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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绚野     浮醉三生txt下载     浮醉三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六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将军,上面怎么好像突然没有动静了?”依然坐在马背之上,余副将透过密密实实遮挡着的盾牌缝隙,努力地朝外观瞧着:“莫不是里面的人已经被彻底挫败了,于是就索性放弃啃我们这块硬骨头了?”要不然,好好的箭雨,怎么会说停就停呢。大雍可向来是财大气粗,还没有到连这点小消耗都要斤斤计较的份。

    没有吭声,戚天问眯着眼看了看城楼上忽然消停下来的阵仗,眉心微蹙了片刻,忽地疾声喝道:“不对劲,大家赶紧往后撤!动作快!”说完,他一勒马缰,挥退头顶盾牌的同时身下的马匹就高高地人立而起:“远离城楼!给我赶紧往后撤!”

    “这……”余副将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当下就迟疑道:“可是将军,再坚持一会儿的话,我们或许就可以直接破开城门了,你这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戚天问立时就以一声断喝止住了他:“别废话!赶紧的!”相较于一个再拖延片刻之后的或许,他更需要的是人员的万无一失。否则,即便是打开了城门又能怎样,终究也不过是等着被人歼灭而已。

    从未见过自家主帅在战场上流露出如此失态的一面,众人惊讶之下,不由依命而行,连连后退。然而大军的阵容一旦拉开,要想有序地进行撤退,显然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匆匆完成。是以,正在城下诸人摸不着头脑地后撤之时,原本安静了一些的城楼上却是再次热闹了起来,而始终关注着那上头动静的戚天问眼睛最尖,几乎是在看见那一个个黑色的大瓦缸时就厉声呼喝了起来:“快散开!都离城楼远一点,快!”他果然料得不错,萧隐这一出手就另换了新招了。

    可惜,下头军队的速度便是再快也快不过城楼上守军的动作。伴随着一个低沉的男声号令,那一个个巨大的瓦缸都被架起来搁置在了城墙之上,略一倾倒,一缸缸冒着些微热气的液体就滚滚而下,一部分淋到了盾牌阵上,一部分淋到了云梯周围,更多的,则是恰到好处、没有遗漏地把城楼下方那一块区域之内的士兵给浇了个结实。一时之间,但闻城楼下方一片鬼哭狼嚎之声,不少人惊叫着直接撒开了手中的盾牌和武器,痛苦叫嚷的同时开始不辨方向地四处奔逃,甚至连自己的同伴都无暇理会,争相撞击和踩踏着也就过去了。短短片刻功夫,雍都城外的这一处地方就仿佛沦为了人间炼狱,除却带给人无尽的伤痛和哀嚎,那便只剩下了绝望和心碎。

    “这……这是怎么了?!”在刹那间看得目瞪口呆,从未有过类似经验的余副将不停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好像只要这样做了,己方这边的劣势就能完全被扭转了一般:“如果我没有闻错的话,那……那些东西是油?!”隔着如今这样算不得太远的距离,他已经能很清楚地闻见油的味道了,而且,空气中还时不时地冒出一股股皮肉被油滋伤的焦香,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估计都要觉得对方是准备着要招待他们了:“是热油!那群王八蛋,这是打算直接把我们给烤熟了啊!”这可不是什么小动作了,想来萧隐也是看见了他们的盾牌阵,故而才剑走偏锋,整出了这么一手。

    眼看着那热油不间断地被倾盆倒下,淋透人身的间隔还浇化了地上的冰雪,戚天问心下警铃大作,却还得赶忙开口安抚受到剧烈惊吓的士兵:“大家不要慌!抓紧时间往后撤,只要远离城楼就可以了,不要乱!千万要稳住!”在那样短的时间之内,萧隐的人也必定准备不了滚烫的热油,能稍稍有些温度就是再好不过的了,哪里还能一淋之下就致死呢?所以啊,最严重也不过就是到烫伤烧伤的水准,其根本目的,还是要让他们疲于应对、乱作一团,以便最后失去战力,彻底沦为对方的阶下囚。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心理战术的作用远远大过实际作用,只要他们能不受其影响,以最小的损失熬过这一关,那接下来,胜利就还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饶是萧隐再天纵聪明,也终将无可奈何。

    好在这支军队虽然聚在一块儿的时间没有很久,但在极短的日子里就以多场战争迅速磨合出了最大的默契。因此之下,戚天问这句话一出来,就仿佛是给了慌乱中的他们一根主心骨一样,所有人心下微动的同时也明白了自己此时应该做些什么。是以,他们一面极力控制住心神,一面就都拼了命似的朝着和城楼相反的方向奔去。毕竟,热油这种东西便是再管用也有个距离的问题,那黑色的大瓦缸极不便利,也不可能被远远投掷,故而,只要能逃出被热油大面积覆盖的区域,那活下来也就不成问题了。至于伤不伤的,在战场上只要不死就该谢天谢地了,谁又会在乎那么多呢?

    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力量总是不可估量的。在经过前期的惊吓之后,戚天问的军队霎时间爆发出了无限的潜力,差不多是在几个眨眼的功夫,雍都城外最前端的地方就空出了一大片,散落着满地的辎重和尸首。而剩余之人,则近乎劫后余生般的瞧着那个方向,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却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谁能想到,自以为所向无敌的戚家军在进攻雍都不到小半日的时间就遭遇了如此败绩呢?无非是几大缸热油而已,在那种情况之下,居然可以使得他们狼狈到那种程度,着实也是难以想象了。

    果不其然,纵使令损失降到最低,这士气的跌落也是无可避免的了。戚天问暗叹一声,正欲开口说上一句什么,却听远处城楼上再度传来了犹如地狱恶魔似的一声:“来人,放箭!”

第四百零七章 火攻

    “糟了!”身边的余副将惊叫出声,可戚天问已经顾不上再去理会了,因为城楼那头,密密麻麻地出现了一片光点,随着那一声令下,便挟裹着致命的风声直朝他们掠来:“是火箭!”萧隐他们这是打算采取火攻的方式了!

    这一轮的箭矢数量似乎远没有早先的庞大和恐怖,然而其射程却是远了一倍不止。是以,即便戚天问的军队已后退得够快够远,那些带着火光恍若流星一样的箭枝还是追了上来,再加上方才的热油攻势,几乎是一触即燃。还没等底下的人有所反应,但凡是被热油淋到的地方,都在瞬间就腾起了熊熊的烈火,且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开始不断蔓延,直叫人眼花缭乱。

    “啊啊啊!”不少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在顷刻间变成了一个火球,惊骇之余又痛苦万分,当下便惨叫连连,扑倒在地上不住地翻滚。而更多的人则是被烈火焚身的痛楚和恐慌掠夺了心神,只是疯了一样地奔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人,试图寻得一丝帮助。可此时头顶上的火箭呼啸未停,所有人都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自己,因此之下,除了逃窜着躲开以外,剩余的人都只是默默地退得更远了。谁也不想被波及,谁也不想被牵累,在如此特殊的情况面前,人性的本能真实到近乎荒谬。

    “该死的!那可都是我们的兄弟啊!”紧咬着后槽牙,余副将一见到此等情形,简直是目眦欲裂,一边骂着那些个贪生怕死之徒,一边拍马就要迎上前去抢救。他们怕可不代表他也身在其列,那些都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人,叫他眼睁睁看着对方陷入绝境而不伸手支援,那他的良心也说不过去。只是,令余副将没有想到的是,他这边才刚有点儿动静,还来不及撒蹄子,身下马匹的辔头就被人给一把揪住了。与此同时,在他耳边响起的,还有自家主子那低沉而冷静到了极致的嗓音:“别冲动!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叫没有那么简单?!这火都明晃晃地烧到人身上了,他甚至可以闻到空气里那一阵阵飘散出来的焦香,难道这还能有假不成?余副将急地攥紧了手中的马缰,连蹬几下,却仍旧挣脱不得,当下也就只好无助而绝望地看向了身边的男人:“将军!算我求你,不要拦我,让我去救他们一命吧!求求你了!”他亲自带出来的兵啊,纵然最后逃不过死在战场上的命运,那也不该是以如此惨烈而决绝的方式!他答应过他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自己此时不替他们分担苦难也就算了,若是还要弃他们而去,那便是真正的猪狗不如了!

    “不许去!你给我冷静一点儿!”声冷如刀似的呵斥了一句,戚天问此刻的眼神也冷然如冰,犀利地直刺肺腑,叫人无法回避一分一毫:“余光,你给我听好了!即便你现在赶过去也救不了他们了,那些人,注定会被烧成一堆焦炭,而你,改变不了任何一个人的结局,只有乖乖接受的份!你明白了么?!”他是此行的主帅,真要细论起来,大概没有一个人会比他更心疼手下人员的折损。毕竟,这不仅仅是他并肩作战的队友,更是他推翻大雍、建立新朝的全部助力和倚仗,他们每一个人的力量,对他来说都至关重要,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绝不允许出现任何的闪失。然而,有些东西一旦注定便已无法更改,就好像那些人的命数,就算他再舍不得,也只好由他们去了。

    这……这又是什么意思?!余副将这时的脑海里差不多一片空白,他半张着嘴,却是连最后一点错愕的表情都消失了:“将军,你……我……”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连拯救一个人的行为都是错误的了?将军他信奉的,不一向都是人定胜天么,为何单单在这个时候要对他提起注定两个字?不,他不信,他不能不管!

    “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这个场面,本身就是最大的玄机了!”单看自己这个心腹的表情,戚天问都能猜出一二分意思来,所以,他直接就探手捏住了余副将的后颈,强制性地让他的视线对上了不远处还在地上翻滚不休的几个小兵:“且不说这地上本就是积雪,极易压灭火焰,便算它当真只是些沙土之类的,滚落了那样的一身,何至于到现在还无法熄灭通身的烈火呢?”这是他从刚才就注意到的异常,也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就让人上前帮忙的原因。说他无情也好,残忍也罢,既然这些人已经身不由己地成为了他的探路者,那就索性将这点使命执行到最后吧。他不会让自己的手下白白丧命,自然也不会令他们的付出毫无意义,只要能有助于看清局面,那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是……是啊,为什么一地湿滑的积雪都压不灭那几个人身上的火呢?像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一样,余副将呆滞地眨了眨眼,突然间就猛地回过神来:“是火油!他们在泥土里早就掺上了火油!”如果这个小动作做得够早,甚至早于落雪时间,那是完全有可能存在的。火油这种东西,本就极易点燃,再添上方才那兜头泼下的几大缸热油,别说是射出火箭了,即便是擦出点火星都够他们喝上一壶的。这不,他们一时不察之下,直接就毫无防备地中了招,不但被烧成了活火把,更是连最基本的灭火能力都丧失了。自家将军说得对,他这一去,根本就挽回不了什么,更有可能的,大概是把自己或者更多的人给葬送进去。果然,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而他只能旁观,压根儿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是啊,火油。”闻着空气里越发浓郁起来的油料味和焦糊味,戚天问的眼神黑沉地比此时的夜空更甚:“为了防备我们,萧隐这一回还当真是煞费苦心了啊。”

第四百零八章 惊天一击

    伴随着泥土中的火油不停燃烧且迅速蔓延开来的火焰在城外的空地上形成了密密匝匝的火线,戚天问的大军被包裹进去,像是除了被彻底地吞噬以外就再没有了其他的路径可言。萧隐遥遥立在城头之上,望着这一幕,下意识地就眯起了双眼。事情的发展,倒是顺利地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呢。

    “太好了!”一旁的城防军统领激动地一掌击在了面前的城墙砖上,满脸的欣悦之情完全不加掩饰:“哈哈,这下可是有去无回了,看这群犯上作乱的家伙还要如何嚣张!”而周围的军士显然也跟他想法一致,眼瞅着火焰层层腾起,直将那一大支队伍尽数笼罩其中,他们仿佛都已看见胜利在向自己招手了,于是一个个欢呼雀跃,高兴得不能自已,霎时之间,城楼上的气氛就欢腾到了顶点。

    而作为主导了这一切局面的人,萧隐的面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沉。感受到周遭躁动激狂的氛围,他当即便皱眉抬手,有力而短促地往下压了一压,示意众人尽快冷静下来。而他自己,则是越发凝聚了视线,盯着那一团巨大的火光就琢磨了起来。他倒是不认为戚天问会如此轻易地就败在这一个环节,可眼看着那人投进火中如此之长的时间都没有反应,竟是叫他心下难安了。他从来不高看自己,当然也就不会低估对手,这般反常的举动,出现在戚天问的身上,那就定然是有怪了。而且,此时的火墙虽猛,空中的雪却尚未变小,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这个埋伏所能起到的作用应该远远不如预期,至少,要想令他们彻底葬身火海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可惜,光是主帅头脑清明也是没有用的。尽管萧隐已经给出了手势,但警惕憋屈了那么久的雍都守军却是不容易就此按捺下心绪的。是以,虽然欢呼喝彩之声少了许多,可仍有一部分士兵放松了戒备,不但远离了自己原本镇守的位置,就连武器都弃置一旁,继而和同伴谈笑着观望了起来。都说造反的这支戚家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乃是当世唯一可以和当年的云家破阵军相提并论的军队,直搅得他们一直人心惶惶、坐立不安。如今看来,原来也不过是浪得虚名,实则不堪一击,着实令人发笑了。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但见火光中一道虚影划过,以一种割裂雪幕的惊人阵势破开火墙,直直地就冲着城楼上的一人飞去。其势头之猛、力道之劲,居然完全无视了雍都高耸的城墙,所到之处,风声猎猎,颇有一种不到要害就誓不回还的架势。而这道影子的目标,赫然正是始终站在城头上的萧隐!

    “什么东西?!”尚算机警的城防军统领只觉得眼前一花,都没看清那道影子是什么,就更别说是及时地作出反应了。倒是目光一直锁定在那一处的萧隐,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那袭来之物,当下连连后退的同时,雪玉袖剑已经在手,抬手横削之际,那东西发出极其清脆的一声响动,却并没有如意料中的那般被削断或是挡开,而只是稍稍减弱了一丝力度、偏离了一点方向,最后,还是扎扎实实地刺在了萧隐的胸前。

    “陛下!”才拎着孙政上来的月一见此情状,立时就急红了双眼,不管不顾地撇下手里伤痕累累的俘虏,他风一样地就掠到了萧隐的跟前:“陛下,您怎么样?!”而直到这个时候,周围的守军包括城防军统领才发现自家的君主受了伤,一个个顿时灰败了脸色,哑口无言,连适当的表情都露不出来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片刻之前还在被自己嘲笑和讥讽的敌人竟然能回以如此有力的一击,而且,还是当着他们的面,以这样光明正大的方式直接就命中了他们的陛下。不得不说,这一巴掌打得实在是狠,这一下子,别说是刚才的气焰了,他们压根儿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别说是守护都城不力了,他们这么多人,居然连自家的主子都保护不好,若萧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他们就只剩下以死谢罪了。

    “朕没事。”尽管面色苍白地倒退了好几步,萧隐到底还是没有倒下。单手捂着前胸的位置,他望了一眼射中自己的那支长箭,眉宇间的神色就变得更加凝重了起来:“原来是寒铁箭,难怪无坚不摧,且威力如斯之强了。”说着,他又忍不住看向了城楼之下,那片火光缭绕的地方,一个骑着黑色骏马的男人已从火墙那头一跃而出,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规模略有缩减却依然相当可观的那支戚家军。哪怕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萧隐也可以感受到他如炬似的目光,正毫不掩饰、野心勃勃地望向自己这里。戚天问,这个家伙还当真是自大且狂妄到了极点啊。

    “可是陛下您……”一眼就注意到了萧隐手掌之间不断渗出的鲜血,月一张口想要说上一句什么,可一看到周围面露焦虑和颓丧的士兵们,他下意识地就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在这样众目睽睽的场景之下,作为大雍之主,被反贼一箭射中已是足够打击士气的状况了,若是再让人得知伤势不轻,那接下来的场面会变成怎么样就真的不好说了。想来主子也是出于这一点顾虑,所以才一直支撑着没有倒下的吧。这么一想,月一就更往前走了几步,不着痕迹地扶住了萧隐,以防他一时体力不支而出现任何的意外。而这么一上前,他也就紧跟着看到了戚天问,也瞧见了那个男人手中缓缓收起的一架弓弩:“怪不得他能将寒铁箭射上城楼,原来是有此等器物助力的缘故。”他的目力不差,自然看得出戚天问手中的弓弩和萧隐手下弓箭队里专用的相差无几,想来有齐佑这一层关系在,对方要拿到某些不外传的秘密武器也算不得是什么难事了。

第四百零九章 受伤

    “哼,终究是家贼难防罢了。”冷笑出声,萧隐显然也跟他想到了同一处。然而胸口处的箭伤明显不算太轻,他撑到现在,似乎也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再不看向底下,反而侧头望了月一一眼:“混进城中的人都解决了?”趁着大军还未过来之时,借云梯打入雍都的反贼不少,再加上原先阴潜入城的,怎么着也算得上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了,务必得一锅端尽才行。否则,也只是徒生后患。

    “回陛下的话,已经剿灭干净了。”月一指了指被撇在一旁的孙政道:“为首的这个叛徒也已经被属下擒拿了过来,单等陛下您发落了。”只是,瞧萧隐如今这模样,似乎暂时也无暇处理了。想着,他不由地就又瞥了一眼面前之人的伤势,眉宇间的忧虑显而易见:“此处有属下和几位将军镇守,想来也无妨了,陛下还是先行回宫吧。”相较于已被挫败了第一场的戚天问,他总觉得还是萧隐这一头更让人操心。趁着眼下黎烬尚在宫中,还是让他亲自看过才最为稳妥。

    “嗯,万事小心,一旦有任何情况,马上来报。”微微颔首,萧隐明显也不打算再强撑下去,只扫了一眼城楼下的人影,又大致吩咐了几句就在两个侍卫的护送中预备回宫了:“对了,把这个逆贼给朕捆回去,晚些时候朕要亲自发落!”这句话却是指着地上的孙政说的了,在场之人心知肚明,皆应了一声便目送着萧隐远去,眼瞅着他的步履仍旧稳健如初、丝毫不乱,这才各自安下了心肠,转而继续盯着城外的一干人等。唯有月一,直到眼睁睁看着萧隐下了城楼,消失在一片黑暗当中,他紧拧着的眉心才略略有了点儿松动的迹象:但愿最糟糕的事情不会发生吧。要不然,可真是要天下大乱了啊。

    冬天的夜晚就算是发生了再多的事情也不会就此而变得漫长起来。是以,没过多久,天光大亮之际,才坐在院中抚琴的黎烬就迎来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而他,在听完对方急急的述说之后,也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并没有第一时间就站起身来:“你是说,你家陛下受伤了?”而且,还是箭伤?啧,这个戚天问,射程也未免太远了一些,大概可以算得上是一记下马威了。

    “是啊。”张德花白的眉毛都快皱出一个川字了,一听到黎烬这么问,当下就连连点头:“还是特制的寒铁箭头,光是看着就挺触目惊心的了,何况还是在胸前那样的位置。所以啊,老奴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麻烦黎神医您走上一趟,也好帮陛下再仔细查看一番。”毕竟,那支箭虽然拔出来了,可谈及对人体有什么影响,那些太医就总是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也不见说出个所以然来,反搅闹地他心慌意乱的。于是,干脆让黎烬这个心直口快的家伙走上一遭,也好直入主题,省却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黎烬好脾气地笑了一笑,然而这笑声落在张德的耳里,其威力却是不啻惊雷:“你们这大雍皇宫也算不得小了,倘若任何人一时有个头疼脑热就要把我找过去,那恐怕我这辈子都没功夫再踏出你们的宫门半步了。”一个箭伤而已,再重又能重到哪儿去,他可不信这偌大的皇城里连个好大夫都找不着,明摆着是要自己当冤大头呢!

    “这……这可纯粹就是神医您过虑了。”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张德知道如今是得罪了跟前这个闲云野鹤的男人了,于是索性就坦白直言了:“其实陛下的伤口已经让太医那边处理并包扎过了,并不需要黎神医您亲自动手。只是那一箭好像非比寻常,老奴担心会出什么岔子,而您又恰好是一直负责照顾陛下龙体的,故而才斗胆前来求上一求。”说着,他又看了看立在一旁充当木头人的宁玄意,一双浑浊的眼眸中不由自主地就透出了些许恳切:“还请神医大人体察老奴的这一片良苦用心,多少且应下这一回吧。”如果是普通的大夫或者郎中,大不了直接绑了去也就拉倒了。可这人偏偏是黎烬,是他毕生仅见的绝世高手之一,就连身份也是尊贵非凡,根本容不得怠慢。所以,想了又想,张德最终也只能选择乖乖低头。因为这事你不能指望萧隐去做,再难也只得一力承担了。

    敏锐如宁玄意,自然是在瞬息之间就捕获了对方传递过来的消息。是以,她挑了挑眉,略作沉吟就开口说道:“非比寻常的寒铁箭头啊……不知道那东西还在不在了?”她倒是没有想到,以雍都城墙之高耸,戚天问居然还能以之射伤萧隐,可以说,此人的确是文韬武略都精彩绝伦了。

    “在在在!所有东西都在的!”似乎生怕宁玄意反悔一般,张德回答得既干脆又直接:“我们也是害怕会生出别的枝节,所以除了拔出箭矢以外,基本上没有擅动一样东西,就等着神医大人亲自前往验看呢!”且不说那寒铁箭头是否有鬼,单论其上头万一抹了毒药之类的,一个弄不好就得牵连自身了,故而没有一个人胆敢冒失的。

    “既这样,那我们就一起去瞧瞧吧。”淡淡一笑,宁玄意精致秀美的面容在昏沉的天色下几乎熠熠生辉,有如稀世美玉一般,有一种温润灵动的光泽在其周身流转,直令人目不转睛,看得丢了心、失了魄:“两国联姻在即,眼看着就快要变成亲戚了,这疏于走动可不好,还是着紧着探望一番才妙。”说完,她走至黎烬身边,也不管他面色如何,顺手就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吧,顺便陪我散散心。难得昨儿晚上雪大,今天的雪景可值得一赏呢。”说实话,她也好奇,不知道现在的萧隐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状态,而雍都城外的战事,又是否如她所想的一般在进行呢。

第四百一十章 无恙

    最终,一国之君的伤势还是没能敌过未婚妻想要赏雪的要求。张德亦步亦趋,看着走在自己前头的一双璧人,心里就止不住地生出了无限感慨。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宁玄意和黎烬在一起时的感觉总让他无端地就想到萧隐跟云千雪。同样是无比般配的一对人,也同样的情深爱笃,然而后者最终沦落到了那样的局面,也不知眼前这一对最后又是否会长长久久。大约是人老了的缘故,他对于黎烬和宁玄意,还是始终抱着祝福的心态的,因此之下,在看待这两人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会格外亲近和宽容上几分,直到如今,他甚至都不太能记起对方的别国身份了,也算得上是意料之外。

    “张公公,据你所见,现在城外的局势如何了?”任由黎烬给自己撑着一把竹制油骨伞,宁玄意拢着身上的白色狐皮大氅,一边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边就轻飘飘地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连陛下都受了伤,想来战事略紧,可就本宫所知,素来征战杀伐的镇北王爷可至今都还安安稳稳地坐在宫中呢。如此前后矛盾,不知这实际上是……”说着,她意味深长地就瞥了张德一眼,如画的眉目间也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笼上了一层轻烟淡雾般的薄愁,叫人看着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宽慰之心来:“只是可怜了予瑶那丫头,尚未嫁过来便已有了这么多的纷争事端,等到真有一日过来了,那还不……唉……”

    说话间字字句句都是一个为了自家的妹妹而操碎了心的姐姐模样,饶是张德早已知晓这两人并无血脉之亲,也还是听得心有戚戚,抑制不住地便回答道:“这个殿下就用不着如此顾虑了。老奴虽不曾亲身前往城楼探看,但也知晓事无大碍,尚且用不着镇北王爷出手。至于陛下的伤势,那不过是事出突然的意外罢了,却是不到牵连国体的地步,还请殿下千万宽心。”

    “是么,那可就承张公公的吉言了。”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宁玄意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根本就不相信了,再没有多说什么,倒真和黎烬一路赏玩着雪景就悠悠行远。唯独搅闹得张德,心里像揣了个兔子似的惴惴不安,沉默着直至走进泰和殿中尚不曾回过味儿来。这些个人上之人啊,都是个心有七窍、再玲珑不过的了,要揣摩他们的心思,实非经过千锤百炼而不能。可叹他钻营其中大半辈子,临了临了,最后却还是栽在了一个言笑宴宴的小女娃手里,当真是无可奈何。

    才一步入大殿之中,一阵热融融的暖意就迎面扑来。宁玄意和黎烬先是在外间脱了大氅,消散了一身的雪意,这才一前一后地入了内殿,却看见萧隐只披了一件大衣裳,正屈膝倚靠在软榻之上,一张本就苍白的面容少了血色,看起来更是虚弱至极。黎烬也不多言,上前几步就径直探了探他的脉门,直到感觉指下的律动依旧规则而稳定,这才没好气地放下了萧隐的手,继而淡淡道:“无碍。那支箭上并无任何蹊跷,对身体的损害也有限,无非就是失了点血脉,多补补,将息上几天也就没事了。”

    “有劳黎卿。”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人的不情不愿,萧隐只点了点头,连动弹一下的意思都没有:“都是他们大惊小怪,没见过那支寒铁箭的样式,唯恐出了什么大的纰漏,这才急吼吼地唤了你过来。没成想,竟然连公主殿下都惊动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就请这两人坐下,继而又让张德将那支箭给取了过来:“说起来,这东西也算不上什么稀罕,无非是材质特殊了一点儿。一时不察,竟让它有机可趁了,实是朕的失误了。”

    先于宁玄意一步将那犹自沾染着血迹的铁箭捡起,黎烬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会儿,也没有再让身旁女子观瞧的意思,直接就示意张德可以拿下去了:“的确是无坚不摧的寒铁打造,这种箭矢,一旦射出,大约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抵御得了,也难怪陛下你会受伤了。”说着,他顿了一顿,却是随后便意识到了箭矢主人的厉害之处:“不过这若是戚天问的手笔,那他的武功造诣就过于骇人了。陛下如果还要去往城头,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这样的高手,不是多带几个随从护卫就能搞定的,还是多加小心为妙。”毕竟,寒铁再如何特殊也终究是铁质的玩意儿,其重量远非寻常箭矢可比。而戚天问不仅成功将之射出,还竟然射到了雍都城楼之上,就连萧隐的身手都没能阻拦得住,这其中的落差可想而知。

    宁玄意眨了眨眼,心里头却是不禁暗自发笑。恐怕普天之下,当着伤员的面这样肆无忌惮开口嘲讽的大夫,这家伙算得上是头一号了。也亏得萧隐吃得惯这样的排头,竟然到这步田地都不动声色的。

    这人还真是永远说不出好话来啊。张德苦笑连连,下意识地就想要把黎烬和自家主子给隔开:“到底还是黎神医见多识广!单论这寒铁箭矢啊,方才那么多太医在场,居然没有一个能肯定其上是否有毒的,只拔出箭来上了药也就罢了,至今都还没开出方子来呢。”说着,他又觑了一眼黎烬,脸上讨好的笑容堆得更满了:“要不,还是麻烦神医大人亲自给开一个?”这也是统共的常理,因为自打黎烬出现以来,萧隐的身子就一直是他在照顾着,中途换个人总也不妥,还得他亲身出马才称得上善始善终。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黎烬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只得站起身来了。临离开之前,他不由地又看了看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的宁玄意,在收到她安抚的眼神之后才终于放下了一颗心,跟着张德就大步离开了。一时之间,偌大的内殿之中便只余了萧隐和宁玄意二人,就连原本再正常不过的气氛,也在这两人突如其来的缄默中变得微妙了起来。

第四百一十一章 过往重叠

    “公主今日倒是反常的很,事事皆交由黎卿来出面了,实在是少见。”眼瞅着她依旧是安然无比地坐在那里喝茶,萧隐心中不知为何就腾起了一股隐隐的烦躁。是以,即便深知这样的话说出来并不十分得体,他也还是一反常态,径直将心中的疑惑给吐露了出来。

    捧着微热的茶盏暖手,宁玄意对这个问题却是相当的不以为意:“只是些例行问候的场面而已,又无关南诏立场,谁出面不是一样呢?”说着,她微微一笑,半垂了眼眸,似是带了几分羞怯地道:“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们虽尚未大婚,但婚约已在,也就不必那么讲究了。”

    这是,夫妻一体的意思?听懂她话中深意,再见这个一向风轻云淡、高不可攀的女子流露出这般与往常不同的小女儿情态,萧隐的心刹那间就颤了一颤,顺带着牵扯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刺痛。好在他到底还是大雍的君王,时刻谨记着理智隐忍的原则,因此,不过瞬息之间,他的心境便再度平复了下来,连语调都显得客套得和平日里无异了:“二位当真是伉俪情深,叫人看了都只有羡慕的份。等到大婚之日,朕定要亲自送上一份厚礼,届时还请公主务必收下、莫要推辞啊。”

    素白如玉的无暇颜面上不知何时已晕起一抹淡淡的绯色,宁玄意点了点头,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利明快:“恭敬不如从命,那本宫就先行谢过陛下的深情厚意了。”说到这里,她又不经意地偏了偏头,一双潋滟横波的美眸在顷刻间便又涌上了无尽的慨叹:“至于伉俪情深,不走到最后,谁又知道这一份情可以维系多久呢?反倒是陛下和云后两人,恩爱这么多年都未有减损分毫,实在是令我等汗颜啊。”毕竟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曾经有无数人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过她和萧隐的感情,然而事实如何,结果都摆在那里了,又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呢?

    “朕跟云后……”萧隐像是怔了一怔,过了好半晌才略略地笑出了声,那话语间的苍凉意味,几乎是丝毫都不加掩饰:“阴阳相隔,再多的情和爱都成了空言,公主也就不必再提起了。”说着,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刀削斧凿般的鬓角处也隐约有点点冷汗渗出,大约是言笑间牵扯到了伤处,让伤口又作痛了起来。

    宁玄意的眼力一向极好,自然不会错漏了他的这点儿异样。是以,她当下便站起了身,伸手扶住萧隐就往后头的靠枕上大略躺好,顺带着又说道:“俗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陛下如今乃是大雍的全部倚仗,何苦又要以身犯险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看了看外间,待发现还是没有半个人影之时,不由地就又叹了口气:“黎烬大约还要过会儿才能来呢,你且忍忍,到时候让他看看伤口有没有裂开,需不需要再包扎一下……”

    她后面在说什么,萧隐其实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了。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被她的第一句话给占据着,更有甚者,他开始觉得眼前女子的身影,正不断摇曳着和自己记忆中的某个影子相重叠。那个一袭素衣如雪、满身风华无双的女子,曾经也笑吟吟地开口劝过:“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如今的身份可不同以往,说什么也得格外保重才是。逸山,这柄袖剑名为雪玉,最适合贴身佩戴,无论何时,你都得收好,护住自己的周全,只千万别再让我担心了。”

    “千雪……”他差不多是无意识地唤出了这个名字,也在同一时刻探手抓住了宁玄意的胳膊:“千雪……”是你么,你回来了,或者说,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云千雪?这个时候,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还真的是讽刺呢。宁玄意嘴角微勾,却是神态自若地挣了挣手:“陛下,你是不是有些发热了?需不需要本宫再为你请位太医来看一看?”以她现在的样子,她可不觉得面前之人存在任何认出自己的可能性。只是,当着她这么个不算熟的女人的面,如此动情地唤着自己已故妻子的名字,萧隐闹这一出,怕是不太好吧。

    “你……”仿佛是被这迥然不同的声线从迷离的梦境中给惊醒了出来一样,萧隐猛地回过神来,却是第一时间就撒开了自己的双手:“呃……抱歉……朕的确是有些不舒服,不过稍微躺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就不劳公主殿下亲自跑这一趟了。”说完,他控制不住一般,又盯着宁玄意的面容看了好半晌,直到确定她跟云千雪没有分毫相近之处,这才甚感荒唐地摇了摇脑袋。他这是被这一箭给伤得神志不清了么?否则,为什么会在刚才那一瞬间将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给扯在一块儿?宁玄意,云千雪……呵呵,他这是疯了吧。

    “嗯,无事就好。”双手抱臂地退后了几步,宁玄意复又坐下,这才饶有兴趣地缓缓问道:“陛下方才,是想起云后了吧?难不成,竟是本宫唐突,扰地陛下触景生情了?”她承认她刚刚就是故意那么说的,因为她也想要看看,这个男人的良心究竟有没有彻底被湮灭。在如今这样险恶的环境之下,他还会不会,怀念起当初那个不惜性命也要替他荡平一切艰难险阻的女子。这跟她对萧隐的感情已经全然没有了关系,而仅仅只是出于她的一点执念,出于一份不甘心而已。

    萧隐并没有立刻就给出回答。相反,他默然良久,目光渺远地在宁玄意的脸孔上逡巡着,那般姿态,不像是在看她,却像是将视线透过,从而看到了更加虚幻的某段记忆里:“她曾经,也跟朕说过同样的话,还送了自己随身的兵器给朕,让朕一时一刻也不要离身,就好像,是她始终都在护着朕一般……”说着,他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了一个锦囊,以一种极其轻柔而不失慎重的态度将里面的东西慢慢地倒了出来:“可是今天,连这个东西都不在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再也不愿护着朕了呢?”

第四百一十二章 旧物不再

    那是一柄已然折损了的残剑,其剑身尖锐细长,与众不同,再加上那如同雪玉一般的光润华泽,一眼看去便知是不同凡响之物。只可惜如今断作了几截,恍若美玉坠地,碎裂出一地凄楚的光芒,令人再也无法直视。宁玄意不过草草一瞥,就已知是自己昔日赠给他的雪玉袖剑了:“看样子,陛下就是用此物来格挡的寒铁长箭了。”要不然,以雪玉袖剑的质地,也不至于残损地如此狼狈。

    “是啊。非但没能挡住,反还损坏了她留给朕的最后一件东西。”指尖在剑面上轻抚而过,萧隐的面上并没有太深刻的表情,却无端地显出了十分的悲戚:“这大概是她给朕的一个信号,告诉朕从今往后都只剩朕这一个孤家寡人了。”千雪她,应该是怨恨着自己的吧?所以,才会不肯再庇佑他,甚至毫不留情地把最后一点念想也带走。然而,造成这样局面的人,又何止是他一个呢?

    “既然没能替陛下挡灾,那这东西也无非是件凡物,断了也就断了,思之无益。”宁玄意再没有看向那残剑一眼,而是冷淡异常地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物件终究是物件,跟人不一样。只要在一起的时候好好珍惜了,那纵然分离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陛下觉得本宫这话可对?”他连他们过去那么多年的情分都可以视若无睹,现在又何必对着一件死物惺惺作态呢?她已经看厌了这样的戏码,不如给个台阶,就此下了,也当是全了彼此的脸面了。

    好好珍惜,他真的,有做到过这一点么?萧隐茫然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再度相顾无言,直到黎烬和张德回来,几个人又再度交谈了几句,这才两相别过,各自散去,以至于走在茫茫的雪地之中的时候,宁玄意的情绪也仍旧不高。

    “怎么了,可是萧隐刚才又说了什么惹你不快了?”还在殿中之时,黎烬就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只是相较之下,萧隐的状态似乎更加低落一些,所以他也就没有出声。直到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个了,眼见得宁玄意还是如此,他就忍不住地生出了探究之心:“又或者,是你对这场战事的进度不满意,想要再加快一些?”

    “没有,都没有。”听到他的揣测,宁玄意不由失笑,当即就往他的怀中靠了一靠,使得整个人都处在黎烬的包围之下,连风雪都再不能侵扰一丝一毫:“我只是觉得,人心的变化未免也太无常了一点,故而凭白生出了几分感慨而已。”说着,她仰头望向顺手揽住自己的男子,一双素来不起波澜的眼眸澄澈至极,仿佛只消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内心深处:“黎烬,答应我,你永远都不要变好不好?”如果连这个人都会终有一日变成萧隐那般的模样,她想自己大概是接受不了的。

    “嗯?”用自己的大氅又给她裹了一层,黎烬正担心她会不会被今天的天气给冻着的时候,乍一听闻这种要求,顿时就笑了:“永远都不变啊……念念,你这个要求可有点儿太苛刻了。”说着,他将手中的伞又朝着她的方向略倾了倾,这才继续道:“在这世上,永远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所以,我们都会变的,你得习惯。就比如我终有一天会变成一个白发苍苍、说话絮叨的糟老头子,然后因为记性不好,多半还会天天追着你说这说那,难道到那个时候,你就不要我了不成?”

    被他过于生动的描述逗得扑哧一笑 ,宁玄意随后就捏了捏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谁跟你说这个了?顾左右而言他!而且,你都是个糟老头子了,我又能比你年轻到哪儿去?一天到晚就知道跟我开玩笑!”虽然这个画面听起来很美好也很温馨,但这家伙是不是也太会糊弄人了?

    “哪有,我这不是在让你提前习惯这种变化嘛。”任由她毫不客气地捏着自己的手,黎烬眼中的笑意温柔如融融的春水,好像一言一行间都足以将眼前的冰雪融化:“而除了这些的话,我想我应该也不会再有其他的改变了。”因为对于他来说,宁玄意早就成了生命中的必然,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割舍的一部分,又何谈有改变的必要呢?

    这个人啊,还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喜欢惯着自己。宁玄意眯了眯眼,嘴角的弧度却是再没有那么容易就消散开去。闻着冰冷空气中那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梅花香味,两个人又走了一段,宁玄意这才轻声道:“看样子,这第一次对阵是各占胜场,谁胜谁负,依旧是不好估量啊。”萧隐这一边,是给了从无败绩的戚家军一记当头棒喝,让他们的人员实力有所下降。而戚天问那一头,却是直接中伤了大雍的领袖,从军心和士气上对之进行了瓦解。很难说这两者孰优孰劣,最重要的,还得看他们接下来的部署。

    “依我看,凭他再怎么样,这一仗终究都打不了太久了。”望着下了一整晚之后还在不断纷纷扬扬的雪花,黎烬的语气很淡:“天气太恶劣了,雍都之中的大军还好说,城外的那一批嘛,可未必就能耐得住煎熬了。”这却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问题,如果他是戚天问,那一定会极速整顿,而后予以更猛烈的持续性进攻,完全不给城里的队伍以丝毫的喘息之机。

    “是啊,今年的雪竟是和去年一样,下得令人胆战心惊呢。”宁玄意叹了口气,对于他并未说出的想法也是瞬间就了然于心了:“戚天问肯定会顾虑到这些,不至于会叫我们失望的。”说着,她脚步一转,扯着黎烬就朝皇宫的另一个方向行去:“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能拖沓了,还是先行布置好才比较安生。”她不喜欢事到临头的急中生智,相反,提前谋划、胸有成竹才是她的一贯作风。反正今天都出来了,那就索性把所有的事都给办完吧。

第四百一十三章 涌动

    是夜,在一片苍茫飘飞的细雪之中,几只体型娇小的信鸽从棠梨苑内谨慎地慢慢飞出,继而便借着夜色和雪幕的双重掩护,扑扇着翅膀,一头扎进了无垠的幽深黑暗里头,朝着几个不同的方向飞掠而去了。若是在往常,宁玄意倒也不会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毕竟萧隐的眼线不弱,她多少也得装装样子。然而到了这会儿功夫,雍都之内的人早已无心他顾,除了紧盯着戚天问的军队以外,其余的一干事务都变得不再重要,所以城里的防务反倒是松懈了下来,以至于有心之人可以捡个现成的便宜。
    并不知晓城里还有其他势力在暗中涌动着,此时的戚天问,站在雪夜的密林之中,望着近在咫尺的大雍国都,一双素来温润带笑的眼眸中就闪动着志在必得之色。快了,离他光明正大地入驻雍都、坐上那个位置,仅仅只剩面前这几步了。为了这一天,他蛰伏了太久太久,而现在,只要他再最后加把劲儿,眼前的一切,就都是属于自己的了。
    “将军,营帐都已经搭好了,就在你之前说的避风的岩石坡后。”除去铠甲的余副将裹着一领大毛斗篷,脚步稳健地就走了过来:“一切都已安置妥当,还请将军放心。”尽管这天气着实寒冷,可他们也是一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虽说时间长了肯定不行,但凑合着过几天还是绰绰有余的。
    “嗯,辛苦了。”点了点头,戚天问没有转身,只是依旧望着那只有几处火把光亮的城楼,嗓音就不自觉地低沉了下来,盘旋在冰冷的北风之中,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期盼:“孙政那里,如何了?”他是亲眼看着这个得力下属被月一生擒至城楼上的,可当时的情况不容乐观,所以他在伤了萧隐之后便也第一时间带人撤离了,并未来得及去关注后续的发展。相较于齐佑来说,孙政这等实力干将显然更在他心上,故而一得了间隙就免不了过问一番,若是有援救的机会,他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这……”余副将兀自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回答道:“末将特意派人去查看了。孙政他,被萧隐下令斩去首级,挂在城门上示众。”这说起来,其实算得上是两军对阵中的常规操作,以一方阵营中将领的性命为标靶,狠挫敌方之锐气。易地而处,他们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然而孙政终究是一员难得一见的猛将,且在先前又立下过奇功,眼见着这么快就沦落到这般凄惨的下场,是个人都会觉得心底生寒的。
    “他倒真是当机立断,看样子是伤得不够重啊。”冷哼一声,戚天问的言语之间骤然添上了几分森寒,显见得是对萧隐的这个决定相当不满:“这分明是在杀鸡儆猴,告诉我们身为叛徒就只有这么个下场呢。”要不然,杀了也就杀了,何至于又要挂出来?萧隐这人,早就习惯了用帝王心术去统御下属,有此一招,却也算不得十分意外。或者,下一次被推出来示众的人就要轮到他那位父亲大人了也不一定。只可惜啊,他这个人一贯吃软不吃硬,对他耍这么一手,最终吃亏的,大概只能是萧隐本人了。
    “是,这人用心之歹毒,实在是叫人不齿了。”狠狠地挫了挫后槽牙,余副将的眼中也满是凶光:“好在弟兄们并没有因此就束手束脚,反倒由于孙政首级的出现而变得异常团结起来,下定决心要让大雍的狗朝廷付出代价!也好叫他们瞧上一瞧,什么破阵军云家人,在我们戚家军的面前,完完全全就不值一提!”这样惊人的反效果,估计是雍都里头的那群缩头乌龟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总之,对方若想要以非战争的手段占得上风,那是绝对没有可能性的。因为他们所有人,早在决意跟随戚天问的那一日起,就自主自愿地默认了没有丝毫的退路。而既已摒弃了生死、放弃了妥协,那便只有勇往直前的份了,只要一天不死,那就势必要向前冲锋,类似威胁警告之类的寻常手段,又怎么可能会将他们吓退呢?这一回啊,他敢说是萧隐踢上了铁板了,若不叫他好看,他们还真的对不起戚家军在外的名声了。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戚天问在略感欣慰的同时也忍不住出言提醒:“有自信固然是好事儿,但也要懂得适可而止,不能矫枉过正了。萧隐此人,不比我们之前对阵过的那些个平凡将领,还需要格外小心才是,你得以身作则,千万不要让底下的人莽撞冒进!”大雍之所以能有今天的这份基业,哪怕云氏一族居功甚伟,其间也定然少不了萧隐个人的心机和手段。他从不敢小看这个男人,即便是今天出现在墙头上的他看起来消瘦异常也一样。尊重对手是个好传统,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丢不得。
    “嗯,末将知道,将军只管放心!”拱手抱拳,余副将回答地信心满满,毫不迟疑:“只是,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呢?那些个大雍守军实力不弱,再加上还有云家早年训练过的弓箭队在……要想快速攻城,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啊。”这云家也真的算是个很大的麻烦了,即便人都死了、家族也垮了,遗留下来的东西也仍旧不容小觑。他实在难以想象,当年云家鼎盛之时,大雍军队在外的破坏力是何等的强悍无敌。
    听他提到那支实力强劲、不可捉摸的弓箭队,戚天问也不禁长叹一声,转头就望向了正前方的黑暗之中:“这个么,自然就只能智取,不可强攻了。”这也怪他们首次进攻之时没能一举拿下,否则,这会儿子哪还有那么多事要操心的?不过这第一轮也不能说是全无收获,至少在对家的实力上,他基本已评估完毕且了然于心,对于这即将发起的第二轮进攻,他可着实是充满了信心跟期待呀。

第四百一十四章 发现异动

    及至第三天的午后,这场飘飞了几日的大雪才算是有了暂停之势。虽然阳光不够灿烂,但日头到底是从云缝里钻了出来,暖洋洋地照着地上的一片银白。城防军统领站在雍都的城楼之上,估摸着城外大雪的深度,心里倒是莫名地放宽了不少。越是这样的天气,对于城外的叛军来说就越不利。雪地深厚难以行进不说,如此白茫茫的一片,更容易暴露行藏,想要偷偷进攻也不再是易事一桩,这样一来,己方的赢面可就大上了不少,倒也用不着再像先前那般忐忑不安了。
    “统领大人瞧着心情甚好,想来是休整的不错了。”卸去盔甲之后也依然是一身黑衣蒙面,月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似乎刚从宫中出来:“看样子,大家的战力也基本恢复了,应该再不会像出现类似那晚一样的状况了。”那天晚上的城防军虽然第一时间赶到,可在以多对少的情况之下,仍旧是被孙政等人打得步步后退,几乎全无还手之力。若不是陛下率众及时赶到,而月影卫的速度又足够之快的话,恐怕当时城门口的防御就要被打破了。现在想来,还当真是千钧一发、惊险万分了。
    “那一晚……兄弟们的确是有些措手不及,还是多亏了陛下和大人的驰援。”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城防军统领随即就把胸脯拍得山响:“不过,如今大家都见识过那日的场面了,皆是心中有数,再不会大意疏忽,一定会把雍都守得跟铁桶一般,大人你就放心好了!”那晚的事于他本人而言也是莫大的耻辱,毕竟当时站在萧隐边上的就他一个,而他还反应不过来,弄得萧隐中箭受伤,他也实在是惭愧至极了:“好在陛下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否则,便是下官有一百个头颅,也禁不得一砍的。”
    深知他心中所想,月一当即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陛下的伤势并无大碍,也没有任何追责之心,那晚的情形,说到底还是情况特殊,怪不得你的,你只安心守好城池也就够了。”说着,他又看了看分外平静的雍都城外,望着那一片洁白无瑕的安宁和平,好像那一晚的烽火连天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似的,美好祥和得简直让人心生错觉:“这一场大雪来得倒是时候,不管是烟熏火燎还是断肢残骸,都遮盖地一干二净的,瞧着却是没有兵临城下的紧迫之感了。”
    “是啊,不过越是如此就越不能掉以轻心,兄弟们心里都清楚得很,且警醒着呢。”并不明白月一这是纯粹的感慨还是变相的敲打,城防军统领在心生感激的同时回答得也更加小心翼翼:“只是,自那一晚的激战过后,叛军那边就再没有任何动静了,这似乎,不太合常理啊。”按理来说,此刻比他们更着急的应该是城外的那一帮人,时间拖得越久,对方要攻城的难度就越高,戚天问很该一鼓作气、一打再打才是。然而,从那一天撤走之后,那一支凶悍无匹的军队就仿佛失去了踪影,不断没有再度大规模来犯,就连探子、杀手一类的角色都没有再出现过。他们严阵以待的敌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简直比这茫茫的雪地都要去得干净。他实在是想不通,也只能对着月一试探性地提上几句了。
    的确,这也是雍都中人普遍猜疑的一点,要不然,方才他也不会被主子直接唤进宫中了。月一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想着手底下人这几天连番打探的结果,话语间却是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只需保持警惕、守好自己的一班岗也就是了。至于对方在玩什么样的手段,”他远眺着城外白雪皑皑的山林,眉眼间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一抹凝重:“我们这里的查探一时片刻都没有松懈过,料想也快该有个结论了。”论起对于雍都附近地形的熟悉程度,戚天问等人可远远及不上自小就生长在这里的月影卫。他已经把底下能撒出去的人都派走了,尽管这几天都没能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可他相信那群人绝对蛰伏不了太久的。只要有动作,自己的人就必然能掌握,戚天问他,绝对逃不掉的。
    “那就好,这样的话,兄弟们也就可以稍稍放心了。”能得到月影卫的鼎力相助,事情肯定会变得容易许多,城防军统领听得眉目舒展,正打算再说上一句什么,却见自己手下的一个小兵急匆匆地就从底下跑了上来:“大人,我们发现北边小城门处有异动!您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北边小城门……难不成,戚天问又要来同样的一手么?一想到发生在洛州城中的那一幕,月一心下一紧,不等身边之人说话就一把扯上了小兵:“走,快带我去看看!”他是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上两回跟头的,这一次,他倒要仔细瞅瞅,戚天问那个家伙,究竟还能玩出怎样的花招来!
    就在一群人风一般地掠向北城门之时,城中的某处老字号客店里,苍彧看着木野等人换过的装束,一张英俊的脸孔就黑沉地跟锅底一样了:“本君可不是率兵前来支援谁的,凭什么要打上这样的一个旗号?”就算明知这是那个女人的意思,他的心里也还是不爽得很。明明说好了是来瓜分利益的,怎么搞到现在整得要跟人结盟似的,他深刻觉得自己是被宁玄意给坑了。
    耸了耸肩,好整以暇立在一旁看戏的徐恪只是挑了挑好看的眉头,作无辜状:“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要不,等此间事了以后狼主亲自去问问玄意?”他就是个中间人,可不负责给人答疑解惑。
    等到此间事了?那他就算上门去问还有什么意义么,利用都被人给利用完了啊!苍彧被他这轻描淡写的口气给气得吹胡子瞪眼,半晌之后却是猛地站起身来,一拂袖就径自入了屋:“老师、木野,你们跟我进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约见

    “所以,你们穿成这样,是已经决定同意他们的计划了么?”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圈,苍彧的表情仍然不甚明朗,思来想去,他最后还是将目光投向了跟前的两人,直截了当地就开口问道:“以这般的服色,还要打着那样的幌子,难道你们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么?”虽然这是在大雍的国土之上,一切行为都要以便宜行事为首要方针,但他这次又不是在搞什么偷袭活动,如何还要遮遮掩掩到这步田地呢?说实话,事情发展到今天,他是越来越觉得宁玄意别有用心了,如果他再毫无底线地配合下去,指不定又会被她糊弄到哪个圈套里去。
    “唔……我是觉得有点儿问题,不过叔父他……”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木野最终还是隐晦地用手指了指一旁闲闲坐着的木战,并没有太敢吭声。尽管自己是贪狼族的大将军,对手底下的队伍有着完全的管辖权力,可一到自家这位叔父掺和进来,他也基本就只能靠边儿站了。这一点,想必狼主自己也深有体会,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那就一定不会太为难他了,因此木野心安理得地跟在后头混着。
    “老师,您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眼瞅着自己的心腹爱将完全不着调,苍彧被堵地没脾气,当下也只好朝向了那个一脸毫不在意的魁梧男人:“我们此行……”
    “不答应又能怎么样?”摆了摆手,直接截住他的话头,木战刚毅的面容平静异常,甚至还带着几分悠闲:“我们一路听着宁丫头的指挥,东征西讨地都跑到这会儿了,难不成现在还掉头回去?且不说马上就要一举得胜、开始分赃了,单凭着老子给她卖了那么多的力气,就不可能空着双手回到天狼城去。”
    “可是老师……”苍彧皱了皱眉,才刚想反驳一句,却再度被木战挥手打断:“我知道你小子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知道宁丫头的盘算绝对不止先前说的那样简单。可是这个盟友是我们自己选的,路也是我们自己走的,到现在这个时候,再选择不信任或者谈条件都太晚了。你一向都很有分寸,不至于连这点都意识不到,之所以那么抗拒这个提议,我想,多少有你自己的私心在吧?”比如,不甘心就这么成为人家的垫脚石,再比如,还是下意识地想要通过给宁玄意的计划制造麻烦来引起她的注意。
    “我……”没想到木战会万分直白地说出这一番话来,苍彧连连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了再驳斥下去的立场。也许,老师说得并没有错,他此番表现得这么排斥,可能根本就不是为了贪狼族的利益,而只是为了他自己。在他本身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的内心就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他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也想要引起那个女人的注意,更重要的是,他想要见上她一面,听她亲口说出所有隐瞒的真相。哪怕是被她利用了,他也要知道前因后果,做个明明白白的替死鬼。
    看着自己这个素来沉着冷静的学生露出罕见的窘迫模样,一张俊脸上的神色更是变了又变,木战不由地就笑开了:“啧啧,还是小孩子啊!”说着,他当下就一推门走了出去,冲着坐在楼下的徐恪就朗声道:“徐恪小子,安排宁丫头和我们狼主见上一面吧,不然这次的合作恐怕是谈不拢啊!”
    徐恪的作风一贯是雷厉风行,是以,在木战放出这话的当天晚上,苍彧就被他带到了一家玉器店铺的二楼。而房间之内,赫然坐着的,正是披着一领黑色斗篷的宁玄意。她看起来和在天狼城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气色显得稍微好了一点,整个人在灯下安然坐着,只是瞧着便透出一股如玉的温润气息:“狼主,好久不见了。”
    “你倒是来得很快。”冷哼一声在她对面坐下,苍彧仍没有打算给她好脸色瞧:“如果不是看着计划受阻,本君要见你一面怕也没这么容易吧?”看她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也不是第一回来这里了,想必他们瞒着自己的事情还多了去了。一念及此,苍彧心中的火气就蹭蹭地直往上冒,若不是他对宁玄意还存着几分好感,恐怕这会儿就该撕破脸了。
    微微一笑,宁玄意对这颇为不善的口气却是处之泰然:“狼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以为我们事先已经谈拢了,那自然就没有了再多费周章的必要。然而你此刻既然心有疑虑,那我便该当把话说个明白,不管此次合作最终能不能成,都免得妨碍了你我之间的交情。”苍彧这个不稳定的因素,早在她和徐恪初次会面之时就已经听说了。不过她当时还想着能省一事是一事,也就没有过多理会,直到今日再次接到徐恪的传信,她才意识到这个男人的执念有多深,故而也就放弃了躲懒的心思,决定与之开诚布公了。
    “交情?”苍彧嗤了一声,一双幽深眼眸中的暗色不由地更沉了:“本君倒是不记得我与公主殿下之间有什么交情可言了。毕竟,从头至尾,公主殿下都是打着存心利用的算盘,唯有本君愚笨,一直在被耍得团团转而已。”说实话,自打和宁玄意熟识之后,他基本上就再没有摆出过分毫冷漠倨傲的姿态了,可是身处当下的境况里,他着实难以用平常心来对待眼前这个女子。因此之下,说出口的话在不经意间就带上了十足的尖刻讥讽,倒好似又回到了他们两个初遇之时那种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氛围里。要是木战在场,看到这样的场景,只怕当即就要把苍彧给骂得狗血淋头了。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才会在见到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还如此别扭,半点儿都没有一国之君的风采。

第四百一十六章 坦白

    “我若有心要耍你,又何必费这么大的精力呢。”摇了摇头,宁玄意还只是笑:“我是真心要与贪狼一族合作,原先许诺给你的好处也都是真的,只不过如今要在盟友的队列中多添上一位而已,狼主素来心胸宽广,不至于如此耿耿于怀吧?”说着,她素手轻抬,举止优雅地就为苍彧倒了一盏热茶,还体贴万分地推到了他的面前,这才慢悠悠地继续道:“知道你不喜雍都的白茶,这是特意寻来的普洱,口味会更重一些,权当是我的赔礼了,多少给几分面子?”
    听着她仿佛闲话家常一样的平淡口吻,那原本横亘在苍彧心上的一根尖刺登时就有了缓缓消退的迹象。伸手抚上杯盏,感受着那热融融的暖意,苍彧才把杯子端起来举至唇畔,忽地一个激灵,猛然就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你怎么知道本君不爱喝雍都的白茶的?!”而且,就连他唯一能接受的茶水是普洱都知道!如此细微的点,一向都少有人知,便是心眼儿多得跟蜂窝似的徐恪都从未留意,就更别说是他主动透露给旁人的了,宁玄意又是从何处得知的?!难不成,这个女人在暗地里还对自己进行过某种不为人知的详细调查么?
    “我说过的啊,我们是有交情在的。这些细枝末节,我一向很注意的。”挑了挑眉,宁玄意的表情在这一刻看起来生动而戏谑:“苍彧,昔日你连我的生辰都能记得那么清楚,难道现在就想不起来都把自己的这点儿小习惯告诉给谁了么?”
    生辰?他从不知道宁玄意的生辰,甚至不知道任何一个其他女子的生辰,唯有一个人,一个已经不在这世间存在着的人……苍彧那一双拉开数石强弓也从来稳如泰山的大手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连连颤抖,以至于杯中的热水泼洒而出,直接就溅到了他的手背之上,使得那一片在瞬间就变得通红。然而他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再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一样,依旧木在原地,一动不动。
    “三日之后就是你的生辰了,这是贺礼,先行送上。”他将族中珍藏的一枚墨绿色的猫眼石送给了那个人,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这东西跟她的气质很配:“如果不喜欢就丢掉,反正不会退还给我,我不会收回来的。”他没有太多的贪图之心,只是单纯的欣赏和悦慕,毕竟人的一生能得一知己也是相当不容易的。
    “这么美的东西丢掉就可惜了,我会好好收着的,也谢谢你的好意。”女子笑得明朗非常,一如草原上飒爽的晨风:“不过,既知是三日之后,难道你就不打算亲至雍都替我贺寿么?我记得我们只约定过你贪狼不可犯我大雍边境,却没说过不让你踏足大雍国土啊。若是你以朋友的身份来访,我一定会隆重欢迎的。”
    “呵,我可喝不惯你们大雍贵胄喜欢的清淡白茶,相比之下,还是边境的普洱更得我意!”败了就是败了,他认输,也遵守约定,可要他以战败者的身份去向大雍俯首称臣,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一辈子,他都不会以卑微者的姿态踏进雍都半步:“我认你这个朋友,可我没说过会认大雍为朋友!”尽管她和大雍密不可分,但在他眼中,这两者之间是有着显而易见的区别的。
    她失笑,但最终也没有勉强,带着前来签订协约的大雍使团就风一般地离开了天狼城:“行,这份情谊我记下了!来日方长,必有回报的那一天,你且等着吧!”
    那句话和着她的笑声一起消散在风里,却在他的心间留下了重重的痕迹。于是他下意识地开始等,等了一天又一天,最后没等到她践诺,却等来了她身死家灭的消息。
    “你……你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嗓音已然沙哑,甫一开口便是近乎低吟的一句:“你是……云千雪?”那三个字的名字,轻声到低不可闻,然而在苍彧的心里,却是重如千金、不可亵渎,所以连当面说出都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他实在是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和曾经那个让自己放下家国立场、惺惺相惜的人,居然会是同一个!明明她们两人之间全无相似之处啊,而且,不是大雍方面亲自传出的消息么,说是云后已死、确凿无疑,怎么会在突然之间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苍彧只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乱成了一团。他理不清这其中的关节,也再想不通这几年以来发生的桩桩件件,他只是几近愣怔地盯着面前的这个人,一时间忘记了所有的言语。
    云千雪,宁玄意……她们,真的会是同一个人么?
    “是,是我。”看着他差不多完全失态的一系列动作,宁玄意的笑意也变得无奈而苦涩了起来。站起身来,她从苍彧的手中拿过那小半杯茶,又自袖中取出一块白色的丝帕塞进他的掌心让他擦拭,声音轻柔地仿佛恋人的低喃:“我答应过要回报你的情谊的,这件事尚且还没有做到,岂能那么轻易地就死去呢?”
    “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的?”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苍彧仍旧没有动弹,只是越发下死眼地紧盯着宁玄意,像是要透过这张才熟悉起来的脸孔,看到那个以往相识相交过的灵魂:“而且,你为何摇身一变成了南诏的护国公主,又为何要转过头来对付大雍呢?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萧隐他,又究竟是对她做了什么,才使得那个曾经视大雍的一切如生命的女子改变得如此彻底,竟连一丝一毫昔日的印记都不复存在了。
    “这些么,那可就说来话长了。”幽幽地叹了口气,宁玄意敛去面上的笑容,继而变得漠然到了极点:“我只能说,我还是我从前的那个我,可大雍,再不是我愿意为之守护的那一方故土了。”更重要的是,那个人,他变了,于是,一切就注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开始,直到所有的故事终结。

第四百一十七章 疑云重重

    并不知道宁玄意和苍彧都说了些什么,反正在那晚过后,后者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不但再不反对计划的实施,就连木野有所抱怨的时候,他都会第一时间严格要求其配合。而面对如斯情景,徐恪和木战倒是只有乐见其成的份。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前者清楚其中的前因后果,而后一位则是欣慰于自己的学生终于在讨女孩子欢心的道路上有了点儿长进。弄出这样的误会,也实在是连当事人自己都始料未及了。
    而萧隐这边,此刻也完全抽不出心思来多看顾棠梨苑几分,因着月一和城防军统领在北城门外发现的那点儿异常,他现在整个人的心神都凝在那一块了:“你是说,你在那里发现了很多脚印?”北城门素日里是不打开的,更何况如今正值战时,光是有行迹这一点就显得尤为可疑了。
    “是,北城门的守卫是在今天一大早就发现了的,因着事出有异,也未敢擅作主张,第一时间就报告给了属下和城防军的统领。”单膝跪在殿中,月一的声音平静无比:“我们亲自前去查看,发现那一带的城墙底下足迹十分凌乱,似乎是经由许多人踩踏而出的。为了谨慎起见,属下还一路追踪着那些足迹直至城郊的密林深处,可是才进去没多久就消失了所有痕迹。”他还特地在周围大略搜索了一圈,却始终不见半个人影,也没找着戚天问部队的藏身之处,着实是诡异异常。是以,他单枪匹马的,也未敢多留,很快就赶回来禀告了。
    “你怀疑,是城外的叛军在捣鬼?”听完这一番述说,萧隐不置可否,只是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抬眼就望向了月一:“除此以外,北城门的守卫可有发现其他什么不寻常的动静么?”脚印追至密林中就不见了,这一点究竟是何缘故,其实还很值得商榷。至于戚天问的人马藏在哪里,他也并不如何关心,反正对方躲不了一辈子,终究还是要寻上门来的。到目前为止,他在意的,只是雍都城中的 太平,只要能保住这里不失,在短时间内,戚天问就成不了气候。
    “属下着意询问过了,都说没有。”月一提起这一点,心里也是十分的纳罕:“从昨日晚间轮值的问起,直至今儿个最早的一班,谁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动,仿佛那脚印都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尽管他也深知断无此可能,然而所有人的口径都相当一致,也并未见得有偷懒耍滑的情况,弄得这事不上不下,直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又不是什么幽魂厉鬼,如何能凭空出现!”冷哼一声,萧隐对这个答案显然是万分不满:“且不论那些玩忽懈怠的家伙怎么答言,依你看此事究竟有何蹊跷?”不管怎么说,那些脚印总是人为的,即便守城之人没有发觉,也不代表这些就不是对方的诡计,说什么也不能这般轻易放过。
    月一明显也是一早就考虑过了这个问题,因此,他只是略作沉吟就开口答道:“依属下之见,此事无非就两种情况。一是那些脚印的主人武功极高,在北城门守卫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便已然悄然潜入城中,偷偷躲藏起来,只待战事再起便来一个里应外合,就如孙政当初在洛州城中所为的那样。”毕竟,北城门的守卫并不如前头那样森严,在换班之时难免疏漏,如果对方修为极高,要做到这一切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也就解释了脚印离奇失踪的问题。再者,戚天问的人也算是有前科在了,同样的手段,只要有效,何妨再来上一遭呢?
    “至于第二种情况,”眼见着萧隐默默听着,并不表态,月一也就紧接着继续往下说了:“恕属下斗胆猜测,也不排除是城外的叛军故布疑阵,想要借此扰乱我们的心神、打散城中的布局,等到我们筋疲力尽之时,再趁乱偷袭、从中渔利。”不过这也有说不通的地方,因为对方既已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北城门外了,又何必虚晃一枪,毫不作为呢?按照戚天问先前的作风来说,但凡他的人有能力做到这一点,都应该径直入城、大大方方施展一番手脚才是。做这样的无用功,对他们来说,过于耗时耗力,却有点得不偿失的意思了。
    的确,这也是他心中所想的可能性了。只是,萧隐刚打算开口,却见张德小步进来通传,眉眼间还颇有几分紧张的意味:“启禀陛下,镇北王爷在殿外求见。”而且,看起来还很有些焦虑的模样,所以他才不好推辞,也顾不上打扰不打扰的,第一时间就跑进来通传了,但愿这两兄弟不要又掐起来才好。
    萧陌?他在这个时候跑过来干什么?萧隐扬了扬眉,又想着眼前的状况,于是就索性开口唤道:“让他进来吧,正好,朕也有事想跟他商讨一二。”说到底,对于军中的各种情形,除了云千雪以外,大雍国中最为精通的也就只剩下他一个了,哪怕是多出个想法来做做参考也是好的。
    “是。”大大地舒了口气,张德很快就带着萧陌走了进来,而后者,在目光触及到月一的瞬间,似乎下意识地愣怔了一下,然后才冲着半歪在榻上的萧隐行了一礼:“微臣不知陛下正在商议要事,多有冒撞,还请陛下恕罪。”他以为,萧隐多少会回避自己一二才是,却没想到这一回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无碍,原就想着要使人去唤你呢,没想到你倒先过来了,省了朕的功夫了。”微微一笑,萧隐示意他起身坐下,这才继续道:“你我兄弟有些日子没见了,听闻近来你和护国公主走得挺近,想来交情亦是不错的了。日后我大雍和南诏的人情往来,恐怕就要着落在你的身上了。”他到底还是免不了要提起宁玄意那一茬,与其说是敲打萧陌,倒不如说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不自觉的习惯。归根结底,终究是这个弟弟优秀太过,以至于自己耿耿于怀多年,至今都难免心底的阴影。

第四百一十八章 兄弟机锋

    “陛下言重了,无非是公主殿下闲来无聊,找微臣这么个人去凑凑数罢了,何来交情一说。”萧陌对他的说辞相当的不以为意,仍旧是平日里那一副冷峻至极的面容:“倒是微臣不好,近来疏于问候,竟是才得知陛下受伤了,故而特意前来探望,还请陛下不要怪责。”说着,他也没心思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索性就顺着对方刚才的话头问道:“陛下方才说要使人去传唤微臣,不知是有什么事情?如若微臣能稍进绵力,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哪里就到这个份上了。”萧隐看着他,一双黑如曜石的眼眸深处却见不到一丝笑意:“朕的伤势无妨,只是皮外伤而已,太医也都处理过了。倒是眼下另有一件事,十分蹊跷,朕跟月一正摸不着头脑。想着你当年在军中之时跟戚天问好歹也有过一些接触,或许能帮我们另寻个思路也不一定。”说着,他就让月一把刚才之事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静静地盯着萧陌,似乎无比殷切地在等待着他的答复。
    萧陌听完,细细地琢磨了一会儿,也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戚天问此人在军中之时就是出了名的剑走偏锋,其用兵之道,往往不可以常人之心来推测。依微臣看,两种境况竟是无法判别,少不得谨慎布置,面面俱到才好。”毕竟,对方说不定也在算计着这边心思的漏洞,万一让他得逞,那便是后悔都来不及了,所以,倒不如双管齐下,一处都不要漏掉。
    “王爷的意思是,既要在城中进行搜查,也要加大城门处的守备力度,不可丝毫掉以轻心?”月一迟疑着接过话来,心里却是没什么把握:“只是,如果这样的话,会不会……过于折腾了?”说到底,雍都如今的兵力也有限,城中的百姓人口数量却是异常庞大,真要认真搜查起来,城门处的守备力量就难免薄弱了。在如此捉襟见肘的情况下还要两相顾全,那势必会让底下的军士们苦不堪言。在他看来,这个主意可实在算不上高明,也不知镇北王爷到底是如何考量的。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如果现在不辛苦这些士兵们,日后受苦的或许就是城中的所有人了。”轻描淡写地顶了回去,萧隐对他的这番顾虑直接视而不见:“再者说了,雍都的兵力还不至于短缺到这般地步,倘若真想两两兼顾,抽调出一些人手来还是能够办得到的。”他做惯了三军主帅,在兵力的掌控和调度方面,向来是物尽其用、无一遗漏。对于雍都此时可以充分运转起来的人力,他比谁都要了解。
    抽调人手……月一闻言,却是在瞬间就懵了:从哪儿抽调?又有何处的人手,至今都没有被利用起来的么?他心中思索着,尚未来得及张口询问,便听得上座的男子语调低沉地开了口:“你是想抽调宫中的禁卫军?”
    禁……禁卫军?月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就转头看向萧陌,却见到这个始作俑者当即就面不改色地点了点下颚:“是,抽调禁卫军。他们对京中多为熟悉,且身手也都不凡,就以捉拿叛军细作为名,让他们暗中在城里各处搜寻,但凡略有不妥,必能短时间内就得到回应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禁卫军的数量其实更加有限,要想尽快对雍都上下完成搜索,那非得出动最大的规模不可。但是,这样一来的话,偌大的皇宫内院岂非就再无人把守了?要是这个时候再出点什么意外,那身处宫禁之中的萧隐可就……月一张了张嘴,却是始终都不敢把这话给说出来。自家主子对于镇北王的忌惮和戒心,他多少也是有数的,然而偏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刻,由这样身份敏感的一个人提出了这么一个极度敏感的建议,他光是听着都忍不住寒毛倒竖了,又如何赶在这样的当口插言呢?而且,萧隐也不是傻子,对于这个方法的利弊,他绝对比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也就用不着自己这么个小人物来出言提醒了。
    萧隐没有第一时间就给出回应,相反,他的目光越发沉潜,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端坐在下首的萧陌。至于后者,则是根本就没在意这个兄长近乎凝固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而是依旧腰板笔直、沉稳如松地岿然不动着,仿佛他刚才所说的,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提议,对方应准也好,回绝也罢,完全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更有甚者,他还抽空望了眼窗外,直让月一都感觉到了这个人的心不在焉。他似乎压根儿就不在乎这场战事的最终结果会怎样,他今日来走这一遭,也好像只是例行公事,完成自己面子上的任务而已。大雍如何,萧隐如何,早就不在他的眉间心上了。
    “这个计策倒也可行。”无声的沉默在大殿之中不知盘旋了有多久,到的最后,萧隐才不紧不慢地吐出了这么几个字来:“那么,这支队伍索性就交给你来管辖,如何?”这一句话,却是对着萧陌说的了。月一干脆地垂眉低眼,只当自己此刻是个隐形的存在。不知为何,明明这两人的言情举止皆是淡淡,也不见有多锐利的锋芒出来,可他还是感觉自己身处一片刀光剑影之中,那种毫不留情的冷锐交锋,割得他肌骨生疼,简直比实打实的厮杀还要让人难受。
    萧陌听到这话,才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一副才刚把自己思绪拉扯回来的游离模样:“这种事,交给禁卫军统领也就可以了。微臣在金沙城一役中的旧伤未愈,还请陛下垂怜,允许臣再多将养些时日吧。”这个借口,还是他初初回来之时,面前之人为了让他交出兵权才特意找出来的,此刻用起,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居然用他的话来堵他的嘴么?萧隐眯了眯眼,最终也只是回以一笑:“既如此,那你就好好养着吧,朕,准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苗头不对

    事情既已商定,接下来的进程自然就要快上许多了。一面是禁卫军统领亲率部下在雍都城中进行大规模的搜查和寻找,另一方面,在城门守备的规模上头,却在月一和城防军统领的严格部署下进行了有意的调整。于外人眼中看来,这一阶段的守卫力量似乎是松懈了不少,好像很多人都被抽调去了城中一样,可实际上,城墙这里的防御却是有增无减。这也是那一日和萧隐商定之后才摆出的架势,为的,就是让戚天问的人产生误解,而后,迅速且乖觉地撞入他们的圈套之中。
    而这一回,月一等人并没有白白等待。没过几日,天放破晓,戚天问的军队就再一次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雍都城外。前些日子的那一场失败,似乎全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影响,战事刚起,对方就呈现出了非凡的战斗力,无论雍都这边如何严防死守,如同猛虎下山一般的戚家军也还是几次三番突破防线,从云梯直攻上来。而且,大约是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这一回,他们完完全全是死缠烂打,连故技重施的机会都不给城墙上的大雍军队。而那支前次给他们带去重创的弓箭队,此番更是成了戚家军的重点攻击目标,战争开始没多久,就死伤过半,再也成不了气候了。
    月一率领着一众月影卫拼杀在最前线,连一分一毫的怠慢都没有。缺少了弓箭队的支援,城墙上的压力要大上不少,他们全力以赴之下,几乎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而实力稍逊一筹的城防军队伍则更惨,个个被逼得连连后退,要不是还有各地勤王的军队在竭力相助,以人数优势压制对方,恐怕要不了多久,这一块区域就要彻底沦陷了。
    “守住!无论如何都给我守住!”厚重的黑色铠甲上凝着一层血污,城防军统领一面挥刀砍杀着身前不断冒头的叛军,一面就声嘶力竭地大吼着。他自己身上也添了好几处伤,一条胳膊上更是中了一箭,被斩断的箭头处此刻正汩汩地流着鲜血,然而他却是半步都不敢往后,因为他们已经是雍都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如果连他们都退却,那雍都的百姓们又要如何呢?好在对于城内的排查已在昨日进行完毕,那些禁卫军们也第一时间就回宫设防了。要不然,碰上今天这个当口,皇宫大内毫无防护,哪怕是只混进去一两个反贼,他们就都要完了。
    怀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再加上无路可退的那份悲怀豪壮,城防军统领等人也是愈战愈勇,到的最后,虽然浑身上下都伤痕累累、血腥满目,但基本上还是将战场巩固在了城楼四周的一片区域。至少在短时间以内,戚天问的军队想要大肆杀进内城,那还是全无可能的。而就在这个能够稍微喘上一口气的空当里,城防军统领抽空扫了一眼敌军的阵容,可就在这原本无意的一瞥之下,他却陡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甚至于这个发现让他后背一凉,在短短瞬间便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怎么了?”且战且避地挪到他身边支援的月一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人的异常,因着深知对方是个谨慎万分的性子,不到关键时刻不会露出这样惊愕无比的神色,是以,即便是手中的长剑仍旧舞成了一朵花儿,他也还是短促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我……我发现……戚天问他不在下面的军队里了!”近乎狼狈地躲开一人迎面劈来的大刀,城防军统领的嗓音里都透着惊恐:“他不在!他不见了!”通常情况下,一军主帅临阵不露面都是不可能的,就更别说是像这样半路消失的了。他眼力不错,再加上戚天问的身形气质本就惹眼,万万没有瞧不出来的道理。所以,对方一定是在两军开火之后才趁乱离开的!
    什么?!戚天问不在?!月一的脑海中哄得一声,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他的眼睛就已经很有自主意识地望了过去。的确,城楼之下那支声势惊人的队伍里,不仅没有戚天问的身影,就连原本的规模都缩小了将近一半。见此情状,就算不动脑子也知道,一定是戚天问率领那一小拨人去干别的事情了!
    一剑扫开不断攻击他们的几个叛军,月一一把将城防军统领拎到一旁就大声喝道:“这儿交给你了!无论如何撑住!死都不能让他们攻进来,听到了么?!”戚天问不在这里,而此处的戚家军又攻得如此迅猛,缠得他们无法脱身,那唯一的可能性就只剩下一个了!他说什么也不能让对方得逞,必须尽快赶过去援助才行!
    “是!我知道了!”差不多是被月一从发懵的状态中直接给摇醒的,城防军统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一边调动着手下的军士补位,一边就看到月一带着若干月影卫下了城楼,飞速远去,心里也着实开始打起鼓来:要赶上啊,一定要赶上啊!若是稍迟一步,那他们大雍可就真的……
    就在雍都城外打得火热的这个时候,宁玄意和黎烬却是出现在了城中的一处客店里。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前者不由就挑高了眉头,略带着几分诧异地道:“都出去了?依我看,禁卫军那边还用不着出动这么多人手吧?”她原以为怎么着也会剩下一小半儿呢。
    “那群家伙,被拘束了这么久了,都快闲疯了,一听说来活儿了,哪儿憋得住,所以就一窝蜂地都去了。”摊了摊手,徐恪表示很无奈:“不过,有木战和木野在约束着,应该也出不了大问题。再说了,你不是把寒枭和叶疏狂也给拨过去了么?”说着,他就朝身边的苍彧挤了挤眼睛,神色间颇有些揶揄的味道。毕竟,那两人都算得上是苍彧昔日的对头,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了这么久,这个人硬是没发现,想来也够他郁闷一阵子的了。

第四百二十章 情敌见面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在看向宁玄意的瞬间,苍彧的目光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了下来:“放心吧,我提前知会过他们了,不会有事的。”叶疏狂顶着那样的一张脸,寒枭他们原本也不熟,只说是己方在大雍的内应也就是了,木野他们根本就不会计较那么多。他明白宁玄意不想让自己的身份过多的曝光,所以不该说的话,他连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的。
    “嗯,反正再乱也乱不到哪儿去了,随他们的便吧。”宁玄意笑了一笑,对于苍彧的行事还是相当放心的:“青葛那边也已经带着人埋伏在城中了,无论他们双方如何交战,我们总是可以立于不败之地的。”她一向是个喜欢做两手准备的人,哪怕是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例外。戚天问的战术不可琢磨?没关系,以不变应万变也就是了。至少到目前为止,更应该焦急上火的,是身在皇宫内院之中的萧隐,而不是自己,她只需要安心地等着也就是了。
    “你们这一回出来应该就不打算再回皇宫里去了吧?”徐恪望着始终一言不发的黎烬,忍不住就开口问了一句:“你不是一直在给他治病的么?这会儿就离开,不会有什么事吧?”比如,还不等戚天问攻进来,萧隐就撑不住先死了,那他们忙活到现在,岂不是意义全无了?说实在的,他是真的宁愿黎烬一个人继续留在宫里,也好便于他跟宁玄意私下交流感情。虽说眼下还多着一个苍彧,但相较之下,还是自己的赢面更大一些的。
    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所在,黎烬闲闲地倚靠在一旁,只是淡淡地回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也不是判人性命的阎王,只把自己能做的做完也就是了。”说着,他看着徐恪,素来清俊疏离的眉眼间不经意地就笼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挑衅意味:“又或者,宫中那位的身体如何,其实并不在徐兄真正的关心范围之内。你所想的,大概只是不欢迎我留宿在这里?”他自认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可偏生每一次徐恪都会当着宁玄意的面在他跟前上下蹦跶,着实是让人看了就心烦。所以,干脆这一次把话头给挑明了,他倒要瞧瞧,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还要怎么惺惺作态下去。
    啧啧,这个男人果然是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毫不掩饰的杀气腾腾啊。徐恪咂了咂嘴,一张俊美异常的脸上依旧挂着十足的笑意,看起来坦荡极了:“这是哪儿的话,我们开起店来做生意,什么时候有不欢迎客人的道理了?只不过嘛,”他斜飞的眼眸微挑,话锋也随之急转而下:“现在店里客满了,勉强挪腾一下,也只能腾出一间空房,我无非是担心小店照顾不周,接纳不了灵医大人这一尊活佛罢了。”要比阴阳怪气,他可是行家里手,自打出生以来,还从未碰到过一个像样的对头。不蒸馒头争口气,他就不信了,自己难不成还没有一个方面比得上黎烬的?
    苍彧:“……”这空荡荡的客店,除了他们几个和店小二以外,压根儿连个鬼影都见不着了,就这,徐恪居然也好意思说客满?!他当黎烬眼瞎不成?!这个男人,为了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还当真是把厚颜无耻这四个字给发挥到了极限了。至少,像他们贪狼族人,就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勾当来。睁眼说瞎话,实在是绝了。
    宁玄意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青筋跳动的额角,除了面无表情以外,说话的语调倒是很轻柔:“徐恪,你确定客满了么?”这家伙,明明前阵子才让自己颇为感动,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一心要对着干了。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子了,闹这种别扭,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也亏得黎烬一直不跟他计较,没成想是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呃……不知为何,从她的字里行间中感受到了一股极度危险且不祥的气息,徐恪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正想实话实说,却在对上黎烬嘲讽的眼神之时就改了主意,于是硬着头皮坚持道:“真没有了,除了我隔壁还空着一间房以外,店里都是他的人的东西。”说完,他还特地指了指苍彧,以示自己所言不虚。而被无端点到名的男人,只是事不关己地仰头看天,作无辜状: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这样,那我们两个住一间也就是了。”伸手扯了扯黎烬的衣袖,宁玄意只侧头看他:“你没有意见吧?”反正他们两个也已经有婚约在身了,同住一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早就过了忸怩小女孩的年纪了,更不会在意太多。徐恪这家伙的心思她何尝不懂,难以回报给同样的情意之时,她也就只好来上这么一招了。
    “你没意见就好。”回以温柔一笑,黎烬顺势牵了她的手,直冲着一边目瞪口呆的徐恪就道:“不知房间在哪儿,烦请徐兄指路。”他原想说这里不欢迎的话他们两个换个住所也就是了,省得再跟徐恪多费口舌。然而玄意既有心替自己解决情敌,那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了。他本也不是什么拘泥于礼数的人,一个房间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怕只怕面前这两个家伙要崩溃了。
    原来这样还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徐恪心中叫苦不迭,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一脸吐血样地给这对旁若无人的男女指了方向之后,他看着黎烬走上楼去的背影就连连咬牙:这个混蛋,居然跑自己跟前来宣誓主权了,当真是可恶!这么一想,他不由地就看向了苍彧,正打算跟对方提议要不要联手对付一下这个杀伤力太强的情敌之时,却见这个男人双手抱臂,满面悠闲,似乎并不把这一幕给放在心上,这一下,他顿时更加憋屈了:“喂,你不是一心要娶玄意做你的君夫人的么?怎么这会儿就一声不吭了?”
    苍彧闻言,立刻就扬了扬眉头:“那是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前。自从她跟我坦白之后,我就收了这个念头了。至于你,”他拍了拍徐恪的肩头,大笑着就转身离开了:“就自求多福吧。”若是只有婚约的南诏公主宁玄意,那他还会跟黎烬争上一争,可如果是他早就熟识且欣赏的云千雪,那便罢了。那是在他心上却远在云端的女子,从来就没有一刻会属于他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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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醉三生介绍:
幼年离丧,身世浮沉,她以亡国公主之名抛却前尘,无怨无恨,笑面新生。 红妆驭马,素手持枪,她以一届臣女之身纵横疆场,心怀天下,傲视群雄。 原以为与他并肩而立,从此江山如画、盛世繁华。可一朝风云惊变,地狱天堂也不过咫尺之遥。 陈年的血痂被揭开,新鲜的伤口又淋漓,再难不恨,再难不悔,再难不怨。 无论何时,你还有我。男子温柔低语,默然守护,依稀旧时模样。 然而受尽磨难、遍体鳞伤,她是否还能一如当年、不改初心?浮醉三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醉三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醉三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