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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绚野     浮醉三生txt下载     浮醉三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失踪

    “竟然一点儿异样都没有么……”林祺风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虽然他知晓那对父子的感情并没有多好,但依徐恪护短的性格来说,自己唯一的亲人被人给害死了,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且不说会不会把仇人碎尸万端,报仇的行动总是免不了的,然而他居然真的只是乖乖在家呆着?如果换成是别人,悲痛欲绝之下丧失心力也不是不可能,可那个人是徐恪啊,是性烈如火、说一不二的徐恪啊,他就算是再悲恸,大概也会把这种无用的情绪放到办完事之后。所以,现在这情形瞧着,真是怎么着都很诡异了。

    “君上……”不太明白自家主子为何总是盯着相府不放,黑衣男子迟疑了片刻,却还是咬着牙回禀道:“请恕属下直言,按牧凉国内如今的情势而言,徐公子的动向似乎并不是太重要。您是不是……把过多的精力都放在他的身上了?”若是平时,这话他是肯定不会说出口的。毕竟,林祺风才是一国之君,而自己也不是什么谏臣,作为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暗卫,他只需要尽心尽力地完成主子交办的差事也就罢了。可是,继接连战败之后,牧凉国内还诸事频稔,这可是大乱将至的迹象啊,一个处理不好,身死亡国也是有可能的。如此兹事体大,纵然他再不情愿,也只得斗胆进言了。

    “纵使您认为徐公子头平息内乱的本事,可这也得他自己愿意才是啊。”小心地猜测着林祺风的心思,黑衣男子继续道:“哪怕他对牧凉皇室和国民都没有生出怨恨之心,但想来也不会甘心就此出面的。如果您是在打这个主意,属下劝您还是尽早放弃的为好。”他暗中观察徐恪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在他看来,徐府的这位公子亦正亦邪,远不是一个巨富的商贾那么简单。想要左右这个人的行为举止,恐怕比登天还要难。他愿意安生呆着就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林祺风又何苦再要去招惹。

    让徐恪助他平息内乱?林祺风面露诧异地望着跟前之人,最终也只是无声地扯了扯嘴角。说实话,早先他的确是怀有这种念头的,可越往后他就越明白这件事的不可操作性。徐恪此人从来就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的管束或者威胁,少年时期便是令徐泽他的父皇都头疼的一号人物,如今的自己,在他面前又怎么能站得住脚呢?是以,他想想也就罢了,之所以还盯着不放,也仅仅是因为担心那个人在悲愤交加之下做出什么冲动之举,害了国家亦或是伤了自己,那都绝对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不过就现在观察到的情况来说,或许,他是可以放下这颗心了。

    “放心吧,朕不会做这种事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林祺风才幽幽地吐出了这么一句:“只要他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一切就都由着他去吧。”说着,他闭了闭眼,却是问起了另一件事:“对了,瓮城那边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朕记得上次你曾说过秦峰已经掌控了节奏,准备不日就发起反攻的。”这件事其实一早就该过问了,不过近来也不晓得是不是流年不利,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不断,以至于他压根就没有多余的心神去顾及,这会儿能想起来问上一嘴便已是大大的不容易了。

    “这个……属下目前还没有收到任何从翼城或是瓮城传递来的消息。”黑衣男子闻言,尽量平静着嗓音回答道:“不过,从秦将军上次的来信中可以看出他必胜的把握很大,应该用不着太过担心。而且,属下也有派专人负责盯着那边,一旦有什么动静,一定会第一时间传回来的。”说起来,这也是他悬心了很久的一件事。毕竟,那拿下瓮城的是大雍的人马,轻易都小觑不得的。但是秦峰为人素来妥帖,又没有安天河那样的性格弱点,想来也出不了什么意外。大概是忙于战事,一时之间没顾得上传消息回来而已。

    希望如此吧。揉了揉额头,林祺风不由地就叹出了声:“这一个两个的,就没有半点儿让朕省心的地方!安天河磨磨唧唧到现在都不回来也就算了,连秦峰这小子都跟着不学好!一个瓮城打到现在,不知道的,还真当我们牧凉怕了他大雍呢!没有了云千雪,光凭萧隐那家伙……哼!”论起在天机大陆的历史久远,那大雍和牧凉是绝对不可能相提并论的。要不是凭空杀出了云千雪这么一个女煞神,当年还是一个弹丸小国的大雍又怎么可能会一跃超过他牧凉,成为天机大陆的一方霸主?如今那女人不在了,萧隐他也别指望再跟以往一样风光了!

    听着上位之人那毫不掩饰的讥讽口吻,黑衣男子垂下头,却是恍若一个影子一般,再没有附和半句。正所谓好汉不提当年勇,一个国家的辉煌和光耀,也不是靠追忆往昔就能唤回来的。在他看来,林祺风的这番做法实在是毫无风度可言,只盼着秦峰不要有跟自家君主同样的想法,否则,怕是牧凉危矣。正在他默默思索着这些的当口,忽然一阵奇异的响动传进了他的耳中,他当即便拱手朝林祺风行了一礼,随后一个纵身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那是他跟手下接头的暗号,若无意外,该是刚被念叨的秦峰有信来了。

    而林祺风似乎也早习惯了自己这个下属的行事方式,连眉梢都没有再动一下就由着他去了。他着实是累得很了,既知徐恪无恙,明早也就能处置安悦儿了,他的心便也定了下来,当下就起身站了起来,准备朝内室行去。可还没等他多走上几步,一阵迅即无比的风声便又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见黑衣男子去而复返,一向平静无波的一张脸也随着他突兀的动作而带出了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慌乱:“启禀君上,瓮城那边来报,秦将军……秦将军他们失踪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诡异

    “失踪了?!”脚下几乎一个踉跄,林祺风一边嘶声重复着,一边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绪以免当场栽倒:“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那么多人呢,怎么会失踪了?!”不是才刚说了会夺回瓮城且万无一失的么,如何这么一会儿就传出失踪的消息了?秦峰率领的人马可不是几十个人的规模,那是除了安天河那支远征队伍以外,牧凉国最拿得出手的兵马了,怎么就突然传来这等没头没脑的消息了?不,他不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信!

    “这……这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同样感觉这个消息荒谬至极,可手下的回禀却是那般真实,黑衣男子一头磕到在地上,却也只能照实禀告:“属下的人传话说,秦将军前日就率大军出城攻打大雍人去了,然而这一去却是再没有了丝毫的音讯。他们觉得事出异样,于是兵分两路,一路暗探瓮城情况,一路沿途查看人马踪迹,可两边均是无功而返。秦将军和他带着的那支队伍,简直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竟连一丝半儿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他们也是慌了神了,故而第一时间报到了属下这里。”

    别人不知鹰豹两师的实力,他可是相当清楚的。且不说大雍暗中占领瓮城肯定是轻装简从,没有多少实际的人手,即便是有,那他们牧凉也是绝对可以与之一战并丝毫不落于下风的。要知道,当年牧凉鼎盛时期,龙虎鹰豹四师齐出,哪怕是当时风头正劲的云家破阵军也要避其锋芒。如今的大雍也比不上那时候了,派来的人再厉害也绝不会越过破阵军去。所以,这件事从头至尾都透着一股相当诡异而不祥的味道。既然不是打不过被擒获,那这一大批人又是上哪儿去了呢?这可是一支装备严整、战斗力不俗的千人部队,又不是寻常的三脚猫守卫,不可能被人在半道上劫持了也没留下个一星半点儿的踪迹的。因此,从听到消息最初,他的脑海里已经掠过了无数个可能性,只是到目前为之,他依旧给不出一个最合理的解释罢了。

    人间蒸发……林祺风死死地握住了一旁的案几,额头上的青筋都根根迸出,仿佛是心绪崩坏到了极点时所剩下的唯一一线克制:“翼城方面也没有消息么?瓮城那里,张扬着依旧是大雍人的旗帜而没有半点变化?”他就不信了,那么醒目的一支队伍呢,既然没有在途中,那不是打进去了就是撤回去了,哪有两边都不着落的道理?他就不信了,秦峰他们是还能上天入地了不成?

    “翼城的守将等了他们两天时间,不仅没有盼回人马,就连一纸传言都没有收到过。”提起这一茬,黑衣男子就更觉得崩溃了:“而瓮城那里,一切如常,大雍人还是在城头叫嚣,说什么时刻欢迎我们牧凉前去开战。”那嚣张至极的态势,一看就是还没有经过鹰豹两师的毒打。这么看来的话,难道秦峰他们当真是在途中出的事?

    “这也不是,那也不可能的……”林祺风的语音沉沉,却是忽然一掌拍向案几就怒喝出了声:“那你来告诉朕,他们究竟去哪儿了啊,啊?!朕亲派的鹰豹精锐啊,差不多是放下长丰城的守卫来支远边城了,可是你们就是这么替朕分忧的么?!”因为安天河过重的伤势,拖累着龙虎两师不断在路上耽搁,他本就已经愤慨到极点了,眼下,偏生连他一贯信重的秦峰还要给他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也亏得现在贪狼族和大雍都再腾不出手来了,否则,他这长丰城岂不是成了刀俎上的一块肥肉,可以由得人去肆意宰割了?

    “属下无能,还望君上恕罪!”再次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黑衣男子连林祺风的眼神都不敢再看了:“属下已经命令他们再次加强搜查的力度了,最迟到明晚这个时候,应该会有所结果的。”虽然,他觉得现实状况一点儿都不乐观,更有甚者,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但是现在,当着这位一国之君的面,他是压根不能再提起了。

    “明晚……”攥了攥手,尽管林祺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可一时之间,他也没有了更好的主意,沉默半天,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这件事你全力去办,片刻都不要耽搁。至于安天河那里,你再派人加紧去催一催,让他们尽快给朕滚回来!”那个老家伙,打不了胜仗也就罢了,要是因此而误了其他的事情,那他一定会让平宁王府付出代价!

    “是!”恭声应下,黑衣男子第一时间退了出去。他也知道此时的状况着实不容乐观,得尽快设法解决才对,林祺风能给他一点时间宽限便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了。

    同样的夜晚,在夜色深沉中无法安然睡去的自然不止林祺风一个。此时此刻,在距离雍都三十里开外的仙都峰中,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窈窕身影长身独立,一双幽深的凤眸宛若古井般暗涌无声,正定定地凝望着沉寂在一片黑暗之中的偌大城池。最早,她就是从这里狼狈逃离的,而现在,她也即将要从这里重新开始,开始她作为宁玄意的崭新人生。这一次,她说什么都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睡不着么?”不知何时,黎烬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后,语调柔和的同时就带上了几分说不出的担忧:“再过一会儿,天就快亮了,你也该稍稍歇息一会儿,省得进城的时候没精神。”她的心意不可扭转是肯定的了,所以他也干脆不再相劝。只是,她的身子一直是他最为担心的,眼下故地重游,他心里难免多了几许惴惴。

    “没事儿的,这不还有你嘛。”没有回过头去,宁玄意仍旧保持着站立不动的姿势,嘴角就不禁微微地扬了起来:“黎烬,不瞒你说,离这里越近我就越觉得兴奋,只怕是几天几夜不合眼都没有问题了。你说,我是不是有些病态了啊?”仿佛是从她的骨子里透出的一股跃跃欲试,令得她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回到那座自己熟悉的皇城。她要亲手撕下那群家伙的假面,顺带着也让他们尝一尝,什么叫做痛彻心扉、一无所有。光是这样一想,她的血液都止不住地开始沸腾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各处妥当

    走近几步,黎烬和她并肩看着山下的那座城,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却和他的语气截然不同,只剩下了冷冰冰的一片:“怎么会呢,报仇雪恨、洗刷冤屈都是替天行道之事,心中有所期盼更是人之常情。如果你至今都无动于衷,那才真正叫吓人呢。”只要是有血有肉、鲜活无比的她,他怎样都喜欢。别说什么病态,哪怕现在的宁玄意要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他应该也会在一旁微笑着给她递刀子的。他们灵族的人,或许没有什么太多的优点,可长情和护短却是绝对可以保证的。

    “嗯,好像也有道理。”扬了扬眉头,宁玄意却是若有所思地笑了:“他当初大概就是为了避免这种局面,所以才铁了心要斩草除根、毫不容情的吧?没想到兜兜转转,我终于还是回来了,而他欠我的一切,也注定都要被拿走。”云千雪对他的爱已经分毫都不剩了,那就不要指望她再心疼手软。云家上下那么多条人命,再加上云家军的白骨累累,她就不信那个人在深宫之中真能夜夜安稳!

    伸手拂去她肩头的一片落叶,黎烬不由地也跟着笑了一笑:“不光是他的一切,就连这天机大陆,都注定要重新洗牌了,没有谁能拦得住的。”她的手段从来都是犀利异常、雷霆万钧,打小便是如此。只不过从前她最多折腾一下自己,恶作剧一把,如今算计的,却是这天下大势。他倒也并未因此就觉得有何不妥,毕竟,当初践踏了无忧境、剿灭了泽国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些人,便权当是迟到的报应吧。他虽然习得了一身妙手回春的医术,却从来没有过悲天悯人的大慈之心,他的感情珍贵的很,只想留给那些他重视的人。

    “嗯?”宁玄意闻言,顿时就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这么说来,是前线有消息了?怎么样,是寒枭还是叶疏狂?”最近她心情的起伏很大,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周围的动静。况且,有黎烬在她的身边,她也就习惯性地没有了后顾之忧,更加不会多虑。现在看来,倒是错过了一些讯息了。

    “一点小小的进展而已,本来还打算等所有的事都办成之后才说的,却没料到我这句话一出来就被你察觉到苗头了。”无奈地苦笑了一声,黎烬也没有再多做掩饰,当下就把两边的进度给讲了个清楚明白:“秦峰已经和寒枭联手攻下瓮城了,现在也就剩墙头上的旗帜还是大雍的了,就连那个安远伯李解都落到了他们的手里,短期内,或许再翻不起其他的风浪了。”

    明明打了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打了长胜仗,却偏生还要把大雍的旗帜给挂在墙头,白日里瞧着也算是守备森严,便是外人再仔细地去看去瞧,只怕也发现不了其中这偷天换日的内幕吧。宁玄意忍不住地就摇起了头:“真不晓得寒枭是怎么那么快就能说服秦峰的,居然还让人家陪着他一道演戏,这一出可算得上是十分高明了。”毕竟,这一切落在别人眼中,只觉得秦峰这支部队全然没有发起进攻,却莫名其外地在出了自家城池以后就不见了任何的踪影。但凡牧凉人还有多余的脑子,想必第一时间也该怀疑阴恻恻展开突袭的大雍,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一方势力才对。

    “看来是让青葛跟着带坏了。”黎烬扬了扬唇,眉眼间的神色很是无奈:“我记得以前的寒枭不会这么下狠手阴人来着的。”不过,虽说这事儿办得不地道,倒是让他瞧得颇为舒坦,也算是非常难得的一桩事情了。想着,他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肩上披着的斗篷,这才悠悠地开口继续道:“至于牧凉那边么,叶疏狂已经按时到达并和徐恪接上头了。据说两个人有商有量地讨论了一整个晚上,似乎有什么惊世计谋要出现一般,不过到目前为止呢,这其中的操作流程都还属于严重保密的阶段,所以我也是爱莫能助了。”

    真是少防片刻都不叫人安生。也不知道徐恪那只花蝴蝶究竟有多大的魅力,这才见了两三面就可以让叶疏狂那样的人直接跟他抱团了。他实在是想想都头大。也幸好宁玄意从始至终都是头脑清醒,明快爽朗,从没有被那个花枝招展的男人给勾到过,否则,他只怕是什么时候被人挖了墙角都不知道了。

    那两个人居然这么合得来么?宁玄意略带诧异地歪了歪头,随即却是笑了:“无妨,这件事交给他们也就基本上妥了,我们只等着最后的结果就行。”不管徐恪还是叶疏狂,她都是信得过的。之前唯一的担心也只是怕他们两个会有分歧,如今看来,竟然是意外的合拍,那她也算是抛开一桩心事,彻底不用过问了。

    “是啊,他们那一路称得上是智勇双全、万无一失了。”黎烬撇了撇嘴,尽管心下不甘,嘴上却仍旧是赞赏的口吻:“而且,就目前的进度来看,两边似乎也不相上下,大概可以两路并举。顺利的话,那就可以形成真正的合围攻势,届时,怕是牧凉插翅也难飞了。”

    意见一致地点了点头,宁玄意沉吟了一会儿,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对了,安天河那支队伍怎么样了?虽说目前看着稳操胜券,但他要是来横插一脚的话也挺烦人的,能提前规避还是规避一下的好。”即便没有了可靠的统帅,但龙虎两师的实力终究还是不容小觑,况且苍彧出于保留实力的打算,也一直没有痛下杀手,是以,哪怕到了现在,那一方的战力也还是可观的。

    “呵呵,放心好了,他们赶不回来的。”黎烬笑得开怀,当下就拉着宁玄意往回走:“苍彧得知我们不告而别,生生给气了个半死,直接就把怒火倾泻到了那帮人的身上。如今这战线绵延的不是一般的长,依我看啊,这一次就算是安天河也没有命能活着回去了。”所以说啊,嫉妒往往是这世上最锋利的一种情绪,只要利用的好,也能成为助力自己的武器呢。

第二百五十九章 忧思不断

    翌日午后,萧隐和往常一样,正独自坐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而在他身后不远处,张德垂首默立,恍若一个忠心耿耿的影子,连轻微的晃动都不曾有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始终没有好转的缘故,萧隐对外人的戒心已经一天重似一天。很多时候,他连这座大殿都不愿意踏出去,甚至连日常的饮食起居也只经由张德一人之手,这跟他从前的作风实在是相距甚远。然而,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任何人敢多吭一声,毕竟,如今这位大雍陛下的脾气也是越来越差,哪怕尊贵如齐相或者齐贵妃,也是接连被他惩戒禁足,余下的人,自忖在他心中尚且还比不上前者,当然也就更加不敢放肆了。是以,现在的大雍朝堂,莫名地跟着它的主子一样,正变得愈发阴沉压抑,就好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天空,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下一刻就会电闪雷鸣。

    只是,在张德的眼里,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因为跟前的这个男人,其实早在云后离世之时就丢了魂魄,而今存活在眼前的,差不多也只剩一具凭借着本能在呼吸的皮囊了,你又怎么能指望他更多呢?所以,他依旧是安安静静地守着自己的本分,细心地照顾他,无声地陪伴他,然后,无力地站在一旁看着,看着今后的大雍将走向一个怎样不可测的结局。

    两人一站一坐,相对无言,这样的状态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他们每天的日常。直到张德注意到外间的更漏,瞧见站在门口候着的小内侍,这才走了出去,继而端着一碗药就轻声走了回来:“陛下,又到用药的时辰了。”这也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也唯有到这个时候,萧隐才会打破沉默。偶尔跟他说上几句。相比从前明快健谈的少年天子,现在的萧隐沉默寡言地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不过也算不得奇怪了,单看他瘦削到骨骼分明的肌体,也再难想象出当年这个人在马背上与敌军麝战时的雄姿英发了。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虽说在灵医黎烬的手中得到了救治,也再没有想早前那般糟糕下去,但作为一直呆在萧隐身边的老人,张德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这位正当壮年的主子的衰老。他的体力和精力无疑是恢复了很多的,至少,他不再整日昏迷、经常吐血,甚至于还有精神头上朝理政了。然而,张德看得清楚,萧隐的这点好转,仿佛是在一点一点地透支他的生命力。这样的治疗法子,似乎并不靠谱,可除此之外,他又能信谁呢?或者说,纵然他将这种状况告诉给萧隐,难道后者就能相信他的话放弃服药了?张德只想在宫中好好的度过他为数不多的几年了,所以,他到今天为止,都从来没说过任何一句不妥的话。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吧,这样盲目的日子也总比立时死了要来得更好些。

    将手中看完的折子推到一边,萧隐接过药碗,面无表情地就一饮而尽。这么场时间下来,他对那入骨的苦涩已经没有什么反应了,倒是这些药,好像远没有当时黎烬所说的那般灵验。这么一想,他不由沉着嗓子就开了口:“张德,黎烬留下的药还要再服用多久?”他起初那些看起来险之又险的症状的确是没有了,可从效果明显到现在,也是有了一段时间了,为何迟迟还不见有其他的好转呢?病中之人没有一个巴不得即刻康复如初的,他自然也免不了这种世俗的贪心。事实上,他能耐着性子等到今天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回陛下的话,至少还有三个月的用量呢。”张德一边上前为他倒了盏清茶,一边顺手把药碗给收了回去:“怎么,可是陛下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妥的么?”说着,他不禁稍稍顿了一下,接着就苦口婆心地劝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彻底地好起来啊,总是需要一些时间慢慢调理的。依奴才看啊,陛下您还是遵从医嘱比较好。”吃了,肯定是不会有事的,黎烬又不是疯了,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谋害一国之君。可这要是不吃,接下来的状况会变成什么样,那可就真不好说了,张德自己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也许吧。”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茶水,萧隐的眉头蹙得很紧,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而且他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一样,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隐隐的心不在焉:“张德,你说李解这个人靠得住么?朕当时,是不是信错他了?”这是近几日来一直缭绕在他心间的问题,而他除了面前之人显然也没有更好的倾诉对象了。因此,自觉不自觉的,他就问了出来,一点儿也没觉着有哪儿不妥。

    安远伯?张德吃了一惊,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临行之前,陛下不是亲自考量过他了么,想来,大约是没有问题的。”说着,他大概是觉得这个回答有几分太过敷衍,略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便又小心翼翼地追问了一句:“殿下,可是越州那边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了?”不然的话,他又怎么会如此的不安?

    “刘筠那边的消息倒还一切正常。”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萧隐也说不清心中的那股焦躁究竟是不是因之而起:“可据他所说,李解和瓮城那边形成了拉锯战,目前还在伺机而动的阶段。不过,这会不会,也拖得太久了一点儿?”李解是从叶疏狂麾下出来的,早年间的英武也是令人侧目,怎么会连攻下一个小小的瓮城都要如此之久,这未免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张德沉吟了片刻,当下就宽慰道:“军中形势千变万化,偶有意外也是合乎情理的。既然越州城主的奏报中都没有说什么,想必局面都还在控制之中,陛下您务必顾惜龙体,切勿多虑。”

第二百六十章 重回宫中

    是啊,李解在越州的势力范围之内,一旦有任何的变数,刘筠都不可能不知道的。一想到这一点,萧隐的心也就宽了不少,立时缓了面色,正打算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见外殿有宫人刻意压低了嗓音的通传之声响起:“启禀陛下,灵医黎烬偕其家眷在宫外等候,不知陛下是否允见?”

    黎烬?萧隐愣了一下,不由地就跟张德对视了一眼:“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刚刚才提起他,这会儿居然就已经在宫外了,实在是稀客。”而且,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觐见的人里头还有那家伙的家眷?这可就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往日里特意去寻都不见得能找到的人,今天主动送上门来不说,竟还带着自己的家眷一起来了。他一时间还真有几分拿不准黎烬的心思。

    “黎神医的家眷……”张德想着前些日子听到的消息,下意识地就提醒了一句:“殿下,这……是不是那一位到了?”如果他没领会错家眷的意思的话,那这个人的来头也不算小了。挑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亲自前来,想必也是别有深意,若是不见的话,恐怕是说不过去的。

    “嗯,估摸着也再没有别人了。”萧隐显然也跟他想到了一块儿,是以,他稍作迟疑之后就理了理衣衫,冲着张德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吧,把人带过来就是了。”反正他见黎烬的次数也不算少了,而另外一个人的话,既然没有公开身份,那他也就不必额外礼遇了。正好,借此试探一下他们此行的真正来意,何乐而不为呢?

    “是。”张德立刻领会了他的用意,当即便快步走了出去。虽然他并不确定来人是否怀着善意,但对于黎烬的出现,他还是十分高兴的。毕竟,一个脾气跟着身子一起坏掉的主子并不好伺候,有一个能治百病的神医在前头顶着,他多少也能松快一些。

    “真是好久没有看见他了呢。”看着那个比自己离开之前伛偻了一些的身影,宁玄意眯了眯眼,轻声低喃了一句。她对张德还是颇有几分好感的,这个一直跟在萧隐身边伺候的老人,大概是宫中唯一一个在她身处昭狱之时还对她恭谨如初的人。不过,仅仅也就到此为止了。能在深宫混迹多年而始终屹立不倒的上位者,多数都是现实自私的,张德与其他人相比,最大的一点好处是依旧保持着人性。虽然,那微小的可贵品质往往会被他想要好好存活的本能冲淡,但这并不妨碍他是个好人的事实。宁玄意一贯看得清楚、想得明白,所以,她也不会因着旧事就怨怪或指责这个人。相反,她在看到张德走过来的样子之时,心中一时涌起的,只有无限的唏嘘感慨。

    “跟在那个男人的身边,想来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光是听着身边女子的语气,黎烬都能揣度出她的心思,当下薄唇微动,也跟着轻轻地吐出了几句话来:“前次我几度入宫,要不是他从中说和,只怕就算我想帮萧隐看病,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也未见得能同意呢。”话语间的讽刺直接到不加掩饰,宁玄意了然于他的心思,不由地就伸手捏了捏他的掌心。然后,在他反应过来的前一瞬就迅速地缩回了手,只冲着面带无奈的男子展颜一笑:“好了,专心办正事啦。”

    不用她说,黎烬的眼角余光也已经扫到了走到自己跟前的张德。是以,他回了个眼神给笑得灿烂的女子,随后便踏前几步迎了上去:“张公公,一段时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劳灵医大人记挂,老奴诸事安好。倒是灵医大人您,如今瞧着,是越发的风神俊朗了。”连连躬身施礼,张德隐约感觉面前男子的心情要比以往好得多,可碍于黎烬的脾气素来古怪,他也不敢多做探究,因此只是佯装不知:“陛下听闻您过来了,很是高兴,这不,让老奴亲自过来带两位去御书房呢。”说着,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被黎烬挡在身后的女子,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惊艳,继而又很快地压了下去:“两位如不介意,不妨这会儿就跟老奴过去吧?”

    他原本是想跟这个陌生的女子先打声招呼的,毕竟黎烬的关系摆在那里,多套套近乎总是好的。然而,一想到她过于特殊的身份,他下一刻就立即收掉了这个念头。想想也是,人家特意含糊地只提到了家眷二字,这说明根本就不欲张扬。他若是在宫门口就这么大剌剌地给人揭破了,那才真正是惹人嫌了。

    “好,那就请公公头前引路吧。”黎烬和宁玄意对视了一眼,两人步调一致地就跟在张德身后朝着御书房而去。后者望着四周过于熟悉的景色,一双美目里流转的神色看似漫不经心,可隐伏在心底的,却是一阵阵不断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到底还是回来了,回到了她曾经生活过那么久的地方。这里,她曾经以为会是她一辈子的家,可到最后,却生生变成了一个布满了尖利铁刺的囚笼,不仅困住了她那么长时间,更让她浑身浴血、遍体鳞伤,只差一点儿,就彻底跟随云府上下去了。如今故地重游,如果她能波澜不惊,恐怕也就真的不是个还有七情六欲的人了。

    “张公公,你这是要带人去哪儿啊?”正在她神思游离之际,一个婉转低回却又带着几分高傲自若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莫不是,要去见陛下么?”

    这个声音……还真是熟悉。不等张德有所反应,宁玄意便第一时间停住了脚步。微微垂下头去,她抿了抿红唇,嘴角的弧度逐渐变得僵冷。所谓冤家路窄,大概,也就是今天的这个样子了吧?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回到皇宫的第一天,尚且还没见着萧隐,便先遇到另一位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仇人相见

    齐月柔,那个不惜亲自去诏狱看望自己还动了手的女人……她还没打算去找她呢,居然这会儿就亲自送到眼前来了,实在是难得至极。

    “贵妃娘娘。”连忙转身行了一礼,张德垂手立在一旁,迎向那个一身鹅黄色明艳宫装的丽人之时,也顺带着挡在了黎烬和宁玄意的跟前:“老奴也只是奉陛下的旨意行事而已,要带这两位前往御书房觐见。”不知为何,他不太想让齐月柔跟黎烬他们当面对上,总觉得会额外生出什么变故似的。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将萧隐的名头给搬了出来,也希望面前这位多少能有所顾忌,直接放任他们一行人离开。这倒并不代表他畏惧齐月柔或是怎样,只是她贵妃的身份摆在那里,于外人跟前,总不好落了她的面子。而且,节外生枝终究是麻烦,他可不想多做纠缠。

    “哦?”鲜艳的红唇微勾,齐月柔的视线越过张德,径直落在那相对陌生的两人身上:“陛下竟然要在御书房亲自面见么……看来,这两位的来头不小啊,本宫倒是有点儿好奇了。”说起来,今日这番遇见还当真是个巧合。她不过是盘算着有些时日没见过萧隐了,于是特意过来请个安罢了,没想到刚走到半路上就碰着了张德。再者,这一男一女瞧着也甚是怪异,居然在明知她的身份之后还不拜见,反而继续一脸漠然地杵在那里不声不响。哼,以她今日的地位,若是还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倒像是坠了齐相府的威名了。

    “这……”张德抬起身来,瞅了齐月柔一眼的同时就带上了几分为难:“这是陛下的意思,娘娘如果实在想知道,不妨亲自去问一问陛下。”说着,他顿了一顿,下一句的语气里立时便又透出了些许困惑的意思:“只是,若老奴所记不错的话,娘娘您应该还在寝宫中奉旨休养吧?怎地今日就出来了呢?这要是过了病气给陛下,恐怕娘娘您也……”

    自从齐佑被萧隐下旨禁足相府之后,齐月柔在宫中的待遇也跟着下降了不少。虽说萧隐并没有明令禁止她出来走动,但自闭宫中养病的说头还是有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张德也好久没见过齐月柔了。如今,她明晃晃地出现在了眼前,还如此地高调和不加掩饰,他要是不出言提醒一下,那真是对不起他内侍大总管的名头了。

    “本宫自然是休养好了才敢出来面圣的,这一点,就不劳公公你操心了。”听出他过于明显的威胁之意,齐月柔扶着碧荷的手就冷哼了一声:“倒是公公你,一段日子没见,对本宫是越来越不客气了,想来以往也从未把本宫和相府放进过眼里吧?”张德这个老家伙,她看他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了,现在竟还敢在外人面前落了自己的面子,当真是胆大包天!要不是萧隐一直信重于他,而他又老奸巨猾地从来没留下过什么把柄,她早就想法子把他从宫里赶出去了,哪还用得着摆在跟前碍眼?如今看来,不除掉终究是个祸患,或许,她也该先下手为强才是。

    “贵妃娘娘言重了,老奴可从来没有过这个心。”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张德丝毫不畏惧她随手扣过来的罪名:“只不过,老奴的主子是陛下,也一向只唯陛下之命顺从。娘娘所说,请恕老奴万难受领。”

    “你……”没想到一贯左右逢源的张德会这般不软不硬地顶回来,齐月柔气急之下,一时语塞,正准备再度开口,却听见一个清冷如寒泉般的男声响了起来,宛如环佩相撞,低沉且悦耳至极:“不是说你们陛下急着见我们么?那眼下这又是在耽搁些什么?”

    齐月柔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始终站在张德身后的那个男子。他一身月白色锦衣,身材颀长,整个人犹如青松翠柏,单是往那儿一站,就透着一股出尘清逸的非凡气质。然而,那种感觉和她父亲的温文儒雅截然不同,竟是意料之外的冰冷寒凉,仿佛随时在警告着生人勿近,所以哪怕他那张脸孔极其的俊美,也只是能让人生出赞叹之心,却连分毫都不敢亲近。齐月柔眸带惊艳地眨了眨眼,倒是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这位,应该就是天机大陆鼎鼎有名的灵医黎烬了吧?黎神医,本宫久仰大名,今日一见,也算是足慰平生了。”

    她原以为,有着那样古怪名声在外的江湖大夫,即便是外界将之传得再神乎其神,本人也应当是其貌不扬、再无任何长处的。不过今日一见,她发现自己简直错得离谱,因为这个男子,不仅过于年轻,就连样貌气质都和自己的夫君不相上下,甚至,要比他更胜一筹。萧隐本身就已经是人中龙凤了,真不晓得到底要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才能培养出如黎烬这样的人才来。故而,她不自觉地便放低了身段,想要在他面前搏个好感。毕竟,这样的人值得拉拢,也有他的用处,她先行示好总是没有坏处的。

    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黎烬连眼神都没有给齐月柔一个就径直朝向了张德:“我们虽然不如大雍陛下那样日理万机,但总归也是有事要忙的,等闲之人就别理会了,张公公还是尽快带路吧。”他此行的目的只是萧隐而已,其他的人,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然而,这虽是实话,却是相当得罪人的,就连宁玄意,也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是以,在她看到齐月柔因着这一番话而逐渐变得铁青的脸色之时,她几乎是不加控制地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这个动静一出,本就觉得丢了面子的齐月柔顿时就好像被点燃了一般,心头的怒气蹭地一下就涌了上来,当一甩手,指着宁玄意就冲身边的碧荷道:“来人,把她的脸抬起来!替本宫掌嘴!”她倒要看看,在这大雍的皇城之中,有哪个女人胆敢耻笑于她!

第二百六十二章 分外眼红

    “贵妃娘娘请三思!”不等宁玄意和黎烬有所反应,张德却是率先拦在了前头,直接就骇得碧荷愣在当地,一时不知道是该继续执行自家主子的命令,还是乖乖听从内侍总管的话继而退下去:“这两位都是陛下的贵客,没有陛下的允准,无人可以动他们一根手指!还望娘娘千万谨慎,莫要因着一时冲动就令自己处境难堪!”

    “张德你简直大胆!”被他激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齐月柔当即便柳眉倒竖地怒喝出声:“本宫敬你是这宫中的老人,所以才对你诸般忍让,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这个老家伙,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居然敢把萧隐搬出来压她!呵,不就一个小女子么,黎烬她不敢动手也就罢了,难不成连这么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丫头都要仔细避讳着?她齐月柔可不是被吓大的,今天她还非要给那女人一点颜色瞧瞧不可了!这么一想,她不禁越发使气,冲着犹豫不决的碧荷就又尖声催了一句:“别愣着,给本宫动手!有任何闪失,本宫一力承担便是了!”

    这……碧荷白净的小脸皱成一团,尽管脚步已经下意识地开始移动,可手臂却仿佛不听使唤一样,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灵医黎烬的名头摆在那里,能跟他一道入宫接受陛下觐见的女子,怎么想都不会是个普通角色,如果按照她的意愿,那是不管怎样都不会去主动招惹的。然而,自家主子却是个颐指气使惯了的,脾气一上来,便是天王老子都顾不上,又哪里还会顾念这么许多。眼下,自己这是骑虎难下,打了会被陛下责罚,不打则会被主子教训,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生路的样子。饶是她素来机敏,此刻也是慌得六神无主,除了故意拖延以外,就再找不着其他的法子了。

    “有任何闪失都能一力承担?呵呵,这位娘娘的口气还真是大呢。”正在碧荷硬着头皮一步步靠近张德那边的时候,一个女子的轻笑声却是突兀地响了起来,一如早先的那声嗤笑一般,毫无征兆却悠闲自在,瞬间就打破了原本已经变得剑拔弩张的局面:“正所谓远来是客,娘娘你不好生招待着也就算了,我也懒得跟你计较失礼之事。可你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要让下人掌掴于我,这又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又或者,如今的大雍已然嚣张跋扈到了无边无际的模样,连后宫中一个小小的妃子都可以不将世人放在眼中了?”

    “姑娘……”张德看了眼身旁一脸淡然的宁玄意,似有解围之意,可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话来,那一身浅碧色衣裙的女子便无谓地抬起手来摆了一摆:“张公公,你也看见了,我们原有意息事宁人来着。不过现在,却是你们的这位贵妃娘娘不依不饶,一心想着要打我的脸,这可就怪不得我们放肆了。”她本来还不准备这么早就对付齐月柔的,然而这女人就跟张狗皮膏药似的,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能第一时间就贴在她身上。如果这样还不理会的话,那她恐怕就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了。

    这句话倒也是的。今日这番,哪怕是闹到了陛下跟前,齐贵妃也占不到多少理,更何况这两位的身份本就不同于一般人,他一个小小的内侍总管,难道还能指望别人看在他的面子上轻轻带过么?想到这里,张德也是由衷地觉到无奈,当下就又忍不住劝了劝齐月柔:“娘娘,退一步海阔天空啊,老奴今日纯然是为了您好,您可考虑清楚,不要再一意孤行了。”她自己得罪了黎烬事小,若是惹得那位不肯再替陛下看诊,又或是让大雍凭白扯上了别的争端,那就当真是得不偿失了。所以,即便他再不想管齐月柔的死活,该阻拦的还是得阻拦着。牵一发而动全身呢,没有什么事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的。只可惜,齐相精明狡诈了一世,也不知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女儿,实在也是令他无语。

    为了她好?这还真是个笑话了!齐月柔毫不领情,立时就冷笑出声:“那可真要多谢你的好意了。不过,眼下人家都准备要当着本宫的面放肆了,本宫若是就此示弱,那岂不成了本宫的不是了?”说着,她瞥着宁玄意那张过于精致的脸孔,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愤恨:“碧荷,别让本宫再说第三次了,否则,你该知道后果!”

    如果说之前她对那个陌生的女子还只是普通的厌恶的话,那在看清她的面容之后,这种情绪就变得不再单纯了。甚至,她还联想到了黎烬带此人进宫的目的。这样的容貌,还专门挑在这个时候进宫,基本上,那已经可以断定是为萧隐准备的了。而且,这个女人瞧着就不像是个简单的角色,若是现在不提前敲打一番,日后等她正式有了名分,那还不妥妥地爬到自己的头上?虽然她对萧隐已经不抱什么指望了,但她在宫中的地位还是不容许任何人来挑衅和践踏的。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个云千雪,正是她春风得意的时候,她可不希望再看到有其他人挡在自己前面。

    “是。”咬了咬嘴唇,碧荷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在缓缓抬起手臂的同时,轻轻对着宁玄意就说了声抱歉,然而还不待她扬起的手掌落在宁玄意的脸上,她的胳膊就被人给牢牢地捏住了。那种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的骨头都给捏碎一般,使得她下意识地晃了晃身子,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滚落了下来:“疼……疼死了……娘娘,贵妃娘娘救救奴婢……”透过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碧荷隐约看见那个冰冷俊美的神医面无表情,正犹如捏着一只小鸡崽似的捏着自己,那通身不加掩饰的杀意几如实质,透体而出,宛若来自地狱的罗刹:“敢碰她一个指头,你这只手就别想要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昨日重现

    “黎烬你大胆!”眼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女被那个男人牢牢地制住,连动弹一下都变得困难,齐月柔不禁倒退了两步,却仍旧是死扛着不肯低头:“本宫要惩治的是这个女人,跟你何干?!看在你替陛下医治痼疾的份上,只要你即刻撒手,本宫保证既往不咎!”她对黎烬的名头还是了解的相当清楚的,如果可以,最好是不要得罪。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黎烬居然会那么护着那个女人。

    传闻中这个脾气古怪、性子淡漠的家伙不是不近女色的么,怎么偏生对眼前这一个就例外了?若是他执意要当她的靠山,那自己在出手收拾她之前,还当真是要好好好思量一下。所以,她这也算是变相的一种试探,通过言语将那两个人明确划分开来,至于要如何选择,那就看黎烬的心思了。

    “既往不咎?这句话,或许换我来说才更合适一点儿吧。”面容平静无波,黎烬的声音也越发冷淡了起来,少了先前的慵懒,却多了几分明显的锐利森寒,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剑,剑锋所指之处,必定要见血封喉:“当着我的面擅自对我的未婚妻子动手,娘娘觉得,这件事还与我无关么?”

    尽管玄意在提及自己的过往之时很少说到齐月柔这个人物,可当她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黎烬就注意到了身边女子那极其细小的情绪变化。那是一种淡淡的讥讽和鄙夷,隐约还夹杂着厌恶,这跟她对萧隐的态度并不全然相同,却又有着一丝微妙的联系。是以,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当年自己在发现玄意之时,她那遍布全身的伤,很有可能也有部分出自齐月柔的手。云齐两家在朝中呈鼎立之势,本就分属文武两派,争驰已久,而这两个人在后宫中位份相差不大,又拥有着同一位夫君,利益矛盾自然更加突出。玄意若是一朝失势,齐月柔绝对会落井下石,这一点,黎烬根本连怀疑的心都没有就得出了相当肯定的答案。因此,之前能无视她离开已是黎烬最大的让步了,既然她还不知趣,那就不要怪他做事绝情了。

    “什……什么?!未婚妻子……”齐月柔的俏脸原本已气到发白,可这个词一出,她的神情便又有了变化:“你说,这个女人是你的未婚妻子……”那,那她不就是……南诏国新近崛起的那位护国公主么?可是,她怎么会跟着黎烬一起跑到大雍来,而且,还是以这种平淡无奇的方式?尽管南诏不是什么首屈一指的大国,可以它的贸易地位还有极其强横的经济实力,他们的公主来访,理应也是格外隆重的,怎的这个女人就这么喜欢剑走偏锋,以至于自己连丝毫风声都没有听到呢?

    萧隐对与南诏互通商路的局面可是非常重视的,要不然,早先时候也不会特地让萧陌一个亲王亲自跑上一趟。而今,她不顾他的禁令,私自离开寝宫也就罢了,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甫一出来就得罪了南诏国的公主,恐怕,她的处境只会进一步变得艰难。要知道,自从父亲被圈禁府中之后,他们对朝政的影响力就大不如前了,若是连她都要出岔子,那齐府的前途可就真的难料了。

    “怎么,贵妃娘娘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一看齐月柔闪烁不定的眸光,黎烬就知道她明白过来了,当下唇角微勾,手中使力的同时便将碧云朝着齐月柔的方向抛了过去。其动作之快,就连屏息在关注着的张德都来不及提醒,更别说还处于愣怔状态的齐月柔了。于是,惨叫着的碧荷重重地砸在了自家主子的身上,虽然她也万分惶恐地想要第一时间爬起来,可被黎烬捏过的那只手却软塌塌地垂在一边,别说支撑身子了,便是不摇不动都痛得她冷汗淋漓。因此,那两个人只是异常狼狈地在宫道上滚做一团,其间还毫不停歇地伴随着阵阵痛呼和叫骂。宁玄意看得挑高了眉头,冲着黎烬就眨了眨眼,倒是张德,被这混乱的一连串事故弄得头痛不已,正打算着人过来搀扶之时,却听身后一个低哑冷怒的嗓音极具威严地响了起来:“光天化日的,这是在鬼叫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刹那,宁玄意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她蓦然地僵在原地,好像失去了丝线牵引的木偶,连多余的动作都再做不出来,可她脑海中不断闪现的记忆却犹如走马灯的光影,一点一点,一幕一幕,都是那样的条理清晰、流光溢彩。

    “云小姐,在下萧隐,久仰大名了。”第一次相遇之时,他还是骄傲敏感的少年,看向她的眼神尽管惊艳欣赏,却仍旧疏远戒备,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千雪,你……你当真要这么决定么?哪怕我一无所有,你还是愿意陪在我的身边?”当她决意站到他那一边之时,他一向落寞的眼眸中全是惊喜和感激,只在语气中隐含了那么一点儿的小心翼翼,好像自己于他只是一个虚幻的美梦,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即:“千雪,你知道么,我太高兴了!能得你为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我萧隐此生无憾了!”

    “千雪,你没受伤吧?你……你没事儿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在战场之上,他以身替她挡掉一支流箭以至于自己重伤快要昏迷之时,他握着她的手,嘴角的笑容是她今生都忘不了的温柔欣慰:“放心了,你……你要好……好的,我说过……说过要娶你的……”

    ……

    那么多那么多的过往啊,每一个篇幅都美好地令人心生眷恋,可在她看来,却已然如同上辈子的事情了。萧隐啊萧隐,这个曾被她视作生命一样的男人,时隔这么久,终于再一次站在了她的面前,上天对自己可着实是不薄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辩解

    “别怕,我在。”始终凝视着身侧女子的黎烬伸手牵住她,同时在她耳边轻声说出了这四个字。没有谁会比他更懂宁玄意此时的心情。曾经付出过全部真心的爱,即使如今深恨成仇,再度出现的时候,又怎么会不需要勇气呢?他说过的,以后都会永远陪着她,所以,无论是怎样的情形,他都不会让她独自去面对的。

    冰冷的手掌骤然间被一阵温暖包裹,宁玄意回过神来,看着两人相牵的手,只是紧了紧手上交握的力道,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那是一种无言的默契,在这世上,大概也只有黎烬一个,会在她什么都不说的情况下还清清楚楚地掌握着她内心的所有波动吧?这样,就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并不知晓那两人此刻的心中是何想法,张德只顾着第一时间转身跪下:“陛下,老奴参见陛下。”通常来说,萧隐是不愿意踏出殿门半步的,可今天,他应该也是在御书房中等得不耐烦了,故而才孤身一人寻了过来,连个随从都没有带。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这边几个人才谁都没有发现,直到他出声才惊觉原来边上还有人在旁观。

    这么一想,张德就忍不住又瞅了眼仍旧摔倒在地、但因着自己这一声请安而突然噤声的主仆二人,眉梢眼角只剩下了无奈的苦笑。这也不知道是闹得哪一出了,明明只是挺简单的一次召见而已,耽搁到现在简直满城风雨。看来,这或许才是齐月柔的本性,也不晓得她以前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居然能将自己伪装的那般温婉恭顺,想必齐相一定是下了苦功夫的。

    “起来吧。”萧隐几步走到张德跟前,看了看钗发凌乱的齐月柔,又看了看一脸置身事外表情的黎烬两人,当即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带黎卿他们到御书房么,这又是闹得闹一出?”知道黎烬过来,还带着所谓的家眷,他早就没有批阅奏折的心思了,只是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人过来。然而,直到他喝完了第二盏茶,还不见张德回来,他就有些烦躁了,于是索性自己出来走一走。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还没走上几步呢,一连串鬼哭狼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听得他耳膜生疼,这才过来瞧上一眼。

    “陛下息怒,还请容老奴奏禀。”躬身垂手,张德将方才之事简略而不失偏颇地说了一遍,然后便立于一旁,静待着萧隐的裁决。而趁着这个功夫,那摔得东倒西歪的主仆二人也终于是勉强收拾好站了起来,虽然和来之时的雍容华贵、娇艳无双不能相比,但至少也不会再像刚才那般失礼了。唯独宁玄意和黎烬,尽管也是正经的当事人,可这两位明显的心不在焉,不甚在意的同时偶尔还倾身低语,看得齐月柔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可却依旧毫无办法,只能忐忑不安地等着自家夫君发话。毕竟,在得知宁玄意的另一重身份之后,这件事的性质就变得大不一样了。她若还要继续胡搅蛮缠,恐怕萧隐当场就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了。

    直到四周的动静都彻底停歇下来,萧隐眉心的结也还是没有松开。居高临下地瞥了眼齐月柔,他的语气冷淡地好似一个陌生人:“不是让你在自己宫中安心静养的么,没事儿跑出来干什么?”而且,不早不晚,刚刚好地就撞上了这两个自南诏前来的人。想起早前齐佑和祁连域的勾结,他望向这个妃子的眼神就更加的复杂:“还是说,你跟你父亲一样的韬光养晦,即便身处后宫内院,也一样能对周遭发生之事了如指掌?”在他以往的印象中,齐月柔总是心无城府、温柔小意的,可今天这所思所见,却已然颠覆了固有的观念。要说黎烬一行能对一个初见之人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他还是不太相信的,不如说,这是某个人皮下的真面目开始暴露了。

    “陛下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臣妾只不过是多日未见到您,心忧之下过来探望,一时顾不得那么多而已!”没想到他一开口就给自己下了这样的一个论断,齐月柔心慌之下,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立时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至于这两位,臣妾素未谋面,只是因着好奇和意气,鲁莽之下才动了口角,平白地生出了这许多事端,还请陛下明鉴啊!”说着,她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一边连连叩首,一边泪如雨下,那白皙额头上很快浮现的红色伤痕配着垂落下来的鬓发,再辅以清雨梨花一般的凄楚神情,真是能叫人的一颗铁石心肠都给尽数融化了去。

    “明鉴?”玩味地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字,萧隐对齐月柔的做派视若无睹,甚至于在嘴角还浮现出了一抹隐约的笑意,看得碧荷的心都跟着抖了一下,除了跟着自家主子一起死命叩首以外再没有余力去想其他。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圣上,明明还是一样的俊朗模样、高华气度,怎么这会儿就跟索命的恶鬼似的,让人看着就心底发寒。果然,娘娘说的没有错,自从云后死了以后,他们大雍的陛下就变了,变得面目可憎、阴晴不定,那根本就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你了,你并没有耽误朕的大事么?”继续一字一句地说着,萧隐的语气莫名的低柔,饶是宁玄意听了也不禁抿了抿唇,神色略微波动了一下,就更别提齐月柔了。她几乎是跪爬着蹭到了萧隐的脚边,一面扯着他的袍服下摆,一面就轻声地哀哀哭泣:“臣妾不敢!臣妾有罪!只是还请陛下原谅臣妾这一番小女子心思!陛下细想,如果臣妾打从一开始就知晓这两人的身份,那就算是再给臣妾十个胆子,臣妾也不敢做出这样有损大雍颜面的事情来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 新仇

    这话确实是她的肺腑之言了。若是宁玄意一早就表明身份,那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触这个霉头,一个早已有了婚约在身的异国公主而已,于她又有何干呢?今儿个她不过是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发泄,才趁势找个由头罢了,也顺带着削弱一下黎烬的嚣张气焰。可不曾想到头来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实在也是悔不当初了。

    显然,萧隐也想到了这一点。齐月柔终究不是齐佑那个老狐狸,很多事情,她也未必经手。正常情况下,对上宁玄意这样的人,她应该有更圆滑的处理方式才对,而眼前的所谓小女子心思,反倒是能够说得过去了。是以,他在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之后,只是慢条斯理地扯回了自己的衣摆,而后淡淡地道:“既如此,那你就继续回宫反省思过吧,没有朕的命令,再不许踏出寝宫一步,省得你再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来。至于后续的处理么,”他偏转视线,望向了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碧衣女子:“或许,公主殿下有其他的意见?”

    他跟以前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就连行为举止,都很少再有以前的痕迹了。宁玄意望着眼前容色苍白的男子,隐隐恍惚的同时却仍旧保持着相当的理智,因此之下,面对他的询问,她无谓地笑了一笑,神情骄矜而不失大度之姿:“本就是小事一桩,若非贵国娘娘揪着不放,这一页早就揭过去了。”说着,她瞥了眼跪在地上看不清表情却气地浑身发抖的齐月柔,语气里的幸灾乐祸表露无疑:“况且,这人也伤了,罚也罚了,本宫自认不算个小气的,就依大雍陛下之言吧。”

    她来这宫里可从来没打算让谁好过过,所以,齐月柔这仇结了也就结了,早晚的事而已。再说了,能让这个女人记恨上自己也是好事一桩,以她的个性,以后只怕都再不会安稳就是了。

    看着她乍然露出的笑,萧隐无端地愣怔了一下,然而待目光再扫过那张绝美精致却陌生无比的脸庞之时,他便极其迅速地恢复了常态:“那就多谢公主体谅了。”说完,他示意张德处理好后续事宜,连看都再没看齐月柔一眼,领着宁玄意和黎烬就快步离开了。而原本还在轻声饮泣的黄衣女子,眼见着那一行人影彻底消失,立时便恨恨地抬手捶击了一下地面,连带着神情都变得狰狞了起来:“宁玄意!好你个宁玄意!”居然第一面就让她受到了如此之大的屈辱,真以为大雍和南诏一样,可以由得她任性胡为么?!

    “贵妃娘娘,请吧。”佯装未见地轻咳了一声,张德直到这主仆二人起身离去,才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看向了不远处的御书房。不知为何,经过方才那一幕,他的心忽然就变得没底了起来。不同于以往黎烬每次入宫之时都能带给他的妥帖感,这一回,他下意识地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然而,只不过是多了一个随行的南诏公主而已,又能生出什么别的事端呢?

    “但愿,只是我多想了吧。”久思无果,张德终于还是摇了摇头,缓步朝着栖月宫走去。安顿好这位麻烦的贵妃,他还得尽快赶回御书房去。毕竟,如今的萧隐不同以往,他离开的时间若是太长,再额外生出其他的事故来可就不好了。

    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已经令得那位敏锐的宫中老人生出了直觉上的不安,宁玄意跟着萧隐在御书房落了座,面上就露出了几分好奇的打量:“久闻大雍陛下勤政爱民,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不虚。也难怪大雍国力日盛,短短几年就崛起为天机大陆第一强国,实在是令我南诏汗颜啊。”这里倒还是原来的样子,除了桌案上垒的高高的奏章以外,和她从前来时看到的并无区别。看来,不管一个人的外貌和脾气如何改变,有些习惯,在短时间内还是不会动的。他和过去一样,每到心下烦躁之时就会一个人躲在书房里谁都不见。只不过,到了他如今的这个位置,生杀大权一手在握,忠臣谏言一概不听,到底还有什么,会让他心生困扰呢?莫非,是李解那边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

    “公主客气了,贵国久经风霜却始终屹立不倒,那才真正令人钦佩。”萧隐稳居上首,一股上位者的倨傲尊贵不经意地便透露了出来,说话间自带迫人的气势和无比张扬的自信:“这么说起来,我们不过是晚辈,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如果是以往的南诏,除了通商以外,或者他还不作他想,可自打楚氏皇族一举平定内乱以后,情形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南诏的地理位置非同凡响,再加上几世以来的积累,那无疑就是块富得流油的风水宝地。以往有祁连域那么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在,周边几国多少还能趁乱分上一杯羹,但是现在,想再探手进去却是不能够了。是以,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南诏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后被围攻瓜分、身死国灭,如同当年的泽国灵族一样。前车之鉴尚未远矣,想必楚予珩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特意派宁玄意这个护国公主前来。有着黎烬的身份做幌子,她此行是丝毫都不会引起他人侧目,着实是隐蔽到了极点。

    “我南诏不过一区区小国,承蒙大雍看得起,才与我们互通商路,友好往来,这一点自知之明,本宫还是有的。”没有被他的气魄震慑道,宁玄意随意地倚靠在檀木大椅之上,面上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自若:“只是,大雍陛下对本宫的到来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诧异,想来是对我们此行的目的心中有数了?”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皇帝的人,即便是作为他的对手,宁玄意也不得不为萧隐此刻展现出来的风采所折服。不过,一码归一码,她现在,可是代表南诏的,这个立场,不管怎样都得拿捏清楚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联姻

    望着那个近在咫尺的女子分毫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萧隐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眉宇间的讶异,只是双手交握,一脸沉稳地道:“愿闻其详。”

    其实在他看来,宁玄意这一趟无非就是代表南诏来寻求合作的,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那就是来请求大雍的保护的。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守着偌大的家财,如果没有相对应的实力保护,那纯粹就是自寻死路。而放眼天机大陆,如今与之关系不错且武力不差能堪当此任的,也就剩下自家这一个了,但凡楚予珩的脑子没有坏掉,都不会放弃自己这一棵大树,一定会抱得死死的。因此,从这个角度而言,大雍是占据着绝对的有利条件的。相较于跟宁玄意打机锋,他更想知道南诏乐意开出什么样的价码,要是能让他满意的话,这笔交易做上一做倒也无妨。说到底,天机大陆上像南诏这样拥有着纯粹财富和商贸资源的国家可太少了,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将就赚个盆满钵满,他也不愿再多费周章。

    “看样子,陛下也是个爽快人。”宁玄意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当即便回以粲然一笑:“那本宫便开门见山好了。我南诏欲将安平公主嫁于大雍,两国永结秦晋之好。自此以后不分你我,且南诏所有商贸获利均与大雍对半拆分,如何?”这可是个相当诱人的条件了,要是楚予珩本人在此,恐怕当场就要被她吓得跳起来了。好在山高水远,他的手还伸不到这里,而自己顶着个权同副相的护国公主名头,即便是狐假虎威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这么一想,她还真是要谢谢楚灏然那只大花蝴蝶了,要不是他当初存心要用这件事来膈应自己,或许今日之事还不会这么的顺理成章。

    对半拆分?!萧隐的眼瞳瞬间就禁不住紧缩了一下。这是何等样的概念了?南诏一年所获之巨,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也半点儿都不夸张,仅仅因着一门亲事就随手扔出这么巨大的利润来,宁玄意这个女人,会不会也太信口开河了?再者,南诏的那位安平公主可是国君楚予珩的胞妹,听闻素来娇宠得紧,连南诏的寻常贵族子弟都看不上。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楚予珩居然会舍得将这个宝贝妹妹远嫁到大雍来么?这怎么想都有点玄乎,然而宁玄意的身份摆在那里,欺骗自己或是胡言乱语对她来说也并没有任何的好处,应该,也不至于离谱到这个份上吧?

    定了定心神,萧隐更是眼都不错地盯住了下首那个云淡风轻的女子,好似要从她的神情举止中探究出其内心的真实用意:“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好端端的,贵国突然许出这么优裕的条件,想必要接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公主不如一次性说个明白,你们南诏到底打算从我们这里获得什么呢?”

    “很简单,只不过是希望收获一个强大且值得信任的盟友,看在我们许以重利并表示诚心的份上,能和我们结成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而不是私底下打着要将我们吞并的算盘,那也就可以了。”并不避忌他的目光,宁玄意甚至笑得更加坦然,话语间自带一股胜券在握的悠闲惬意,仿佛山间清风、溪谷流水一般让人心旷神怡:“而且,安平公主也是我南诏珍宝,我南诏君上誓要为她觅一嘉婿,能得大雍陛下立之为后也算不得埋没了。将来诞下皇子,我们两国就更亲如一家,有福同享,一道进退,陛下您又何乐而不为呢?”

    立安平公主为后?不知为何,一听到这个说法,萧隐的心就重重地跳动了一下,连带着那许久不曾困扰他的疼痛感都在一刹那袭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用针线在他的心上穿了一道,每逢牵扯,都会丝丝缕缕地疼,并不如何剧烈,但却能让他心神不宁、几欲窒息。一如当初刚得知云千雪的死讯一样,恍惚间眼前一片昏暗,他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晓,又还能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呢?

    “公主殿下,恕朕直言,若要迎娶安平公主为后,恐怕是不能够了。”在理智尚且还浑浑噩噩飘荡着的当口,萧隐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好像是直觉已经取代了他的思考,在第一时间就给出了最为直接的反应:“贵国的好意,大雍心领,你们这样的盟友,我们也确实需要。只不过,朕从未想过立后一事,还请公主见谅。除去这一遭,无论贵国想要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我们都可以慢慢商量。”这大概,能够算得上是他的心声了。即便他神思不属、头脑昏沉,也不忘当场就开口拒绝。或许,尽管那个人已经背叛离开了,他身边的位置,也仍旧不想交给别人吧。

    “从未想过?”宁玄意挑了挑眉,自从进殿以来一直温柔和煦的神态在这一刻终于透出了几分凌厉,那一瞬间的光彩,犹如冬日暖阳下的冰凌,即便看起来晶莹剔透、美丽绝俗,但也寒彻肌骨、锋锐异常:“那就烦请陛下现在考虑一下吧。据本宫所知,您的皇后过世也有段日子了,按照惯例,也是时候另立一位新的**了。毕竟,安平公主出身尊贵、温婉贤德,嫁娶之事绝对马虎不得。难不成,陛下还想要让她屈居方才那位之下么?恕本宫无礼,贵国妃子的教养实在不敢恭维,我南诏上下可舍不得公主受这种委屈。”

    这其实已经是非常轻蔑和威胁的口吻了,换作平常,萧隐只怕睬都不睬就会把人给赶出去了,脾气上来,一顿鞭刑也算是轻的。然而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对上这个素未谋面的南诏国女子之时,他总隐隐有种居于下风的错乱。明明她才是弱势的那一方,可她通身的气场之强大和不可违抗,竟让他一时都发作不得。而且,更离奇的是,他除了惊异以外,居然连半点儿生气和恼怒的情绪都没有,这一切,实在是过于不同寻常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人选

    “这一点,朕自然也是想到了的,还请公主稍安勿躁。”没有变脸也没有动气,萧隐自己也很奇怪,他竟然还能用如此平静的口吻来跟宁玄意对话:“确如你所说,朕的妃子涵养不佳,恐怕会怠慢了安平公主。所以,朕的建议是,联姻没有问题,不过,这新郎的人选却未必得只此一个。”虽然娶了南诏国的嫡公主对他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是,如果她要的一定是皇后的尊位,那他再遗憾也只能放弃了。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再没有人可以胁迫他做不情愿的事情了,一个齐月柔就够了,再来一个安平公主,他恐怕这皇城里都再没一块清静的地皮了。

    “哦?除了陛下本人以外,难道还有更合适的人选么?”宁玄意佯装配合地问了一句,实则心里已然有了数。只是,这个人要是和楚予瑶成了亲,对萧隐的威胁可就要更进一步了。先前他那么防备于他,甚至不惜将他调离至今都不曾召回,怎么如今就忽然转了心性了?

    “自然是的,这个人公主你应该也见过的,就是曾经率领我大雍使团出使南诏的镇北王。”微微一笑,萧隐对于这个兄弟的人品样貌还是十分承认的:“他是朕的弟弟,文才武略皆是一流,至于外表形容,那就更加不用多说了。算起来他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婚配呢,安平公主要是嫁过来,那就是一等一的亲王妃,身份地位自不消提,也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又可以独掌王府,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礼数,岂不是更加的安闲自在?”

    这倒的确是实打实的好处了,再加上楚予瑶那丫头本就心系萧陌,哪怕让楚予珩这个一心为妹妹着想的家伙来考虑,恐怕他也会当即就忍不住心动的。只是可惜啊,她再喜欢楚家兄妹也不能不为萧陌多想想,他对楚予瑶可是半点儿心思都没动过的,她总不好为了一己之私就把这个自己愧对多年的男人给卖了吧?不过,若是以后他转了念,乐意瞧一瞧别的姑娘,或许到时候她还能顺手扯上一根红线,也算是替楚予瑶圆了个心愿。

    心中念头电闪而过,面上的表情却依旧是相当的为难,宁玄意抚着自己的衣袖,低头不语,像是在暗自沉思,直过了好半晌才语带迟疑地回答道:“话虽如此,这离君上的交代差得也是有些太远了。本宫向来心直口快,不懂就问,不知陛下为何始终不肯松口,莫非是从今往后都不打算再立后了?”

    “呵呵,就算陛下不想再立,大雍的文武百官也不见得会同意吧?”一直沉默不语的黎烬发出一声轻笑,适时地就插进话来:“是以,既然早晚都要立后,比起在权贵中诸多衡量挑拣,还不如就依了南诏国君的心愿,娶一个底蕴深厚、地位尊崇的美娇娘回来总是不吃亏的,不知陛下以为如何呢?”

    大概是因为从头至尾都知晓得清楚的缘故,对于萧隐的这副姿态,他实在是不太看得下去。是以,即便宁玄意已经在步步紧逼,他也还是没忍住想要开口的心情,顺带着就给敲了下边鼓。不过话说回来,楚予珩还是真心疼爱他那个宝贝妹妹的,哪怕大雍再强盛,他应该也不会舍得把楚予瑶嫁过来。他们这一遭,纯属是找个由头攻破萧隐的心防,单看如今这架势的话,好像还挺对头的。

    “这……”被这两人的一唱一和堵地语塞,萧隐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话已至此,朕也就不瞒着两位了。其实,朕确实再无立后打算,以后这中宫之位,空着便空着吧。朕的发妻,只认云氏一人,这一点,无论是谁说到跟前,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的。”说着,他抬眼看了下宁玄意,字里行间就带上了些微的歉意:“这并非是推辞之言,而是发自肺腑、出自真心,还望公主殿下能够体谅。贵国的安平公主自然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可凡事也总有个先来后到。正是为了两国长久的情谊考虑,朕才提出了这个方案,公主你不妨仔细琢磨一下,也省得日后委屈了安平公主,无端地生出怨怼之情,毁了你我两国交好的本意。”

    一个女人的嫉妒之心可以恐怖到什么程度,他幼年之时在深宫里就见得不少了,现在更是不想重蹈覆辙。而且,类似齐月柔这种,哪怕齐佑再棘手,他们全家也到底还是捏在他手里的,只要一日还归属在大雍之下,那他们就翻不了天去。可安平就不同了,她是南诏的金枝玉叶,为了这个妹妹,楚予珩能做到什么地步,他真的掌控不了。一个距离自己最近却还要时时警惕防备的妻子,那绝对不是他想要的。所以,还是从一开始就让南诏打消这个念头比较好。

    宁玄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眸带好奇地将他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一番,才饶有兴致地道:“大雍陛下对云后用情如此之深,倒还真是出乎本宫的意料了。世人皆说皇家男儿薄幸寡恩,如今看来,却也并不能尽然相信啊。”只以云氏一人为发妻……呵呵,果然是情深似海,感天动地。她怎么从来不知面前之人还有这般矫饰造作的一面,不去戏园子扮上还当真是可惜了。

    “公主谬赞了。”萧隐嘴角的笑意略带苦涩,却还是竭力平淡地将之一笔带过:“我们相识于少年之时,算得上青梅竹马,那时候的感情,总是要更天真纯粹一些的。”只不过后来,当所有真相都被撕开摆在他的面前之时,他就再也无法相信那一切了,连带着那个人,也被驱逐了出去,从此阴阳相隔,梦魂难见。

    天真是真的天真,可论及纯粹,却未必见得。宁玄意露出了一个隐含讥讽的笑,说话间仍行云流水,半点不漏:“能得夫婿如此,云后还真是大有福气。想来她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异常,陛下也用不着过度牵挂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情深缘浅

    大有福气还会去得那么早吗?萧隐听着这句话,心里不由地就五味杂陈,一时竟恍惚起来。自从云千雪过世以后,除了张德,自己基本上再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她了。不是不想不念,而是不敢去想、不敢去念。迄今为止,他脑海中有关云千雪的最清晰的一段记忆,还是在诏狱之中。那时候,她长发凌乱、面容苍白,褪去华服只着一身单衣,被牢牢地捆缚在高大的刑柱之上,一双灵动清幽的眼眸,即便是在那样昏暗肮脏的境地之中,也依然熠熠生辉,叫人望之心颤。

    “逸山,你就这般不信任我么?”彼时,她的唇畔还带着笑意,一如他们初见之时那样的温柔纯良,可他硬着心肠,铁青着脸色就移开了视线。

    “我想信你,也一度信过你,然而最后得来的结果是什么呢?”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他永远无法对她用上自称,就好像他在她面前,永远都是曾经的那个落魄皇子,而不是大雍高高在上的皇帝:“你骗我、瞒我,连你的一切都是假的。云千雪,事到如今,你还要我怎么信任你?”

    如果是其他的东西,或许他真的可以不那么计较,可偏偏,偏偏就是他最在意的那段过往!那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早在幼年之时便深深扎下,而后一天一天,根深蒂固,皮开肉绽。他面上的笑越是温和无害,他心里的伤就越是惨不忍睹、鲜血淋漓。这样黑暗无边的疼痛啊,几乎贯穿了他所有不堪的年月,他又怎么能轻易忘怀呢?

    “都是假的……”她闻言,笑得开怀而酣畅,然而眼眸中的凄含那般强烈,纵然他努力想要忽视,也仍旧是半分不落地收入了眼底:“那我们这些年来的感情呢?是真是假,难道你也感觉不出来?萧逸山,从初次见面至今,我云千雪敢以性命保证,从始至终都是真心相待,未曾有过一丝半点儿的欺瞒哄骗!”

    “那你的身份又要作何解释?!”听到她还在跟自己说着从前,萧隐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就吼出了这一句,然而在刚出口的瞬间,别说云千雪,就连他本人都愣在了那里,许久都不曾回过神来。

    其实,那并不是他真正想要说的。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携手共度,他们两个之间的点点滴滴,云千雪对他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当然是分辨得清的。可是,在当时那种情景之下,他想要得到的,无非就是她的一句解释、几字说明。说齐佑所揭发的一切都是假的,说她和泽国灵族并没有任何的关系,说她的的确确就是云家的大小姐,说他之前听到的所有都不是真的。他只要听到她亲口说出来就好了,其他的,他根本不在乎。只要云千雪摇摇头,他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依然过回两个人从前的生活,相敬如宾,亲密无间,他绝对可以做到的!

    只是,她不肯。她一直都在顾左右而言他,她甚至没有胆量涉及关于身份的话题,更别说去辩驳齐佑的指控了。萧隐深深地凝望着她,一颗心一点一点地陷落下去,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哪一刻会比现在更黑暗:“千雪,你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对么?那为什么,你就是固执地不愿意说出来呢?”就当他是愚不可及的那一个好了,他想要和她回到以前的日子,即便那只是一个虚幻的谎言,但只要她乐意为他构建,那他宁可一辈子活在其中,永不苏醒!

    “是,我知道。”她笑得悲戚,甚至难得一见地落下泪来。那一滴泪仿佛坠在了他的胸口,令他每时每刻都生出撕心裂肺的痛楚来:“可是我也答应过你,这一生都不会对你说谎。所以,我不能骗你。齐佑说得没有错,我的确,是灵族的遗孤。当年云相奉大雍先皇之命出征泽国,在战乱后的废墟里发现了我,机缘巧合之下,我才变成了云家的大小姐,这一点,我不会回避。”

    也正是因着她的那一句话,他愤然离去,之后也再未踏进过诏狱半步。而等他心乱如麻、尚且还没有理出具体的头绪之时,就传来了她越狱逃离的消息,再之后,她就变成了寒枭带回来的那一堆破碎尸骸。没有只言片语,没有求饶告解,她走得那般决绝而义无反顾,以至于连多思考一下的时间都没有给他,就这样彻彻底底地烟消云散了。萧隐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在经历过她那样毫不留情的背叛伤害之后,他还是不愿意让任何人取代她的位置。他的妻子,只有云千雪,只是云千雪,而那个人因病离世,猝然长辞了,仅仅只是这样罢了。

    “得妻如此,是朕的福气,只是到底没能留住她,说起来也是情深缘浅,无可奈何。”良久,萧隐才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劲来,却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对着宁玄意和黎烬就沉声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说起来,除了张德以外,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跟谁提起过云千雪了。然而,面前这两个人,就仿佛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尽管他并不怎么情愿,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就被他们的思维牵扯,无端地就聊起了这么多,也着实是意料之外了。不过,宁玄意给他的感觉和当初的黎烬也很相仿,那是一种极度微妙的熟悉感,说不清道不明,但又宛若飘扬在半空中的透明蛛丝一般,若有还无,挥之不去。可能是习惯了黎烬的存在,连带着他对宁玄意也没了排斥之心,反倒意外地多出了几许亲近,说起话来自然也就更坦诚直白。

    情深缘浅,无可奈何……呵呵,这八个字总结的还真是不错。宁玄意眨了眨眼,最后只是面带惋叹:“两个心爱的人不能长相厮守,未免过于遗憾。这一次,是本宫不好,勾起陛下的伤心往事了,还请陛下见谅。这样吧,为了弥补本宫这次的过失,关于结亲之事,就尽依陛下所言,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第二百六十九章 时日无多

    “尽依他所言……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还真是不担心楚予珩会拿你怎样啊。”是夜,在棠梨苑内,一身白衣、出尘若仙的男子高坐在院中的梨树之上,看着下方正抬手斟茶的女子就是一脸的无奈:“念念,你不会是当真打算撮合楚予瑶和萧陌吧?”不然的话,怎么就答应的这么干脆利落了?之前明明说好只是个幌子来着的。

    “怎么可能,就算是我大着胆子想要替那丫头了了一桩心愿,再怎么样也不会违背人家亲哥哥的意愿啊。”同样换了一身白衣的宁玄意头也不回,兀自就翻了个白眼:“再说了,楚予瑶同我交好不假,那萧陌还是我的朋友呢。我总不能为了一个就罔顾另一个吧?那可不是我做人的风格。”楚予珩打从一开始就不愿让自己唯一的妹妹嫁入一个太复杂的家庭,像萧陌这种,必定是第一时间就给排除了出去的,她当然不会跟他对着干了。而楚予瑶心思单纯,为人也很可爱,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牺牲品,对于这样的一份纯真,她还是愿意好好护着的,自然也就不会再给萧陌添麻烦了。

    “那你今天这一出是打的什么算盘呢?”黎烬一手撑在自己屈起来的一条腿上,看起来风流恣意,俊美雅致,简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然而他追随的那个对象却只是背对着他,对这样令人目眩神迷的男色置若罔闻:“很简单啊,无非就是找个借口顺理成章地住在这里拖着他罢了。我不是说了嘛,既然要定下来,那就休书一封给镇北王,让他尽快赶回雍都当面商议。在此期间呢,你正好也可以再给咱们的大雍陛下调理下身体,而我这个全权代表南诏的特使则是沾沾你的光,趁机在大雍好生游览一番,岂不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黎烬挑高了眉头,少见地流露出了几分不悦的神色:“萧家兄弟倒是挺美的,而你也能顺带着见见萧陌,那我呢?念念,我在其中又得了什么好处?不妨,你说给我听听?”不但要等着萧陌这个实力强劲的情敌回来,还要守在这里给另一个情敌看病。这不光是没有好处,更应该是悲催到了极点才对吧?认真细究起来,他跟宁玄意才是最早相识、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怎么就硬是让别人给横插了一杠子呢?到现在都已经是蹬鼻子上脸了,他这个未婚夫当的也未免太憋屈。

    额……这个调调,是生气了?宁玄意后知后觉地转过身去,望着那坐在枝桠上也仍然俊美优雅得好似一幅画的男子,当即就露出了一个相当谄媚的笑脸:“你跟他们都不一样嘛,他们是外人,自然另当别论。难不成你跟我还要计较这么多?”说实话,看惯了黎烬平日里对自己千依百顺的样子,等到他真的动怒了,她还颇有些忐忑。没办法,谁让这个人如今已经在自己的心里扎根了呢,他的情绪和脾气,她都会下意识地去关注和在乎,这么一来,似乎反倒让他吃准自己了。

    外人……显然,这个词极大地取悦到了黎烬,眯了眯眼,他盯着宁玄意,说出来的话却仍旧是没有要松口的意思:“对你我自是不会计较,可对于萧家人,我恐怕做不到那么大度呢。”尤其是萧隐。以往他一个人来雍都看诊也就算了,就当他是良心发现,看在不菲的诊金份上,他还是可以忍上一忍的。可眼下宁玄意也跟着过来了,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毕竟,他们两个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拜过天地、全过礼仪,还一起度过了那么些年。而今,要他处在这两人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地方,还要看着他们频繁往来,即便萧隐并不知晓宁玄意的身份,而后者对其也再没有了以往的感情,他也还是觉得万分不适的。换作别人,要是依着他平素的性子,大概早就一剂药神不知鬼不觉地送那人归西了,然而现在面对的是宁玄意,在进行的,也是她一早就安排好了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乱来,这就让他更加不爽了。

    “那你想怎么办呢?”放下茶杯,宁玄意认命地走到那株高大的梨树旁,半仰着头望向他:“难道要直接送萧隐下黄泉?”她不是不了解黎烬的为人的,他的想法,她基本上可以把握个七七八八。他会这么说,那多半就是起过类似的念头了,不过是顾虑着自己,才始终都按捺得好好的。

    以一个更加舒展的姿势向后倚靠在树杈上,黎烬想起白日里见到的萧隐,唇角微微上扬,不自觉地就带出了几分不屑:“凭他现在的状况来说,即使我不对他动手,他的日子也不会太久了。”思虑过甚还不加保养,积年累月的心疾本就不是小毛病了,再加上他自己这般作践,能活得长才是个奇迹呢。

    其实,如果按照他之前留下的药方好好调理,悉心照料,萧隐此时就算没有大好,也应该恢复了不少气色才对。不过,依他今日所见,这个人似乎并没有改掉多疑多思的毛病,也并未将他的话听进耳中。长此以往,那就跟点灯熬油无异,端看这盏摇摇欲坠的烛火会在什么时候被外面的狂风给吹熄了。

    时日无多么……宁玄意眨了眨眼,连负在背后的双手都忍不住攥紧了一下,可再开口之时,却只剩下了无比的冷酷和断然:“那我们要抓紧时间了啊。我说过的,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地离开的。若是不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欺骗和背叛,不让他尝尽悔痛和心碎的滋味儿,我绝没有脸面去见云府满门,也愧对云家军上下!这一笔笔累累的血债,他休想逃过去!”她是个重情之人,可等到她真的决心翻脸无情,那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这一次,她绝不是跟萧隐来忆苦思甜的,她要他睁大眼睛看好了,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维护的东西生生毁在她的手中!这才能告慰在天的英灵,也告慰曾经那个天真纯善、被虚假的情爱蒙蔽了双眼的云千雪。

第二百七十章 人有相似

    “阿嚏——”倚靠在龙塌之上,萧隐忽然就没来由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甚至连带着眼皮也开始跳个不停,令得他下意识地就放下了手中的奏折,一边半闭了眸子,一边抬手就按了按自己的眼角。

    “陛下,喝杯热茶吧。”紧跟在内殿侍应的张德适时地走了过来,在递过茶盏的同时就替萧隐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衣:“这时节的症候算不上太好,您的身子也才刚刚恢复了一些,可得更加珍重着些,别无端地着凉了。”说着,他伸手就拿过了摆在床头的一沓折子,言语间不由自主地便流露出了些许心疼之意:“国事再重,也不在这一两天的,您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还是养养精神、早些安睡吧,这些东西啊,老奴就先给您放书桌上去了。”他是知晓萧隐的为人的,如果自己不强制收走,他肯定会强撑着身体看上整整一夜。到时候再有什么不好,那可就麻烦了。

    一面喝着热热的茶水,一面看着张德过于娴熟的阻止动作,萧隐的双目之中也不禁闪过几分感慨之色:“你啊,就是担心的太多了。如今黎烬都常住宫中了,就算我真有个什么万一,那不是还有妙手回春的灵医在么?直接找他就完事了,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除了张德这样的老人以外,现在这偌大的皇城里,应该也再没有一个人会像他那样出自真心地关怀和担忧自己了吧?

    “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张德收拾着手里的东西,嘴上的劝解也依然是没有停止:“常言道是药三分毒,再好的大夫那也只是用来救命的,想要好好地恢复如初啊,陛下还是得多爱惜着自个儿的身子才行。”再者,黎烬也从不来就不是个会随叫随到的主,医者父母心这种品质,在他身上,张德还从来发现过。把自己的健康全托付给这个人,怕是指望不上的。

    “嗯,你说得都对,朕听教训就是了。”难得好脾气地笑了一笑,萧隐也不再坚持,反而是放下茶杯就琢磨起了其他的事情:“他们两个都安排在棠梨苑了?可有派人去好好照料着?”按着他的本意,原是打算将宁玄意安置在其他宫中的,然而她执意要挑个僻静的居处,那也就只能主随客便了。反正这座宫城都是他的地盘,倒也用不着担心这个异国公主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这是自然的,老奴亲自着人过去的,绝对妥帖,陛下安心就是了。”转回床边,张德索性把白日里的见闻给交代了个干净:“听底下的小宫人言讲,南诏的那位公主殿下似乎很喜欢棠梨苑的布置,还感叹说来得不是时候,否则就能看见满树的梨花了。”说着,他大概也想到了自家主子的顾虑,当下便又补充了一句道:“为了保证公主殿下的安全,老奴还特意让禁卫军统领安排了一队身手绝佳的军士在附近巡逻,一定不会出了岔子的。”不过,平心而论,这一招实在也没什么意思。毕竟,灵医黎烬神出鬼没的名头在天机大陆上也是出了名的,以那个人的武功,如果真要干出点什么事情来,他也不信那群人能够防得住。要是寒枭还在,或许情况还能好一点儿,但是现在的话……

    显然,萧隐也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是以,他在沉吟片刻之后就点了点头,尽管还是难掩眉宇间的一丝可惜之意:“也只能做到这样而已了。黎烬那个人,着实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有他在,便是再多心机也枉然了。”且不论他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种水准,那些禁卫军能否躲得过他的耳目,单说他一个不耐烦之下直接甩出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毒药来,恐怕也够他们喝上一壶的了。只是,他还是不太懂,这两个人怎么就会走到一块去的,从前也并未听说他和南诏有什么瓜葛啊,如何好端端的就跟那位护国公主定了亲了。

    “陛下不是查探过那一位的底细了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张德笑了一笑,言语间竟似对宁玄意的来历极为清楚:“她不过是幕僚起家,并非真正的南诏皇室中人。恕老奴直言,即便她如今站到了这样的一个位置,想来跟他们也不是全然一条心的,陛下且用不着忧思过甚。”那个女子的身份在南诏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因此,几乎在她声名鹊起的那一阵子,一切有关于她的消息就呈到了萧隐的案头,只不过早些时候他们并未太过留心,直到黎烬和她的婚约开始逐渐流传出来,大雍方面才多关注了几眼而已。

    “就是因为她能以一介幕僚的身份出人头地,甚至还权同副相,可以代表南诏暗中出使,这才令朕胆战心惊啊。”萧隐咂了咂舌,心头却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不适之感。不知为何,这个女人的手腕总能令他无意识地就想起云千雪,虽说她们两个从外貌到气质都全无任何相似之处,但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劲头可不是随便哪个女子都能拥有的。现在这么一想,他倒是忽然意识到早前对黎烬那一丝似有若无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也是云千雪,他举手投足间云淡风轻的气度竟是和当年的云千雪如出一辙,那种渺若云端的天人姿态,就好像自己当年在云府第一次看见那个一身素衣、剑走游龙的飒爽少女,绝美飘逸的宛如一幅上古画卷,可叹而不可亲。

    “张德,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两个,似乎都和千雪有着那么一点相近?”越是思量就越觉得诡异,萧隐拧着眉头忽地就吐出了这么一句,张德一个不防备之下竟是愣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陛下,您……您刚刚说什么?南昭公主和黎神医……跟……跟皇后娘娘……”他结结巴巴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把整句话给复述完整。原因无他,只为着这个想法的确是过于惊悚了。开什么玩笑啊,宁玄意和黎烬,那一个是南诏谋士,一个是江湖神医,跟自家故去的皇后根本就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人!怎么无缘无故就讨论起像不像的问题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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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醉三生介绍:
幼年离丧,身世浮沉,她以亡国公主之名抛却前尘,无怨无恨,笑面新生。 红妆驭马,素手持枪,她以一届臣女之身纵横疆场,心怀天下,傲视群雄。 原以为与他并肩而立,从此江山如画、盛世繁华。可一朝风云惊变,地狱天堂也不过咫尺之遥。 陈年的血痂被揭开,新鲜的伤口又淋漓,再难不恨,再难不悔,再难不怨。 无论何时,你还有我。男子温柔低语,默然守护,依稀旧时模样。 然而受尽磨难、遍体鳞伤,她是否还能一如当年、不改初心?浮醉三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醉三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醉三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