颈处裸|露的肌肤感到一阵灼痛。蓝桥上次落败是因为赤手空拳,此时有夜空剑在手自然大不一样。他屏气凝神,蓦然刺出一剑,由下而上直取左战的咽喉。

    左战的星陨战刀在黑暗中亮起点点星芒,刀势之快让人难以想象。他忽然刀光一闪,战刀已转去削蓝桥持剑的手腕,这一招连消带打,如釜底抽薪般粉碎了蓝桥以攻为守的战术。

    蓝桥无奈放弃避实击虚直取敌人要害这一诱人想法,正打算横剑格挡与左战硬拼一记,忽听风夜菱一声娇叱,从侧面挥出一掌,闪电般攻向左战的右肋。她此时挣脱了绳索,立时加入到战团之中。

    左战登时色变,怒喝道:“以二敌一,算什么江湖好汉?难道你每次打架,都需要娘们帮忙?”他来不及与蓝桥对招,身形一闪已向左跨出一步,一转身横刀胸前,冷冷看着火光下风姿绰约的风夜菱。

    风夜菱反唇相讥道:“你骗我欺我,现在又想害我,这难道就是好汉行径了?况且我本非江湖好汉,不过一小女子尔。”

    左战冷哼一声道:“打便打,少废话!”说话间他刀芒暴涨,直往风夜菱攻去。

    “小心!”蓝桥见风夜菱情势危险,夜空剑从侧击出,赶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左战的星陨战刀。

    “当!”刀剑交击,两人同时剧震,各自退开一步。

    左战惊讶地打量着蓝桥,无法相信到这个曾被自己打得满地找牙的年轻人功力竟丝毫不弱于自己。

    蓝桥见左战锐气受挫,抓住机会使开破晓九式中的天光乍现,夜空剑化作千万道剑芒,狂风骤雨般向左战袭去。

    左战更是难以置信,没想到这名不见经传的乔楮不但功力深厚,剑法更是精妙至极。如此内外兼修的年轻高手,我怎会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仅是这一瞬间的错愕,左战便已落入下风,被蓝桥以绝顶剑法压制得喘不过气来,只得步步后退。蓝桥见制胜的时机已然成熟,不愿再和他多耗下去,蓦地前脚蹬地飞身而起,“天光乍现”化作最凌厉的杀招“一剑破晓”,夜空剑惊鸿般攻向左战的面门。

    因为风夜菱的事,他实是动了杀心。

    左战至此终露出恐惧的神色,勉力一扬战刀算是挡架,再虚晃一招,飞也似地消失在夜色下的小巷之中。

第039章 床头夜话

    蓝桥和风夜菱沿路赶回赏心苑的地下角斗场。

    王姐见风夜菱回来,惊讶地道:“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被少阁主叫去侍寝了吗?”

    风夜菱黛眉一挑道:“快把我家霜儿放了。”

    王姐感觉到事情不对,刚想提起大刀,蓝桥已将夜空剑抵在她的咽喉上,寒声道:“照她说的做!”

    “是……是……”王姐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叫人把夏霜放出来。夏霜与风夜菱重逢,不禁抱头痛哭。

    过了半晌,风夜菱抬头又道:“把你们这其他的姑娘也都放了。”

    “可她们……”蓝桥手上稍稍加力,王姐立时说不出话来。

    “照她说的做。”蓝桥再次重复道。

    王姐无奈,只得把地下室里关着的十几名少女尽数释放。最后出来的是小麻雀,她一条腿被风夜菱以内力震断,只能拄着根桌子腿勉强行走。

    小麻雀缓缓走到风夜菱面前,抬起眼注视着她,然后恭恭敬敬地向风夜菱欠身一礼,然后再不发一言,摇摇晃晃地走了。

    风夜菱心中有些愧意,望着她的一瘸一拐的背影道:“以后若是走投无路,就到侯府来找我。”

    蓝桥携风夜菱主仆离开,因深夜无法再回侯府,风夜菱提出到陈玉倩的青州帮借宿一宿。

    她带着蓝桥和夏霜走到青州帮位于城北的总坛,向门卫报上来意。

    很快,陈玉倩笑着迎出门来,先是讶异地看了蓝桥一眼,然后把三人引进院中:“我已叫下人备好三间厢房,大小姐可以好好休息了。”

    陈玉倩引着风夜菱走至厢房,问起今夜发生的事,风夜菱笑而不答。

    待把风夜菱主仆安顿好,陈玉倩再引蓝桥去第三间厢房,边走边道:“乔少侠来青州,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她看了看蓝桥腕上戴的黑色手环,又问:“白女侠没随你一道来吗?”

    蓝桥摇头道:“她另有要事,我们在庐州就分开了。”

    “那乔少侠现在和风家小姐这是……”陈玉倩显得欲言又止,表情却露出一丝暧昧,明显是在探问蓝桥与风夜菱的关系。

    蓝桥坦然道:“在下受小侯爷之托,保护大小姐的周全。”

    陈玉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们深夜到府城来,到底为了什么事?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

    蓝桥想起陈玉衡带自己见识的地下赌局,心想这件事他肯定没敢对陈玉倩说。于是便把今夜在赏心苑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最后道:“说起来今天若非令弟适时出现,我也不可能找到大小姐,还请陈姐姐不要过多苛责于他。”

    陈玉倩听说青州城里还有这样一处龌龊场所,且陈玉衡也参与其中,早已气得浑身发抖。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乔少侠请放心,我今夜就派人过去,彻底铲除蓬莱阁设在我青州的罪恶窝点。至于玉衡,他虽是我亲弟弟,在这件事上仍是家法难免。”

    蓝桥管不了她的家事,再说几句客气话便进了房间。

    “那就请乔少侠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需要,吩咐下人即可。”陈玉倩说罢,从外面替蓝桥关上了门。

    蓝桥钻进被窝,望着天花板回想起今夜发生的一切,久久难以入睡。赏心苑里发生的情景一幕幕一遍遍地在他脑海回放,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世上怎会存在如此可怕的地方,把一个个年轻的少女当作院子里可供玩赏的蟋蟀,把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当作赌桌上随手摆弄的注码。

    太可怕了。

    他一闭上眼,那形如地狱的一圈火把便会在他眼前亮起,还有那几条不断舔舐着地砖的火龙。他不知道是否真有女孩子在地砖上被活活烫死,他想不到,也不敢想那是个怎样可怕的情景。

    “笃笃笃……”蓝桥一怔,恍然原来是有人敲门,低声说道:“门没锁。”

    房门被推开,裹着一身锦被的风夜菱出现在门外。

    “大小姐?”蓝桥愕然道,“大小姐怎么到我这来了?”

    风夜菱幽幽地道:“我睡不着,陪陪我好吗?”

    蓝桥一想也是,他自己身为局外人都被今夜的事缠绕不休,可想而知风夜菱作为角斗场上的当事人,受到的冲击有多大。他轻叹一声道:“进来吧。”

    风夜菱走进房间,回身把门关上。蓝桥嗅着她扑面而来的幽香体息,忽然感到和她两个人独处在这黑暗的空间中有些尴尬和暧昧,起身道:“折腾了一夜,我去烧壶热水来给大小姐暖暖身子。”

    说着他拿了铜壶,径自走去门外廊檐下的炭炉处烧水。待烧得一壶滚水再回来,却见风夜菱已躺在他的床上。

    蓝桥找出一只小碗,为风夜菱到了一碗热水,递给她道:“慢点喝,烫。”接着他又倒了些热水出来,给风夜菱拧了条热毛巾,“拿这个擦擦脸,会舒服很多。”

    风夜菱依言拿毛巾擦了脸,又慢慢喝了那碗热水,果然觉得浑身暖烘烘的十分舒畅,感叹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生的,明明是一个大老爷们,心却比伺候人的丫鬟还细。”

    “那也分人。”蓝桥笑着接回毛巾和碗,“对一般人或许我也懒得这样,对你吹毛求疵的大小姐,我可是不敢有一点怠慢。”

    “人家哪有那么刻薄啦?”风夜菱略带娇羞地嗔了一句,撩了下披散的青丝道,“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没有温柔的时候?”

    蓝桥一怔,挠头道:“这你得让我好好想想……”

    “呸!”风夜菱闻言更是大嗔,“哪还要想这么久的?”嗔罢她咬了咬嘴唇,又低声道:“今天真是多谢你了,若非有你……我恐怕已……恐怕……”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说不下去。

    蓝桥摇头失笑道:“后来若非有大小姐帮我对付左战,我也未必胜得过他。所以这和张仲杰那次一样,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咱们彼此彼此,就不要说谢了。”

    风夜菱听他这样一说,心情敞亮了些。她扭动着身子往床上靠墙的方向挪了挪,拍着她身边的地方道:“你上来。”

    “上|床吗?”蓝桥疑惑地道,“这……大小姐该不会真要以身相许来谢我吧?”

    “你想什么哩!”风夜菱立时霞升玉颊,“谁要以……以什么谢你啦。人家只是想你坐近一些,和你说说心里话嘛。”

    听到风夜菱如此娇羞地软语相求,蓝桥不由心中一热,依言坐到风夜菱身边,却是正襟危坐地道:“大小姐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风夜菱看着蓝桥僵硬的坐姿,不禁莞尔一笑,头一歪便靠在蓝桥的肩膀上:“你知道吗?今天我虽然表面看上去镇定,实际内心怕得要死呢。特别是在那角斗场上,先是要防备那短发姑娘动辄要命的攻击,后来脚底越来越烫,那扇铁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蓝桥被她幽香的少女气息萦绕着,也是心神一荡:“我知道你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可你却宁愿独自承受,也不肯做出违背内心的决定。”

    “哦?”风夜菱轻笑一声道:“你这么懂我吗?”

    蓝桥体会着风夜菱温热香软的身体接触,轻声道:“我问你,你当时为什么不杀了小麻雀?”

    “小麻雀?噢,原来那姑娘叫小麻雀。”风夜菱想了想道,“我长这么大,最恨的就是有人逼我怎样怎样,我讨厌规则,讨厌别人拿规则要挟我,要我做我不愿做的事。”

    蓝桥试探地道:“比如为了那些赌徒和观众,去杀一个和你毫不相干的人?”

    “不错。”风夜菱认真地点了点头,“在我眼中,她也是受害者啊,被迫在这样一个残酷的环境与别的女孩子做生死决战。如果我杀了她,那我和这位小麻雀姑娘,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蓝桥叹道:“可在当时那种情形下,你死我活,为了求生,岂容得半点心软?”

    风夜菱反问道:“那我倒要问问你,难道你就从未因为心软放走过该杀之人吗?”

    蓝桥不禁想起那日在庐州同罂粟的香艳之战,苦笑不语。

    “我痛恨的是那些在背后摆布我命运的人,所以我决不会让他们得逞。我风夜菱的命运,只能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风夜菱顿了顿继续说道:“无论是和谁打架也好,要我嫁给谁也罢。”

    “这么说来,你是真的很在意你那所谓的婚约?”蓝桥喟然道,“我很好奇,究竟是谁家男儿能有这份幸运,能娶到大小姐。”

    “说了你也不知道。”风夜菱白他一眼道,“张三也好,李四也罢,只要不是我风夜菱喜欢上的人,谁也没用。我已经想好了,要是到时候他们还逼我嫁人,我就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蓝桥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想到哪去?”

    “去哪都行。”风夜菱哼了一声道,“反正不要和他们在一起。”

    “可你会做饭吗?你就不怕离开了家在外面饿肚子?”蓝桥忍着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劝道:“别说傻话了,相信我,你爹爹和你哥哥,都是这世上最疼爱你的人。”

    “嗯。”风夜菱发出两声梦呓般慵懒的声音,缓缓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蓝桥不敢躺在她身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替她盖好被子。

    风夜菱累得极了,呼吸很快变得匀称起来,熟睡过去。

第040章 一夜成贼

    蓝桥倚着房门坐下,眼前是拥衾而眠的风夜菱,身后是呼啸不止的西北风。

    在这清冷的长夜里,他忽然感觉到无比的孤独,就好像身处一望无际的汪洋,被一点点吞没似的。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再顽强的斗士,也会感觉到累。特别是当他看不到希望,不知路在何方的时候。

    蓝桥忽然十分想念蓝枫,不知道他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里,会做些什么,想些什么。是否在帮燕王谋划着夺取哪块战略要地,又是否计划着让南军的哪位将领投诚?

    白雪音呢?此时此刻她又在做什么?是一日千里地发奋练功,还是再度下山游历江湖?

    无论如何,他们都有各自追寻的目标,并且踏踏实实地为之努力着。可自己呢?难道要守在风夜菱的身边,做一辈子小侍卫吗?他来青州已经快三个月,风镇岳仍在闭关,风月明也越来越少出现。他的存在,似乎已逐渐被人遗忘。

    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等到新的一年开始,他还要这样浑浑噩噩地度日吗?风镇岳一天闭关不出,他就一天这样等下去吗?

    蓝桥没有答案。他的思绪千丝万缕,混乱没有头绪。

    最后他想起了蓝若海,蓝若海这几年每年都会邀他一同去青州侯府做客,这是否与他临死前未及说出的事情有关?蓝桥忽然有点后悔,若是能早几年和蓝若海来青州,至少也可以为他了却一桩心愿。

    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久,蓝桥终于感觉到困意,躺在地板上和衣而眠。

    仿佛过了好几个时辰,又仿佛只睡了一刻钟,蓝桥被风夜菱叫醒了。

    “醒醒,快醒醒,太阳要晒屁股啦!”风夜菱蹲在蓝桥的身边,调皮地以发尾挑弄他的脸颊,“你这人真是的,怎么睡地上去了?好像人家鸠占鹊巢欺负你似的。”

    蓝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风夜菱鲜花般娇俏的面庞,连忙一轱辘坐起身,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道:“在下看大小姐睡得香甜,不敢打扰,便在这边囫囵睡了。”

    “你这人哩。”风夜菱也显得有些愧疚,“当人家是老虎吗?我又不会吃了你,有什么好怕的。”她起身给蓝桥拿来一条毛巾道:“唉呀,都怪你起得太迟,水都不热了。”

    蓝桥接过已有些发凉的毛巾,心中感动,一边擦脸一边道:“没想到大小姐也会照顾人。”

    风夜菱娇哼一声道:“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

    她推开房门,本想感受一下门外清冷的北风,却见一个衣衫凌乱的男子跪在门外。此人形容憔悴,说不出的落魄与狼狈,一柄断成两截的湘妃折扇胡乱插在腰间,正是朱玄。

    风夜菱叹息一声道:“朱玄哥,你怎么来了。”

    朱玄抬起在风中沾了一层白霜的脸,沉声道:“朱玄认罪来了。”

    “你有什么罪?”风夜菱忍不住又想起昨夜在赏心苑的噩梦,面色苍白地道,“是背叛了我,还是背叛了你自己?”她紧抿着嘴唇,仿佛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我……”朱玄一怔,看着凤目圆睁面无血色的风夜菱,半晌说不出话来。

    “先起来吧,实话实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蓝桥走出门外,伸手想扶他起来,朱玄却执拗地挣开,怎么也不肯起身。

    他先是闭起眼睛,过了片刻才又睁开,缓缓道:“起初是我不争气,身陷在赏心苑的地下赌局之中,沉溺至无法自拔,输光了以后又找人借钱,然后借了又输,不到一个月便债台高筑。”

    风夜菱问道:“你都问谁借过钱,府上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没有。”朱玄摇头道,“我不敢让府上的人知道,只能向赏心苑里赢钱的人借。一开始大家戴着面具彼此也不认识,直到前两天我才知道,那个一直借钱给我的黑面人竟是蓬莱阁的少主左战。”

    蓝桥喟然道:“朱兄这是中了左战精心设计的圈套了。”

    “后知后觉,为时已晚。”朱玄悔恨地道,“当时左战威胁我说,要我把大小姐诱进赌局,否则就把我在赏心苑嗜赌欠债的事告诉小侯爷。”

    风夜菱难以理解地道:“我哥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就算知道此事又会如何?难道会比背叛我还严重吗?”

    “以小侯爷刚正不阿的秉性,必会把我逐出侯府以正纲纪。”朱玄颓然道,“那样一来,我就再也见不到大小姐了……”

    “你还好意思说是为了我?”风夜菱气结道,“难道你就不怕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朱玄垂下头道:“大小姐的本事我心里清楚,寻常小姑娘根本不是大小姐的对手。左战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故意给小麻雀造势。等小麻雀连胜十三场后,再让大小姐打败她,这样他便可坐收暴利,同时也为我还清赌债。”

    “那么我没杀死小麻雀,反而是害了你喽?”风夜菱冷笑道,“你怎么不说左战还要我陪他睡觉的事?昨晚我才一回去,王姐就拿霜儿要挟我说,要是我不去,就把霜儿弄死。”

    “这我事先是真不知道。”朱玄哭丧着脸道,“要是事先知道他打大小姐的主意,我拼了命也不会同意的。是我太幼稚了,以为大小姐只要杀了小麻雀,就可以全身而退。”

    “唉,这就是所谓利令智昏吧。”风夜菱轻叹一声道,“朱玄哥,我一向佩服你的聪明才智,这么多年我更是把你当成我的亲哥哥般看待。昨天的事,你太让我失望了。告诉我,夏霜被掳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是……是我把夏姑娘的行踪告诉给左战,他才设局掳人的。”朱玄苦笑着道,“目的就是为了利用大小姐与夏姑娘的主仆情谊,把大小姐诱到青州城来。”

    “你真糊涂!”风夜菱跺着脚道,“我不怪你利用我为你还债,只是你怎么也不仔细想想,这件事能否真正按照你的设想进行?要是昨夜没有乔楮,我岂非真要被左战那厮……这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大小姐责怪得是。”朱玄深深地垂下头去,过了半晌才又抬起头道:“本来我也无颜再回来见大小姐,只是还有一件事,若不提醒大小姐知道,我寝食难安。”

    “什么事?”风夜菱蹙眉道,“也和昨夜的事有关?”

    朱玄点了点头道:“左战还对我说,昨夜侯府会有一场大劫难,如果我想要大小姐安然无恙,就必须把大小姐诱离侯府,到青州城来。”

    “这种胡话你也相信?”风夜菱气得一拍门框,大声斥道:“你是猪脑子吗?”

    没想到朱玄竟认真地道:“为了大小姐的安全着想,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风夜菱气得说不出话,指着他身后的院门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无论大小姐是否相信,这几日请先不要回府去。这也算是我最后的劝告吧。”朱玄最后磕了个头,准备起身时猛然看到蓝桥腰间悬挂着的夜空剑,登时胸口如遭重锤,面色时红时白,仿似喘不过气来:“好……好着呢……”

    蓝桥摸不着头脑道:“什么好着呢?”

    朱玄摇了摇头,淡淡道:“朱玄话已说尽,再无辩解。”说罢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揉了揉跪麻了的膝盖,摇摇晃晃地走了。

    “他竟说侯府有劫难。”风夜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气愤地道:“那里有我哥坐镇,能有什么劫难?都到这时候了,还要为自己狡言辩解。”

    蓝桥劝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小姐又何必徒令自己心烦呢?”

    “不心烦。去叫霜儿,我们这就回府。”风夜菱看了看头顶的晴空朗日道,“我倒要看看这一晚,府上能有什么大劫难。”

    风夜菱与蓝桥夏霜一同出城,等走到距侯府不到十里的地方,发现事情不对:“等一下,这里本该有一组侯府的哨卡,怎么现在没了?”她一边说一边手搭凉棚,往侯府的方向眺望。

    冬荒的田野上空无一人,零星的房舍也都门窗紧闭,风夜菱刚想去找附近的屯丁问问情况,忽听一声奇怪的鹞子叫从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下传来。

    蓝桥转头看去,就见一身灰衣的武羿躲在树后,正朝他们招手。待他们走至树下,武羿又引着他们往远离官道的偏僻处走了近百步,这才在一片干枯的灌木丛后停下:“武羿拜见大小姐。”

    风夜菱不耐烦地道:“废话就不要讲了,快说,府上到底出什么事了?”

    武羿深吸了一口气道:“出大事了!朝廷怀疑我们侯府暗中串通燕王谋|反,派兵来拿人了。”

    “什么!谋反?”风夜菱失声道,“这怎么可能?我哥做事一向谨慎,怎会惹上这种抄家灭族的麻烦?”

    夏霜也吓得花容失色,扯着武羿问道:“那小侯爷不会出事了吧?”

    武羿亦是面色惨淡,焦急地道:“不止是小侯爷,就连夫人,还有云总屯长、白管家包括许老爷子,全都被拿了,说是要锁回京城问话呢!”

    侥使风夜菱再沉得住气,此时也有晴天霹雳之感。只见她面色惨白,无力地后退一步,仿佛不能接受武羿陈述的事实:“那他们现在人呢?咱们侯府的三千屯兵难道就毫无反抗吗?”

    “来拿人的徐州总兵担心出事,已连夜派人把小侯爷他们送走了,现在应是在押往京城的路上。”武羿继续道,“是小侯爷下令不许反抗的,他还主动叫人把屯丁们的武器收缴上来,放在山城的武库里由对方集中看管。”

    “你说徐州总兵?”夏霜听到这里几乎跳了起来,“是张仲杰?他这不是公报私仇吗?小侯爷为何要束手就缚?”

    这时只有蓝桥还保持着冷静,缓缓道:“张仲杰想必还没有侯府谋反的真凭实据,只是凭着某些线索说服了朝廷,再奉旨前来调查。如果小侯爷率军反抗,那无异于坐实了谋|反的罪名,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风夜菱反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情势所迫间,她已把蓝桥当作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蓝桥不答,继续问武羿道:“张仲杰带来多少人?”

    “一万人!其中步兵骑兵各五千人,分别由大将柴力行和张仲杰的哥哥张伯英率领,摆明一旦小侯爷不肯合作,便是血洗侯府的结局。”武羿露出担忧的神色,“其中张伯英的骑兵已连夜押着小侯爷等人离开青州,张仲杰和柴力行则留在侯府,派人搜山,应该是想把闭关中的侯爷也找出来。”

    “干得好!”蓝桥轻舒了一口气,拍拍武羿的肩膀道,“你的这些信息非常重要,若侯府能侥幸躲过此劫,你当立一大功。”

    风夜菱仿佛也感受到蓝桥在冷静中传递出的信心,慢慢平复下心绪,有些自嘲地道:“没想到朱玄所言竟是真的,若非我昨夜去了青州城,只怕此时也被张仲杰一并锁去京城了。”

    夏霜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有心情说笑。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嘛?”

    风夜菱含笑看了眼正自沉吟的蓝桥,轻轻拉起夏霜的手,柔声道:“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只要有乔楮在,那么一切就都不必担心。”

第041章 沂山捷径

    “大小姐此话,在下实不敢当。”蓝桥拱了拱手道,“乔楮归根结底是侯府的外人,在这危急存亡的关头,还是要看小侯爷的意思。”

    风夜菱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地沉吟着,眼睛却逐渐亮了起来。

    夏霜则瞪了蓝桥一眼,怨道:“就会说风凉话,你没听武羿说小侯爷早已被押走了?”

    蓝桥轻叹一声道:“也是,若推测张伯英的脚程,此时应已到了沂山西侧的淄川一带,除非我们能飞过山去,否则……”

    他的话未说完,风夜菱忽然道:“如果能飞过去呢?”

    蓝桥讶然道:“大小姐的意思是……”

    “你看。”风夜菱蹲下身,捡起一块石子在地上画了张草图,指着道:“这是我们侯府的位置,紧挨着沂山山脉从东西向转为南北向的转角处。其中侯府南面东西向的山脉长近三百里,西侧南北向的山脉却只有七十余里。换句话说,如果张伯英的骑兵想要尽快南下,最好的选择便是先向北走七十里,绕过山脉北端的临淄城再转向南,经沂山西面的淄川,通过青石关口。”

    蓝桥叹服道:“没想到大小姐对山东的山川地势如此稔熟。”

    “耳濡目染得多了,总是知道一些。”风夜菱谦虚地道,目光却仍紧盯着地图,“张伯英他们离开怎么也是后半夜了,这一来一回约一百五十里的行程他们未必便走得完。而我们只要能从沂山上的捷径直插过去,便大有机会赶超他们。”说着她在图画了条简短的小横线,示意从侯府穿越山脉直抵沂山西侧。

    蓝桥望向风夜菱道:“你知道这山上的捷径?”

    “别忘了这是谁家。”风夜菱长身而起,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又伸脚抹去地上的草图道:“跟我来。”

    她带着众人绕了一条小路,最终从一处破损的篱笆墙下爬回了风竹仙居的青竹林里。

    蓝桥见林中站着几个身穿甲胄的士兵,压低了声音道:“大小姐回这里做什么?”

    风夜菱沉声道:“我要拿上我那把弓,这次去找我哥,总要带上点防身的家伙。”她循着林中草木茂盛的地方移动,不片刻便接近到竹屋之下。

    蓝桥无奈只得追随着她,两人扒在窗口往竹屋里一看,立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身便服的张仲杰悠然躺在风夜菱的闺床上,正随手把玩一条风夜菱的发带。他脚上穿着马靴,丝毫不在意踩脏了风夜菱香软的床铺,朝守在门外的卫兵喊道:“拿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一名卫兵端着个木盆走进屋来。蓝桥虽看不到盆中所装何物,却早已嗅到青菱酒那扑面而来的酒香之气。

    “果然是人间珍品。”张仲杰击掌赞道,“就这么给我糟蹋了,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

    卫兵笑道:“将军天选英才,理应享受天物。”

    “算你会说话!”张仲杰笑骂一声挥退卫兵,然后凝望着面前的一盆酒浆自语道:“这么大一盆美酒,这得花风家丫头多少心思啊……”他说着说着又笑出来,一边缓缓摇头,一边竟脱下了靴子,把脚伸进盆中。

    风夜菱气得浑身发抖,凑到蓝桥耳边寒声道:“我要杀了他!”她死死盯着正悠然泡脚的张仲杰,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

    “这太危险了。且不说这附近都是卫兵,单是张仲杰本人的武功,便非你我轻易能对付。”蓝桥低声劝道,“小侯爷就是因不愿坐实他们诬陷的罪名才任由他们锁拿进京,大小姐若是冲动行事,岂非辜负了小侯爷的一片苦心?”

    风夜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缓缓道:“你说得对,我们走,迟些再找他算账。”

    他们离开竹屋,会合了武羿和夏霜后沿风竹仙居山坳后的一条隐秘小路上山。风夜菱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我们现在爬的是叫金云山,在六长山的西南边。金云山极其陡峭,运气好时可在山顶看到云海日出,那时整个天地都被染成一股近乎圣洁的金色,金云山亦因此而得名。”

    风夜菱对金云山上的小路十分熟悉,四人并未攀上山顶,而是沿一条山腰间的隐秘小路绕到了西麓。

    众人一路下山,赫然就在山脚下看到一座依山而建的军营。

    “这是……”领路的风夜菱一惊停步,指着脚下营盘中竖起的一面大旗念道:“徐州总兵张……”

    武羿手搭凉棚居高眺望,点头道:“不错,这正是张伯英的那支队伍。他们虽然连夜离开侯府,此时终究是人困马乏,需要安营休息。”

    蓝桥本来对这次走捷径穿越沂山的行动没抱太大希望,见果然追上了张伯英的队伍,不禁也是精神一振。他一边说一边也学着武羿的样子向营中眺望,观察了片刻后恍然道:“依山建营,既临近水源,又没有后顾之忧,更可节省木材,看来这张伯英也并非蠢人。”

    他看了看又疑惑起来:“要休息的话原地下马休息也便是了,何必大费周章的安营扎寨?难道张伯英其实并不急着进京?”

    风夜菱笑道:“不管他为什么,总之现在是我们的机会。”

    夏霜吓了一跳道:“小姐想做什么?”

    “你看他们的营寨,因东靠金云山不设寨墙。”风夜菱跃跃欲试地道,“我要潜进营去,救我哥出来。”

    “请大小姐三思。”蓝桥听风夜菱说要进去,忙劝道:“敌营虽未在东侧建墙,但哨卡重重,危险至极,还望大小姐莫要以身涉险。”

    风夜菱不满道:“可我们翻山越岭地过来,不就是为了找到我哥吗?若不进去就在这外面远远看着,有什么用?”

    蓝桥刚要再劝,忽见一个士兵哼着小曲,远远地朝他们所在的山坡上走来。

    “隐蔽。”蓝桥招呼一声,众人纷纷藏至草木之后。

    那士兵左右看看确认无人,然后坦然脱下裤子,朝一棵松树“方便”起来。

    风夜菱看得眉头大皱,蓝桥却心中一动,鬼魅般从后闪出,一记掌刀切在那士兵的后颈上。

    士兵哼也没哼地倒下。

    蓝桥笑道:“这下好办了,这厮和我的身形相仿,待我换上他的衣服混进去。”

    风夜菱想也不想地道:“我和你一起去。”

    “万万不可。”蓝桥语重心长地道,“小侯爷不曾公然反抗,就是不想风家被烙上反贼的烙印。我乔楮本就是了无牵挂的江湖匹夫,这种事交给我就好。”

    风夜菱坚持道:“那我在远处接应你。”

    蓝桥愕然道:“你怎么接应?”

    “你看那边,我要到那楼上去。”风夜菱伸手一指,指向山脚下一座三丈多高的哨楼,“那里离敌营更近,更方便观察敌营的情势。”

    蓝桥见哨楼上有一位身背长弓的哨兵,心道自己若要潜进敌营,势必也得先解决那个哨兵,略一思忖,点头道:“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不准轻举妄动,若是到时候被敌人发现,谁也救不了你。”

    他见风夜菱答应,便叫夏霜和武羿留在山上,自己换了敌兵的衣服,带着风夜菱往山脚下潜去。他摸到哨楼脚下,装作若无其事地坦然登楼,竟也无人发觉有异。

    楼上的哨兵见他上来,操着一口浓重的徐州口音问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蓝桥面不改色,沉着脸喝道:“口令!”

    那哨兵一怔,旋即答道:“酒酿圆子。”

    一般军队中的口令都分上下两半,不认识的人见到了各答一半,便可确认是自己人。此时哨兵答了酒酿圆子,便该轮到蓝桥答出口令的下一半。

    蓝桥怎知道口令的下一半是什么?

    他微微一笑,蓦地跨前一步,伸手一指点中那哨兵的穴道,又在哨兵即将倒地时将他扶住,拉着他的身子让他倚靠着哨楼上的旗杆站住,以免被人看出异样。

    蓝桥朝楼下吹了声口哨,风夜菱得到信号,觑准了无人注意登上哨楼,蹲下身藏在一块木板之后。她拿过哨兵的长弓道:“有了这把弓,我就可以在远处接应你了。”

    蓝桥点点头道:“这里的确离得更近,也看得更清楚了。你快看!”

    风夜菱探头出来,果然看到在离她不足百步的营地中央,有四辆囚车正围成个扇形,停在张伯英的中军帐旁。其中三辆囚车分别关着风月明、云河和许杨,最后一辆囚车则关着梅夫人和白沁两个女人。

    他们手脚都戴着镣铐,不知是否受过拷打,面上都有几分疲惫。风月明端坐着闭目养神,梅夫人却不时凑到白沁的耳旁,似在安慰劝说。

    蓝桥心中一动,猛然醒悟道:“我想到了,张伯英安营在此,必是为了从小侯爷等人的口中问出侯爷的下落,然后再派人进山寻找,把侯爷一并押解入京。”

    风夜菱亦是一凛道:“张仲杰好阴险的手段。”

    蓝桥轻叹道:“这样一来不但侯府会因群龙无首而陷入绝望,更避免了在侯府审讯小侯爷可能导致的屯丁哗变。”

    风夜菱看得心酸,将头缩回来道:“既然尚未定罪,怎能公然以囚车押送?娘是上了年纪的人,哪受得了这千里颠簸之苦?”

    蓝桥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原来大小姐还是在乎夫人的。”

    风夜菱白他一眼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的心就不是肉长的了吗?”

    “你好好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蓝桥说罢转身下楼,恰逢又一个士兵从侧面走出来。

    他先发制人地喝道:“酒酿圆子。”

    那士兵见蓝桥穿着自己人的衣服,丝毫没有怀疑地答道:“丰乳肥臀。”

    两人擦肩而过,蓝桥暗中呸了一声,心道这张伯英不但是个吃货,多半还是个色鬼。

第042章 刚烈不屈

    白沁喜欢风月明,至今已有十四个年头。

    自打十三岁初入风府,她的一颗芳心便牢牢系在这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身上。身为府中的一名小丫鬟,白沁见证了十八岁的风月明在捕鱼儿海战场上大放异彩,又眼睁睁看着他率领精锐的琅琊铁骑驱逐鞑虏,成为名动天下的小侯爷。

    那时的小侯爷风华正茂,无论德行、才智、武功、还是在战场上展现出的统率力,皆是同龄人中的楷模。再加上他生得英俊雄伟,举止随和可亲,更是万千少女心中日思夜想的良人。

    白沁就活在良人身边,却从没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她只是默默地奉献着她的温柔,以她的方式守候在小侯爷的身边,从不敢要求更多。

    因为她知道她不配。身为被侯府收养的孤女,她有什么资格和人中龙凤的小侯爷谈感情?她只希望有朝一日小侯爷能注意到她,注意到在他的身边,还有她这样一位把爱他视作生命的人。

    从小小的婢女一路坐到侯府管家的位子,如今已名列侯府四大家臣的白沁从没掩饰过自己眼中的爱慕与情愫,这一点梅夫人看得出来,云河看得出来,风夜菱也看得出来——谁都看得出来,就只有风月明看不出。

    不知他是真看不出,还是装看不出。若他也对自己有意,为何从未有过超乎朋友的关怀?若他心悦他人,为何眼见到了而立之年,却始终不曾娶妻?

    白沁蜷缩在囚车里,胡思乱想着,直到张伯英粗暴的喊声把她拉回现实。

    “你,给我出来!”伴随着张伯英的命令,两位铁塔般的士兵打开囚车,把白沁提小鸡般扯了出来,拉着跪在张伯英面前。

    白沁是四大家臣里唯一不会武功的,她轻轻揉着自己被扯痛了的手腕,垂首不语。

    “抬起头来!看着我!”张伯英粗鲁地伸手,强迫白沁抬头看他。感受着对方粗糙手指在自己脸上的摩擦,白沁只觉得一阵恶心。

    张伯英仔细打量着白沁,仿佛对这位柔弱的女俘虏很是满意,笑道:“想少受点苦,就告诉我一件事。你们侯爷到底在何处闭关?你们府里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白沁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我不知道。”

    张伯英也不动气,转了转眼珠又道:“听说你是侯府的大管家,那侯爷的一日三餐自也属于你大管家的工作范围,侯爷在哪谁都可以说不知道,你若也不知道,岂非要把侯爷活活饿死?”

    “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白沁仍旧冷冷地道,“我们侯爷那是神仙般的人物,可吸收日精月华,才不似凡人般一日三餐。”

    “敬酒不吃吃罚酒!”张伯英忽然一声大喝,把白沁的一条手臂死死扭至背后一个非常极限的角度,似乎只要他再用力些,就能将白沁的手臂活活扭断一般。白沁疼得俏脸发白,却只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住手!”风月明蓦然睁开微闭的双眼,淡淡道:“折磨女人算什么本事,你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来问我。”

    “哼!”张伯英猛地搡开白沁,后者趁机偷眼望向风月明,眼中满是温柔之色。

    “你不就想知道家父的下落吗?”风月明微笑道,“你放我出来,我告诉你。”

    张伯英狐疑地道:“你不会耍什么花样吧?”

    “张将军多虑了。”风月明轻轻扫了一眼四周道,“我的老母亲,还有最信任的手下都在你手里,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张伯英一想也是,派人打开风月明的囚车。风月明戴着镣铐信步而出,轻轻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目光依旧让人踏实和安心。

    “你说吧。”张伯英催促道,“你家侯爷究竟在何处闭关?”

    风月明缓缓道:“在六长山以北,还有另一座山,比六长山更加巍峨险峻,名叫雁秋山。雁秋山与六长山之间夹有一条深涧,深涧的两侧尽是百丈高的悬崖,寻常之人很难下去一探究竟。”

    张伯英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文昌侯闭关的地方就在这两座山间的深涧中?”

    “深涧中另有一方洞天。”风月明笑道,“你和你的人若想找到家父,只需向深涧中纵身跳下,然后循着水底的一条秘径便能找到这方洞天。”

    “你该不会是想耍我吧?”张伯英冷哼一声道,“我们人跳下去了,该上来的时候怎么出来呢?”

    “若我没有记错。”风月明一摊手道:“张将军刚才只问了我如何找到我爹,并未提及怎么出来的问题。至于怎么从那深涧底下出来,我又没下去过,我怎么知道?”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张伯英骂了一声,旋即陷入沉思,显然是在判断风月明所言的真实性。

    他并不怕风月明说谎。

    他把大营扎在沂山西麓,本就是为了便于进山寻找风镇岳。若是风月明胡乱说个地点,他派人过去查探,很快便能验证真伪。

    可风月明偏偏说了一个让他无法验证的地方。

    若风镇岳真如风月明所说,是在六长山和雁秋山之间的深涧中,他的人跳下去且不说还有没有命在,就算侥幸不死,想把消息带出来也是千难万难。

    如果真伪无从验证,那他的问话又该如何继续下去呢?

    张伯英沉吟着,缓缓把目光落到一旁的白沁身上,没好气地道:“他说的可是实话?”

    白沁无所谓地笑笑道:“我说是实话,你敢信么?”

    张伯英气得直跺脚,骂道:“骗子,两个都是骗子!给我打!”

    立时一名手持长棍的士兵走了上来,张伯英指着风月明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文昌侯到底在哪?”

    风月明耐心地道:“将军若是信不过手下,何妨自己跳下去看看?”

    “我怎知你是不是胡扯?”张伯英陡然提高声音道:“从此地走山路到雁秋山,怎么也要半日时间,谁知你是不是在故意拖延?”

    风月明无奈地道:“你既信不过我?又何苦一再逼问?”

    “好,我不问你。”张伯英冷冷一笑,手指向白沁道:“我问她。”

    “来人!给我们侯府的大管家上刑!”张伯英一声招呼,立时有两名士兵把白沁的双手拧到背后,然后用一根绳子绕过高高的旗杆,绑住白沁的手腕。

    他们收紧绳索,就把白沁反扭的手臂吊了起来,使她不得不吃力地垫脚站立。

    白沁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反吊的手臂上,这使她疼得冷汗直流,面容都几乎扭曲。

    但她却仍然仰着头,面对张伯英戏谑的笑脸,一声不吭。

    “你呢?小侯爷?”张伯英又转向风月明,“你忍心就这样看着你的手下为你受难?”

    风月明紧紧抿着嘴唇,仿佛不敢看白沁的样子,几次想要说话,却终又都止住。

    张伯英似乎终于寻到风月明的痛处,哈哈一笑,挥手示意手下道:“继续!”

    士兵们猛地一拉旗杆上的绳索,随着一声轻呼,白沁已被悬空吊了起来,离地足有二尺多高。她只觉肩窝处有如一万根针在刺她一样,痛得钻心,眼前金星乱飞,冷汗很快把衣衫浸透,甚至把披散下来的头发也粘住,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她的身体在空中晃来荡去,双脚拼命乱蹬,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能踩到的实处,只徒增她双臂承受的苦楚。

    张伯英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道:“怎么样?现在有人想说了吗?”

    风月明还没说话,白沁已嘶哑着嗓子抢着道:“小侯爷,白沁死不足惜,请千万不要为了白沁做出违心的事,说出违心的话,不然白沁就是做鬼也不会安心的。”她说话时竭力瞪大了眼睛,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张伯英狠狠一拳打在她的小腹上,把白沁打得发出一阵干呕的声音,然后又在空中摇晃起来。

    “够了……”风月明实在是看不下去,正要说话,忽听梅夫人苍老的声音从囚车里响起道:“两个孩子既不肯说,那便让我说罢。我家老爷在哪,只有我知道。”

    张伯英满意地一笑,吩咐士兵放白沁下来,然后亲自走到梅夫人的车旁,温和地请她下车,柔声笑道:“还是老夫人明事理,不然你们那小管家可就要遭大罪了。”

    梅夫人咳嗽两下,低声咕哝着道:“我家老爷就在……”她的声音越说越轻,还夹杂着咳嗽,张伯英听不清楚,便忍不住把耳朵凑近。

    说时迟那时快,梅夫人觑准了机会,一口便咬在张伯英的耳朵上。张伯英疼得一声大叫,伸手就想把梅夫人推开。

    哪是梅夫人竟推不开,任张伯英如何扭打竟是毫不松口,只死死咬住张伯英的耳朵不放。

    “你这疯妇!”张伯英急怒攻心,蓦地抽出匕首,一下刺进了梅夫人的身子。

    “娘!”风月明哭叫一声,就见张伯英连刺梅夫人数刀,梅夫人浑身是血终于松了口,两眼一翻向后便倒。

    白沁也哭着爬到梅夫人的身边,悲呼道:“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啊?”

    梅夫人声音微弱地抓起白沁的手道:“你们要好……好好的……”一句话未说完,已断了气。

    “我跟你拼了!”风月明盛怒之下猛地一挣,竟以真气震断了身上的镣铐,朝张伯英逼去。

    立时有十余名士兵挡在张伯英身前,张伯英指着风月明大喝道:“怎么?你想谋|反吗?”

    风月明此时进退两难,既咽不下梅夫人惨死这口气,又不愿真个被张伯英逼反,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支劲箭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射在张伯英的脑袋上。风月明回头一看,远远就看到风夜菱站在哨楼上朝他招手。

    张伯英哼也没哼一声,倒地了账。

    这一下军营里立时炸开了锅,有想杀了风月明为主帅报仇的,有突逢意外不知所措的,还有想趁机上位指挥其他人的,上百名士兵把风月明等人围在核心,却又忌惮风月明的武功不敢逼得太近。

    风月明知道难以善罢,挥手劈开许杨和云河的囚车,两人一个抱起梅夫人的尸体,一个护住白沁,准备同风月明恶战突围。

    混乱中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失火了”,就见大营之中陡然间燃起数处火势,徐州军囤积粮草的粮仓,以及拴马的马厩全被点燃。

    一时间但见营中火光处处,上千匹脱了缰的战马嘶鸣狂奔,与试图救火的、牵马的还有逃命的士兵撞在一处,互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场面混乱得没有人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侯爷跟我来。”就在这时,蓝桥骑着一匹骏马杀到风月明的身前,还用一根长绳牵着另三匹马。

    风月明终于明白是蓝桥在暗中捣鬼,再不迟疑,亲自抱起白沁,与云河许杨各自骑上马背,随蓝桥杀出混乱的敌营。

第043章 智取武库

    风夜菱学习箭术多年,今天却是第一次射死人。

    她看着颓然倒地的张伯英,心里泛起既恐惧又畅快的感觉。方才她目睹张伯英逼问白沁,几次想要发箭,手却一直在发抖。直到梅夫人惨死,风夜菱就像突然变了个人,她的双手似乎自己就找准了角度,在气息指引下射出一支流星般的箭矢,为梅夫人报了仇。

    从今以后,她的命运,只能由她自己掌控。

    风夜菱冷眼看着因主帅阵亡而乱作一团的敌营,心中无喜无悲,或许若干年后她再想起今日这一箭,会发现或许正是她的这一箭,改变了大明王朝未来近百年的命数。

    “在这呢!在这呢!”两名最先发现风夜菱的士兵呼喊着爬上哨楼,抽出腰刀往风夜菱身上砍去。

    风夜菱挥弓去扫,长弓被士兵的腰刀劈作两截。

    士兵挥刀再砍,风夜菱情急之下拉过立在一旁被点了穴道的哨兵,腰刀砍在哨兵身上,鲜血飞溅。

    风夜菱几乎尖叫出来,伏在地上不知该如何突围。

    另一名士兵的腰刀砍了下来,直取风夜菱的后颈。

    面临生死关头的风夜菱一扬手,死死捉住那士兵的手腕,然后猛力一掀,竟把那士兵掀翻出去。那士兵踉跄了几步站立不稳,竟从高高的哨楼上跌下,当场惨死。

    这时更多的士兵发现了风夜菱,一窝蜂地往哨楼上爬。

    蓝桥亦在此时拍马赶到。他大喝一声,从马背上冲天而起,只在哨楼的支架上轻轻搭了两下手,就如苍鹰一般飞上了哨楼:“大小姐勿惊,乔楮在此。”

    他抽出风夜菱赠他的宝剑“夜空”,一招霞满东方,在风夜菱身前抱起一个令人感到炫目的光球。在哨楼上狭小的空间内,他这一招的威力无疑是巨大的,敌方士兵不是被他扫下哨楼,就是中剑倒地,一时间但听惨呼连连,光球消失后竟无一人能再站起。

    “没事了,没事的。”蓝桥轻轻抚摸风夜菱的头,风夜菱那伪饰的坚强立时被他击得粉碎。她悲呼一声,一下扑进蓝桥的怀里,滚烫的泪水泉涌而出。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蓝桥一把抱起风夜菱的身子,风夜菱娇躯轻颤却没有反抗,只把头埋在蓝桥怀里任由他抱着,幽幽地道:“无论你带我去哪,我都跟你去。”

    “带你去哪?我带你回家啊,我的大小姐。”蓝桥洒然一笑,抱着风夜菱飘然而下,从容落回马背。

    “好轻功!”许杨与云河齐爆了声彩,只有风月明似是丝毫不赶到意外。他一马当先杀出一条血路,带领众人冲出敌营,回到金云山的山坡上。

    武羿和夏霜从藏身处扑出来,前者向风月明行礼,后者则与风夜菱哭至一处。

    风月明听武羿详细禀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寒着脸斥责风夜菱道:“你这简直是胡闹!”

    风夜菱万般委屈地垂下头,任由眼泪滑落却不出声。

    风月明看到妹妹伤心,也觉得自己语气重了,歉然一笑道:“罢了,事情既已至此,只能说是天命。唉,说来也巧,就在我拿不定主意,是继续跟他们进京还是索性就此起|事的时候,你那一箭替我做了决定。”

    云河豪爽地道:“大小姐不但替夫人报了仇,替小侯爷做了决定,更替我们大家选择了新的出路。干!早看张伯英那鸟人不顺眼了,大小姐这一箭真是神了!”

    许杨亦欣慰地道:“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果然没有辜负小侯爷的一番期望。”

    “如此我们便再无退路,只余追随燕王一途。”云河盯着山下的军营道,“左右张仲杰诬我们依附燕王,今天我们就给他来个弄假成真。”

    这时风月明把梅夫人的尸体摆好,风夜菱早已哭成个泪人儿,伏在梅夫人的身上几欲昏厥。夏霜一面劝慰着小姐,一面自己也是泪如雨下,两女跪在梅夫人的身边哭得昏天黑地,闻者无不心恸欲绝。

    白沁在梅夫人的尸体前恭恭敬敬地跪下,行过三叩之礼后她缓缓道:“夫人这般做,往小了说是为了不让白沁受辱,往大了说也是在为小侯爷指路。她不想看到小侯爷屈辱地活下去,用自己的生命替小侯爷做出了决定。”

    许杨、云河、武羿和蓝桥也纷纷在梅夫人的遗体前跪下,一齐叩首。白沁又道:“夫人虽没有明确的遗命交代,白沁却明白夫人的心意。从此白沁定当照顾好小侯爷,生是风家的人,死是风家的鬼。若小侯爷不能成就大业,白沁便自尽以向夫人谢罪。”

    风月明望向白沁道:“白管家言重了,你并不欠我什么。娘喜欢安静,我们就把她葬在这金云山上吧。”

    众人安葬了梅夫人,沿来时的路往侯府方向行去。途中蓝桥问道:“此事究竟是因何而起?为什么张仲杰可以诬陷你们谋|反?”

    风月明喟然道:“燕王在北平独力难支,四处寻求帮手。他派心腹手下想送一封信给我,却被张仲杰截获,张仲杰以此信为凭,对皇上说我文昌侯府勾结燕王。皇上此时最忌惮的就是燕王,当然不想看到我们最能打的琅琊铁骑为燕王所用,故立即传旨下来,命张仲杰把我们押去京城问话。”

    蓝桥不解道:“可他只有燕王的书信,并没有你们谋反的真凭实据啊。”

    “这要什么真凭实据?”风月明哂道,“皇上怕我们与燕王勾结,而张仲杰恰好印证了皇上的担心。于是皇上便派张仲杰来解决他的担心,就这么简单,这就是政治。至于真凭实据什么的,谁在乎呢?”

    蓝桥苦笑道:“张仲杰或许没有想到,他诬陷的事仅过了一天,就变成了事实。”

    “多想无益。”风月明摇了摇头道,“现在最紧要的便是把琅琊军重新动员起来,把张仲杰赶出青州。”

    武羿忍不住道:“可小侯爷不是下令屯丁们把武器都上缴上来,集中放在山城的武库中了吗?”

    “当时这么做是为安张仲杰的心,让他知道我无意反抗。”风月明沉声道,“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我们必须尽快夺回武库的控制权。”

    “张仲杰现在应该只顾着找侯爷,还不知道张伯英这边的事。”蓝桥问道:“小侯爷想怎么做?”

    “山城在设计之初便留有密道,可从山脚下直通上去。”风月明转向武羿问道,“张仲杰留了多少人看守武库?”

    “柴力行的步兵又分为五营,每营一千人。”武羿道,“他留下三千人在山城下扎营,一千人进山搜索,还有一千人则在半山腰的武库旁安营,守卫武库。”

    风月明正色道:“此事最紧要便是不动声色,在事成之前决不能让张仲杰察觉。我们回去以后先秘密动员屯兵,让他们一部分留在田里装样子,另一部分则随我们走密道进入山城。密道中存有不少弓弩箭支,我们从密道上山,然后居高临下突袭武库。只要夺取了武库,便相当于夺取了整座山城的控制权,在这场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回到侯府已是黄昏时分,云河许杨等人依计行事,很快把早已心存不满的屯兵们动员起来。其中一千人由云河率领,留在田野之间装作无事发生,另两千人则追随风月明进入密道。当他们从山城的出口出来,已是星斗满天。

    蓝桥趴在一处掩体后向下观察,低声道:“张仲杰派来守武库的这一营似是训练有素。我们现在只有弓弩,却没有适合近程冲杀的武器,一旦第一波进攻未能将敌人击溃,便大有受其反扑的可能。”

    风月明赞许地看了蓝桥一眼,仿佛在说“不愧是蓝若海的公子”:“这的确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你看他们有坚固的寨墙,我们虽然居高临下,但只要他们反应过来坚守不出,我们就很难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到时候只要等到柴力行的其他士兵来援,等待我们的就只有彻底的失败。”

    蓝桥沉声道:“所以我们必须一鼓作气,攻破寨墙,将他们彻底击溃。”

    风夜菱先看了风月明一眼,又看向蓝桥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蓝桥见风夜菱黛眉微蹙,似是在认真思考,又似对眼前的局面感到焦虑,故意打岔调戏她道:“你先叫声楮哥哥来听听。”

    风夜菱先是莞尔,随即大窘道:“什么嘛!现在这么要紧的时候,你居然还调戏人家。”她不依地扯起风月明的衣袖道:“哥,你看他欺负菱儿。”

    风月明故意长叹一声道:“唉,只可惜我也想不出什么破敌的好办法,只好委屈菱儿一下了。”

    “哥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风夜菱又羞又气,狠狠白了蓝桥一眼,这才羞人答答地唤了一声:“楮哥哥。”

    她当着这么多人,叫的时候着实是有些不情不愿,叫完却又隐隐感到一丝踏实与安心,仿佛从此以后这世上便多了一个她可以依靠的人。

    风夜菱羞得满面通红,忍不住掐了蓝桥一把,恶兮兮地道:“你要是说不出个子午卯酉,看我以后还睬不睬你。”

    蓝桥看着风夜菱的娇羞模样极是受用,轻咳一声道:“他们的寨墙是就地取材的松木所造,抵抗箭矢容易,却无法抵御重物的冲击,更不奈火烧。我们可用双管齐下之策,一方面以油布包裹箭簇,射火箭去烧,一方面可以找一些大块的滚石推下去,保证不消片刻,敌军必然仓皇逃窜。”

    “乔兄弟好手段!”许杨在旁听得精神一振,抚髯笑道:“菱儿这声楮哥哥果然没有白叫。”

    风夜菱大嗔不依道:“连许伯也笑话人家。”

    风月明亲自射出第一支火箭,同时蓝桥推动一块足有千斤的巨石,往守在武库旁边的敌营滚落。

    巨石越滚越快,以摧枯拉朽之势撞破敌营的寨墙,一路碾压过去,也不知撞死撞伤多少敌兵。

    琅琊军的战士们射出火箭,火箭如雨点般落下,立时将敌营化作一片火海。

    风月明抽出宝剑,大喊一声“冲”,身先士卒地往敌营冲杀过去。琅琊军的战士一齐发喊,潮水般攻向敌营。

    敌军几乎是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溃败。

    风月明夺回武库,立即将兵器分发给士兵们。士兵们一鼓作气再攻张仲杰位于山脚下的大营,与云河带来的一千屯兵两面夹击,张仲杰大败之下仓皇向北逃窜。

    云河与风月明会师一处,见地上到处都是敌军遗弃的兵器辎重,兴奋地道:“赢了!我们赢了!”

    风月明一摆手道:“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吩咐战士们都把战马牵出来,我们追!”

    云河愕然道:“还追?要知张仲杰虽然新败,但军队的总数还是在我们数倍之上。”

    “追!”风月明断然道,“现在我们与张仲杰已彻底撕破了脸皮,若是让他稳住阵脚重整旗鼓,我们就有大麻烦了。现在就是要够快够狠,最好是让他永远回不了徐州!”

    云河激动地一拱手道:“属下遵命!”

    “小侯爷。”蓝桥策马走到风月明身前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和许杨留下。”风月明淡淡地看了蓝桥一眼道,“你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那就是保护好大小姐。若是我回来看到菱儿少了一根汗毛,找你算账!”

    他转头又对风夜菱嘱咐道:“好好听你楮哥哥的话,别耍小性子。”

    风夜菱捂着耳朵失声道:“什么楮哥哥?哥你也跟着他欺负人家!”

    “走了!”风月明再不理会她,朝众人一摆手,策马飞奔而去。

第044章 丧家之犬

    腊月二十三,北平城。

    一个多月前,李景隆面对冻成冰砖的北平城束手无策。数次强攻无果后,收编了宁王精锐“朵颜三卫”的朱棣率军而返,与苦守北平城的朱高炽内外夹击,大败李景隆。

    随后朱棣在郑村坝与李景隆大军会战,燕军左右冲击,连破南军七营,李景隆再次大败,率残部退至德州。

    朱棣回到北平城,对守城的世子朱高炽大加赞赏,同时也高度称赞了辅佐朱高炽守城的道衍以及张辅等文武重臣,北平城内军民同庆。

    这时朱棣又采纳的蓝枫的献策,出兵奇袭大同。李景隆得知消息立即由德州出发,冒着今年冬天罕见的大风雪驰援大同,南军疲于奔命,途中病死冻死者不计其数。

    相较之下,暂时摆脱了战争阴影的北平城,总算迎来了一个充满祥瑞的小年。

    不再有敌军围城的压力,也不再有节衣缩食的担忧,北平城的百姓们呼吸着久违的自由空气。他们清扫门前的积雪,在门上贴起春联,剪出别具心裁的窗花,点燃辞旧迎新的烟花爆竹。

    甚至还有几户人家趁着诸神上天百无禁忌,忙着娶媳妇聘闺女,迎亲送亲的红男绿女们在街上吹吹打打,好不喜庆热闹。

    朱清筱喜欢热闹,眼瞧着北平城里的年味儿越来越浓,也兴高采烈地为她寄居的张府剪起窗花来。

    她虽是长于王|府的闺秀,手却很巧,剪出来的窗花既新颖又好看,引得府中下人纷纷过来围观,赞不绝口。

    朱清筱未过够瘾,又拿起一副春联跑出门外,指挥着下人往门上贴。外面北风寒冽,手笨的下人不是把春联贴歪就是一高一低,怎么也贴不工整。朱清筱看得焦急,抢过浆糊想要亲自动手,却发现浆糊早已被冻成了冰坨子。

    张辅远远走来,看着朱清筱在风中冻得发红的俏脸,心生怜爱,拉着她走进一间暖阁道:“贴春联的事,交给下人也就是了,小郡主何必亲自动手?”

    朱清筱嫣然一笑道:“下人们笨手笨脚的,看他们贴还不够我着急哩。”她因心情兴奋,说话亦如黄莺一般叽叽喳喳的,直到一条鼻涕顺着脸颊滑下,这才连忙止住,窘得恨不得找个地洞藏进去。

    “怎么样?着凉了吧?”张辅温柔地笑道,“快喝杯热茶。”他说着替朱清筱倒了杯茶,又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

    朱清筱双手抱着茶碗,不好意思地道:“谢谢张辅哥。”

    张辅看着可人的朱清筱,语含深意地道:“今天街上好多娶媳妇的,可热闹啦。”

    朱清筱饶有兴致地道:“是呀,说是民间诸神上天,嫁娶再无禁忌,大家也不用守着门当户对这些旧章程。”

    张辅轻轻眯起眼睛,盯着朱清筱道:“既是百无禁忌,那么张辅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郡主怎么看?”

    朱清筱啜了口茶,笑吟吟地道:“张辅哥想说什么?”

    张辅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既无门户之忌,张辅想等燕王回到北平,就请他为张辅做主,把美丽的江陵郡主许配给张辅。”

    “原来张辅哥喜欢江……”朱清筱初时还没发觉张辅的用意,待意识到江陵郡主就是她自己后,一张俏脸立时羞得血红,声音也发起颤来:“张辅哥是说……我?”

    “是。”张辅从容起身,向朱清筱深深一揖道,“张辅倾慕小郡主已久,不知小郡主心意如何?”

    朱清筱虽早已察觉张辅用行动表现出对她的关爱,但此时对方直言说破,她依然感觉羞难自抑:“可人家还尚未及笄呢啊。”

    “没关系,我可以等。”张辅始终带着肯定的笑容,缓缓道:“小郡主芳龄十四,再过数月便可及笄,只要小郡主心里有我,等多久我都不在乎。”

    朱清筱把茶杯放在案上,幽幽叹息一声道:“张辅哥,这些时日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上,一刻也不敢忘。我很感谢你,感谢你在我卧床不起时陪在我的身边,感谢你事无巨细地照顾我的生活甚至我的情绪,感谢你在生死关头给我勇气,让我重新站起来。我对你有太多的感谢要说,于情于理,能嫁入你家都是我莫大的荣幸。”

    张辅亦是轻叹一声:“该说‘但是’了,对吗?”

    朱清筱轻轻一笑,那双弯弯的大眼睛却几乎落下泪来:“但是,我也真的很感谢你,能把这件事说出来,提前和我商量。我并非薄情的人,之所以无法答应你,是因为此刻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我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

    张辅稍稍一怔道:“如此说来,小郡主心中是另有心上人了?”

    “说出来不怕张辅哥笑话,那个人就是从小陪我长大,又屡次救我于危难的定远侯大公子,蓝桥。”朱清筱似是对张辅彻底敞开了心扉,把她幼时与蓝桥相识,蓝桥一路保护她从荆州到庐州的往事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

    张辅耐心地听着,最后道:“能在小郡主心里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这位蓝大公子必然有不少过人之处。”

    朱清筱凄然道:“我不知道我对他是怎样的感情,我只知道,只要我能见到他,我就会开心,离开他时间久了,我又会想念。张辅哥你说,我这是爱上了他吗?”

    张辅露出阳光般温暖的笑容,轻声道:“你的疑惑,只有你自己能够解答。”

    朱清筱含着泪道:“怎么解答?”

    “有机会再去见见他吧。”张辅摸出一方手帕,微笑着替朱清筱拭去泪花,“你对你那位蓝桥哥到底是男女间的爱慕,还是兄妹般的亲情,所有年少的疑惑,时间最终都会给你答案。”

    “真的吗?”

    “当然,我愿意等。”

    ~~~~~~~~~~~~~~~

    张仲杰被风月明追了三天三夜。

    从那一晚被风月明夺回武库开始,他就一直在跑。风月明的琅琊铁骑就像阴魂不散的催命鬼,始终追在他身后,大有不把他彻底歼灭不肯罢休的架势。

    张仲杰也不是没试过反击。

    从临淄到新城,再到淄川,他组织过三次反击,却都失败了。他找到张伯英死后群龙无首的另一队人马,两队战士听说了彼此的经历,更是士气大丧。

    风月明胜在飘忽不定的行军路线,以及琅琊铁骑无可阻挡的阵地战冲击力。平时想找都找不到他,一旦他出现,随之而来的必是直插心脏的致命一击。

    张仲杰简直快被风月明这独特的战术折磨疯了,纵使他的兵力数倍于风月明,他却像一个被捆住手脚的武士,完全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只能每日沉浸在不知敌军何时来袭的恐惧当中。

    前方不远就是青石关了,只有到了那里,他才可以稍稍松一口气。张仲杰看着前方苍茫暮色中的雄伟关隘,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明明是自己精心策划的一次军事行动,怎么到最后却是这般收场。

    他想不明白。

    “将军,有人想见你。”一名士兵上前禀道。

    张仲杰不耐烦地道:“谁呀?”

    士兵道:“小人也不知道是谁,看着是个小姑娘,戴着白面纱。”

    “女的?戴面纱?”张仲杰心中一动,又问道:“她是……”他话还未说完,就听一声轻笑,罂粟已幽灵般出现在他身旁:“一别数月,昔日威风八面的张总兵怎么变得如丧家之犬般狼狈了?”她的声音伴随着轻笑,每个字落在张仲杰的耳中都是令他难堪的讽刺。

    张仲杰苦笑道:“罂粟小姐的伤已痊愈了?这般挖苦讽刺,就不怕在下恼羞成怒把小姐拿下?”

    “够胆你便来拿我呀。”罂粟娇笑道,“看你拿了我后,还如何躲过风月明的追杀。”

    张仲杰精神一振道:“这么说来小姐有法子,能对付风月明?”

    罂粟眨了眨眼道:“我不但有办法帮你对付风月明,还能教你怎么找到风镇岳,顺带着更能助你抱得风夜菱这个大美人好生享受。”

    “竟有此事。”如同丧家之犬的张仲杰听到罂粟的这几句话,立时如打了鸡血般兴奋,“你真能做到?有什么好办法快说来听听。”

    面对张仲杰满脸的期待,罂粟却只闷哼一声道:“张总兵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张仲杰也顾不得许多,跳下马背朝罂粟长揖到地道:“请小姐不吝赐教。”

    罂粟淡淡道:“我问你,比起风月明,你徐州军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张仲杰认真想了想道:“军队的数量。”

    “张总兵此言差矣。”罂粟摇头道,“数量的差距可以由训练程度以及精良的装备来弥补,张总兵纵使兵力在风月明数倍之上,在战场上正面对决亦难有必胜的把握。”

    张仲杰喟然道:“也是,毕竟风月明连最精锐的蒙古骑兵都能战胜。”

    “张总兵身为官军,最大的优势是城池和关隘。”罂粟缓缓踱了两步,指着前方的青石关道:“只要张总兵能守稳此关,风月明的贼兵便再无机会。”

    “小姐的意思是……”张仲杰沉吟着道,“先不回徐州了?”

    “风月明正是因为料定了张总兵要返回徐州,才能屡屡突袭得手,使张总兵从青州一路败逃此地。”罂粟缓缓道:“若是张总兵一意返回徐州,这一路数百里之遥,被风月明不断袭击,不知还有几人能全身而返。”

    张仲杰叹了口气,佩服地道:“小姐心思的确异于常人。”

    罂粟淡淡道:“柴力行能征善战,只要张总兵派他守稳青石关,不但可保自身不失,更可牵制住风月明的人,这样张总兵便可以腾出手来……”她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凑到张仲杰的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耳语了几句。

    张仲杰嗅着罂粟醉人的体香,连连点头道:“此事小姐不随在下同去吗?”

    罂粟微一摇头,含笑道:“我的伤要到年后才能彻底痊愈,现在正是疗伤的紧要关头,只能遥祝张总兵马到成功了。”

第045章 侯府山城

    如何在战乱年代保全自己,这是富有远见的风镇岳在建立文昌侯府之初就想过的问题。论地,他们占据青州西侧的山前平原,耕种养殖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论人,他们有琅琊军在此屯垦的数千壮士,他们唯一缺的,就是一座可以成为依托的战时堡垒。

    于是在屯垦之初,风镇岳便着手在地势险要的六长山上建造山城,是为六长山城。六长山地形奇特,六条支脉如蚂蚁的脚般左右延伸,山势上险而下缓。其地势在山腰以下十分平缓,既与山下的平原形成完美的过渡,更适合骑兵居高临下的冲锋作战。

    到了山腰以上,山路陡然变得狭窄崎岖,时常有云雾缭绕,内有山腹可以屯粮,外有山泉可做水源,这些地理优势让建于其上的六长山城易守难攻,成为守卫侯府屯垦的坚固壁垒。

    平日里为了农忙便利,大家在各自的田地旁修筑木屋草庐居住。如今风月明率军出征,战士们余下的家眷子女便转移到六长山城中,由许杨的巡卫队担负起保卫山城的重任。

    这一日天降大雪,蓝桥天没亮就起床到山城的演武场练剑。

    此时天色尚早,整个天空只有一点隐约的靛蓝色,除了零星悬挂的风灯在风雪中飘来摆去,整个山城还在酣然沉睡。漫天大雪丢棉扯絮似的洒落,风搅着雪,雪裹着风,铺天盖地,迷迷茫茫,将山城化作一片近乎混沌的银白色。

    滚滚团团的雪粉忽然被一道剑气劈开,露出一身玄色劲服的蓝桥,他手持夜空剑,在这场无边的风雪之中左劈右刺,将功力状态提升至巅峰。经过半年的刻苦修行,蓝桥的功力比起和白雪音秘谷疗伤时已更有进益。

    白茫茫的风雪时而被他的剑气斩断,时而被他用掌风吹散。他在这场席天卷地的暴风雪中如鱼得水,尽情享受着剑气纵横的喜悦畅快。

    剑光倏敛,蓝桥宝剑回鞘,面对将散未散的暮色负手长啸,一回头,却见摇摆的风灯下,一袭朱影正冒着风雪朝自己款款而来。

    他定睛细看,就看到风夜菱脚踏雪靴,披一件朱红色的狐皮披风,领口帽檐间一圈裘毛雪白得没有一根杂色,几根青丝夹在帽外随风飞舞,愈发衬得她一张冻得泛红的俏脸楚楚动人。

    她双手捧着一只小巧的精瓷炖盅,款步走到蓝桥身前,呵着白气说道:“都说闻鸡起舞,今天这鸡还没叫呢,楮哥……你就跑出来用功,真是比古人还要勤奋了。”她被蓝桥调戏着叫过几次“楮哥哥”,此时想要主动叫他,话到嘴边却还是羞得说不出口。

    蓝桥见她冒雪来寻自己,也是心中感动,笑道:“咱们山城里屯粮虽有不少,禽畜却没几只,好不容易有只鸡还被大小姐下锅炖了,又哪来的鸡叫声呢?”

    风夜菱扑哧一笑道:“不闻鸡叫,但闻汤香,没想到你鼻子还挺灵,不愧是庖厨高手。”她说着把小炖盅捧到蓝桥的面前,轻轻揭开盅盖,顿时一股浓郁的鸡汤香气飘然而出,沁人脾胃。

    “趁热尝尝看。”风夜菱一脸期待地摸出一把小匙,递给蓝桥道,“是霜儿做的,我怎可能起那么早的。”

    盛情难却,蓝桥从风夜菱冰凉的小手里接过汤匙,轻舀一口喝下。鸡汤的香味很浓,还放了几片当归,却明显少放了生姜,这么低级的失误肯定不是出于夏霜,分明是风夜菱亲自所为。蓝桥想到这里,斜睨了眼风夜菱,心中愈发感动,抱过炖盅将内中鸡汤一饮而尽,随意揩了揩嘴角,赞道:“能在这凛冽的清晨喝上这样一盅热腾腾的鸡汤,天下又有何事比这更快意呢?大小姐手艺精妙,令人赞叹。”

    风夜菱红着脸扭捏地接过喝空的瓷盅,微嗔道:“都说是霜儿做的啦,你既然喜欢,回去我叫她多做些。”

    蓝桥见她含羞否认,也不点破,转移话题道:“练了一身热汗,我先去冲个澡。”

    风夜菱瞥了蓝桥一眼道:“这还不容易,回去我叫霜儿给你烧水沐浴。”

    蓝桥洒然道:“不必如此麻烦,我到山泉那边冲一下就行。”

    风夜菱忍不住劝道:“这大冷天的,山泉太凉了。”

    “无妨。我们练武之人都有内功护体,区区冰泉,尚不被我放在眼里。”说着蓝桥大步迈出,风夜菱则紧跟在他身后,趁机追问道:“刚才见你剑法甚是精妙,劈风碎雪好不威风,却不知师承哪个门派?”

    “这是我家传的乔家剑法。”蓝桥随口胡诌道,“家父早逝,现在我这路剑法算是独此一家,大小姐未曾见过也不奇怪。”

    风夜菱轻轻点了点头道:“我虽久居闺中不谙江湖世事,却也可遥想你以前纵横江湖时的风采。”

    蓝桥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道:“哪里哪里,若论武功卓绝的青年才俊,谁不知道小侯爷才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乔楮比起小侯爷,还差得远呢。”

    风夜菱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你还挺谦虚。你知道我哥,他这人虽然看起来随和好相处,内心其实十分倨傲。他能放心乔公子来保护我,必是在内心认可了乔公子的。”

    蓝桥谦虚地道:“但愿我不会辜负小侯爷的信任。”

    两人随意地闲聊,最后走至一泓清潭前。此时是严冬,山泉水量不大,只有一条细线般的水柱从云雾中的高崖上倾洒而下,落进清潭后又化作一条清溪,缓缓向山下流淌。

    蓝桥伸手试了试水道:“是有点凉,不过不碍事。”说着他便脱去外袍,见风夜菱还站在身后,尴尬地笑了一声道:“怎么?大小姐也想下去冲个凉?”

    风夜菱抿嘴一笑道:“不,我就想在这陪陪你。”说罢她主动接过蓝桥的外袍。

    蓝桥见风夜菱不肯轻易离开,也不再多说什么,把自己脱得只剩一条短裤,纵身跳进清潭之中。他见风夜菱妙目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小姐,都说非礼勿视,你这么盯着我看,让我怎么冲澡啊?”

    风夜菱噗嗤一笑,收回盯着他的目光,转而看向他放在潭边石头上的杂物。她拿起那只乌黑的手环道:“我其实一直特别好奇,你这手环究竟是什么材质,不但能挡住我射的箭,好像还有股天然的吸力,能把箭簇吸上去似的。”

    蓝桥见风夜菱把玩自己的阴阳手环,不禁想起自己初入风竹仙居那天,用手环连挡她数箭的事,笑道:“这是青州帮陈帮主送我的,至于具体什么材质,我也不甚清楚。”

    “玉倩姐送你的?你们早就认识?”风夜菱大感有趣,把手环凑到耳畔,果然把她的一只银耳坠吸了过去。她爱不释手地把手环戴在自己手上,又道:“你舍不舍得借我戴两天?”

    蓝桥见风夜菱眼中满是孩子般的兴奋,不忍拂她的兴致,无奈道:“大小姐若喜欢,便拿去戴几天吧。”

    风夜菱欢呼一声,把手环戴在她的皓腕上,摆了几下问道:“好看吗?”

    蓝桥微笑道:“大小姐冰肌玉骨,自是怎么都好看。”

    风夜菱把蓝桥的外袍放在石上,却不料一只土埙从内袋中滚了出来。她拿起土埙,一边打量一边道:“你还会吹埙?”

    蓝桥见风夜菱随意把弄自己的随身物事,心中升起几分不悦,哂道:“我会的东西可多了,只有大小姐想不到,没有我乔楮做不到的。”

    风夜菱却似没听出蓝桥话中的不满,满脸期待地把土埙递给他道:“我想听你吹一下。”

    蓝桥见风夜菱当了真,苦笑道:“这只是我闲着没事自娱自乐用的,怕是入不了大小姐金贵之耳。”

    “人家想听嘛。”风夜菱见蓝桥有推脱之意,竟撒起娇来道,“这样好不好,你吹一支曲子给我听,我跳一支舞给你看。怎么样?想看人家跳舞吗?”

    蓝桥暗叹一声,心道此时若再拒绝就太不给她面子,只得应道:“好吧。”

    他接过土埙,先试了试音,旋即吹出一曲蓝若海以前吟唱过的军中小调。这是一首来自草原上的民歌,大意是从军打仗的战士在前线思念着远在家乡的情人,曲调哀婉凄切,如泣如诉。

    风夜菱轻轻一跃,跳到潭中一块露出水面的青石之上,红袖一摆,伴随着蓝桥吹出的小调翩然起舞。她本就身姿曼妙,此刻在飞雪中轻舞娇躯,旋转于青石之上,漫步于方寸之间,红中透白,白里透红,浅吟低笑,妙目含情,犹似仙女下凡。

    若说蓝桥本来尚因风夜菱的任性而有些许不满,此时看到她宛如天作的舞姿,早就把那点小情绪抛诸脑后,完全沉醉在风夜菱的倾世一舞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雪稍停,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雾落在风夜菱的身上,更使她美得让人不敢直视。风夜菱一曲舞罢,屈膝盈盈一福,对仍呆看着她的蓝桥娇笑一声道:“怎么样?看傻了吧?”

    蓝桥本想随口夸她两句以解尴尬,却忽然发现无论怎样的辞藻都不足以形容风夜菱的美丽,只得支吾两声,红着脸爬上岸去。

    风夜菱仿佛很满意蓝桥的反应,轻盈地也跳回岸上,温柔地递上衣物,与蓝桥一齐回到她在山城中的起居之处。

    比起风竹仙居的高脚竹屋,风夜菱在山城的住所显得更局促一些,只有四室一厅。一厅是依附山体而建的石屋,四室则是从石厅向山体内挖掘出的四个独立空间,属于半石屋半山洞的设计,其中风夜菱、夏霜和蓝桥各住一间,还剩一间则留作书房。石厅外有一方被碎石墙围起来的小院,纵横约二三十步,虽然不大,种些花花草草却也足够。

    石屋内烧着地龙,甚是温暖,风夜菱脱去披风,露出里面一件紧身绫白中衣,姣好的身体曲线展露无遗。她一边招呼蓝桥落座,一边用手拨拢整理着纷乱的秀发道:“这石屋不如我那竹屋宽敞,你这几天住着可还习惯?”

    蓝桥恭谨地道:“广厦万间,夜眠不过六尺。乔楮只要有一容身之所便可,没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风夜菱喜孜孜地道,“霜儿,快给乔楮奉茶。”

    夏霜应了一声,转身下去沏茶,嘴里却嘟囔道:“早上还念叨楮哥哥呢,差点把厨房都炸了……”

    她这句话声音不大,在安静的石屋中却仍听得真切。风夜菱俏脸一红,啐道:“这丫头,别听她瞎说。”

    蓝桥方才路过时早看到厨房里的一地鸡毛,当然不会说破,刚想在几案旁的一张软垫上坐下,就听“哗啦”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年轻人裹挟着风雪闯进屋来。

    正是青州帮的陈玉衡。

第046章 龙潭虎穴

    满身是雪的陈玉衡一进门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风夜菱忙扶他坐了,然后给吩咐夏霜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驱寒:“玉衡你怎么来了?你姐姐呢?看你这么慌张,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玉衡脸色苍白,喝了口茶才似乎镇定了些,语含恐惧地道:“是蓬莱阁,他们倾巢出动,突袭我帮总舵,我们损失惨重。”

    蓝桥心中一震,问道:“是否是为了前些天赏心苑的事?”

    陈玉衡无助地摇摇头,似在回忆那一场噩梦般的恶战:“昨夜一战打得惨烈异常,家姐被左战所擒,我拼死血战,这才杀出一条生路。”

    他说得情动,竟落下两行清泪来,然后似是下定决心般突然朝风夜菱跪了下去:“我青州帮与文昌侯府一向唇齿相依,彼此之间从未有什么龃龉,如今我帮蒙难,还请大小姐仗义援手,助我救出姐姐。”

    “你放心,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一定帮忙,玉倩姐也是我的好朋友。”风夜菱动容道,“只是现在屯丁们都随哥哥去追张仲杰了,剩下的也只有许伯的巡卫队,几十个人要肩负山城的防务,恐怕难以调动。”

    “我不需多少人手。”陈玉衡猛然抬起头道,“只要大小姐同意,我只需一个人就行。”

    “你是说……”风夜菱有点明白过来,目光瞟向一旁的蓝桥。

    果然陈玉衡道:“家姐现就被囚在我们总坛的仓库里,乔兄智勇双全,定可以帮我把家姐救出来。此事过后,玉衡愿当牛做马,偿此大恩。”

    蓝桥苦笑道:“为什么非得是我呢?”

    陈玉衡拱手道:“仓库那边有蓬莱阁的少主左战亲自坐镇,只有乔兄或可与之一战。”

    夏霜见陈玉衡可怜,忍不住也出言劝道:“小姐,您就应了她吧。”

    风夜菱不置可否地看向蓝桥道:“你怎么想?”

    蓝桥心想蓬莱阁若是因赏心苑的事含恨报复,此事归根结底还是因自己而起,长身而起道:“当初是我告诉陈帮主赏心苑的事,此时陈帮主有难,乔楮义不容辞。”

    “快去快回。”风夜菱见蓝桥表态,也不再说什么,“我把乔楮借给你,但只限一天,你须把他毫发无损地送回来!”

    陈玉衡自是千恩万谢:“这是自然,请大小姐放心!”

    于是蓝桥便随陈玉衡下山,一路回到青州城时,已是接近午时。

    青州帮正门外站着一排凶眉恶目的挎刀大汉,陈玉衡站在墙角一边偷窥,一边悄声道:“现在总坛已完全被蓬莱阁的人占领了,他们戒备如此森严,强攻只是送死,我们必须潜进去救人。”

    蓝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晴空朗日,心道敌人戒备森严,显然有所防备,潜行只怕是痴人说梦。他转头问陈玉衡道:“这是你们的地盘,若是能有密道通进去,想必大有帮助。”

    陈玉衡眼中精芒一闪,低声道:“有的,跟我来。”拉着蓝桥走进街旁一条毫不起眼的狭窄岔路里。

    岔路的尽头是一家生意冷清的棺材铺,掉漆缺损的招牌显得这家小店既老旧又破落。陈玉衡看看附近无人,带蓝桥推门而入。

    掌柜是个头发花白的佝偻老头,正噼噼啪啪打着柜台上的算盘。他抬眼看了一眼带头进来的陈玉衡,什么也没说便又低下头继续打算盘,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陈玉衡带着蓝桥走到棺材铺的一角,打开一口陈旧的桦木棺材,拉蓝桥躺进去。他从里面合上盖子,又不知在何处扣动了机关,蓝桥忽然感觉身下一震,整个棺材板忽然向斜下滑开,露出底下一条黑幽幽的通道。

    “从这可以直接通到后院的仓库里,到时候你救下家姐,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密道里出来,我们便大功告成了。”陈玉衡顿了顿,还不忘提醒道,“考虑到左战极有可能亲自坐镇,乔兄一定要千万小心。”

    蓝桥点点头,当先走进漆黑的通道,陈玉衡自是紧随他后。蓝桥一边走着,一边随口问道:“蓬莱阁这次来惹事,若不是为了令姐铲除赏心苑的梁子,那是为了辽东马场?”

    陈玉衡似乎在想什么心事,没想到蓝桥会突然发问,怔了一下后心不在焉地道:“多半是吧。”

    蓝桥听他语焉不详,不禁暗中皱眉,想了想又问道:“不知蓬莱阁此次来犯,还有哪些左战以外的高手?”

    “蓬莱阁最厉害的自然是他们名列九天风云榜上的阁主左刀,只是左刀最近有日子不曾露面,这次蓬莱阁来袭也没人看到他出现,也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盘。”陈玉衡仿佛对蓬莱阁的情况了如指掌,接着说道:“除了左刀父子,他们还有两位好手,一个是以阴狠毒辣著称的‘封神刀’黄孤沙,一个是以迅疾鬼魅闻名的‘海雁’祖图。黄孤沙原是辽东江洋大盗,手上一柄鬼头刀不知砍掉多少无辜人的头颅,只因手上血债太多,才无奈投靠蓬莱阁。祖图的兵器是一对短手刺刀,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祖图身法灵动,比黄孤沙可能更加难防。这两人堪称左氏父子的左膀右臂,如不幸遇上,乔兄可得打醒十二分精神。”

    蓝桥听得仔细,淡淡一笑道:“我尚是头一回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你该不会是太紧张了吧?”

    “可……可能是吧……”陈玉衡声音发颤,话都说不利索了,似乎越往前走越是紧张得要命。

    “放心吧。”蓝桥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乔某不会让你失望的。”

    通道走到尽头。

    “这上面就是仓库了。”陈玉衡压低了嗓音,指了指头顶一块类似翻板的机关说道。

    “啪嗒”一声轻响,蓝桥推开翻板,轻如狸猫般蹿上了地面。这是在仓库内的一个隐秘拐角,堆着干稻草和小山包似的麻袋,视线范围内空无一人。明亮的阳光从仓库墙壁上的气孔透射进来,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耀眼的光斑,也把空气中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蓝桥蹑手蹑脚地走过转角,探头探脑向外看去却是一愣——偌大的仓库竟然空荡荡的,不但没有陈玉衡所说的森严戒备,整个仓库甚至静得连一丝风声也听不到,就更不要说应是被困在此的陈玉衡了。

    这个仓库平静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蓝桥忽然心中泛起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不但因为眼前见到的情景太过离奇,更联想到陈玉衡在密道内的反常表现。

    这只怕是一个陷阱!

    蓝桥背上冷汗涔涔而下,猛然间想通了其中关节。陈玉衡到山城上来寻她,根本就不是来找他帮忙救人,而是要用他来换人。换句话说,陈玉衡打一开始就不相信凭他乔楮的实力能够救出陈玉倩,索性和左战谈判,用他乔楮的一条命,来换陈玉倩的命。左战有上次被他击败的屈辱,这次卷土重来定然是要一雪前耻,只是他平时住在山城不便下手,便利用陈玉衡把他骗下山来。

    陈玉衡本不是多话的人,却在密道内给他说什么祖图黄孤沙说了一大堆,想来不过是问心有愧,想多透露一点敌情给自己知道罢了。

    想到这种种疑点,蓝桥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踩回到出来的那块翻板上,果然已被陈玉衡从里面锁死,再无退路。他身为侯府山城上重要的防御力量,若是不能尽快逃离此处,恐怕山城亦有危险。

    与其被敌人伏击,不如主动诱敌而出。蓝桥心念及此,本着待敌动不如我先动的原则,忽然冷笑一声道:“区区一面破墙,也想困住我乔楮?”

    他话音未落,就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笑道:“乔少侠既然来了,何必着急便走?”伴随着这难听至极的声音,一个蜡黄脸的高瘦汉子,从仓库的转角闪了出来。

    青州帮的仓库是由木墙内夹石墙筑成,本难撞开,蓝桥说这话本就是故意引他出来,此时见他果然中计,夜空剑离鞘而出,伸脚在墙上一撑立时飞身而起,长剑有如初现之朝霞,剑光如练向那人劈面而去。这正是他家传“破晓九式”中的一招绝学“朝霞如练”。

    那人哪想到刚一出转角就被人攻到面前,登时露出骇然神色,连翻带滚向后退出两步,才总算抽出了悬挂腰间的鬼头刀,正是黄孤沙。

    蓝桥哪里给他站稳脚跟的机会?朝霞如练转手化为一招天光乍现,身随剑走,夜空剑化作漫天繁星,千万道剑影向黄孤沙劈头盖脸地狂攻过去。

    黄孤沙勉力提刀相抗,却哪里挡得住蓝桥这套精妙的剑法?眼见蓝桥数剑之间就能将他力毙,一个圆头圆脑的小个子从一旁杀出,双手各持一把短刺,身形飘忽地斩向蓝桥双足,却是祖图。

    面对祖图的突袭,蓝桥只得无奈放弃追杀黄孤沙这一诱人想法,长剑一抖,一招云蒸霞蔚攻向祖图。他本想借着长兵器的优势以强克短,却不料祖图不愧他海雁的称号,身形极为飘忽,夜空剑眼瞧着刺到,却被他身子一扭又闪了开去。

    蓝桥暗吃一惊,忙使开霞满东方守稳下盘,趁祖图一招用老的机会,撒腿向仓库的门口跑去。

    深陷险地又是以寡敌众,蓝桥知道决不能恋战,必须速离此地。

    蓝桥脚底加速,眼见跑到仓库门口,祖图从后追上。蓝桥猛地向左一闪,同时长剑向右后侧的祖图当头劈去。祖图两把短刺在头顶交叉,硬接蓝桥这一招,蓝桥的真气如山洪暴发般往他冲击过去,只震得他一个踉跄,双臂一荡,手中短刺几乎脱手。

    黄孤沙趁着蓝桥这一滞的工夫也从后杀了上来,蓝桥轻笑一声,夜空剑凌空回摆,一招云蒸霞蔚向他横削过去。黄孤沙神情肃穆,鬼头刀笔直立起,蓝桥却看也不看地一剑劈在刀上,真气爆发下只听“当”的一声,黄孤沙的鬼头刀竟被他硬生生砍出一道缺口。

    蓝桥顺势借力,向仓库门口加速而去,正要撞破大门逃出生天,忽然感到一股森然的杀气,伴随着凛冽的刀光,如同在黑夜里急坠的流星般向自己激射而来,同时整个门口的空间开始变得燥热不堪,让人仿佛忽然置身沙漠的中央。

    左战终于出手!

第047章 声东击西

    左战一刀攻来,攻势可谓凌厉至极。蓝桥既不可强行招架硬撄其锋,又来不及闪躲,对攻更是慢了一分。情急之下他就地一滚,向后翻滚而去。

    此时左战的刀气已将蓝桥完全锁定,手中的星陨战刀与他人刀合一,如影随形般向蓝桥疾追而去。

    本来追在蓝桥身后的祖图此时见蓝桥朝自己倒翻回来也是大喜,双手亮出短刺便往蓝桥腰间扎去。蓝桥心道一声来得好,蓦地探出双手,出其不意抓住祖图的双足,一用力竟把他如炮弹一般朝另一方向的左战投掷过去。

    左战万无一失的一刀眼见得手,蓝桥不死也必重伤,却不料被祖图的身体封死线路。他虽恨得牙痒痒,却也只得无奈敛去刀光,收力和祖图在空中撞个满怀。

    这时黄孤沙又已赶到,蓝桥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夜空剑再出一剑将其迫退,一转身冲出仓库大门。

    他本以为仓库外必然布满了蓬莱阁的虾兵蟹将,定睛一看却只有寥寥十几人,且守备松散,只站在院门附近装腔作势。蓝桥展开身法跳上房檐,借着大雪的掩护轻而易举地寻到个空当,突围而出。

    蓬莱阁倾巢而出,主力却不在青州城。是陈玉衡骗了他,还是左战骗了陈玉衡?陈玉倩此时又身在何处?

    蓝桥本是一头雾水,到逃出青州城被城外的雪风一吹,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道电光,同时浑身冷汗直流。左战利用陈玉衡诱自己到青州城,背后实是有两个目的:一个或许是为了左战的私人仇怨,要趁此机会一雪上次被自己击败的耻辱,二则是为了配合一直不曾露面的蓬莱阁主左刀,来一招声东击西,让左刀好接近他真正的目的地——六长山城!

    可想而知,当陈玉衡这番模样闯入山城求助的时候,蓬莱阁大举入侵青州帮的消息会不胫而走。这会给山城的守护者一个错误的假象,认为蓬莱阁是冲着青州帮来的,不会惹到自己头上。陈玉倩落在左战手上或许不假,他乔楮声名不显于江湖,左刀自是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所以并没有留下更多的人手在青州帮设伏,只任由左战对付自己。

    若他所料不错,此时蓬莱阁的主力正在左刀的率领之下进攻六长山城。他们利用陈玉倩姊弟做幌子,不仅把自己远远调离,更重要是骗得他们山城上下放松警惕,以为和青州帮争夺辽东马场才是左刀的目标。

    左刀的目的也显而易见,现在文昌侯府已沦为叛党,出手对付不但无罪,反而有功。而一旦左刀消灭了文昌侯府,青州帮也再无法在山东立足,届时不仅辽东马场,甚至整个渤海湾的海运生意都将被蓬莱阁收入囊中。

    好一条釜底抽薪的毒计!

    左刀的蓬莱阁规模极大,在成立之初便有上百之众,后来成为了琼楼会的分舵,又扩大至七八百人,其中更不乏祖图黄孤沙这类重金吸纳过来的绿林豪杰。而山城内除了许杨的巡卫队有数十名会功夫的好手,便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幼妇孺,若真被左刀攻破山城,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立即赶回山城去,刻不容缓!

    心念及此,蓝桥运起他的独门轻功飞星流火,箭矢一般往视线尽头的西山方向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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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刀攻进山城的时候,风夜菱正在和夏霜学炖鸡汤。

    既然答应了乔楮再做给他喝,她身为堂堂大小姐,总不能为此小事食言。一碗颜色清亮的鸡汤盛出来,碗边热气腾腾,屋内香气四溢,风夜菱端到夏霜面前道:“尝尝看,这回有没有进步了?”

    “能得我们小姐如此上心,那乔楮真有福气。”夏霜娇笑着接过汤碗道,“小姐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风夜菱手叉纤腰,笑嗔道:“霜儿你别忘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嫁人,你也要一并陪嫁过去的。你和乔楮那么不对付,当心以后吃亏。”

    夏霜梗着脖子道:“谁怕他呀?将来他若敢欺负小姐,我肯定要他好看!”

    风夜菱却神色一黯,道:“只可惜此事却不由我自己做主。且不说乔楮一介江湖游侠,和我门不当户不对,我出身侯府,更是生来便被父亲和别人定下亲事,和他注定无缘……”

    她话未说完,就听“当当当”一阵刺耳的警钟连响,不禁色变道:“不好,山城出事了!”

    风夜菱一把推开石屋的房门,快步走到门外,凭栏远眺。她这石屋位于整个山城的顶层,视野极好,可以看到山城的大门和几段主要山路上的情况。

    此时是未初时分,只见漫天大雪之下,蓬莱阁约莫六百多人突然出现在山城门口,为首的左刀更是极为高大魁梧。山城在门口的哨卫只有十余人,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摆出有效的防御阵型就被一马当先的左刀如砍瓜切菜般一一打倒。伴随着城门洞开,蓬莱阁一众人等蜂拥而入。

    风夜菱眉头紧锁,眼睁睁看着脚下这一切发生,却偏偏毫无办法。她身旁的夏霜同样看得面色惨白,不知如何面对即将转变的命运。

    首先出来迎战的是许杨,他带了一众巡卫队的手下在山城的第二层摆开阵势,试图依靠山城底层到第二层之间的狭窄路口抵挡敌人。许杨人虽显得枯槁干瘦,武器却是一把厚体重剑,使起来虎虎生风,寻常敌人轻易不敢近身。

    但这却仍不被左刀放在眼里,他身为风云榜上的宗师级高手,手持一把墨黑色的长刀,一下子就撞进许杨的剑影里。刀剑几下对碰,真气激荡之声响彻整个山城,震得在顶层观战的夏霜都不禁捂紧了耳朵。

    左刀攻势凌厉,眼看许杨渐落下风,云河挺身而出。他的兵刃是一对双剑,手上剑光连闪虚虚实实,从侧面向左刀猛攻过去。

    “好!”夏霜拍手叫道,“有许卫长和云总屯长一齐出手,我们二打一,那左刀只怕要打不过了。”

    风夜菱斜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她心里清楚,高手对决并不同于街头斗殴,如果许杨云河与左刀的差距太大,就算是二打一也胜算不大。

    果然就见左刀一声长啸,本来砍向许杨的一刀忽然凭空转向,闪电般朝云河击去。云河猝不及防,双剑十字型封在胸前,与左刀刀剑交击,被震得连退五步。

    蓬莱阁众人见左刀以一敌二依然悍勇至此不禁士气大振,开始逐渐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压制巡卫队的反抗。左刀在许杨和云河的夹击间依然游刃有余进退有据,虽一时无法冲脱两人的包夹,却也丝毫不落下风。

    这时巡卫队的数十名战士已再无力压制蓬莱阁其他凶徒,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山城内疾奔厮打,如同得胜的侵略者般占据山城的各处险要。

    风夜菱看到这里不禁哀叹大势已去。她想起今早随陈玉衡下山的乔楮,不知此时若是他在这里,战局会不会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

    大概不会吧,风夜菱无奈地摇摇头,左刀强横至此,他纵使回来也不过枉自送了性命罢了。

    那就不要回来了,乔楮,有多远便跑多远吧。

    风夜菱默然走回石屋,不久就听“咣当”一声巨响,石屋的大门被人用脚踹开,两个面色狰狞的凶恶大汉踏着积雪昂然闯入,哈哈大笑道:“原来在这里,小妞生得真是标致,比画上的美人更是好看!”

    夏霜声色俱厉地骂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竟敢乱闯先帝亲封的文昌侯府?”

    左首一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绕了个圈,眼睛丝毫不眨地端详着强自镇定的风夜菱,啧啧称奇道:“什么狗屁文昌侯,你们小侯爷助纣为虐党附燕逆,你们便是罪涉谋反的钦犯,死到临头了还不讨饶?”

    另一个龇着黄牙的猥琐瘦汉则更不客气,大刀吓唬似的朝夏霜比划了一下,大咧咧端起桌上那碗风夜菱试做的鸡汤喝了,大笑道:“香!没想到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山城里来还有鸡汤喝。”说着他又拿出一条漆黑的厚重镣铐,在风夜菱眼前晃了晃,“阁主有命,将侯府上下人等锁拿至京城交由皇上发落。”

    “不许你们动我家小姐!”夏霜见他要用镣铐锁人,猛地扑到他腿上扭打,却被他不耐烦地踢开。

    风夜菱冷冷地道:“蓬莱阁左刀是么?哼,我们堂堂先帝爷御封的文昌侯府,就算我们是钦犯要拿人,也需地方官宣读圣旨执行,不是山东巡抚好歹也得是山东布政使或按察使,哪里轮得到你们这对猪狗?”

    那两人听她辱骂自己是猪狗,再联想到自己的尊容登时大怒。胖子喝道:“小婊|子猖狂得紧,看来是想吃点苦头。”他用力在风夜菱的膝窝处一踹,登时把风夜菱踹得跪倒在地。风夜菱痛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依然挺直了腰杆面不改色。

    “小姐,我们和他们拼了!”夏霜看得睚眦欲裂,抄起一根晾衣杆,在一旁恶狠狠地盯着胖瘦二人。

    风夜菱眼珠一转,突然纵身而起,探手想去取案板上的的菜刀,却不料那大胖子更快一步,抢先夺过菜刀,反手架在风夜菱天鹅般纤长的颈上:“别动!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小美人,若是不小心划伤那可就太遗憾了。”

    这时那瘦汉再不客气,把沉重的镣铐锁死在风夜菱一对纤细的脚踝上。又掏出另外一条细一点的,把夏霜也一并锁了,最后还趁机在风夜菱的屁股上掐了一把。

    风夜菱恨得凤目圆睁,只是如今自己主婢被制,强行反抗只会徒然受辱。她暗中掂量脚镣的重量,大概在三十多斤,这对寻常女孩子来说或许会重到腿都抬不起来,对自幼修习上乘内功的风夜菱却压力不大。

    那胖子似有点鄙视瘦子趁机揩油的行为,皱眉道:“阁主明言交代,只要她们不反抗,不可折辱于她们。只待阁主他们那边事情一了,就把她们押往京城。”

    “我知道。”瘦汉悻悻应了。他在石屋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藏人和别的出口以后,和胖子两人回到门口守着。

    两人挎刀负剑守在门口,眼睛却不住在风夜菱身上扫来扫去。左右无事,那瘦汉挑话道:“谋反是大罪,要诛九族的,可惜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刑场上杀了真是暴殄天物。”

    胖子上下打量着风夜菱道:“听说这小妞是什么鬼的天下第一美人。或许皇上见而爱之,想留在身边伺候也未可知呢。”

    瘦子故作恍然似的嘿然道:“那我们可千万不敢得罪了她,回头要是她再当上个娘娘什么的,再来寻我们报仇,岂非大大的不妙?”

    风夜菱主婢听他们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间或肆无忌惮地出言奚落自己,却只是敢怒不敢言。这般一直待到暮色降临,忽然房门一开,又一个蓬莱阁服饰的汉子匆匆进来,从怀里摸出两个白面馍道:“来,一人一个,新做出来的。”

    门外的风雪比上午更大,迷迷茫茫什么都看不真切,甚至就连后进来那人的脸上也多半被雪覆盖。

    “别的不说,这山城的厨房肯定是先给咱占领了。”胖子笑着吃起一个,“饿死我了,怎么才来?”

    瘦汉因先喝过鸡汤,不像胖子那么急,接过馍小口吃着,随口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大获全胜。”后来那人道,“阁主大展神威,侯府毫无反抗之力,山城被我们轻松掌控,只等明日天一亮,便把人犯押下山去。”

    瘦汉点点头,不再理他,又和胖汉随口闲扯起来。送馍的人本来正要出门,却忽然一转身,双手如鹰爪般从后钳住两人的脖子。两人连叫都没来及叫一声,就被那人拖入门外黑乎乎的狂风暴雪里。

    风夜菱从那人说第一句话就已认出了他,只是怕坏他好事才强行忍住,此时见胖瘦二汉被他解决,再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压着声音唤道:“乔楮!”

    那人从外回来,反手关上房门,匆匆抹开脸上覆盖的雪,正是蓝桥。

第048章 暗渡陈仓

    蓝桥在胖瘦二人身上摸了半晌,却没摸到钥匙,只得无奈作罢,用积雪把尸体掩藏起来,回到石屋之中。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风夜菱话中充满了笃定似的喜悦,本能地想跨前一步,却带起脚上的铁链,发出“叮当”一声脆响,险些把自己绊倒。

    蓝桥满头是汗,回身关了门,有些焦虑地道:“他们身上没带钥匙,看来就是为了避免现在这种意外的发生。”他说着蹲到风夜菱的脚边,仔细查看铁链的材质和钥孔的样式。

    夏霜在旁提醒道:“乔公子可否用小姐赠你的宝剑斩断链子?”

    “我也这么想。”蓝桥苦笑着道,“只可惜我为了混进蓬莱阁的人里不引人注目,已经把夜空剑埋在山城外了。”

    “无妨。”风夜菱踮起脚跳了跳道,“这东西对我没什么影响,你先说说外面什么情况。”

    “很糟糕。”蓝桥锁紧了眉头,事实上自打他回来便一刻也不曾放松过,“左刀着实厉害,把许老打至重伤,让我们再无反抗之力。现在整个山城都被蓬莱阁的人控制了,我也是想办法改扮成他们送饭的人,才能混到这里来。事不宜迟,大小姐请速随乔某下山,迟恐不测。”

    风夜菱没想到形势恶劣至此,听后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她脸色煞白,却又十分坚定地道:“我不和你走,因为我只会拖累你。”

    蓝桥听得一愣,不解道:“我冒险潜回山城,便是要救大小姐出去。左刀偷袭山城必然心怀不轨,左战更是对大小姐早有垂涎,大小姐若是落在他们手上,定然……”

    他话没说完就被风夜菱打断道:“事有轻重缓急,如今我们侯府数千人被俘,其中大部分是琅琊军屯丁的父母妻儿,你又怎能只记挂我一**福?”

    她幽幽地看了蓝桥一眼,语气转柔,轻叹道:“我何尝不知被他们掳去的后果?只是眼下你已成为我们挽救危局的唯一希望,我虽然也想随你逃走,却终究也知道,我一个人比起山城里的数千条性命,孰轻孰重。”

    “小姐!”夏霜忽然在一旁跪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蓝桥凝视着风夜菱绝美的玉容,只觉她脸上泛着圣洁的光辉,也是心中敬佩,肃然道:“大小姐但有所命,乔楮万死不辞!”

    风夜菱沉声道:“敌人在明你在暗,这是你最大的优势。现在情况恶劣至此,或许只有一个人可以力挽狂澜。”

    蓝桥瞬间明白过来,试探地道:“侯爷?”

    “不错!”风夜菱不顾脚上铁链叮当作响,几步走到书桌旁,抄起笔一边画一边道:“只有去请家父出关,才能渡此劫难。这是家父闭关潜修的地方,你沿着图去找,务必把他带来山城。”

    蓝桥看着图皱眉道:“我们山城在六长山上,按大小姐图上所指,侯爷却是闭关在雁秋山的山崖上,两座山离得虽然不远,其间的路却极难走,我这一去一回,恐怕就要到后半夜了。”

    “那又如何?”风夜菱不屑地道,“只要能在他们天亮开拔前回来,都来得及。”

    “我不放心把大小姐留在这里。”蓝桥跺着脚急道:“这漫漫长夜的,若是大小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又有何脸面去见侯爷?”

    “管不了这么多了!”风夜菱几乎是拍着桌子叫道,“你不最是果敢善断的吗?怎又开始婆婆妈妈瞻前顾后起来?叫你去你就去,难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因为我在乎!”蓝桥的情绪同样激动,一把攥住风夜菱按在桌上的手腕,按着她一字字沉声道,“侯爷我会去找,大小姐我也要救。”他顿了顿,紧紧盯着风夜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在个这世上,或许再找不出第二个风夜菱了。”

    风夜菱被他顶撞也是一愣,半晌才讷讷抽回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脸上有些发烫地道:“你想怎么做?”

    “你们这有大箱子吗?”蓝桥转头问夏霜道,“能把你家小姐放进去的那种。”

    “我记得有个放衣服的。”夏霜说着跑进内室,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大衣箱,“这口三尺宽的已经是最大了。”

    蓝桥俯身打开箱盖,就见里面色彩缤纷的尽是女孩家的衣服,从中衣背心到小衣小裤各式各样应有尽有,不禁脸上一红,尴尬地站起来望向别处,道:“呃……赶快把这些……搬出来,让大小姐试试能不能躺进去。”

    夏霜看到蓝桥那害羞的神色,不禁噗嗤一笑,啐道:“笨死了。”她暂时忘却了身陷险境的现状,把衣箱里的衣物一件件掏出。待把衣箱掏空,风夜菱脱去脚上穿的皮靴,又稍稍提起裙角,赤足踏进箱中。她的身子极软,抱腿蜷缩着侧躺进去,刚好填满衣箱底部的一层,柔顺的秀发铺散开来,衬着她红润的侧脸和纤颤的睫毛,显得她如花苞一般可爱。

    风夜菱在箱中凝视着蓝桥,一双妙目满是信任与期待,没有一丝疑惑。

    “等下我就扛着这口箱子下山,也许可以掩人耳目。”蓝桥从衣柜中摸出几匹尚未裁剪的绸缎,再和她最后对视一眼之后,轻轻盖在她的身上,填满了衣箱剩余的空间。

    合上盖子,蓝桥单手扛起装着风夜菱的衣箱,最后又叮嘱了夏霜两句,离开温暖的石屋。

    外面的风雪依旧凛冽,虽然寒冷,却也为蓝桥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他沿着屋外“之”字型的小路缓缓下行,没走两步就碰到蓬莱阁的巡哨,那人见蓝桥扛着这么大一个箱子,狐疑地问道:“兄弟哪里人?”

    蓝桥不紧不慢地道:“我是少主手下的人。”他不等那人盘查,主动打开箱盖给他看,又道:“这是在那边搜出来的上等绸缎,之前少主说要来着,我给他送过去。”

    那巡哨伸手摸了摸最上层的绸缎,确认是上等货无疑,正要探手看看底下还有什么,蓝桥却又忽然合上了盖,语气充满男人间特有的那种暧昧,眯起眼睛笑道:“少主那边要得急,说是要讨好青州帮姓陈的小姐,山路难走,兄台请原谅则个。”不等那巡哨说话,已悠然踏步走了出去。

    巡哨见蓝桥行为古怪,不禁心中犯嘀咕,正想再喝问两句,忽然见蓝桥单手把衣箱抛了起来,抛至空中转了两圈后又若无其事地随手接住,整个衣箱在他手中就如同装着棉花般轻巧。再看他留在雪上的脚印,也与寻常人深浅无异,这才放下心来,由他去了。

    蓝桥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直到离那巡哨远去才长舒一口气。他刚才谎称箱子里是左战送给陈玉倩的礼物,其实是在打赌,蓬莱阁真的抓住了陈玉倩。看那巡哨的反应,显然他并没有猜错。

    后来他又故作轻松地玩了抛箱子这么一手,不但用起上乘轻功和真气,还把箱中的风夜菱抛得七荤八素,好在风夜菱亦是身有内力之人,强行稳住身形,助蓝桥安然过关。

    蓝桥走出那巡哨的视线范围,刚想松口气擦一把身上的冷汗,就见昏黄的风灯下光影闪动,似是又有几个人迎面走来。此时他身在山城边缘的小路上,右边是高逾三丈的高墙,左边是深不见底的峭壁,前方来人简直躲无可躲,若给人截住盘问,更是有露馅之险。

    蓝桥心念电转,一咬牙在旁边的砖墙上蹬了一下飞身而起,然后在丈许高的地方伸右手狠狠插进一道砖缝,整个人单手挂在了墙上。

    这时三个蓬莱阁装束的人搓着手缓缓沿着小路走来,其中一人边走边抱怨道:“这大冷的天还让我们巡夜,真是要命。”

    他身边另一人道:“不就这一次嘛,等明天天亮把人犯押解回京,到时候有的是银钱赏赐。”

    第三人嘿嘿笑道:“等拿了赏钱咱们可得去秦淮好好寻寻乐子。”

    三个人说笑着走到蓝桥的正下方,只要有一人抬头望天就会让他暴|露无遗。蓝桥右手紧紧扣着砖缝,用力用得指节都已开始发红,左手则依然扛着那口箱子。他知道箱子内的风夜菱同样紧张,隔着箱子他都能感受到她愈发急促的呼吸与心跳。

    幸亏天降大雪又是夜晚,通常人不会往天上看。三个人说着闲话眼瞧着就要从蓝桥脚下走过,忽然远处又有人喊道:“抓住他!哪里跑!”

    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衣衫破烂浑身血迹的青年在前狂奔,后面两个蓬莱阁的汉子从后猛追,一边追一边招呼前面的兄弟:“拦住他!这家伙想逃跑!”

    待那人走近两步蓝桥看了不禁心中一惊,原来这人正是武羿。

    前面三人听到喊声齐齐转身,各自拔出兵刃,仿佛只待武羿过来便乱刀砍下。

    这条小路左右是高墙和悬崖,又是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武羿一边跑一边在绝望中挥动起手中只剩下半截的长棍,嘶哑着嗓子狂吼道:“老子和你们拼了!”说着一头撞入前面那三个人的刀影之中。

    蓝桥至此再不能坐视,他把先把衣箱向上高高抛起,然后从墙上飞落而下,左右双拳正轰在下方两个敌人的后脑上,登时把那两人轰得脑浆迸裂。紧接着再飞起一脚,直接把第三人活活踢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武羿喘着粗气,一脸惊诧地看着蓝桥,刚想说话,手中的半截长棍已被蓝桥劈手夺去。此时后面那两个蓬莱阁汉子也追了上来,蓝桥脱手掷出长棍,前面那人连忙向旁躲闪,后面那人却因为视线被挡躲闪不及,被长棍贯胸插入,力毙当场。

    前面那人躲过一劫刚想大叫示警,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破风声从上而来,抬头一看竟是一口大箱子黑压压地从天而降。然而就是这片刻抬头的工夫,蓝桥已闪电般欺至他的身前,出指如钳,在左手接住衣箱的同时以右手扼断那人的咽喉。

    蓝桥弹指之间连杀五人,只看得武羿如同痴了一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和蓝桥一起把余下四人的尸体踢下悬崖。“乔兄弟真个好身手,多谢了!”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另有要紧事,你好自为之。”蓝桥匆匆交代两句之后便继续往山下走。他尽拣山城中的偏僻小路而行,因是夜在里,又天降大雪,一路上只又碰到两股巡哨,均有惊无险地诓骗过去。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山城的入口附近。

    这是逃离山城前的最后一道关卡,蓝桥一边故作坦然地走过去,一边把警惕性提升至极限。只要不遇到左刀左战那级别的高手,普通哨卡就算发现不对,他也可以直接落荒逃窜。

    一个守门的蓬莱阁大汉上前询问道:“兄台往哪里去?阁主有命,天亮前任何人不得下山。”

    “我是少主的人,奉他的命令把这箱上好的绸缎连夜给他送去。”蓝桥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听说少主看上了青州帮姓陈的妹子,要送这东西讨好她呢。”说着他再次故作轻松地把箱子抛了两抛。

    “兄台好膂力。”守门人干笑两声,开盖随意看了看,也没伸手摸便信了蓝桥的话,“我听说过那妹子,人生得水灵,也挺有城府的,被抓后不吵也不闹,该吃吃该喝喝的,没想到竟对了少主的胃口。”

    蓝桥见如此容易便蒙混过关,忙赔笑道:“所以少主若想在今夜成其好事,总得表示一下诚意。”他朝手中的衣箱摆了摆下颌,示意左战的好事不可耽误。

    守门人哑然失笑,一挥手道:“开门。”

    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山城大门缓缓洞开,蓝桥两步走出大门,正准备大步离去,忽听守门人在身后的望台上大笑道:“看来兄台无需多此一行了。”

    蓝桥浑身一震,抬头看去,就见到一行四人在前方风雪掩映之中缓缓向山城走来,为首一人身披黑色鹤毛大氅,赫然正是左战。

第049章 险象环生

    左战身边除了和蓝桥交过手的祖图黄孤沙,还有个身披白色袍子的少年人,一脸憔悴神情落寞,正是陈玉衡。

    两拨人打了个照面,左战骤见蓝桥也是心中一惊,停下脚步道:“中午在府城没奈何的了乔少侠,本正遗憾,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之后,乔少侠再次送上门来,看来老天爷对我不薄啊。”

    “锵!”不待左战吩咐,黄孤沙早已抽出他仗之以成名的鬼头刀。

    蓝桥心中清楚,要想突围不但要快,且只有一个机会。若是让左战这三人形成围攻之势,再加上从山城里赶来支援的喽啰,他今天和风夜菱都要命丧此地。

    “陈玉衡!”蓝桥为分散左战的注意力,故意朝陈玉衡大吼一声,“老子好心下山助你,没想到你却暗藏祸心出卖老子!你的良心是叫狗吃了吗?出卖朋友,你姐姐平时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陈玉衡身子一颤,脸色惨白地后退一步,无助而凄惶地道:“不……我也是无奈的……”

    蓝桥一不做二不休,戟指大骂道:“就你是无奈的,老子就他妈是该死的吗?你个没良心的狗崽子,上次救了你不说报恩也就算了,还设计坑害老子,你还算是个人吗?”

    陈玉衡被骂得欲辩无辞,垂下头看也不敢看蓝桥一眼。

    祖图本来和黄孤沙一样,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见蓝桥没有动手的意思,反倒骂起陈玉衡来,不禁看得来劲,暗中偷笑。而蓝桥就恰恰抓准了这个破绽,忽然一矮身,整个人闪电般朝他蹿了出去,同时右手二指前伸,直插他的咽喉。

    左战等人本是走成一排,以左战居中,黄孤沙在右,祖图在左,陈玉衡则在祖图之左。祖图眼见蓝桥忽然动手,且一上来就一副要自己命的架势,不禁心下骇然。

    这时他后退已来不及,左边的陈玉衡又被吓得呆若木鸡动弹不得,只得往右侧左战那边闪身,同时给蓝桥让出一条路来。

    左战本已在拔刀,却又被祖图挡在肘侧拔不出刀来,眼瞧着蓝桥要从祖图的空当擦身而过,朝黄孤沙大喝道:“砍他背后!”

    “杀!”黄孤沙猛虎般大吼一声纵身而起,鬼头刀从上到下猛地朝蓝桥后颈砍去,这一刀居高临下,又挟着风雪之力,着实有令天地变色的威力。

    蓝桥手无寸铁,扛着个衣箱又不便转身,眼瞧着要被鬼头刀砍中,衣箱的盖板忽然寸寸碎裂,风夜菱的双腿如笔架般从箱中伸出,双脚间三十斤重的铁镣铐被她抻个笔直,“当”的一声封住了黄孤沙几乎可以说是必杀一招的鬼头刀。

    黑暗之中火星四溅,黄孤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反震而回。与此同时左战终于抽出他名震天下的星陨战刀,一招流星赶月,与倒飞而回的黄孤沙错身而过,往蓝桥疾追而去。

    蓝桥在雪地上本走不快,此时左战一刀攻来更是逃无可逃,他大喝一声:“大小姐下来!”风夜菱会意身子一挺,已从衣箱中弹射而出,蓝桥则顺手把空箱子兜头盖脸地朝左战扔了过去。

    左战眼见一招得手,却又被破衣箱扔过来挡了一道,不禁心中怒极,刀光一闪已将衣箱连带内中上等绸缎劈作两截,脚尖微一点地,再度加速朝蓝桥追袭过去。

    风夜菱身子从空中飞落,蓝桥伸手去接,风夜菱脚尖在蓝桥掌心轻轻一点,已从容落地。蓝桥趁机在雪地上横扫一腿,扬起漫天雪粉,然后拉着风夜菱伏倒在地。飞扬的雪雾不但挡住了左战的视线,也掩盖了蓝桥风夜菱两人身体的气息和体温,左战一时不察竟从两人上方掠过,在空旷的雪地里扑了个空。

    “海雁”祖图紧随在左战身后,却在穿越雪雾时忽然感到脚下一紧,原来是被风夜菱腿上的镣铐绊了一跤,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雪地里。

    这时雪雾逐渐散开,左战发现中计,操起星陨战刀回身又杀回来,同时“封神刀”黄孤沙也重整旗鼓,从另一侧攻来。蓝桥临危不乱,首先缴了祖图的一对短刺交给风夜菱,然后直接拉起祖图那矮小的身子朝左战扔过去。

    左战今天几次出手,每次都被这样或那样的投掷物阻挡,不禁动了真火。他这次再不想理会祖图,左掌暗扣,准备一碰到祖图就把他一掌推开,然后星陨战刀继续进击。

    不料祖图人虽窝囊,眼睛却尖,他见左战眼中杀气一闪即逝,知道他这回不惜伤了自己也要杀掉蓝桥。两人在空中相遇,祖图猛地一个扭身,竟把左战突然挥出的一掌闪了开来,然后身子一沉,反手一拉左战的衣襟,施施然飘落在地。

    左战则因被他拉了一下,身形减缓的同时对进攻的角度和位置也失去把握,被蓝桥觑准了机会一脚踢在腕部,星陨战刀脱手飞了出去。

    另一侧风夜菱手持祖图的双刺,皓腕上下翻飞,车轮般近身猛攻黄孤沙。黄孤沙哪想到眼前这娇滴滴的小美人儿戴着脚镣竟还可以如此凶狠,一个猝不及防已被逼落下风。

    风夜菱没怎么学过近身搏击之术,此时全靠一股拼命的气势强撑。黄孤沙临敌经验何等丰富,很快看出风夜菱是毫无章法,鬼头刀一摆准备反击。

    这时蓝桥回过身来,趁黄孤沙的注意力被风夜菱吸引连出三掌,把黄孤沙打飞出去,然后趁这机会拉起风夜菱便向一侧跑去,正是从六长山通往雁秋山的山路。

    蓝桥和风夜菱在茫茫夜雪中很快甩掉了左战等人,兜兜转转来到一处雪林。蓝桥从一堆积雪中摸出上山时藏好的夜空剑,按住风夜菱的脚镣一剑斩下,就听“当”的一声,脚镣被砍开一个缺口,却没被斩断。

    他一咬牙又是一剑,这次缺口被砍得深了几分,却仍然没有斩断铐环。

    风夜菱捂着脚踝道:“楮哥哥你别砍了,我好疼。”经历了生死的考验,她因害羞而憋在心里的这声“楮哥哥”终于还是叫了出来。

    “是我不好,弄疼大小姐了。”蓝桥歉然地看着风夜菱的脚踝,心道自己那么用力还没砍开脚镣,她必是被铐环震得生疼。

    他用镶嵌在剑柄上的夜明珠凑近了细看,果然看到她晶莹如玉的脚踝上被铐环磨出两道血痕,我见犹怜。

    风夜菱摇了摇头道:“现在弄这个太耽误时间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蓝桥一想也是,不安地看着身后的黑暗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开吧。”

    风夜菱柔顺地点了点头道:“都依你。”

    蓝桥把风夜菱从雪地里拉起来道:“跟我来。”

    他拉住风夜菱的手,仿佛生怕她在黑暗中一转头就消失了一样,从雪林转上一条狭窄险要的山路。这山路越走越陡越走越高,同时也越走越陷越走越窄。终于,二人一步步试探着走上了一道只有一人宽的山梁。

    这是连接六长山与雁秋山的唯一捷径,属于六长山蚂蚁般六条支脉最靠北的一条。

    山梁两侧都是既陡且深的万丈悬崖,夜明珠的光线照过去一片虚无,只有脚下一条窄道算是这个无尽黑暗的幽冥世界中唯一的实体。山风呼啸,夹杂着成团成片的雪粉吹打在两人身上,蓝桥松开风夜菱的手,让她自己掌握平衡,同时一点点缓步向前走去。

    山梁没有很长,却当真是险到了极致。蓝桥在前带路,以夜明珠落在山梁上的反光为引,蹲低了身子一点点向前挪动,风夜菱发丝狂舞,每步都是缓缓抬起,再轻轻落下。

    她受脚镣限制,每步跨出不足一尺,同时双臂微张,尽力保持着稳定。在这个地方,任何一步小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恶果。

    山梁的尽头在望。

    蓝桥眼瞧着往前再走山路就又复变宽,正暗自舒一口气,忽然就听一声长笑,紧接着一排明晃晃的火把陡然亮起,把整个山梁与雁秋山的连接地带照得如同白昼。火光下一排二十余个甲士人人手持劲弩,直指在山梁上几乎站都站不稳的蓝桥风夜菱两人。

    正中一个青年将军银盔银铠,手持一杆亮银枪,不是徐州指挥使张仲杰又是何人?

    张仲杰面露嘲弄之色,仿佛猎人捕获猎物般轻笑道:“乔兄,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那日竹屋一别,种种情景仍历历在目。”

    “张仲杰!”蓝桥咬着牙一字字吐出来道。

    “还有这位风大小姐。”张仲杰目光转向风夜菱,淡淡地道:“听说我哥哥就是死在你的箭下?”

    风夜菱冷冷地道:“他是罪有应得。”

    “你们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明明应该被风月明追杀的我会出现在这里?”张仲杰仰天长笑,看看蓝桥,又看看在蓝桥身后目光冰冷的风夜菱,又道:“多亏我们罂粟小姐神机妙算,料定了一旦蓬莱阁围困山城,大小姐必会请侯爷出关相救。只要在此设伏,定然会有大鱼上钩。”

    “又是罂粟!”蓝桥心中一动,暗忖罂粟如能料到此招,必是事先知道左刀针对文昌侯府的行动。这么说来张仲杰、安萧寒还有左刀,这三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其实在背后存在着某种联系?是怎样一根看不见的线,把他们三人联系起来的?是罂粟吗?还是另有其人?

第050章 无可奈何

    风雪夜,山梁上。

    风夜菱身子虽在雪风中冻得发抖,声音却依旧强硬而有力:“你打死我们容易,但你最好小心,等到我爹出关,他会拉你下来陪我的!”

    蓝桥听到风夜菱在身后毫不示弱的呼喊,不禁心下稍安,压低了身子寻找张仲杰的破绽。

    他虽然不甘就此放弃,但敌人以逸待劳,卡死路口,又人多势众,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上风,要想翻盘谈何容易?进吧?且不说张仲杰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单是这地形的优劣之分已足以让自己饮恨在此。退吧?这山梁如此之窄,只怕还没退出几步已被张仲杰手下的乱箭射成刺猬。

    进退不能间,蓝桥犯起踌躇。现在他身上担负的已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性命,还有风夜菱的命,更有山城内数千琅琊军亲属家眷的命。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思量再三,蓝桥喝道:“张仲杰,可敢与我乔某人单打独斗一场?”

    “笑话!”张仲杰放声大笑道,“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处境,连站都站不稳了,我只需挥一挥手,你便立时死无葬身之地,又有何资格口出狂言向我挑战?”

    “这么说你怕了?”蓝桥瞪着眼反唇相讥道,现在激将似已是他唯一的选择。

    “想激我?爷可不吃你这一套。”张仲杰冷笑,却不动手,只在对面观望。

    蓝桥知道他想利用这种威压让自己主动屈服,偏又对此毫无办法,正无奈间,风夜菱的声音从后传来道:“左右是个死,你吓唬不了我们。但若你肯和乔楮公平决战一场,我倒是可以考虑赏你点彩头。”

    张仲杰的神色忽然一动,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喜色道:“什么彩头?”

    风夜菱若无其事地道:“如果你在公平决斗中输给乔楮,便要命你的人让开放我们过去。”

    张仲杰眼含嘲弄地道:“我胜了又如何?”

    风夜菱顿了顿,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仿佛在说旁人的事般冷冷地道:“你若是胜,我就跟你走,今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痛快!”张仲杰大笑道,“不愧是风大小姐!那么便请恕张某多嘴问一句,若我想要你做我的十八房姨太呢?”

    风夜菱平静地道:“你若让我做你十八房姨太,那我绝不敢奢求十七房。”

    “一言为定!”张仲杰猛地一拍手掌,眼中精芒毕露,“乔少侠,接招吧!”

    蓝桥至此终于恍然,张仲杰拦住路口却又不下令射杀,便是因为风夜菱。一来他想通过风夜菱找到风镇岳并逼后者就范,二来他仍未放弃占有风夜菱这天下第一美女,所以风夜菱用自己做赌注,可谓正中张仲杰的要害。

    风夜菱虽为自己争取到一次单打独斗的机会,蓝桥却着实心如刀割——他输不起这一战!

    考虑到张仲杰事后有可能反悔,这一战他不但必须取胜,且必须杀了张仲杰才算完。无论如何,他都决不能让风夜菱落到这禽兽手里。

    即使拼上性命。

    夜空剑缓缓出鞘,在火光掩映下反射出摄人的光芒。

    张仲杰银枪一摆,忽然一个蛟龙出海,已抢先攻了出去。

    蓝桥立足于狭窄的山梁之上,左右皆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可谓是躲无可躲,退无可退。他一咬牙,夜空剑斜斜划出一道弧线,恰到好处地斩在张仲杰银枪的枪头上。

    两人内力激撞均是一震,蓝桥稍退半步,张仲杰却只上半身晃了晃。张仲杰毫不停留跨前一步,枪身一个回旋又改以枪尾向蓝桥横扫过来。

    蓝桥双腿前后分立站稳,夜空剑砍向张仲杰银枪的中段。

    “当!”枪剑再一交击,蓝桥二度受挫再退半步。

    他的真气修为本自不弱,只是今日折返青州城在前,连番大战在后,各种事端早已将他的气力消耗殆尽,又怎敌得过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的张仲杰?

    蓝桥知道情势不妙,不愿再和张仲杰僵持。他主动求变,使一招“风起云涌”,两道剑光接连而出,疾攻张仲杰的左腕。

    比起破晓九式中的其他几招如“云蒸霞蔚”,“霞满东方”,“天光乍现”和“朝霞如练”,这招“风起云涌”以快著称,一连两剑无分虚实,在敌人招式的间隙使出往往能收克敌机先反守为攻之奇效。

    张仲杰眼中寒芒一闪,银枪枪影一闪,“当”的一声挡住第一剑,却被蓝桥紧随而至的第二剑破进枪影里去。

    蓝桥眼见一击得手,心中惊喜,忙催动真气飞身而上,务求一剑克敌。

    张仲杰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身子忽然向旁一闪,竟在毫厘之间把蓝桥这一剑给闪了过去。

    这便是两人地势之间的优劣之别了。张仲杰若要攻蓝桥,蓝桥站在狭窄的山梁上避无可避。但反过来蓝桥去攻张仲杰,张仲杰脚下地势宽敞,闪转腾挪都是游刃有余。

    然而就是这毫厘之差,便有千里之谬。

    张仲杰见蓝桥身随剑走却招老无功,银枪猛地一翻贴地扫过去。此时蓝桥重心已失,被张仲杰一下扫倒在地。

    蓝桥倒地后一轱辘想再翻身起来,张仲杰已狞笑着把银枪扔至一旁,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闪亮的短刀,手臂连挥已是雨点般朝蓝桥砍落。

    鲜血飞溅,蓝桥紧抱着头在地上打滚,被张仲杰追着在身上连砍十三刀,虽无一刀致命,却已是遍体鳞伤,再也站不起来。

    他输了。

    风夜菱用命为他换来的单挑机会,他输了。

    蓝桥一生中经历大小决斗无数,从未有一次决斗像这次这般重要,重要到关乎千万人的性命。

    然而他终究还是输了。

    无可奈何。

    浑身的伤口都在泛着剧痛,蓝桥把头深深埋在雪地里,不敢看张仲杰,更无颜去看风夜菱。深深的耻辱将他吞没,他不敢去想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只后悔刚才没能战死在张仲杰的手下。

    张仲杰手下见他获胜,纷纷发出欢呼。张仲杰则优雅地向风夜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是请君入瓮,而是携卿入门。

    风夜菱目光黯淡,低垂着臻首紧咬嘴唇。她伸手拢住被风雪吹乱的秀发,用一根头绳仔细地系好,然后莲步轻移,向张仲杰缓缓走来。

    二十名士兵收起了手中的弩|箭,有的发出暧昧的笑声,有的吹起口哨,有的则干脆死盯着风夜菱娇美的身子评头论足。

    张仲杰张开双臂,笑道:“菱妹。”

    风夜菱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俏目含羞扭向一边,她这番小女儿姿态落在张仲杰眼里,更是喜上心头。

    风夜菱眼见要走进张仲杰的怀里,一双玉手却忽然精芒一闪,不知何时竟从袖中摸出了从祖图处缴来的那对短刺,毫不犹豫地朝张仲杰的胸膛扎下去。

    “将军小心!”众兵士发现不对,纷纷骇然大叫。

    “贱女人!”张仲杰知道上当也是怒极,只是此时他双臂张开,胸膛要害毫不设防,情急之下只得飞起一腿,用膝盖顶在风夜菱娇嫩的小腹处,狠狠把她撞了出去。

    风夜菱手中短刺脱手落下,身子也重重摔落在地委顿不起。张仲杰余怒未消,走上前抓住她的头发,然后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双目喷火地道:“贱人不可教矣!”

    风夜菱虽挨了打,却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有本事你杀了我,看本小姐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张仲杰正待再打,忽听远处一人长声叫道:“张兄且慢!”

    张仲杰微一错愕,抬眼看去,只见那条狭窄的山梁上又缓缓走来一人。此人作儒生打扮,头戴书生公子巾,手持篁竹香妃扇,虽走在至险之地却依然逍遥自得,正是朱玄。

    “朱玄?”张仲杰放下风夜菱,上下打量着朱玄这不速之客,狐疑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玄笑而不答,悠然反问道:“张兄,你我初识是在大小姐的闺居之中,那时你对大小姐展开追求,在下却总设法拆台,张兄对在下可曾多有不满?”

    张仲杰用鼻音哼了一声道:“是有那么一点。”

    朱玄轻叹一声道:“那个时候在下对张兄怀有敌意,实是因在下对大小姐亦存着非分之想,故不愿张兄捷足先登罢了。”

    张仲杰凝视着朱玄的眼睛,半晌失笑道:“你倒还算坦诚。”

    “想想可笑。”朱玄挥着竹扇,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想到在下和张兄争风吃醋了那么久,最后却被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臭小子给得手了。”说着他指了指倒地不起的蓝桥。

    蓝桥刚挣扎着想说“我没有”,风夜菱已抢先应道:“是又如何?你们一个虚伪君子,一个衣冠禽兽,本小姐真是瞎了眼才让你们在身边纠缠那么久。”

    朱玄被骂也不动气,油然指着蓝桥手中的夜空剑又道:“张兄请看,这把宝剑是在下在京城托了人情重金求购而得,本想能博大小姐一笑从而争取到些许好感,没想到她转手就送给这新来的下人,还当着他的面叫我滚出青州。这口气若是换做张兄,张兄可吞得下?”

    “吞不下。”张仲杰似笑非笑地道,“若是换了我,肯定也要回来报仇的。”

    “正是如此。”朱玄面露杀气,朝张仲杰一拱手,道:“所以在下想向张兄讨一个人情,不知张兄可否让在下替张兄处置这对贱人?”

    “这……”张仲杰微一犹豫,随即暗中寻思,如今风夜菱既已铁了心不会从他,自己得不到她也只有毁了她。朱玄这人恩仇必报,似是值得利用之人,若能得他相助,日后管理文昌侯府,势必事半功倍。

    张仲杰转念又一想,等风夜菱死后,她那天下顶尖高手的老爹风镇岳定会寻人报仇,这个仇债还是让朱玄替自己背更好。他并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即便朱玄处理不干净,他也可以自己补刀,万无一失。

    仅是片刻工夫,张仲杰便又露出笑容,轻松地道:“要杀要剐,朱兄请便。”

    “痛快!”朱玄一俯身,把风夜菱的身子横抱起来又道,“在下替张兄免去了辣手摧花的恶名,张兄要怎么谢我?”他说着一转身,径直往一旁的悬崖边上走去。

    风夜菱气得浑身发颤,狠狠一口咬在朱玄的手臂上,朱玄吃痛也不喊叫,只自顾自地走着。

    “放下她!”蓝桥奋起余勇,提起夜空剑又朝朱玄攻过去。只可惜他外伤太重,还没走到朱玄面前已是头昏腿软。

    “飞蛾扑火!”朱玄放下风夜菱,竹扇一折,已向蓝桥身上打去。

    蓝桥此时根本不是对手,长剑一晃却还是被折扇打中。

    “去死吧!”朱玄冷喝一声,飞起一脚就想把蓝桥踢下悬崖。

    蓝桥摇摇晃晃眼见躲不开,风夜菱娇呼一声“楮哥哥”,已横身护在他的身前。

    然而朱玄却并没有收腿的意思,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风夜菱的身上,直把她踢飞出去,落入一旁的万丈深崖。

    “你!”蓝桥看得睚眦欲裂,玩命般朝朱玄扑过去。朱玄却似干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回手又是一掌,把蓝桥也打下悬崖。

    张仲杰没想到朱玄下手杀人竟可如此果断,就见朱玄又飞起一脚,将崖边一块巨石也踢了下去,然后轻轻掸了掸衣衫,朝张仲杰拱手一揖道:“解决了。”

    蓝桥失了魂一般在无尽的黑暗中坠落,疾风呼啸,强大的气压震得他耳鼓生疼,刀子般的寒风刮得他面颊欲裂。

    一切都结束了。虽然早知道难免一死,但当死亡真正到来的时候,蓝桥还是不免唏嘘,我这一死,算是有价值的吗?

    “扑通!”蓝桥还不及想,整个人已落入冰凉的水中。他借着夜明珠的微光一看,就看到风夜菱似是已失去知觉的身体正被水下的暗流卷入一个贴着山体的暗洞。

    蓝桥急游几下朝风夜菱靠近过去,刚扯住风夜菱脚上的铁链就感到又一股剧烈的水流袭来,将两人一齐向暗洞深处冲去。回头一看,竟是一块冒着无数细小气泡的千斤巨石落入水中,把那暗洞封得严严实实。

    既然退不出去,蓝桥只有挟着风夜菱用力往水洞的深处潜游。在水道中转过几道弯后,夜明珠在头顶石壁上的反光忽然消失不见,蓝桥忙向那一片预示着希望的黑暗游去,果然游出了水面。

    吸饱气后仔细再看,却是来到一处十丈许宽的山腹空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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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九天风云榜,看九州英雄鹿死谁手。一卷倾城美人图,数十大美女花落谁家。一个少年,不慎卷入建文削藩的大麻烦,却在涌动的暗潮里越战越强,成为影响天下局势的关键人物。自创绝世武功,统率千军万马,南平白莲教,北战蒙古兵。皇族郡主,同门师妹,百变妖女,侯府千金,携美同行,纵横天下。内扫朝廷败类,外除倭寇之患,一柄流光宝剑,创下不世之功。永乐盛世扬我华夏之国威,功成身退名留靖难英雄谱。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英雄,写就新的篇章。靖难英雄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靖难英雄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