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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绚野     浮醉三生txt下载     浮醉三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当面拆穿

    强忍着心头的惶惧,张六娘勉力扑到其中一人身边,探了探鼻息又把了脉相,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还好,应该只是昏过去了。这就说明眼前这两人并不是心狠手辣之徒,说不得,自己还能有一线生机。

    “看来,你对医毒之道还都有些研究。”飞身自梁上掠下,黎烬站定在面色惨白的女人跟前,神色变得漫不经心起来:“你知道我是谁么?”普天之下,敢在他面前使毒弄药之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希望眼下这个人能识趣一点,乖乖把他想知道的事都尽数吐出,否则,他还真不介意下手再狠一些。

    茫然地摇了摇头,张六娘的确猜不出他的身份。之前,她以为这个男子充其量不过是哪里的世家公子,即便真是被派来查探金沙城消息的,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绝不会有太多行走江湖的经验。而随行的那个汉子就更简单了,贴身的护卫打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而已,常见的蒙汗药就能将之撂倒。对他们用上她压箱底的药物,还特意喊了四个人出来,这已经是她过于谨慎小心的做法了,没想到……

    “我确实不知道你是谁,如若方便,”丧气到了极点,张六娘反倒重新镇定了下来。索性在地上盘腿坐好,她捋了捋散乱的额发,认命似的道:“还请阁下告知一二,好歹让六娘清楚自己是栽在谁手里了。届时,就算是死亦可以瞑目了。”

    “何必说这种冠冕堂皇的套话呢,你明明算准了,我是不会杀了你们的。”二楼的灯光并不十分明亮,照在黎烬这个角度就更显晦暗不定,兼之不时吹拂的穿堂风带起的摇曳晃动,使得他整个人都宛如站在了一片光影明灭之间。如玉公子变成地狱幽魂,连气息,都在转瞬间莫名诡异阴森了起来:“可你这么聪明,难道就没想过我会让你们生不如死么?”

    生很简单,死也不难,可生不如死对于一个人来说,却往往是最大的惩罚和折磨。他不是掌管幽冥的阎君,自然也不适合一言就断人生死。但灵医是做什么的?那是除却两端界限便都游刃有余的角色,所以,这话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他要探听的消息,还从来没有找不到的。

    “你……你要对我们做什么?”咽了口唾沫,张六娘只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看错了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什么不是心狠手辣之徒,她是瞎了眼、盲了心才会做出这样见鬼的判断!用丧心病狂来形容才对吧,哪怕她真的是个黑店掌柜,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他居然还有凌虐别人的爱好么?

    “你以为我还需要做什么吗?”像是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事情,黎烬的表情在这一刻显得愉悦极了。随手指了指躺在自己脚边的四个人,他回答地异常轻松:“他们刚一进入房间就中了腐骨化血散,你刚刚把脉之时就不曾发现么?”

    “腐骨化血散……”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张六娘的眼睛猛然大睁:“你……你是黎烬?!”

    灵医黎烬,天机大陆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奇人物,一身医术堪神,号称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命。而他最早闻名大陆的,却是一手令人谈之色变的诡秘毒术,其中名头最响的,就是这腐骨化血散。

    此毒只有黎烬能制,亦只有他才会使用。谁也不知道这毒会以何种形式进入人体,可一旦中招,即刻便会陷入昏迷,需等候三日方可清醒。初时与常人无异,但过后不久身体就会逐渐垮掉,浑身上下自内而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化为脓血,且所有的痛楚都能被清晰地感知,直到最后连骨头都被腐蚀殆尽,中毒之人才能彻彻底底地从世间消失。可谓是残忍血腥到了极致的手段。

    黎烬早年间曾以此毒连灭了几个恶贯满盈、强凶霸道的公侯清贵,因为他们不仅横行一方,甚至还想强迫他在府中为医。种种作为,最终惹怒了这尊煞神,落得个惨绝人寰、尸骨无存的下场,倒也算是罪有应得了。因此之下,腐骨化血散的大名,但凡在江湖上行走过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而它,从某些程度上来说,也象征了灵医黎烬的身份。毕竟,可怕到这种地步的东西,也不是随随便便来个谁就能弄的出来的。更何况,冒充黎烬这种事,通常情况下,是危险远大过于富贵的,谁让人艺高胆大、四处树敌呢?划不来不说,赔上性命才真正是最糟糕的。

    点了点下巴,黎烬应得很是随意:“是,所以,不要再在我面前玩什么把戏了。从现在开始,好好回答我的问题,那他们几个,或许还有得救。否则,”他转身在一旁坐下,眼神轻瞥而过的瞬间,分明有着十足凛冽的杀气蔓延而开:“你会比他们的下场惨上数倍!”

    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得知原本小觑了的对手居然是鼎鼎大名的灵医,张六娘木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过了好久才勉强听清楚黎烬在说什么。一揖到底,她终究是完全放弃了所有的抵抗:“既然是灵医大人开口,六娘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对她的识趣感到颇为满意,黎烬也不多做拖延,开门见山地问道:“之前有几拨前来打探金沙城消息的人,应该就是在你们接手这家客栈之后,我想知道,他们不是都被你们给暗中解决了?”

    “您怎么知道有好几拨……”惊讶地反问到一半,张六娘才意识到自己犯蠢了:“是,都被解决了,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您派来的。”

    “该死的,杀了我那么多兄弟!我说怎么出来的人到这附近就都消失了呢,不传消息回去,人也不见回转,敢情是都折你这娘们儿手里了!”怒不可遏地自楼上大步走下,陈亮蒲扇般的大手伸出,一把就卡住了张六娘的喉咙,竟是直接将她从地上给提溜了起来:“说!你们为什么要换掉这里的店家,还擅自截杀前往金沙城的人!金沙城中,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第四十七章 阴差阳错

    咽喉深处发出嘶哑恐惧的低鸣,张六娘的一张脸霎时就被憋得变了颜色。双手拼命地去掰陈亮的手腕,她的双脚都被带离了地面,几近窒息的边缘,又哪里还能回答得了任何问题。

    “陈亮,松开她。”低斥出声,黎烬皱了皱皱眉,对他的做法不甚赞同:“事已至此,你现在杀了她也是枉然。况且,她不过只是个小卒子,她身后的人,才是我们真正要对付的。”至于枉死的那些人命,他会想办法一一讨回来的。

    知晓黎烬所言有理,而他自己也不过一时意气,心头怒火难平,陈亮冷哼一声,也是见好就收:“看在主子的份上,就暂时先饶过你!若接下来的问题你不好好回答,大爷我马上就要了你的命!”说完,他面带嫌恶地甩开了手,失去所有支撑的张六娘顿时被掼到在地,整个后背都扎扎实实地撞上了地面,疼得她忍不住低呼出声。

    “主子,你怎么知道这店里的人是被他们给换了?而且,你似乎一早就猜到这家客栈有问题了?”压根儿不打算管地上女人的死活,陈亮看向黎烬,简直打心眼儿里的崇拜。他就说么,怎么从来都不怕苦怕累的主子今儿个才行了没多少路就开始打听客栈要落脚,原来是心中早就有了计较。

    眼看张六娘一时半会儿还不缓过来,而外面已经拂晓,倒也不在乎再多耽搁一阵子,是以,黎烬难得耐性很好地开口解释:“边塞环境简单,人烟稀少,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不大,你的属下既然都没能到达金沙城,那一定就是折在途中的某处了。从你那里得知这条路上的大致情况之后,我就肯定店里必然是有猫腻的。至于客栈老板被人顶替么……”他拿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才慢条斯理地继续:“我故意问了她几个问题,而这些,在途中其实我已经跟你确认过了。比如,你说这家店平素生意并不好,而她的回答却是一贯客人都很多,只是因为封城才没有了生意。诸如此类的破绽不少,所以,我知道她并没有在这里实际做过买卖,身份作假也就呼之欲出了。”

    “灵医大人果然观察入微,六娘不得不佩服。”挣扎着坐起身来,张六娘不由苦笑:“想不到这么早就露了馅儿,枉我还沾沾自喜,自以为伪装的天衣无缝。”想必在他眼中,自己从头至尾都是个笑话吧。

    “你方才说,不知道他们是我派出来的。”接过话茬,黎烬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那你们以为,这些人是谁派来的,所以才要痛下狠手、杀人灭口?”

    “灵医大人,我能请问一句,您千方百计打探金沙城的消息是为何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张六娘紧盯着黎烬的面容,像是急于确定一件事:“据我所知,您不喜欢西北风沙,也从不过问朝堂风云。”所以当初,她才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常年呆在碧落城影月山庄,喝酒烹茶、赏花看景的风流懒散人物。别的不说,单他能来边塞一游,已经是稀罕到极点了。

    “不喜欢、不过问,并不代表着我不会做这件事情。”用着一贯轻描淡写的口吻,黎烬的那双眼,却仿佛拥有着洞察人心的力量:“我此行,为的是查清金沙城的底细,也是为了探听两位朋友的消息。如果你担心防备之人是来自雍都,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跟他们,无论何时都不会是一伙儿的。”

    “什么都瞒不过您。”不知道他又是从哪儿看出了端倪并得出了准确的推论,张六娘只觉得,跟这样的人对话,简直省事得有些可怕。她也懒得再问他缘由,既然他绝非敌人,那再藏着掖着倒也没什么必要了:“金沙城现在的情形确如我之前告诉您的一般。不过,全城戒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查找奸细,而是为了防止城中有人逃出,前往大雍国内求救。”

    “哦?城中之人……”若有所思地轻叩着手边的白瓷小杯,黎烬一言就道出关键所在:“金沙城中内讧了?”那这么看来的话,外围的牧凉和贪狼应该没有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压力才对。居然还有时间和心情内讧,在逼着人外逃之后更是颇具闲情逸致地封城达一月之久……呵呵,那个广平侯杨益,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神奇角色?而那个所谓的大雍之主,脑子里又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监军杨益以抚国将军叶疏狂私通敌国为名,下令清剿。这些时候金沙城关闭,就是为了在城中找到叛逃的抚国将军。”如实回答着,张六娘的语气很是低靡。大敌当前,一**人不思退敌安民,却在阵前就互相残杀、自毁城墙。身为大雍子民,连这个国家的出路和希望在哪里都看不到,又怎能不感觉到心灰意冷呢?

    “只有抚国将军一人么?”稍稍有些意外,黎烬随即却更加不安了起来:“平南王呢,他难道不在城中?”以萧陵的身份地位,不可能压不过一个小小的广平侯,就算对方顶着监军的名头也一样。

    “之前大雍与牧凉贪狼激战,平南王爷在乱军之中被流矢射中,身中数箭而亡。”以一种异常冷静的口吻缓缓道来,张六娘的神情却悲凉得好似盈满了叹息:“我带着人在金沙城外整整守了三天三夜,才等到了叶将军,却连王爷的尸体都没有找回……”

    潜入城中的风险极大,他们为了确保城外的后路不被截断,甚至连进城支援都不敢。毕竟,他们这组人当初被设立的目的,就是为了最后的一线生机。如果由于他们的贸然行动而导致了全盘倾覆,那他们死后也再无颜面去见自己的主人。

    “你们是平南王爷的人?”满面讶然,陈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有点搞不清眼下的状况了,主子让他们打探抚国将军和平南王的消息,并在必要之时确保这两人的安全。而眼前的张六娘,看起来也是同样的任务……这么说,他们根本就应该是同盟,可却因为互相不知道底细而交了恶,更甚于还惹出了人命?天哪,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们这是闹了多大的乌龙啊?

第四十八章 施救与暗杀

    “是,王爷很早就有所预感,所以特意留了我们一组人在外策应。”面容上的凄楚愈盛,张六娘的眼中依稀有一层薄薄的水雾:“可惜,他自己却没能用上这条退路。也怪我们无能……”竟到现在还摸不透金沙城中的底细,否则,便是闯进城去杀了那杨益老贼,也总算是为主人报了仇了。

    “按你所说,叶将军是跟你们在一起了?”沉吟了半晌,黎烬问出了一个他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他人在哪儿?”

    即便玄意不说,他也看得出来叶疏狂和萧陵在她心中的地位与常人不同。所以,这一次,他是铁了心为她跑这一趟。如果实际情形确如张六娘所说,那萧陵已死的消息于玄意而言,未免太过惨痛了一些。因此,他必须要亲眼见到叶疏狂,最好是能亲自将这个人给带回去,安然无恙地带到玄意的面前。更何况,而今也只有叶疏狂,才最知晓三国战事,也只有他,才能真正确定萧陵的生死。

    没有了佯装的剽悍泼辣,张六娘的吊稍眼低垂着,看起来愁苦得紧:“就在这客栈楼下最角落的一个小房间里。叶将军伤势过重,至今还昏迷不醒,根本无法移动,这也是我们始终都没有远离金沙城的原因。”顿了顿,她看向陈亮,眉目间有着几分明显的歉疚:“我们之前有派人去雍都求援,可眼看出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我们就知道雍都情形已变了。为了防止他们的人过来查看从而得知叶将军的事情,不得已,我只好暗中替换掉了原客栈的主人,并将前来这里的人统统杀死以确保叶将军的安全。毕竟,此时的金沙城如此特殊,寻常的平头百姓肯定躲都来不及,又哪还能上赶着进去呢。”

    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她才忽略了其他势力前来的可能性,以致于错杀了黎烬那么多人,并终于引得这尊大神亲自前来了。

    “那个……事急从权,也不能完全怪你。”挠了挠头,陈亮端方英气的一张脸上显出十足的尴尬之意来。自打知道两方人马实为同道中人以后,他就不太好意思对张六娘冷脸了。对方到底是个女人,又情有可原,换做是他,处在这样的境况之下,也未必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这么一换位思考,自己刚刚差点儿掐死人家的举动就显得过于莽撞了,实在是丢人。

    “灵医大人,既然您并非这局中之人,不知能否帮忙看一下叶将军的伤呢?”颇有些惴惴不安地提出这个要求,张六娘的心里却是着实没底:“我清楚您的规矩,可这边塞之地苦寒不说,还缺医少药,叶将军恐怕是捱不了多久了。还请您大发慈悲就施救一回吧,若能使得将军回转,您开什么条件都可以!”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起身跪好,额头触地,咚咚咚地就磕了起来。客栈大厅的地面是水磨的青石板砖铺成,坚硬非常。如斯力度,几下之后她的额头就见了红,本就狼狈的形容更见凄惨。

    灵医黎烬绝非善类,和他做交易,那就跟与虎谋皮无异。亦正亦邪到这般地步,如果还有其他法子,她是一定不会开口恳求的。然而,自己的主人已经不在了,要是她连叶将军都不能守住,那他们这一队人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主人手下从不养废物,不管何时何地,他们都不能污了主人的名声。

    “你倒是个忠仆。”伸手阻住她往下磕的势头,黎烬喟叹出声:“带我去看看吧,我救他便是。”

    “王爷,还有十里左右,我们就要出南诏的边界了。”前方探路的小兵策马过来,向着萧陌恭声回禀道。

    “只有十里了么。”低声喃喃了一句,萧陌正欲开口吩咐加快行程,却冷不防周围杀气顿生。还不待他下令护卫们警戒,狂风骤雨般的箭矢已经迎面而来,气势如虹、锐不可当,势要取人性命!

    “有埋伏!大家不要乱!各自找掩体躲避!”一边抽出长剑格挡,一边厉声斥喝,萧陌面沉如水,通身的气息冷得都好似要凝结成冰。

    此来南诏,使节队伍中除了守护的卫军之外,还多有朝臣和侍者,战斗力远不如他以往所带的军队那般强横。是以,即便他如此吩咐,又第一时间遣了卫队回护,整个队形仍旧在瞬间被箭雨冲散。大部分人因着惊慌过度,都跟无头苍蝇似的乱闯乱窜,踩踏着自己人的同时更是避免不了被利箭射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这一方的人马就死伤过半,军械、旗旌、物品更是随处散落,铺出了一地狼藉,看得萧陌不由自主地就皱紧了眉头。

    “王爷!”萧陌的贴身护卫一路护着几个大臣从遍地的混乱中闪出,眼看自家主子无事,这才算是放下了心口的一块巨石。重新列好队形,将这几个关键人物牢牢守在中央,他们索性不再管其他地方。在军备武力都极为有限的时候,顾此失彼是最大的禁忌,能护住这一方,已然是他们的极限了,自然不能再心有旁骛。

    “箭停了。”没有过多留意自己身边那几个被如斯场面骇得瑟瑟发抖的文臣,萧陌的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冷冷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乃是一处密林中央,一条并不宽敞的石子路两边均是枝繁叶茂的大树,躲在树冠之中放冷箭,当真是便利至极。只不知道这些早已有所准备的伏兵是否还有后招了。

    “王爷,这可如何是好?您得拿个章程出来啊!”瞅着这个停歇的空隙,此番随行的礼部侍郎拽着萧陌的袖子就不肯放了。他年纪不小,兼之素来体弱,刚刚又被突如其来的袭击与杀戮吓破了胆,眼下光是站着都忍不住两腿直打哆嗦,若是再出现什么变故,怕是他这条老命就要扔在这异国他乡了。

    锋利如刀的眼神直刮过那使劲攥着他衣袖的枯瘦手臂,礼部侍郎当即被惊得松了手,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几步。萧陌这才觉得满意了一些,继而近乎施舍般地回答了一句:“没办法,为今之计,只有等。”

第四十九章 阴谋的味道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眼下己方这一帮子人就是现成的活靶子,除了在原地防御等候,他们做什么都是错的。尽管这样过于被动,可是谁又有更好的方法呢?

    “王爷,这……这怕是不妥吧?”比礼部侍郎镇静上不少的户部郎中左右看了看,脸上的神情很有几分忐忑不安:“我们是不是主动出击会更好一点?”按照箭的射程来说,这些偷袭之人离他们似乎并不远,难道不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翻盘?久闻镇北王在战场上有杀神之名,可如今看来,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蒋大人倒是英勇而不失见地。”语气森然,明明没有丝毫的情绪,却又能让人很清晰地感觉到其中的嘲讽。萧陌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依然警戒着四周:“本王倒是不介意带着手下去主动出击,那这里的一众臣僚就拜托给蒋大人了?”

    “这……”看了看不远处伤亡惨重的卫队,又望了望围在自己身边几乎毫发无伤的王府侍卫,这位蒋郎中就算再蠢也明白两方实力的悬殊了。的确,镇北王手下的人,无论是面临危险时的心理素质还是战斗能力,都远非使团中的寻常护卫可比,若是这批人都跟随镇北王爷追击去了,那他们这些剩下来的文臣……

    想到他刚才看见一个相识的书记官在顷刻之间被射成刺猬的画面,蒋郎中只觉得自己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硬着头皮生生挤出一个笑脸,他本能地语带讨好:“下官不懂兵武之道,让王爷见笑了。方才只是惊惶之下才口出妄言,还请王爷宽宥一二。”

    开玩笑,如果镇北王真的依他所言,那自己即便不死于暗杀之下,只怕也会被身边的同僚给活活打死的。他可是发现了,在萧陌话音刚落的瞬间就有好多道又惊又怒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显然,大部分人都在暗恨他出了个馊主意。既如此,反正大丈夫能屈能伸,和自己的小命比起来,区区的面子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一道低低的冷哼之声在王府侍卫中毫不掩饰地响起,对于这些一心只以萧陌为主的人而言,蒋郎中方才的话已经是僭越至极了。胆敢质疑他们的主子,不把这不知好歹的家伙给扔出去就算是脾气好了,哪里还需要顾及更多?也是这厮识相,见势不对就立马换了口气,否则便是王爷不计较他们也不会轻轻放过!

    “王爷,那我们要等到何时才行啊?”礼部侍郎到底是人老成精,眼见得场面尴尬至极,忙不迭地插着话出来打圆场:“队伍里受伤的人不少,怕是得尽快医治才妥当。”不说别人,就连他自己都快站不住了,只盼着这样的煎熬能早些过去。

    这么久没动静,想来是再没有下文了。萧陌给王府侍卫队使了个眼色,为首一人当即点头应下,然后几个纵跃,身形矫健如灵猴一般地消失在了密林深处,一看就知道是去查探了。片刻之后,他即面露疑惑地回来,脸上的神情却显得略微放松了一些:“起禀王爷,设埋伏的人已经撤走了。属下在林中看到了很多凌乱的足迹,可是并未见到一个人。”

    这……这算哪门子的状况啊?使团众人面面相觑,忽然齐齐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敢情这些暗下杀手的刺客就是拿他们练箭术的?射到一定数量就走人,也不用管他们这里伤亡如何么?这可是大雍镇北王亲率的使团啊,究竟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胆子,却做出了这般匪夷所思之事?

    “此事发生在南诏境内,我会修书一封,请南诏国君帮忙查清楚的。”沉默了一会儿,萧陌才缓缓开口,挥了挥手,他示意众人原地休整:“卫队戒严,未伤、轻伤者照顾重伤员,侍从清点一下死者,尽快把名单列给本王。”

    “是,谨遵王爷号令。”有了主心骨,也就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了,死里逃生的一众人齐声称是,当即就热火朝天地忙碌了起来。

    而萧陌,看着自己衣袖上不经意间沾染的血迹,不由薄唇微扬。抬眼看向雍都所在的方向,他眸光幽深,恍若一个无底的黑色漩涡,只要对上,就能在眨眼之间致人于死地。

    “齐佑,这一次,你也该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了。”

    边塞阴暗逼仄的一个小房间里,一袭单衣的男子面无血色地躺在硬榻之上,长发枯黄,眼窝深陷,唇瓣干裂,整个人就好似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尸体,干瘪而毫无生机。而在他的胸口处,白色的单衣已被一片血污浸染,时间久了,逐渐发黑发硬,乍看之下简直触目惊心。不用多想,也能猜出这一处的伤势曾经严重到了何等的地步。

    黎烬皱紧了眉头,他还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再见到叶疏狂。

    这个男人,当年他在云府只是遥遥一面的缘分而已,却意外地印象深刻,未曾忘怀。明朗似骄阳,炽热如烈火,他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子的风发意气,竟然可以张扬到那种地步。只觉得,叶疏狂这个名字当真是起得极好,如果不是他,又有谁,还能配得上狂之一字呢?

    可如今,叶疏狂好像再也狂不起来了。他静静地躺在那儿,连胸口的起伏都极浅极轻,若不是自己给他把过脉,怕是也会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吧?此时,黎烬心底其实是很庆幸的,还好,亲眼看到这一幕的是他,而非玄意,不然的话,她肯定会更加痛心。毕竟,叶疏狂和叶疏月这对兄妹,在她眼中俨然是半个亲人的存在,他并不希望,她会因此而感到伤心难过。

    “灵医大人,怎么样了?叶将军他……可还有救么?”虽然知道自己在这个当口问话可能并不合适,但眼看着黎烬把完脉之后许久都不吭声,张六娘还是忍不住内心的焦灼。将叶将军平安带离边塞,这已是主人临去之前最后的吩咐了,若他们能这一点都未能做到,那岂不是要主人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么?

第五十章 活着

    “虽说伤得确实重了点儿,却也不算太有难度。”敛了心神,黎烬让陈亮将人背起:“换个地方安置吧,会好得快一些,治疗起来也方便。有我在,你无需担心他会被人发现。”即使是萧隐真派了人要赶尽杀绝,又或者是杨益贼心不死,还想补上几刀,以他的能力,要护住叶疏狂,也绝非办不到。所以,自是没必要委屈他再在这里躲藏了。不得不说,伤势恶化成这样,得不到医治是一方面,环境太糟糕引起感染又何尝不是另一方面。

    “六娘谢过灵医大人!”没成想能得到他如斯承诺,张六娘惊喜地几乎要跪下来再次磕头:“日后,但凡您有所差遣,六娘纵然粉身碎骨,也一定为您办到!”

    “我并没有什么要差遣你的。”信步朝外行去,黎烬的嗓音一如初见之时的沉静笃定,好像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这样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腐骨化血散的解药我给你,叶疏狂的伤势拖不得,我会带他离开。”

    “可是叶将军的身体怕是禁不起……”怔了又怔,张六娘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之间竟有些拐不过弯来,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反对。然而还没等她说完,白衣男子的声音就轻轻飘来,将她所有的话都拦腰截断了。

    “我会出手保他五日平安,所以,你们的时间更短。”一步跨出门外,他顿了顿,语气里有种淡漠的残忍:“不管用什么方法,两日之内,务必要将金沙城的现状告知于我。至于平南王……如果能找到他,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要离了金沙城,我会替你们善后的。”

    也就是说,他们还有机会夺回主人的尸身?而且,他会助一臂之力?一双因着上挑而带出丝丝煞气的眼眸瞬间氤氲出朦胧的水光,张六娘又是一头重重地磕了下去:“多谢灵医大人!若然完不成任务,六娘情愿一死谢罪!”

    “死有何难,难的,是活着。”隐隐间透出怅惘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张六娘再抬起头时,眼前已没有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玄意,这段日子多亏你了。”已经开始显怀的叶疏月和往常一样,在宁玄意的陪同之下,漫步在栖梧阁后的小小花园里:“一直没机会谢谢你替我在安平公主面前遮掩,如果不是你百般照顾,我现在的日子恐怕也不会这么舒坦了。”

    以往,她和萧陵被放逐在雍都之外,虽说锦衣玉食、仆从环伺,可到底免不了帝王之心的猜忌。是以,即使他们和皇城相隔遥遥,她却始终生活在一国之君的耳目和情报之下,没有一日得到过安宁。而后来,萧陵去了金沙城,她则被请进了栖月宫。名义上说是陪伴贵妃娘娘的宗室女眷,可实际上作为胁迫兄长和丈夫的棋子,她又何尝有过一时半刻的自由?天天想着逃离,夜夜悬着心怕人加害,要是寒枭没有及时出手相助,她怕是不死也得疯了,又哪里还能安心养胎、一心一意地盼着宝宝出生呢?

    而南诏的情况却刚好相反。明明是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度,可自打她来了以后,却从没有受到过半分轻忽怠慢。身子有精通医术的朱颜调理着,生活起居还有宁玄意和安平公主不断照应着,就连南诏的君上,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这个身份来历皆不是很清晰的人保留了最大的宽容和自由。

    这样安乐无忧的日子,经常令得她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不是大雍之人,是不是,就能活得更惬意洒脱一些?而她身边的人,如果同样不在大雍,也是不是,就不会以那样壮烈的方式匆匆离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本该生活在阳光下的他们,都接二连三地葬送在了无底的深渊之中,又为何,他们最初选择的生活到现在看来,似乎步步都是错的呢?

    “你不怪我扯那么离谱的谎就好了。”看着眼前之人恍惚出神的面容,宁玄意只是浅浅一笑:“毕竟说不出去不怎么好听,你不介意我就很高兴了,哪里还担得起你一声谢。”

    作为自小就相识的朋友,她大概能猜到叶疏月在想些什么,不过,她并不会过多地去干涉。南诏确实是个挺不错的地方,她也不是什么迂腐固执的人,既然之后的一步棋已决定非走不可,那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就必须动摇了。如果叶疏月能自己站过来,她其实是很乐见其成的。

    “一半真一半假,虚虚实实,往往才更难被寻出破绽,也才更容易被人相信。”收回飘远了的心绪,叶疏月忽而一脸认真地望着宁玄意,直看到后者的身躯都不自觉地僵硬了起来,她才俏皮地眨了眨眼,笑出声来:“这是我朋友说的,她可比我聪明多了,若是我们两个易地而处,她一定不会像我这般狼狈。”

    不会么?或许,也不见得吧……依旧僵直着脊背,宁玄意嘴角的笑容看起来和方才并无不同:“何必妄自菲薄,你已经足够出色了。换作是她,也未见得就能比你更好。再者,”她转头望向远处的虚空,语音渐至低不可闻:“她若真的那么聪明,惨烈到殃及满门的祸事又是怎么来的呢……”这分明是蠢透了啊,只一次,她就犯下了自己毕生都不能饶恕的错误。如果连这个都能算作聪明,那天下恐怕就再无愚笨之人了。

    “不,她和我不一样,她是真正的将门之女,人中龙凤。”并没有听到身畔之人后半句的低语,叶疏月只一心维护着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玄意,你知道么,我这一生中,最佩服的女子就是她了。”一双清澈剔透的眼眸中流露出怀念的神采,即将为人母的女子想起的,却是豆蔻年华时的许多个午后:“云伯伯是个极其开明的人,从来不认为女儿家跟男孩子有什么不一样,所以不管是习文还是练武,我们和哥哥还有萧陵萧陌等人总是在一处的。可就算是在那么多男子之中,学着那么枯燥乏味的经世之道、演着那么复杂莫测的军阵沙盘,千雪她,也总是可以轻易拔得头筹,优秀夺目得简直让人想不嫉妒都难。”

第五十一章 思虑再三

    那时候的自己,对着这些冗杂繁复的东西,简直是伤透了脑筋。是以,云千雪三个字在她看来就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崇拜并关注这个仅仅比自己大上一岁的女孩。却没成想,这一留心,就是一辈子的挚交好友。

    “我还一度很希望她成为我嫂子呢,硬生生撮合了好几回,只可惜……”思及年幼之时那些傻傻可爱的小心思,叶疏月到现在都觉得好笑。然而时事易变,人心易改,转眼之间物是人非,曾经一起欢笑一起折腾的少男少女,如今,又都在哪儿呢?

    “云千雪……”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宁玄意的双唇不自觉地抿紧:“大雍的昭贤皇后云千雪……她,已经不在了啊……”

    “是啊,不在了。”神色于顷刻之间晦暗下来,叶疏月抚上自己的腹部:“我们以前经常开玩笑说要做对方孩子的干娘。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孩子,终究是没有福分。”说着,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于是继续抬头看向眼前的女子,眉目之间隐隐带出希冀的光彩:“玄意,你愿不愿意当我孩子的干娘?”

    “嗯?”完全没有料到这个话题会以如此怪异的走向发展,宁玄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一时竟无法控制住惊诧的表情:“我?”

    “我知道这么问可能有些唐突了。”略显歉意地笑着,叶疏月努力地开口解释:“我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跟你一见如故,很有缘分。我想,要是千雪还在,你们两个也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她很清楚,自己绝不是一个好亲近的人。因为幼时过早地失去了双亲,和唯一的哥哥辗转宗族亲戚之间,过够了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导致她对除叶疏狂以外的人都有着几乎与生俱来的疏离和隔阂。即便当初寄居云府,云相和千雪待她好得无以复加,她也是用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接受他们走进自己的心里。然而宁玄意却不一样,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莫名地感觉到信任和依赖,在她面前,自己总会无意识地放松和舒缓。似乎,她们之间的相处,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着实是奇怪却又令她心安。对此,她也曾细细思量过很久,可最终无解,也就只好归于一见如故这四个字了。

    宁玄意和云千雪……一贯口齿伶俐的某人在这一刻不禁无语:当真是不成为好朋友都难啊,否则,她不是该失心疯了?不过干娘的事么,能免还是免了吧。那些属于云千雪的过去,跟宁玄意无关,也不该再由她去触碰。

    “姑娘,君上过来了,说是有事要找您呢。”就在她准备出言婉拒之时,一个红衣身影匆匆自前殿过来,正是朱颜:“您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哦?”这就来了?她还以为要再多等上一段时间呢,看来,楚予珩的心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大得多呀。

    “照顾好王妃,我去去就来。”将叶疏月交给朱颜,宁玄意的心情忽地明朗了起来。如果事情真像她所想的那般顺利,那接下来就简单多了。楚予珩既有胆量迈出这第一步,作为回报,她也必不会令其失望。

    “玄意和南诏君上关系很好么?”看着那个快步离去且明显带着些许欢欣的背影,叶疏月忍不住询问:“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么高兴呢,莫非……”

    “君上是主子的好友,自然也是姑娘的。”伸手轻扶着叶疏月的臂膀,朱颜的神情丝毫未变,像是早已司空见惯:“王妃今天走动的也不少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您现在的身子可一点都禁不起累呢。”

    “好。”点了点头,叶疏月很好说话地随着朱颜的步伐一起离开。早在大雍宫中之时,她那原本旺盛至极的好奇心,便已经枯萎的不成样子了。人家既不愿细说,她自是不好再多问。更何况,向来知道太多的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她千里迢迢跑来南诏,可不是为了来送死的。

    而此时的花厅之中,一身便服打扮的楚予珩正静静地坐着,端着一盏茶和立在身边的青葛大眼瞪小眼,场面看起来颇为滑稽。

    虽然连着几天都没见着这位君上,让青葛安心了不少,可眼下他既然又来了,自己岂能不绷紧了弦好好盯着?不过说起来也奇怪,明明没隔多久,楚予珩却看起来憔悴了不少,脸上也没了以往那种讨人厌的笑容,倒是变得顺眼了一些。难道说,是这些日子国事过于繁忙了?还是,姑娘那天的话,终究对他造成了影响?

    “都这个点了,君上今日怎么还会有空过来的?”笑着踏入厅中,宁玄意神情自若,仿佛前些时候对楚予珩说出那些话的人并不是她:“意料之外,没有及时迎驾,还望君上见谅啊!”

    “你什么时候也这般客套多礼了。”摇头苦笑,楚予珩对于她,向来是没有招架之力的。轻轻摩挲着手中杯盏的杯壁,他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言语之间却透出某种异样的坚定和决绝:“你说的话,我回去之后已经细细考虑过了。”依旧没有用自称,不知为何,在宁玄意面前,他总觉得自己被看得透透的,全然摆不出一国之主的威严赫赫。

    “所以君上此时前来,是要将考虑的结果告之于我?”挑了挑眉,宁玄意不动声色地反问。

    定定地望了她好一会儿,楚予珩终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若你不介意的话,跟我出宫走一遭吧。”或许,在那里,他们都会得到彼此想要的答案。

    夜幕笼罩之下的灵渠主街热闹非凡,白日里找不见的各种小吃食、小物件纷纷在这个时候出摊,迎着出来乘凉的人们,极其热情地招揽着生意。时值盛夏,居高不下的气温往往只有在太阳落山之后才能令人觉出几分凉爽之意来,是以,南诏在夏季是没有宵禁的。每年也只有在这个时间段,夜市的生意会远超平时,难得出来看看,也确是一件很长眼力的事情。

第五十二章 花似锦

    可是,为什么最后要来的,居然是这么个地方呢?青葛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看着矗立在面前的那一座雕梁画栋、灯火通明的华美建筑,只觉得额头上冷汗都要掉下来了。早知道这样,他就跟朱颜换换了,非得出来凑这个热闹干什么!如果让主子知道姑娘来逛了青楼,那自己还能有活路么?他是不是该考虑一下,现在就去一头撞死?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轻声念着匾额旁的门联,再看向门前往来走动的妖娇女子,依旧是一身女儿装扮的宁玄意眼中闪过赞赏之意:“好一座花似锦,不愧是灵渠最大的青楼,媚而不俗,既妖且艳,当真是揽尽天下奇花了。”

    “若是让此间的主人听到你这般夸他,怕是当即就要引你为知己了。”注意到了青葛面上无限的痛苦纠结,转眼面对的却是宁玄意的一脸坦然欣悦,饶是对各种场面司空见惯的楚予珩,也有些哭笑不得了。这对主仆的差异实在是过于明显,也不知道平素是如何相处的,还能至今都相安无事,着实是神奇了。

    微微一笑,宁玄意眸光微敛:“那也得看我想不想要这样的知己。”她也很好奇,能让楚予珩亲自引她前来结交的,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人物。

    “那就进去一观吧,他也想见你很久了。”头前引导,楚予珩轻车熟路地将他们径直带上三楼的一个雅间,沿途竟无一人询问或是投以好奇探究的目光,显见得是早就吩咐和安排好了的。

    这个雅间极大,以一道轻薄的鲛纱垂帘分作内外两间,布置得也极为细致精巧,乍看之下简约古朴,却又处处于细节中显出奢华,看得出主人是认真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三人在外间席地而坐,身着青衣的侍女上前为他们奉茶,举手投足如演练过上千回一般流畅优美,却又是训练有素的悄然无声,宛若一副静默的是仕女图,只这般看着,已是赏心悦目之极。

    看着自己手中质地上乘的白玉杯盏,嗅着空气中逐渐弥散开来的云雾茶香,宁玄意的眼中不禁染上一抹由衷的笑意:好一个会享受懂生活的人,如不是这花似锦,她倒还真想不出这灵渠城中还有哪里更适合他了。

    “不知我这上等的庐山云雾茶可还入得了灵族公主之口?”似是她的想法被主人感知到了一般,才饮过一巡茶,鲛纱垂帘之后便有一个男声悠悠传来。声线低沉悦耳,犹如上古琴弦被轻轻拨动,带着一股撩人的魅惑之意:“听闻当年的泽国之主最爱这庐山云雾,想必公主殿下的口味应该也肖似乃父吧?”

    她的父亲啊……神思渺渺,宁玄意的嗓音带着些许追忆的味道:“是啊,庐山云雾确是家父心头所好,只是彼时我尚且年幼,并不懂这茶之一道。”

    所谓肖似乃父,与其说是在问她喜不喜欢这庐山云雾,不如说是在试探她的底线究竟为何。当年,她的父亲在尚有一搏之力时,就因为笃信天道、心怀仁义而自愿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就连她的族人、母亲,也均是一样,他们为了不使战火蔓延,为了保全灵族后代,甘愿束手赴死。可最终,灵族活下来的人,也就只有她和黎烬而已。这人之所以会这么问,无非就是想知道她会不会也有如此心怀,如此,仁善到近乎愚蠢的心怀。

    “哦?灵族国主可是茶道高手,居然没有教会公主殿下么?”那个男声显得有些诧异,一个尾音也因着疑问之意而略微上扬,肆意飘忽,妖娆不定,抓挠的人心痒痒。连楚予珩都听得忍不住皱了皱眉,就更别说是从来没见识过这一套的青葛了。

    然而宁玄意还是一脸的漠然,她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个声音上,又或者说,是这接二连三的试探触动了她心底最深处的痛,已经让她慢慢地变得麻木了:“家父不会将自身喜好强加给他人,而我,亦不会盲目跟从或追随。我喜欢的、信任的、坚持的,必是出自我心,和任何人都无关。”

    “所以公主殿下说要助我南诏一统天下,这也是认真的了?”鲛纱垂帘被人自内掀开,一个身着暗紫色绣银色龙纹袍服的男子就出现在宁玄意眼前。他身量极高,体型稍显清瘦,可就算是这样,以如斯之近的距离仰头看他,宁玄意还是觉得通身的压迫感如影随形。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以一个随意甚至还带些轻佻的姿势站着而已。

    “试问普天之下,有谁会以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么?”轻扬起一个染着十足讽意的笑,宁玄意像是全然没有把他放在眼中:“还是说,容亲王你就是这样的,所以习惯以己度人,最后就得出了如此的结论?”

    容亲王三个字一出口,不仅是那个男子,就连楚予珩,都几乎是通身震了一下,一副惊讶到了极点的模样。

    “怎么,莫不是我说错了?”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人的反应,宁玄意愈发的漫不经心了:“南诏唯一的亲王殿下,楚灏然,当今君上的亲叔叔,也是这花似锦的幕后主人,对么?”她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既然敢将主动选择权交到楚予珩手里,那有关南诏的一切,无论是明里暗里,她自然是一早就成竹在胸了。只是没想到,这位容亲王会挑在这个时候见她,还是以这样步步紧逼的方式。

    南诏皇室人丁寥落,先帝早年倒还有几个兄弟姐妹,可到了楚予珩这一辈,就只剩下了他们兄妹俩。而容亲王楚灏然,是先帝最小的胞弟,也是楚予珩嫡亲的皇叔,只比他略长几岁,若论感情,以兄弟来形容或者还更恰当一些。传说中,这位王爷极其不喜朝政,反而偏好女色,很多时候,都如闲云野鹤一般携美冶游,呆在灵渠的日子怕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依现在的情形来看,传言果然还是误人的多啊。

第五十三章 后手

    一双斜长的凤眼虚眯而起,容亲王楚灏然盯着眼前的女子看了好一会儿,忽而轻笑出声,与楚予珩有着七分相似的俊美容颜,配上独特的嗓音,竟有一股异样的吸引力:“看来公主殿下也是有备而来,倒是本王唐突了。”他原以为,像泽国灵族那般轻易就被覆灭了的,再不会出什么人才才对。更何况,当年这位公主殿下至多不过十岁左右,失去了双亲教导、族人护持,能不长歪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指望更多呢?却不想人家张口就道出了自己的身份,相比之下,倒是他们这两个大男人落了下乘了。

    “王爷有所顾虑,想要跟我当面确认一番是理所当然的。”似乎很理解地说了这么一句,下一瞬,宁玄意话锋一转,陡然之间就犀利地直刺人心:“可我泽国灵族的过往不是你用来衡量我能力的标准,先父的作为也容不得不知情的外人随意评判,如果南诏皇族中人就是这般狭隘,那先前我所说的话,便就此作罢了。”

    “玄意,你……”没想到场面在瞬间就急转直下,楚予珩一时怔住,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圆这个场子才比较好。毕竟,将此事告之楚灏然的人是他,将宁玄意带过来的人也是他,不管他现在偏向哪一边,都不是很合适。

    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楚灏然双手抱臂,闲闲地依靠在身后的红木梁柱之上,连看向宁玄意的眼神都带着戏谑,丝毫不见半点慌乱:“公主殿下的诚意和耐心就只有这么点么?在本王看来,这可不是谈合作的态度啊。”

    站起身来,即使面对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半头还有余的男人,宁玄意也毫不动容:“这不过是一笔交易,我开出了价码,你们决定是否要接下,就这么简单。所以,无谓的试探还请收回去,我不是非你们不可,也不会看在大家相熟的份上就允许你们一再挑战我的底线。你们的时间很宝贵,我的也一样,若连这点共识都无法达成,那我想我们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说完,她没有再看屋中任何一人,领着同样站起来的青葛就朝门外行去。

    她本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人,这些日子以来,接二连三的事情更是让她的内心时刻处于无比焦灼的状态。黎烬去了金沙城至今都没有回音,萧陌那边的计划也不知进行得是否顺利,而疏月这里,她还必须小心翼翼照顾而不露出半分破绽……偏偏这个容亲王还跟防贼一样地防着她!这让她连最后的一点好脾气都不剩了。

    他以为,如今的南诏还有什么是值得她去惦记的么?一个富庶的空壳子而已,如果不是黎烬与楚予珩有旧,而她也确实觉得此人乃帝王之才,她又何必多此一举、枉做小人?如果她真的心存算计,那她有的是法子让楚予珩心甘情愿地为她所用而不自知,把整个南诏当作一杆枪来使。可她还是选择开诚布公了,甚至早在祈清岚那会儿就开始替这群人谋划……如今看来,又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那个从最初就显得玩世不恭的嗓音居然也能让人听出真挚和恳切来,当真是难得极了。莫名的,在听见楚灏然抱歉的那一刹那,宁玄意居然很不着调地想到了这一茬,然后,她听着那个声音继续道:“是我太过小人之心了,只是南诏而今的处境你也清楚,由不得我们不谨慎。”

    “因为谨慎就要将所有可能的援手都推掉么?”一步顿在原地,听出男子语气的变化,宁玄意暗叹一声,不由感慨,自己这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可真不好:“一味小心也不是什么良方妙策,否则,君上和王爷又何至于经营这么些年连区区五万黑羽军都夺不回来?”

    说来也好笑,过于谨慎小心似乎是南诏人的通病。祁连域等人掌军政大权多年,却因为担心楚予珩有不为人知的后招而始终不敢造反,而眼前这两位皇室子弟,明明有钱有势,只消一个小小的契机就能将权力重新收归,却也由于忌惮朝中错综复杂的局势而不敢擅动。两相僵持之下,竟也奇迹般的维持了十数年平安无事的局面……这种事,放在人人如狼似虎的大雍,压根儿是想都不敢想的。

    提及黑羽军,又思及自己方才的种种揣度,楚灏然的面色更是缓和:“之前的事,君上已经跟我说过了,还要多谢公主殿下。只是,恕我冒昧问上一句,单凭公主一己之力,你认为我们能信几分?”

    狡黠一笑,宁玄意转过身来:“你以为,不信我你们就能保有退路了?”

    “你什么意思?”楚灏然被她笑得脊背生寒,隐隐有一种落入彀中的惊惶之感。可是,明明一切都尚在他们的掌握之间啊,难道还有什么,是他疏漏了的?

    “皇叔,护国公郭彦昭的夫人,曾经受过黎烬的救命之恩,到现在,还需要他的独门秘药才能确保旧症不复发。”嘴角的笑意有些苦涩,楚予珩轻声开口提醒着:“从祁连域那儿收回的五万黑羽军,我交给了护国公统率。”郭彦昭爱妻如命,对自己妻儿老小的重视远胜于他护卫的国家。有黎烬这一层关系在,自己等于是直接把护卫京畿的五万人马交到了宁玄意手中,除了信她,他还能如何呢?

    “什么?!”楚灏然闻言,霎时就黑了一张俊脸。对于郭彦昭的脾性,他是极为熟悉的,别说郭夫人现在还要依靠黎烬,就算已然痊愈了,那犟老头子也会因着心存恩义而对宁玄意多方照顾。如此一来,他们本计划握在自己手中的利刃就有了掣肘,而且,对方还对他们有着别的规划和企图,这简直是糟糕到了极点的一件事。

    “我也是不久之前才想到这一点的。”连连摇头,楚予珩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词来描述自己的心情了。原以为要立莫依依为后,护国公自然也会归为君后一党,以他那素来中正的秉性,在眼下这种特殊时刻,可以减去不少后顾之忧。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错过了黎烬那小小的一环就失掉了这一处关键所在。而今,宁玄意几乎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他要是不答应,难不成这个女人还会就此罢手么?

第五十四章 牧凉公子

    半阖了双目,抬手轻揉着已然开始隐约作痛的太阳穴,楚灏然回身在鲛纱垂帘之后的软榻上坐下,似乎是头疼到了极点:“灵族公主,本王的确是小看你了!”方才,看她隐忍负气、凛然不可侵的模样,他居然还心生愧意了,以为自己碰触到了她心底有关灭族的痛,以为她一片诚意被自己的狭隘给践踏了,更以为,她是真的被伤到了,所以才会以那样决然的姿态离开。可是,现在,谁能告诉他这一切到底算是什么?!他被一个女人给彻彻底底地玩弄了!

    “王爷过奖了。”到的这个时候,宁玄意唇边的弧度才有了几分真实的灵动:“这样一来,不知君上和王爷可以信我几分了?”

    无力地摆了摆手,原本风姿卓绝、魅惑天成的容亲王如同遭受了重大打击,颓然地表示自己再也不想管这档子事了。而作为一国之君的楚予珩,在经过了这一番之后,也终于是下定了决心,答应宁玄意拼尽全力一试。

    “这么说,我们的这笔生意就算是成了?”毫不在意面前两人异样的目光,宁玄意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好极了:“日后两位可切莫反悔啊。”

    “成了成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以为本王和君上都跟你一样的小人做派啊!”一口气憋到极致,楚灏然真是再也忍不住了,当即就冲着宁玄意连声怒道。那副模样,卸去了刚刚的莫测与神秘,看起来竟是孩子气得很:“别急着回去,还要再让你见一个人!”

    再见一个人。起初,宁玄意并没有想到还要再让她见谁,毕竟,南诏明面上和暗地里的高层她都已经见完了,还有哪个人,会值得楚灏然这么郑重其事地跟她谈起呢?直到在雅间内等来了另一个人,她才有些恍然。黎烬离开灵渠之前曾跟她提起过的,只是这段时间千头万绪的,自己一时之间也没有放在心上,而今一见之下,所有的记忆便都被唤醒了。

    公子徐恪,牧凉古国丞相嫡子,亦有牧凉第一公子之称。不仅仪表瑰杰,相貌非凡,更兼惊才绝艳,四书五艺无一不精,不知是牧凉多少深闺女儿的梦中情人。据说此人生平最大的意愿就是要找一个能相携白首的知己,而后畅游四海,于世为家。前一点有没有做到,宁玄意倒是不清楚,不过后一点么,单看这位徐公子在天机大陆上的行走路线,也知道他始终都没闲着了。

    只是……她凝神打量着对座男子浓艳如泼墨画般肆意绚丽的五官及通身流转的丝丝清贵之气,一双明眸忍不住微微眯起:这样的一个人,以这样特殊的身份出现在此时的南诏都城之内,究竟,又是为了哪般呢?如果说他是单纯地游历至此,并无它意,那她恐怕要仰天大笑三声了。

    “早听闻泽国灵族有通天彻地的神异之能,还曾可惜无缘得见,今日遇着公主殿下,可算是了了平生的一大夙愿了。”首先开口,徐恪对宁玄意的兴趣不可谓不大。他和宁玄意年纪相若,对于那近乎传说中的国度和种族,是一直心怀向往,但彼时他尚且年幼,根本连出行都被限制,而等到他终于有能力前往之时,那个仙境一般的地方和天神一般的人却都已经不在了。这怎能不叫他耿耿于怀、遗憾至今呢?

    “我去过你们的无忧境。”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于眼睑处投落几分阴影,衬得那双黑曜石似的眼眸愈发流光溢彩,令人不敢直视:“虽经战火,时移世异,可是那里依然很美,我能够想象灵族当年过的是何等逍遥快乐的日子。”

    修长如玉的手在袖中缓缓握紧,宁玄意的嗓音也随之收紧了起来:“无忧不过是个美好的祝愿,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牧凉公子也会当真。”若真能无忧无虑地终老一生,她的族人又为何连命都保不住?她早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知的小女孩了,她不信天命不信鬼神,只相信她自己。就算前路阻塞,她也势必要拼杀而出,这天下,没有谁可以阻挡她达成目标!

    “因为谁都希望愿望成真啊。”笑得清爽而明快,很难想象,徐恪这样一张华艳的脸孔之上也会出现如此率真的表情:“以前我对灵族倒没有那么相信,但见过公主殿下你之后,我想我需要改变看法了。”那一族的人是否真的与众不同,他并不知晓,也不会再关心。可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徐公子是要拿自己在南诏的身家来跟我赌上一场么?”只要不触及她心底最隐秘、最深重的伤口,很多时候,宁玄意都是一个头脑极度清醒、内心极度冷静的生意人。徐恪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世家公子那么简单,相反,这些年他不断在大陆上四处游历,表面上看是为了实现自己畅游天下的理想,可实际上,他早就悄无声息地在各地布好了偌大的交易网。这个男人,一声不响地就成为了天机大陆上最有实力的商人,不仅控制着大陆上绝大部分的财权,更是将数不尽的消息和情报都牢牢地攥在了自己的手中。

    黎烬在前往金沙城之前,特意把有关此人的所有信息都给了自己,又何尝不是打着要将其拿下的主意呢?毕竟,如徐恪这般的人才,可遇而不可求,如果能得到他为盟友,那很多事情就会变得无比简单。

    “我在南诏的身家,早已被容亲王压榨的差不多了,就不拿出来在公主面前丢人现眼了。”撇了一眼恍若置身事外一般的楚灏然叔侄二人,徐恪依然笑得如沐春风。历来权钱相交,就是最佳的强强联合,在南沼这块商贸如此繁华的土地上,要是没有强硬的靠山,他的买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现在的发展速度的。在短短几年之内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这两位南诏的实权人物自然功不可没,不过相应的,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就是了。这天底下,从来就白吃的午餐,他亦从来不做这样奢侈天真的妄想。

第五十五章 谈心

    斜睨了他一眼,宁玄意开门见山,很直接的不打算给面子:“既如此,那你我见这一面就是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我虽不是生意人,但对于得失却向来计较得很,徐公子,若无事的话,我就先行一步了。”

    “是我主动要求见公主殿下一面的,自是不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事。”随手取过放置在一旁的白玉茶壶,徐恪一边为两人续上新茶,一边继续笑吟吟地道:“难得灵族公主肯赏脸,徐恪这一把怎敢以区区一方相随?”他看得出来,宁玄意所谋不小,这样有魄力有能力更有手段的人……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神鬼莫测的灵医黎烬呢?他不是楚灏然和楚予珩,他们的江山帝位需要的是稳,是安定,而他,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不放胆一试,又岂能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呢?

    一字一顿,男子这一刻说出的话,犹如一掷千金的赌徒一般疯狂而毫不顾忌,令得闲坐一角看戏的两人都不由立时瞪大了双眼:“我以天机大陆之内的所有身家,押公主这一局必胜。”眨了眨眼,他笑得笃定而自信:“殿下可千万别故意让我输了。”

    回以同样的笑,宁玄意端起茶盏,朝他微微示意:“定不辜负。”

    “所以,你们昨晚半夜方归,居然是去了灵渠最大的青楼?!”翌日,一大早,安平公主楚予瑶的高音就差点没震塌栖梧阁的半边梁:“这么好玩的事都不叫上我!玄意姐姐,你和皇兄也未免太过分了!”枉她昨晚失眠之时还第一个就想到了宁玄意,巴巴地跑来找人谈心,可谁料一来就吃上了闭门羹!

    朝天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青葛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你大小姐难道不该责怪他们没事跑去青楼那种不正经的地方干嘛么?为什么质问的点居然是没带上你?好吧,自从那个莫名其妙的容亲王出现以后,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跟不上楚家人的思维了。你说说,一个王爷闲着没事跑去开青楼,一个公主闲着没事就想逛青楼,这一大家子还能好得了么?思来想去,竟也只有楚予珩稍微正常一点了,想到自己前一天还很鄙视他,青葛就在心里默念一声对不起。

    自打重伤苏醒过来之后,被细心的朱颜日日盯着,宁玄意还从来没有哪一天像昨晚那样劳心劳力过。现下被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小丫头从床榻上闹起,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简直连半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改天让你皇兄带你去就是了,不就是个青楼么,没什么稀奇的。”说着,她努力尝试了一下转移话题,尽管她疲乏地只想马上就睡过去,也记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你急急忙忙跑来找我,是不是又有事啊?”听说昨儿个半夜就过来了,哪怕她没跟着楚予珩出宫,也应该不会想要见她吧?楚予瑶这是闹哪一出呢,怎么忽然就神神叨叨起来了?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气鼓鼓地顶了回去,楚予瑶的脸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慢慢泛起了晕红,连声音都不如方才自然爽快,而是略略地带上了些许犹豫,与她平时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玄意姐姐,你说……镇北王他……他……”

    “嗯?”尽管现在的状态不比从前,可宁玄意自幼习武,五感向来要比常人敏锐得多。是以,即便楚予瑶这句话吞吞吐吐、含混不清,她也还是听出了个中的关键所在:“镇北王?大雍的镇北王?”不会吧,她原以为,这位公主殿下总不过是一时热度而已,等萧陌离开了也就好了,怎么如今反倒愈演愈烈,成了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了?就萧陌那张足够冻死人的脸,楚予瑶居然也能心心念念地惦记……她是真的看不明白了。

    “不然还有哪国的镇北王!”小小地冲宁玄意吼了这么一句,楚予瑶总觉得她是在戏弄自己。玄意姐姐平时是多通透的人啊,怎地一到自己找她聊心事时就万事都不知道了。什么叫大雍的镇北王……莫非她还见过其他国家的么?

    这分明就是陷进去了啊……眼看着目前的小丫头一门心思地认真反驳,宁玄意叹了口气,不自觉地就伸手揉了揉额头:“好吧,萧陌他怎么了?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依旧不晓得如何开口,楚予瑶愁眉苦脸地琢磨了半天,才慢慢地回答道:“我就是想找个人和我一起聊聊他而已,思来想去,这偌大的皇城之中,会好好听我说话的,也就只有玄意姐姐你了。”更何况,她还曾去过大雍,与萧陌相识……与其说,是自己想跟她倾诉,倒不如说,是想从她这里探知更多有关萧陌的事情。

    “在你眼里,萧陌是一个怎样的人呢?”看她的样子也能猜到她大致在想些什么,宁玄意深感自己此时一定是苦口婆心、唯恐自家女儿被浪荡子弟拐骗的老妈子形象:“公主殿下,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他?”或许是以前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所以,现在,她想让楚予瑶看清自己的心。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喜欢萧陌么?”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楚予瑶有点茫然:“可是玄意姐姐,喜欢一个人,不是不需要理由的么?”

    其实是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萧陌那个人,似乎和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表面上虽然孤傲冰冷地难以接近,可她却能透过他的那双眼,明确地感受到他心底的热度。冰山里的火种,那样违和却又意外融于一体的极度差异,往往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只是这么远远看着,就已经忍不住痴迷了。

    “怎么会不需要呢?”哑然失笑,宁玄意柔声引导:“就好像你讨厌祁清岚一样,好感和恶感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万事皆有理由,你得好好想一想。”

第五十六章 喜欢的理由

    讨厌祁清岚的理由啊……大致明白了其间的意思,楚予瑶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细细算:“因为祁清岚自恃美貌,目中无人,爱耍心机手段还要故作天真善良,虚伪到了极点,所以我很讨厌她,从认识的那一天起就不喜欢。”

    理解地点了点头,宁玄意从很早的时候就发现,这位小公主是个心思通透、敏感细腻的人。尽管她为人处事无甚章法,孩子气且幼稚,但她本能地有一种小兽一样的直觉,谁对她好或者不好,出自真情还是假意,她都看得清楚明白,而且,不遗余力、不给情面地予以揭穿。这也是为何到现在还有那么多世家贵女不屑于她的原因,这个人,实在是太没有城府,也太容易让人下不来台了。

    “至于萧陌……”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那人英俊无匹的面容,楚予瑶的神思逐渐抽离:“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这世间没有男子会比皇兄更出色。直到那天,我看见游船上站着的他,就算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多的人,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哪怕半点儿都不认识,我也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他给人的感觉,太强烈了。”

    而且,明明几次见他,都是在那般热闹喧嚣的场合,可那人的身影,却孤寂寥落地恍若整片天地都只剩他一个,格格不入至极。那一刻,好似有无形的丝线牵扯住了她的心,一点点隐隐的抽痛,让她情不自禁地想靠近。

    青葛早在她们谈话开始之初就识趣地退出去了。是以,此时,宁玄意只是看着那扇关闭的门扉,沉默不语。

    大雍的皇族萧氏一脉,似是得天独厚,但凡沾上一丝血缘,皆会有着不错的皮相,而萧家这一辈的几个皇子,就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了。萧陌的出色毋庸置疑,当年,若非她先遇上的是萧隐,只怕后来的事情也难说。连她自己都尚且如此,又遑论从未出过深宫内院、天真纯善且春心萌动的天之娇女呢?楚予瑶的眼光,确然算是很不错的了。

    “玄意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见她许久都没有任何反应,小公主免不了有些忐忑。在她看来,宁玄意亦师亦友,如果连这个人都不能接受自己的想法,不肯帮她出主意,那这事情就糟糕透了。毕竟,能让她敢于吐露心声、征求意见的,也就只有这一个了。皇兄待她虽然极好,可终究还是以家国天下为大的,她的那些小小心思,并不会在兄长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只是把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了我而已,这又何错之有呢?”感受到了身边少女的不安,宁玄意安抚地一笑,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既然你自己确定你喜欢他,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总不至于,只是特地跑来告诉我这么简单吧?”说着,她取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浓茶,热热的一口下去,这才觉得精神头儿稍微好了一些:“难不成是要我去你皇兄那儿给你说项,好让你嫁去大雍做镇北王妃?”

    “我……我没想这么多……”大大的杏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窘迫,楚予瑶连连摆手:“玄意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皇兄,我……我不想去大雍……”

    她固然是喜欢萧陌的,可对于要嫁给他、成为他的王妃这一点,她是半分念头都没有动过。她是知晓自己这过于执拗又没什么成算的性格的,若不是皇兄一心护着,后宫又空悬多年,她恐怕在南诏宫中都过不了好日子。要是真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大雍,她真的,没有把握自己能好好的。

    看着她瞬间就失了分寸、双眼都蒙上一层水雾的模样,宁玄意忍不住暗叹出声:到底,还是个孩子啊。第一次全心全意地喜欢上一个人,所以迫不及待地跑来跟最亲密的朋友分享。然而,对于要怎么处理这份意料之外的感情,以及如何规划以后的人生,她应该,是一点概念都没有的。

    “予瑶,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吗?”声音变得有些渺远,宁玄意望着眼前的女子,眸光深邃,又仿佛是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跟着你的心走吧,如果喜欢到想要跟他在一起过一辈子,那就从现在开始,认真考虑一下以后要怎么办。而反之……”她扯起一个笑容,略略地显出几分涩意:“如果你认为这份喜欢不应该有任何结果,那就把它埋在只属于你的记忆里吧。”

    这样,于你于他,才都是最好的。

    “好好想想,你的感情,没有人能为你做主的。”

    一盏茶以后,青葛再来之时,发现楚予瑶竟然已经离开了。这让他不由地有些惊奇,要知道,这位想到一出是一出的公主,平日里最爱缠着姑娘,主子不在的时候,没两个时辰她都不会走。可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怎么了,可是黎烬有消息传来了?”注意到他的动静,正在书案前提笔作画的宁玄意停了手,抬头就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青葛明面上看起来冒失冲动,实则该机灵的时候比谁都机灵。一般楚予瑶来的时候,他都会很自觉地给她们留下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像今天这么早就过来探头探脑的,还是第一回,想来也必定是有事通禀了。

    定了定神,青葛迈步进来,背在身后的手上还抓了只鸽子:“不是主子的消息,是镇北王的飞鸽传书。”说着,他举了举那只白色的信鸽,一个小小的竹筒正绑在鸽子腿上。显然,他是一看到便送过来了。

    萧陌的啊……大概能猜到上面写了些什么,宁玄意抬手悬腕,将纸上剩下的几笔画完:“你念吧。”如果一切顺利,那楚予珩那边也应该很快就会有动静了。

    呃?没想到宁玄意会这般不在意,青葛吸了吸鼻子,莫名地感到有些心虚。好吧,他的确是小人之心了,可是围在姑娘身边的男子也太多了些,主子还经常不在,他能不操心才怪呢。

第五十七章 千机局

    一边暗自腹诽,一边手脚麻利地将竹筒里的纸卷取出,青葛一目十行地看完,面容也下意识地整肃了起来:“姑娘,镇北王在信中说,先前的计划顺利完成,他已修书一封递交了南诏君上,我们现在可以见机行事,或许会有额外的收获。”

    最后一笔稳稳收势,宁玄意搁下握着的细管狼毫,转而拿起浸湿的巾帕慢慢擦起手来:“动作还挺快的。”这才走了几天,便顺理成章地完成了所有部署,当真是兵贵神速,倒是萧陌一贯的风格。至于见机行事么……

    “楚予珩下朝了么?”她不打算离开栖梧阁,那自然,就只有劳动那位亲自过来一趟了。反正也是走动惯了的,不会显出突兀或者不合适来。

    “下朝有一会儿了,不过好像又急急地召了几个大臣去御书房议事了。”仗着脸嫩嘴甜,青葛在南诏宫中是吃得开的很,打听起消息的速度也快。而楚予珩作为这地界上最有权势之人,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的第一关注对象。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掌握那人的行踪并及时告知,这一点,宁玄意还是很满意的。

    “嗯,那就等他议完事再说吧。”将方才画了物件的宣纸从桌上拿起,轻轻吹干,宁玄意随手递给青葛:“找个人把这东西给我做出来,越快越好,我有用。”

    伸手接过,青葛只瞄了一眼就赶紧收入了怀中,连嗓音里都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亢奋:“是,属下亲自交给千机局的人,保证三日之内完工!”

    当年大雍破阵军中人手必备的饮血刀、穿云箭的名头不可谓不响,那些经过改制的武器在实战中的杀伤力几乎是成倍地增长,让当时与大雍为敌的几**队都吃尽了苦头。而这些东西,均是出自当年破阵军的副帅、云家大小姐云千雪之手,旁人纵然想仿造,也不过是画皮画形难画骨,能达到其三分实力便已是极限,更多的,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彼时,他还只是个小屁孩,跟在主子身边习了几年武,对那传说中的神兵利器简直向往到了极点。而对于能一手缔造如此传奇的那个女子,更是惊羡且崇拜,着迷到疯魔的时候,恨不能跑到大雍军中找她,以期拜她为师。那时候的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这个女子的贴身侍卫,还能看到她亲手绘制的武器图纸并负责督造……天哪,这梦想成真的速度根本就是一步登天嘛。

    “好,那此事就全权交给你了。”看着少年一副得了宝贝儿的兴奋模样,宁玄意只是眼带追忆地轻扯了扯嘴角。似乎对于武器的喜爱,是男子的天性,当年的云旭,在看到她改造的短刀之后,也是笑眯了眼,那样俊朗如春阳的大男孩啊……她竟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

    “属下这就去办!”得了这句话,青葛比领了圣旨还开心,当即一溜烟儿地就出了栖凤阁,继而向宫中最靠近前朝的一角房舍而去。

    千机局是南诏在宫中特设的官署,局中集合了各国的能工巧匠,专门制造各种机巧玩意儿,稀奇古怪至极。这也是致使南诏商贸比别国更发达的原因之一,那些暗含奇淫巧技的摆件物什着实好玩的紧,且做工精巧,质地上乘,非一般人不可得,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其他地方连见都没见过,遑论是要自己制造。因此,各国达官贵人,无一不以拥有一件南诏千机局的物品为傲,这也使得这些东西更加有价无市,每年为南诏赚进的利润,亦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几近天文数字。

    这里的工匠通常都傲气得很,毕竟,他们能待在局中,自身手艺就已极好,兼之千机局的特殊,他们的身价也是水涨船高,平日里,根本连一般的大臣都不待见。然而现在,看见青葛这么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蹦跳着进来,这些人却没有一个敢露出丝毫怠慢之色。

    “鲁师傅,您老最近还忙么?”一路行到最靠里的一个工作台前,青葛笑着招呼那原本正昏昏欲睡的半百老人,好像颇为熟稔的样子。

    “哟,是青葛小哥啊,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啊?”鲁姓老人眯了眯眼,捋着颔下的雪白长须就应了一声:“可是你家主子回来了,要交待老头子办事呢?”

    摇了摇头,青葛依然笑得讨喜:“没呢,主子要是回来了我哪还能出来躲懒?不过有事找您倒是真的。”说着,他将怀中揣着的图纸掏出,展开来之后摊在了老人面前:“您看看这个,能不能给做出来?”

    “我就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活儿干哪想得起我这糟老头子啊。”一面调侃,一面凝神去看那犹自带着墨香的纸张,鲁师傅的浑浊的眼瞳中逐渐带上了慎重:“嗯,这副弓弩设计得颇有些意思,做起来却是不简单啊。”

    “再不简单也不在您老的话下是吧?”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梨木小盒,青葛笑得越发甜了:“这是刚上市的君山银针,我可第一时间就想到鲁师傅您了,您就当疼疼我,早点儿帮忙做出来呗?”

    虽然在这千机局中也算是衣食无忧,但对于割舍不下的爱物,鲁师傅是怎么也冷不下脸的。更何况他这一生无儿无女,碰上面前这个厚颜无赖的小子,倒也是一场意外的机缘了。想着,他不禁摇头叹息,一张饱经沧桑的老脸之上尽是被人抓住痛脚的无奈:“被你这么一说,老朽当真是不尽力也不行了。”说完,他探手捞过那装着茶叶的小木盒,然后熟练地比照着图纸上的尺寸,取过一旁的工具箱开始准备动手:“大概什么时候要?这个做起来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可好不了。”

    “不急,我两日之后再过来,您慢慢琢磨着。”眼看对方接了这一茬,就知道这一次的任务是圆满完成了。青葛乐得眯了眼,跟鲁师傅说了一声就径直退了出来,却不想没走出多远,就在千机局旁的宫道上碰到了楚予珩。

第五十八章 匪夷所思

    “参见君上。”青葛目不斜视,极其恭敬周到地行了一个大礼。

    眼前之人,一身玄色绣金线的华丽龙袍,一头墨发以白玉冠高高束起,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帝王仪仗,看样子,竟是在御书房议事完毕之后就直接过来了。如此形容,才是那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南诏之主,因此,他也不敢如往常在栖梧阁中那样,以主子和姑娘的好友待之。终究君臣有别,他还不至于那么没有眼力见儿。

    “是青葛啊。”见到是他,楚予珩也有些意外:“起来吧,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

    “谢君上。”垂首站好,青葛的回答一丝不苟:“我们家姑娘闲来无事捣腾了点小玩意儿,想让这边的师傅帮忙看看,所以派青葛来跑个腿。”

    话说,他一个小厮跑来这边不奇怪,你一个皇帝来这里才很稀奇吧?不是刚刚还很忙么,怎么还能有闲情逸致亲自来千机局逛上一遭?默默地在心里嘀咕着,青葛暗地里的白眼就差没翻上天了。

    “那她倒是真的找对人了。”浅浅一笑,楚予珩似是想起了什么:“朕记得,这千机局里的匠人多半都是黎烬找来的吧?你来吩咐他们办事,必定事半功倍,绝不会有敷衍之理。”

    嗯?这算是个什么意思?暗指主子在他的地盘上安插了人手,还是说他对主子心存不满了?

    细细思量着这两句意味不明的话,青葛心下狐疑,面上却依然整肃恭谨:“姑娘是君上的贵客,想来他们也不敢轻忽,换个人来跑腿也是一样,不过是青葛想要趁机出来溜达一圈罢了,没成想还被君上您抓了个正着。”

    “呵呵。”轻笑出声,楚予珩看起来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难怪素日里黎烬只带你在身边,嘴皮子的确是厉害得很。放心,朕不告诉你家姑娘就是,你回去吧。”说着,他也不再看向青葛,提步就继续朝前行去,而他身后的仪仗也是紧紧跟随,一会儿的功夫就走得远了,偌大的宫道之上,瞬间就剩了青葛一人。

    今儿个算是什么情况?站在原地,青葛望着那个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玄色身影,一时之间有些琢磨不透。想了想,他转头就回栖梧阁。自己想不明白没关系,总会有人明白的。

    “哦,你是说,他好像对黎烬心存芥蒂了?”正握着一卷兵书仔细翻看着,宁玄意听了青葛的话,如画的眉目间透出隐隐的思量。

    楚予珩和黎烬向来交好,两人的关系形如莫逆,平日里更过分的事情都有,一个小小的千机局并妨碍不到他,态度便是再傲慢,以楚予珩的豁达,也不至于会放在心上。而撇去这一层不提,他们昨晚才达成了协议,隔天就跟黎烬翻脸,楚予珩除非是脑子坏掉了才会做出这么蠢到极致的事情来。

    这其中,必有蹊跷。

    “可不是么。”青葛仍旧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这千机局的组建,是当初他和主子共同商量决定的,局中之人多半也是冲着主子的面子才来的。这些都是早就知道的事,好几年了也没怎么样,现在突然又介意起来了,难道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半掩了书卷,宁玄意右手食指微屈,以一种稳定的频率轻轻叩着桌面:“千机局的内情是不是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她也只是听黎烬提过一句,若有相关的需要,可以让青葛直接去找千机局的人。至于其中的细节,她确实没有过多关注。

    “嗯……”青葛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是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应该是的,这件事主子也只告诉了我和朱颜姐姐,若楚……君上和主子所想一致,必定也不会告诉太多人的。”毕竟,关系到一国经济命脉的重要官署居然是由一届江湖白衣一手缔造出来的,这名声传出去也未免太难听了些,楚予珩是聪明人,才不会做这么不利于自身的事情。

    “你说刚刚见到他的时候有大队的仪仗跟着?”宁玄意黛眉微蹙,似乎是想确认些什么:“那你可曾注意是否还有其他随行的人?”

    其他的人啊……青葛同样皱起了眉头,又一次重新开始回忆:“我好像,看见了礼部尚书……”他对南诏的官员并不熟悉,如果是祁连域,他或许还能一眼就看出来,而其他人么,就不好说了。

    “礼部尚书莫循?你确定?”宁玄意指尖的动作霎时顿住:“楚予珩是和他一起去的千机局?”

    “十有**没错,上次接风宴的时候我曾远远地见过他一面,因此还有点印象。”当时他还想着,诸如莫依依那种心机深沉却面相天真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人家才能养得出来,所以下意识地便多看了莫循几眼。否则,他恐怕真的记不住。

    这两个人一起去千机局,是打算做什么的呢?暗自将所有事情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稍稍思索一番,宁玄意就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意:“青葛,我们大概要准备好喝喜酒了呢。”

    哈?还在苦苦思量楚予珩前后转变过大的个中深意,乍闻此言,青葛简直是一脸懵懂的茫然。这话题的跳跃性未免也太大了一些吧?他们方才讨论的明明不是这个啊,怎么一转头还扯到喜酒上去了?什么喜酒,谁的喜酒?

    “楚予珩要立后了。”好心地提点着跟前这个仍旧一无所知的少年,宁玄意微笑着展开书卷,继续往下翻阅:“他让莫循一道前往,这是特意要为自己的君后定做礼物呢。”普天之下,也唯有生身之父才最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姑娘你的意思是……他……他决定要立莫依依为君后了?”对于这说娶就娶的雷厉风行,青葛着实抑制不了自己的惊讶。只是,就算果真如此……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他还是不明白,楚予珩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第五十九章 变故

    “祁连域在前朝后宫都苦苦经营了这么些年,想要在国君的身边安插几个自己的眼线,实在是再轻巧不过了。”端过小几上的清茶饮了一口,宁玄意双目不错地盯着那本书,随口说道:“楚予珩是要借用那些人的口舌,将他想要放出的消息传递给祁连域呢。”反正也是现成的渠道,不用白不用。更何况,经由自己心腹的眼耳所看到的、所听到的,祁连域才会更加相信。而他们要的,就是他的不起疑。

    传递给祁连域的消息?青葛挠了挠头,难得地觉得有些发晕。祁连域因着前些时日的风波被勒令禁足在府中反省思过是不假,但也不至于就到了消息闭塞的地步吧?而且,如果单单只是为了传递出去让他知晓,又何必搞得这般复杂,让人摸不着头脑呢?

    “还是不明白?”纵然一心一意地在看着书中的内容,却还是感到那道困惑已极的目光如影随形,宁玄意幽幽地叹了口气,终于是败下阵来:“楚予珩想要让祁连域知晓的,无非就是两点。”说着,她索性把书扔在了一边,转而专心致志地喝起茶来:“第一,他君后的人选已定,就是莫循之女莫依依,祁清岚是注定没戏了。第二……”她瞥了眼变得若有所思的青葛:“你现在想到了么?”

    “第二,他是故意想让祁连域觉得他跟我们闹掰了!”猛地拍了一下手掌,青葛的眼眸亮亮的:“这样一来,祁连域原本的如意算盘落空之后必定怒火攻心,然后他就会误以为自己有机可乘!”

    “然后,我们英明神武的君上大人就可以找到借口,趁势收网,将南诏的第一世家彻底铲除殆尽了。”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句,宁玄意眸底的暗色渐深:“他既然要唱这么一台大戏,咱们也得配合着演上一出才行。对于祁家,我可是记仇得很呢。”

    于是当天午后,楚予珩如往常一般来到栖梧阁的时候,就吃了个闭门羹。作为主人的宁玄意非但没露面,就连院子都没让他踏足,干脆只让青葛出来送客,那态度敷衍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据说双方僵持了好一会儿,宁玄意都没有肯让步,最后,楚予珩脸色铁青地拂袖而去,接连三天都没有再走近栖梧阁范围半里之内。

    而宁玄意,似乎也堵上了气,不仅再不理会任何宫中之事,更有甚者,居然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搬出宫去了。

    倒是楚予瑶,听说了之后急得不行,整日里栖梧阁、御书房两头跑,试图居中调停缓解。可绕是她跑细了腿、说破了嘴,那两人还是我行我素,一个紧锣密鼓地筹备起大婚事宜,一个马不停蹄地布置着宫外的黎宅。短短几天时间,楚予珩和宁玄意的关系就降到了冰点。

    “他们两个,是真的闹翻了么?”灵渠城里寸土寸金的大成坊乃是南诏京中一等显贵聚居之所,而一座轩昂大宅独自占去一条街的,也就只有祁连域的安国公府了。此时,祁家大小姐祁清岚正站在国公府那人人艳羡的观景园中,轻声询问着自己的兄长祁清峰:“这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一些?”

    一袭雨过天青色的留仙裙,浓淡不同的碧色轻纱层层堆叠,衬得身形窈窕的女子恍若凌波仙子,再配上那张即便未施脂粉也依旧精致的面容,更是清丽脱俗地像是随时都能羽化飞升。眉峰如黛,眼似清波,微微一皱便是远山笼烟,秋水含愁,哪怕是看着祁清岚从小长大,祁清峰也最见不得自己这个妹妹不开颜。这副美人捧心之态,实在是过于惹人疼惜了。

    “说快也快,但是细究起来,却也不是全无道理的。”想着父亲和自己先前的一番分析,祁清峰深以为然:“君上早前借助那个客卿之力,轻轻松松地搅浑了一池水,把咱们几家都扯了下来不说,还顺势将护国公和礼部尚书拉拢到了身边。现在他既已下旨要立莫依依为后,利益联盟达成,宁玄意这个人存在与否还有那么重要么?”

    恨只恨,他们早先并没有全然将妹妹的话听进耳中,派去的死士武力平平,竟然没能把那个女人给杀死。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大的失误。

    “可是那宁玄意是灵医黎烬的师妹啊,那可不是一般的谋士或者幕僚。把她留在身边似乎远比跟她翻脸要好得多吧?”自从知晓那个女子的另一重身份之后,祁清岚就不由自主地开始重视起她来。

    毕竟,黎烬其人太过高深莫测,他往来各国之间,却又从未听闻有依附过哪一方势力。这等来去自由之人,不是身后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庞大背景,便是他本身的实力足够强横,以致于能够视天下皇权如无物。而无论哪一种可能,都已经明确地表示,这个人是轻易招惹不得的。楚予珩身居皇位多年,更和黎烬关系匪浅,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跟黎烬唯一的师妹决裂……

    这,会不会也太巧合了一些呢?

    “妹妹,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庞之上带了一点笑,祁清峰细细地给她解释着:“君上与这位灵医大人的关系可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简单纯粹呢。不过都是些各取所需的买卖,处于弱势的一方被压迫久了,总会想着要反抗甚至清除对方的。立莫依依为后就是一个绝佳的契机,君上有了如此强力的后族,怎么可能还会甘心被一个江湖中人所制?自然是有多远扔多远,也亏得黎烬本人不在,否则……”

    是这样的么?娇艳的唇瓣微微开阖,祁清岚似是还想辩上几句,可看着自家兄长笃定非常的模样,纵然再怀疑,她也开不了这个口了。祁清峰是安国公府的世子,亦是安国公府未来的绝对支柱,自己贸然驳他面子实为不妥。更何况,她了解这个兄长,知晓他并不是一个信口开河、肆意妄言的人,他要是这么说了,那基本上事实也就多半是这样了。以父亲的谨慎,是绝不会允许兄长将尚且不确定的事情给说出来的。

第六十章 决裂

    只是,她的心底为什么还会有一种深切而隐秘的不安呢?那感觉,就好比是她将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而她,没有丝毫阻拦的余地。

    “怎么了,还在想什么呢?”一眼就看出妹妹面带隐忧,祁清峰抬手就揉了揉她的发顶:“别担心,父亲说过的,只有南诏君后的身份才配得上你,也只有南诏的君上,才有资格娶你。所以,莫依依那个丫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的,你知道么?不需要把自己的精力浪费在他们身上,你只要安心待在府中备嫁就是。”

    虽然父亲明令禁止,不到最后一刻什么风声都不能泄露,但谁让对面站着的是自己嫡亲的胞妹呢?他曾答应过母亲,在她去世之后会一心一意照顾好妹妹的,所以眼下,他根本就舍不得让她有一丝丝、一点点的不喜或不安。

    “兄长,你在说什么?”面色变得有些难看,祁清岚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下心来。相反,她内心深处那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更浓了:“五日之后,就是君上和莫依依大婚的日子了,你不要乱来。”

    她本来也没有多在意那个位置,若不是以祁家的门第,需要出一个君后来进一步巩固家族,她根本连南诏皇宫都不想踏入。这天底下,何尝有过谁配得上谁这种说法呢?她也不过是个女子,心中所求所想的,也只是一份两厢情悦的姻缘。她打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楚予珩的眼里根本就看不到自己,即便,她有着南诏第一美人之称,即便,她身世显赫、四艺皆精。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任谁也强求不来的。

    “总之,这件事我和父亲自有主张,你不需要管。”再不欲多说什么,祁清峰收了话头,转身就朝院外行去:“好了,我和父亲还约了一会儿要议事,就先不陪你了。”话音犹且未落,他人已彻底消失在院门之外,看起来,竟是无端的有点狼狈。

    这算是,落荒而逃么?眸底的诧异一纵而逝,祁清岚收回目光,却是转头望向了宫城的方向。

    五日之后,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呢?

    彼时,栖梧阁中,楚予瑶正满面郁色地看着宁玄意将随身带着的几卷书收拾好交给朱颜,并嘱咐着要找一顶软轿候在宫门口,以便保证叶疏月的身子能吃得消一路的颠簸。

    “姑娘放心,早就安排好了,保管万无一失。”才从黎宅回来的青葛跑得额头上都有了一层薄汗,进门的时候刚好听见宁玄意的话,当即就笑着应了一声:“管家伯伯已经把房间收拾出来了,饮食衣物也都备下了,单等着咱们一会儿回去呢!”

    他生性好动,又一直跟着黎烬走南闯北,在宫中的这段日子,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拘束、最憋屈的时光了。这偌大的宫城不过是个繁华富丽的囚笼,关得住追名逐利的人,却锁不牢向往自由的心。

    微微颔首,宁玄意看着他的样子也忍不住笑:“知道了,我们一会儿就走。”这时候的少年,才有了几分当初她在影月山庄时曾见过的跳脱嬉闹,而不再是入宫以后伴在她身旁静默的影子。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一个人失去原有的天性和棱角,继而变得面目全非……深宫内院,当真是这世间最可怕的地方。

    “玄意姐姐,你真的要走了么?”巴巴地在一边坐了许久,却发现宁玄意始终都没有分出一丝注意力给自己,楚予瑶简直沮丧了极点。大大的眼眸不由自主地涌上层层水汽,她半撅了嘴,小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你跟皇兄一定是有误会,我让他来给你道歉好不好?你别走,我舍不得你……”

    从小到大,就没有人像宁玄意那样对待过她。陪她一起疯一起胡闹,教她怎么应付讨厌的人,告诉她什么是真正的感情真正的喜欢……她不是傻子,她看得出来,这个人是真的一心一意地在对自己好。她实在是孤单了太久太久,眼看着好不容易才握到手中的温暖眨眼就要消失,她几乎是要花费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压制住心头的委屈。

    “公主殿下言重了。”像是才发现还有个人也在此处一般,宁玄意终于将视线投了过来。可只是一眼,楚予瑶便发现,她的目光和以往全然不同,尽管仍旧带笑,却直看得她打从心眼儿里生出一层层的凉意来:“民女不过是一介江湖草莽,怎么当得起南诏君上的一句抱歉?前事也并没有什么误会可言,无非就是枉自相识一场,倒要多谢殿下前些时候的照顾了。”

    这几句话,她说得格外彬彬有礼,却也因此而更显出十足的冷淡疏离。仿佛她和楚予瑶从未亲近过,仿佛她们从一开始就是以这样的形式在沟通,又仿佛,她已经完全不把面前之人当作朋友来看待了。

    “玄意姐姐……”到底还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孩子,纵使楚予瑶一再告诫自己要忍耐,也终究是被这样的冷言冷语给刺痛了。豆大的泪珠顺着白皙的面颊滚落而下,她双唇微颤,试图再说些什么:“我……”

    “青葛、朱颜,把东西带好,叫上疏月,我们该走了。”冲她点了点头,宁玄意似乎对眼下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劳公主殿下特意送行,我们这就告辞了。”说完,她径直从楚予瑶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就出了栖梧阁。

    而青葛和朱颜,自然也是唯她之命是从。许是跟着黎烬日久,看过了太多类似的场面,两人竟都没有觉出半分尴尬来,反倒齐齐冲楚予瑶行了最后一礼,才小跑着出了栖梧阁主殿的大门。叶疏月住在相对清静的偏房之中,离这里还很有几步路,他们自是得抓紧,以期赶上自家姑娘的脚步,也省得天黑了还回不到黎宅。

    犹如被人骤然抽去了魂魄似的,楚予瑶定定地站在原地,竟连回头看一眼的动作都做不出来。过了好久,屋中才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听得人心也跟着隐隐作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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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醉三生介绍:
幼年离丧,身世浮沉,她以亡国公主之名抛却前尘,无怨无恨,笑面新生。 红妆驭马,素手持枪,她以一届臣女之身纵横疆场,心怀天下,傲视群雄。 原以为与他并肩而立,从此江山如画、盛世繁华。可一朝风云惊变,地狱天堂也不过咫尺之遥。 陈年的血痂被揭开,新鲜的伤口又淋漓,再难不恨,再难不悔,再难不怨。 无论何时,你还有我。男子温柔低语,默然守护,依稀旧时模样。 然而受尽磨难、遍体鳞伤,她是否还能一如当年、不改初心?浮醉三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醉三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醉三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