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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绚野     浮醉三生txt下载     浮醉三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一章 盘算

    “你难道不觉得么?”看着身边这个久经风浪却鲜少动容的老仆在瞬间就瞪大了双眼,萧隐一时之间也感觉自己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了:“当然,不是说长相,而是……而是在某些特质上……”他也不是很能解释得清楚,因为那种感觉太过玄妙,颇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在里头。

    某些特质?张德凝神细思了一会儿,最后也只得冲着自家主子摇了摇头:“这个老奴还真是没有发现过。可能,出类拔萃之人大抵都是如此,看多了就会觉得有些相似之处吧。”若是光说黎烬倒也罢了,毕竟那个男人通身的气息十分莫测,是颇有几分云后当年的模样。可宁玄意是什么身份?一个靠着自身权谋上位的平民女子而已,尽管容颜绝俗、举止不凡,可在他心里,这二者还是不能够相提并论的。再说了,宁玄意和云后的五官可是半点儿都不挨着,很轻易地就能把这两个人给区分开来,他是真的不懂萧隐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

    如果是怀疑他们和早已被诛灭殆尽的云府有所关联,那倒是说得通了。只不过,这一对人可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尤其是黎烬,其扬名之早,远在云府真正崛起之前。若说他们一直都有着云府的背景,那这些年也应该早就藏不住了,又怎么会等到所有云氏族人都不在的时候才贸贸然地杀回来呢?而且,特意构造出如此显眼的名头,难道是唯恐萧隐不把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反正吧,这事乍一看极其合理,但一旦细细推敲起来,反而处处皆是漏洞。这些东西,即便他不特意点破萧隐也会看得出来的,他也就省得白白浪费口舌了。

    优秀之人的共同点么?萧隐无声地挑了挑眉,终于也是禁不住叹了口气:“或许吧。说起来,朕倒是没有料到,南诏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张德,你说那群家伙靠得住么?”早年间,大雍和牧凉、贪狼也不是没有修好过,更有甚者,他们跟后者至今还有着不犯边的约定。然而现实怎么样呢?自从云千雪一事发生之后,那两家就开始狼狈为奸、携手合作了。单单是一座金沙城的体量,就让他损失了那么多的人马,连萧陵都搭了进去了。他实在是难以想象,若是日后南诏反水,又会是何等样的一幕场景。

    “正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远的自身利益。南诏的这番示好靠不靠的住,陛下您且细想也就是了。”已经习惯了萧隐有事没事就找自己念叨几句,张德的反应也很是从容:“先前大雍内忧外患、乱作一团,连贪狼那样自恃重信守诺的部族都试图浑水摸鱼,而独独南诏还在跟我们正常通商甚至加深合作,光看这一点,陛下就该明白它是怎样的一个国家了。”

    能够这么多年历经风雨而不倒,在内部豪门世族林立分权的情况下还混得那般丰饶富足,其实已经可以想见南诏这个小国的真正实力了。他们是重视自身发展远胜于对外扩张的国度,比起牧凉和贪狼的磅礴野心,南诏大概只想要谋求一个更好的未来而已。况且,他们一向都是以其非凡的商贸能力立世,而并非武力,要是在这上头跟实力最为强横的大雍耍滑头,那基本就跟自寻死路没差别了。听闻那位南诏国君也是个年轻有为的,总不至于会头脑不清到那步田地。

    “嗯,这一点,你倒是跟朕想到一块儿去了。”点了点头,萧隐对他的这个答复不可谓不满意:“听说楚予珩素来疼爱安平这个妹妹,只要他们不打什么歪主意,朕便许她一个富贵安稳的下半辈子又如何。”只是,他没有想透的是,即便当真要向自己示好,楚予珩也有的是其他的法子,又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家的宝贝妹妹给送过来,他就不怕自己居心叵测,直接以之为质胁迫南诏臣服么?眼巴巴地将自身的软肋送到别人跟前,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也不知道楚予珩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南诏主君应该也是为了显示诚心才特意做出了这么个决定的,想来也是知晓陛下定然大人有大量,能全心庇护好安平公主的意思。”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以张德的眼力见儿,单看萧隐此时的面色就能猜出他在怀疑些什么了。是以,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第一时间就送上了不需任何成本的劝慰之言,以便让自家主子宽心:“只不过,陛下您真的确定要让镇北王爷迎娶公主么?恕老奴僭越,以如今的局势,恐怕陛下您迎之为后才更为合适啊。”这既是一心为了萧隐打算的模样,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毕竟,以一国为倚靠之力的安平公主并不简单,凭着萧隐以往对自己这个兄弟的忌惮,他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萧陌再添羽翼才对。可现在这个做法,分明就是与他的原则背道而驰了……张德很好奇,也很不理解,于是趁机就想多探上两句。

    话虽如此,但他的这点古怪小心思却是不太能对人言讲的。萧隐的眸光略微闪烁了一阵,说出口的话却是有些避重就轻:“萧陌会是个好夫君的,人家诚意而来,朕也自当诚意相报。在这一件上,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他接着话锋一转,连目光汇聚的那一点都换了位置,看得张德的心头立马便跳了一跳:“这个安平公主的身世过于显赫,就算朕没有什么意见,也禁不住朝野上下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恶意揣测呢。”萧陌占了这个大头,有人只怕比他更着急也更担心。既如此,那就由得他们往来争斗好了,他只要稳居中央不动,那便算得上是最大的胜利了。

    这……这是在说齐佑么?望了眼那明显是相府的方向,张德深深垂下头去,这一回却是再不敢多言了。好一招借力打力,这么看来,他这位主子可是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分毫呢。

第二百七十二章 打探和琢磨

    同样的夜色,在雍都皇城之中显出的是静谧,而在距离宫苑不远的齐相府里,呈现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风格了。

    众所周知,和一直征战沙场的云相不同,大雍齐相最擅长的就是舞文弄墨。他是文人出身,写的一手好狂草,自然也就更喜风雅之物。是以,整个相府之中遍植奇花异草,常年入目皆是一片葱郁森罗。平日里看着倒还不错,可每逢入夜,尤其是月色稀疏之时,满墙满院也就只剩下了凄清幽寒之感。再加上齐相妻房早逝,子嗣单薄,唯一的一个女儿还嫁进了宫中,而缺少了人气的加持之后,整个府邸都变得寂静非常,就连偶尔走过的下人都是步伐轻悄,寡言少语,叫人见之便心生肃穆之意,再生不出聒噪喧闹的念头来。

    而位于这一片庭院中最深沉安静的那一处,则是相爷齐佑的私人书房。不管是日常走动还是收拾打理,除了他本尊以外严禁任何人踏入,就连当今的齐贵妃也不可以,足见齐相为人之严谨小心。此时此刻,夜已渐深,整座宅邸里头也大都是漆黑一片,唯有这一座疏阔雅致的院子里尚且还烛火通明,但是从里至外,几乎所有的下人都被遣走了,只余两个侍卫守着外院的门口远远站着,挺直的脊背映衬着昏黄的廊灯,看起来宛若两尊雕像,着实透着几分诡秘的意思。

    “你今儿个来得可有些晚了。”一身雨过天青的家常便服,齐佑手执一把剪子,施施然地站在窗前剪着烛火,语气里清清浅浅,也没发现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却骇得刚进屋的黑衣蒙面男子当即就跪下了:“还请相爷恕罪!最近相府周边的暗桩是一个接着一个,属下也是不敢大意,费了好大功夫才趁着他们交班之时偷偷溜了进来。相爷您千万见谅!”这是真真切切的周遭情况,也亏得他运气好,兼之身法灵活,这才能抓住那么一个小小的缝隙。换作别人,恐怕直到现在也还得在府外绞尽脑汁地徘徊呢!

    “又多了?”齐佑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语气里的轻蔑几如实质:“还是宫里派出来的?”

    “应该还是同一批人。”黑衣蒙面男子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属下仔细观察过,和之前的并无区别,显然都是一道的。”只不过,原先的人数就不少了,好端端的又另外添了这么许多,真不晓得宫中那位究竟是在打着怎样的算盘。

    “他还真是看得起我。”冷哼一声,齐佑眼瞅着灯花爆了又爆,这才面露满意之色地放下了手中的剪子,继续问道:“先不管这个了,听说宫中今日来了客人,似乎还搞得相当隆重的样子?”和萧隐不放心他故而要额外派人盯梢一样,他自然也不放心那位年轻的帝王,所以也在宫中布下了不少明线暗线。只不过,碍着外面的那些耳目,他并不像以往那般自由,收到的消息也多是模棱两可,更具体的细节,还得靠着眼前的暗卫才能落到实处。

    “是那位灵医又入宫了,还带了一个陌生的女子,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黑衣男子一五一十地陈述着自己在宫中的见闻:“此外,他们和陛下在御书房中交谈了将近一个时辰,期间也只有张德一个人出入过,因此无法得知个中详情。在那之后,他们就被安排进了棠梨苑,陛下还特意令禁卫军前去守护。因为不知底细,属下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也没有刻意接近,只等相爷吩咐之后再作计较。”

    黎烬?他怎么又来了?齐佑转过身来,眉眼间不由地就多了些诧异:“莫非是陛下的身体状况有什么反复了?”否则,黎烬这尊当初请都请不动的大佛又怎么会巴巴地赶过来。据宫中内应传过来的消息,萧隐的病症应该在上一次他来的时候就治得差不多了。因此,他下意识地就得出了这么个判断。

    “这……属下倒是没有瞧出任何端倪来。”黑衣男子的声音压低了不少,似乎是有些汗颜的模样:“相爷您也知道的,张德素来口风极紧,也从没露出过半点风声。只是,据属下观察,陛下近来虽然闭门不出,但整体精神却比从前要好上许多,想来,或许并不是因为病情的缘故。”

    这么说,那就是黎烬主动过来的了……可这又是什么用意呢?齐佑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忽然脑海中似有灵光一闪而过,令得他当即就追问了一句:“那个和他一道前来的女子身份你可知晓?”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能让这个江湖神医主动和大雍皇室攀扯上关系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摇了摇头,黑衣男子愈发不敢对上自家主子的视线了:“属下无能,并不知晓,只知她号称是灵医的家眷,其他的就一概不清楚了。”说着,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今日午后,贵妃娘娘还曾与那个女子起过冲突,最后还是陛下亲自赶过来解围的。后来娘娘被罚禁足自省,无旨不得擅出,属下没能进得去栖月宫,因而也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

    “这个蠢货!”听到这里,齐佑抬手就狠捶了一记身边的案几,直拍的上头的茶盅都跳动了一下,声势之大,足见其怒火之盛:“一天到晚的净知道惹是生非,当真是半点儿都指望不了!”居然跟一个素未谋面、不知根底的人较劲,她还真是长了能耐了!黎烬的家眷,那还能有别人么?虽说那并不是什么得罪不起的大势力,但平白无故与人结下仇怨又能落下什么好处呢。想他齐佑筹谋半生,自认没有任何才干在他人之下,可如今想来,他这儿女缘比起云归远来说,差得可岂止是一筹啊!

    自己原本就处在被软禁的环境里,本想着女儿在宫中好歹也有几分势力,多少能挽回一点颓势。如今看来,以齐婉柔的脑子,只要不再给他添乱那就是谢天谢地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多心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黑衣暗卫暗暗呼了口气,却是恨不得自己压根儿没听见这些。说实话,齐相对贵妃娘娘的不满早就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特别是像他们这种位置的,听多了也就习惯了。然而,这终究是主子们的私事,被下属们获悉太多也算不得什么好事。正所谓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再加上齐贵妃打从小时候起就是个霸道张扬、睚眦必报的个性,他还真担心自己哪天会被这对父女神不知鬼不觉地给灭了口。只不过,作为暗卫,这样的结局亦可称得上是他们的宿命了,很多时候,既然已经上了贼船,那便是看得再清楚也不会有回头路了。

    “你去转告她,这段时间务必给我安分守己,再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大概是痛骂了几句之后稍微消散了怒气,齐佑拂了拂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袖,语气虽然凌厉异常,但字里行间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又无声地再度弥漫了开来:“还有,告诉碧荷,若是有机会的话走一趟棠梨苑,给那两位赔个礼道个歉,多少挽回着些。纵然无法深交,至少这面子上也得过得去。”

    黎烬从前行走天机大陆那么多年,身边侍女小厮无数,何尝有过家眷一词了?那个女子,摆明了就是传闻中和他订下了婚约的南诏护国公主啊,那个宛若谜一样突然冒出来的宁玄意。要不是他现今还被困在府中,他还真想亲自去会一会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人。能轻而易举地挫败祁连域,还毁了他祁氏宗族那么多年苦心经营之下才拥有的大好局面,这个宁玄意可非是池中之物,早先又怎么可能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幕僚呢?在他看来,南诏那一潭子水虽然面积小,可水底下的深度如何,却恐怕只有他们自家才能知道了。而宁玄意顶着这么一个醒目张扬却并不知道具备几多实权的名头出现在这里,也着实是过于诡异了一点儿。他禁不住有些好奇,想知道萧隐那头又是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了。

    “是,属下一定把话给带到。”想到待会儿还要跑一趟栖月宫,黑衣暗卫就不禁想为自己掬上一捧同情之泪。这个时候的齐贵妃大概还在余怒未消的阶段呢,就这么跑去传话,恐怕他也得遭一番迁怒。然而相爷的话违抗不得,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对了,陛下那头最近有什么异常么?”处理好了眼下的突发事件,齐佑沉吟了片刻,照例问起了萧隐的日常起居:“听说他连着几天都在御书房里批阅奏章,一步都没有离开过?”以前也不见他勤政爱民到这种地步,难不成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黑衣暗卫从自哀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又认真地想了一想,这才答道:“并未见得。属下偶然间曾听张德言讲,说是陛下前阵子生病之时落下了太多政务,而今好容易恢复了,所以抓紧时间赶一赶进度罢了。”当然,这也是张德和他底下的小徒弟交谈时才走漏出来的消息,是不是有意在掩人耳目就不得而知了。

    赶进度,呵,这倒的确像是那个人的作风了。齐佑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行了,我都知道了,没事儿你就先退下吧。宫里面的一切动静,都还照常给我盯紧了,不管是陛下那里还是棠梨苑中,但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务必第一时间回禀给我。”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些南诏人在此时横插一杠是什么意思,而这些对自己的计划又将会产生何等样的影响。如果没有一个定论的话,他这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轻举妄动的。自己费尽心机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绝不能因着一时冒进就功亏一篑了。

    “属下遵命。”干净利落地拱手应下,黑衣暗卫正要转身离开,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地回过头来,语带迟疑地道:“对了相爷,属下方才从宫中出来的时候,碰到替陛下传旨的人了。”而且还是六百里加急,连夜出发,看起来好像挺重要的样子。只是他尚且不确定这其中的具体内容,所以一时之间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透露。直到刚刚齐佑要他事无巨细地打听,他才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传旨?这个时候传的是什么旨?齐佑的眼瞳骤然紧缩了一下,语气却还是非常的沉稳:“你可知道圣旨里头都写了点什么?”不是他偏要多心,而是这时间节点赶得也未免太巧了一些。前脚南诏的人才进宫,后脚萧隐就派人出宫传旨了,莫非,是他们发现了自己在暗中的举动?这么一想,他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了一下,连拢在袖管中的双手都下意识地握紧了。

    “这个……属下并没能打听到。”眼瞅着齐佑的神情因着自己的这一句回答而逐渐变得风雨欲来,黑衣暗卫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赶忙又补充道:“不过,隐约听说这道圣旨是要送往金沙城的。所以,属下斗胆猜想,约莫……应该是和镇北王有关的。”如今,金沙城的战事已平,也没什么事务值得六百里加急的,怎么想都只剩下一个镇北王了。

    一听说是送往金沙城的,齐佑的面色顿时稍霁。若是跟萧陌相关的话,那多半不是找自己的麻烦了。只不过,南诏和萧陌又有什么联系呢?为何一来人就要去信给萧陌,难道说,是萧隐打算召他回京了?可是这也不应该啊,他明明那么忌惮着自己的这个兄弟,把之外放在金沙城也一直都是他的执念,怎么这会儿就改变主意了?那个宁玄意不会邪门到可以影响萧隐的心思吧,那可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啊。

    “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这件事我会着人跟进的,你就不用再操心了。”收敛好自己的心绪,齐佑微微颔首,直到黑衣男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之中,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样子,是时候加快进度了啊。”不然的话,等到萧陌回来,自己就会变得相当被动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坐困愁城

    并不同于雍都的风平浪静,此时此刻,远在瓮城之中的李解,看着手中传递来的书信就想到了几天前发生在城头上的事情。彼时,他正一个人独立城墙上沉思,却不料后面就生出了那么许多事情来。

    已经好几天了,他再没有听到翼城方面传来丝毫的动静。那一支前些时候还跟自己打得热火朝天的队伍,似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了。他不是没有派人去暗中打听过的,可是传回来的消息却说翼城城门紧闭,连里头的人声都不能听闻,看起来像是已经变成一座空城了。

    空城?那怎么可能呢。单看秦峰前一阵子那百般试探、志在必得的模样,李解心里就跟个明镜似的了。即使牧凉心再大,他们也不会舍得就这般轻易地送出两座城池去,而且,还是送给一向跟他们不睦的大雍。所以,秦峰带兵弃城而去是绝无可能的。只是,若他此时当真不在翼城,那又会在哪里呢?按理来说,大军集结之后,第一时间就该直攻瓮城而来才对。然而这几天来,他几乎是日夜不睡地观察着瓮城周边的动静,却连半分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这可实在是太诡异了。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摸不准敌方的动作,因为这很不利于他们下一步战略的部署。眼下,久已失联的越州城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如果牧凉那边还有什么隐藏的阴谋诡计,那他除了强行抵抗、拖延时间直到冀州城的援兵到来以外,根本就没有什么法子可想了。

    “伯爷,您怎么有上这儿来了?”不远处,李解身边那个副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口气里还带着一股相当的无奈:“大夫让您多休息来着,这里有末将们在守着呢,您放心也就是了。”说话间,他几个大跨步就走到了李解的跟前,望着自家主子仍旧算不上明朗的神情,嘴角的笑容也就跟着一道苦涩了起来:“我们这一趟似乎是出师不利啊,明明各方面都计划地天衣无缝,可一到真正执行起来,却总是莫名其妙地遇上这种前后两难的境地。如果这一次能顺利回去啊,末将一定要去雍都香火最繁盛的庙里烧香!让菩萨保佑我以后千万不要再这么不顺利了。”

    这其实也是他说的小孩子的赌气话,也只有跟李解关系好,才会在他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是以,李解下意识地也跟着展露出了一个笑容,刚想教训这小子两句,却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是啊,明明都计划周全了,为什么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刻被阻住呢?”就好比这一次秦峰人马的消失。要是他们当真是上门一决死战来了,那己方奉陪也就是了,也未见得就会是个必败的下场。然而在差不多所有人都抱定了这个决心之后,那一群如狼似虎的敌人却突然虚晃一招地再不出现了,只扔下他们还在原地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这样的招数,简直是专为攻心而来的。看似杂乱无章,可偏偏你走出的每一步、借力的每一点,他都给你算的好好的,以至于到最后你才发现,自己已然被困在了一座围城里。进不得进,退又无路可退,根本就是硬生生地在等待着别人给自己下判决。他行军打仗多年,自认早已看惯了各种场面,可直到今时今日,他才突然发现,原来还有一种情况是他自己都应付不了的。那感觉就像是秦峰这个人专门是为了克制他而生的,自己的每一个弱点、每一次盘算,好像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没有错漏一分一毫。这种体验,着实是过于可怕了。

    看着一向英气勃勃的主子在这一刻竟然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几分苦涩的颓唐之意,那副将心下微颤,却是咬了咬牙,将那个在自己脑海中盘桓了许久的建议说了出来:“伯爷,恕末将直言,既然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咱们为什么还要犹豫不决,而不是干脆地拼命一试呢?”如果无论进退都只有一死的下场,那他宁可冒险也绝不畏缩。这是他的意思,也是底下兄弟们的心声。毕竟,作为大雍的精锐,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这般窝囊的举动了。一群大男人龟缩在一座小城里裹足不前,除了贪生怕死以外,大概也没有更好的形容了。

    拼命一试?李解的目光微凝,却是依旧遥望着翼城的那个方向:“你的意思是说,索性不管不顾,直接挥军攻下翼城?”这一招,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

    “是!反正攻城本就是我们原先的打算,无论那里头现在是何底细,对我们来说,妨碍都不是很大的。”也是说到兴头上了,副将大手一挥,颇有些豪气干云的味道:“若是打胜了,那我们就能从当前的困局里完全地脱离出来,也顺带着可以进一步联系上冀州城。若是不敌的话,”他稍稍停了一下,语气倒是更加的无所畏惧了:“那也无非就是一死了之,我们身为军人,早就准备好了会有那么一天,不怕的!伯爷您也不用太过顾念了。”

    “哪有那么简单的。”饶是心硬如铁,也禁不住为这几句话而感到动容,李解面色稍霁,却是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是担心不敌牧凉军队。我只是在怀疑,这根本就是牧凉人故意耍出来的一套诡计,如果那座城早就设好了陷阱在等着我们,那这一行,非但没有结果,也会变得毫无意义。身为主帅,即使我不十分顾念你们,可也不能拿手底下军士的性命开玩笑啊。”

    如果那是一出空城计,那他们必定百死无回,还很有可能连牧凉人的头发都碰不着一根。眼下的局面还没有紧迫到需要他冒如此奇险的地步,所以他更倾向于再等一等。作为决策之人,他要考虑的东西远比普通士兵要更多,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凭意气而行。

第二百七十五章 旧友重逢

    “可是,再这么下去的话……”明知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可副将想了又想,还是心有不甘:“大家的士气都被耗得差不多了,城里的物资恐怕也撑不了太久。我们总不能一直就这么坐以待毙吧?”瓮城到底不是一个可以长久落脚的地方,再加上他们现在也回不去越州城了,除了不顾一起地往前推进以外,他真的想不到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他不明白,李解这么干等着的意义在哪里,再这么一天天地拖下去,难道事情就能发生改变不成?

    “能撑一天就得继续留在这里一天!”斩钉截铁地回了一句,李解眼神如炬,转过头的瞬间便带上了一股不可违逆的威严和决绝:“以我们今时今日的处境,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正如我们一定要攻下翼城一样,秦峰他也万不可能抛下瓮城不管,所以,他是一定会露面的!到那时候,才是我们真正的决战之机!而在此之前,我们唯一能做的、要做的,就是气定神闲、养精蓄锐,等待大战的开始,而不是轻易就动摇了军心,去走那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步险棋!你明白了么?”

    “伯爷……”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面色坚毅、神情倦怠却依旧气势不减的男子,副将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认命地低下了头:“是,一切都听伯爷的,末将唯伯爷之命是从。”尽管他也不清楚那帮子牧凉人是否会如同李解所说的那样按时出现,可这人终究是自己的主子,是大雍此行的主帅,过去的许多年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去信任和听从于他,那么,接下来也是一样的。只愿天可怜见,不要让这一次再横生枝节,按计划完成他们早先预定好的目标也就足够了。

    “好了,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再站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头,李解沉声道:“算起来城里的粮草还足够撑上好几日,秦峰他们的动作也不会那么迅速的,你们暂且安心就是了。”不把自己这一行人逼迫到绝路只怕他们都不会冒头的,这一点,李解还是很有把握的。虽然他跟秦峰不过短兵相接的几面之缘,但也足以让他了解那个人的行事作风了。

    “好,那末将晚些时候再来替换伯爷吧。”见他如此,那副将也就不再坚持,行了一礼便径直转身离去。于是,这一处城墙之上,便又只剩下了李解一个人,半仰着头望着浩瀚的星空,无声地犹如一幅寥落的画卷,从亘古流传至今,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过。

    “还真是万分难得一见,我怎么不知道你也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呢?”就在李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仿佛要飘摇而去的时候,一道略带着几分嘲讽的轻笑声突兀地在这一片天地间响起,惊地他霎时就急退了好几步,身形微矮、背靠砖墙的同时还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那凛冽的锋芒映衬着黯淡的星光,竟是意外的勾魂摄魄:“谁?!是谁?!滚出来!”

    虽说他刚刚是有些放空的意思,可作为多年的军伍之人,又自幼习武,他的警觉性和敏锐程度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来人居然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之下靠得如此之近,甚至于如果他不出声的话自己还发现不了,这是何等惊人的深厚功力了。李解一点儿都不怀疑,若是这个家伙方才想要自己的命的话,只怕他这一会儿已经横尸当场了。

    因着近来连番和牧凉对战,军士们大多疲乏,所以在城头这一块他也就没有安排太多人手。尤其是刚才他自己上来之后,为了求得片刻独处的安宁,他连剩下的几个人都喝退了。是以,眼下这一块地界上,只有他和来人这两个在,就以那人之前的那句放声来看,自己很可能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多年未见,安远伯爷竟然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么?”伴随着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轻笑之声,一个黑色的人影宛若鬼魅一般地掠上了城头,几乎是在李解的瞠目结舌之下就乍然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是一个身材颀长、面容瘦削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袍服,外头则裹着一件鹤氅。整个人气息内敛、神情平淡,可饶是如此,他通身的威势依旧是扑面而来,恍如山林野兽,令人见之生畏。

    “是你……”李解好似看见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之事,一向英气逼人、踌躇满志的脸庞上只余呆滞,竟是半天都不曾回过神来:“你……你不是……不是死了么?”这个人,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他都相当的熟悉。最早在军中的时候,他们还曾是同袍兄弟,睡同一张床、喝同一坛酒、打同一场仗。那些年,他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就连最要好的亲兄弟之间也不过如此。可后来,终究是人生的际遇不同,他们被分配在了不同的营地里,也各自走向了不同的道路。再之后,便是渐行渐远,两相疏离,直到把生离化作了死别。

    说实话,当初在雍都府邸之中猛然听闻那一消息之时,他是心痛且恍惚的。然而,既然少年之时已经选择了截然不同的方向,那这样的结局也就在意料之中了。所以,他感慨过了也就完了,没有再去关心也不便派人去过问。他告诉自己,只当是地牢里死了个普通的囚犯而已,用不着多想什么。只是每每午夜梦回,他仍然控制不住地忆起那个曾经的挚友,忆起他们最轻狂的时光,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有一天会再度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眼前。这简直,是比自己的梦境还要虚幻的存在了。

    “怎么,我没有死,让你失望了?”黑衣男子的眼眸锐利如鹰隼,此时一眨不眨地盯着李解,更是寒光四溢,叫人胆战心惊:“很意外在这里看到我么?说起来,我对于今天的会面倒是期待多时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结盟

    期待多时……这么说,他这是早就算计好了的?李解一字都不敢漏地听着他的言语,心里却是盘算的飞快。再度对峙了一会儿,他忽地收剑入鞘,竟是背倚着城墙站住了:“我早就该想到你没那么容易就死在狱中的。寒枭,你骗过了那么多的人,甚至不惜假死从地牢中脱身……我倒想问上一问,你这又是打算做些什么呢?”

    大雍的地牢固然比不上诏狱那般守卫森严,但也绝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逃脱的。纵使寒枭之前是禁卫军之首,底下有着不少暗地里的人脉路子,可要想走得那么顺利且不让人疑心,那也必定需要有人接应才行。李解很快就想到了这一茬,再加上寒枭意有所指的话,他的思绪已经不由自主地直朝各种阴谋论奔去了。他差不多已经开始考虑,在雍都之中还有谁可以担当这个角色,而他和寒枭联手耍上这么一出又是基于何种目的呢?

    双手拢在袖中,寒枭面不改色,只是微微地扬了扬唇角:“依你看来,我准备干什么呢?李解,我们曾经是好兄弟,你应该,比谁都要了解我才对吧?”

    “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如何知道你心中真正的想法。”不太习惯看到素来面无表情的男人露出这样细微的神色,李解偏了偏头,却是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不过你煞费苦心地瞒天过海,想来所图的也不是什么小事。要我说的话,雍都之中一定还有你的同盟吧?”这可不是无关痛痒的消息了,若是传到萧隐的耳朵里,只怕又要在京中掀起一股子滔天巨浪。或者,他倒是可以好好地想上一想,要怎么运用这个情报来为自己谋求更大的利益。

    “同盟?”眸带讥讽地闪了一闪,寒枭的语气顿时更凉了:“我的同盟不早就被大雍的陛下诛杀殆尽了么?难道还有一个遗漏掉的不成?”不管是云府上下还是云家军,甚至连那些帮云家人求情的也是一样,萧隐大刀阔斧,斩尽杀绝,从来没有半点因着自己发妻的关系就心软留情的迹象。他那时尚且还在宫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将那些场景看得清清楚楚,也就因此而格外知晓那个男人的心狠手辣。萧隐再不是他们当年认识的那个温文谦和、宽厚贤明的二皇子了,又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曾是过。只是他以一张最完美的假面掩盖了他最真实的野心,而后,将所有人都牵扯进来,并让他们成为他最终上位的垫脚石。

    多可笑啊,他们在大雍战火纷飞之际选出了他们自认为最杰出、最能堪当大任的一位,他们原本以为,这个人是会领导着他们,带着大雍踏进一个崭新的盛世皇朝的。然而后来呢,他们选的那一位是站上去了,也的确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很快就拱卫了大雍在天机大陆上的地位,并不断扩大其影响力。然而,他对他们这些守护者、征战者乃至奉献者都只是利用而已,有了帝王之心的男人不复往昔,只要是为了利益,他统统都可以不在乎。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几乎把所有人都给填进去了。小姐说过,这是她这一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其实在他这里,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大雍的陛下?时至今日,你连国之主君都不打算承认了么?”没有想到他会把话说得这般直白请不留情面,李解稍微讶异了一下之后倒也释然了:“对,寒枭大统领已经自绝于狱中了,你是逃出生天的一抹游魂,是该另当别论。只不过,我很好奇,你今日特意现身来见我,应该是有话要告知的吧?”其实,他还是更倾向于是寒枭背后的那个神秘人打算跟自己联手,否则的话,在眼下这种节骨眼上,贸贸然地曝出寒枭还存于人世的消息不是不太好么?这勉强也算是个送到自己手边的把柄,为的,想必就是之后的合作了。要真能如此,他这一波还算不得亏了。

    双手抱臂,寒枭只是凉凉地看着他,那目光之不加掩饰,浑然像是在打量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我有我自己要守护和效忠的人,所有行事自然都以她的意志为主。所以,是她安排我来见你的,而并不是我想要来。这期间的区别,你可明白?”没有了云千雪的萧隐,在他眼中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也压根儿就不配得到他的忠心。其实,如果早年间的那桩事没有李解的影子,她是根本不会在意这个人的。可事实上,他们最后整体清算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茬。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被小姐特意派到瓮城这一方,为的,无非就是处理这段尘封太久的兄弟情谊。

    能这么快就收服寒枭并让其誓死效忠的人,说起来,李解这辈子除了见过一个云千雪以外,便再没有瞧着第二个了。而且,他说那个人安排他过来跟自己见面,这又是什么勉为其难的操作么?莫非,想要见自己的,是寒枭背后的人,而跟他本身无关?

    这么一琢磨,李解大概也有了点头绪了,当即望进寒枭的眼眸深处就沉声道:“说吧,你背后的主子想要什么?看在你的份上,或许我们有可以有合作的机会也不一定。”齐佑那边他是肯定不会再依傍上去了,他原本计划的就是此次一战成名,重新回归到萧隐的视野里,让他再度重用自己,又或者是视若腹心,所以他打从一开始接到齐佑的飞鸽传书之后就没当过一回事儿。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原本十分简单利索就能搞定的一两场小战事,硬生生地拖到了现在不说,偏还让自己处在了进退两难的局面里。如果再不开辟一条可行的退路的话,他这一次,怕是直接死在战场上都比活着回到雍要强上千百倍了。毕竟,齐佑和萧隐都不是良善之辈,成为他们的联合攻击对象是他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噩梦。

第二百七十七章 出卖

    合作?这小子多年未见,倒是越来越会上杆子爬了。寒枭斜睨了他一眼,眸色是从未有过的疏淡和凉薄:“你确定,我们要的你给的起么?”明明当年的这个人和自己一样,都是能为了家国天下抛却满腔热血的男儿,怎么一别数年,竟然已经彻底换了一副心性了呢?时间和经历,当真可以让一个人的变化如此之大么?

    “我若给不起,你应该也不会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这么多了吧?”挑唇一笑,李解的神情也变得有些讥讽:“寒枭,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开出条件来就是了。”他也不是最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了,怎么可能会被他随随便便的两句话就给唬住。难得现在的自己还能剩下那么点价值,豁出去换了也无妨了。

    寒枭又盯着他望了一会儿,这才轻描淡写地说道:“把瓮城交给我,我保你一条性命。”这差不多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承诺了,要不然,单凭李解做过的那些事,他就绝没有活路可言。

    “你也想要瓮城?”没有留意到他话语中隐含的沉重,李解惊讶的点还在他的前半句上头。略微思索了片刻,他隐隐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难道说,你如今已经投靠到牧凉麾下了?”否则,要瓮城何用?这根本只是座小城,如果不是能作为进攻牧凉的切入口,只怕谁也不会去在乎它的。除了牧凉想要以最小的代价将之收回,他实在看不出这座城池还有其他的用处。可就他所知,牧凉现在也是日薄西山、一天不如一天了,要是寒枭连萧隐都看不上的话,这牧凉古国里能让他另眼相待的又会是谁呢?

    “区区一个牧凉,尚且还不值得我做到这般地步。”寒枭容色不改,似乎半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这话太过傲气:“比起关心我的去处,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你自己吧。眼下你进退维谷,坐困愁城,对大雍也没有任何的交代,再这么下去,早晚不过一死。听从我的安排或许违背你的本心,但至少能留住你的命。”说着,他顿了一顿,话语间的凉意却是更甚了:“早些年你以手部重伤为由退出叶家大营帐下,继而安安稳稳地在安远伯府里龟缩了这么些年,为的,不也就是这一点么?总不至于过去了些时候,这个筹码反倒不值钱了吧?”

    自从在黎烬处得知了一些隐秘的消息以后,他的一颗心就再也无法保持常态了。当年,李解黯然退出,消失于朝堂,他固然怪他心胸不够开阔,但也总是理解和惋惜的。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曾去打扰过这个人,就连叶疏狂偶尔提起,他也会主动出言为其开脱。后来,出了云府那一桩事情以后,叶家也受到牵连,尽管他对李解依旧无动于衷的行为感到诧异和埋怨,可他也明白人各有志、强求不得,故而独自一人强撑起了局面,直到把自己送入了地牢为止。以前,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件小事就足以令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一蹶不振、半生萎靡,可后来,他却逐渐领悟到了,那是生来就心思诡诈、冷血无情的缘故。李解背着他,背着他们那一干曾经一道出生入死的人,做了太多自己的选择,而他们从头至尾,一无所知,任他妄为。

    没想到一向寡言少语的寒枭会突然说出后面这一长串来,李解微微怔了一下,随后的面色便放了下来:“你这是在责怪我当初贪生怕死?”虽说他和寒枭已经多年没有来往了,但从以前来看,关系总也算不上太差。然而这一回,才一见面他就感觉到了对方身上那无比浓重的敌意,若是因为怨怪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呵,蝼蚁尚且知道惜命,纵然你为着自身安危做出我不愿看到的选择,我也不会怪你。”冷笑出声,寒枭按捺了许久,也终究是没能忍住胸口的那一腔义愤:“可是,你远没有沦落到那种地步啊!李解,你到底是从叶家军里出来的,跟云家也算得上亲厚了,为什么当年你就能狠心做出那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来?!”今天本不是说这话的当口,他原也没打算这个时候来跟他对峙。可是话赶着话的,不知为何就谈到了这一茬,若是此时再让他假做不知,他大概是一点儿都办不到了。

    “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冷不防听到云家二字,李解的脸色就白了一白,滴水成冰的天气,站在寒风刮面的城头之上,他的额间竟然还渗出密密层层的汗来:“寒枭,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我半句都听不懂!”那一家人基本上已经成了他心底最隐晦秘密的一部分了,他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在寒枭的口中再次听到,并且还跟自己挂上了关系。

    “怎么,敢做不敢当了吗?”一看他的样子就笃定了十分,寒枭的一颗心越发地沉了下去,仿佛坠了几千斤似的,有一种沉甸甸的疼:“李解,是你在齐佑面前透的口风,从而让他盯上了小姐的身世,对不对?!”云千雪的真正身份,知晓的人其实并不多,就连他当年跟在那个女子身边,所听所闻也不过是几分端倪罢了。他原本就一直在怀疑,齐佑怎么就能够想到从这一点上来攻讦云家的,又是如何会硬生生地挖出了那一段陈年往事。要知道,云归远之所以能成为大雍开国以来的第一权相,不光是因为他战无不胜,更重要的,是他处事谨慎、心细如尘,从来不会授人以柄。

    早在当年他决意要将灵族遗孤带回府中抚养之时,他就想好了后续的处理之法,更是果断地将所有蛛丝马迹都给抹去了。如果不是他们这边有谁探听到了些许内幕,进而又透露给齐佑,只怕后者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出那一步棋。而在当时,和云家交好的那么多人里头,除了李解这一个到现在还活着,其他的,基本都没能落得善终。事实真相怎样,其实已经一目了然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往事复盘

    小姐的身世……李解的脸色已经惨白得看不出人样了,他下意识地又倒退了几步,连说话的声音都跟着哆嗦了起来:“你……你都知道了?”怎么可能呢,除了齐佑以外,他没有在任何人跟前提过这件事,也自信从来没有露出过半点儿破绽,为什么寒枭会知道的?齐佑开始着手针对云家的时候,他明明连自己的府门都没有迈出去过,这个人又凭什么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呢?

    听他连最后一点抗辩的意思都没有了,寒枭通身的冷意不由更加摄人,当下就又往前逼迫了一些:“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时候你的安远伯不是做得好好的么,既然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你又为何要将云家出卖给齐佑那个奸佞小人?!云家军里那么多人啊,难道就没有一个是你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兄弟么?你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究竟有没有为他们考虑过?!”

    云府满门,再加上那一支声威赫赫的云家军,这不是一两条人命的事,而是成百上千条啊!那么多个活生生的人,那么多无辜鲜活的生灵,就因为李解的这一句告密,转眼之间就化作了血肉枯骨。破阵军几大统领行刑之时,他压根儿都不敢露面,因为他救不了他们,却又无法说服自己硬下心肠去看那一场血淋淋的离别。听说连刑场的黄泥地都被鲜血浸透了,即便收拾完隔了几天再去,那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也始终是挥之不去。而雍都的十里郊外,至今都还耸立着一个颇具规模的黄土堆,那里,便是众多云家军的长眠之所了。那么多人被一起坑杀,大概是大雍建国以来都没有出现过的盛大场面,更别说是冲着自家人来的,而非是对着一般的敌掳。这要是让后世得知,怕也是个荒诞至极的笑话了。

    “那我当初为了叶疏狂挡刀而伤重到这只手差点儿都断掉的时候,你们又有人考虑过我么?!”像是被人撕开了最后一层面纱,迫得他不得不正面相向,李解索性也豁出去了,立马便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你们只在乎叶疏狂的安危,没有人在意我这条胳膊以后还能不能用!没有人为我想过我以后在军中的路还要怎么往下走!是,叶疏狂他是将门公子、三军主帅,比哪一个人都重要,所以我这个小副将就活该成为他的挡箭牌,甚至连一星半点儿自己的声音都不能有么?!”

    他那个时候已经是大雍最年轻骁勇的将军了,也已经被封为了安远伯,照理来说,那一场战事,即便他当不了主帅,跟着叶疏狂,他们也概是平起平坐的了。然而,那一切都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罢了。叶疏狂一再否决他的建议,甚至不让他带领中军,而是命他率领剩余部队以作策应。那是个什么安排呢?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为了压制他的发展、不让他有机会抢占军功,所以白白地将他扔在一旁坐着冷板凳而已。叶疏狂啊,明面上一副爽朗洒脱的大将之风,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心胸狭窄、嫉贤妒能的小人!面对他的刻意打压,自己又如何不能反抗了?

    “呵,到了今天,你居然还有脸说你自己发出的声音!”狠狠地啐了一口,寒枭只觉得自己心里那奔腾已久的火焰快要忍不住磅礴而出,直接将眼前之人给烧成灰烬了:“那一次,要不是你不听号令,暗地里带兵强行深入,那一次的死伤又怎么会如此惨重?!还有,叶将军是为了救你、为了替你挽回局面才亲自跑去的,你能为他挡掉那一刀,我只能说你的良心还没有彻底泯灭。至于后续,你好歹作用着伯爵之位,就算日后再上不得战场,该有的尊荣也还是不会少的。更别提在你伤重到闭府不出的时候,云家和叶家找了多少名医名药给你送过去了。”说到这里,寒枭不禁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这才接着往下说道:“李解,我们为你做到这个份上,你如果还是觉得我们从没有重视过你,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虚情假意!”不知道这些话里有哪一句再次戳到了李解的痛点,那个一贯自持的男人在这一刻彻底跳了起来:“你们全部都是虚情假意!伯爵之位是我自己靠军功一点一点挣下来的,就连我的手,也是齐佑最终给的药才治好的!是他让我看清了你们的真实面貌,让我下定决心从此再不跟你们往来!”

    见他始终都是如此执迷不悟,寒枭蓦然地摇了摇头,话语间却是突然多了几分萧索的意味:“你以为,单靠那点儿军功就足以令你坐上伯爵之位了?那是云后看中你的资质人品,又想到你在京中不比我们,没有立足的根基,所以才特地从陛下那里为你求来的!李解,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同期的行伍之人里,和你类似的勇武之士莫非一个都没有么?可他们最后可有一个如同你这般受到重赏重用的?至于齐佑给你的药……”寒枭顿了好半天,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才好了:“那也是叶将军托了云后之后,找江湖名医给开的方子。你不屑于用,更不想看,转头就丢到了一边,而你府中的小厮隔天就将之交给了齐佑,也才有了后面他主动去拜访你的那一幕啊。”

    这已经是细致到不能再细致的环节了,要不是黎烬手下人才辈出,而且在什么犄角旮旯都有耳目的话,这么离奇的一小段,只怕当真是要被错过了。毕竟,谁能想到,那个时候还在跟云相你来我往、争斗不休的齐佑就已经盯上安远伯府了,以至于连他府上别人送来的东西他都好意思厚着脸皮愣充是自己的。自己如今特意在李解面前将过往一一说开,其实并不是想要挽回他,而只是想让他看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错得有多离谱。(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九章 难以接受的真相

    “你……你说什么?那……那个伯爵之位是云后亲自替我求来的?”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李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那治伤的药,居然也是……”叶疏狂和云千雪一起替他弄来的?可是,齐佑告诉他的并不是这样的啊。明明是云千雪极力阻止陛下册封他,还为了名声,假意联合叶疏狂给他送了些没什么用处的药材,根本不在乎他伤愈与否。怎么到了寒枭这里,所有的说法就都变了个过儿了呢?到底,他们谁在骗他?!

    “到了现在这会儿,我还有什么骗你的必要么?”一贯锐利的双眼收敛了锋芒,转而透出了一股深重的悲哀之色,寒枭望着李解震惊到几近惶然的面孔,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云后和叶将军一直都很看重你。当初你因着贪功冒进闯下大祸之时,我曾经去找过他们替你求情。你知道他们跟我说了什么吗?”

    一个将领在领兵作战之时掺入过多的个人私欲本就是大忌了,再加上当时折损了不少人马,虽说由于叶疏狂的及时介入而没有酿成最终的大祸,可这样的罪名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揭了过去的。所以,等到大军刚一还朝,李解尚在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就去找了云千雪,想让她好歹高抬贵手,从轻发落,而不至于绝了李解的生路。那两个人听闻他的来意之后倒是丝毫不觉得奇怪,只是笑了笑就让他不要操心,他们自有定夺,总不会翻脸无情就是了。

    “说……说了什么?”李解的嗓音越发颤抖到破碎,几乎失了原先的音质,叫人听不分明。他并不知道,寒枭还曾为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情。在他的印象里,他伤重卧病的那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人来看过他,除了一道让他卸下军中事务闭门养伤的圣旨,余下的,也就是一些说不上名头的各色药物了。那时候的他,在春风得意的当口遭到了一次迎头痛击,只觉得整个人生都灰暗无比。失去了天家的荣宠,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军权,就连引为知己的朋友都开始避他如蛇蝎了。所以,他变得什么都不相信,什么都听不进去,更是没有去了解过,在那段时间里,云千雪和叶疏狂等人又做了些什么。

    “小姐说,人这一辈子大多是要犯过一两回错才能长大的,你英勇善战,年少成名,一时移了心智也算是常理之中。只盼着你吃过这一回苦头之后能认真反省,好好改过,那日后的前途定然是无可限量的。”寒枭回忆着云千雪当时含笑轻语的模样,一双手攥紧到连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再加上那一回你好歹也救了叶将军一命,也算得上是将功抵过,不赏不罚,只让你暂时卸了差事在府中休养也就罢了。反正此一战的内幕所知者并不多,事情到叶将军和她这里也差不多就结束了,没有人会多言。而我身在宫苑之中,本就不该过多插手,所以他们也不许我前去向你说明。”

    这在他看来,本就是最圆满的处理方式了。不惊动萧隐,也没有任何确实的罪名,不过是借着养伤的由头冷落上李解一段时间,并不妨碍什么的。更何况,也只有失了手中的实权,感受到了人情的冷暖,飘在天上的人才能踏踏实实地重新来过。他觉得这对一向心高气傲的李解来说是件好事,所以他从头至尾就没想过要去提点。他以为,凭自己这个兄弟的机敏和智慧,只要稍一留心就会很快领悟其中的良苦用心,届时也便皆大欢喜了。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自己不过难得起了这么一个念头,少走了一趟,李解就歪了心思,自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若是时间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这么理所当然。

    “那叶疏狂呢?!”那不用细想都温柔和顺的一字一句仿佛尖锐的利刃一样扎进他的心里,李解的一双眼眸中已经遍布血色,看起来狂乱到了极点:“我不信!我不信他也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过我!”云千雪高高在上,开口说要轻轻放下也跟饶过一只蚂蚁似的简单,这一切由她做来还能凭白得到一个好名声,他信了也就信了。只是,那个过于轻慢他的叶大将军怎么可能会轻易松口呢?他应该巴不得抓住自己的小尾巴不放才对,一定是他,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地做了手脚,这才害他沦落到了今天这种地步!一定是的!

    叹息之声复起,寒枭眸底的哀色已然浓重到无法化开:“你究竟,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呢?李解,叶将军是何种人你难道不比我更加清楚么?这件事,只要他想,那就根本到不了云后跟前,所有的罪名都会第一时间落在你的身上,你绝不会有半点儿活路的。可是,你仔细想想,自从班师回朝之后,你除了被卸掉实职以外,在其他方面可曾有受到半分影响?即便你常年窝在府上不出来,整个安远伯府也是无人敢于怠慢。以雍都中人的势力和冷漠,你用心去想!如果不是叶将军他们有意在回护和庇佑,你以为如今的你还能剩下什么?!”

    别说眼下还能继续意气风发地领兵打仗、纵马疆场了,只怕早在云府覆灭之前,他这个人就要彻底地消散于世间了。寒枭久久地凝望着几乎快要被现实击溃的李解,终于是忍不住狠狠地一拳砸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云家满门抄斩,破阵军几大统领皆是五马分尸啊!李解,若有朝一日你归于九泉之下,你可还有颜面去见待你恩重如山的小姐、去见那些将你视若亲人的同袍?!这累累的血债,我恐怕你穷尽毕生之力都还不起吧!”

    那快如疾风、势如奔雷的一拳擦着男子的颧骨而过,最后重重地落在了厚实的城墙之上,那无比沉闷的一声响,恍若惊雷一般,轰然炸响在了李解的心间:“你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扑通一声跪倒于地,这个自视甚高的男子生平第一次垂下了头:“瓮城给你,大军也给你,你想要怎么样都行,给我一个痛快吧。”

第二百八十章 双管齐下

    那天最后一个场面的记忆过于难堪和狼狈,即便此时他身处瓮城的城主府中,而寒枭和秦峰也没有限制他的日常行动,李解也仍然觉得自己已经是个阶下囚了。可笑的是,就算是这样的他,也依旧可以非常顺利地收到来自大雍方面的信件。包括他和冀州城的联络,还有就是来自齐府的频繁催逼了。

    “这些信件,你们应该都看过了吧?”望着斜倚在房门口的寒枭,李解不禁就扬了扬手里的几页信纸,心里却也没有了丝毫想要避忌的意思:“冀州城城主说他会派兵前来支援,到时候要我里应外合,彻底消灭掉牧凉人的军队。”不过这封信实在是来得晚了些时候,现在牧凉人的精锐已经把整座瓮城都控制住了,反倒是大雍的军士成了阶下之囚。如今这城里城外放眼望去,只怕也就剩几杆旗帜还是大雍的了,要里应外合,他怕是做不到呢。

    坐在一旁的秦峰闻言,却是嗤地冷笑了一声,相当的不以为意。别的不说,单论云家军不在以后,大雍的整体实力似乎都有了下降的趋势。他先前跟这批所谓的精锐动过手的,不过也就是如此而已,如果他铁了心要战,那些大雍人绝对挡不住鹰豹两师的迅猛攻势。就这还在盘算着里应外合呢,给他点儿脸儿就真以为自己是号人物了?可不要笑死人了。

    “那齐佑那边的来信又怎么说?”寒枭侧过头去瞥了他一眼,神情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让你继续按计划行事?”他知道齐佑是打算让李解在战场上佯败的,可他也知道,以李解的心性,脱离了那个人的管辖之后,又怎么会那么听话呢?是以,他比较好奇的,是这两个不同心思争斗之下的最后决定。

    “他自是要我加快进度,赶紧上报已经战败被困的消息。”李解苦涩一笑,便一五一十地开口道:“最好是能扩大规模,说连越州城都被人围攻了,眼看着节节败退,已经十分危险了。”他都不知道是不是该把齐佑那个老东西加到乌鸦嘴的行列里去。毕竟,原先他想要伪造的那一堆假军情现在都已经被人变成是真的了。李解也不是傻子,越州城那诡异反常的失联,再加上寒枭带着自己的人马出现,这就说明其实后者背后的那个神秘人物早就出手干预了。在他们意识到以前,就把他们要做的一切都给算计好了。若那人当真存在的话,其心术之恐怕,怕是世人再无有能出其右者。

    “他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冷哼了一声,一提到那个人,寒枭的神色就变得不太友善起来:“如果连越州都被攻陷的话,那大雍的国门就无疑是被打开了。他这样做,莫不是要逼着萧隐御驾亲征?”毕竟,事情大到这种程度的话,已经不是轻易能够了结的了。大雍方面的士气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影响,人心也会随之变得动荡不安。如果萧隐继续一言不发地缩在宫中,那对整个国家的打击都极其重大,亲自出面扫平战乱倒也是合了时宜,也才符合那个男人的个性。

    御驾亲征?李解想着自己离开雍都之时在御书房见着的那一面,下意识地便摇了摇头:“以陛下如今的身子骨,怕是无法成行了。”自从云后去世,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他至今都还记得,自己被宣召进宫之后看见他形销骨立时的惊诧。现在的萧隐,早不是当年那个提枪跃马、血战沙场的英武皇子了。不过刚到而立之年罢了,他就已然透出了油尽灯枯之势,真不知道究竟是云后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亦或是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命数,一旦她离开,连带着萧隐本身也就不复存在了。

    “那齐佑打的肯定就是另外一个主意了。”寒枭闻言,只是扬了扬眉,却也没有再去关注萧隐的状况。对他而言,那个男人早在对云家和小姐出手之时就该死了,能苟延残喘至今,已经是他的造化,就更别说是身体衰颓了:“既然形势危急,那他必然会出言让萧隐避祸。而他自己,就可以趁势掌权,将所有刀兵尽归自己麾下。”反正萧陌还远在金沙城驻守,即便回来也赶不及。而放出消息的李解又是自己人,根本构不成威胁。到那时候,齐佑大权在手,尽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及至内闱的齐月柔再怀上皇子,那更是顺理成章地可以逼萧隐退位了。

    一个有着齐家血脉的皇嗣,一个垂帘听政的皇贵妃,再加上一个实际摄政的相爷。齐府的满门荣耀几乎就在眼前,齐佑能稳住心性直到现在才来催促也算得上是他的涵养高深了。

    “是。总不过就是如此了。”自从那晚两人把陈年旧事说破以后,李解就心灰意冷的很,别说没有了往日的抱负和傲气,就连通身的气息都萎靡的厉害,基本上已经到了寒枭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地步了,连半点儿争辩都没有,和以往根本就是判若两人:“所以,我是不是就照常回信给他,告知一切按计划进行,另外再把战败的折子加急送往雍都?”

    “嗯,有关战败的困境,就尽数如齐佑所希望的那样好了,省得他多心之下又觉察出什么异样来。”慢悠悠地走进来,寒枭拿起另一封信,捎了两眼之后倒是朝向了边上的秦峰:“怎么样,若要对上冀州城的援兵,你可有必胜的把握?”如果没有的话,他和青葛势必还得联系上越州城内,再做上一番打算,若是有的话,那就干脆一网成擒,免去许多麻烦了。

    秦峰爽朗一笑,回答的话语是掷地有声:“托师兄的福,不动刀兵就直接拿下了瓮城,小弟我手下的鹰豹两师可都还没见血呢,再来一队援兵也怕不了什么,师兄不用担心,保管一个也跑不掉就是了。”届时,他们这边对付冀州城出动的精锐,再让越州城的自己人去暗中抄了冀州城的老底,双管齐下,岂不十分便利?

    一看他笑得自信的眼神,寒枭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就准备让青葛去做安排:“行,我知道了,那就两路并举,好好战他一场吧!”

第二百八十一章 明修栈道 暗度陈仓

    相较于瓮城这边的大起大落,差不多的时刻,长丰城外头,首次合作的叶疏狂和徐恪却是意外的顺利。

    前者看着眼前那过于宽敞的甬道,一双黑眸中就不由自主地闪过欣赏之意:“我还以为你是说笑的来着,不曾想到这规模居然会如此宏大!若是这样的话,那你的计划就是绝对可行的了。”这种体量的甬道,要供大批量的军士通过那是肯定没有问题的,之前倒是他过于谨慎了。

    “我还不至于没轻重到这步田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徐恪毫不谦虚地接受着对方歉意的微笑:“玄意要做的事,我定然会一丝不苟地帮她完成的,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就拿来玩笑呢。”说着,他又抬手指了指两边用来巩固的木梁,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样子:“为了妥善考虑,我还特地让他们格外加工来着。这些天就在忙着这事儿呢,否则早就可以让你们开动了!”

    毕竟,一小队人往来和大部队的行进还是有差异的。他们花费了那么些时日就挖好的地道,虽然绝对不能说马虎,但跟精工细作也是相距甚远。他可不希望大队人马才跑进去一半就出什么问题,到时候,别说预定的任务完成不了,就是他跟宁玄意那里也不好交代。以他的风格,要么就不做,要出手就必然要做到尽善尽美。不然的话,岂不是白白给黎烬那家伙看了笑话?他才不要呢!

    “原来如此。”再次点了点头,叶疏狂往里探了一小段路,却是面露好奇地问道:“这条暗道,最终能通到哪里呢?”尽管徐恪表示借助它秘密攻入长丰城内必定是不成问题的,可他还是忍不住内心深处那股蠢蠢欲动的揣测和多虑。说到底,一国的都城终究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要凭一己之力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挖出一条暗道已经是他不敢想象的工程了,他实在不相信这玩意儿能够通得足够远。趁着大战还未开始,他得把所有的细枝末节都给问清楚了,也好提前做足准备。

    单手抵着自己的下巴,徐恪笑得眉眼生花,却是格外的好说话:“自然可以通到最接近皇宫的地方了。”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袖管中取出了一张精致的羊皮图纸,竟是画得无比详细的一幅都城地形图:“这是碧水湖的外围,暗道的出口就在这里,紧挨着护城河。你们只需要出其不意地夺下这一扇宫门,那事情便大有可为了。”

    “碧水门……”叶疏狂看着他手指比划的那个位置,细细琢磨了片刻,倒也没表现出为难的样子,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便又突然笑出了声:“我要是记得不错的话,前些时候你似乎就是在忙着给贵国陛下修建什么瀛洲仙岛?而且,位置好像也就在这个碧水湖上?”这也是他听朱颜无意中提起的,当时他还在奇怪来着,怎么好端端的冒险跑回长丰城就干起这么无聊的差事来了。这无论怎么看意义都不是很大,他甚至还想过,徐恪是否就是单纯的商人心性爆发,打算从中谋取一把暴利。而今看来,这个人所图的却是一些更大的东西啊。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了。”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徐恪一脸的理所应当:“要不是借着那个名头,我哪能这么顺理成章地把人手和物料都给运送进来呢?打着皇家的旗号,一切才能通行无阻,光明正大。我也是在实际勘探过了地形之后才偶然冒出来的想法,所幸最后成功了。”自从揽下那桩差事以后,他可是没有一天闲着。好在他手下各色能人不少,要瞒过林祺风和安悦儿的眼线也不算太难,在费了一番周折之后终于是派上用场了。

    “难怪宁姑娘总说你行事不拘,有大将之风。”连连感叹,叶疏狂也不禁为徐恪这过于跳脱的思路而大加赞赏:“如今我才算是领教了。牧凉第一公子果真是非同凡响啊。”不过也是了,要没有这样与众不同的敏锐头脑,他也不会在叛出家门以后还开辟出另外一番天地来。终究是天道至公,是明珠哪怕落入了尘埃里也是熠熠生辉的。

    牧凉都快没有了,他这牧凉第一公子又能如何呢?徐恪略微牵动了一下唇角,却是径直扯开了话题:“反正路我也给你找好了,这具体什么时候出动就看你的安排。行动之前务必知会我一声,我会再想法子把碧水门的守卫给调离一些。”那边的人越少,大军攻入的难度就越低。虽说现在安天河那头的累累伤兵被苍彧的人马拖得回不来,而秦峰又带着兵远在瓮城,一时之间都城里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精锐了。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一击成功,就此拿下牧凉,若是夜长梦多再生出些别的意外事端,那最后的结果会如何就不好说了。他也是希望这一次能更顺利一些,好尽快达成宁玄意的心愿。

    或许,这也算是的上他和父亲的心愿。只是,以这种彻底摧毁林氏王朝的方法来实现,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他们来说,难免有几分颠覆,所以也就尽量不宣之于口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探完这一整条暗道,连夜部署安排下去,明日入夜即可开动了。”估摸了一下大约的时间点,叶疏狂就摩拳擦掌地回答道,言语间还颇有几分难掩的兴奋:“夜间宫中是要下钥的,那个时候你恐怕不方便插手吧?依我看啊,你干脆就不要露面了,那碧水门只要不是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便是守卫再多我也能够将其攻破的。”宫门又比不上城门,再加上他对牧凉目前兵马分布的了解,他还是有十足的把握能第一时间打开缺口的。大概是徐恪为人坦荡直白、很对他胃口的关系,他不是很想看见这个男人被过多的卷入。通敌卖国的罪名太重也太难听了,徐恪不应该被这样对待的。

    徐恪是何等聪明之人,单听他这一句话就洞悉了叶疏狂的好意。是以,他在微微愣了一下之后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放心就好:“我自有我的法子,纵使不露面也能办妥的,你就等着瞧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确定凶手

    还有不露面也能实现这一目的的法子?叶疏狂挑了挑眉以示质疑。不过他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眼前的暗道才是他率先要关注和克服的问题。至于徐恪嘛,且由着他折腾去吧。瞧他这一手在皇城底下偷挖暗道还能做到悄无声息、无人知晓的地步,就知道这个家伙的脑子绝对是非凡的。便再有什么妙招也不稀奇了。

    于是,两人就此兵分两路,叶疏狂领着几个小兵自去探查暗道,徐恪则是悄悄潜回了城里,又在相府待了一会儿之后才进了宫。这一次,他甚至连多做客套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奔去了林祺风的延年殿。自己给他的时间也足够多了,要是还没有个定论的话,那恐怕他就要先在这宫里头闹起来了。

    “你今日怎么突然进宫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要不是底下宫人报过来,朕匆匆赶回,你这是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去?”才刚在延年殿的花厅里坐了没一会儿,林祺风略带着些微歉意和气喘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徐恪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发现他似乎是从哪儿一路小跑着回来的,一张发了福的面容上颇有些汗水,瞧着竟有几分狼狈,不像是往日的君王做派了。

    不过,他这副样子对于别人或许还有些用处,可对上徐恪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林祺风就注定着是要失望了。因为,徐恪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而一派清冷地道:“我今日来,为的是求我父亲之死的真相。这么久了,想必君上也该有了明确的答案了。为了这个答案,别说是等上一整天或者一长夜,就算是让我守在这里一年半载,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依旧是丧中之时的一身黑衣,头发也用同色的墨玉冠高高竖起,再加上他这些天消瘦了不少的身子,整个人裹在那一袭剪裁得体的深黑色锦衣之下,更显得他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少了平日里的嬉笑风流之色,反倒露出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再配上他不卑不亢的那一番话,饶是林祺风自认对这人已经足够熟稔,也还是一时望呆了眼,半晌都不曾回过神来。

    “这么说,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了?”从来没有见到徐恪还有这样庄肃严整的一面,林祺风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最终才想起抬手擦了擦汗,语意低沉地反问道。不是不知道他心中的愤懑的,可是,当这个人真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口口声声却只是为了要一个公道,林祺风的心还是止不住微微地刺痛起来。

    这几天牧凉整体的境况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与日俱下。秦峰那头至今渺无音讯,连带着周边的消息都传不出来,以至于自己作为一国之君,却连外敌进攻到何种程度了都难以知晓。而放眼国内,因着徐泽的离世,百姓们几乎是沸反盈天,再加上那些文人清流们的不断纳谏,他的一举一动差不多已经到了千夫所指的地步。别说什么君威声望了,此时此刻,如果有贤能之士揭竿而起,恐怕他的统治立时便要岌岌可危了。是以,这段日子以来,他日夜难安,不眠不休地在处理着手头的一应问题。眼下,好不容易才刚理出了丁点儿头绪,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徐恪就立刻杀上了门。

    这说明这个人根本就是非常清楚他的所有动态和进展的,甚至,很有可能在暗中密切关注着。然而,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丝毫要为自己说上半句好话的心思,在明知道是安悦儿出手对付了徐泽的同时,还乐得袖手旁观,只是冷眼瞧着他越陷越深。而且,他压根儿也不在意自己如今有多艰难、多劳累,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一心一意只想着要压上那最后一根稻草。若说是别人,林祺风或许也就算了,可对方是他放在心底那么久的徐恪啊,为什么儿时一起长大的热情少年,不知不觉中已有了那样一颗坚硬冷漠的心呢?

    “君上这是说的哪里话。”淡淡地扯了扯唇角,徐恪端坐如初,八风不动:“我不过是来看看,您到底打算怎么处置罪魁祸首。至于兴师问罪……”他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讥嘲:“草民既无官职、又无身份,哪敢做出如此僭越之事。只求君上念在过往之谊,给我徐府上下一个交代,我即刻就离开牧凉,永世不再回来。”

    “你……你要走?”没空理会他阴阳怪气的口吻,林祺风心下一惊,却是只为了他的后半句话:“为什么?就算徐相不在了,你也还是可以留在长丰的啊。这里是你的家,离开了这里你又要去哪儿?”说着,他抿了抿唇,不假思索地就继续道:“徐相无辜枉死,朕也会为他追封的。你上要祭扫先祖宗祠,下要担负起徐氏的满门荣耀,如何又能一走了之呢?”

    徐恪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自己的衣袖,下一刻,却是连视线都从面前之人身上移开了:“功名利禄于我而言只是过眼云烟,我从来就没有过那些大志向。再说了,我此行回来本就是为了看望父亲,既他已不在,我在这世上也就没有了最后的牵挂。从此以后,单舟四海,于世为家,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没有宁玄意的出现,这大概也会是他真正的归所,说出来却也算不得是虚言了。

    “好了,徐恪只是区区一介白身,当不得君上如此记挂。”一边惦记着宁玄意此刻的行踪,一边心不在焉地接着往下说着,徐恪的神情看起来更淡了:“君上日理万机,想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为了节省您的时间,还是尽快把谋害我父亲的凶手给说出来吧。这也不是什么难事,难不成君上还动了不忍之心,舍不得处置了么?”

    感受到了他字里行间若有似无的那一抹失望之意,林祺风脑子一热,差点儿就当场跳了起来:“什么话?!朕绝无此意!”在这两者之间,孰轻孰重,他还是很拎得清的。唯一让他心生犹豫的,只不过是那个人的身份:“她终究是牧凉的君后,朕只是没有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罚才更为恰当……”

第二百八十三章 决心处置

    夫妻本一体,纵然他想要把安悦儿抛出去以使自己彻底摆脱谋害忠良的这个罪名,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相反,因着他平素对安悦儿的倚重,那些字句如刀的迂腐文官怕是只会认为他是在慌乱之中随意找人顶了缸,而不会相信这真正的凶手其实就是那个一贯都看似温柔无害的君后娘娘。因此,他考虑了许久,一直在琢磨究竟要以何种方式公开宣告安悦儿的罪名,并顺势将自己给摘个干净。至于其中这具体的处理力度嘛,其实他也仍旧在不断的观望当中。一方面是要看徐恪本人对于这件事情的容忍程度,而另一方面,看的则是安天河这个老家伙是否能够平安归来。

    说穿了,林祺风本人对于安悦儿是没有任何深仇大恨的,他之所以对她动怒,也不过是由于她伤害了徐恪的家人、做出了没有分寸的事而已。所以,要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也不是不可能,关键就要看徐恪这位当事的苦主打不打算接受。而另一边,说到底就是因为权势滔天的平宁王爷还有死,他手下的能人还是不少的,若自己执意偏袒徐恪而重责了安悦儿,只怕到时候又会引起一连串其他的变动。因此之下,这几天来,林祺风基本始终都在这两派人马中间摇摇晃晃,而没能下得了最后的决心。于他本心来说,徐恪自是不应当被轻视的,然而于家国天下的理智来说,但凡安天河一天不死,他便一天都不能对安悦儿下最后通牒。个中的利益盘算、理智纠葛,他早就分析归纳地明明白白了,到了今天这种地步,也就索性先拿出一方来试探了再说吧。

    “世人常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听出他语气里过于分明的踌躇之意,徐恪双手抱臂,忽然就似笑非笑地开了口:“君后娘娘既然派人毒杀我父,也算得上是符合这一条了,我如果要让她以命相抵的话,想必君上您也是不会介意的吧?”一命换一命而已,稀松平常。哪怕安悦儿贵为**,他的父亲也是丞相呢,彼此间的身份差距也不输什么,单看跟前这一位准不准了。

    “这……”没想到自己试探的苗条才刚一露出来就被人给迅速地一拳锤到了底,林祺风眨了眨眼,一时竟恍惚地好似失去了正常的语言能力:“你的意思是……是要让朕处以斩刑么?”他们明明不是还在商量的阶段的么,怎么才说了没两句就被徐恪给一锤定音了?枭首之刑,这丢的可是皇家的体面,不到通敌卖国等大逆不道的重罪,通常还用不到这种手段。

    “嗯?草民可不敢生出这等妄念来。”徐恪站起身来,在殿中悠悠地踱了几步,这才回过头来继续看向了林祺风:“既然君上您能确定凶手就是君后娘娘,想来手上也一定掌握着十足确切的证据了?”他记得林祺风从小就算不得聪明,但好在一板一眼,条理清晰,从不会轻易犯错。这样的人既然都会把安悦儿的名字和凶手划上等号了,这就意味着他把所有的线索都给找齐全了。

    颇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林祺风也没准备瞒着徐恪,干脆就把平宁王府中秘藏奇毒之事尽数告知给了他:“眼下那唯一的一瓶已然空了,也落在了我的手里,凭这个跟相爷尸身上验出的毒相比对,结果是完全吻合的,那也就不是朕肆意胡言地冤枉她了。”说着,他又停顿了一会儿,却是凝神望向了徐恪:“你说你不敢生出这等妄念,所以,你想要她落到什么样的下场呢?”一起长大的情分就不必拿出来攀扯了,反正这个冷心冷情的家伙从来不会瞧在眼里,还不如省些嘴皮子,直接问个痛快才方便。

    呵呵一笑,徐恪倒像是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了一样,连带着语调都温柔了不少,只是那内容才一吐出口,就惊得林祺风瞬间瞪大了双眼,只觉得他还不如不说得好:“斩立决这种过于血腥残忍了,也实在是有损皇家颜面,我看啊,这一点,君上您就务必不用考虑了。不过呢,”他边说边抬手剔起了指甲,一脸全不在乎的模样:“我早听说宫中的法子甚多,什么三尺白绫啊、鹤顶红一瓶啊,着实不行还可找太医院的院正要上一剂奇毒,保管处置的既体面又祥和,还不沾染半分血色,实在是风平浪静的可以了。”

    “你……你这是要她非死不可了?”胆战心惊地将他这一番带笑的轻语给听完,林祺风颤颤巍巍地抬手指了指宫墙外的某个方向,却是直接就带上了警告之意:“平宁王在京中的势力可都是能够调动的起来的!再加上他本人还没死呢,你这会儿子就想着要扳倒人家府上的君后娘娘了,你觉得,你还能有活着离开长丰城的这一天么?!”

    “这就不劳君上您多操心了。”微微颔首,徐恪回答地自若至极:“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以命相抵,这事儿我也就不会再抓着不放了。到时候国内局势自会随之而变得平缓下来,君上也就能松一口气了,或者到时候再考虑平宁王府可能带来的祸事才更合适一些吧。”

    以安悦儿的死平息朝臣和民众的愤怒,将安天河手底下的势力暂且抛掷一旁、不管不顾?林祺风凝神思虑了片刻,竟也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起来。如果他对安悦儿下手之狠甚至达到了废后赐死的程度,再加上他手里捏着的醉生死的凭证,只怕那些想凭空捏造事端的人都无话可说了,又怎么可能还会怀疑他的清白呢?至于安天河那边嘛,反正到现在都没回来了,说不准以后也不回来了也不一定。他尚且不需要忌惮如此之多,走一步看一步才更能解当下之局。

    眯了眯眼,林祺风以手击掌,终于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来人,笔墨伺候,明日一大早上朝之时,直接当堂宣旨!”

第二百八十四章 再次夜遇

    当晚,因着时辰不早了,徐恪索性也就借着林祺风的挽留而住在了宫里。反正明天一早要唱的大戏他也是当事人之一,不在的话难免缺了几分效果,所以倒还是留下来显得合适。

    大概是在外游历的时间太久了,他对哪里都没有特别强的归属感,即便夜已深沉,他也仍旧没有丝毫睡意,披衣而起间,干脆就出了自己所居的宫苑大门,信步闲游似的,直朝着另一个方向就去了。那是御花园的方向,也是他刚回来时初见安悦儿的地方。他依稀记得那边风景不错,晚上独赏自是别有一番风味,当然也就不能错过了。

    然而这一次,徐恪的如意算盘怕是打了个空。因为他才刚从一处茂密的花树间缓步转出,就发现身前不远处已站了个人。那一袭雍容华贵的深紫色大氅,再辅以那窈窕纤细的身姿,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即便那个人不回头,徐恪也能准确地猜出她的身份了。

    “君后娘娘,大晚上的还当真是好兴致啊。”在原地停住脚步,徐恪压根儿没有要上前的意思,只是语气悠然地就开了口。然而,细听之下却能发现那声调是格外的森冷的,显见得其主人对于这一次偶遇是半点儿都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厌恶的。

    缓缓地转过身来,那个人的脸孔在朦胧的月色下逐渐显出清晰的轮廓,依旧娇艳而甜美的一副容颜,只是似乎是多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眼底下的那一圈青黑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了,看起来反倒多了一点脆弱的楚楚可怜,叫人看着便心生怜惜:“我知道你进宫来了,所以才特意在这里等你的。恪哥哥,如今瞧来,我们也算是心有灵犀了,对不对?”

    冷哼一声,徐恪对她的示好半点儿都不放在心上:“既然如此,那你想必也该知道我是为了定下你的罪过才特意走这一遭的了?”心有灵犀,他跟安悦儿?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了。有这功夫他宁愿和玄意多待一会儿才好。说起来他也离开地够久的了,这么一想,却是便宜了黎烬那家伙,白白地跟她独处了那么些时候,即便他们是未婚夫妻也太过分了一点!

    “恪哥哥,你要信我!我真的没有对伯父动过手!”走近几步,安悦儿巴掌大的脸上双目噙泪,看着好似清雨梨花,盈盈脉脉间动人心扉,直恨不得能搂住她安慰一番才好:“他是你的父亲,我这么在乎你,又怎么会舍得对你的至亲之人下此毒手呢?这一切,不过都是林祺风从中作梗!为的就是离间你我二人,以便他自己最终得利!恪哥哥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他对你不安好心啊!”

    通过这些日子的禁足,她也算是看得透彻了,林祺风那个男人,平时看起来窝囊又没主见的,可一到关键时刻,他自保起来的动作那是比谁都快。徐泽的死明明跟自己无关的,且她父王此时又不在京中,怎么可能会跟她娘家府上秘藏的醉生死扯上联系呢?她几乎不用多加思考就能明白了,这整个长丰城中,知道醉生死毒性和发作状况、最后还能从中得到好处的,唯有林祺风这一个人!而这个平素一直以自己马首是瞻、瞧着唯唯诺诺的男人,到了这种节骨眼上才勉强露出了一丝破绽,在徐恪即将赶来问罪的当口,忙不迭地就把自己这个替死鬼给扔了出去。这样一来,不但能将自己这唯一一个知晓他对徐恪心思的人给顺势铲去,还能在徐恪跟前挣得些许好感,更是对义愤填膺的群臣有了个交代。一石三鸟,好处占尽,这哪里还是她印象中所熟知的那个林祺风啊!

    “他骗我?还离间你我二人?”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徐恪笑得根本不能自已,直到好半天后才缓过劲来,眼神中饱含着对安悦儿此话的不赞同就摇了摇头:“我不信你不是没有来由的。安悦儿,不管你外在表现得如何凄楚动人,你的骨子里还是执拗而霸道的,绝不容许对方有分毫的违逆之意。实话说了吧,自从我执意要拒绝你的那一天起,你大概便已恨我入骨了。是的,你很聪明,你知道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生死,最大的软肋就是亲情。所以,你是专门挑了我父亲下的手,没有半点儿疏漏,为的就是要令我愧悔半生、痛彻心扉!安悦儿,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只是一个从来得不到的我,是一个空幻虚无的念头!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不相信那种动辄就要死要活的感情,那不是爱,是打着爱的幌子进行的一场场磋磨和纠缠。真正的爱,是整个人的心里眼里都是她,只要看见她开心,看见她毫无保留的笑,你的心里也会跟着在同一时刻变得灿烂到极致。真正的爱,是哪怕两个人相隔很远,也依然能够心意相通,了解彼此下一步的计划是要做什么。那种充斥了身心的喜悦和无言的默契,以及能够携手向前、不断进取的活力,才是他这一辈子真正想要追逐到的爱情。而带给他所有源头的那个女子,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与之携手白头的人。只可惜,他好巧不巧地晚了一步,以至于直至今日还在外围打杂跑腿,距离目标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又怎么能听得见安悦儿这种近乎扭曲了的、自以为是的喜爱呢?不给她说教一番才有鬼了。

    被他毫不顾忌地撕开自以为遮挡的很好的那层面纱之时,安悦儿不由自主地就表现出了几分慌乱。她没有想到,徐恪会把自己的心思看得那般透彻,甚至于不加修饰地就当面吐了出来。然而现在的情况着实也容不得她狼狈尴尬亦或是退缩了,是以,她猛吸了两口气,劈口就冲着徐恪道:“好!你不信我无妨!可是你清楚林祺风真正的嘴脸又是什么吗?!我告诉你,那个男人的想法只会比我更不堪!他也完全不值得你去相信啊!”

第二百八十五章 见不得人的秘密

    不就是比谁更加能豁得出去么?不就是比谁的秘密更见不得人么?好,好!那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两相比对一下好了!她就不信徐恪不接受自己却独独能接受得了林祺风!反正如今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她跟这位枕边人也差不多是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了,那就亮出来看一看,究竟是自己这条鱼活泛得起,还是他那张网足够密实!

    林祺风真正的嘴脸……徐恪单手抵着自己的下巴,一时之间倒也没急着回答。说真的,他在回到长丰之后就把宫中这一对夫妻给查了个遍,撇去安悦儿那头的诸多情况不论,林祺风那里,能算得上是重要的秘密还当真是没有。他倒是很好奇,安悦儿口口声声嚷到现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而她又为何如此笃定自己听到之后就会更偏向于她了呢?

    怀着这么点莫名其妙的求知欲,徐恪微微思索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故作深沉地道:“那你告诉我,他欺骗了我什么,还有,所谓的不安好心又是怎么样?如果你的答案能让我满意,或许,我会让你的处境变得不再那么艰难。”虽说他本人并没有亲自涉及到此番朝野内外的喧嚣声中去,但他毕竟是徐泽唯一的血脉了,只要他肯开口,无论是以方轶为首的那一干朝臣,还是长丰城中的那一种文人百姓,差不多都会乐意卖个面子给他的。所以,安悦儿要是想在最终的宣判结果出来之前能有所转机,也只能是从他这里着手了。

    “好,我直说就是了,你可不要被吓到了。”既然到了纯粹交易的阶段,安悦儿也干脆冷笑一声,径直就收起了方才的那副柔弱小白花的模样:“林祺风他对恪哥哥你可是异常看重,自从你被赶出徐府、远走别国之后,他就没有一天不在打探着你的消息。牵肠挂肚、日思夜想、望断天涯……呵呵,我认识他这么久,可还从来没见过他对任何女子有这般上心在意呢!我这么说,恪哥哥你可明白了?”男子对男子,这本身就不是可以被世俗接纳的情感了,所以在最初发觉的那一刻,她几乎快要忍不住仰天长笑。这世上,竟然还有比自己更加痴傻的人,明知事无可为,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将那点心意表露在明上,简直是卑微可怜到了不堪一击的地步。

    然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对林祺风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所以,她嫁于他为妻,与他成为推心置腹的密友,甚至在夫妻的基础之上逐渐建立起了一种不算牢固的同盟关系。当然,她始终还是忠于自己更多一些的,是以,即便是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有忘记拿捏林祺风。只要他的这个见不得光的把柄还在自己手里,只要他心里还放不下徐恪,她就有的是法子让他的权力为自己所用。事实证明,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做得很好,无论是作为一国之母还是亲理政事,她自认为没有哪一点儿逊色于林祺风那个软蛋。虽然底下也不断有着反对她干政的声浪,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她挥挥手就可以摆平的小麻烦罢了。能让她从始至终耿耿于怀、悬心不下的,只有面前的这个男人,也正是他的归来,让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轰然倒塌。

    “恪哥哥不是一直很好奇么,为什么堂堂的牧凉君上可以纵容我到这般程度?”一双水眸中闪现出报复得逞以后的疯狂快意,安悦儿脸上的笑容越发狰狞,乍一看竟似与妖邪无异:“原因很简单啊,就是因为我掌握住了他的这个软肋,使得他沦为了任我摆布的傀儡!直到你回来,直到你带出了这一系列的事情,才让他这颗棋子变得不再安分,更有甚者,居然到了要解决我以灭口的地步!”如果不是父王被派去了天狼城,如果不是他受了重伤至今未归,令得她失去了最强有力的倚仗,只怕这一盘棋的胜负依旧可以由她来最终掌控。可惜啊,太可惜了,原本等大军班师凯旋她就能够更进一步了。只叹她那个父亲英明勇武了大半辈子,最后却莫名其妙地栽在了西北边陲。或许也唯有感叹一句时也命也,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到结局的那一天,终究还是要一点一点地还回去。

    “安悦儿!你是不是疯了?!”乍闻此言,徐恪的脸色骤然铁青,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手,连额头上的青筋都隐隐有迸发而出的趋势:“哪怕是你要将全部罪责推卸给他,也请你动动脑子,想一个像样一些的理由!胡扯出这些鬼话来,你以为有谁会相信么?!”嘴里这么说着,他的神情却是不自觉地变得更加难看了。虽说自古以来,宫闱间的丑事就不算少,龙阳之癖在其中也算不得太稀奇,但当自己也置身其间成为别的男人臆测的对象之时,那感觉自然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尽管徐恪的长相过于出众,俊美风流到了惊艳的五官自小就给他惹来了诸多的爱慕视线,可他自幼习武、性格爽朗,从来没有人觉得他男生女相,更不会有同性对他生出什么非分之想。因此,当听到林祺风这么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同伴竟然始终对他怀有不轨之念时,他心里翻腾起的那股震撼有多剧烈就可想而知了。

    显然,他的表现同样也在安悦儿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只是继续笑着,一刻不停,像是要将深埋在心底多年的情绪一股脑儿地给宣泄出来:“怎么,这就感觉恶心了,觉得受不了了?呵呵,恪哥哥,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呢。”说着,她一边剔着自己修长而尖利的指甲,一边悠悠然地接着道:“没人相信那没关系,我有的就是证据。在这偌大的后宫里,藏着的美人儿可是不少呢。恪哥哥知道那些受宠的都有哪些共同的特点么?我告诉你哦,那就是……”她斜睨了徐恪一眼,嗓音忽地低柔了下去,宛若冰凉的蛇信在人的肌肤上轻轻拂过:“她们每一个啊,都有些地方长得很像你。只要不是瞎了眼的,喊出来看一看就都明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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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醉三生介绍:
幼年离丧,身世浮沉,她以亡国公主之名抛却前尘,无怨无恨,笑面新生。 红妆驭马,素手持枪,她以一届臣女之身纵横疆场,心怀天下,傲视群雄。 原以为与他并肩而立,从此江山如画、盛世繁华。可一朝风云惊变,地狱天堂也不过咫尺之遥。 陈年的血痂被揭开,新鲜的伤口又淋漓,再难不恨,再难不悔,再难不怨。 无论何时,你还有我。男子温柔低语,默然守护,依稀旧时模样。 然而受尽磨难、遍体鳞伤,她是否还能一如当年、不改初心?浮醉三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醉三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醉三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