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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全文阅读

作者:韭菜东南生     崇祯十五年txt下载     崇祯十五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辽东往事

    “先生是说,宁远现在的守将不如袁崇焕,所以守不住宁远?”朱慈烺淡淡问。

    吴牲摇头,苦笑道:“现在和天启六年的形势已经大大不同,纵是袁崇焕复生,也是守不住宁远的!”

    “为什么?”

    “殿下可知,宁远距山海关有多远?”

    “二百余里。”对辽东,对宁远,朱慈烺做了很多的功课,吴甡的问题难不倒他。

    “我军多为步军,行军速度不过一天数十里,遇到雨雪或到了冬季,还要更慢一些。而建虏全为骑兵,一日行军最少一百里。若建虏攻击宁远,我军要从山海关长途跋涉去救,二百里的道路,快则三四日,慢则七八天,且到达之后必然是疲惫不堪。而建虏已不是当年的建虏,建虏当年只知硬攻,或者遣奸细里应外合,但现在的建虏尤擅长围点打援。到时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弃宁远而突袭我援军,将我援军消灭在野外,岂不又是一次松山之败?”吴甡忧心忡忡。

    吴牲所说,正和朱慈烺的心意,不过他却要挑刺。

    或者说,他想要把前世在史书里看到的关于山海关防线的一些论点,拿出来和吴牲讨论。

    朱慈烺淡淡道:“宁远城防坚固,只要城内粮草充足,山海关大可不必着急救援,让建虏在宁远城下师老兵疲,又需时时提防援军,时间一长,士气必然低落。建虏不善攻城,也不擅农桑,只是以战养战,宁远距离建虏后方千里之遥,就算建虏可以在锦州松山等地设立粮草转运点,但路途遥远,转运不易,时间一久,建虏粮草必将不济。到那时,我军再从山海关突然奔袭,与宁远守军里应外合,建虏不是就败了吗。”

    吴牲轻轻叹:“殿下所说,臣不是没有想过,但这是兵行险招。天启六年时,仗着红夷大炮的神威,袁崇焕击退了建虏,那时的建虏还没有大炮,但时过境迁,如今建虏手里的红夷大炮可不比我大明差多少了,一旦建虏把红夷大炮拉到宁远城下,宁远小城小地,岂能经得起红夷大炮的炮弹?守不住,又不能救援,宁远城岂不是死地?”

    朱慈烺放弃宁远城的心思更加坚定,但表面却依然跟吴牲唱反调:“宁远是我大明国土,又是山海关的屏障,岂能轻弃?”

    吴甡长叹一声:“这正是事情的难点,臣虽有此念,却不敢提出,如今范志完在宁远修建南城,看似热火朝天,实则毫无用处,宁远城修的再是坚固,也比不过锦州,一旦被围,我大明又到哪里去召集如洪承畴带领的十三万精兵?只能调集山海关的守军,然山海关之兵又岂能轻动?到时必然是进退失据,眼睁睁的看着宁远失守,或者把山海关再赔进去。”

    说到这里,吴牲语气更沉重:“所以,不是臣灰心丧志,而是事实如此啊,辽东战局糜烂至此,臣以为,宁远已然是死地,弃宁远,严守山海关已经是不得不的选择了。”

    其实放弃辽东,固守山海关之策,吴甡并不是第一个想到和提出的。

    辽东经略熊廷弼才是第一人。

    熊廷弼,字飞白,号芝冈,万历进士。万历三十六年,熊廷弼受命巡按辽东

    。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兵败之后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代杨镐经略辽东,招集流亡,整肃军令,加固城池,稳定住了辽东的局面。

    有明一代,熊廷弼是对辽东局势掌握最清楚的人,如果他能一直担任辽东经略,辽东肯定会是另外的一种历史走向。

    神宗皇帝在位时,虽然言官屡有弹劾,但熊廷弼深受神宗皇帝信任,位置稳固,等到天启帝登基继位,熊廷弼宠信不在,言官稍微一弹劾,他就被迫辞职了。

    接替熊廷弼的是袁应泰。

    但袁应泰书生误国,在他的经略下,仅仅一年,辽东重镇沈阳、辽东首府辽阳相继失陷,辽河以东全部沦为后金所有,袁应泰畏罪自杀。消息传来,朝野震动,朝臣们这才又想起了熊廷弼。

    熊廷弼再次被起用,但此时的情况跟一年前已经完全不同,建虏占据了沈阳和辽阳之后,已经完全掌握了辽东的主动权,加上熊廷弼跟巡抚王化贞不合,王化贞得到朝中东林党的支持,辽东人马大部分都掌握在王化贞的手中,熊廷弼名为辽东经略,却无法制衡王化贞。

    广宁之战中,王化贞驻守广宁,但他昏庸无能,被汉奸孙得功所骗,广宁轻易就失守了,王化贞手下的六万大军不是投降就是鸟兽散。

    彼时,熊廷弼手下尚有五千人马,不过他认为广宁既失,辽东已然不可守,于是就保护辽东百姓向关内撤退。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被朝廷捉拿下狱。熊廷弼在狱中写了自辩状,说明了广宁失守,辽东不可为的原因,并且力主放弃辽西退守关内。原本熊廷弼不必死的,但因为党争的缘故,先被东林党攻击,接着又被阉党陷害,最后身首异处,首级还被传首九边。

    前世读史的时候,每每读到熊廷弼,朱慈烺都忍不住叹息:自毁长城,莫过于此啊。

    熊廷弼的弃辽主张,此后又为另一位大员王在晋所继承,为了“守辽”还是“弃辽”,王在晋和孙承宗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孙承宗是帝师,德高望重,且他的守辽之策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因此王在晋轻易的就败下阵来。

    到此,守辽之策被确定,先筑城宁远,又筑锦州,朝廷耗费钱粮无数,终于打造出了一条看似坚固的辽西防线。但现在,随着松山之败,锦州被围,这一条坚固的防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口。宁远守不守,怎么守,对有识之士来说,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但对朝中清流,对性子执拗,爱面子的崇祯帝来说,宁远根本不是一道问答题,而是一道肯定题。

    宁远城池坚固,岂有不守的道理?任何人敢在朝中提出放弃宁远的想法,都被遭到满朝文武的全体唾弃。弃土割地,是任何朝臣都不能承担的重大罪责,不说朝臣,就是崇祯本人也深为恐惧,这也是杏山塔山秘密撤退,崇祯这两日惶恐不安,害怕面对朝臣的原因。

    因此,吴牲根本不敢在朝堂上说出自己的忧虑和想法。

第一百零七章 铜墙铁壁

    “如果弃了宁远,建虏的兵锋岂不是要直指山海关了吗?一旦山海关有失,京畿又岂能保住?”

    朱慈烺问到了事情的核心。

    萨尔浒之战惨败后,辽东就成了大明帝国流血不止、难以痊愈的疮口,用事后诸葛的眼光看,明朝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与其将全国的精兵强将、大量财政支出白白耗在此地,修建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城堡壁垒,养一支不敢和建虏野战、只会用大炮守城的“关宁铁骑”,倒还不如及时止损,退守山海关,先平息关内十三省的内乱,哪怕将辽东辽西的千里疆土白白送给建虏,也没有大关系,只要关内稳定,流贼平息,大明朝腾出手来,辽东终可以收复。

    但话又说回来,弃辽有一个最大的弊病,那就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山海关之后就是北京,一个国都就在北京的大帝国,怎么可能容忍区区六百里外的山海关外就是国境线,一旦有失,京师都可能不保?

    唐朝可以放弃西域,宋朝可以放弃灵夏,明朝也放弃了安南,但这三者的共同点是,所放弃的地区都远离国都,远离帝国统治的核心区域。但辽东却不是这种情况,除非迁都,否则辽东就像是悬在大明朝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为此,大明朝不停的向辽东输血,任何敢提出放弃辽东的人,都会被群起攻击。

    不过随着松锦之败,随着帝国最后一支十余万人的机动大军团付之一炬,放弃辽西,退守山海关,不再是不可能。

    或者说,是一种不得不的无奈选择。

    但即便如此,也依然会有巨大的阻力,不说朝臣,就只说服崇祯放弃宁远,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所以才要加强山海关的防务,将山海关建成一座固若金汤,万无一失,建虏就是插翅也难飞过的铁关,只要山海关稳固,京师自然不会有忧虑。”吴甡回答的很肯定。

    但固若金汤,万无一失,又岂是轻易能做的?

    这也是熊廷弼和王在晋当初得不到支持的原因。

    不过朱慈烺对这一点并不是太担心。历史上,建虏从来没有直接攻击过山海关,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要想攻破山海关,没有尸山血海的代价是不可能的,建虏虽然悍勇,但国小人少,经不起大量的伤亡,大明可以承受十万大军的覆灭,但建虏却承受不起,一个十万大军的覆灭,就足以导致他的灭国。

    因此,建虏不敢冒着风险强攻山海关。即使到了崇祯十七年,大明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当听到北京被李自成攻破,多尔衮的第一反应依然是绕到蒙古,向京畿进军,直到吴三桂投降献关,建虏才大喜过望,变换进军路线,从山海关进军。

    所以,即使放弃宁远,只要山海关足够坚固,建虏也不敢轻易攻击山海关。

    “先生……你的结论真是惊世骇俗啊。你如何说服我父皇,还有满朝的朝臣?”朱慈烺问。

    “臣……不能。”

    吴甡惭愧的低下头:“能说服陛下和朝臣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殿下你。”

    “先生……你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啊。”朱慈烺叹口气。

    吴牲叹:“臣岂敢,但此事关乎我大明国运,天下除殿下之外,再无人能做到。”

    “我被万箭穿心。但先生你呢,难道你什么也不做吗?”朱慈烺盯着吴牲。

    吴牲推开椅子,噗通跪在地上,声音坚毅:“臣愿为先锋,首先在朝堂上提出,只要殿下能说服陛下和朝臣,撤守宁远,严守山海关,臣死而无憾!”

    朱慈烺微微一笑:“先生起来吧。”待吴甡重新坐下,他脸色严肃的问:“如果先生为辽东督师,山海关的防务要如何加强?”

    “臣以为,当年王在晋王部堂在山海关关外八里铺再筑一城的看法实为高明,山海关的地势是左山右海,中间一道平原,直通辽东。但城外高岭有乘墉之势,斗城如锅底之形。所谓‘乘墉之势’,就是说山海关外的山岭,比关城的城墙还要高,而在山岭上观之,关城就和锅底一样。一旦建虏抢占山岭,在山岭上放箭,甚至架设重炮,于关城防守大大不利,因此必须在山海关外再筑一道城,将山岭圈入其中!”吴甡侃侃而谈。

    王在晋有阉党之名,吴甡身为东林党,两党不共戴天,吴牲能抛开党派歧见,支持王在晋的看法,果然是跟那些只知道党同伐异的东林党清流不同。

    说到兴奋处,吴牲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山海关的地形。

    “此城是城外之城,也可以说是山海关的瓮城,自八里铺起,大约有三十里,将北面的角山、欢喜岭、一片石这些地方全都包进来,在南面则直接筑至大海边。如此,整个山海关关城才真正成为了一道雄关天险,说固若金汤,插翅难飞,一点都不为过!”

    吴牲点着地形,兴致勃勃。

    朱慈烺看着水画的地图,对王在晋的建议,他是知道的,如果当年朝廷照王在晋的建议,在八里铺修建重城,而不是修建宁远和锦州城,那么,大凌河战役和松锦之战就都不会发生,历史必然是另一个走向。

    事后诸葛看,王在晋的建议对大明朝最有益,但历史并不是固定的走向,就如松锦之战,建虏虽然赢了,但赢的并不轻松,如果朝廷不催促,依照洪承畴的既定战略,明军总兵如大同总兵王朴之流的,能奋勇向前,而不是争先逃跑,松锦之战也许是另外一种结局。如果松锦之战大明赢了,一战击溃了建虏的主力,那么孙承宗孙阁老的战略当然就成功了,而王在晋在八里铺修建重城的建议,就会变成历史的笑料。

    所以呀,并不是王在晋比孙承宗高明,只是两人性格不同,孙承宗开拓进取,王在晋则稳重保守。

    而随着松锦之败,朝廷对王在晋在山海关外筑一重城的的稳重做法应该会重新考虑。

第一百零八章 长城之忧

    “修建这样一座重城,大约需要多少银子?”朱慈烺问。

    见朱慈烺有兴趣,吴牲兴致更高:“王部堂当年做过预算,大约需要三十万两银子。”

    朱慈烺点点头,三十万两银子对天启朝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现在的崇祯朝来说,却是一个巨资,虽然朱慈烺现在手握二十万两银子,但他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修建山海关的重城并不是当务之急。更何况,吴牲还不是辽东督师,两人这一番谈论也还没有被朝臣和崇祯所接受呢。

    “弃守宁远,在山海关修建重城,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不知道朝中重臣有谁是和先生一样的想法?”朱慈烺问。

    吴甡摇头叹息:“连蒋中葆都不赞成,何况他人?”

    蒋中葆就是蒋德璟。

    在吴牲看来,蒋德璟是朝臣之中除他之外最有见识的人了,连蒋德璟都不赞同,其他人连想都不要想了。

    “各地督抚也没有么?”朱慈烺问。

    吴牲眼睛一亮:“天津巡抚冯元彪或和臣一样的想法。”

    朱慈烺心中有数,原本他想要用吴牲替代范志完,现在却改变了主意,吴甡是大才,放在辽东一地有点大材小用,还是应该留在朝堂上继续出谋划策才对。

    而天津巡抚冯元彪应该也是一个明智之人,崇祯17年李自成破大同,进军居庸关之时,正是天津巡抚冯元彪“具密疏”请崇祯乘海船南下,并遣其子率一千精兵到通州“迎驾”,虽然事未果,但冯元彪的眼光看来是不错的,用冯元彪替换范志完应该是一个上佳的选择。

    辽东之事有了主意,朱慈烺换一个话题:“对长城沿线的防务,先生怎么看?”

    吴甡却不放过,拱手道:“关于宁远,殿下又是什么看法,臣还没有听闻呢。”

    吴牲真是有点倔,换其他人,肯定不敢直接问朱慈烺。

    朱慈烺淡淡道:“此事关系重大,我还得再想想。另外,锦州尚在坚守,此时谈论宁远,好像早了一点。”

    “殿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虽然短时期之内,建虏尚没有余力攻击宁远,可一旦锦州失守,建虏稳固住锦州防线之后,从杏山塔山,一直都到宁远,都将成为建虏的攻击目标,因此,朝廷必须早做打算,不然等到建虏兵临宁远城下,再想撤退可就来不及了。”吴甡脸色凝重。

    在吴甡看来,杏山塔山都是小地方,失了就失了,但宁远战略位置重要,是辽东巡抚衙门所在地,城中居民数万,是大明不得不救的地方,一旦被围,朝廷必然两难。

    朱慈烺笑一下,还是不发表自己的看法。

    “不瞒殿下,臣已经想好了,只等锦州失守的消息传来,臣就上书皇上,从宁远撤兵,严守山海关!”吴甡一咬牙,将藏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不建议侍郎将此事在朝堂上公开提出。”朱慈烺道。

    “为什么?”

    “第一,我父皇和朝臣都不会同意,甚至有可能弄巧成拙,坚定了那些朝臣死守宁远的决心;第二,军机大事本就不适合放在朝堂上公开讨论;第三,比起宁远,另一个地方的军情更急迫。”

    “殿下说的是哪里?”

    “长城!”

    山海关从未遭受过建虏的直接攻击,建虏几次入寇,都是绕道蒙古,从长城破关而入,包括即将在今年十月份发生的这一次。因此比起山海关,长城各个关隘的防务,更为急迫。

    “殿下是说,建虏又要入塞?”吴甡脸色一下就变了。

    “是,如果我所料不差,今冬十月末,建虏肯定会再次绕道蒙古,从长城入塞。”

    “现在刚二月末,锦州之战尚未结束,殿下何以笃定建虏今冬一定入塞?”吴牲问。

    “先生刚刚说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建虏屡次从长城进犯,朝廷却束手无策,如今松山新败,我大明九边精锐付之一炬,京畿空虚,建虏岂能不趁虚而入?”

    吴牲叹口气:“原来殿下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长城防务破绽多多啊……

    明朝历来重视北方边境的防御,朱元璋和明成祖朱棣在位时屡屡向北用兵,终于将蒙元驱逐至大漠,但蒙元的威胁并没有消除,明军大兵一到,他们便远远遁走,待明军折返,他们又卷土重来,为了彻底解除蒙古人对边境的骚扰,自洪武年间开始,明朝沿北方边境,顺山川走向,利用前朝修砌的长城遗迹,西起甘肃的嘉峪关,东至山海关,重新筑起了一道长墙,因长逾万里,故又称‘万里长城’。

    嘉靖朝之后,蒙古人衰落,辽东建虏却渐成大患,因此明朝的防御重点也从宣化、大同东移到山海关一线,尤其是万历朝以后,建虏威胁日益增大,朝廷每年都会对山海关沿线的长城修缮加固。

    但长城实在是太长了,光是遵化一地的长城,就有关隘就有二十多处,加之建虏比蒙古人狡猾太多,每次入塞选择的关隘都不相同,因此防不胜防,对明朝的防守形成极大的压力,如果每一处的关隘都调集重兵,严加防守,明朝又没有那么多的兵马。

    面对建虏,明军依然延续过去对付蒙古人的那一招,那就是:烽火为号,诸军齐至,但明军兵马疲惫,各处兵员短缺严重,就算有烽火燃起,各处援兵也很难在短时间之内聚集,且建虏行军如风,不等明天援兵到达,就攻破明军的关隘了。

    除了建虏行动隐蔽之外,明军情报工作失能,不能预知建虏的入塞,也是重要原因之一。过去蒙古人还没有完全倒向建虏之前,他们在长城之前还有一定的缓冲功能,一旦建虏来袭,蒙古人会第一时间通报长城里的明军,但在黄太吉亲征蒙古,扫平蒙古各部之后,蒙古人已经变成了建虏的奴才,不但不会为明军报信,而且还会为绕道的建虏提供粮草补给。

    而明军在长城沿线布置的“夜不收”,也就是侦骑,和建虏侦骑相比能力太差,双方在塞外相遇,明军的夜不收常常是全军覆没,无法向后方传递预警消息。

    综上各种原因,建虏寇边入塞,屡屡能杀明朝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百零九章 外疮内腐

    吴牲叹息的说:“从宣大到山海关沿线长城,共一千一百一十六里,关隘一百三十处。成祖文皇帝时驻有马步官军十二万,神宗皇帝时尚有八万,但近年来国事艰难,朝廷财力枯竭,再加上边军训练颓废,逃籍、吃空饷日益严重,兵额大大不足,算上守卫山海关的关宁铁骑,一共也不过六万出头,以六万疲卒防御千里长城,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长城需要加固,兵马需要增加,但这两项的动作都需要大笔的银子,现在的情势下,朝廷根本拿不出。

    “六万军马守一千里确实守不住,但如果不是一千里,而是几百里呢。”朱慈烺淡淡道。

    “殿下你的意思是?”吴甡不明白。

    “既然挡不住建虏从长城入关,那我们干脆就放弃几个地方让他们随便进。”朱慈烺淡淡道:“如此,我们可最大限度的控制他们的下一步。”

    吴牲眼睛一亮:“好办法!”但随即又黯然:“纵敌入关,这可是朝廷的大忌啊!”

    “先生只管选地方,到时我自有安排。”

    朱慈烺在前世里虽然学过地理课,但因为身残的缘故,他并没有到过长城,就算到了,也只是走马观花,抱着旅游的心态所见所闻,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为战争所用。吴牲则不同,身为朝廷的兵部侍郎,又长期担任地方巡抚,去到某地,观察地方的地形地势,首先就是为军政所考虑,因此朱慈烺把这项任务交给他最是合适。

    吴甡点头。

    不经意中,吴甡和朱慈烺已经产生了一种亲近感。查勘长城沿线,找寻几个破口放建虏进入,这样的建议是绝对不可能在朝堂上提出,别说朝堂,就是私下议论,传出之后也会被言官弹劾,如今皇太子不避讳的在他面前提出,显然是把他当成了亲信。

    “先生,你对流贼怎么看?”

    朱慈烺问到了满朝文武最头疼的第二个问题。

    吴甡长长叹口气:“殿下,比起建虏,流贼恐怕更难对付。”

    “为何?”朱慈烺不动声色。

    “建虏是外疮,流贼却是内腐啊,外疮可去,内腐却难剜!”吴牲眼有忧虑:“崇祯二年,流贼刚刚兴起时,都还是一些毫无战斗力的流民,土匪,不说我大明精锐,就是地方稍有战力的卫所,也能将他们击败。但十年过去了,朝廷虽然剿灭了高迎祥,但流贼却越发势大,原因为何?除了山西河南大旱,流民到处流窜,官军难以剿灭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现在的流贼主力,已经不是当初那批人了……”

    说到这里,吴牲不说了。

    但朱慈烺却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流贼的主力大部分都是过去的官军,因为领不到粮饷,因为被上级欺压,又或者是战败之后不敢返回原先的驻地,索性就加入了流贼,从而极大的增强了流贼的战斗力,反之官军的战斗力却是节节下降,一茬不如一茬,尤其是曹文诏曹变蛟叔侄战死之后,官军战斗力一溃千里,现在面对流贼最有战斗力的,居然是左良玉。

    而流贼只所以在崇祯二年大幅兴起,就是因为当年建虏入塞,包围了北京城,各地勤王大军纷纷赶往北京,但沿途各地官府却不提供粮饷,军饷也就算了,但粮食居然也不提供,很多勤王大军又饿又气,还没有走到北京就哗变溃散了。

    溃散的士兵,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流贼,比起那些农民出身的流贼,官军出身的流贼战斗力更强也更狠辣,有他们的加入,流贼实力大大提升,加之崇祯三年,六年,七年连续的大旱,流贼遂成燎原之势,不可抑制。

    “那先生以为,该如何去除这内腐之疾?”朱慈烺问。

    “所谓内腐,也就是腐自内生,非有当年关羽刮骨疗伤的勇气不可,该去则去,该断则断。流贼原为流民,流民原为良民,虽是天灾不断的原因,但朝廷亦有失当失策之处。昨日早朝,殿下废除辽饷,臣深为佩服,此举釜底抽薪,必然可以抑制流贼蔓延之势。”吴甡拱手。

    “先生过誉了。”朱慈烺还了一礼。

    吴甡道:“粮饷虽然减半,但流贼势大的局面一时却也不会改变。从杨鹤的“边剿边抚”到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再到洪承畴的“以剿坚抚,先剿后抚”,朝廷对流贼不可谓不严厉,尤其是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几乎就将流贼剿灭,但可惜,总是差最后的一点火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流贼每一次偃旗息鼓,换来的却是下一次的声势浩大。这其中虽有流贼首领首鼠两端、狡诈阴险,降而复叛的缘故,但另一个重要缘故是,年年大旱,土地难以养人,这些人既已经做过流贼,心中早已没有了善良,只稍微风吹草动,就会再一次的聚啸而起。”

    朱慈烺仔细听,淡淡问:“那先生以为,三人之策,谁最高明?”

    “当然是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吴甡拱手回答:“臣以为,若不是建虏屡屡入塞,逼的朝廷将剿匪之兵用于京畿的防卫,流贼早就灭了。”

    的确是如此,历史上,每每流贼奄奄一息,快要被剿灭之时,建虏都会大举入塞,而明廷在攘外和安内之间,一直没有一个固定的主意,如果崇祯心志够坚定,不管建虏怎么入塞,都不动剿匪之兵,哪怕只坚持一次,流贼就不是现在的局面了。反正建虏入塞很快就会退去,对于北京城,他们从来都没有强攻的打算,但可惜,明廷上下没人有这样的定力,最终是两头忙碌,两头不得好,硬生生被消耗死了。

    “可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已经失败了。”朱慈烺叹口气。

    “恕臣直言,臣以为,并不是杨嗣昌的战略失败了,而是因为到了后期,朝廷力不从心,已经没有可以执行四正六隅的兵马了。”看吴甡的样子,他对杨嗣昌好像颇为推崇。

第110章 是非功过

    “恕臣直言,臣以为,并不是杨嗣昌的战略失败了,而是因为到了后期,朝廷力不从心,已经没有可以执行四正六隅的兵马了。崇祯十一年,执行四正六隅的各地兵马将近三十万,其中不乏精锐,如卢象升部,曹变蛟部。但十一年建虏入塞,卢象升战死巨鹿,各路勤王大军也损失颇多,流贼顺势再起。再上五省总理熊文灿无德无能,采取已经被证实无效的招抚策略,招安了张献忠,却不严加防御,连杨嗣昌密令他除掉张献忠的命令都置之不理,致使大好局面付之一炬。”

    所谓的四正六隅,陕西、河南、湖广、江北为正,延绥、山西、山东、应天、江西、四川,此六省为隅。四正主防,六隅主攻,设总督、总理二臣总督十地的兵马,随贼所向,专征讨,改善了各地督抚号令不一,各自为战的弊端,后世

    曾国藩和李鸿章剿捻也是这个策略,不同的是,曾国藩和李鸿章成功了,杨嗣昌却失败了。

    朱慈烺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不动声色的问:“但杨嗣昌后期颇多失误,在四川督师时,刚愎自用,昏招连连,四处奔波,却徒劳无功,致使襄阳被破,襄王被杀。更不用说,只因为政见分歧,当年他和监军太监高起潜见死不救,导致卢象升战死于巨鹿贾庄,这段公案,先生又怎么看?”

    对于杨嗣昌,朱慈烺只有一个厌恶的原因,那就是卢象升。

    如果不是杨嗣昌和监军太监高起潜,卢象升又怎么会战死巨鹿?如果卢象升还在,大明又何愁无将可用?

    吴甡肃容:“臣珍惜的是杨嗣昌之才,对其人品,臣也是深为鄙视的。当年卢象升殉国之后,臣也曾上表弹劾杨嗣昌,但臣并不因为其人品,而诋毁其战略。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仍然是剿灭流贼的最佳之策。”

    其实,在朱慈烺的内心里,对杨嗣昌的认知也是很复杂的。杨嗣昌在朝堂舌辨,制定政策时,常常能看到问题的关键所在,有着过人的敏锐力,也是最早提出“攘外必先安内”,欲使大明摆脱两面作战、力不能逮的窘境之臣,在崇祯朝的几个重臣里,杨嗣昌是唯一有可能剿灭流贼,中兴大明之人,只可以命运不济,造化弄人,外有建虏坏事,内有熊文灿和陆奇瑜这两个猪队友,致使剿匪成功的大好局面,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杨嗣昌在忧惧惭愧中而死,也算是鞠躬尽瘁了。

    朱慈烺叹口气:“那么先生以为,对付流贼,朝廷仍然要用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吗?”

    吴甡摇头,黯然道:“朝廷九边精锐丧于松山,无兵可用,杨嗣昌之策,已经不可能再用了。”

    “那先生以为该如何?难道朝廷就没有办法可以对付流贼了吗?”朱慈烺问。

    吴甡犹豫了一下,缓缓道:“当然不是,流贼并非不可灭,臣以为有两策可以施行,第一,移民,将陕西河南等地的灾民移到湖广,使其不再为流贼所驱使,没有了新的流民加入,流贼之势必将被抑制。湖广物产丰富,足以供养两地的灾民,不饿肚子,这些灾民自然不会再反叛。”

    朱慈烺不说话,移民两字说起来容易,但实施起来何其难啊,灾民是否愿意,湖广本地人民是否支持先不要说,最重要的一点,朝廷根本拿不出移民所需的银两!

    “第二,加大对孙白谷的支持。只要孙白谷能在陕西练出三五万的精兵,就可与闯贼一战。闯贼在河南流窜,但河南哪有粮食养活流贼?只要朝廷固守开封,扼住中原的咽喉,闯贼最终只能南向湖广就食,到时孙白谷的秦兵,河南豫兵,山西晋兵,刘泽清的山东兵,还有湖广左良玉前后夹击,闯贼必然溃败,重演崇祯十一年的局面,并非不可能。”

    孙传庭,字白谷。

    朱慈烺笑一笑:“看来先生对我还是有所隐瞒啊。”

    吴甡面色微微尴尬,眼神有点惊异。

    他的确是隐瞒了,因为历史上凡是做出不祥预言的谋臣都没有好下场,三国时的田丰就是最好的例子。流贼和辽东不同,辽东局面已经是坏的不能再坏了,所以他说起来没有忌讳,但流贼虽然在陕西河南等地肆虐,但陕西西安、河南开封仍然在朝廷手中,且流贼攻下一城,掳掠一城,随即便离去,将烂摊子交给朝廷处理,在某种意义上讲,这些城池很快失而复得,依然还是朝廷的土地。

    因此,虽然意识到了某种恐怖的结果,但他却不敢直言说出。

    “也罢,既然先生有所顾忌,那我就抛砖引玉,将心中的忧虑说与先生听。”

    朱慈烺脸色严肃的道:“孙白谷是大才,有他在,陕西局势定能稳定,然朝廷对孙白谷支持不够,区区六万两白银,如何能练出强兵?孙白谷在诏狱三年,此番被朝廷重新起用,着急要做出一番功业,以免再遭刀吏之辱,因此他不会坐困愁城,朝廷没银子,他必然会想方设法的在陕西当地筹银。”

    “陕西年年旱灾,又逢兵乱,普通百姓是没有银子的,孙白谷只能冲官绅下手,如此,孙白谷就失去官绅们的支持。今年又是大旱,粮草不济是必然,孙白谷短时间之内根本不可能练出一支精兵,他能保陕西平安,已是不容易,又何敢奢望他兵出陕西,攻击闯贼?”

    因为穿越而来,熟读明史,因此朱慈烺知道孙传庭在陕西遭遇的困难,也知道陕西官绅对孙传庭的不满,更知道孙传庭最后的结局。

    吴甡眼中的惊讶更多,以他对孙传庭的了解,孙传庭的确会这么做。

    想不到这一切都被太子看透了,如此看来,太子的聪慧深远,远在他的想象之上。

    朱慈烺继续说:“此次流贼肆虐河南,豫兵已经损失大半,不提也罢。至于晋兵,主要精力还是防备蒙古人和建虏对大同的侵扰,如果晋兵大举南下,一旦大同有失,这个责任不是山西巡抚和山西总兵能够担的起的,何况晋兵疲弱,根本无力承担重任。”

    “因此,即便闯贼压向湖广,秦兵豫兵和晋兵都无力围剿,只能恭送出境。”朱慈烺最后说出结论。

第111章 壮士断腕

    吴甡的战略是立足于三边夹击,然而事实上豫兵名存实亡,损失过半,晋军疲软,防守大同和黄河已经不易,根本无力出击,孙传庭练兵困难重重,短时间之内难见成效,因此这套战略只是纸上谈兵,缺乏实施的可能。

    吴牲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知道刚才所言并非先生的真心话,先生的顾忌我也深为了解。今日没有储君和臣子,只有老师和学生,还望先生不要顾忌,直言相告!”朱慈烺面色凝重,诚恳无比。

    吴牲抬起头,面色微微有点红:“殿下聪慧,臣惭愧不已,但臣刚才所说并非掩饰,而是时局最好的变化。”

    “那最坏的呢?”朱慈烺问。

    “既如此,臣也就不隐瞒了……”吴牲长叹一声:“流贼势大,官军却是疲惫,从崇祯元年起,陕西连连大旱,每一次的大旱都意味着流贼的再起,去冬陕西连下大雪,今年恐怕又是一个大旱之年,但朝廷却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赈灾,更无力募兵练军,等到了今冬,饥民遍野,流贼只怕会越聚越多,因此臣以为,朝廷需做最坏的打算了……”说到这里,吴甡不说了。

    “先生但说无妨。”朱慈烺看出了吴牲的犹豫。

    “臣以为陕西已不可为……如今上上之策,朝廷应该放弃陕西,移兵湖广!”

    吴牲真的是开诚布公了,连这样的话也敢说。这和朱慈烺刚才的激将,一上来就说“大厦将倾”,还有昨日早朝的惊艳表现有莫大关系。如果朱慈烺是一个庸人,没有表现出令吴甡叹服的才智,这些话就是打死吴甡他也不会说的。

    朱慈烺眉角跳动了一下。

    陕西和辽东有一共同之处,一个天灾一个**,每年都耗费大明朝大量的钱粮,如果弃掉陕西能保河南和湖广的安全,陕西当然可以弃,但流贼不是傻子,陕西没粮了,他们自然会向外地流窜,而陕西和外地之间没有山海关那样的天险,就算弃掉陕西也不能保证外省的安全。

    “关中沃野千里,千年来风调雨水,汉高祖唐太祖都以关中为基,而取得天下,但宋之后,关中天气有所渐变,等到了本朝,尤其是崇祯年之后,却天灾连连,蝗旱交替,臣考核寒暑,仔细推断,发现这一切天变,皆是出于天气转寒之故。”

    “因为天气转寒,气候干燥而有连年干旱。干旱又导致蝗虫卵未经水淹,大量孵化,由此产生了蝗灾。这也是陕西蝗旱交替,民不聊生,流贼越聚越多的原因,这是千百年未曾有过的天劫,怕要延续十几二十年,非人力所能抵抗。”吴甡道。

    明代士大夫的杂学功底深厚,几乎每一个士大夫都有一两项的杂学,吴甡不但是政治家,对医术和草木之学也了解颇深,在担任陕西巡按时,他就陕西怪异的气候就有了一定的警觉,这些年对陕西气候时时关注,又查阅历代史料,最终得出以上的结论。

    只不过这个结论太过耸动,他不敢轻易提出,要知道在古人看来,任何怪异天气的变化都会直接联系到当朝的最高统治者--皇帝,只要出了大灾大难,或者有月食等怪异现象,皇帝都会自我警醒,文官们也会上书,请皇帝自思已过。现今的情况下,吴甡的观点一提出,不但会为他自己,也会为崇祯带来巨大的麻烦,因此他虽有定意,但却不敢公开提出。

    朱慈烺暗暗佩服,所谓“小冰河现象”是他在前世里读书,很多历史学家和科学家共同验证的结果,吴甡身为古人,却已经能意识到这一点,实在不容易。

    吴甡继续道:“陕西今年大旱,今冬明春怕又要烽烟四起了,到时陕西河南的流贼连成一片,孙白谷虽有韬略,但无兵无粮,面对如此局面,恐怕也是束手无策,说不定还会被流贼所吞噬!因此,移兵湖广才是保存孙白谷的最佳之策。保全了孙白谷,也就保全了秦兵,朝廷才有扭转局势的机会。”

    朱慈烺默默静听,他知道,吴甡不是危言耸听。

    这就是明末的困局。

    不是没有人才,而是被天灾所困。

    所以大明不是亡于流贼,也不是亡于建虏,而是亡于天灾,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亡于大明朝操蛋的财税制度。南宋半壁江山,供养的军队不比大明少,但不论面对金兵还是蒙古,都没有为粮饷发愁过,其原因就是因为南宋财税制度健康,商业税发达。相反,明朝的税赋全在农业税,一旦遇上天灾,田赋减少,整个国家就运转不灵了。

    也这是朱慈烺首日上朝,就要改革财税制度,增加商业税的原因。

    财税早一日改革,朝廷早一日增加收入,中原大地的流贼便能早一日被肃清。

    “至于陕西,臣以为,不如就扔给李自成,李自成是陕西人,如果得了西安,他必欣喜若狂,别的地方他掳掠烧杀,然后放弃,臣料他对西安必不会放弃,一旦他占了西安,安置官吏,那么,他就得为陕西百姓的口粮负责。”

    朱慈烺明白了,吴甡的意思是甩负担,陕西是一个烽烟之地,朝廷每年都需要向陕西输送大量粮食,还要时时刻刻提防李自成,不如甩给李自成。流贼之威,正在于一个‘流’字,他们四处流窜,今天在陕西,明天在河南,后天又到了湖广,所到之处,杀人放火,尽皆糜烂,杀一地,取一地,只有破坏没有建设,而且蛊惑人心,说什么闯王来了不纳粮。既如此,就把陕西送给李自成,让他不再“流”,再看他如何不纳粮?

    历史上,李自成占了西安之后,不但开始任命官吏,甚至还在西安登基称帝,国号大顺,年号永昌,彻底从一个流寇蜕变成了拥有一方的霸主,两个月之后,甚至还攻入了北京。

    放弃陕西,在明末乱局中的确也是一个选择,不过却不可能被崇祯接受。

    吴牲这种想法,也就只敢说给朱慈烺听,如果说给崇祯,崇祯不把他推出去砍头才怪呢。

第112章 陕西之策

    明朝的陕西不止是现代的陕西,还包括甘肃全省和青海的一部分,在两京十三省中,疆域最大。这么大的国土,让给流贼,你让崇祯的面子往哪搁?

    “殿下应该知道,我大明东南为银田,湖广为粮田,自世宗皇帝时便明定以‘东南之粮养西北之兵’之国策,放弃陕西,令孙白谷领秦兵前往湖广就食,不但解决了秦兵的粮饷问题,还可肃清湖广境内的流贼,然后就可以严守东南,静待陕西之变!”吴甡慨然道。

    朱慈烺沉思良久,缓缓道:“先生所言,虽然是高瞻远瞩,但却有窒碍难行之处。孙传庭治辖陕西,坐镇西安,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练出一支精兵,与李自成一战。即便只是固守,李自成不管东向或北上,都后路不稳,犹可以牵制李自成大军,保南北两京的安全,先生却要放弃陕西,不但我父皇,恐怕就是孙传庭本人也不会同意。”

    现在,李自成大军正在河南流窜,占据了除开封以外的大部分地区,看起来威风但其实也是将自己放在了四战之地。

    左良玉屯兵襄阳,孙传庭坐镇西安,山东等地的勤王兵也随时都可以渡河向河南进军。李自成不管向哪个地方活动,都有老营被端,粮路被断的危险。

    这其中,陕西尤其重要。

    陕西民风彪悍,是上好的兵源之地,这也是孙传庭两次练兵,都选择陕西,而大部分的流贼主力也都是陕西人的缘故。加上陕西境内堡垒关卡密集,不说潼关,就说一些小县城也有易守难攻之势。只要孙传庭在陕西站稳了脚跟,东出潼关则可攻河南,形势不利也可西退汉中进入四川。

    因此朱慈烺不同意吴甡放弃之策。

    但并不表示吴甡是错的。如果朱慈烺不是一个穿越者,如果他不能改变五月朱仙镇之战的结果,那么放弃陕西、壮士断腕就是一个不得不的选择,长期来讲,湖广的良田才是大明朝最重要的资本,陕西虽有地利,但更有天灾,两者相比,湖广的战略位置显然更重要。

    吴牲叹息道:“臣也知道不可能,但臣依然认为,这是壮士断腕,刮骨疗伤,解决流贼问题的根本之法!陕西民乱多年,早已经十室九空,满目疮痍,只西安等少数几处尚有生气,孙白谷在陕西练兵越多,朝廷的负担就越大,但如果孙白谷能移驻湖广,就地取粮,不但减轻了朝廷的负担,还可加强湖广防务,断了流贼向湖广逃窜的心思。陕西河南两省都无粮,都是死地,流贼在两地困顿越多,朝廷的胜算就越大。”

    “但孙传庭练的是秦兵,秦兵多眷乡土,恐怕不愿去湖广。”朱慈烺说。

    吴牲冷冷道:“军令一下,岂容他们抗拒?孙白谷如果连手下的军士都控制不了,也就不是孙白谷了。”

    朱慈烺想了一下,放弃陕西虽也是一个选择,但却没有实施的可能,尤其现在还没有到崇祯十七年那种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过吴甡能说出放弃陕西之策,已然说明他目光之高远,有着不为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束缚的果决。

    “陕西是个困局,先不说了。现在流贼大部分都在河南,去年十二月到今年正月十三,流贼大军两次围攻开封,虽然没有攻下,但开封城受创颇多,恐难抵御流贼下一次的进攻。对此,先生可有什么看法?”朱慈烺换一个话题。

    说到流贼,就不能不说迫在眉睫,即将在今年五月发生的开封之战,历史上,李自成这一次不但是攻破了开封,还大败官军,杀的兵马最重的左良玉魂飞魄散。此战之后,不但对抗建虏的九边精锐付之一炬,连能剿灭甚至是同李自成相抗衡的官军也是没有了。崇祯十六年,朝廷最后的家当孙传庭兵败身亡之后,建虏和流贼内外夹击,大明朝的灭亡,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吴甡沉思道:“整个河南没有被流贼破坏,还有些钱粮的,就只剩开封一地了,李自成麾下十几万的流贼,每日耗费众多,因此开封是他一定要拿下的。殿下说开封恐难抵挡流贼下一次的进攻,臣不这么认为,开封城池坚固,守将河南总兵陈永福颇有将才,周王又鼎力支持,流贼两次围攻开封都不能得手,并不是侥幸,而是将士用命,上下齐心的结果。且开封一旦被围,朝廷必然大军救援,虽然九边精锐丧于松山,但左良玉在湖广,贺人龙在陕西,朝廷在中原仍有十万大军可以调动,虽不敢说能击溃流贼,但严守开封还是没有问题的。”

    吴牲虽有大才,也意识到现在的李自成早已经不是见官军就走,不敢同官军打硬战的流贼王了,但他对李自成的真实战力还是有点估计不足。

    历史上开封之战是李自成第一次摆开阵势,面对面同官军决战的首例,李自成敢这么做,当然是因为他的实力已经有了极大的提升,即使面对十几万的官军,他也不再惧怕了。

    “如果援军败了呢。”朱慈烺淡淡问。

    吴牲先愣了一下,然后瞪大了眼珠子:“不可能,官军绝不能败!”

    “为什么不能败?没有人是常胜将军,何况左良玉是什么人,先生你真的不知道吗?去年杨嗣昌九次传檄,令他救援襄阳,而他却按兵不动。侯恂与他有提拔知遇之恩,他也是口头实惠,虚掩应付。这样的军镇,如何能指望??至于贺人龙,如果他不是畏敌如虎,三边总督汪乔年又何至于身亡?”

    吴甡脸色凝重:“左良玉跋扈,阴奉阳违,臣当然是知道的,但圣旨他总不敢不听吧。且左良玉手握重兵,对流贼颇有战绩,臣以为,只要统御得当,左良玉并非不可用,用好了左良玉,开封之危自然就可以解除。”

    “先生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援兵败了,开封守不住呢?”朱慈烺把问题拉回来。

第113章 亲征之策

    “开封为中原重镇,南北咽喉,开封不守无河南,河南不保是无中原,中原不保则河北之咽喉断,而天下就危矣,因此坚守开封至关重要,陕西可以弃,但开封绝不可弃!”吴甡声音决然。

    在吴牲心中,开封一城的份量胜过陕西一省,陕西就是偏远的西北,就算失去了也不碍大明的根本,但失了开封,不但中原不保,山西河北连同京畿就危险了。

    所以开封必须守,五月的朱仙镇之战必须胜。

    历史上,明军在朱仙镇并非没有胜机,但督师丁启睿和保定总督杨文岳统御无方,各部总兵畏敌不前,最终导致朱仙镇大败。这一世要想改变,丁启睿和杨文岳肯定是不能用的,所以朱慈烺谋划着要亲自领兵。有了国政四策和抚军京营的前例,身为太子的朱慈烺亲到前线,也并非不可能。

    和吴牲的谈话坚定了朱慈烺的决心。

    朱仙镇之战,他一定要亲往。

    “先生以为,跋扈如左良玉者,朝中有谁可以节制?”朱慈烺问。

    吴牲皱眉:“满朝文武,也就侯恂了,但侯恂现在诏狱中……”

    “侯恂没用的,左良玉不会听侯恂的。”

    “那就……”吴甡摇头,忽然明白了朱慈烺的意思,目光惊异的看着朱慈烺:“殿下,你该不是想要……”

    “是的。”

    朱慈烺点头,脸色坚毅:“如果流贼再围开封,我必向父皇请命,亲自督军前往开封。”

    “殿下不可!”

    吴甡着急的跳了起来:“兵凶战危,殿下乃我皇明储君,岂可轻易犯险?”

    果然,连吴甡都反对,更不用说朝中的那些顽固了。

    “我意已决,先生你不必劝说,满朝文武,除我之外,再无人能节制左良玉。来日在朝堂之上,还望先生多多支持。”朱慈烺表情坚定,声音铿锵有力,透着浓浓自信。

    吴甡从朱慈烺眼中不但看到了自信,也看到了狂热,连带着自己身上的血液也沸腾起来。他站起来,深深一礼,颤声道:“既如此,臣必当相随!”

    “此事要成,并不容易,不知先生有什么建议?”朱慈烺问。

    吴甡略一思索:“倒也不难,开封如果危急,可请一人上书请皇上御驾亲征,朝臣必然反对,到时臣提出折中,请殿下代天出征……”

    朱慈烺笑了:“先生妙计。东林人对我有所误会,还望侍郎跟他们多多解释。”未来在朝堂上反对朱慈烺领军的,一定还是以东林人为主,因此朱慈烺要提前打预防针,希望吴牲能为他化解一些。

    “臣必竭尽全力!”

    不知不觉已经和吴牲谈了一个多小时,和吴牲分手时,朱慈烺心情愉快,吴牲的见识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给了他很多的启发,以吴甡之才绝对可以做“股肱之臣”。

    历史上每一个成大事的人都少不了智谋之士的相助,即便朱慈烺知道历史的最终走向,也知道即将要发生的某些事情,但如何掌握每个事件的承替,并做出有效的补救和反击,扔需要有智谋之士为他策划,不然他仍旧无法改变天下大势。

    而吴甡就是这么一个智谋之士。

    “殿下……”

    刚离开潇湘居,正要上马,田守信轻步上前,小声的说了一句。

    朱慈烺笑一下:“富川楼离这里多远?”

    “就在对面街上。”田守信回。

    “那我们就去瞅瞅。”

    田守信苦笑:“恐怕不行殿下,你一进去,他们就认出你了。”

    朱慈烺笑:“简单,我们从后面进就可以了,多花点钱,选一个他们看不到我,但我能看到他们的地方。”

    太子爷这个要求还真是有点难办,田守信急急去办了。朱慈烺慢悠悠的向富川楼走,二十个便衣锦衣卫前后左右的护卫着他。从潇湘居到富川楼,正经过一条宽阔的青石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布幔木牌鳞次栉比,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南腔北调的叫卖声不绝,涉身其中,感觉像是回到了前世的批发市场,朱慈烺心情舒畅,每到稍大的店铺,他都会站住脚步,饶有兴趣的看上几眼。

    穿过街道,对面居然有一家古玩店,朱慈烺心中一动,抬脚就走了过去。

    货架上摆满了精美的瓷器、金银饰物、各色玉器,墙上也挂了一些字画。

    古玩店的伙计是识货之人,一见朱慈烺气宇非凡,就知道不是常人,立刻围上来,行礼问好,殷勤的向朱慈烺介绍货架上的各式宝贝。如果是前世,看到眼前的这些宝贝,朱慈烺一定会双眼放光,但移转为皇太子之后,每日在宫中所用所看,无一件不是传世国宝,相比之下,眼前货架上的这些物件不过是普通的大路货而已。

    不过朱慈烺还是惊奇,因为这些物件的标价,让他吃惊不小。

    乖乖,一个普通的小和田玉,就标价500两,如果是宫中的那些大件,还不得卖个三五万两啊?

    父皇每日为粮饷发愁,却不知道他其实是坐在金山银山上。

    玉石,宋瓷,字画,在内库之中,应该有不少吧?

    朱慈烺的思想忍不住就飘远了。

    等到了富川楼,田守信和富川楼的老板已经在后门处等待了。富川楼的老板一脸惶恐,虽然不知道朱慈烺的具体身份,但却也能猜出朱慈烺非是一般人,因此一点都不敢怠慢。

    二十个便衣锦衣卫分成三组,前后中护卫,簇拥着朱慈烺上了上楼,其实朱慈烺很不喜欢这样的排场,不但碍手碍脚,而且极容易暴露身份,但田守信和锦衣卫们坚持如此,他也不好让他们太为难,只能勉强听从。

    富川楼既是酒肆也是茶楼,上下一共有三层,一楼酒肆,二楼茶坊,三楼是贵客的雅间,原本三楼的雅间有两桌客人,但都被田守信轰走了,朱慈烺上到三楼时,三楼静静的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朱慈烺选了一张靠近栏杆的桌子坐下,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二楼的一桌客人。

第114章 一出好戏

    朱慈烺选了一张靠近栏杆的桌子坐下,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二楼的一桌客人。

    五个文士正在喝茶。

    别人认不出,但朱慈烺一眼就知道,这五人中两个是六科给事中,另三个是十三道御史台,如今内阁已经做出决议,各科给事中和十三道御史台陆续都要离京,这五人应该是好友,趁离别之前聚会一下,再次见面恐怕就要到今冬了。

    田守信指指另一桌客人。

    四五个人,看起来都是商人。

    朱慈烺心中明白,那是田守信安排的“演员”。

    今天计划能不能成功,就要看演员们的演技了。

    一名白白胖胖,商人模样的人急匆匆的上楼,在演员们的桌边坐了。桌上的人都是嘘他:“郑掌柜,你怎么才来?”

    郑掌柜赶紧拱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忙了。”

    “忙什么呢?”

    “范大人家在西城新买了一处宅子……”郑掌柜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邻桌的言官们听到。

    五个言官原本是谈笑风生,听到“范大人”三字,五人立刻就静了下来。

    言官是大明言路,上正帝王,下纠百官。

    不夸张的讲,言官们每日绞尽脑汁的就是想要写出一篇名满天下的好文章,弹劾某个朝臣,甚至是首辅和皇帝,因此他们最敢于捕风捉影,挑起事端,一旦成功了,就声名鹊起,流芳千古。即便失败了,反正也只是个六七品的小官,收拾行李回家也没什么不可,而且只要有了名声,随时都可能被重新起用,一旦起用,那官职就会高升。

    因此,言官们对文武百官的传闻,最是在意,也最喜欢听了。

    “哪位范大人啊?”另一个商人问。

    “领兵部左侍郎督师辽东范志完大人。”郑掌柜压低声音。

    “就是那位宋范仲淹后裔啊。”同桌有人知道范志完之名,惊讶的问:“他不是在辽东督师吗,怎么在京师买宅子?”

    “谁知道呢,咱是做生意的,他有银子买,咱就卖呗。”郑掌柜压低声音:“范大人可真是有钱,家里所用器具都是最好的……”说了几件范家的奢侈事,几个商人都是羡慕,但邻桌的五个言官却都快要气炸了。

    范志完并不是东林人,而是当朝首辅周延儒的门生,自从周延儒在朝堂提出要重责东林言官之后,言官们跟周延儒的关系就已经有了疏离,加上又被派出京巡视地方,虽然这是皇太子的提议,但周延儒的不能坚持和随声附和,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言官们对周延儒都憋着一股气呢,此时听到范志完的劣迹,无疑是喜从天降。

    辽东战事不利,朝中愁云满布之时,身为辽东督师的范志完居然购置新宅,只凭这一项,就够言官们弹劾了。

    五个言官连茶也不喝了,急匆匆的离去。

    不用说,肯定是去联系同僚,展开对范志完的攻击。

    范志完确也不是什么清官,历史上,刘宗周曾经弹劾他:操守不谨,用贿补官,所以三军解体,莫肯用命。加上升任辽东督师之后,范志完的确在京师新购了宅子,因此今天的事,倒也不是全然冤枉他。

    到此,朱慈烺的计策成了,以言官们旺盛的战力加上即将出京的愤懑,两者一融合,绝对够范志完喝一壶的,陈新甲再煽风点火一下,范志完的辽东督师肯定是保不住了。至于继任人选,朱慈烺已经想好了,就用天津巡抚冯元彪,具体怎么操作,还需要再谋划一番。

    朱慈烺起身准备离开,但就在这时,忽然发生一个小意外。

    一个头戴方巾,身着长衫,大约三十多岁的文士忽然信步走到那桌商人的面前,将几人冷冷一扫,厉声道:“好大的胆子,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诬陷当朝命官。就不怕我大明律法森严吗?”

    此言一出,整个茶楼都惊住了。

    几个“演员”呆若木鸡,三楼的朱慈烺更是吃惊了,田守信反应非常快,立刻冲身边的几个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锦衣卫冲下楼去。

    被人当众指责,几个演员当然不能承认,其中一人反唇相讥:“你胡说什么呢?谁诬陷明朝命官了?一边去,我们正谈生意呢,不要打搅我们。”

    “谈生意?”那文士冷笑一声,一把抓住说话那个人的手:“就凭你这样的爪子,也能谈生意吗?”

    那人虽然是商人打扮,但手指粗糙,一看就是农民或者是工匠。

    几个演员一下就慌了。

    朱慈烺先是惊讶,接着就好奇了,这文士观察细致,气度不凡,显然不是一般人,心里顿生结交之意,于是小声冲田守信说:“不要伤害他,把他带上来见我。”

    田守信急匆匆下楼。

    二楼处,那几个商人围住了文士,你一把我一把的推搡,但不想那文士看着柔弱,手底下却有些功夫,轻轻一拨,就将几个商人推的东倒西歪。桌上的茶盏也摔在了地上。二楼一阵乱,喝茶的客人都吓的闪到了一边。文士揪住其中一个商人,想要去见官。但不想旁边忽然冲出几个精壮大汉,有人按胳膊有人抓手,将他牢牢控制住,他虽拼命挣扎,但却也挣扎不开。

    文士心知遇上了强手,虽惊不乱:“你们想干什么?”

    “没什么,我们家公子想见你一见。”一名壮汉面无表情的说。

    “他想见我,我却不想见他!放开我,朗朗乾坤,不容你们撒野!”文士怒极。

    “放开先生。”

    田守信从楼道拐角处转了过来。

    几个锦衣卫立刻松手。

    田守信拱手微笑:“家人粗鲁,还望先生不要介意,我家公子正在三楼,先生请吧。”

    田守信虽然没有穿宦服,但文士非是常人,一眼就断出了他的身份。

    田守信是宦者,那么他口中的公子又是何人呢?

    文士满脸惊异。

    “先生不必顾忌,我绝无恶意,只是仰慕先生高雅,想跟先生攀谈一番。”这时,三楼飘下一个柔和的声音。

第115章 一代宗师

    文士眼中惊异更多,看一眼田守信,又看三楼,然后再无犹豫,振了一下长衫,随着田守信上楼。

    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适中,四方脸,高鼻梁,三绺长髯飘洒于前胸,表情虽然惊异,但仍不掩那一种儒雅又果决的气度,上到楼来,在朱慈烺面前站住了,小心的看了两眼,忽然跪倒在地:“臣黄宗羲叩见殿下。”

    黄宗羲?

    听到这个名字,朱慈烺大吃一惊。

    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文士居然是明末清初的大儒黄宗羲!

    黄宗羲字太冲,号南雷,“东林七君子”之一的黄尊素的长子,拥有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中国思想启蒙之父等无数耀眼的光环,某种意义上,黄宗羲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明末清初第一人,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提出“天下为主,君为客”,从“民本”的角度反对君主专*的第一人。

    盛名之下无虚士,黄宗羲果然厉害。

    崇祯元年(1628年)魏忠贤、崔呈秀等已除,天启朝冤案获平反。年仅十八岁的黄宗羲上书请诛阉党余孽许显纯、崔应元等。五月刑部会审,出庭对证时,黄宗羲出袖中锥刺许显纯,当众痛击崔应元,拔其须归祭父灵,从而看出黄宗羲本不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应该还有一些武力,此事之后,获得一个“姚江黄孝子”的美名,崇祯叹称其为“忠臣孤子”。

    怪不得刚才那几个演员被他推的东倒西歪,也怪不得他一下就猜出了朱慈烺的身份。

    原来他就是黄宗羲。

    见贤思齐,朱慈烺心里涌起无比的惊喜。

    “先生快请起。”朱慈烺激动的跳起来,亲自搀扶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名家大儒,比起刘宗周,比起黄道周,比起很多明末清初只知道夸夸其谈的名人,黄宗羲值得这一扶。

    太子的礼遇让黄宗羲有点受宠若惊,他虽然有些名声,但却只是一个年轻的后进,连举人都还没有考中,在太子面前何敢称“先生”?立刻,他额头上就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一脸惶恐:“臣惶恐,不知殿下在楼上,刚才臣在楼下喧哗,实在无礼。”

    朱慈烺笑:“无妨无妨。先生大才,难道还要拘泥于这些小节吗?”

    黄宗羲本就一个高远豁达之人,听朱慈烺这么一说,他脸上的惶恐立刻就消散了很多。待黄宗羲坐下,朱慈烺令老板把茶楼里最好最贵的新茶送上来,他要和黄宗羲对谈。

    刚刚冷静下来的黄宗羲又惶恐了。

    他实在不知皇太子为何对他如此看重?

    见黄宗羲有点紧张,朱慈烺就先从家常谈起。

    除了读书之外,黄宗羲还喜欢游历山水。他是浙江绍兴府人,去年他从家乡绍兴出发,先在南京待了两月,再一路向北,过长江,游山东,原本按照他的计划,是想要一路游历到辽东,看一看那传说中凶神恶煞的建虏人长的是何等模样,为什么大明对他们屡战屡败?

    但松锦之战阻碍了黄宗羲的行程,且今年是乡试之年,黄宗羲虽早名扬天下,但还没有功名呢,今年的乡试对他尤其重要,因此他只能折返而回,准备参加今秋在南京的会试。

    折返途中,他听到消息,他的老师刘宗周被朝廷起用任命为左都御史了。

    圣上英明!

    黄宗羲无比兴奋,风尘仆仆的向北京赶来,想着见老师一面。

    路上他听到了皇太子在京营阅兵的一些消息,心中激动,有一种我大明即将迎来明君的振奋。昨天路过保定府,又看到了朝廷减免辽饷的告示,更是大喜过望。在他看来,辽饷减半是利国利民,扭转天下逆势的一剂良方,至于开厘金,革盐政,追逮赋,也颇有可取之处。

    虽然同为读书人,同为东林党,但黄宗羲对追逮赋的看法却和其他东林人完全不同。在他看来,君子坦荡荡,天下危急如此,有田有产者岂有逮赋的道理?尤其东林人更应该榜样为先。

    黄宗羲是今天下午刚刚进京的,而他进城之后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富川楼。

    富川楼是言官喜欢聚集之地,他想着在富川楼或许能听到一些朝堂信息。

    但不想刚上楼,就听见那几个商人在谈论辽东督师范志完的家事。

    原本黄宗羲也是气愤,对范志完很是不满,但仔细一看却看出了破绽,他脾气本就激愤,见此情况哪里能忍住?冲上前就想要戳穿假商人的身份。

    “殿下,刚才那几个歹人诽谤朝臣,居心叵测,殿下一定要把他们交到刑部,严加审讯。”黄宗羲说的严肃。

    刚才他上楼之时,那几个商人都被朱慈烺手下的锦衣卫带走,在黄宗羲看来,应该都是被皇太子控制住了,他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那几个歹人本就是皇太子安排的。

    “先生放心,我自会处理。先生一路游历,可有什么见闻吗?”朱慈烺笑一笑,叉开话题。

    黄宗羲不光精通诗文,对安邦济世之学也颇为留意,沿途而来,各地的旱涝、风土、物价、赋役他都记在心里,此时朱慈烺问起,他立刻如数家珍的禀报,说到悲伤处,忍不住叹息。

    内忧外患,兵事连连,江北之地民事凋零,没有一处是安居乐业的。

    听黄宗羲一说,朱慈烺心情沉重,同时他对沿途各省的情况又多了一些了解。

    说到赋役,自然不免提到辽饷减半,黄宗羲大加赞赏,说辽饷减半不但抚慰民心,对流贼更有釜底抽薪之效。而谈到流贼,黄宗羲认为流贼和建虏还是有区别的,流贼毕竟是国人,若能晓以大义,他们未必就不能弃恶从善--朱慈烺静静听,对黄宗羲这个观点并不赞同,流贼之祸,非用霹雳手段不可,招抚怀柔的妇人之仁,绝不可轻有。

    接着黄宗羲话锋一转,提到了沿途听来的几个官逼民反的故事,话里话外,隐隐有种流贼肆虐如此,朝廷应该负最大责任的意思。

    黄宗羲刚三十二岁,他闻名后世的“天下为主,君为客”抿主思想应该还没有成熟,不过脑子里面已有了萌芽,不然不会当着当朝皇太子,就敢直言朝廷的弊端。

第116章 冷风热血

    不说朝廷的弊端,只说黄宗羲敢把沿途所见所闻的悲惨,毫无隐瞒的告诉朱慈烺,并直言各地官府的缺失,就是极大的勇气。

    谁都愿意听好话,皇帝皇太子也不例外。

    古往今来,即使是忠臣,面对皇帝或者朝政缺失,大部分人都选择旁敲侧击,或者借古喻今的向皇帝进谏,令皇帝自己意会自己的错误,除非是逼到最后,朝臣们一般都不会公然的犯言直谏,打皇帝的脸。倒不是明哲保身,而是要顾及皇帝的颜面,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皇帝被当面打脸,于臣子来说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虽然朱慈烺不是皇帝,只是皇太子,但谈论朝政,论到他朱家江山和官吏,总是要给他一些面子,顾忌一下的。

    但黄宗羲却没有这个顾忌。

    黄宗羲的胆气,还真是过人。

    黄宗羲学问极博,思想深邃,写八股文也是一把好手,但科举考试却屡屡失败,最高成就只是崇祯十五年的一个举人。究其原因,并不是考官有眼无珠,也不是故意刁难,而是因为古代讲究君权至上,而黄宗羲的话里话外却认为百姓重要,皇帝不重要。他的思想和科举思想明显相悖,这些通通都会体现在考卷里,考官看了他的文章敢录取他才怪。

    就如现在,如果有一个朝臣此时坐在朱慈烺的身边,听了黄宗羲的话,一定会大加斥责黄宗羲。

    对黄宗羲的思想,朱慈烺是赞同的,对他的胆气,也是佩服的,不过眼见黄宗羲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从指责沿途官员渐渐变成斥责内阁辅臣,再说下去,说不定会飙到崇祯的头上,于是连忙打断他。

    “先生以为东林如何?”朱慈烺抛出一个问题。

    黄宗羲微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皇太子会问他这个问题?要知道他父子二代都是东林中人,这一点天下皆知,皇太子明知他是东林人,却问他东林如何,难道是在试探他,又或者是对东林有什么意见吗?

    黄宗羲心有疑惑,不过他以身为一个东林人而自豪,即使面对皇太子他也不会改变。

    没有曲言婉转,黄宗羲直接回答。

    “熹宗之时,龟鼎将移,其以血肉撑拒,没虞渊而取坠日者,东林也。”

    “一堂师友,冷风热血,洗涤乾坤。又东林也。”

    “大明革新,非东林不可。”

    黄宗羲对东林的赞誉和自豪毫不隐藏。

    从朱慈烺的作为里,他已经猜到皇太子胸中有革新朝政之意,因此他毫不避讳把东林推了出来。

    朱慈烺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想:黄宗羲尚需磨砺啊,只看他对东林的狂热,就知道他远没有成熟。也是,历史上黄宗羲科举失败,被阮大铖陷害入狱,又在隆武朝短暂做官,散尽家财起兵反清,一直到失败隐居,几十年风雨磨练,才把他锻打成了一代思想家。

    如今的黄宗羲虽然科举不顺,但声名在外,锋芒毕露,距离历史上的黄宗羲显然还有一大段的距离。

    本来朱慈烺想给黄宗羲一个官职,把他留在身边的,但细想之下却改变了主意。

    官员好找,但思想家却难寻。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还是让黄宗羲沿着历史的轨迹走吧,虽然大明不会亡,黄宗羲不会有散尽家财起兵反清的机会,但科举的磨难却是少不了,就让他先磨练几年,等有了思想家的雏形,再调到身边使用吧。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了。

    “先生博学高华,和先生谈话如沐春风,本宫受教颇多。来日有空,先生可随时到我府中。”朱慈烺笑。

    黄宗羲知道,这是谈话结束的意思。隐隐的,他有点失望,皇太子不是轻易能见到的,见到了就不能错过,但朱慈烺对他刚才提到的东林之风没有任何反应,明显就是带着抗拒之意,又想到坊间那些不知真假的传闻,心里的失望更多:难道皇太子对东林真有什么成见吗?

    转念一想,今日能见到皇太子,并对谈这么长时间,已经是莫大的荣宠了,何敢再有其他的奢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东林人忠心朝廷,日月可鉴,纵使皇太子一时有什么误会,日后也一定能看清的!

    黄宗羲本就不是常人,脑子里面瞬间闪过这些念头,原本的失望立刻就变成了豁达,微微一笑,对着朱慈烺深深一躬:“谢殿下。”

    和黄宗羲告别,朱慈烺返回信王府,一路他想着黄宗羲的人,也想着黄宗羲的话,一会又想到吴甡放弃陕西的那些建议,只觉得天下之大,真的是非一人所能独治啊。

    进了王府在后殿坐了,田守信小声禀报:“殿下,小襄城伯李国祯求见。”

    朱慈烺稍微一想就猜到了李国祯的来意,淡淡说:“传吧。”

    “臣李国祯叩见殿下。”

    李国祯进殿跪拜。

    朱慈烺仔细打量了他两眼。

    李国祯在京师的勋贵中以“才高”为名,虽然还没有继承爵位,但却没有人敢小看他,加之口才凌厉,风度翩翩,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也的确,如果抛开

    历史的成见,只看李国祯的外表,的确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也怪不得崇祯当年会被他忽悠了呢。

    “平身吧。”朱慈烺声音淡淡。

    李国祯起身从袖中取出几张地契,一脸惭愧的说:“殿下,这是襄城伯府在京营五百亩的地契,家父当初忝为京营戎政,不能为国分忧,反而为京营弊端所困,想来十分惭愧,除了地契,这十几年来收获的粮食,折银五千两,家父也令臣一起带来了。”

    田守信接过地契和银票,放到朱慈烺面前。

    朱慈烺不动声色,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李守锜做的太漂亮,别人都是交地契,他襄城伯府除了地契,居然把这十几年的收益也交了,只凭这一点,他对襄城伯府就得高看一眼。反正李国祯也不可能做上京营总督了,只要他父子不在背后捣乱,他对襄城伯府的态度,或许可以改变一下了。

第117章 纨绔二代

    “襄城伯明事达,识大体,本宫深为感动。来啊,赐座。”朱慈烺微笑。

    “谢殿下。”李国祯在软凳上坐了,目光恭敬的看着朱慈烺,微微欠身:“臣听说殿下在京营裁撤老弱,另立新营,臣甚是赞同,当初家父在京营戎政时,就想要整顿京营,裁撤这些老弱,奈何家父耐心不够,决心不强,以至于半途而废,若家父当年做成了,今日又何至于劳动殿下?”

    李国祯这番话说的漂亮,即表明了态度,也拍了朱慈烺的马屁。

    朱慈烺不说话,只是笑,他要看看,李国祯到底什么目的?

    朱慈烺没有接话,李国祯却不尴尬,一脸恭敬的继续说:“这两日,家父夜不能寐,深为自责。臣身为人子,上不能报效朝廷,下不能为父分忧,更是惭愧,昨夜想了一晚,对于京营,臣有两策献与殿下。”

    朱慈烺明白了。

    李国祯是想要毛遂自荐。

    他可不敢用李国祯,李国祯就是一个夸夸其谈,纸上谈兵的贵二代,比之赵括还差的远,赵括还有一股战死沙场,宁死不降的傲气,李国祯却是一个解甲投降,一点骨头都没有的软蛋。

    不过朱慈烺倒想要看看,李国祯究竟能提出什么高见?

    “第一,京营兵额本就不足,殿下又裁撤老弱,京营恐怕连原先的三分之一的兵额都保不住,招募新兵势在必行,臣以为,新兵绝不可再在京师招募,应该仿效戚少保【纪效新书】之法,到各地招募吃苦耐劳,且听从号令的矿工,江北的山东山西都是矿工聚集之地,极适合募兵。殿下今日令人出发,半个月就可以来回。”

    李国祯还算有点见识,不然当初也忽悠不了崇祯。

    不过他自认为高明的策略,在朱慈烺看来却是普通又普通,根本不值一提。

    见朱慈烺没有出言夸奖,脸上也没有喜色,李国祯略有失望,不过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依然一脸尊敬的继续说:“然矿工来过各地,良莠不齐,对朝廷的忠心难以保证,这一点和京营老兵完全不同。京营老兵都是世代军户,虽有老弱,但数代恩养,子弟传承,对朝廷绝对是忠心耿耿,新募的兵员再怎么操练,短时间之内,也达不到他们的境地……”

    说到这里,李国祯稍稍停顿了一下。

    朱慈烺明白,李国祯明说的是军户,暗指的却是他们这些祖上为朝廷立过大功的勋贵。

    自进入后殿,和朱慈烺面对面开始,李国祯一直都在察言观色,想知道这十四岁的皇太子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他失望了,不管他说什么,朱慈烺始终都是面带笑意,不动声色。

    “因此臣以为……”李国祯继续说:“要想让他们忠心朝廷,除了提高待遇之外,还需派忠心之臣前去督导。”

    朱慈烺点头笑:“小襄城伯说的甚好,本宫亦打算这么做,不过京营人数众多,要如何督导?”

    李国祯精神一振:“如身使臂,如臂使指即可,满朝文武,忠臣良将甚多,殿下可选一能臣任之……”

    后面的话,朱慈烺已经不想再听了,李国祯的意思很明显,还是想让朱慈烺用他们这些“忠诚”的勋贵子弟当京营的中层将官。真是玩笑,好不容易才把你们请出去,岂能再请回来?李国祯啊,你究竟是太聪明了呢,还是把我想的太愚笨了?

    当然了,李国祯所说的问题的确存在,如何保证新兵对朝廷的忠心,是朱慈烺必须要考虑的。

    李国祯说了一大堆,但朱慈烺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去。或许是感觉到了朱慈烺眼睛里的冷意,李国祯终于是住口不说了。朱慈烺朝他笑一下:“小襄城伯所说甚有道理,本宫会考虑的,替本宫向襄城伯问好……”

    意思就是你可以走了。

    走出信王府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王府门上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李国祯一脸沮丧,今天对朱慈烺这番话,并非他老爸授意,而是他自作主张,现在看来是失败了,皇太子并没有对他和他的政策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沮丧之后就是恼怒,想不到皇太子如此轻才!

    李国祯现在就是一个踌躇满志,以为必夺第一,结果却面试失败的应试者,他心里充满了对面试官的嫉恨:有眼无珠,我如此大才,你竟然不赏识?

    一路愤愤的返回府邸,刚进了后院,准备向老爸报告今日王府之行,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从老爸居室里闪了出来。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对骆养性,李国祯一直没什么好感,认为骆养性只会耍阴谋诡计,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他老爸对骆养性却颇为看重。

    短短两天,他老爸和骆养性已经密议过两次了。

    这种情况,只在三年前有过。

    李国祯忍不住想,难道是三年前的那件事没做干净?又或者是东窗事发了?不然骆养性为什么紧张?三年前的事可是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一旦捅出来,不但满朝的腥风血雨,后宫之中也必然是天翻地覆,严重点,周皇后的皇后之位说不定都难保。

    想到这里,李国祯心中忽然一动……皇后不保,那太子呢?

    李国祯诡异的心思,朱慈烺当然不会知道。

    李国祯刚走,商人赵敬之就求见。

    一如朱慈烺所料,对朱慈烺提议成立商行的事情,赵敬之表示赞同,并且愿意七三出资,所得利润五五分成,不过朱慈烺不同意。双方详谈了一会,最后议定朱慈烺出十万两银子--原本那个火药商人张永成的二十万罚银都可以投入,但朱慈烺事业刚起步,用钱的地方太多,只能先出十万两,赵敬之出九万两,联合成立一家大型商行,主要经营粮食布匹铁料煤料,利润五五分成。

    赵敬之很是惶恐,他一草民,出资又比皇太子少,怎么敢跟皇太子五五分成?

    朱慈烺笑:“我出资虽多,但日常经营要靠你,因此五五分成正是合适。”

第118章 京惠商行

    朱慈烺笑:“我出资虽多,但日常经营要靠你,因此五五分成正是合适。”

    他十万,赵敬之九万,股权他是大头,日后万一出什么事情,他说话权力也大一点,商业合作讲究公平合理,虽然他是太子,但他从来没有想过用太子的名义压赵敬之一头。

    朱慈烺道:“生意上的事,由你来抛头露面,本宫不能现身,你也不能明着打本宫的旗号。”

    “这个…”赵敬之有点犯难,他本就想拿着皇太子的名头去吓唬竞争对手,若不让这么干,那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我虽然不能明着出头,但暗地里的事情我都会做。”朱慈烺笑。

    作为对商行的庇佑,朱慈烺会派出十个东宫侍卫,也就是锦衣卫,两人一组,一共五组,秘密保护商行各个重要据点的安全,如有地方政府刁难,锦衣卫直接出面查办。

    赵敬之这才放心了。

    “最后我还要再重申一次,某些时段,我要掌握粮价的控制权,也许是赔钱买卖,但不管赔多少,你都不能质疑,更不能掣肘。你赔掉的那部分我会补偿给你。”

    “殿下说的哪里话来!”赵敬之赶紧笑道,“做生意本来就是有赔有赚,哪能赚钱两人赚,赔钱一人赔?不管殿下做什么决定,草民都全力支持。”

    “你放心!”朱慈烺笑道,“我也就是这么说说,虽然有短时间可能会赔钱,但最后一定能赚大钱!”

    商谈完毕,就是签订合同,虽然一个是东宫,一个是贱商,但朱慈烺依然很认真的同李国祯签订了纸质的合同,只不过在合同上画押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东宫典玺太监田守信。

    某种意义上,田守信就代表他。

    堂堂典玺太监跟一个商人签订契约合同,整个大明朝也是第一次了。

    有田守信的签字,赵敬之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就算没有契约合同,只凭皇太子一句话,这家商行他也是非成立不可的。

    赵敬之把合同视若珍宝,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恭恭敬敬的看朱慈烺:“殿下,商行的名字还请你示下。”

    “就叫……京惠商行吧。”

    朱慈烺没有多想,用了一个最直接的名字。

    开在京畿就用一个京,惠则是惠利百姓。

    夜里朱慈烺读书到很晚,一直到田守信小声提醒,实在是支持不住了,他才洗漱就寝。比起紫禁城,信王府感觉更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但朱慈烺的睡眠质量却还是不好,总是在做梦,不是梦见了前世,就是看到建虏的铁骑正滚滚而来……

    早朝。

    比起前两日,朱慈烺已经完全是轻车熟路,眼睛一扫,发现朝堂上的言官比昨日又少了一些,心里颇为欣慰,目光扫到吴甡处,不动声色的跟吴甡对了一个眼神。

    昨日一番会谈,两人亲近不少,不过在朝堂上依然是若即若离。

    今日朝堂比较纷乱,首先是河南道监察御史王章等人联名弹劾辽东督师范志完,操守不谨,用贿补官,辽东战事艰难之际居然还在京师购置新宅,应撤职查办。

    崇祯对范志完在宁远修建南城的工作正是满意呢,见了王章等人的弹劾奏折,脸色立刻一变。不过崇祯没有当朝发表意见,只是表示知道了,交给内阁调查处理。

    接着,又有朝臣奏禀流贼在河南聚集流窜,恐再一次围攻开封,还请朝廷早做准备,朱慈烺看了一眼,原来是大理寺正卿凌义渠,凌义渠是开封人,对河南战事一直都非常关注。

    说到兵事,兵部尚书陈新甲自然要站出来,向崇祯禀报河南局势,说到兵,自然就不得不提到钱粮,于是户部尚书陈演也被拖了进来,一番争论,无果而终,流贼的问题没有结论,又把辽东战局牵扯了进来。

    朱慈烺听的哈欠连天,这样的早朝,一点意义都没有,徒自浪费时间,目光看向周延儒,心说你身为首辅,这些事情内阁就可以处理,何必拿到朝堂上来骚扰我父皇?

    周延儒皱着眉头,看的出,他也有点无奈。

    明朝的首辅能不能掌控朝政,跟个人声望有巨大的关系,声望高,压得住,朝堂上就不会乱,连御史言官都不敢乱讲,如夏言张居正之类的,如果镇不住,那就是群魔乱舞。

    周延儒首辅之朝虽不是全魔乱舞,但统御无力却是很明显的事,一来跟周延儒威望有关,二来大明内忧外患,到处都是窟窿,就算夏言张居正复生恐怕也很难镇得住。

    大约是感觉到了朱慈烺不满的目光,周延儒轻轻咳嗽一声,出列奏禀。

    他奏的是厘金局之事。

    设置厘金局的圣旨已经发向全国,京畿地区山西山东等北方省份已经开始组建厘金局,并开始勘察设置厘金局的地点,预计下月十五,就能正式开始收取厘金税。江南地区路途遥远,圣旨到达估计就下月初了,因此朝廷对南方地区开始收取厘金税的时间没有限制,各地总督和巡抚自行掌握,但最迟不得晚于五月初一。

    朱慈烺眉头微微一皱,一个自行掌握就给了各地督抚莫大的权力,如果有人受不到当地商人的压力,故意拖延怎么办?

    但不管怎样,终究是一个好消息。

    接着又有人提到了追逮赋,虽然没有直接攻击朱慈烺的追逮三策,但话里话外,却有追逮太过严厉,想要和稀泥的意思。崇祯脸有不快,不过依然没有裁决,依然是交给内阁处理。

    整个早朝,朱慈烺一句话也不说,虽然崇祯有两次看向他,像是询问他的意思,他也没有说话。

    并不是担心被朝臣攻讦,更不是改了性子,而是因为崇祯探询的那两次,都是有关兵事的内容。

    差不多一个时辰,这乱哄哄的早朝终于是结束。

    朱慈烺对朝臣们越来越佩服了,能站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不容易的是憋尿两个小时。前世里,一堂课四十分钟,学生们都觉得漫长无比,无法接受呢,你再看看这群五六十岁的老头,一个个生龙活虎,不但要向皇帝献言献策,而且还要勾心斗角,提防政敌的言语陷阱,这份能力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第119章 南海猎场

    憋着一泡尿,朱慈烺跟崇祯回到暖阁。

    “春哥儿,昨天到今天,你怎么不说话?”崇祯眼有忧色的问,一副你该不是被言官们吓着了的表情吧?

    “父皇,儿臣以为,人多嘴杂,军国兵事放在朝堂上公开讨论好像有点不妥……”朱慈烺欲言又止。

    崇祯有所顿悟,但还是皱眉。

    朱慈烺知道崇祯什么意思?这是祖制,朝臣对任何政事兵事都有发表意见的权力,但也并非没有密议的前例,比如这一次松锦之战,不论战前或者战中,崇祯数次密诏几个知兵的大臣在宫中密议,虽然松山战败了,但密议是存在的。

    不过军事密议主要议的是战术,至于战略,按照大明祖制,仍然必须拿到朝堂上公开讨论。或者说,你不让讨论也不行,难不成你还能堵住他们的嘴吗?

    “父皇,儿臣虽然年幼,但听了这三日早朝却也知道,民事政事是众臣的长项,但知兵的大臣却很少……”朱慈烺小声说。

    “你以为,朝中知兵的大臣都有谁?”崇祯问。

    “陈新甲是一个,吴甡是一个,其他的人,儿臣就不敢说了。”朱慈烺小心翼翼的把他两人推出来。

    崇祯沉思着,在他心中,这两人的确也是朝中为数不多的知兵大臣,转念一想又满心悲哀,什么时候这两人成了他心中的知兵大臣了?在他心目中,最知兵的大臣非杨嗣昌莫属,杨嗣昌之后是洪承畴,可惜从去年下半年到今天,短短六个月时间,这两名重臣就先后离他而去。

    到现在为止,崇祯尚没有得到洪承畴下落的确定消息,不过他坚定的认为,洪承畴除了殉国不会有第二选择。

    一番失落之后,崇祯抬起头,发现朱慈烺还站在原地,心知朱慈烺又要求东西了,于是淡淡问:“又要跟朕要什么?”

    “儿臣……想要南海子。”既然已经被看穿,朱慈烺也就不隐藏,直接说。

    “你要南海子干什么?”崇祯好奇。

    南海子是皇家猎场,崇祯只在崇祯元年的时候去过一次,这些年来国事纷乱,如果不是朱慈烺提起,他甚至都忘记南海子这个地方了。

    “父皇,我大明骑兵只所以不如建虏,一来他们马匹好,二来他们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我大明骑兵原本都是步兵,想要练成一名精湛的骑手,非给他们好马和好场地不可……”

    听到这里,崇祯明白了,他看着儿子:“南海子可是朕的皇家猎场,听你的意思,是想把它变成练兵场?”

    朱慈烺赶紧跪下:“儿臣只是暂借,但练出一支精锐骑兵之后,必当归还父皇。”

    崇祯摇头:“什么还不还的?你父皇还在乎那几百亩地吗?你要拿就拿去,不过不能白拿。”

    朱慈烺有点紧张,不知道父皇要提出什么条件?

    “你不是要练骑兵吗?你说一个时间,到时朕要亲自检阅,如果没有练出来,朕可不饶你!”崇祯板着脸。

    “要练出一支像样的骑兵,最少需要一年。”朱慈烺回答。

    “那朕就等一年,一年后朕检查你。”崇祯摆手:“去忙吧。”

    “儿臣告退。”

    等朱慈烺退出去之后,崇祯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在朱慈烺面前,他一直是严父的形象,很少有笑意的。笑完之后,崇祯又黯然,笑意是因为朱慈烺长大了,聪慧过人,气度沉稳,他当这个父亲的颇为心安;黯然的是,国事越发不堪,今日早朝虽然没有讨论,但他却知道,只前日一天,流贼就又攻破了一处州府,三处县城……虽然奏折里,各地官军都是“拼命”作战,但崇祯心知肚明,大部分官军都是畏敌如虎,应付差事,要想剿灭流贼,非有一支忠心朝廷的精锐之军不可,这也是他全力支持朱慈烺整顿京营,再练精兵的原因。

    当然了,他心里不是没有忐忑,朱慈烺还少年,没有上过战场,没经过兵事,真能练出一支强军吗?想要找一个知兵的老臣辅佐,一时却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脚步纷乱,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陛下,紧急军报!”

    听到王德化的声音,崇祯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等王承恩接了军报,交到他手中,他翻开看之后,心中的怒火无法压制,啊的一声大叫,双手一翻,砰的一声将整个书案掀翻在地,王承恩和王德化吓的跪在地上,连喊皇上息怒。

    崇祯能息怒吗?

    他息不了。

    虽然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中,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个结果真正来临时,他心里的愤怒还是无法抑制。

    “祖大寿!逆贼!”

    崇祯血脉贲张。

    ……锦州总兵祖大寿,叛国降虏了!

    锦州城中尚有两万精兵,大炮火器无数,如此就全落入建虏的手中了。

    几乎同时,刚返回兵部衙门的兵部尚书陈新甲也接到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他脸色煞白,坐在椅子里双脚发软的几乎站不起来,缓了一缓,吸口气,才扶着桌子猛然跳起来,颤声喊道:“备轿!”

    朱慈烺听到祖大寿投降的消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轻叹一声,一切都如历史记载,没什么好惊异的,唯一让他忧心的是,不知道马绍愉的任务进行的怎么样?是否已经到达杏山了呢?杏山塔山的军民,又能不能安全撤离呢?

    塔山。

    马绍愉赶到塔山之日,正是锦州投降的消息传来之时。连续三天,没有黑没有白的赶路,让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官帽不见了,官袍也是邋里邋遢,本来有四个随员和三十个卫兵,但此时还能跟在他身边的,只十个人不到。远远看到杏山的城墙,马绍愉都快要哭了,终于,终于,他在皇太子规定的时间之内赶到了塔山。

    在两个卫兵的搀扶下,马绍愉下了马,又在卫兵的搀扶下,高一脚底一脚向塔山城里走,一边走一边举起手里的黄绸缎,干哑的嗓子喊:“圣旨到!塔山守将速速接旨!”

第120章 塔山杏山

    塔山守将叫佟翰邦,官职副总兵,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黑脸汉子,此时正在城墙上巡视城防,锦州投降的消息,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头上,眼中所见的军士,脸上也都有惊恐之色,谁都知道,锦州之后,建虏下一个攻击的目标就是杏山和塔山了。

    塔山是关内外交通的咽喉,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明宣德三年,为了防范蒙古残余势力的不断侵扰,加强辽东防御,于曹庄、汤池之北置宁远卫,就是后来的宁远城,统五千户所。后又于塔山设一千户所,以为哨戒。宣德五年建塔山城,城墙长约三里一百八十四步,高二丈五尺,设三座城门,南为海宁门,西为安平门,东为义仓门。嘉靖四十二年,为了因应建虏的崛起,重修塔山城,在原基础上复又加高三尺。广宁战役后,兵部尚书孙承宗曾亲自出关视察,在塔山驻军,制定防御战略。

    因此塔山城防还是相当坚固的。

    除了明清之争,前世里1946年,塔山还曾经发生过一场决定整个东北命运的攻坚战。

    塔山城墙虽然高大,但城池小,驻军只有三千人,加上居民也不过一万人。

    松山之败后,吴三桂等败退的总兵已经撤回山海关,一边收拢败兵,一边修整,塔山周围只有辽东督师范志完的五千标营,但这五千兵马都是临时征来的弱兵,根本指望不上,因此佟翰邦一边加固城防,一边向辽东督师范志完紧急求援,希望山海关和宁远能驰兵来援。

    相比自家的塔山,佟翰邦其实更担心前方杏山的情况。

    杏山距离塔山二十余里,锦州投降后,已经成为对抗建虏的第一线,松锦之战时,建虏大军围困松山,为了断绝松山的粮道和隔阻明朝的援兵,在松山和杏山之间挖掘了大量的壕沟,并用重兵防守。松山投降之后,建虏将壕沟逐渐填平,而锦州投降后,建虏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大举进攻杏山了。

    杏山守将叫吕品奇,别人不了解,但佟瀚邦却知道吕品奇并不是一个忠勇之人,一旦建虏兵临杏山,吕品奇很有可能会弃城逃跑,甚至直接投降建虏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佟翰邦心急如焚,一边向后方求援,一边派人去探查杏山情况。

    探马刚派出,马绍愉就到了。

    听说马绍愉带来了圣旨,佟瀚邦非常吃惊,心想难道皇上已经此间的危急了?不可能啊,锦州投降的军报刚刚发出去,顾不上多想,佟瀚邦急急下城楼。在城门口,他遇上副将蔡阔宪、游击刘思康、都司崔定国、备御王奇龙等文武官员。众人一起去接旨。

    因为是密旨,马绍愉没有朗读,只交给佟瀚邦等人看。

    众人看完圣旨,都是惊喜,尤其是佟瀚邦,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居然要他们撤退。

    大明朝三百年,从来没有主动放弃过任何一个城池,守将丧师败地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下狱论罪,所以即使情势危急如此,佟瀚邦的脑子里面也从没有想过“撤退”两字。

    “圣上英明!”

    佟瀚邦声音有点哽咽,作为前线将领,他清楚知道,杏山塔山实在已经不可守了,两地距离锦州八十里,建虏得了锦州之后,粮草转运不再是问题,不需要攻城,只需把两地围起来,就可以困死杏山和塔山,而朝廷根本派不出援兵。

    “佟协镇赶紧准备,本官还要去杏山!”喝了水,吃了一点东西,马绍愉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不过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杏山才是他此行的终点。

    “末将随大人一起去!”

    佟瀚邦把撤退之事交给副将蔡阔宪等人秘密处理,然后带了一名年轻小将和一百精骑护送马绍愉前往杏山。

    出城时佟瀚邦问:“大人,圣旨上说请吴总镇派军护送,末将怎么没见到人马?”

    吴总镇,指的当然是山海关的吴三桂。总镇是对总兵的尊称。大明总兵官职很特别,同为总兵,但品级却不同,有一品总兵官,也有三品总兵,像佟瀚邦是副总兵,不过却只是从三品的品级。

    “吴总镇正在整军,随后就到。”马绍愉回答。

    佟瀚邦没有再问,但对吴三桂是否会真的派军援助,他心里是有怀疑的,吴三桂已经被建虏杀丧了胆,又新败不久,虽然不敢公然违抗圣旨,但出工不出力,只派出少量兵马应付差事,是很有可能的。

    这一点,马绍愉也有怀疑,不过他不能和佟瀚邦明说,免得丧了佟瀚邦和前方将士的斗志。

    马蹄急急,一行人直奔杏山而去。

    “不好,有建虏侦骑!”

    快到杏山时,前方忽然发现了敌情,五六个建虏轻骑出现在前方,两方相遇,建虏轻骑立刻拨马而走。马绍愉是文官,胆子本来就小,听到建虏两字,吓得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心想难道杏山已经失守了吗?佟瀚邦却不慌乱,立刻命令:“定方,干掉他们!”

    “是。”

    那年轻小将纵马而出,只见他搭上弓箭,嗖的一箭射出,将逃的最慢的那名建虏侦骑射于马下。

    众军轰然叫好。

    建虏兵精于骑射,所用战马又是上好,先天上明军骑兵就处于弱势,像这样一箭射出八十步,将对方侦骑射落的本领,明军之中还真是罕有。马绍愉精神一振,也是叫好:“好本事。”

    那小将却是一脸羞涩。

    一人落马,剩下的建虏侦骑都是吃惊,他们拨马回来,想要把落马的同伴救上来,但佟瀚邦带着一百精骑已经滚滚杀到。眼看救不了,一名建虏侦骑挽弓射箭,但不是射向明军,而是射向落马的那名同伴,“噗”长箭贯胸而过,将那名落马侦骑直接钉死在了地上。

    等佟瀚邦带军冲到时,建虏侦骑早已经远去,只有死去的那名侦骑留在原地。

    “好狠的手段。”马绍愉是文官,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因此颇为惊奇。

    佟瀚邦却是见怪不怪了,为了防止同伴落入明军之手,也为了军情保密,把负伤带不走的同伴就地射死是建虏的惯常手法。看起来残酷,但细想之下却颇有道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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