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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绚野     浮醉三生txt下载     浮醉三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大婚

    而院外某处,一个潜伏了多时的暗影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有了今天这一出,主人便是不信也得信了。这一次,可是动真格了呢。

    是夜,南诏御书房中,楚予珩放下手中尚未看完的折子,转而有些头疼地望向了战战兢兢立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宫人:“你是说,安平公主她绝食了?”

    “是。”甚是惶恐地连连点头,形容尚且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小宫女看起来紧张极了:“今日午间公主殿下从栖梧阁回来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还把自己锁在房中不许任何人进入,连饭食都不用上一口。婢子们实在是急得没有办法了,这才来找君上您讨个主意。”

    在南诏,谁人不知当今君上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嫡亲妹妹。若是安平公主因为这样而生了病或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们这群伺候的人恐怕连命都得没了。所以,公主的乳母一面隔着门苦口婆心地劝着哄着,一面吩咐她立刻来御书房面见君上。毕竟,血浓于水,亲哥哥的话总比他们这些不相干的外人要管用得多。

    “有人在看着她么?”甫一听到栖梧阁这三个字,楚予珩霎时就皱起了眉头。抬手狠狠捏着自己的眉心,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昔那般平静从容:“保证公主殿下的安全就是,其余的,就暂且由她去吧。”自己这个妹妹啊,还真是被他给宠坏了,如此乱来一通的作风,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了。

    由……由她去?小宫女立时瞪大了双眼,她……她没听错吧?君上的意思是,不管了?那可是安平公主啊,他唯一的亲妹妹啊……

    “可是君上,公主她……”看起来很不正常啊,就这样放任她一个人窝着,真的合适么?

    “行了。”随意地摆了摆手,止住小宫女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楚予珩再度拿起桌上的朱笔批阅起奏章来:“看牢了她,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你明白了么?”他和宁玄意的事情,压根儿就解释不清楚,将之告诉楚予瑶,也无非是多说多错。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功亏一篑。

    “是,婢子明白了。”既然一国之君都这么发话了,那她便只有遵从的份了。还是早些回去将结果告之嬷嬷,大家一起商量着看看要怎么办吧。

    “嗯,你下去吧。”在奏章上写完最后一笔,眼看着那小宫女步步谨慎地退了出去,楚予珩才叹了口气,转而拿起了摆在书案上的另一封信。

    “使团遇刺啊……”男子饱含深意的嗓音幽幽响起:“真是好大的一份礼,用来庆贺朕大婚的意思么?”

    不过,却也正合他意呢。五日之后,一定,会是一个好日子。

    时光匆匆如流水,特别是当人开始有所期待之时,日子就更禁不起耗了。很快,便到了南诏君上大婚的正时。

    这一日,无论是宫中还是礼部尚书府里,都是早早地就忙碌了起来。因着南诏皇室人丁单薄,唯一的亲王殿下楚灏然又至今都没有婚配,所以,自先帝之后,这还是南诏这么些年以来第一次筹办如此盛大的婚礼。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变得不太习惯,生怕由于一时疏忽而造成什么纰漏,因此之下,各项繁琐的流程、复杂的物什、经手的宫人都是确认了又确认,直感觉把所有能动弹的人都给充分利用了起来。便是作为外家的护国公府,也没能幸免,时不时还要抽调人手出来护卫或帮忙,再加上往来道贺的达官贵人、迎亲出行的车马仪仗,熙熙攘攘地挤做一团,连带着整座灵渠城都被渲染地热闹而隆重起来。

    “这京中已经很多年没有这般热闹了啊。”双手背负,护国公郭彦昭站在尚书府正堂门口,看着眼前一片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的景象,一张挺括硬朗的面容之上就不由掠过几分由衷的笑意:“当真是岁月催人老,细想起来,玉儿与你成亲时的画面都仿佛是在昨日一般。没料到这一晃,连依依那个小丫头都要出阁了。”

    “是啊,一转眼,依依都这么大了。”立于郭彦昭身侧的礼部尚书莫循也是被这一番话给触动了心神,想着多年以前自家女儿尚在襁褓中的样子,再看看如今一团糟的南诏后宫,他发现自己除了叹气以外竟然什么都做不到:“只愿她婚后能和和美美,幸福安泰,我这做父亲的也就能够放心了。”

    只是,世家宅门的后院尚且不能安稳,这南诏君上的后宫又当如何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了。”同为人父,郭彦昭自然知道自家女婿在想些什么。当年,他又何尝不是为了避免自己唯一的女儿入宫选秀,才早早就给她订下了莫家这一门亲事?那时候,莫循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吉士,与他国公府的门第简直是天上地下,有多少人暗地里说他是坏了脑子,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好在,他这一双眼看人的功夫还不差,玉儿与莫循琴瑟相谐,日子一直过的很好。而莫循也很上进,即便不依靠他的权势,也一步步爬到了而今的位置,总也算是对得起他的一片苦心了。

    想着,他不由眯了眯眼,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依依这个丫头不一般,既是她自己铁了心拿定的主意,那她心中定然是一早就有了计较的。”他的这个外孙女儿啊,和他的女儿、女婿全然不是一个样儿,倒颇有几分他年轻时候的胆魄和成算。这样小小的年纪就能如此通透,说不定,她能在深宫之中如鱼得水呢。

    “话虽如此,可我这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儿,莫循也不知道为何,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竟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他总觉得,这些时日以来的事情都透着一股子不寻常的味道,便连眼前这桩万人艳羡的婚事也不例外。然而他思虑许久、左右探查,却连半分蛛丝马迹都没找着,令他不得不怀疑是自己杯弓蛇影了。可就算是这样,想到从小便捧在手心里呵宠着的女儿要踏进这纷繁复杂、诡谲莫名的局势里,他还是感到深深的不安。若是可以,他宁可像岳父当年一样,找个小门小户嫁女,来日如果受了委屈,有他这个尚书父亲在,总也能替女儿撑撑腰。

第六十二章 不同寻常的气息

    “我明白你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郭彦昭表示十分的理解:“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依依不是玉儿,同样的路也未必就适合她。再者,”他举目望向皇城的方向,凌厉的眉眼中隐隐有着雪亮的锋芒一闪而过:“便是日后真的有了什么,依依的背后还有我们,总不会叫她平白无故就吃了亏去的。”

    闻言,莫循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岳父所言极是,倒是小婿忧心太过,钻了牛角尖儿了。”

    “也是小心无大碍啊,你能这么为妻女着想,说明我当年并没有看错人啊。”爽朗一笑,郭彦昭摸了摸颚下的几缕花白长须:“时候也不早了,这边的事也安排地差不多了,我们两个还是先行一步,入宫朝贺吧。”

    此时的宫城,早就在内侍宫女们的布置下大变了模样。放眼望去,精致的宫阙楼台间尽是花团锦簇、披红挂彩,所有物什摆件都是一水儿的崭新如洗,往来穿梭之人也都容光焕发,笑意盈面,端的是满目生花,喜气洋洋。

    朝臣之中已有不少人提前候在了祈年殿中,此刻,正满面堆笑地彼此寒暄着。帝后大婚,按照惯例,在君后的凤鸾入宫之后,需先至祈年殿与君上一起朝拜天地人神,以得到上苍庇佑、先祖护持,而后才可以接受群臣叩拜,行夫妻之礼。真正的婚宴,要到一切仪式结束之后才开始,是以,他们今天入宫之后的任务,主要就是等。

    好整以暇地站在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里,祁连域双手抱臂,眼神空茫,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模样,和他以外那长袖善舞、八面来风的政客嘴脸大相径庭。若不是容颜未改,只怕所有人都要怀疑眼前这一位,并非是那权倾朝野、满门显赫的安国公,而不过是一个初入官场、尚且不懂得人情世故为何物的失意小吏罢了。

    好在,所有人也都是见怪不怪。毕竟,有个身为南诏第一美人的女儿,谁都会认为这君后的位置必定是手到擒来的,又哪能料到半路还会杀出个尚书府的小姐截了胡呢?若是换做他们,只怕也要回家呕血三升,安国公这般模样,已经很值得学习了。

    “哼,摆出那副嘴脸给谁看!指不定心里都把莫循给恨出一个洞来了。”冷冷地嗤笑出声,定远侯沈尘对祁连域是半点都瞧不上。这一次,因着对君后位置的肖想,他也着实跟着折腾了一把,可到头来,搅得天翻地覆,也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他不蠢,自然看得出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个圈套。虽说最终受益者是莫循,可人家背后有老谋深算的护国公作倚仗,莫家小姐也算出类拔萃,会赢倒也是在意料之中,他并没有觉得多不平衡。但祁连域就不一样了。众所周知,祁家大小姐跟自家女儿交好,如果不是那个颇有心计的祁清岚在中间捣鬼,他那个傻闺女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认为君上对她有意思,甚至于还劳动他带着定远侯府上下一搏呢?

    祁家,应该是一早就得知对上尚书府和郭家没多大成算,所以才不遗余力地拉他下水,让自己心甘情愿地成为上阵厮杀的马前卒。而他们,只需躲在幕后坐享其成就可以了。只可惜,如意算盘打得挺好,实际操作起来却还是输给了护国公,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女儿再美,如今最好的归属也不过就是入宫为妃了,生生被莫依依压去一头,想来,高傲如祁连域,是绝对受不了的。

    至于他自己么,本来就是一介武夫,对于入主中宫,其实并无多少野心和自信。若不是女儿那几句话让他生出了误会,以为君上暗示他可以一争,他根本连掺和的兴趣都没有。只是,这一回倒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还让他看清了祁连域的真面目,以后敬而远之、互不来往也就是了。免得哪一日被人当作垫脚石或者替人挡了灾还懵然不知,他定远侯府的性命也是命啊,如何能轻易一赌?

    “侯爷,你有没有觉得,安国公今日看起来有些怪怪的?”站在身边的一个将军听了他的话,忍不住跟他小声嘀咕着。

    “嗯?怪怪的?”下意识地再盯着祁连域的脸看了一会儿,沈尘仍旧摸不着头脑:“哪儿怪了?”在他眼里,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家伙就没有哪一天是正常的。不过,身旁之人曾经是自己在军中时的副将,从来说话都是有理有据,思路清晰,断不会在这种时候信口开河的。

    “末将刚入殿的时候跟他打了个招呼,却发现,安国公他,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作为武将,这些年来,他跟祁连域打交道的机会极多,处事时间也很长,是以,他对这个人的很多习惯都十分的了解。

    方才,他过去的时候,虽然祁连域面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甚至可以说还有几分落寞,可他就是能感觉到面前之人打从心底里生出的怪异情绪。那似乎,是一种不为人知的隐秘雀跃,其间,还隐隐夹杂了几分莫名的期待。具体是怎样他也说不上来,但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所以,他只好跑来跟自己昔日的上司聊上几句,以期能排解一下那始终缭绕不散的古怪心绪。

    心情不错?自己女儿看中许久的位置被人无端抢走了,祁连域还能心情不错?开什么玩笑!

    沈尘狠狠地皱了皱眉,复有看向先前的那个方向:“你没看错?他还跟你说了什么吗?”如果此言不虚的话,那今日之事,可就确实耐人寻味了。

    安国公祁连域,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无的放矢的人。能让他出现如此情态,可见情形定不简单。

    “倒是没有说什么,可以末将对国公大人的熟悉程度,应该是不会有错的。”感觉到沈尘骤然变化的情绪,那个将军也开始变得有点不安起来。再度思索了一会儿,他最终重重地点头以示肯定。

    “祁清峰今天好像也没有过来。”沈尘看了看祈年殿外,那里,护国公郭彦昭和礼部尚书莫循正缓步行来。

    “也罢,我们就当送个人情吧。”

第六十三章 山雨欲来

    楚灏然进殿的时候,帝后的仪仗也已经快到祈年殿了。只是他如今是宗室里辈分最高的,兼之向来我行我素惯了,所以,即便是有些失礼,也无人敢多加置喙。而这位皇叔本人,显然亦对此毫不在意,一脸闲散地在前排队列中站好,他随手把玩着腰间系着的一块羊脂白玉,一副无聊到了极点的模样。看样子,若不是事关南诏之主,而他因着身份特殊又必须露上一面,类似今天这种场合,他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站在斜后方不远的位置,祁连域将楚灏然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略略勾起了唇角,他的笑容轻慢而不屑,对于这位容亲王,他向来是不放在眼中的。一个眠花宿柳、夜夜笙歌的浪荡子,即便出身皇室,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还不如楚予珩那个优柔寡断、薄情少恩的小子。看来,也是天要绝这楚氏一脉,注定他要取而代之,否则的话,何至于满门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呢?

    “安国公似乎很高兴呢,莫不是,已经替你那倾国倾城的女儿寻到比皇宫更好的去处了?”仿佛是后背生了眼睛一般,祁连域这边厢的念头还没有转完,站在最前面的楚灏然就忽然转过了头,一双眼线狭长的眸子饱含戏谑,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这君后做不成,王妃的位置倒还有一个,安国公要不要考虑一下?”

    “王爷您说笑了,小女不过蒲柳之姿,哪里能高攀得上容亲王府的门第!”诚惶诚恐地连连拱手,祁连域听到第一句时几乎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对方给看透了,好在第二句一出,他就知道终究还是自己多疑了。容亲王贪花好色的名声在外,会想到自家女儿也算正常,只是这个亲,他万万不能结就对了:“王爷龙章凤姿,乃是灵渠城多少闺中女儿的梦里人,以小女的才德,恐怕是配不上呢。”

    挑了挑眉,楚灏然眼底的戏谑之意更浓:“是么……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本王捧得这么高呢。”说着,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凌厉了起来:“既然你那女儿如此差劲,当初又为何会传出她要入主中宫的消息呢?这岂不是,在打君上的脸么?”

    呃……没想到这个人会在眼下这个时刻如此胡搅蛮缠,祁连域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要如何作答。还好,帝后恰在此时进入了祈年殿中,随着司仪礼官的引导一步步踏上殿中高台开始行礼,早就等候于此的众人自然也只能保持队形,噤声跪拜,这一番简短的对话也便就此终结。

    祁连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一边又忍不住续起方才被楚灏然打断的思路。不知为何,刚刚容亲王的几句话总令他觉得意有所指,所以,得手之后,哪怕他再看不起这个人,也还是先行解决了为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他所谋之大,可容不得半点马虎。

    他兀自想得出神,却压根儿就没有发现,原本应该跪在他身侧的郭彦昭竟不在那里。而楚灏然,在又望了他一眼之后才笑着收回了目光,恢复了进殿之时那漫不经心的样子。

    有些人啊,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时局风云变幻,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哪个人会是真正的赢家呢?

    “大礼已毕,诸位平身吧。”一身明黄色镶赤金的龙纹袍服,面如冠玉的楚予珩和身着君后制式大妆的莫依依并肩而立,男的俊女的俏,一眼望去,宛若一对璧人,倒也般配得紧。

    “谢君上、君后!臣等祝帝后百年,相守相依!”齐齐恭贺,群臣再拜顿首,这才应声而起,重新站成两列,以送帝后离去。按照仪程,帝后前去更衣换装,而他们,则要转到凤仪宫中,与等候在那处的家眷汇合,然后一起等待晚宴开始。

    居高临下,楚予珩锐利如刀锋的目光在底下的人群中冷冷逡巡了一遍,直到把一切情形都收入了眼中,他才敛去眸中深意,继而半牵着莫依依的手朝祈年殿外行去。

    果然,该在的不在,该动的也动了。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臣等恭送君上、君后!”祁连域半抬了眼,望着那个明黄色的颀长背影慢慢消失,嘴角的弧度却是越来越大。

    最后一次了,且让你再得意一会儿,以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祁清岚很早就到了凤仪宫中,祈年殿里尚在行礼之时,她便已经立在长廊之下很久了。盛夏一过,初秋的风便染上了丝丝的凉意,带着她身上烟蓝色的裙裾一起拂动,不经意间就有了一种把酒临风的潇洒和旷达,尽管,她此刻的心情全然不是这样。

    她并不想出席这一场婚宴的。哪怕她对楚予珩无意、对莫依依无感,可在自己势在必得的那个位置上栽了大跟头,这于她而言,便是最大的耻辱了。她的自尊心绝不会允许她做出这样毫无尊严的举动。然而,她最终还是放下身段来了,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她从兄长那日的话语中嗅到了一抹极不寻常的气息。

    祁清峰今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露面。这是她入宫之后就发现了的,这让她越发感到不安,她其实大概明白,自己的父兄究竟想要做些什么。然而,楚予珩呢?那个她从未看透过的男人,他又想要做些什么呢?连自己这个小女子都能轻易发现的端倪,她不相信那个人会半点儿都不知情。

    不是没有试图打消父兄这些疯狂的念头,只是男人一旦被权欲冲昏了头脑,失控的程度往往会比陷入爱情的女人更甚。他们告诉她,眼前就是最好的机会了,再瞻前顾后,祁家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退后了。

    祁家有什么时候是真正退后过的么?她觉得这个说法很可笑,如果祁家真的知晓退后的含义,又何至于使得楚予珩感受到威胁,就算牺牲了自己的亲事也要联合郭、莫两家排挤他们?所有的症结,不过是祁家锋芒太盛,过于咄咄逼人了。如今要趁着黎烬和楚予珩关系破裂、京中诸多势力也都因着帝后大婚而放松警惕来谋划行动,在她看来,着实是欠缺明智的。人微力薄如她,唯有自己亲自来现场盯着,万一有什么不对,或许还有修正的机会。而若是真的无能为力,且碰上了最糟糕的情况,那她好歹也能跟父兄死在一处,总也算对得起祁家女儿的声名了。

第六十四章 做戏

    “祁小姐来得这么早,可是特意来向新晋君后道喜的?”一个冷冷清清的女声乍然在背后响起,冷不防地打断了她的思绪,祁清岚略带不悦地转过头去,对上的,却是一张意料之外的脸孔。

    这张脸极美,美到她当初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留了心,甚至,还打上了主意。最后,却由于父兄的不够重视而没有彻底解决问题,反而还惹上了祸端。似乎,从那个时候起,祁家就开始急转直下、无法违逆了。

    “是你。”仿佛阴沉了许久的天空终于拨云见日一般,许多先前没想清楚的节点,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而终于褪去了模糊的虚影,继而变得清晰可见了起来。祁清岚在脑海中将所有的事情都过了一遍,看向面前之人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怨怼和一丝几不可查的畏惧:“是你一直在背后操纵着一切,是你让君上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我们祁家,是你,让所有人都变成了棋子!”

    依旧是一身如雪的白衣,宁玄意墨发飞扬,笑容浅淡,那副精致妍丽的容颜因着这么一丁点生动的表情就显得既美且妖,连再简单朴素的白色衣裳都掩不住那份艳色,只一眼就让人觉得魅惑极了:“有人既自愿为棋,技痒之人自然忍不住不伸手执起。祁小姐这么说,可是本末倒置了呢。”

    “哼,技不如人,我祁家认栽便是。可宁姑娘身为江湖中人,为何要无端搅进南诏这一番乱局之中?”纵使再心有不甘,祁清岚也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如果不是他们自己心思太多,给了人家可乘之机,又哪里会一步走错、步步入局?可她也实在是想不通,灵医黎烬虽和楚予珩交好,但也从未干涉过朝政,为什么他这个师妹一来就旗帜鲜明地当了客卿不说,还屡屡出手帮助楚予珩清理朝堂呢?

    这未免,也太过奇怪了一些。她便是无法与之相抗,至少也得弄清对手的来意吧?否则,岂不是连死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啊……还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呢。”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光洁的下颚,宁玄意此刻的神情落在祁清岚的眼中,便只剩下了十足的可恶:“大概,是我闲得慌吧。”

    “你……”分明感觉到自己被人给耍了,从未碰上过此种局面的祁清岚简直出离愤怒了。姣好的面容瞬间涨得通红,她恨然出声:“宁玄意!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非要逼得我们祁氏一族走投无路才甘心么?!”

    这个女人,根本就是故意的!她见过宁玄意对着楚予瑶那个没脑子的小丫头时是何等模样的,明明是那样温和的脾气,可对上自己时,偏偏就这般气死人不偿命!她祁家到底哪里招她惹她了,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我逼你们?”犹如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宁玄意看着眼前满脸质问的女子,忍不住冷笑出了声:“祁小姐年纪不大,这忘性倒是大得很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你口中那个仿佛无辜到了极点的祁家先对我下的手吧?只可惜,让你们失望了,那群死士并没能如你们所愿的除掉我,因此才有了后面的事情。”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很满意地注意到祁清岚的面孔已经变得煞白:“难不成,祁大小姐你对待自己的敌人一贯就是如此的宽宏大量,只要对方没有得手,你就可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原谅她?”

    自然是不可能的了。祁清岚拢在袖中的手几乎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完全没有料到,宁玄意竟然查出了那批死士的来历。父亲和兄长得到的消息明明说那群人都是当场就死了的呀,为什么,这个女人还能知道是他们出的手?而且,若事情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岂不是自己的一时失策才招致了祁家的后患?原来她,才是祁家真正的罪人么?

    静静地等了她一会儿,却发现祁清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面色不断变幻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宁玄意不由失望地咋了咋舌:“这么一点消息就让祁小姐良久回不过神来,你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她原以为,祁清岚跟莫依依应该是差相仿佛的角色,只不过后者的外祖过于精明,在家世上才可以稳压一头。可如今看来,前者还是稍嫌逊色,即便两个人易地而处,她也未必能赢。这么一看,莫依依还注定是个母仪天下的命格了。

    “你什么意思?”勉力收拾了一下心神,祁清岚到底是第一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子,无论何时,她总是不会在外人面前失去应有的仪态的。宁玄意这话隐隐有着未尽之意,只一句,就足够勾起她的好奇心了。

    “我还以为,你看到我的时候,会第一时间问我为什么此刻还会出现在这宫城之内。”宁玄意的笑容活像是淬了毒,尽管她的表情仍旧那样云淡风轻,却还是令得祁清岚后背寒毛竖起,恍若见了鬼一般地瞪大了双眼:“你……你和楚予珩根本就没有闹掰?!”

    所以,先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戏,一场演给她父兄看的戏?!楚予珩他,居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和外人联手彻底抹掉他们祁家了么?

    “不得不说,你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对她今日的做法表示赞同,宁玄意一脸中肯地进行着自己的评价:“你那么早就出现在这凤仪宫中,是想提前阻止祁清峰做什么傻事吧?”

    “你……你……”深感自己和祁家已经踏入了某个蓄谋已久的圈套之中且无法自拔,祁清岚在这一刻惊恐到了极点。抬手指向眼前的白衣女子,她连嗓音都由于恐惧颤抖而破碎成了不连贯的一片:“你到……到底……要做什么……”

    连她来宫中的目的都已知晓,还特意在这里等她……宁玄意,这个女人真的是和她一样的凡人么?

    “不做什么。”拂了拂袖子,宁玄意回答地很是轻巧:“只不过是拖住你,便于你兄长好好行事罢了。”方才,她可是亲眼瞧着改换过行头的祁清峰偷偷潜入了殿中。都现在这会儿了,想必事情也办完了,她就算直言告诉祁清岚也无伤大雅,那就索性让这位大小姐急上一急吧。

    “兄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祁清岚急怒之下,一声惊呼尚且还卡在喉头,便只觉眼前一黑,顷刻间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啧啧,当真是不经吓啊,这样就晕了?”自长廊的转角后走出,青葛一脸嫌弃地将祁清岚扛上了肩头:“不过,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儿。”

    “好了,别贫嘴了。”摇了摇头,宁玄意也是有点无奈:“把她带去给我们的君后吧。”

第六十五章 毒发

    秋日的夜晚总是到来的格外之快。华灯初上,精心装点过的凤仪宫中已是一片歌舞升平之景,新婚的帝后业已入席,此刻正接受着文武百官的轮流敬贺。

    除去华美繁琐的凤冠霞帔,换了一身君后帷衣的莫依依看起来分外的端庄华贵。带着笑跟随楚予珩与众臣一道把盏,这位年轻的君后虽然才刚过门,但通身的气度流转已然不可小觑。此间中人没有谁是傻子,单这么一看,就知晓自家君上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毕竟,祁清岚美则美矣,做做宠妃或许还绰绰有余,可真要论及一国之母的气势,却未必能及得上眼下的这位了。

    “终究是护国公的外孙女儿啊,将门虎女的气魄就是不一样。”祁连域坐在下首,诸如此类的话不知道已经听了多少遍,就算沉稳老练如他,也不禁有些沉不住气了。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他被楚予珩几番训诫,失势才不过数日就已经再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了。反倒是郭彦昭那个老匹夫,沉寂多年,闷声不响,这番仅因着外孙女入主东宫,竟也跟着一夕之间翻了盘,开始被这么多人吹捧起来了。这个世道,当真是现实得可以。

    “父亲莫要动怒,很快,这些人就该尝到苦头了。”打从殿外进来,祁清峰就发现祁连域面色不善,当下一边在他身旁落座,一边压低了嗓音劝慰:“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万事俱备,只待父亲发令便动手。”

    “这就好。”表情稍稍和缓了一些,祁连域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你来了之后可曾看见你妹妹?”他这个女儿,漂亮是漂亮,聪明也不少,只可惜就是欠缺了那么点魄力和手段。今日之事,他知道多少是瞒不过那丫头的,所以特意勒令她待在府中不必出来,以免到时又给他扯出什么意外状况来。

    “不曾呢,想来妹妹也是有分寸的,父亲你放心就是了。”对于不让祁清岚前来赴宴一事,祁清峰很难得地坚决站在了自家父亲这一边。毕竟,如果真要闹起来,那难免刀剑无眼,他可舍不得让好好的妹妹被误伤。既然能躲,那就躲起来吧,府中再怎么样也比这里要安全。

    “嗯。”心无挂碍地点了点头,祁连域看着龙座之上正与群臣举杯痛饮的楚予珩,眉眼间略带阴郁的笑容越来越不加掩饰。

    喝吧,再多喝几杯,今夜之后,你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安国公怎么不过去给君上敬一杯酒呢?”一身暗红色的朝服被楚灏然穿出了风流恣肆的味道,他晃着手中的琉璃盏,隔着一条过道冲祁连域微笑:“你可是朝中栋梁,国之基石,少了你,这婚宴怕是都要黯然失色呀。”

    “容亲王谬赞了,微臣实在是当不起这般盛名。”同样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以示意,祁连域只感觉这人今天怪异得很。

    以往,楚灏然便是连这种场合都懒得出席,可偏偏今天,他不仅来了,还仿佛盯上了自己似的,频繁地没话找话。若他所言真的只是信口拈来,那自己所要做的,也不过就是耐着性子跟他周旋。然而今日,不知是自己心虚多疑还是怎么样,他深感楚灏然的每一句话都别有用心,可细细琢磨,却又什么都想不出来,着实令人恼火异常。

    “安国公这就过谦了,遍数南诏历朝历代,能同时手握文官武将的人,你可是第一位呢。”依然笑得慵懒无害,楚灏然此刻无辜的表情再配上那张得天独厚的俊美脸孔,看起来纯善极了:“这样吧,本王敬你一杯,也算是聊表一些心意了,安国公你可千万不能不给面子啊。”说完,他也不等祁连域作何反应,抬手仰脖,一杯酒水就入了肚。而这原本略显粗鲁的动作由他做出,却只剩下了优雅和洒脱,就好像是一副线条流畅的画,每一笔都行云流水,叫人连挑剔的余地都没有。

    本来被他绵里藏针的话语给挤兑地已经皱起了眉头,可一看到他的举动,祁连域的脸色就忍不住又缓和了下来。正当他打算再找借口推拒之时,却见高台之上的君后莫依依冷不丁地趴倒在了面前的桌案上,不过短短一瞬,就引起了巨大的慌乱之声。

    “君后!君后您怎么了?!”一旁伺候的宫娥侍女立时就跪了一地,几个近身服侍的更是惊惧地眼泪都要下来了。她们都是莫依依陪嫁进宫的人,对于自家主子的酒量当然比谁都清楚。且不说不会这般不胜酒力,便是真的醉倒了,也绝不应该以这种姿态,这分明就是出事了啊。

    同样被如此状况惊到了的众臣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反应,便都觉得脑海中一片天旋地转,同时四肢发软,连站都站不稳,刹那之间就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引得凤仪宫中的宫人皆是惊呼不断。就连楚予珩,也开始止不住地一阵阵发晕,眼前逐渐出现各种重叠的影子,只是将将勉力撑住不倒下而已,想要再进一步地保持清醒,却是万万都不能够了。

    “你……是你……”几乎和楚予珩同一时间瘫倒在位置上,楚灏然极力凝神看向眼前唯一一对安然无恙且镇定依旧的人:“祁连域、祁清峰,你……你们……在酒中下……下毒……”

    眼见着在场那些没用酒水的官员家眷以及宫人内侍还在惊恐地尖叫和奔逃,祁连域朝身边的祁清峰使了个眼色。看到自家儿子会意地点头出去以后,他才悠悠地踱着小步到了楚灏然面前:“容亲王就是容亲王,论起聪敏机变,恐怕连我们堂堂的君上都比不过你呢。”说着,他转向楚予珩,语气顿时就变得凌厉了起来:“没错,是我们下的毒。君上,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为什么啊?”

    “你……你这个……图谋不轨的小人!”恨声连连,楚予珩紧咬着牙关,声音却仍旧显得含糊而无力:“胆……胆敢……谋朝篡位,朕不会放过你的!”

第六十六章 逼宫

    “不放过我?”冷哼一声,祁连域露出一个极度轻蔑的笑容:“就凭你现在的样子,又能奈我何呢?楚予珩,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放狠话也是要分时间、论场合的么?现在,你已经自身难保,不过是落在俎上的鱼肉,任我想怎么宰割都可以。我倒是很好奇,这样的你,又打算怎么不放过我呢?”

    像是为了证明他所言不虚一般,祁连域话音刚落,大批身着银色甲胄的侍卫便自外涌入。因着此时尚有余力动弹的基本都是官员家眷以及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凤仪宫中混乱的场面很快便得到了控制。所有中了招的大臣都被扔到了王座周围,而其余人等则是被押往了偏殿之中,由银甲侍卫统一管制,稍有反抗就利刃加身,连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片刻功夫,整座凤仪宫就静默地好似坟场,连呼吸声都变得缄默。

    “父亲,银甲卫队已控制了大半宫城,对凤仪宫的包围也已完成,今天这里的人是一个都别想出去了。”大步踏进殿中,祁清峰朗声跟祁连域汇报着具体的情形,同时也加剧了殿内众人内心深处的绝望:“别说黑羽军尚在西山大营训练未归,即便真的回来了,有这些人在我们手中,也不愁那群莽夫不束手就缚。”

    “好!做得好!不愧是我祁家的儿郎!”满意至极地大笑出声,祁连域顺着台阶慢慢走至那方象征着南诏无上权位的高台,居高临下地望着半趴伏在桌案上的人,一双幽深的眸子中隐隐透出灼热的血色:“楚予珩,你知道我容忍你这么个毛头小子凌驾于我之上多久了么?你以为,这些年你在暗中针对我和祁家的那些举动我当真一点儿也不知道么?我不过是在等待罢了,等着你自以为得计,等着你轻言大意,等着你掉以轻心无暇对我设防!万幸,如今,我终于等到了,而你,除了沦为阶下之囚以外,根本就无路可走!”

    “狼子野心的东西!”试图站起身来,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虚弱和疲乏令得任何努力都是枉然,楚灏然颀长的身躯晃了一晃,便又重重地跌坐了回去。这一次,他连额头上都渗出了密密的汗珠,显见得是发狠了。

    “容亲王还是听我好言相劝,不要再白费力气了。”对这位不可一世到似乎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王爷,祁清峰是没有半分好感的。

    早年,父亲曾动过要把妹妹嫁进王府的念头。可这个风流无度的家伙倒好,没有一丝感念之意也就算了,竟然还当众取笑祁清岚,直言她引以为傲的四艺连花似锦中最普通的胡姬都比不上。这对于一个世家出身的贵族女子而言是何等的屈辱!若不是容亲王行事荒唐的名头在外,大家也都习惯了他信口妄言,恐怕妹妹的名声都要被毁于一旦。可即便如此,这个话题也曾不止一次地被祁家的对头拿出来攻讦父亲,在一段时间里着实损害了祁家满门的声誉。

    从那之后,他就恨上了楚灏然,现在难得能看到这个人这般狼狈,自然是忍不住不针对他:“今日席上的酒水里可是特意加了去功散,不知道诸位大人用着是否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去功散?”莫循瘫坐在地上,只觉得自己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那不是应该只……只对武将有用么……”他是从岳父那里听说过这种药剂的作用的,无色无味,极易溶解,用下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能轻易化去武者的功力,且短时间内极难恢复。

    可是,他明明记得那种东西只对身怀武功之人才有效果的呀,而且药效也绝不该强到这种地步。如果只是中了去功散,按理来说,是不会搞成这样的。

    “是玉梨香。”苦笑着强自拭去额头上快要滴落下来的汗水,楚灏然的声音听起来萎顿极了。他也是习武之人,对于去功散这种令武者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自然也是有着相应的了解的。

    皇室用香,一般以千金难求的龙涎香为首选,以彰显独一无二的权势与地位。可唯独帝后大婚这一天,会选用气味更加香甜、且具有宁神定心之效的玉梨香。而这一传统,便是自南诏第一位君上大婚之时传袭下来,据说,是因为初代的君后极爱此款香料,亦有定情纪念之意。可恰恰是这样的一个简单习俗,却被有心之人无耻地进行了利用。去功散碰上玉梨香,药力瞬间就会成倍地增长,而且本来只作用于武人体魄的局限也会被消除,继而变得无差别起来。

    他们这些人,自进殿之时起就嗅到了玉梨香,再加上宴席之上不停的推杯换盏,耗到现在,岂有全身而退的道理?祁连域他,分明是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啊。

    “呵,容亲王这会儿反应过来,可是有些太迟了。”斜睨着那个即使满身狼狈却依然俊美张扬到刺眼的男人,祁清峰的心里有一种隐约的快意。被自己瞧不上的人死死压制了这么久,他实在是已经受够了。如今扬眉吐气,他发誓,必要楚灏然将以往所欠的一切统统还回来!

    “所以,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半抬起头来,楚予珩冷冷的眼正对上祁连域猖狂得意的视线。保持着沉静的对峙之姿,他一字一顿地继续道:“若是打算杀了朕,那现在就动手吧,无需多言。可若是打算逼朕将皇位交出,那你们就只好死了这条心了。”几个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的佞臣而已,他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替他们正名。就这样遗臭万年地活在后世的传说中吧,才是他们应该有的结局。

    “哦?君上居然这么坚决么?”故作姿态地表现了一下自己的惊讶之情,祁连域咂了咂嘴,又显出了一脸的惋惜:“这就没办法了,这纸退位书我还非要不可了,如果君上您不配合,那我们就只能委屈一下在座的各位同僚了。”说完,他直接朝一旁持剑静候的银甲侍卫一挥手:“先把莫大人给我抓过来。从现在开始,只要君上不肯写下退位诏书,那每过一盏茶的功夫你就杀一个。”

第六十七章 想不到的逆转

    他就不信了,像楚予珩这样口口声声以百姓为重,动辄家国天下的人会眼睁睁地看着众臣因为他的缄口不言而死在他的面前。这个人不是铁了心不给他正名好让他生生世世都背负着乱臣贼子的骂名么?好,那他也让他尝尝这种硬生生被胁迫至死却无能为力的滋味儿!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玩得过谁!

    “君上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呢?”幽幽地叹了口气,祁清峰的表情也是遗憾万分:“反正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父亲看在君臣一场的情分上让你自己选择,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这般冥顽不灵,到最后害了各位臣僚不说,连你自己的身后名都保不住,何苦呢?”

    毕竟,最后的赢家是他们,就算青史留名,这一笔也不是他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也亏得楚予珩在那个位置上待了那么些年,居然还能想的这样幼稚,当真是可笑至极。

    “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我看,不见得吧。”嘴角扯起的弧度有些冷厉,尽管楚予珩的声音听起来仍旧虚弱不堪,祁连域的眼中也还是闪过了疑虑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此刻的楚予珩看起来有些怪怪的。似乎,即便这个人已经沦落到了眼前的地步,自己也还是没有占到完全的优势。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来得突然而强烈,却是他生平都没有过的,着实透着不祥。

    “好了,不要废话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祁连域果断地截断了话头:“君上的为人我很了解,也算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们再说下去也是徒劳,还不如让他看清形势来得直观。”说着,他看向那个揪着莫循衣领将其从地上强行拽起的银甲蒙面护卫,做了一个杀的手势:“动手吧!”

    南诏的朝堂,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鲜血和变乱了。他很乐意在将来的史书上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与护卫京畿的黑羽军不同,银甲卫一直是守护宫城的内卫,他们最鲜明的特征就是身着银色铠甲,脸罩铜质面具。因此,虽然这个人的嗓音听起来沉闷而含糊,殿中诸人也没有一个对此表现出诧异。于是,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拎着莫循走到了祁清峰的近旁,看样子,显然是准备让楚予珩和楚灏然更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自腰间抽出一柄雪亮的弯刀,银甲人的动作异常的流畅。那冷锐的刀面反射着殿中烛火的光影,隐约间有一种梦幻的迷离,叫人不由自主地就晃了心神,一双眼只近乎呆滞地望着那柄利刃在顷刻间划出道道虚影,以极其刁钻和意想不到的角度斩向了一个人的咽喉。

    已然感受到那股凛冽阴寒的杀气,这么近的距离,几乎令他的寒毛都根根竖了起来。莫循认命而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最后滑过脑海的闪念居然是庆幸此时的女儿是昏迷不醒的。若不然,要她在自己婚宴的当天亲眼看着生父人头落地、血溅当场,这是何其残忍的一件事啊。

    他知道,再没有人会救他了。所以,要死就这么死吧,至少,他还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和尊严,哪怕去到地下,他也能理直气壮地面见莫家的列祖列宗:他莫循,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也绝不会,因为一己私利就背弃生养他的国家!他,虽死犹荣!

    “清峰!”祁连域撕心裂肺的痛呼声恍若一道轰响在耳畔的惊雷,直炸得莫循下意识地就睁开了眼,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为何自己到现在也没有感觉到半分疼痛。直至,他看见一个血淋林的人头咕噜噜地滚到了自己脚边,那骤然凝固住一个惊骇表情的脸孔无比的熟悉。它的主人,分明不久之前还很嚣张地在这殿中说话,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尸首分离了。

    “清峰!我的儿子啊!”祁连域一个箭步自高台上冲下,一把搂住那具失去了头颅的躯干,痛怒地双目赤红、睚眦欲裂:“你不是我的银甲卫!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一叠声地朝着那个持刀而立的侍卫嘶吼着,他宛如一头失去了幼崽的野兽,已经再没有分毫的理智可言了。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了,谁也没有想到,这原本要斩杀莫循的人会在须臾之间就倒戈相向,且身法利索、出手极快,不由分说便直接砍掉了离他最近的祁清峰的头颅。如此惊天逆转的剧情,大概任谁亲眼看见都会目瞪口呆,更别提意外丧子的祁连域本人了,能不当场发疯就算是他内心强大了。

    “你总算知道我不是你的人了。”弯刀之上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殿中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差不多快要连成一条血线。那细微的声响配上银甲蒙面人依旧低沉发闷的嗓音,听起来委实诡异:“你的银甲卫早在前往凤仪宫的路上就被替换掉了,枉你还在这里沾沾自喜,做着什么登基称王的美梦!”说完,这个人径直抬手摘掉了面上覆着的铜具,露出了底下格外妍丽明媚的一张精致脸庞,赫然便是宁玄意无疑!

    “是你!宁玄意!”单手哆嗦着指向她,祁连域咬牙切齿的模样简直是想把面前之人给生吞活剥了:“你没离开皇宫!从头至尾,你都是在骗我!”

    “是啊,就是在骗你,你又能奈我何呢?”不甚在意地转着手中的铜质面具,宁玄意俯视着他,目光种流露着显而易见的耻笑和怜悯:“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银甲卫这样重要的势力居然还要蒙面示人,你是生怕面孔太熟别人替换不了么?”如果不是这样,她或许还没这么容易混进来,更加不会有机会如此省事儿地就除去祁清峰。不得不说,祁连域这一手真是帮了她的大忙。

    “扑哧——”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楚灏然第一个就破了功。慢悠悠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直,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左手托着下颚,好整以暇地盯住了脸色越发难看的祁连域:“安国公能想出这一招恐怕是花费了大力气的,玄意你这么不给面子可不好。”说完,他又忍不住动了动脖子。

    唉,真是太久没干过装死装中毒这种活计了,猛然来这一下还觉得挺累的。等到此间事了,他可得好好在花似锦待上一段时日。

第六十八章 学以致用

    而他这一起身,就好似是出现了什么连锁反应,紧接着,殿中原本倒下的人里,几乎有一半都站了起来。且一个个目光炯炯、神色清明,哪里有半点方才中毒的样子?尚还处于丧子之痛中的祁连域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犹如被人在寒冬腊月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内至外,一寸寸地冻透然后龟裂成齑粉。

    原来,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针对于他的圈套。而自己,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一步步地踏了进去,还得意忘形地以为大事将成,以致于轻易就搭上了亲生儿子的一条性命……分明他才是那个愚蠢到了极点的人啊!

    “安国公现在要的可不是面子,而是朕退位让贤的一纸诏书呢。”不知何时,楚予珩已经负手立于高台之上,一张素来明朗隽秀的面孔被明黄色的龙袍衬出了铁血肃杀的味道,单是看起来就叫人不寒而栗:“祁连域,朕刚刚就对你说过,这最后的结果,可未必能如你所料。”

    刺着精致绣纹的深色朝服已经被祁清峰的鲜血所浸透,祁连域双手托着儿子的无头尸体,却是露出了一个奇诡的笑容:“即便这一场我输了,你也不见得就是真正的赢家。哼,想兵不血刃地就把我给解决了,恐怕你还没有那个能耐!”

    他的银甲卫可是整整三万人马,以宁玄意之力,又能替换的了几何?最多,也就是在此刻保住凤仪宫中之人罢了。况且,他们也不想想,如果他手中只有这三万人,他还会这么有恃无恐、明目张胆地来逼宫么?后手,他是早早地就备下了,纵然现在自身处境不妙,可他的清岚还在宫外啊。以那个丫头的机敏,他留下的力量,足够她指挥的。届时,便是这偌大的宫城也可闯上一闯,不给楚予珩咬下一块肉来,他们也算不得是祁家人。

    彼此对视一眼,楚予珩和楚灏然的两双眸子里皆有着一丝惊疑不定。对于祁连域,他们是了解的,若说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能摆平此次的变乱,那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一些。所以,这个老匹夫的话,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然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们的处境就不太妙了。

    “我记得,安国公片刻之前才说过君上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宁玄意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弯刀上的血迹,秀逸绝伦的眉宇之间竟还透着几分专注,仿佛世间再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重要的了:“现在,我把这句话还给你。由你自己决定,到底要不要落泪了。”

    “你什么意思?!”相对于楚予珩和楚灏然,反而是这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女人更令祁连域忌惮。宁玄意身上的气息太过古怪,亦正亦邪却又飘渺难寻,饶是他琢磨了很久,也依旧探不到她的底。因此,只要她开口说话,祁连域就会下意识地开始紧张,继而忍不住去回思自己安排的每一个细节,看是否有存在纰漏的可能性。

    啧了一声,专心致志擦着刀的女子这才抬起了头看向他:“莫非你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这凤仪宫中少了两个很关键的人物么?”

    少了两个人?这里么?

    此言一出,不仅是祁连域的脸色变了,就连其他人的反应也没有好到哪里。脑袋仍在发晕的莫循努力打着精神在殿中来回扫视了好几遍,这才有些了然,双目不自然地微微闪烁,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是搞不太懂眼前的局面了,就好比现在,明明没有真中毒,可自己一直没有缓过来的症状又是什么缘故?他确实不是一个精于权谋和算计的人,能免开尊口的时候还是选择安静看戏吧。反正,那两个人是绝对不会对自己不利的。

    “郭彦昭和莫依依。”快要咬碎一口钢牙,祁连域说出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心都在颤抖。莫依依在殿中群臣“毒发”之前还坐在楚予珩的身边,这他是知道的,想来也不会离开太久,大概就是方才殿中混乱乍起之时避开了。可是郭彦昭,这个他一直以来的死对头,他竟然半点都不曾留意到他是从何时起就不在场的。

    郭彦昭不是一般人,他这个护国公的称号更不是平白无故来的。作为一个多年的老将,他在军中的地位毋庸置疑,如果黑羽军掌握在他的手中,那自己潜藏的那一丁点东西就完全保不住了,除非,清岚能抢占先机,在所有人都动起来之前抢先下手。

    “嗯,到这会儿才看见,也不好说你老眼昏花了。”嫌恶似的丢掉了手中擦完血的帕子,宁玄意收刀入鞘:“实话告诉你,护国公早就赶去了京郊大营,按速度来算,他应该已经率领黑羽军进京勤王了。所以,奉劝一句,不管是你在黑羽军中安插的人手,还是你蓄养在国公府密室里的大批暗卫,你最好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护国公和安国公两虎相争了那么多年,彼此之间的认识和了解恐怕比家里人还多。以郭彦昭来破祁连域的局,绝对是手到擒来、不带半点粗疏的。

    想着,她就忍不住稍稍勾起了唇角:“至于君后么……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作为主人,自然是要招待一下像祁大小姐这样的贵客,安国公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你……你们……”冷厉阴森地好像是眼神中淬了毒,祁连域的视线一一滑过宁玄意、楚予珩等人,简直恨不能将之凌迟:“清岚……你们居然用清岚来威胁我!太卑鄙了!”

    “彼此彼此,安国公先前不还是用在场臣僚的性命来威胁我们么?”修长的指间轻轻缠绕着自己的一缕黑发把玩,楚灏然笑得客气又不失可恶:“我们不过是学以致用罢了,你又何必动怒呢?”

    学以致用……唇角的弧度越发明显,宁玄意还是很佩服楚灏然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的。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直接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第六十九章 大势已去

    “学以致用这个词可是不太妥当,皇叔还是换个说法吧。”凤仪宫大殿的屏风后悠悠转出一个人,正是一脸盈盈笑意的莫依依。而她身后,被两个宫女半架着出来的另一个女子,赫然便是南诏第一美人祁清岚:“毕竟,我们可没有打算要杀了祁小姐,也就更加谈不上以此相要挟了。”

    “清岚!”语带绝望地喊了一声,祁连域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他的儿子死了,他安插的人手和布置的暗卫被发现了,他的银甲卫也快完了,就连他唯一的女儿,现在也被人家捏在了手心,不知死活。纵使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的生路究竟在哪里了。

    楚予珩,这个他看着长起来的孩子,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而今这副深不可测的模样。而自己,则成为了他帝王之路上的第一块试金石,从此以后,南诏再无人能阻挡他的脚步了。又或许,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止是南诏,所以,自己这个阻碍了大局的人,无论如何都得被除去。他适时的野心和冲动的手段,只是为楚予珩提供了合理的借口,连一分一毫动摇其统治的可能性都不曾有过。

    可笑而又可悲至极。他原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带领祁氏家门迈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可最终,他却是亲手葬送了这个姓氏的所有荣光。

    “安国公放心,祁大小姐只是暂时晕厥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大碍。”笑得雍容自若,莫依依示意宫女将尚在昏迷之中的祁清岚弄醒。这可是家人团聚的大好戏码呢,若是主角之一不曾亲眼看见,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在嗅瓶的刺激下缓缓清醒过来,祁清岚的思绪尚且还停留在昏迷之前。一双美目犹自带着几分迷蒙,她猛然就想起了先前和自己对话的人:“宁玄意!你简直卑鄙!”

    “哦?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些什么,让祁大小姐才睁开眼睛就忙不迭地骂我呢?”单手握着刀柄,一身银色甲胄加身的女子看起来格外英姿飒爽,竟害得祁清岚愣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作男子打扮的人正是被她口口声声说着卑鄙的宁玄意。

    “你……你……”完全看不懂眼下是什么状况,祁清岚也不知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她一心想着念着的,只是希望父亲和兄长尚未动手,这样,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然而,他们祁家所走的每一步都被人算计着,那些人又怎么会允许父兄就此罢手呢?她越发心急如焚,恢复了清醒的双眸开始急切地环顾四周,试图搞清楚自己当下所处的局面为何。可才一打量,她就看到了跪坐在血泊中的父亲,还有他怀中抱着的一具无头尸体,骇得她当场就不由自主地惊叫出了声。

    完了,一切全完了。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得了。

    双脚再无力支撑住自己,祁清岚直接软倒在地上。看着不远处兄长头颅上至死都没能闭上的一双眼,她捂住脸,止不住地低声啜泣。

    “启禀君上,忠于祁连域的银甲卫已泰半被解决,剩下的逆党正在被围剿中,宫城的守卫权已基本夺回,君上大可安心。”就在这个时候,同样是一身银甲卫装束的青葛大步踏进了殿中,开口就是一记喜报,直听得祁连域的面色更加灰败。

    “好啊,真是太好了!”原本尚在悬心的一众大臣闻听此言,心中的大石也终于是落了地:“等到护国公率黑羽军将京城中的乱军尽数剿杀,此间就真正事了了。”先前,他们也不过是得到了容亲王的暗中授意,说是要听命行事,可具体情形如何,他们也是被蒙在鼓里的。现下形势一片大好,倒是省去了不少提心吊胆。

    “嗯,你辛苦了。”赞许地点了点头,楚予珩指向下首一位武将:“王将军,你率朕的贴身禁卫队去接手,务必要将剩余的银甲卫一网成擒!”

    之前,因为担心祁连域还有什么他们没有摸清的底牌,是以,他的五千贴身禁卫军并没有动。此时,在外对抗祁连域银甲军的,只是黎烬临行前留给宁玄意的一大批暗卫。也正是由于这些人的身份特殊,所以才会让青葛前去指挥,而宁玄意则率一小部分人提前替换到了凤仪宫中。说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宁玄意的身手,这个在黎烬口中身体虚弱到了极点的女子,杀起人来可一点儿也不弱,着实让他怀疑黎烬话语的真实性。

    “是,末将一定不辱使命!”接过楚予珩赐下的腰牌,一脸络腮胡子的王将军转身就走,在经过青葛身边的时候还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小子,干得漂亮!改日一定要和你好好喝上一杯!”他认得出来,这个长相清秀的少年就是君上亲信客卿身边的小童,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身手,前途当真是无可限量啊。

    青葛呲牙咧嘴地回了一个笑容,随即就凑到了宁玄意的身边,一张沾着血迹的小脸之上尽是惴惴不安:“姑娘,你没事吧?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么?”

    虽然经过前些日子的特意调养,宁玄意的伤势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但毕竟当初伤重入骨,损了根本,连主子都曾说过,这一身武功,怕是都要就此废弃。然而方才,她却执意要亲自前来凤仪宫镇守,吓得他差点儿连魂都飞了,所以那边一得了空,他就赶紧跑过来了。

    唉,主子强硬,姑娘执拗,他怎么就这么倒霉,一下子摊上这两个极有主见、绝不听话的人呢?老是夹在中间受气不说,还得时时担心、步步留意的,再这么下去,他恐怕都得未老先衰了。

    “就动了一下手而已,死不了。”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宁玄意不由失笑:“只有你知我知,连朱颜都不告诉,黎烬不会知道的,你放心。”

    是么……青葛无语望天,内心表示很怀疑。

第七十章 身死

    “呵呵,大势已去啊……”一旁静默了许久的祁连域突然大笑出声:“楚予珩,你够狠!够狠啊!”

    “父亲……”泪眼涟涟地看着那状若疯癫的男人,祁清岚的心头一片悲凉。

    “保护君上!”一群武将自觉自发地将祁连域围在中央隔离开来,生怕这个以军功起家的元老宿将会在狂怒之下骤然暴起伤人。这都最后关头了,可千万不能因着一时大意而功亏一篑,否则,他们还有何脸面在朝为官呢。

    上前几步,楚予珩面色如常,看着祁连域的目光宛若看着一只蝼蚁,再是平淡不过:“如果今日你的奸计得逞,你只怕会比朕更狠。说这样的话,难道不觉得违心么?”

    “你倒是很了解我!”冷哼出声,祁连域猛地抽出祁清峰身上佩戴着的长剑,霍然站起身来:“成王败寇,这次是我棋差一招,为你所算计,我祁连域无话可说。只是我祁家没有孬种,想要我束手就擒是绝无可能!”说完,不待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已掣了剑锋朝自己的颈项划去,动作之迅猛突然,直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父亲!”凄厉的嘶吼恍如野兽受伤时发出的绝望低鸣,祁清岚自高台之上猛扑而下,却只看到了父亲回眸之时投以的歉疚一瞥,而后,她整个人就顺着高阶滚落而下。再爬起来的时候,祁连域脖颈处已经开了一条大口子,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像极了一副色彩浓艳的泼墨画。

    “父亲,父亲!别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顾不上摔跌出来的伤口,也没功夫管脑海中逼人窒息的晕眩,祁清岚连滚带爬地赶过去,刚好接住了祁连域往后摔倒的身体:“父亲,不要丢下清岚,不要啊!”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浸湿了素白面颊之上沾染的尘土,留下一道道显眼的污迹,此时的南诏第一美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刚醒过来的时候就接连失去兄长和父亲,即便是最可怕的噩梦中,也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场景啊。明明不久之前,她的兄长还告诉她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的,而她的父亲,也还如以往一样疼她爱她,给她买她最爱吃的李记芙蓉糕,答应她一定会让她将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样简单的美好,为何眨眼之间就离她这么远了?她是来阻止这些发生的呀,她原本可以阻止的呀……

    喉咙深处发出“咯咯咯”的细微声响,脖颈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处也逐渐泛出层层的血沫,祁连域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吃力地抬手抚上女儿的脸,他渐渐涣散的眼瞳中出现的,却是当年爱妻初嫁之时的姣美容颜。

    锦衣轻裘,如花美眷,钟鸣鼎食,权倾朝野。他曾经拥有过一个男人梦想过的一切,可最终,却也都一一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了,找不回了。

    伸出的手无力地滑落而下,黯然地阖上双眼,祁连域连最后一个笑容都没来得及给自己的女儿,就这么溘然长逝了。而坐在一地血泊中,看着兄长近在咫尺的残缺尸身,感受着怀中父亲慢慢僵硬冷去的躯体,祁清岚哭成了泪人。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在片刻之间相继离世,那种痛苦,便是用割肉剜心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如果可以,她宁愿以身相替,也绝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世间。更何况,就算她什么都没有做,楚予珩就会放过她了么?父亲想要以此来撇清她的举动着实多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谋逆造反之罪是要夷灭九族的,偌大的祁家尚且不能保全,又遑论是作为祁连域嫡女的她呢?

    不过是,等待最后的审判以确定死法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祁清岚索性站起身来,她擦干脸上残余的泪水,恭敬地将父兄的尸体摆放整齐,而后几步走至距离楚予珩最近的地方,认命地跪了下来,重重地叩了几个头:“罪臣之女祁清岚,自知罪无可逭,不敢妄乞宽宥,只求速死,还望君上成全!”

    长这么大,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恳求别人,然而,所求却只是一死。将嘴角凄苦而无望的一抹笑深深掩在低垂的面容之下,祁清岚觉得此刻的自己真的卑微可笑到了极点。

    一招错,满盘皆输。怪只怪,他们最早的时候就打错了主意,眼下得到如斯下场,总也算是罪有应得。如果还有来生,她或许什么都不会再奢求了。

    “传朕旨意,安国公祁连域意图谋反,罪无可恕。即刻抄家没府,夷其九族。”仅仅只是看了祁清岚一眼,楚予珩就移开了目光。祁连域不轨在前,他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在这个时候看一场父女情深,不过偶尔借机做做顺水人情倒还是不错的:“至于祁家大小姐祁清岚,因其早前对朕的客卿无礼,甚至还图谋行刺,确实可恶。朕就将其交予宁卿自行处置吧。”说着,他转向一脸状况外的宁玄意,笑得很是亲切:“此番行事,宁卿辛苦了,待朕矗立完毕之后,会额外再行封赏。”

    所以把祁清岚交给她,算是封赏之前的开胃小菜么?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宁玄意面上还是表现地很受宠若惊:“多谢君上,这不过是下臣应尽之责,当不起君上如此厚爱。”说实在的,她也想不出楚予珩打算封赏些什么,也压根儿就没有半点在意过。在她看来,这些只是冠冕堂皇的流程而已,并不具备什么真切意义,倒是祁清岚,她还要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处置才比较恰当。

    “这也是君上的一番心意,依本王看,宁卿也就不必推辞了。”适时地打了个哈哈,楚灏然一脸的高深莫测:“说不得日后要劳烦宁卿的地方还有很多,只愿你到时别嫌封赏太薄也就是了。”

    “下臣不敢,容亲王玩笑了。”拱手应声,宁玄意望着那个笑得嘚瑟的俊美男子,忽然就想到了幼时在无忧境树林中经常看到的红狐狸。那些狡诈的小家伙,在摇着大尾巴逃跑的时候,和现在的楚灏然真是莫名的相似啊。

    难不成,她还入了这个人的套了?

第七十一章 封赏与赐死

    事实证明,宁玄意这方面的直觉还是挺准确的。

    就在祁府抄没、满门被当街施以斩刑之后不久,一道封赏的旨意紧跟着就下来了。圣旨言称,宁氏玄意以客卿之身,屡涉险境,护卫皇室安全,粉碎逆党奸谋,智勇双全,胆略过人,堪称一代巾帼英雄。特开先例,封为南诏护国公主,位比国师,权同副相,可上殿奏本议事,享公主食邑。

    “所以,姑娘这是成了南诏历史上的第一位异姓公主了?”尽管陪着一起接了圣旨,可朱颜还是恍若置身于梦中,一脸的不敢相信。这些日子,因为叶疏月的怀相有些不好,她一直都在忙里忙外地照顾,并没有过多地关注宁玄意那边的状况。等到她好不容易将孕妇安置妥当了,竟然莫名其妙地从天降下一个实权公主的名头,简直叫人不震惊都不行。

    握着手中文彩华美的金丝绢帛,宁玄意只是一个劲儿地揉着自己的额头:“朝野上下难道就没有大臣反对么?”

    是,为了日后的行事方便,她是需要在南诏的朝堂之上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地位,这没错。可谁能跟她解释一下,位比国师、权同副相的护国公主是个什么鬼?她不过是要一点点的话语权,为什么一下子就被捧到了这样的高度?她不是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啊,楚予珩那家伙,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

    “呃……”青葛的鬓角也隐隐有着冷汗滑落:“据我所知,虽然最初群臣的反应都很大,但多半是出于惊讶……事实上,到最后并没有一个多嘴反对的。”

    说起来,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南诏一国存续至今,就没有过女人进殿议事的先例,更别提他家姑娘还位列班次之中了。按理来说,无论是换了哪一国的大臣,应该都不会允许自家的君主颁下如此荒唐而有违祖宗礼法的诏谕,纵然为君者一意孤行,只怕拼死劝谏之人也是少不了的。可到了南诏这里倒好,一大批人吃惊归吃惊,震撼归震撼,竟没有一个试图开口劝阻楚予珩收回成命的。相反,他们只是抱着一种名为意外的情绪,然后欣然地接受了这一事实,连半点抗争都没有。就算心大如自己,一时之间也搞不懂南诏这些人的脑子里到底装了点什么,莫非还真是国中开放的风气已久,所以对任何事物的接受能力都更强么?

    “……”直接换了手去按压自己的太阳穴,宁玄意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都忍不住快要抽搐了。

    这都是一群怎样的生物啊,居然能够神奇到这种地步,她一点都看不懂了,看不懂!

    “把圣旨给我收起来!”随意地将手中之物抛给青葛,宁玄意转身就朝屋内行去:“一定又是楚灏然那个家伙出的馊主意!”当时还说什么封赏太薄,敢情一早就挖好坑等着她跳了。

    忙不迭地接住那被当作出气筒使用的圣旨,青葛的面色有些窘迫。急着追上前几步,他不由连声地询问:“姑娘,那这个……这个要怎么处置比较好?”他有点摸不准,不确定盛怒之下的宁玄意会不会径直拿着这卷东西砸到楚予珩的脸上,以便让他改变主意。

    “供着!”冷冷的两字扔出,紧随其后的,便是一下极其响亮的摔门声,显见得是屋子主人气得狠了。

    青葛和朱颜甚为无辜地对视了一眼,随即也只能苦笑着摆案焚香,依言将圣旨搁置好。看姑娘这意思,就是接下了,只不过,这南诏君上以后的日子,可未见得能好过多少啊。他们真心地为楚予珩的将来感到担忧。

    “怎么着,你当上了君后又如何?现在,还不是无缘无故地就多出了一个护国公主?”栖梧阁的偏殿之中,一个略显阴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即便面容在凌乱长发的遮掩之下看不分明,可那略带了一点嘶哑的嗓音还是有着以往熟悉的音质。这个人,正是被楚予珩亲自吩咐交给宁玄意处置的祁家大小姐祁清岚。

    方才,那传旨宫人的嗓门极其洪亮,饶是她如今虚弱不堪,也还是将宣读的内容听了个仔细明白。呵呵,说起来还真是可笑,她祁家上下几百口人的鲜血,最终就换了这么个名头,也不知究竟是谁更值得一些。

    “你想说什么?”一直立在雕花镂空窗棂前的另一人缓缓转身,她腰间所佩戴的饰物在疏漏的阳光映照下反射出莹莹的光亮,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容颜姣美,华贵端方地似是能将整个房间的幽暗都驱散。

    “你父亲是护国公,宁玄意偏生就被册封成了护国公主,这么一来,你这君后母族的实力可就要被大大削弱了。”幽幽一笑,祁清岚拨开面前的乱发,露出一张苍白如鬼魅的容颜:“而且,有了这个身份,她在楚予珩身边就更名正言顺,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也会更长,那个男人的心思如此,你这个发妻让位就是迟早的事情了。莫依依,我不信你真的甘心!”

    不过数日不见,也不知道祁清岚经历了些什么,通身的气息竟然变化地连她都不敢相信了。莫依依的目光徐徐地在面前之人瘦削了不少的身形上流连,宁玄意并没有对其用刑,这个人的身上连半点伤口和血腥味都没有。然而,她却清楚地感觉到祁清岚生为人的意志被硬生生地给磨灭了,此刻,坐在她面前的,与其说是个活人,不如说是个从地狱归来的厉鬼还更恰当一些。

    “不甘心又如何?我只知道,我是他唯一的妻,而宁玄意是我们的臣子,这就够了。”平静自若地回了这一句,莫依依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况且,我也不是你,会蠢到想要杀了宁玄意来重新掌控局势。”那个女子不简单,也绝不是她可以看透或者应付的,她不会在任何时候,做出以卵击石的举动。

    “哈哈哈哈……”仰头狂笑出声,祁清岚双眸带血,狰狞的神情有着撕裂一切的绝望和疯狂:“既然你都已经看透了我,那你还来做什么?!”

    面容无波地挥了挥手,一直充当着隐形人的侍女便端着手中的托盘走上前来。莫依依垂眸望着那做工精致的酒壶和酒杯,只是轻轻地拂着自己的衣袖:“自然,是来送你上路的。”

    “是么……”怔怔地看着那侍女手脚利索地将酒杯斟满,祁清岚眸光中的火焰仿佛是被那清澈的酒液给彻底浇灭了。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她颤抖着手端过酒杯,眼角却有一线清泪滑过:“那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她终于,可以去见她的父兄了。

    “走吧。”莫依依一脸淡然地推门而出,而她身后,传来了酒杯坠地的破碎声响以及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痛苦嘶鸣。

    终于,都结束了呢。抬手挡出屋外骤然明亮起来的光线,这位南诏新进上位的君后不由眯了眯眼,今天的阳光,真是格外的灿烂啊。

第七十二章 骨肉兄弟

    而同样的时刻,大雍泰和殿中,一身朝服的萧隐坐在紫檀木桌案之后,看着单膝跪地的同胞兄弟,一双深黑色的眼眸就沉淀出了寂寂的郁色:“如此说来,使团遇袭是南诏人的手笔了?”跟他自己,连半点关系都扯不上,是这样的么?

    “是,臣弟在回来之前就已经跟南诏君上去过手书一封了,他的亲笔回信臣弟也一起附在了奏报里,陛下可以详加阅看。”背脊挺直地跪在大殿中央,萧陌还是满身的风尘仆仆,下颚处甚至还有了一片青色的胡茬,显见得是还没有来得及回府就先行进宫奏事了。

    “嗯,这一趟你辛苦了。”也不开口叫起,萧隐似乎完全忘了这一茬,直接从一堆行文中捡出楚予珩的信件就看了起来。而侍立一旁的张德左右观望了许久,眼见着一个专心读信,一个垂首不言,心下斗争了半晌,终于还是叹息着没有吭声。

    这兄弟两个,几乎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对于他们各自的脾气,他比谁都清楚。萧隐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打压自己的弟弟了,于是索性摆出了一国之君的架势,连半点情面都不肯再给。而萧陌,原本自来就是个寡言少语、冷面冷心的倔强性子,一旦跟人杠上,那是宁死也不会回头的。所以,即使现在的局面只消他讨个饶、求下情就能缓过来,他也绝对不屑于去做。这两厢一碰撞,彼此互掐也就少不了了,只看最后谁能更胜一筹而已。

    至于他,一个小小的内侍总管,是没有这个资格过问或者介入的。皇室的战争,无论是权势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在这个环境之下都会被无限放大。置身其中,如果想要好好活着,那就应当找准自己的位置。能做的和不能做的,要比谁都更了然于心。

    “照信中所说,这一切竟都是南诏安国公祁连域所谋划的诡计啊,”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萧隐才漫不经心地将信收起,继而抬头看向底下的萧陌:“你在灵渠停留的时间虽不长,但想必跟他还有有所接触的吧?你觉得,楚予珩此言的可信度高么?”

    恐怕你想问的,压根儿就不是这个吧。

    将眼底的讥嘲生生掩下,萧陌的面容依旧是一片冷漠:“有过几面之缘,是个刚愎自用之人,曾经还一度阻挠两国互市约定的达成,只是最后被南诏君上给当众斥责了。”

    “是么。”将自己的视线固定在他身上,萧隐言犹带笑:“既然早已有了此心,那他袭杀我大雍使团以挑起两国纷争的目的就更加合理了。”

    合理到无懈可击的地步,所以这个人,是不是你一早就看准了的替罪羊呢?

    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坚硬无比,哪怕他已经跪了将近一个时辰,从膝盖处慢慢传递而来的,仍然是丝丝入骨的凉意。就好比是眼前这个人的心,无论自己用何种方式、花费多少时间,也始终都捂不热、融不了。他们这样,真的也算是亲兄弟么?

    嘴角不自觉地牵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萧陌只是照实回禀:“回雍都的途中,臣弟听说此人已公然反叛,被南诏君上当场擒拿了。南诏若有诚意于我大雍,想必很快就会有进一步的说法,陛下不妨静候几日,等等那边的消息。”

    早在他离开南诏边境之后不久,宁玄意就派人传了口信过来,说她定然会说服楚予珩出手帮忙,在萧隐和齐佑面前替他圆这个场,让他务必照此言讲。虽说他并不在乎那两个人真正相信与否,也无所谓他们怀疑试探,但他信任宁玄意。只要是她说的,那他就一定会去做。因为他知道,不管什么时候,那个女子都绝对不会想要害他。

    “看来,你此行不仅顺利完成了任务,还有可能让楚予珩在这场交易里主动向我们低头啊。”蔓延至唇畔的笑意到得此时才算是有了几分真实,萧隐抬手示意他起身:“南诏虽然兵力羸弱,可到底富裕繁荣,如果他们真的肯在互市条款上退让几步,那大雍也算不上吃亏了。”这确是实事求是的说法,尽管被刺杀致死的人里有他和齐佑培养了多年的眼线,但要是真能以此换取一国利益,也实在是划算得很了。

    缓缓起身立于一旁,萧陌的一条腿都几乎麻痹了:“南诏君上是个聪明人,必定会做出有利于双方的决定,陛下大可安心。”

    “这样就好。”眯了眯眼,萧隐换了个舒适一点的姿势靠坐在扶手椅上,一直堵在心口的一团郁气逐渐消散,让他觉得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正如自己所说的,萧陌在南诏停留的时日很短,短到他基本上没有任何机会跟别国君主达成什么秘密交易。所以,让楚予珩来帮他圆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来,使团所发生的意外就不会是萧陌自行编排的一场戏了,这一次,应该真的是他多虑了。

    “对了,臣弟这一趟回来发现雍都似乎戒严了。”仿佛只是正事谈完之后的随口闲聊,萧陌抬头对上那双眼,眉宇之间有着显而易见的淡淡疑惑:“敢问陛下,可是京中有什么事发生了么?是否需要臣弟帮忙?”

    他倒是很想知道,有关叶疏月失踪之事,自己这个兄长究竟预备怎么说起。

    “不过是例行搜查罢了。眼下战事频仍,前来雍都投亲靠友的人也比以往更多,少不得要多注意些,万一有别国细作趁机混入就不好了。”极其罕见地细细解释了一番,萧隐的面色看起来有些糟糕:“往来奔波,你也累了,这种小事就不用管了,回府歇息一段时间吧。”在南诏的消息传来之前,他并不是很想再见这个弟弟了。

    “是,臣弟谢过陛下隆恩。”拱手谢恩,萧陌一礼行完,正欲转身离开,想了想,却又顿住了脚步。

    “皇兄,你瘦了。”喊出这个自打他登基之后就再没有唤过的称呼,萧陌的嗓音很低沉:“好好将养,不要过于操劳了。”比起他离京之前,萧隐瘦削了不少,刚刚一眼细瞧之下,他觉得这人连以前合身的龙袍都撑不起来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身染疾恙还是心病所致。总之,这样的萧隐看着有些触目惊心,以往那个风姿勃发的影子,似乎正在一点点地离他远去。

    “你……”没有料到自己满心怀疑的人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萧隐愣怔了半晌,才清了清嗓子应了一声:“朕知道了。”

    “嗯,那臣弟就先行告退了。”再不停留,萧陌大步离开泰和殿,在跨出殿门的瞬间,双唇却不自觉地就抿紧了。

    好好将养着,千万保重着,终有一天,我会看着你自食恶果。

第七十三章 夜探

    是夜,大理寺地牢之中,几个值夜的狱卒昏昏欲睡。及至几人步履蹒跚地巡完最后一圈,夜已经深到恍若一砚浓墨泼下,连月亮和繁星的光芒都被遮掩,徒剩一盏昏黄如豆的油灯,在幽暗潮湿的地下随风轻曳,于斑驳残缺的灰墙上拉出一片破碎的灯影,犹如来自地狱的游魂一般不甘地肆意舞动。

    “走吧走吧,咱们睡去吧。”又连着打了几个哈欠,领头的一个当先掌不住了:“左右也巡视过了,不会有事的。”

    谁都知道,大理寺的地牢乃是雍都最大的摆设。自从当今圣上登基以来,这处曾经的牢狱胜地就很少再关押犯人了。便是有,不过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没有人,会为了这些人而擅闯官门。久而久之,这里的守卫也就松懈了,再不复早年的谨慎小心,转而变得偷懒耍滑起来。毕竟,犯人也是一种另类的资源,失去了他们,本就不多的油水还能从哪儿来呢?还不如让自己过得惬意一些,总也好过拼死拼活。

    “嗐,可不就在等你这一句话呢嘛。”同行的几个嬉笑着答应了一声,显然也是早有此意:“早走一会儿还能赶着睡前喝上一杯,走走走!”

    大雍位置偏北,初秋的夜晚已经开始很带着几分凉意了,再加上地牢阴寒,一般体质不好的人都扛不了太久。纵然他们有职责在身,可这里既是无人问津之地,那讲太多的规矩也就没必要了,小人物么,活得糊涂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走喽,喝酒去喽……”几个人勾肩搭背,彼此间调笑着就离开了。那渐远渐模糊的人声在空旷的地牢里回响盘旋,竟给人一种极度错乱的感觉,仿佛这里就是幽冥地界,而离开的,则是牛鬼蛇神。他们一走,这方天地之间就只余了暗黑和寥落,看不见的幽灵徘徊其间,却始终没有露出形体。

    是的,无声无息的幽灵,不动声色的靠近,而这一片黑暗,就是他最好的掩体。

    “刷——”地睁开双眼,在地牢最深处的一间班房中,一个盘坐在枯草堆中的男子冷笑出声,那嗓音活像是被砂纸给硬生生地打磨过,粗粝嘶哑地惊人:“出来吧,藏了这么久,难道你等的并不是这一刻么?”

    甫一听到这野兽嘶吼似的破碎声音,避于暗处的那个影子都不由地愣了一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利索地自一旁的梁柱上纵身而下,于曳动的黯淡烛火光里现出了身形:“大统领就是大统领,无论何时何地,感知都还是一样的敏锐无比。”

    抿了抿苍白干裂的嘴唇,寒枭的脸上透出几分深切的无可奈何:“应该说,是比以往更敏锐了。”已经受够了在这地牢里苦苦煎熬的日子,所以他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更加留心周围的动静。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都早就做好了迎接的准备,而他最怕最担心的,不过是没有消息,然后,被困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镇北王爷,你终于回来了。”看着一身夜行衣的萧陌慢慢走近,寒枭的话语间也忍不住染上了几分急切:“事情都办完了是么?一切都还顺利么?”按照他的推算,这个人应该至少还得再过个三五天才能回来,而且还是在一帆风顺、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的前提之下。然而现在,萧陌不仅已经回京了,就连自己被关押在哪里都打探地清清楚楚……这样的速度,可着实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很顺利,也绝对不会有半点破绽和后患,你放心。”明白他心中所想,萧陌第一时间出言安抚:“她让我一定要跟你说一声谢谢还有抱歉,这一次,连累你了。”

    叶疏月这个人质对于萧隐的意义不可谓不重大,寒枭暗中将她送出,这几乎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他此刻身在这里,与自己隔着一扇牢门相对,便是最好的证明。是以,不管是道谢或者致歉,在叶疏月心里,都必然是不够的。毕竟,寒枭这般做法,差不多可以算是以命换命了。

    “你们都太过客气了。”摇了摇头,寒枭对此倒是丝毫都没有放在心上:“我这一条性命本就不值钱,当年若不是小姐,我也活不到今天。如今她不在了,她做不了的事情便由我来,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叶家也好,镇北平南两位王爷也罢,但凡是小姐的朋友,那就是他一条战线上的盟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可她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大概也不会高兴吧。”即便是光线如此昏暗的地方,萧陌也仍旧看到了他衣襟上斑驳的血迹,以及裸露在外的臂膀上的累累伤痕。皮开肉绽,血色淋漓,一看就知道是新伤叠旧伤,也不知是上过几遍刑了,难为他,竟然始终都没有吐出只字片语。否则,自己日间在泰和殿中就不会那么轻易过关了。

    其实,如寒枭这样抱着必死之心的,大可在被抓进地牢前就自行了断,这样以来,既守住了秘密也免去了痛苦,方是聪明人的做法。可他,为了替他们争取时间,转移目标,愣是咬紧了牙关忍到现在,不得不说是忠义至极了。萧陌从不知道,这个在千雪身边仅仅做了一段时间副将的男人居然可以为了她到这般地步。

    “如果可能,我倒是宁愿惹小姐不高兴一回。”瘦削见骨的脸孔上挂起一抹淡淡的笑,寒枭单手撑地,极为吃力地站起身来,一步步挪到萧陌近前,本就低喑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既然事情已了,那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临去之前,我还想告诉王爷一声,若是能够,多注意一下金沙城和齐佑吧。”

    自从云家出事之后,他这个由云家旧臣转变而来的大统领就变得很尴尬了,不但手中权力被架空,就连自由都是被限制的,确实探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以镇北王的手段,这点模糊的信息也就够了,而他,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斯人已逝,他对这世间再没有任何的眷恋了。

    “好,我知道了,多谢。”点了点头,萧陌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若是我说,那个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人还在,你是不是,会改变主意?”

第七十四章 灵音寺

    初秋的清晨,大概是一天之中最为惬意的时刻了。没有午后蒸腾而起的丝丝热气,也没有夜间骤然侵袭的阵阵冷风,空气中弥漫的,只是这个季节特有的清新味道。秋高而气爽,水落而石出,确然,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一辆朱红色的宝盖缨车就是在这个时候辚辚地驶出了南诏的都城灵渠。赶车的是个青衣少年,一张清秀白皙的小脸上挂着清爽明净的笑,让人情不自禁地就联想到秋日暖阳照射下的湖面,单是远远地瞧着就已经足够讨喜了。是以,守城的士兵并没有多做检查,甚至连例行的问讯步骤都省了不少,就将人给放了出去。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不知道,自己刚刚和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一位大人物擦肩而过了。

    “姑娘,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外逃啊?”一手拉着马车的缰绳,一手揉着自己方才在城门口几乎要笑到僵硬的脸,青葛闷声询问着车内之人。毕竟,按时辰来算,这个点儿她应该还在朝堂上才对,而不是如他们现在这般,瞒过了栖梧阁中的所有人,绕道黎宅让管家收拾了一辆马车就往城外跑。

    “你见过这样子的外逃么?”车厢里传出的声音疏懒而漫不经心,好似半点也没有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不妥之处:“我又不是南诏的百姓,更加不是他宫中的什么人,莫说是出城一趟,即便我真的要走,谁又能奈我何?”

    嘿嘿一笑,青葛深感自己先前所想的没错,姑娘她啊,是当真生了楚予珩的气了。也难怪自从受封之日起,她就压根没在众臣面前露过脸,更别说是上朝听政了,就是不知道,自家姑娘的这股气性究竟打算维持到什么时候。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能再不理楚家的一干人,因为在他眼里,无论是楚予珩、楚予瑶兄妹俩,还是那个大张旗鼓开着青楼的楚灏然,统统都烦人得紧,自然是能有多远躲多远,他才不想替人揽事儿做。

    “所以姑娘,你是真的要去灵音寺上香?”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对管家的说辞,青葛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可若是这般,我们应该去济宁寺才对啊,那里香火更旺一些,距离灵渠也更近。”灵音寺的话,相比起来就是山野小庙一间了,风景固然是不错,可未免也太过偏远清寒,而且,也并没有听人说过在那里祈福会更灵验。姑娘她,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就想去那里了?

    “香火更旺也不见得就更容易让人心想事成吧?”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一张书页,一身天空蓝的月华裙衬得宁玄意的肌肤欺霜赛雪,以往略带了几分病态的苍白被隐匿而起,流露出来的,却是飘渺如置身云端的淡雅高洁。一眼望去,只见闲逸慵懒,风华灼人,谁又能想到,当日将祁清峰那个将门虎子的头颅轻松斩下的人,竟会是此等形容呢?

    “更何况,我们是去拜佛的,不是拜人的,要那么热闹做什么?”伸手挑开了一点马车的车帘,宁玄意看了看天色,绯色的唇瓣不自觉地微微抿起:“再快一点吧,还有很长一段路,去晚了不太好。”

    “是。”察觉到她话语间隐约的焦虑,青葛发现自己好像有点想偏了。姑娘这一趟,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呢,只是她既愿带了他出来,那就说明她对自己是十分信任的,要知晓具体情况,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想到这,青葛径直扬鞭策马,再不多言地就朝灵音寺的方向奔驰而去。

    说起来,灵音寺建立的年头要比济宁寺久远得多了,早在南诏建国伊始,这座寺庙就矗立在了隐苍山的山腰间。因其寺中僧人的佛法造诣极深,接连几位主持更是有着活佛之名,灵音寺甚至一度成为了南诏的国寺,每年但凡有相关的仪典祭程,都是在这里进行,寺中的得道高僧也皆被皇亲贵族所追崇,差不多到了奉为神明的地步,可谓是鼎盛辉煌至极。

    然而世事难料,也或许是万事万物都难逃盛极必衰的法则。后来的南诏君主再不信佛,不但严禁僧人再出现于高门府第,更是下令废止了国寺。灵音寺本就地处远郊,此令一出,京中百姓更是噤若寒蝉,再没有人敢前往参拜,灵音寺也就因此一天天地败落了下来。及至楚予珩的祖父这一代,禁佛的声音才算是小了下来,为了安抚百姓和王公大臣的情绪,当时的南诏君上特意从国库出资,修建了如今的济宁寺。虽不再以国寺著称,但也算得上是皇家庙宇,更兼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凡是笃信神佛之人都乐得往那里跑,从此,也便没有人再记得灵音寺了。

    这一处所在,就仿佛是被时光遗弃了一般,在隐苍山如画的风光里悠然自在,哪怕往昔的光华褪去之后徒剩斑驳苍凉,它都始终不曾有过丝毫变化。日日唱起的梵音,准时敲响的长钟,百年的灵音寺就如同是一个堪破世情的长者,睿智而无争,只要心中有佛之人前往,就会发现它还是旧时那个佛法**、普度众生的古刹。

    一切都未不同,只是人变了而已。

    从马车上下来,宁玄意望着眼前这座仿佛笼罩在云雾之中的古老庙宇,眸光几闪,最终却只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原以为沧海桑田,时移事异,这一次再来,她会失去从前所有的痕迹,一如她自己那般。可是,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比她更加固执和坚持的,从过去到现在,除了日渐陈旧的色彩和庙门前不断变化的知客僧的面孔,这里,竟然仍旧会是记忆里的模样。想来,把会面地点定在此处,也是让自己重温过去的意思吧,毕竟,若不提起,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她在南诏的回忆,还有过这座山间的灵音寺。

第七十五章 秘密会面

    “姑娘,怎么了?”将马车安置妥当,青葛走到宁玄意身边,随即就感觉到了她跟以往大不相同的气息。那感觉有些陌生,他实在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莫名地很悲伤:“若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就不进去了?”

    “嗯?”看见山门前的知客僧已然迎上前来,宁玄意只是垂眸浅笑:“进去吧,我没事。”

    “哦。”识趣地没有多问,而是乖乖地跟在后面一起走,青葛虽然觉得今日的宁玄意很是奇怪,但他原本的主子也经常会有那种高深莫测的状态,见得多了倒也习惯了。每逢这个时候,他就明白,适当的缄默必然是最好的应对方法。因为,想跟你说的一定会告诉你,而不想让你知道的,即使问了也多余。这点小小的分寸,他自认还是把握得了的。

    一行三人,在踏进山门之后就开始沿着山腰上青石铺就的小路蜿蜒而行。晨间的山中空气格外清新,隐苍山的景色也极其秀丽,苍翠欲滴的绿林间不时传来几声婉转悠长的鸟鸣,微风拂面的瞬间还送来了扑鼻的花香,着实是太久没体验过这样的日子,宁玄意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筋骨都舒展开了。

    以后,等所有的事情都了结了,或许,她也可以找一个这样的地方安顿下来。就好像以前在无忧境时一样,没有忧愁烦恼,没有背叛伤害,余下的生命里,有的都是美好与欢乐。只是,在一切未有定数之前,她还不知道,上苍会不会愿意再给她一次得到幸福的机会。

    “女施主,你们要见的人就在前面的那个小院子里了。”停下脚步,继而双掌合十,尚还年轻的知客僧在面对宁玄意这样的女子之时,依旧是面色恬淡、温文有礼:“主持吩咐,客人不喜欢被打扰,贫僧就不便过去了。”

    “有劳大师,我们自行过去便是。”回了一礼,宁玄意看着他转身走远,这才加快了脚步,继续朝前方不远处的院落行去。

    听雪别院,她记得这里,她也知道,一定会是这里。

    “姑娘……”明显被她过于急切的举动给吓了一跳,青葛连忙跟上,却见她走到门前又一步顿在了那里,面上还流露出几分颇为复杂的颜色。似是踌躇,似是追忆,又好像,是满满的担心和忧虑。

    “姑娘,我们来这儿,到底是来见谁的啊?”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一声,青葛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宁玄意似乎是跟人有约,所以刚才她才跟那知客僧提了一下,那人就立马带着他们来这里了。然而,他不懂的是,他们要见的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不在灵渠城里就算了,还偏偏非要跑到这荒郊僻野来……怎么看,这个情况都不太对啊。

    难道,他家姑娘是来私会情郎的?!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青葛简直忍不住要炸毛了。这可不行啊,绝对不行!如果让主子知道他不仅没守住姑娘,还陪着她一起来见了别的男人,那他绝对、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啊!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地就想打退堂鼓:“主人好像不怎么欢迎的样子,我们就这么贸然敲门,怕是……不太好吧?姑娘,我看,要不我们还是……”

    “回去吧”这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宁玄意就已经抬手叩响了门扉。而几乎是在同时,那两扇院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出现在门口,看着站在门外的两个人就是微微一笑:“来了啊。”

    “主……主子……”青葛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快要被惊掉了。他……他没看错吧?此时此刻,这个站在他面前、被他以为是宁玄意私会的情郎的人,居然是他那英明神武的主子黎烬?

    这个人不是应该还在西北么?前段时间才收到他的信说要晚些回来,怎么现在就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这里了?而且,他既然已经回来,为什么不直接去栖梧阁找他们,就算再不济,那也可以去黎宅啊,为何要和姑娘约在这里会面呢?

    他忽然,就搞不懂眼前这两位的心思了。

    “先进来再说吧。”侧过身子让宁玄意进去,黎烬看着仍然一脸呆滞的青衣少年,就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我走了这么久,你都没有长进分毫。这么大的一块朽木,朱颜这些年当真是辛苦了。”

    “……”撇了撇嘴以示不满,青葛最终也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走了进去。在黎烬面前,他是从来占不到上风的,索性直接投降,倒还来得爽快一些。毕竟,对于这一番奚落,他是没有立场反驳的。

    “人怎么样了?还好么?”顾不上听这两人斗嘴,宁玄意的急迫在这一刻表现地很分明:“他在哪儿,我要亲眼看到他!”

    “伤势已经控制住了,你别担心。”轻拍了拍宁玄意的肩头以示安慰,黎烬领头朝院中的一处客房走去:“我把他安置在这里了,好歹比其他房间要更敞亮一些,对于他的恢复也更有利。”

    重重地点了点头,跟在黎烬身后迈过那道门槛,宁玄意看见那人一身单衣躺在床榻上的憔悴模样,眼眶直接就红了一圈:“叶疏狂……”

    不过几年不见,你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呢?

    打从她被云相带回府第,她就认识了因为失去双亲而时常寄居在云府的叶家兄妹。叶疏狂比她要大上三岁,从那个时候起,他就身材挺拔地不像个小小的少年。且他自幼习武,身子骨硬朗非常,便是寒冬腊月被她给一脚踹下结了冰的池塘,也不过是多打了几个喷嚏,连风寒都没有染上一场。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隔了这么些年再见,他居然已经骨瘦如柴、遍体鳞伤地躺在了她的面前,伛偻瑟缩,昏迷不醒。

    这样巨大的落差,这样直观的视觉冲击,让宁玄意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到他的床边,她半跪了下去,才握住那只垂在身侧的大手,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叶疏狂,是我啊,我是千雪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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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醉三生介绍:
幼年离丧,身世浮沉,她以亡国公主之名抛却前尘,无怨无恨,笑面新生。 红妆驭马,素手持枪,她以一届臣女之身纵横疆场,心怀天下,傲视群雄。 原以为与他并肩而立,从此江山如画、盛世繁华。可一朝风云惊变,地狱天堂也不过咫尺之遥。 陈年的血痂被揭开,新鲜的伤口又淋漓,再难不恨,再难不悔,再难不怨。 无论何时,你还有我。男子温柔低语,默然守护,依稀旧时模样。 然而受尽磨难、遍体鳞伤,她是否还能一如当年、不改初心?浮醉三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醉三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醉三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