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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全文阅读

作者:韭菜东南生     崇祯十五年txt下载     崇祯十五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00章 南直隶之乱

    商议结束,洪承畴从崇祯帝离开时,天色已经快要黄昏,多尔衮去往后殿,给皇太后请安,洪承畴则是和多铎两人一起离开,多铎年轻气傲,并不是太能看上洪承畴,自顾就走了,一句话也不和洪承畴多说。

    洪承畴独自走在沈阳“皇宫”,望着西边的落日,老脸惨淡,眼神深思。

    --除了辽南的局势,还有一个消息在洪承畴心头萦绕。

    那就是沈志祥被追封为归正伯的事情。

    归正伯。

    隆武可真是大方啊。

    洪承畴不禁感叹,这样的事情,换成先帝崇祯,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不要说沈志祥是一个叛将,即便是那些战场疆场的勇士,崇祯帝都非常吝啬,一分一厘的计较,哪怕是不花银子的“谥号”和追封,崇祯帝都是苛刻的很,不说别人,就洪承畴自己所知,很多英勇战死,应该得到追封的将士,最后都被朝廷打了回票。论起来,实在让人伤心。

    隆武却是一改崇祯的脾气。

    隆武朝的官员,好像也和过去不同。如果是过去,不说别人,只说都察院的那帮御史和六部给事中就不会同意。说不得会把圣旨给封驭回去。

    但现在,这样阻拦都没有。

    由此可知,隆武对朝堂的清理,还是很成功的。

    虽然身在辽东,消息不灵,但关于大明朝政改革的事情,还是渐渐传到了辽东,在废除辽饷,整饬朝政,盐税改革,推行铸币,设立中央钱庄,改革宗室等一系列在洪承畴看来,不折腾十几年,几乎都是不能做成的改革之后,今年隆武帝居然又强力在全国推行“摊丁入亩”了。

    比起前面的政策,摊丁入亩的影响更大,完全就是针对有钱有地的乡绅和士大夫而来的。

    比如他洪家在福建就有良田千亩,这个政策一出,每年多交的赋税,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千年来,不论哪朝哪代,都是善待拉拢士大夫,以为统治的稳定,但现在隆武帝却不管不顾,将天下的有钱人和士大夫都得罪了……

    以洪承畴对大明士绅的了解,摊丁入亩不会轻易成功,各地一定会有阻挠,继而闹出大风波,所以刚才议事的时候,在谈到明国国政之时,他也安慰多尔衮,认为隆武帝年轻气盛,改革太多,步子太快,一定会出乱子,大清不必随之起舞,安守辽南即可。

    话虽然这么说,但洪承畴心中的忧虑却不能停止。

    因为他早已经看出,隆武帝非是一般,过往皇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在隆武帝面前,却并非是铁板一块。

    隆武帝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而他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洪承畴常常思索这两个问题,但却想不出答案。

    天资聪明,名师授业。

    他只能想到这八个字。

    而摊丁入亩一旦成功,穷民负担减轻,明国国内动乱的压力,就会大大减少,如果没有全国性的大灾祸,三五年之内,大明就能积攒够收复辽东所需的钱粮。

    到时,这沈阳皇宫,怕是难保……

    想到此,洪承畴更加忧虑,难道有一天他还要跪在沈阳门前,向故国请降吗?

    一而再,再而三?

    叛过来,再降过去?

    而这,恐怕正是隆武帝追封沈志祥的用意啊。

    只是,白布变成了抹布,还能再变回白布吗?

    不可能了。

    唉。

    无声的叹息之后,洪承畴拖着在松山冻伤的右腿,一步步趋向黑暗。

    此时,宫门处的宫灯却是亮了起来。

    ……

    京师。

    乾清宫。

    得到济尔哈郎退兵复州,建虏大军并立刻聚集,往辽南杀来的消息后,隆武帝并不意外,他知道,多尔衮的头脑还是很清楚的,虽然金州旅顺被大明攻取,是为建虏建政以来的第一次,“骄傲”的建虏人必然愤怒,要求出兵收复的一定会很多,但多尔衮却不糊涂,他知道,金州旅顺不是轻易就可以攻打的。

    ---如果估算不差,多尔衮现在应该是在积蓄力量,准备冬季冰封,大明水师无法自由活动之后,再对金州旅顺发起反扑。

    所以高斗枢的担子是很重的,他必须在未来的几个月加固两地的防守,做好迎击建虏疯狂反扑的准备。

    而高斗枢的奏疏也刚刚送到。

    除了加紧修复两地的城防之外,高斗枢请求从登莱招募一批流民,到金州旅顺开垦屯田。

    旅顺多山,过去山地是什么也不能种的,但自从玉米番薯马铃薯在大明全国大范围的推广种植之后,这些过往毫无用处的山地,也渐渐可以被利用,大明收复金州旅顺之后,大军所需粮饷,都需要通过海运,源源不断的进行输送,高斗枢以为在朝廷支持之外,金州旅顺也可以自筹,而就地屯田,解决一部分的粮草问题,就是第一个要做的。

    朱慈烺同意了,并批注奏疏,告诫高斗枢一定要做好最辛苦的准备,以迎接建虏冬季的大反扑。

    “结硬寨打呆仗!”

    这是朱慈烺的六字注语。

    高斗枢之外,朱慈烺也督促内阁和军机处,要他们抓紧时间,为高斗枢运去更多的粮草和弹药,以为冬季备战。

    此次渡海作战,一共动用了五万大军,但最后真正渡海的,只有三万人,因为战事顺利,作为预备队的善柳营和精武营第四镇的两万人,最后并没有登船渡海,现在在辽南经略高斗枢的麾下,有辽东总兵官兼京营副将周遇吉的人马,精武营阎应元的第一镇,徐文朴的第三镇,登莱游击佟定方的一千骑,登莱水师郑森和天津水师施琅的一部分人马,再加上许天庞率领的降兵,一共三万余人,

    其中,阎应元、佟定方和许天庞驻守金州,阎应元加为金州副将,周遇吉带领徐文朴和水师兵马守旅顺,高斗枢也驻节旅顺,统筹全局指挥。

    金州旅顺的地方并不大,太多的兵马摆不开,何况大军所需都要通过海运,海路茫茫,往来装卸,并不容易,而军机处经过推演,认为两万兵马足可以坚守这两地,只不过考虑到两地新复,人心不稳,建虏又会大规模的反对,谨慎起见,最终定下了渡海的三万兵马全部留守的决定。

    步军之外,朝廷改登莱水师为旅顺水师,大部分的登莱船舰都调往旅顺,郑森改为旅顺水师提督,加左都督。施琅的天津水师仍然分驻天津和秦皇岛,负责战时大规模的策应。

    为了旅顺水师之事,朝廷曾经试探郑芝龙,问他可不可以调一部分船舰到旅顺,以保留登莱水师?

    但郑芝龙用各种理由推脱。

    虎不离穴,郑芝龙显然知道,一旦自己或者是自己的主力船舰被调离福建,即便自己儿子为水师提督,是陛下的宠臣,怕也不能完全保护自己,因此,他不肯再放走手中的船舰。

    朝廷没有勉强,朱慈烺还是决定,暂时不动郑芝龙。

    不过为了警醒郑芝龙,朱慈烺派已经名震天下、为贪官污吏所畏惧的佥都御史左懋第前往福建海关巡视。

    ……

    在成功收复金州旅顺,三万大军固守,建虏暂时没有大动作的情况下,朱慈烺将目光转回了内政。

    这一次大军渡海攻击,虽然顺利的取下了金州和旅顺,成功开辟了第二战场,但消耗的粮草辎重却也是相当惊人,三万大军,数万民夫,半个月的时间,就将朝廷积攒在登莱的粮草搬了一个空。这还只是一次小战,如果是大战,所需要的钱粮怕是要十数倍的增加。

    战场,打的不是兵马,而是钱粮啊。

    所以充实国库、筹集钱粮的难题仍然是大明朝廷所要面对的第一座大山。

    ----虽然去年盐税大增,外贸市舶税也有显著增加,在削减宗室待遇,遣散宫女,压缩内廷时支用之后,朝廷支出有所减少,但比起军费的巨大消耗,仍然是杯水车薪。

    朱慈烺知道,到现在为止,自己的财税改革只是做了半套,在不能推行“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所有人一律平等、一体纳税的重大国策之前,大明朝廷要想彻底财税困局,实现国富民强,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是时事所迫,在连续实行了科举改制、摊丁入亩等一系列已经将天下读书人得罪了大半的政策后,他必须得缓一缓了,不但是给士绅们适应的时间,也是给大明这艘巨轮缓缓转舵的时间,如果转的太急,改的太暴,说不得会发生碰撞或者是倾覆的大事故。

    因此,在现有改革没有彻底显出成效、人心没有稳定之前,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大招,他还不能使出。

    治大国如烹小鲜嘛。

    他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磨合和等待。

    ……

    暂时还不能彻底大改,朱慈烺现在要做的,就是挖掘潜力了。

    前番说过,大明朝的财税弊端,一个是穷苦百姓纳粮、有钱人纳凉之外,另一个就是户籍制,农户军户匠户盐户,种种条条框框,人生下来就注定一生要做什么,一点都不能逾越,这其中,军户和朝廷财税收入的关系最大,军户本来是要从军的,但因为军中待遇太低,太多辛苦,很多军户选择逃亡,而他们留下的军田就为各级军官和各地权贵之士私吞了,从嘉靖朝以来,朝廷数次严查,但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在巨大的利益结构面前,都不了了之。

    孙传庭在陕西练兵时,就大力清理军屯,其结果就是只用少量的朝廷钱粮,就为朝廷练出了新兵。

    隆武元年,朱慈烺刚刚登基之时,就下令清理军屯,各地也都有动作,但进展不一,陕西最快,孙传庭本来就已经清的差不多了,有了陛下的命令,就更是犁庭扫穴,不留一丝了,而进展最慢的是南直隶,直到去年年底,也不过才完成了三分之一。

    不是史可法不努力,实在是南直隶牵扯太多,和京师一样,南京也有二十四卫,虽然很多都是名存实亡,但卫中的军田和军户却都是在的,更有世袭的勋贵层层把持,用各种理由推诿,清理进度十分缓慢。

    今年是朝廷四年期限的最后一年,无论如何,南直隶军屯都必须在今年清理完毕,不然史可法这个南京兵部尚书肯定就做不下去了,而南京利益集团对清屯的阳奉阴违、明着配合,暗里捣乱的顽固,也到了最后阶段,偏偏今年又叠加了一个“摊丁入亩”,这对士绅云集,大商大贾众多的南直隶是一个相当大的冲击,很多士绅不满,在南京户部门前或者是都察院聚集抗议,递请愿书,南京户部尚书高宏图虽然尽力解释,但南京士绅对于摊丁入亩仍然很有大的怨言,私下里,有人鼓动要罢市、罢交。

    朱慈烺一直在盯着南直隶。

    他知道,清屯的成败看南直隶,摊丁入亩的成败,也要看南直隶。只要南直隶能顺利实行,那就算是成功,反之就是失败。

    “陛下,南直隶密报~~”

    朱慈烺正在翻阅南直隶的奏疏,从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到南京户部尚书高宏图,还有都察院的各级奏报,他都仔细翻看,正看着呢,忽然听见脚步声响,于海奔了进来。

    “拿来!”

    朱慈烺抬头。

    田守信接过于海的密报,呈到御案之上。

    朱慈烺打开看,随即脸色一变,口中轻道:“看来,还真是有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我了。”抬头道:“传内阁军机处!”

    ……

    内阁军机众臣很快来到,看完密报之后,也都是色变。

    朱慈烺站在御座前,脸色严肃:“摊丁入亩是国策,清理军屯更是国策,谁阻挡这两项国策,谁就是和朕作对,和大明作对!这一句话,朕其实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但南直隶的那些人却偏偏听不到,他们仰仗爵位,飞扬跋扈,阳奉阴违

    ,处处掣肘史可法和高宏图,本来朕还想着柔风细雨的劝说他们,但现在看来,朕还是把他们的胆子看小了啊,既然如此,那朕就只好用严寒冰霜了。”

    “立刻写一道密旨,传给史可法高宏图。”

    “再密令张家玉张名振,令他们做好一切准备,但是有人妄动,一律拿下!”

    ……

第1101章 幕后黑手

    ……

    感谢“我家千金刚满岁”的打赏~~

    ——————————

    南京。

    定远侯府。

    一场小范围的密议正在进行中。

    在场的有定远侯邓囿,灵壁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三人。

    定远侯邓囿是卫国公邓愈之后,灵璧侯汤国祥是信国公汤和之后。安远侯柳祚昌是以安南军功封爵的柳升之后。

    三个侯伯,都在大明实打实的勋贵,也是现在在南京二十卫中实际挂衔的勋贵,而外人不知道的是,他们和他们的一些老部下、老家人将是此次清屯的最大受害者。

    也因此,他们一直都在暗中抗拒阻扰史可法的清屯。

    但随着时间的临近和史可法的步步进逼,三人不得不再一次的聚在一起商议。

    “叫你们来是有一件急事。”作为主人,定远侯邓囿首先开口,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说道:“我那个叫于五的旧部,和他的弟弟于六,都已经被史可法拿下了,这会正在应天府衙审讯呢。估计他们扛不住,不但会交出军田,也会把他们几个人暗中勾结串通,销毁旧账,抗拒清查之事说出来。”

    作为军功出身的侯爵,他们每一家都有很多世交的老部下,靠着这些人,他们才可以一代又一代的在军中挂衔,如果没有这些人的效忠和帮衬,他们根本无法领兵,而这些老部下老家人只所以愿意跟着他们,也是因为有实际的利益,侵占军田就是其中的一种,现在朝廷清查军田,要将他们侵占的军田全部收回,等于是断了他们很大的一笔收入,他们如何能愿意?他们本能就要找自己的靠山和领导诉苦,为了表示凄惨,他们极尽各种表演,令各个侯爷烦恼不已。

    而侯爷们自己侵占的军田,为了隐蔽,很多都是放在部下的名下,部下的军田都被他们清理,等于他们自己的田地被清查,他们如何能不急?

    这么一大块肉,就这么轻易的交出去,他们多少都有不甘---我们是大明的勋贵,为大明出生入死,占个百十亩的地,又算什么呢?

    陛下也太斤斤计较了。

    另外,摊丁入亩也让他们十分不快,照朝廷公布的细则,但是有田,不管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需要分摊每年的丁税,而过去,他们田地大部分都是免税了,在交出军田的同时,又需要分摊一大笔过去不曾有过的“丁税”,等于里外被剥了两层皮,他们的不乐意就更是多了。

    内心里,他们每一个人都已经意识到,当今陛下,对宗室和他们这些勋贵,是没有“优待”二字的,从甲申之变,参与某乱的勋贵皆死,到蜀王除爵就可以明白。

    所以,他们都有点不平,认为当今陛下违背祖制,背弃了高祖皇帝当年优待他们的承诺。

    但如果出头和朝廷硬争,他们又没有那样的胆子,于是就纷纷观望。

    观望谁呢?

    当然是魏国公徐文爵。

    虽然徐文爵不在军中,但因为爵位的关系,他也是有侵占军田的,同时的,他的亲朋家人也在军田之中多有伸手,论爵位,徐文爵更是南京第一,他如何做,自然是众人观望的风向。

    但徐文爵却也不是傻子,他知道众勋贵都等着他出头呢,但他不会出头。

    不止是因为史可法曾经拜访过他,向他说明清查军田的必要和利害性,更因为四年前,当时还是太子的隆武帝风驰电池的到达南京,只半天的时间,就杀了十几颗人头,从营官到小兵都他,他印象深刻,上一次,他老丈人被处置,也令他知道当今陛下绝不是好惹的,如果他敢出头反对,绝对没有好。

    当然了,这并也不表示他会配合。

    ---和其他勋贵一样,徐文爵心里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和委屈,认为陛下对他们勋贵太无情了。

    因此徐文爵的想法和做法是,不阻拦,不使绊,但也不配合,任由事情的发展。他的部下和家人,若有求到他门下的,他一概不管,但部下和家人联合起来,暗中阻挠杯葛清屯的进行,他也听之任之,不予阻拦。

    其实大部分的南京勋贵都是这么消极对待的,私下里,他们美其名曰叫不配合运动,你史可法不是有能耐吗?只要你能清查下去,把我们那些老部下都排除了,让他们不闹事,我们也乐见你成功。

    别人能消极,但邓囿,汤国祚,柳祚昌三人却不能。不止是因为他们和他们部下侵占的军田最多,更因为各有难处,邓囿爱财,汤国祚和史可法有嫌隙,对史可法恨之入骨,柳祚昌则是一个败家子,喜欢赌博又流连花街柳巷,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外债,若不是他有侯爷的爵位,要债的人早就堵死他家大门了。有侵占的军田在,每年得到的利益,多少能补偿一点,如果没有了军田,又加上摊丁入亩的,他安远侯府的架子,可立刻就要倒了。

    而他们三家相互之间又有姻亲,因此,在南京所有勋贵中,他们三人最焦急,密议最多。

    但无奈的是,他们爵位不是最高的,也没有掌握实际的权力,现在南京勋贵中,爵位最高的当然是魏国公徐文爵,握有实际权力的其实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掌握水军的刘孔昭,另一个为南京留守、掌握南京二十卫的赵之龙,如果他们三个人能跳出来,为军户“仗义发言”,或者是弹劾史可法,那事情就好办了。

    可惜的是,和徐文爵一样,赵之龙和刘孔昭一直也都是默不吱声,甚至连他们的聚会都不参加。

    邓囿三人气的咬牙。

    今日密议,邓囿上来就是唉声叹气,说部下被史可法捉拿,令气氛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汤国祚和柳祚昌一惊,都抬头看向邓囿。

    邓囿补充一句:“放心了,他们死也不会说出我。我邓家门槛虽然不高,但忠仆却是有的。”

    听到此,汤国祚和柳祚昌才微微松口气。

    汤国祚立刻说道:“谁都知道于五是你定远侯的老部下,世袭武职,史可法却不管不顾,立刻就拿下,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你呀。”

    邓囿面色难看:“我也用不着他给面子。我今天找你们来,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如今朝廷有严旨,史可法那厮追的又凶,魏国公他们又都没什么意思,以后清查军田的事情,爱怎么就怎么,我是不会管了,”

    汤国祚惊:“可史可法……”

    邓囿摆手:“不要提他,他不过就是奉旨行事,就算扳倒了他史可法,还会有李可法、张可法,这一关,我们终究是躲不过去……”

    汤国祚想了想,默然了,隐约的感觉他也是有点放弃了,朝廷有严旨,史可法追的又急,各卫被侵占的军田,虽然有一部分的糊涂账,但大部分都是可以追查的,若不是为了南京的稳定,史可法说不得早就大动干戈了,今年是清查军田的最后一年,现在已经是六月份,决战就在这一两月了,在勋贵们不团结,瞻前顾后的情况下,肯定是抵不过史可法的清查的。

    再者,他只所以暗中反对清查,并不完全是因为军田,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对史可法不满,既然事情不可阻挡,史可法肯定成功,他也就没有必要继续横插一杠了。

    见邓囿放弃,汤国祚有赞同之意,柳祚昌有点急,站起来说道:“现在说放弃,是不是有点早了?今上继位以来,科举改制,盐税改革也就罢了,居然还改革了宗室,将宗室权力大大限制,除了亲王郡王,其他宗室居然都成了名誉职,再也不能从朝廷领取宗禄了,几代之后,宗室子弟将和变的和贩夫走卒一般,威严扫地,这可是皇明百年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今上对自家宗室如此,对我们这些外人,怕就更是不会客气了,我料,我们这些勋臣,他肯定也是要改的。”

    “现在清查军田,不过就是一个前菜,如果这一次我们不能挡住,那一把改革勋臣的刀,很快就会挥到我们头上!”

    柳祚昌说的激昂。

    邓囿汤国祚两人脸色都是难看。柳祚昌所说,他们自然也是猜到了一点的,只不过谁也没有点破,毕竟是关于陛下,而猜测陛下心思,不是人臣之礼,想不到柳祚昌竟然是点破了。

    柳祚昌继续道:“这一点,魏国公,赵之龙和刘孔昭都是明白的,虽然他们没有说话反对,但也没有支持啊,私下里,他们肯定也有动作,不然只凭咱们三个,能挡史可法到现在吗?”

    ---和邓囿汤国祚不同,柳祚昌可是欠了一屁股的外债,如果侵占的军田被朝廷收了去,今年过年他就得卖侯府了,因此在三人之中,他对清查军田之事最为反对。

    邓囿汤国祚默然,这一点他们也是心知肚明的。

    “魏国公不说,只说赵之龙和刘孔昭。”

    “一个操江提督,一个南京留守,皇明祖制,由勋臣轮流出任,这一次落到赵之龙和刘孔昭的头上,但没想到的是,陛下别出心裁,在他们两个勋臣之外,居然又派了张家玉和张名振这两个无名小辈,到南京来设立南京精武营,用京营之法操练新军,这明显就是要分勋臣的军权啊,未来极有可能是要取代赵之龙和刘孔昭!”

    “赵之龙刘孔昭看在眼里,烦在心里,他们两人心里的不安和牢骚,可比我们多的多了。”

    “赵之龙和刘孔昭现在还能控制旧京营,因为什么?不是因为他们有爵位,而是因为有一批世袭武职的军官愿意跟着他们,现在史可法清查军田,逼军官们将谋生的军田全部吐出来,如果赵之龙和刘孔昭不管不顾,你说军官们以后还会听他们两个人的吗?”

    “如果不听,他们两人岂不是变成了空头留守,空头操江?”

    “所以啊,赵之龙和刘孔昭比我们任何人都急。”

    柳祚昌说的激动。

    邓囿和汤国祚却还是默默,因为柳祚昌所说的这些,他们都是明白的,这也是他们敢在暗中阻挠清查军田的原因。

    ----法不责众嘛,上上下下的勋臣都反对,连二十卫的世袭武职都反对,朝廷即便是知道了,也不可能将他们全部责罚。

    “我们不必着急,赵之龙和刘孔昭不会让史可法轻易成功,他们两人一定会有动作的。”最后,柳祚昌道。

    “你是说……再等等?”汤国祚问。

    柳祚昌用力点头。

    汤国祚看向邓囿。

    邓囿却叹息:“要等你们等吧,我是不等了。不就是一些田地嘛,陛下想拿,就全部拿回去吧。摊丁入亩我也赞同,反正我邓家也饿不死。”

    “侯爷!”

    柳祚昌着急,正要再劝说。

    忽然脚步声急促,邓府管家一脸惊慌的走了进来,到了邓囿身边小声低语。

    邓囿听的脸色大变,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目光瞪着管家:“你说什么?于五于六,被史可法当堂打死了?”

    “是。”邓府管家有惊慌有气愤。

    邓囿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涨红:“史可法欺人太甚,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他竟敢如此?”

    “史可法太猖狂了,于五于六都是世袭武职,是朝廷正式的武官,被他审讯也就罢了,竟然当堂打死,这还有王法吗?”

    汤国祚却是已经跳了起来。

    相比邓囿,他好像更愤怒。

    “机会来了,机会来了!”

    柳祚昌却是忍不住抚掌大笑,只差就手舞足蹈了。

    邓囿和汤国祚先是一愣,继而也明白了……

    ----于五于六不是孤单的,他们是一群人的代表,这一群人憋着一股气,正想找史可法的麻烦和缺失呢,现在史可法当堂打死了人,而且是他们军中的同袍,正正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借口。

    ……

    南京五军都督府。

    大堂。

    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怎么也不能相信,不过就是几板子,于五于六居然都是当场吐血,暴毙而亡。

    行刑的衙役目瞪口呆,他却知道,事情有极大的蹊跷,不说于五于六都身强体健,即便是病秧子,也不可能在几板子之后就口吐鲜血,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事情,而于五于六死在当场之后,史可法立刻就意识到巨大危机的来临,只从清理军田开始,他受到的阻碍多多,南京勋贵表面支持,但暗地里每个人都是阻扰,那些实际占地的大小军头一个个更是顽固无比,不但鼓动部下闹事,而且即便是到了五军都督府,面对他的审讯,也都死咬牙关,胡攀乱扯。

    至于旧日的账目和凭证,更是被他们毁的十不存一。

    不得已,史可法只能使用强硬手段,这些天来,一共拘捕了六七十个侵占军田的军头。

    这一来,军头们稍有收敛,很多人都乖巧了,但想不到今日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封闭府门,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即刻去请大司徒,请他带最好的仵作来!”

第1102章 少教主安好

    大司徒就是刑部尚书,现为姜曰广。

    很快,五军都督府就全面封锁,史可法本人也粗通一点仵作之术,他蹲在尸体旁仔细查看,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那就是于五于六并不是死于刑仗,而是事先就已经中毒,等到审讯之时,正好发作而已。

    于五于六,是今天午后提到的,今天中午,他们都还在家中用食,所以不是在家中中毒,就是在押往五军都督府的途中,被人下了暗毒。

    “立刻去于五于六的家中,查扣家人,清查餐具!”

    “今日去押于五于六的人,全部到偏房接受问讯!”

    史可法连续发出两道命令。

    刑部尚书姜曰广带着仵作急匆匆地赶到了。

    史可法将现场交给他,转身就要出府。

    “本兵要去哪?”姜曰广问。

    “去见忻城伯和诚意伯,以防军中有变!”史可法头也不回。

    ----虽然他已经封锁了府门,但并不敢保证消息没有泄露,于五于六虽然死的蹊跷,但真相总能查出来,史可法担心的是在这段时间里,有对清田不满的军官,鼓动闹事,那事情就大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稳住赵之龙刘孔昭和南京二十四卫的军官,只要他们都稳住了,就闹不出大事来。

    “哒哒哒哒~~”

    事情紧急,史可法没有坐轿,而是骑了马匹,只带了五六个护卫,就往京营而去。

    ---南京街道繁华,史可法的名声更是人人皆知,他穿着绯袍戴着乌纱,在街道上这么一狂奔,已经就引起了注意和议论,堂堂本兵,史可法史部堂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到了京营衙门,下马一问,却发现赵之龙出城去了,史可法没有耽搁,接着又去见刘孔昭,不想刘孔昭竟然也是出城去了,而且是刚刚离开!

    史可法心往下沉,他知道,赵之龙和刘孔昭这是故意躲自己了,也就是说,于五于六死在五军都督府的事情,他们两人肯定是已经知道了。

    “忻城伯,诚意伯……”史可法心中愤怒又失望,他想不到面临如此大事,两个伯爷竟然是缩头躲了起来。

    “部堂,部堂~~”

    此时,马蹄声清脆,兵部郎中黄端伯顺着街道急急而来,到了史可法面前,气喘吁吁的报道:“部堂,不好了,京营几百个军官连同他们的家眷,把五军都督府给围了,说要给于五于六讨寻公道,现在人已经越聚越多了!”

    “走!回去!”

    史可法脸色大变,拨马就要返回。

    “部堂不可呀!”

    黄端伯一把拉住他的马缰,焦急的说道:“群情激愤,他们本就对部堂不满,部堂如果现身,说不定会刺激他们,若再有人鼓动,说不得会出意外,不如先去精武营,请张家玉和张名振调兵保护……”

    “我堂堂大明南京兵部尚书,在南京的地盘上,岂用调兵保护?不要说了,撒手!”

    史可法马鞭一挥,抽开黄端伯的手,急急往五军都督府而去。

    黄端伯无奈,只能和亲兵护卫跟上。

    一行人马蹄如雨,惊的街道上的百姓和商户都是闪躲。

    等他们过去,百姓们聚在街道边议论纷纷,忽然听见有人喊:“快去看啊,五军都督府那边出大事了!”

    轰的一声。

    很多百姓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往五军都督府的方向涌去,大家不为别的,只为看热闹。

    ……

    街边的酒楼上。

    一个面色清瘦、三缕长髯的中年富商正捧着酒杯,倚在窗边,淡然的望着街道上的骚动。

    一个红衣红裙的美人儿坐在他身边,手捧酒壶,望着街道上的纷乱,美目里却是有忧虑。

    中年富商一仰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美人儿为他斟上,忍不住问道:“史部堂……不会有事吧?”

    中年富商摇头:“不会,南京京营都是怂包,他们畏战如虎,自私自利,为了侵占的军田,哭喊吵闹,使泼耍赖,挑衅闹事是他们的手段。若是动史部堂一根手指头,真要谋反,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可这么多人,妾还是担心……”美人儿忧虑。

    “若是真出了事……”中年富商小饮一口,淡淡道:“那也只能说他史可法时运不济,能力不及,怪不得别人。历史大势面前,任何人都是蝼蚁,顾不了那么多的。”

    “史可法也是蝼蚁吗?”美人儿惊讶。

    --这么大的官,名气这么大,也是蝼蚁?

    “嗯。”中年富商肯定点头:“不要说一个兵部尚书,就是皇帝,如果站在错误的地方,大浪拍过来的时候,他也是躲不掉的。大浪退去,枯骨一具,论起来,和我们这些普通蝼蚁,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唉……”

    美人儿叹道:“那也太惨了……你说的这些,我不是全懂,我只是觉得,五军都督府这么一闹,怕不是轻易就可以收场的。萧郎,事情只能这样做吗?”

    被唤作“萧郎”的中年富商“嗯”了一声,缓缓道:“没有其他办法,只有如此,才能激化矛盾,将赵之龙刘孔昭等人的龌龊和南京勋贵的丑陋彻底暴露出来,也只有如此,太子殿下才能痛下杀心,对南京来一场大清洗,以便在江南继续推行改革!”

    美人儿看向他,很郑重:“不是太子殿下,是皇帝。”

    中年富商默了一下:“……习惯了。”

    美人儿深深望着他,目光里都是爱恋,忽然叹道:“我们这又是何苦呢?陛下根本不会知道我们是在帮他,反而会误以为我们在南京挑事,是破坏稳定,是在祸乱他的江山呢。”

    中年富商摇头:“你小看太子了,张家玉张名振留在南京,可不止是为了操练新兵,更是为了对付南京勋贵,他的刀,其实早就已经磨好了,他早就想要动一动南京勋贵和南方的顽固士绅集团了,也做好了南京动乱的准备,只是没有适合的借口,我搅弄风云,正是帮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并为他找到了一个天下人都可以信服的理由。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置南京勋贵了。他听闻消息,不会愤怒,只会欣慰。”

    说完,中年富商将杯中的一饮而尽,补充道:“再者,我也不需要他理解。我现在所做,不过是在弥补甲申之变的一些过失,同时希望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的改革能早日在全天下推行,为全天下的穷苦百姓造福罢了。”

    “可陛下依然将我们当成叛逆,朝廷对我闻香教的查缉,从来也没有停过……”美人儿悠悠地又叹口气。

    中年富商不说话了,只是脸色凝重的沉思,显然,美人儿的话,触动到了他的内心。

    这时,“砰,砰,”有人轻轻的、有节奏的扣动包厢的门,口中报道:“掌柜的,南城李掌柜有买卖谈。”

    “请他进来。”中年富商道。

    美人儿则是戴上斗笠,用薄纱遮住了自己的脸。

    一个蓝布衣衫,黑布鞋,相貌普通的商人走了进来,刚过门槛,就立刻双膝下跪,一脸肃容的说道:“南京李在田恭请圣母安康~~”

    中年富商起身挺立:“圣母康泰!”

    叫李在田的商人这才又拜:“少教主安好。”

    “安好,起来吧。”中年富商点头,重新坐下,问道:“事情办的怎样了?于五于六之死,没有露出破绽吧?”

    “绝没有。照你的吩咐,事情都妥了。一会定叫他烈火烹油、釜倾鼎沸。”李在田小声回答,然后将五军都督府现在的情况,简单的汇报了一下。

    中年富商听的满意,点头道:“不可小看史可法,说不得他会力挽狂澜。”

    “是,属下会小心。”

    “去忙吧。”

    “是。”李在田躬身,再道一句:“圣母安康~~”然后才缓步退出,并小心的关上了房门。

    等李在田的脚步声远去,中年富商也站了起来,望一眼窗外已近黄昏的金陵天色,叹息道:“好一座金陵城,可惜的是,安逸太多,靡费太多,不是大丈夫久居之地。燕儿,我们快走吧,乱事一起,南京必然封城。”

    “回山东吗?”美人儿问。

    “嗯,”中年富商道:“那边的干柴堆砌的也差不多了,如今就差一根火苗子了。”

    中年富商和美人儿一前一后,悄然离开,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

    “哒哒哒哒~~”

    史可法策马向前,急急赶回五军都督府,但行到距离五军都督府还有两条街时,却是走不动了----人太多了,街道上到处都是看热闹的百姓,而且议论纷纷的,不止是五军都督府打死人的事,更有人在鼓动对“摊丁入亩”的不满,也许是因为人多胆大,见了史可法,竟然没有多少主动让路的。

    看来,不止是对清田不满的军头,那些对摊丁入亩一肚子的牢骚的士绅也加入了其中。

    史可法的亲兵在前大声驱赶,令百姓们让路,但进展却缓慢,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如果不能尽快解决,等到天黑之后必出大乱,史可法急了,亲自冲到前方,高声呼喊道:“我是史可法,南京兵部尚书兼军机参赞,尔等更有什么冤屈和述求,可等我到了五军都督府之后再处置,现在,立刻让开道路,若是继续拥塞,以聚众闹事罪论处~~”

    史可法的威信还在有的,南京兵部尚书的位置,也不是白给的,在他大声呼喊之下,人群终于是很快的散开了道路。

    史可法一路向前,急速来到了五军都督府的门前,而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五军都督府的门前挤满了军官和他们的家眷,每个人都是激愤,有人带头在喊:“我等世代忠良,不应被这么对待!””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立刻放人!”又有人喊:“还我兄弟的命来~~”旁边还有在大声鼓噪:“史可法酷吏,滥抓无辜,随意打死人,”

    原来,除了于五于六,今日还有六七个军官也被抓了来,此时都关在都督府里。

    五军都督府则是府门紧闭,门前的十几个士兵横着长枪,一个比一个紧张。

    群情激愤,不过当听到史可法返回时,军官们“激愤”的情绪好像一下子就消泯了不少,口号也渐渐低沉了下来。有人紧张的左顾右盼,有人低下头。

    人群散开处,史可法弃马步行,绯袍黑帽,疾步匆匆,脸色严肃的来到都督府门前,黄端伯和五六个亲兵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紧紧卫护,借着刚刚点起的火把,清楚看到,黄端伯一脸紧张,额头鼻尖都是冷汗---眼前的这种阵仗,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和这些闹事者距离这么近,感觉闹事者的拳头或者是武器,随时都能戳到他们的脸上,骚乱就在面前,聪明的话,他们应该调兵,但史部堂却不同意,他选择直接面对。

    “我是史可法,都听我说!”

    知道时间紧迫,史可法站定之后,立刻高声开始说话。

    现场稍微静寂。

    讲话之前,史可法先将头上的乌纱摘了下来,面色肃然的喊道:“凡事都有起因,那就由史可法说说今日的起因吧,大家应该都清楚了,朝廷清查军田,但是侵占军田者,不论你是贵戚勋臣,还是军中将官,都要限期归还,于五于六就是侵占了金吾左卫的军田,于五两百亩,于六八十亩,从去年六月开始,兵部就催促他们交还,但他们拒不交还,反而用各种理由抗拒,甚至毁坏水渠,阻挠兵部的接受,不得已,可法今日才将他们拿到了五军都督府。”

    “人是史可法拿的,如果有什么罪,也是史可法承担!”

    “现在,大司徒和刑部仵作正在验尸调查,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不论结果如何,史可法都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如果是刑仗的责任,史可法愿领国法,朝廷不论罪,史可法也会自己下狱,以谢天下!”

    “史可法将话撂在这里,若有违背,人神共灭!”

第1103章 终不可挡

    ……

    史可法虽然身材不高,人也精瘦,但声音却是洪亮,这一嗓子吼出去,在都督府门前久久回荡,即便是街对面的人,也能听一个清楚。

    听到堂堂兵部尚书史可法要为于五于六之死负责,并且发下了誓言,一些不明真相,只是义愤或者是看热闹的百姓,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连那些挤在都督府门前的军官们也为史可法的目光所逼,忍不住低下了头---他们中间有一半的并不是主动,而是被主上明示或者是暗示,奉了命令,不得不到五军都督府来助威的人,就内心里,他们不敢和朝廷作对,见到史可法威势的目光,他们都是不敢抬头。

    史可法环视众人,继续道:“清查军田之后,史可法再说另一件事,那就是摊丁入亩,刚才在路上,可法听到很多人在议论摊丁入亩,说陛下听了奸佞谗言,实行摊丁入亩,是在压榨士绅,敌视读书人,可法听了十分愤怒,不得不再一次重申,将丁税分摊到田税之中,有田的交税,无田的不交。田多的多交,田少的少交,这正是陛下的仁政,缓解的,是穷苦百姓的艰难,践行的,也正是圣人的教诲!凡是乱议摊丁入亩者,不是瞎了耳目,就是黑了心肝,留他们不说,但良善百姓切勿随他们起舞,更不应该为他们助长声势,要知道,一旦摊丁入亩不能实行,今年的丁税还是要按照人头交纳的。”

    听到此,轰的一声,聚集的百姓立刻就要散去。史部堂说的明白,今日不止是于五于六的命案,更是关系摊丁入亩,一旦不能实行,他们这些穷苦人就得像过去一样,继续交纳丁税。

    热闹再好看,也比不上真金白银不是?

    没有了百姓的助威,只百十个军官,是掀不起什么大浪的。

    一场祸事,眼看就要被史可法消泯于无形……

    ……

    五军都督府前。

    史可法一番言词,说的百姓人心动摇,连门前的军官们都有了畏缩之意,但就在这时,忽然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喊:“让开,快让开,于家大娘来了!”隐隐还听见有老妪的嚎哭之声:“儿呀,我的儿呀~~”

    声动天地,令人听了肝肠寸断。

    于家大娘,指的当然就是于五于六的老母。

    听到苦主来了,一些原本已经决定要散去的百姓,又停住了脚步。

    史可法却是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他明明已经派人去于家勘察现场、控制家人,于家老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目光看向黄端伯。

    黄端伯摇头,他也是一脸的疑惑和不解。

    但这时来不及追查了,因为人群散开,两个妇人搀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已经出现在了史可法面前,三人都是哭泣,见到站在都督府门前、穿着绯袍的史可法,那老妪忽然大叫一声,推开搀扶的两个妇人,猛地扑倒史可法的脚下,一把抱住史可法的小腿,大哭:“青天大老爷,我两个儿子可都是活蹦乱跳的被你们抓走的,现在他们在哪,你还给我呀~~~”

    “老人家。你听我说……”

    史可法的额头一下就冒出了汗,面对激愤汹汹,居心叵测的人群,他丝毫不惧,但现在面对这一个哭泣的老妪,他一时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低身想要搀扶,但老妪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只是放声大哭,黄端伯蹲下劝说,也是不行。

    亲兵们相帮却也是帮不上。

    老妪悲惨的哭声,令现场的气氛又激愤了起来。

    “于家太惨了,只剩孤儿寡母了。”

    “于五于六冤啊。”

    “兵部太过分了。”

    “官字两个口,历来都是骗人的,今日说了,谁知道明日算不算?”

    “我家的田,是祖上就传下来的,凭什么就要交还?”

    又有人说:“兵部用的是缓兵之计,今天在出现的所有人,明天肯定全部都会被抓起来,于五于六就是我们的下场,到时后悔就晚了!”

    “为于五于六伸冤,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收回清田之策,我们就不走~~”

    “我家兄弟还在里面呢,史可法,放人!放人!”

    刚刚稍有冷静的情绪,一下子又被撩拨了起来,群情又激愤,也就在此时,那老妪大叫一声,忽然没有了声息,原来是因为过于伤心,晕过去了,史可法吃惊,急忙连喊:“快叫医官!”

    但人群并不知道,听见有人大叫一声:“于大娘也被史可法害了,于大娘,于大娘啊~~~史可法,狗官,你好狠啊~~~”

    轰。

    连人家的母亲都不放过!

    人群愤怒了,他们没有理智,潮水一般的往上涌,伸着双手,拉扯、围攻史可法,要为于家伸冤。

    史可法被冲的站立不住,他大声呼喊辩解,但已经是无济于事。

    黄端伯和门前的卫兵都吃惊不小,急忙护卫,卫兵们挺着刀枪,黄端伯张开双臂,挡在史可法面前,嘶声大喊:“退后退后,你们冲击朝廷大员,难道是想要谋反吗!”

    但声音未落,就听见有人喊:“反的是狗官!”随即一声惨叫,身边的一个卫兵竟然是倒了下来,原来是冲击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拔出长刀,向卫兵看来,那卫兵闪躲不及,立时就被砍倒。

    血光飞起之时,黄端伯惊的脸色发白,大叫:“反了,快,保护部堂啊!”其他卫兵本能的挥舞手中的刀枪,对向冲上来的人群乱刺,在保护史可法的同时,也是以免自己受害。

    一时惨叫大起,瞬间又倒下好几人,有的被长枪戳中,有的是跌倒踩踏。

    “冲进去,把兄弟们救出来啊!”

    但后面的人不知道,依然激愤的往上涌。这其中,有人在大声的鼓动。

    而被顶在最前的,恰恰就是军营的那些军官们,他们被后面的人推涌,想退也不能,只能拔刀自卫,一时五军都督府门前战成一片,惨叫连连。谁也不能分出敌我。

    这中间,有一个京营军官挡在台阶上,张开双臂,惊慌的大叫:“你们疯了吗?退回去,快退回去啊,冲击官署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但话没有说完,忽然就大叫倒下,好像是被一支暗箭射倒,又好像是被台阶上的卫兵刺倒,一时更加混乱。

    危急混乱之中,黄端伯等人护卫史可法撤退,史可法坚持背起于大娘,然后才狼狈的退回府内,而混乱的人群也跟随他们,涌进了都督府的前院中。

    听闻形势失控,人群涌进官署,还在后院勘察尸体的刑部尚书姜曰广提着袍角从后院值房奔到前面,高声呼喊:“本兵,歹人作乱,形势危急,请立刻调兵啊~~~”

    --五军都督府的守卫不到一百人,外面却有数万人,而且现在他们已经涌进了前堂,肯定是守不住了。

    史可法小心的将晕过去的于大娘放在旁边的石座上,望着被撞开的府门和涌进的人群,脸色惨白的叹息:“终究是没有挽回……自作孽不可活啊!那就调兵吧,黄端伯,拿我手令,立刻去调精武营,令他们支援五军都督府,上街戒严,今晚作乱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走,一定要追出幕后的凶手!”

    黄端伯微微迟疑了一下,拱手:“只是精武营?”

    意思是,不调忻城伯和诚意伯的兵马吗?

    “是。”史可法肯定的点头:“去吧。”

    “下官领命!”

    黄端伯大声领命。

    照大明祖制,南京兵马由南京守备太监、南京守备和参赞机务三人合议指挥。这其中南京守备太监是从京师司礼监直接派过去的,是皇帝的人,南京守备由勋臣担任,现任是忻城伯赵之龙,至于参赞机务,则是由南京兵部尚书兼任,现任史可法就当着此职。

    因为隆武陛下继位之后取消了镇守太监,等于现在南京的兵权不再是三个人,而是两个人执掌,一个史可法,一个赵之龙,若是正常调兵,史可法需要将赵之龙召来商议,但现在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了了。

    “部堂,你快看!”

    黄端伯刚领命,忽然有人大叫了起来。

    史可法抬头一看,只见都督府外面冒起了火光,好像是临近的房间被人点燃了,而且不止一处,是好几处!

    史可法脸色大变,他知道,这样一来事情将彻底无法收拾,即便他想要压制事情的影响和规模,也是不可能了……

    ……

    魏国公府。

    魏国公正准备享受晚餐,今日下午在五军都督府发生的事情令他畅快,他心想,史可法史可法啊,本公数次告诫于你,可你就是不听,一意孤行,现在好了,惹出大事了,看你如何收场?

    正惬意间,脚步声急促,一个家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到他身边小声报告。

    “啊?”

    魏国公惊的筷子掉了地,然后哆哆嗦嗦的道:“快,快去通知忻城伯和诚意伯!”

    ……

    城西京营营房。

    灯烛下。

    一个穿着武官狮子服的武将正负着双手,在堂中焦灼的踱步,灯光照着他的脸,却是忻城伯赵之龙。

    于五于六被打死的事情,他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而后他意识到情势必然会有大变,在幸灾乐祸的同时,他迅速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躲入军营之中,一来可以避免史可法的找寻,令史可法尝一下惹了众怒、独立无援的结果;第二,他不想给史可法擦屁股;第三,可以冷静观察,适时出手。

    因此,进到营房的第一件事,他就是派出大量的人手,不停的探查五军都督府和城中的情况,但是有什么异动,他第一时间就可以知道。

    最初,赵之龙还是很镇定,因为他对京营的旧军官有相当的了解,知道他们贪财怕死,蝇营狗苟,是不敢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行为的,最多就是聚集嚷嚷,聚集生事,给史可法一个警告,令史可法难堪,下不了台,真正搞什么事情,对五军都督府不利,他们是绝对不敢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赵之龙却渐渐焦灼起来,他原本以为,只是军中那些不满清田的军官们到五军都督府门前聚集,向史可法讨要说法,当史可法焦头烂额,无法维持之时,他适时出手,从中撮合,不但能得到史可法的感激,也能得到朝廷的嘉奖,重要的是,经过此事,南京清查军田的动作,肯定就要慢下来了,说不得最后还会无果而终。

    可一次又一次传来的消息,却让他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了,那就是五军都督府门前的聚集人数,超过他的想象,到现在不但是五军都督府,就在周边的两条街道上也都挤满了人。

    人一多,事情就难以控制……那些精英军官又多是酒囊饭袋之辈,一旦闹大了,把握不好分寸,可怎么收场?

    唉,魏国公定远侯灵壁侯安远侯,你们找的都是什么人?

    赵之龙不禁忧虑。

    “伯公~~”

    赵之龙正焦急无策之时,忽然听见脚步声响和一声惊惶的呼喊,抬头一看,却是他派出打探消息的亲兵队长转回来了。

    作为伯公,赵之龙还是很威严的,站住脚步,脸色一沉,喝道:“慌什么?!有什么事情,慢慢报来!”

    亲兵队长却是无法冷静,慌张报道:“伯公,大事不好了,乱民冲进了五军都督府,还杀了人……”

    “啊?”

    赵之龙脸色煞白,惊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怎么可能?他们怎么敢……不应该啊……你你你是不是听错了啊?”

    亲兵队长用力点头:“千真万确,现在五军都督府都已经乱了,还在有人城中放火……”

    “啊?”赵之龙后退了一步,几乎站不稳,口中喃喃道:“坏球了坏球了,惹出大乱了……”然后又问道:“史可法和姜曰广呢?”

    “不知道。”亲兵队长回。

    “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赵之龙气急败坏的大叫:“还不拿我的将令,快去点兵!”

    ……

    同一时间,躲在另一处营房的诚意伯刘孔昭也得到了消息,他同样大惊失色,跳起来叫道:“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快点兵,随我一起去平乱!”

    ……

    定远侯府。

    定远侯邓囿惊的打翻了茶盏,脸色煞白的说道:“坏了,要出大事了!”……

第1104章 平乱

    ……

    “挡住!快挡住!”

    “冲,往里冲!”

    暗夜里,一片混乱。

    五军都督府被乱民攻入,兵部尚书史可法,刑部尚书姜曰广被困在大堂,乱民们虽然不敢直接攻击大堂,但却在都督府各处游走,他们放走了被关押在这里的侵田军官,到处打砸,幸亏姜曰广机警,提前令人将于五于六的尸体抬到了大堂,以保存证据,不然说不得会有其他的意外。

    而在都督府之外,很多每日不得志的地痞流氓,以及城中的乞丐流民,趁势哄抢财物,整个都督府周边的陷入混乱,很多店铺被抢,百姓被打被杀。

    史可法站在大堂门前,望着夜空里的火光,听着外面的哭喊,满脸愧疚,一动不动。在他看来,今日之事本是可以避免的,但因为他的疏忽和不利,以至于造成现在的局面。

    史可法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啊……

    “精武营怎么还不来?”

    姜曰广焦急的踱步。

    其实黄端伯刚走,现在有没有赶到精武营的营房还是一个问题的,但一分一秒的煎熬,却让姜曰广觉得,黄端伯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

    “嗯?”

    就在这时,姜曰广的耳朵根子忽然动了起来,然后他惊讶的站住脚步,转头往外面看去。

    史可法也感觉到了,他猛然抬头。

    ----砰,砰,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一声又一声的,急促整齐,非常有节奏的敲打着大地,大地隐隐传来震动,如果是平常人,可能会因为是听错了,或者是有什么地动,但身为南京兵部尚书,常常巡视南京精武营的史可法却会知道,那不是地动和听错,而是精武营士兵迈着整齐的脚步,一步步向前推进的声音。

    精武营到了。

    随即,就听见院中传来一阵乱,乱民们在喊:“快跑啊,官兵来了~~”

    ……

    砰,砰,砰。

    ——首发起点,最近订阅下降的厉害,不得不重启防盗版,写作不易,谋生更不易,个中不便,望大家谅解,正式内容请十五分钟后刷新,如果是半夜,请凌晨刷新,对造成的不便,再次表示深深的歉意。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家丁)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一群鼠辈!”

    钻天猴不屑的冷笑一声,马鞭向前一指:“给我追!”

    丢下七八具尸体,贼兵一窝蜂的向前追。

    八字胡须最是英勇,带了五十个人冲在最前。流贼如果杀了官军,那是有重奖的,一个脑袋最少三两银子,在八字胡须看来,前面跑着的二十个官军就是六十两银子,官军或许有鸟铳,但论起跑步,却绝对跑不过他们这些流贼,不出两百步,他们就能将这波官军追上,然后一窝蜂的冲上去,将官军杀一个落花流水

    --卫所兵虽然是官军,但战斗力比他们强不了多少,他们人多,肯定能将官兵堆死。

    如果是李自成或者是张献忠军中的老流贼头领,一定会发现官军今日使用的鸟铳和他们平常遇见的鸟铳不同,平日里官军的鸟铳虽然有相当的威力,但却不会有这般厉害,一轮射击之下,中弹的九个人当场就死了八个,另外一个眼看也是不能活了。

    由鸟铳便知道今日官军的不同。

    但钻天猴没想那么多,他依然将对面的官军当成是了县城里的卫所兵,不好好在县城待着,却跑到刘店镇来撒野,耽误了他的**,他心中一团火,非把这一小队的官军歼灭了不可。

    “殿下,你身边有奸细!”杜勋第一句话就让朱慈烺吃了一惊。自成或者是张献忠军中的老流贼头领,一定会发现官军今日使用的鸟铳和他们平常遇见的鸟铳不同,平日里官军的鸟铳虽然有相当的威力,但却不会有这般厉害,一轮射击

第1105章 惩治

    ……

    南京。

    天亮后,应天府和刑部的人全体出动,在精武营的配合下,对供出的漏网之鱼进行大抓捕。

    到晚间,虽然有勋臣们的通风报信,但仍然有很多来不及逃走的参与者被逮了一个正着。

    各个勋臣和一些参与其中的士绅都是恐惧----这一次应天府和南京刑部的人一改过去的散慢,动作竟然是如此的生猛,虽然他们悄悄派人打招呼,求着“慢一点”,但一点效果都没有。

    另外,事情好像是出了差子,一些原本应该躲的很好的人,最后都被精武营抓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幕降临,审讯有了一个大概结果、案件也有了追查的方向之后,史可法姜曰广方岳贡连同南京所有四品以上官员联名向朝廷奏疏,通报此次动乱的经过,汇报审讯所得,最后则是自请处分。

    这么多的人联名,其间的内容肯定是瞒不住,很快的,勋臣们就知晓了奏疏的内容,在忐忑恐惧的同时,对史可法也就有了更多的憎恨。

    ----因为史可法在奏疏里写到,虽然还没有查到幕后凶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在五军都督府门前聚集抗议的军官,并非全部是自发,有相当的一部分都是有人授意和被人蛊惑的。

    谁能授意和蛊惑这些军官呢?

    史可法没有明说,但所有人却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据说,就奏疏的内容,史可法和姜曰广曾经有激烈的争吵。

    作为前辈,姜曰广认为在事情还没有完全清楚之前,不宜将矛头直接指向勋贵,以免变生枝节,因而他建议奏疏应该写的更含糊一些,不要轻易得罪南京的勋贵,但史可法坚不同意修改,认为查到哪就说到哪,不能欺君,姜曰广劝不了,最后只能同意。

    ……

    南京乃是大明的留都,南京动乱,非同小可,所以这一道奏疏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火速送往京师----隆武帝继位以后,不但恢复、而且是加强了驿站系统,南北消息和奏疏的传递速度,比以往快了很多,六百里加急,真正做到了迅如水火。

    隆武帝得到奏疏之后,再次召集内阁军机处的众臣进行商议,随后他做出了两个决定,第一,命令史可法“戴罪立功”,彻查动乱之因,不论牵扯到谁,都绝不姑息,第二,召赵之龙、刘孔昭回京,南京兵权暂由史可法全权统领。

    赵之龙、刘孔昭现在是南京掌兵的勋贵,召他们两人回京,但朝廷却没有依照过往的惯例,将兵权交给南京其他勋贵暂代,而是由文官史可法全权统领,其间的意思已经是相当明显了。

    最起码可以证明,隆武陛下对赵之龙刘孔昭连同所有南京勋贵的表现十分不满。

    ……

    南京。

    故皇宫门外,匆匆赶到南京,风尘仆仆地司礼监秉笔太监秦方高声宣读圣旨,南京六部都察院以及在南京的所有勋臣都跪拜听旨。

    听完圣旨,赵之龙和刘孔昭面色苍白,魏国公徐文爵定远侯邓囿等人也都是如丧考妣。

    赵之龙和刘孔昭是掌兵的勋臣,也是现在南京的实权人物,有他们两人在,有京营在,南京勋臣或多或少都能有所心安,但现在,陛下居然令他们两人回京述职-----就勋臣的传统,是没有回京述职这一说的,所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陛下怕是要动他们这些勋臣了,为了避免动乱,因此要先行调走赵之龙和刘孔昭。

    可明白归明白,他们却没有人敢抗拒。

    不说现在南京有精武营,即便是没有精武营,他们这些勋臣也是没有胆子对抗朝廷的。

    ……

    夜晚,赵之龙在厅中来回踱步,唉声叹气,他自感此去不妙,怕是回不来了,只后悔不该参与军田,又恼怒魏国公等人贪得无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刘孔昭则是召集心腹将领,在船中密议,但一直议到天亮,也没有议出一个结果,无论刘孔昭明示还是暗示,舱中将领没有一人愿意为他出头。

    刘孔昭恨啊,恨这些心腹忘恩负义,又恨流贼消灭的太快了,如果现在南京周边有流贼,陛下说什么也不敢调他回北京的。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陛下,你不能这么对我啊。

    消灭张献忠,我是有大功的啊。

    ……

    第二天,在秦方的见证下,赵之龙和刘孔昭先后将兵权交给史可法,第三日,两人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南京,往北京而去,因为预感到此去不妙,所以两人都携带了大量金银,人还没有出发,行贿的银两,却已经是先行送往了北京,从内阁、军机、司礼监、一直到兵部刑部,凡是有可能涉及到的单位,甚至连下面的小太监和查缉的锦衣卫,都一一打点。

    如果是过去,赵之龙刘孔昭这一套的方法肯定有效,拿了银子,上上下下一起为他们两人说好话,最后肯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便不能继续掌兵,保住爵位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但这一次,他们却是走眼了,行贿的银子不但没有为他们两人冲出一条生路,反而成了他们两人入狱的证据。

    或者说,他们两人对京师官场的了解还停留在过去,远不知道,现在的京师官场已经不是过去的样子了。

    赵之龙和刘孔昭一到北京,立刻就被拿下,押入诏狱,罪名就是行贿大臣。

    --有明一代,行贿之罪其实并不重,像赵之龙刘孔昭他们这种有身份的勋臣,即便是行贿被朝廷发现了,最多也不过是斥责、罚禄,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下狱的。

    但隆武帝就是要办这两个人。

    ----历史上,作为南京兵马的实际控制者和最高统帅,赵之龙率二十万兵马投降建虏,使建虏不费一箭一矢,就拿下了坚城南京,也使的建虏能够迅速南下,扫清江南,如果南京能够坚守,以南京城的坚固程度,绝非建虏可以轻易拿下的,一旦建虏大军拿不下南京,或者是在南京城下久顿,那么南方各地就能有更多的准备时间和勤王兵马,南明覆亡的时间,说不得会拖延,甚至是逆转。

    但没有。

    赵之龙轻易投降。

    事后,多铎在给清廷的奏报中写道,“忻城伯赵之龙率马步兵共二十三万八千三百人”投降。

    二十三万人齐解甲,没有一个是男儿。

    赵之龙还令南京百姓,欢迎清军进城,“令百姓家设香案,黄纸书大清皇帝万万岁”。赵之龙自己则是主动剃发,协助清军驱赶城中百姓。清廷对赵之龙很满意,“赐金镫银鞍马、貂裘八宝帽”,并将赵之龙编入汉军镶黄旗,封为三等阿思哈尼哈番,也就是三等男爵,子孙世代承袭。

    赵之龙是唯一一个继续在清廷保有世爵的南明勋贵,其他勋贵都被清廷贬为平民了。

    作为崇祯帝给予厚望、亲自任命的南京留守,更为弘光帝所宠信,赵之龙世受国恩,享尽大明荣华,却贪生怕死,辜负天下,携二十万大兵投降,将南京拱手献于清廷,其罪不可赦,千秋之下,亦为人所唾弃。

    刘孔昭则是另一种的代表。

    --作为一个好不容易才继承爵位的勋臣后代,刘孔昭野心极大,在北京时,就会察言观色,巴结权臣,揣摩崇祯帝的心思,到了南京之后就更是变本加厉,弘光帝登基之后,他依附马士英,为马士英的爪牙,攻击史可法,上蹿下跳,当庭殴打吏部尚书张慎言,逼的对方愤然辞职,创下了大明朝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而后,身为勋贵,刘孔昭竟然想要入阁,当一当阁老。

    入阁乃是文官的极致,你一个勋臣也想要入阁,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但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在马士英的运作下,他竟然真的入阁了,成为了大明两百七十年来,第一个身为勋臣,本是武将,但却能文官入阁的奇迹。

    从一个庶出的、不能承袭爵位的混混,到成为大明朝的内阁阁员,刘孔昭一路奋斗,可谓是风光。

    其先祖刘伯温的智谋,也不过如此。

    但最大的讽刺是,刘孔昭有野心,敢折腾,不惧法纪,什么事情都敢做,但偏偏没有能力,只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酒囊饭袋,他主持的江防,面对清兵,不战自溃,他本人也下落不明。

    就其秉性来说,惭愧羞耻,为大明尽忠的可能性极小,最大可能就是在撤退的混乱过程,落水而亡,或者是为他人所杀,但因为各种原因,事情被掩盖,没有为天下人所知。

    ……

    赵之龙刘孔昭,南京勋臣的典型代表,南明朝的快速覆灭,他们两人作为主要的帮凶,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原本,他们如果老实,隆武帝或可忍住心中的厌恶,饶他们一命,但既然他们不甘寂寞,在南京之乱中有所参与,被召回北京之后又不甘认罪,用重金贿赂大臣,既如此,隆武帝就饶不了他们了,只能前世今世,和他们一起把账算了。

    很快,南京之乱的更多细节和内幕,都被调查了出来,史可法具体成册,送到京师。

    ---于五于六不是被打死的,而是吃了毒药,稍受仗责,就会毒发,事发之前,于五于六曾经和十几个京营军官密议,其间少喝了一点酒,而毒就在酒中,那一名带酒的军官,也参加了五军都督府的抗议,最后死在了混乱之中,而经过调查,他和魏国公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事发之前,曾经密见过魏国公……

    京营军官以及他们的家眷在五军都督府门前聚集抗议,各个南京勋贵以及南京京营的重要将领不但知晓,而且是暗中支持,赵之龙和刘孔昭放任默许,平远侯柳祚昌更是亲自鼓动召集,军官们都有清楚供述,并且签字画押。

    而乱事之起,于家老母的出现还有府门前的攻击行为,最后也都指向了不满了清田的军官和勋贵……

    当然了,无论魏国公徐文爵还是平远侯柳祚昌,以至狱中的赵之龙刘孔昭都是拼命喊冤,他们对于史可法的调查,坚不承认。

    不过他们承认不承认,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答案已经在众人心中。

    对于南京勋贵的胆大,最初,内阁军机处都是不相信的,但随着证据的渐渐充足,众人不再怀疑。

    “利令智昏,鼠目寸光!”

    “欲令其亡,必先自狂!”

    ……

    如何处置南京勋臣,还有狱中的赵之龙和刘孔昭,是摆在朝廷面前的一个难题。

    ----大明朝善待勋臣,太祖朱元璋有遗训,《皇明祖训》也明确记载,非是谋逆,勋贵触法,一律从轻发落。

    即便勋贵鼓动攻击官署是真的,但只要不是谋逆,他们就可以被从轻。

    那攻击官署算不算谋逆呢?

    刑部和内阁内部都有不同的意见。

    ……

    乾清殿。

    隆武帝朱慈烺放下手中的卷宗,脸色沉思。

    “陛下,有问题吗?”

    军机大臣堵胤锡问。

    今日他是单独觐见,殿中就他和皇帝两个人。

    朱慈烺皱着眉头:“仲缄难道没有看出奇怪之处吗?”

    堵胤锡字仲缄。

    堵胤锡拱手:“陛下是说那些证据吗?”

    朱慈烺点头:“是啊,从卷宗看,史可法大规模的搜捕,成效极佳,不但抓获了人证,而且缴获了很多的物证,只是这些人证物证感觉来的有点太顺利了,就好像是摆在那里,等着朝廷去搜的……又比如那几个关键人证,他们藏的都是隐蔽,但却有人密报于南京刑部,然后被史可法轻松捉到。常理来说,举报犯人,图的肯定是赏金,但事后却没有人领赏,这不禁让人奇怪……”

    “是啊,臣也觉得奇怪,五军都督府门前的冲突,也有些蹊跷……”堵胤锡道。

    “还有更蹊跷的……”朱慈烺取出一份密报:“南镇抚司密报,他们近期在南京发现了闻香教活动的踪迹……你看看吧。”

    听到闻香教三字,堵胤锡脸色微微一变,急忙上前一步,躬身双手接过,展开细读……

第1106章 丹书铁券

    ……

    乾清殿。

    “闻香教?”

    面对南镇抚司的密报,堵胤锡惊。

    作为隆武帝的近臣,堵胤锡对闻香教一点都不陌生,更不陌生的是,他知道前军情司照磨萧汉俊就是闻香教的人,当日,定王某乱,萧汉俊背叛太子,倒向定王,将隆武陛下在京师的布置,全盘告知定王,使局势陷入危急,若不是隆武陛下天命在身,迅疾赶回,这天下说不得就要大乱了。

    而乱事之后,萧汉俊就不知所踪,隆武陛下虽然曾经派李晃到山东寻找,但并没有查到萧汉俊的踪迹,现在南京之乱中,忽然出现了闻香教,堵胤锡不由就想到了萧汉俊。

    ---难道南京之乱,是闻香教在幕后捣鬼?

    只是闻香教的活动范围,历来都是山东半岛,最多不过是到京畿等北方地区,这一次怎么跑南面去了?

    “南镇抚司并没有查出什么,只是确认了闻香教的存在,但闻香教历来都是在北方,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南京,他们在南京,一定有所谋。加上这一次南京之乱有一些蹊跷之处,朕不免有点怀疑……你我都知道萧汉俊的能力,如果真想做,他是绝对能做出来的。”朱慈烺眼有忧思。

    “陛下。”

    堵胤锡合上密报,拱手说道:“应立刻派人到南京彻查,若真是萧汉俊和闻香教在后面搞鬼,一定还有后招,朝廷不可轻视!”

    朱慈烺点头:“朕已经派原东厂提刑太监李晃急赴南京了。他和萧汉俊素有渊源,应该能查到一些东西。”

    堵胤锡这才放心。

    “卿和萧汉俊也有一些交往,你以为,如果真是闻香教,如果此乱真是萧汉俊煽风点火,那他图的是什么?下一步又会如何做?”隆武帝沉思的问。

    堵胤锡沉思了一下,拱手道:“闻香教以传教为第一,其根基在山东,南方各地尤其是南京等地的民众,对闻香教素来反感,其难以施展,如果萧汉俊真想宣传教意,或者是扩大影响,倒不如选济南,开封,甚至是西安等地。那样或可以事半功倍,其在南京又为的什么呢?”

    “除非,萧汉俊是想在南京做一件大事,以向朝廷示威……”

    朱慈烺点头。

    堵胤锡继续道:“此次南京之乱,参与的多是京营侵占军田的军官以及一些对摊丁入亩有所不满的士绅,纵观全案,确实有教唆蛊惑的迹象,几个关键的证人死的也十分蹊跷,但有一点很奇怪。”

    “历来阴谋诡计,搅弄风云,所图的不过就是浑水摸鱼,趁乱取利,南京最乱的时候,应该就是五军都督府被冲击的那一夜,当史可法姜曰广,赵之龙刘孔昭,张家玉张名振,都在五军都督府,而大半的兵马也都在五军都督府,内外惶恐之时,如果闻香教的人趁机作乱,攻取城门,放起大火,那必会造成大乱,继而轰动天下。”

    “这也才符合萧汉俊狠辣的性子,也不枉他的谋划。

    “但没有。”

    “从后方奏报看,当夜除了五军都督府之外,其他各处都十分平静。”

    “现在陛下召回赵之龙和刘孔昭,兵权全归于史可法,事权统一,南京就更是不会乱了。”

    “这不似萧汉俊的风格……”

    “但从于五于六中毒,到五军都督府的混乱,一切的一切,天衣无缝,恰到好处,背后策划的人,手段极高,从这一点上来,又极像萧汉俊的手法。”

    “因此,臣也是不解了。”

    ……

    朱慈烺听完沉思,缓缓说道:“是啊,这也是朕不解的地方……也许是朕多疑了,这件事根本就没有萧汉俊的参与,不过就是南京勋臣胡乱作为,飞扬跋扈惯了。”

    堵胤锡拱手行礼,不再说。

    等他退下,朱慈烺在殿中踱步---和堵胤锡的谈话,令他思想开阔,隐约的又想到了更多,而和最后一句话相反,他现在更加确定,南京之乱一定有萧汉俊的参与。

    为什么呢?

    南京勋贵固然有贼心,但却绝对没有贼胆,他们贪图利益,聚集生事,向朝廷施加压力,或是可能。但真要鼓动军官们攻击五军都督府,造成大乱,他们是绝对不敢的,从锦衣卫的密报以及当晚的混乱就可以知道,赵之龙和刘孔昭都是有点气急败坏的,照刑部的审理和证据来看,他们两人连同南京勋臣,所为的就是制造声势,给史可法和朝廷施加压力,但绝对没有想到冲进官署,只不过因为人群聚集太多,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因此也才挣脱了他们的控制。

    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于五于六的死,于家老母的出现,都是精心策划,绝非临时起意,也非南京那些酒囊饭袋的勋臣可以做到的。

    “萧汉俊,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朱慈烺轻轻问。

    ……

    随着时间的推移,史可法查到的证据更多,眼见无法抵赖,魏国公徐文爵第一个承认,说的确是默许和纵容军中的老部下到五军都督府门前抗议了,但于五于六的死,以及其后的冲击官署和打砸烧抢,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绝对没有授意。

    接着,定远侯邓囿和灵壁侯汤国祚也先后承认,他们纵容和默许了。

    只有安远侯柳祚昌的家仆供述,说安远侯告诉他们,“可以搞一点事”。

    相比其他勋臣的承认和家仆的指控,柳祚昌却是死鸭子嘴硬,坚不承认,或许是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太多,一旦承认就会大祸临头,又或者是他赌徒的性子使然,既然咬紧牙关,一开始就不承认了,那以后也不会承认,要赢就赢大的,要输就输的彻底!

    而整体的突破点,也出现在柳祚昌的身上。

    不但他的家仆,就是赌坊里的一个赌徒最后也站出来指控柳祚昌,说他亲眼见到,柳祚昌和毒死于五于六的那个军官见过面,还经常听柳祚昌咒骂朝廷,念叨朝廷对他不公,最近要干一件大事。以报复朝廷。

    而面对柳祚昌的喊冤,赌徒则说,自己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冤枉侯爷啊?

    事关重大,史可法六百里加急请示朝廷,说要搜查柳祚昌的侯府。

    隆武帝同意。

    最终,不但从柳祚昌的侯府中搜出了私藏的兵器,而且搜出了他和定远侯邓囿、灵壁侯汤国祚密议不轨的一些证据。

    到此,三人的罪行确定。

    另一方面,史可法在军中的调查也取得了相当的进展,不但知道赵之龙刘孔昭当日是故意躲着他,以逃避责任,更清楚确定了他们两人暗中阻挠清田,利用部下的名字侵占军田以及贪污军饷的事实。

    ……

    事关勋贵,南京刑部不能决断,厚厚的卷宗,送到了北京,交陛下圣裁。

    隆武帝尚没有“决断”,都察院的御史却已经纷纷上疏进言。要求严惩南京勋臣。

    “太祖高皇帝虽有遗训,要善待勋臣,然谋逆不在其列。”

    “攻击官署,视同谋逆!”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何况勋贵乎?”

    “如不严惩,何能对得起当日死难的百姓?”

    御史上下,一片喊杀之声。

    ……

    虽然朝议汹汹,但勋贵毕竟是勋贵,而且就在这中间,宫中传出了喜讯,娜仁贵妃为陛下诞下了一个皇子,这也使娜仁成为了第一个为大明皇族诞下皇子的蒙古女子。

    而据坊间传言,说陛下对娜仁十分喜爱,身为蒙古女子,娜仁骑马射箭,样样在行,常常和另一位妃子淑妃娘娘李氏一起,在宫中校场策马扬鞭,斗剑论武。

    宫中有校场,妃子斗剑,论起来,不但是大明,就历朝历代也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

    对此,很多文人都是摇头的,觉得陛下对后宫太宽纵了,不要说皇帝,就是贩夫走卒,也不能让女人在家里这么放纵呢?

    更有人觉得,宫里这么闹,迟早要出事情的。

    有御史风闻弹劾,但泥牛入海,毫无回应。

    有诞下皇子的喜讯,加上皇明历来宽待勋贵的传统,很多人都以为,徐文爵赵之龙刘孔昭等人一定会被轻放。

    当然了,也有人对娜仁贵妃诞下皇子有所忧虑,虽然陛下已经有两子,且大皇子已经是太子,但面对娜仁贵妃的皇子,他们总是有些不安。

    ……

    而隆武帝的决定,很快就公之于众。

    “南京之乱,罪在用人,朕躬难辞其咎,斋戒三日,以为遇难者默。”

    隆武帝先自己请罪,然后再说对徐文爵等人的处置。

    “魏国公徐文爵,贵为国公,世受国恩,不思为国分忧,反而阻挠国策,暗中鼓动,酿成南京之乱,危及国家,当论死。念及先祖功劳,减等处置,褫夺一切封爵,贬为平民!”

    “定远侯邓囿、灵壁侯汤国祚除爵,充军河套!”

    “安远侯柳祚昌罪尤其大,为常赦所不原,除爵,抄家,斩!”

    “赵之龙身为南京留守,执掌南京兵马,然就任以来,侵占军田,败坏军政,于治军练军无一所长,辜负圣恩,是日之乱,更是藏于营中,坐观时变,其心可诛,其后又贿赂大臣,欲掩盖罪行,蒙骗于朕,罪不可赦,除爵,斩,抄没全部家产,家人流放河套!”

    “刘孔昭身为操江提督,和赵之龙同罪,除爵,斩,抄家,家人流放河套!”

    “以上所抄没金银,全部用于赔偿当日在南京动乱中死难的将士和无辜的百姓。”

    ……

    圣旨一出,整个京师都为之震动。

    虽然在这之前,众人愤慨,御史言官纷纷上疏,要求严惩南京勋臣,原本以为,他们要一斤,陛下最少也要给八两不是?毕竟朝廷一直都有宽待勋臣的惯例,但没有想到,他们要一斤,陛下居然真就给了一斤,对南京勋贵并没有太多的宽容和减免。

    爵位最高的徐文爵被贬为了平民,等于十代繁华,毁于一旦,大明再无徐家的世爵了。

    幸运的是,他保住了性命。

    相比之下,定远侯邓囿、灵壁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等人就惨了,原本以为就是一顿板子的事情,想不到最后竟然是流放或者是杀头。

    “陛下,不能这样啊,我们是勋臣啊,我们对大明有功啊~~”

    但最惨的还属赵之龙和刘孔昭,不但抄家,而且连性命也丢了----就舆论来说,对他们两人的议论也是最多的,人们纷纷说,隆武陛下最怒的也许并不是赵之龙和刘孔昭参与鼓动闹事,而是朝廷将南京京营和水师交给他们,而他们两人却没有交出令隆武陛下满意的答卷,即便隆武陛下派了张家玉张名振这两条鲶鱼到南京,操练精武营,都没有能唤醒他们,也因此,旧怒加上新罪,隆武帝对赵之龙和刘孔昭从重处置,也就不奇怪了。

    其他几个参与其事的勋臣,因为罪行较轻,所以没有受到处置,不过却也被严厉的斥责,并要求他们认缴金银,以为赎罪。

    南京勋臣本来就不多,经此一次,所剩不过两三家,而且全部被隆武的雷霆手段所震撼,再不敢对朝廷的政策阳奉阴违,暗中阻挠了。

    清查军田和摊丁入亩,自从再没有人敢阻拦,在南直隶顺利推行。

    ……

    “冤枉啊~~”

    被判处极刑的赵之龙和刘孔昭最为震撼,虽然他们已经有不好的预感,预料到自己的爵位可能不保,但万万没有想到,不但是爵位,连身家性命竟然也是被剥夺了。

    因此,狱中的赵之龙和刘孔昭都是大喊冤枉,而令人想不到的是,赵之龙竟然使出了一个救命的绝招,那就是他家中有成祖文皇帝亲赠的“丹书铁券”,而这一次被他携带到了北京,就他好像早就预料此行不妙,因而提前将丹书铁券带在了身边一样。

    何谓“丹书铁券”?

    丹书:用朱砂写字;铁卷:用铁制的凭证。

    简单讲,就是皇帝亲写的免除勋臣后代死罪的圣旨,铁制,世袭传递,主要是笼络勋臣的一种手段,朱元璋在世时,特别喜欢给勋臣们颁发丹书铁券,不过等到他变脸,要清算勋臣之时,那些被勋臣们整日供奉在正堂的“丹书铁券”毫无作用,屁毛都不管。

    真正是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明末,为了安抚魏忠贤,崇祯皇帝还曾给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颁赐过铁券。但魏良卿最后也没有逃过一死。

第1107章 雨疏风骤

    ……

    丹书铁券有免死的功能,朱元璋可以不承认自己所写的,崇祯也可以,但后面的皇帝却不行,自己可以反对自己,但儿子却不能反对父亲。

    如果赵之龙真拿出了丹书铁券,即便再恨,隆武帝也无法处死他。

    赵之龙被关在诏狱,他大喊大叫之后,诏狱锦衣卫立刻将情况上报。

    ---明制,所有的丹书铁券都是一式两件,一件授予获赐者,另一件藏于内府。在需要查验时,只要将它们放在一起,便可真伪立辨。因此判断赵之龙所说真假一点都不难。

    ……

    这个插曲出乎朱慈烺的意料。

    赵之龙的求生欲,倒是强烈的很啊。

    判决一出,圣旨以下,赵之龙却忽然拿出了免死的丹书铁券,难道一切要推翻不成?

    就心底来说,朱慈烺实在是不想放过这个毫无气节、拱手献城、害江南轻易沦陷的大罪人。

    不承认丹书铁券?或者阴谋诡计,派人阻挠,令赵之龙的家人拿不出丹书铁券?

    倒也不必。

    丹书铁券虽然免死,但却不能免刑。

    “那就遂他心愿吧,传旨,因丹书铁券的庇佑,赵之龙改杖六十,流放河套。”

    杖六十,可以活人,也可以死人,是死是活,关键就要看刑仗的锦衣卫了。

    ……

    诏狱。

    “陛下,陛下~~~臣有罪,臣也愿意伏法,但为什么丹书铁券也不能免啊,为什么啊?”

    听到被免死,赵之龙先是大喜,继而听到杖六十,他脸色惨白、一下就瘫软在了地上,他明白,陛下终究是不放过他,终究是要他死啊。

    为什么?为什么啊?

    ……

    那一边,刘孔昭在疯狂挣扎,疯了一样的喊:“我是大明的诚意伯,我先祖刘伯温,太祖高皇帝于我祖有誓言,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啊~~求求你们,让我去见陛下一面,我有冤屈啊~~”

    ——————南明史学大家顾诚先生曾经评价明末勋贵道:明国勋贵主要是开国和靖难之役的功臣后裔,他们仗着祖宗余荫的庇佑,穷奢极侈,一旦国难当头,除了极少部分的人有抵抗意志之外,大部分都是身家之念重于国家,个人生死重于荣辱,屈膝投降也就是势在必然了。

    简单讲,大明朝不但养了猪一样的宗室,也养了猪一样的勋贵,大厦将倾,天崩地裂之时,没有一个是管用的。

    这不是个人,而是明朝的宗室和勋臣制度出现了大问题。

    ……

    ——首发起点,最近订阅下降的厉害,不得不重启防盗版,写作不易,谋生更不易,个中不便,望大家谅解,正式内容请十五分钟后刷新,如果是半夜,请凌晨刷新,对造成的不便,再次表示深深的歉意。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家丁)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一群鼠辈!”

    钻天猴不屑的冷笑一声,马鞭向前一指:“给我追!”

    丢下七八具尸体,贼兵一窝蜂的向前追。

    八字胡须最是英勇,带了五十个人冲在最前。流贼如果杀了官军,那是有重奖的,一个脑袋最少三两银子,在八字胡须看来,前面跑着的二十个官军就是六十两银子,官军或许有鸟铳,但论起跑步,却绝对跑不过他们这些流贼,不出两百步,他们就能将这波官军追上,然后一窝蜂的冲上去,将官军杀一个落花流水

    --卫所兵虽然是官军,但战斗力比他们强不了多少,他们人多,肯定能将官兵堆死。

    如果是李自成或者是张献忠军中的老流贼头领,一定会发现官军今日使用的鸟铳和他们平常遇见的鸟铳不同,平日里官军的鸟铳虽然有相当的威力,但却不会有这般厉害,一轮射击之下,中弹的九个人当场就死了八个,另外一个眼看也是不能活了。

    由鸟铳便知道今日官军的不同。

    但钻天猴没想那么多,他依然将对面的官军当成是了县城里的卫所兵,不好好在县城待着,却跑到刘店镇来撒野,耽误了他的**,他心中一团火,非把这一小队的官军歼灭了不可。

    “殿下,你身边有奸细!”杜勋第一句话就让朱慈烺吃了一惊。

第1108章 山东之事

    ……

    天底下除了割肉就属出钱疼了,最近这几年,朝廷改革盐税又推行摊丁入亩,江南士绅表面上不敢说,但私下里却颇有怨言,这个时候找他们去募集钱粮,怕不正是撞上他们的怒气,就算有,他们也不会给啊。

    一旦筹集不到所需的钱粮,这差事就算是办砸了。

    如果想筹集到,那岂不是得求爷爷告奶奶,将江南的人脉全部得罪光?

    第一时间,钱谦益本能的就想要拒绝,但众目睽睽,连陛下都向他投来殷切的目光,这种情况下,他又怎能拒绝?

    “唉。”

    钱谦益在心里长叹一声,假装从容的出列,向隆武陛下行礼:“臣钱谦益愿往江南。”

    “好!牧斋公不愧是当世贤良,忧国忧民,苟利社稷!”

    朱慈烺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不管钱谦益心中如何想,是否情愿?但只要他肯接这个差事,那就是可用的。

    得皇帝如此赞誉,钱谦益就更是无路可退了,只能深辑到地,领了这个差事。但转身回到列中,却也忍不住愁眉苦脸:缺额这么大,我如何筹集啊?想到这,他对蒋德璟忍不住又恨又怨……

    “此外,朕再加两条,”朱慈烺望着殿中群臣,说道:“第一,此次黄河大灾,是天灾,是**?又或者是天灾几何,**几何?不能稀里糊涂,水过无痕,必须详尽调查,以为后来者诫。施邦昭!”

    “臣在。”左副都御史施邦昭出列。

    “朕令你前往河南山东,督促赈灾。暗中调查水灾前后的经过。”

    “臣遵旨!”

    施邦昭领命。

    “第二,前年的时候,朕就令山东总督王永吉彻查山东境内所有的金矿和矿洞,以探明大小,定出产量,分出官民,严查盗采,前日里他上疏,说已经初见成效。即刻传旨给他,今年年底之前,山东所有的金矿,按照户部之前制定的办法,该关停的关停,该补偿的补偿,该合办的合办,该招标的招标,所得金银,不必运往京师,就地买粮,以赈济灾民!”

    为什么是前年?

    因为朱慈烺知道,清查金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牵扯利益众多,不说在地的利益豪绅,都是清查盗采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加上山东登莱是为辽南作战的大后方,未免动乱,他对山东的处置,一直都很小心。

    如果不是黄河水灾的关系,朱慈烺或许还会再给王永吉一年的时间,但现在他顾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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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家丁)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一群鼠辈!”

    钻天猴不屑的冷笑一声,马鞭向前一指:“给我追!”

    丢下七八具尸体,贼兵一窝蜂的向前追。

    八字胡须最是英勇,带了五十个人冲在最前。流贼如果杀了官军,那是有重奖的,一个脑袋最少三两银子,在八字胡须看来,前面跑着的二十个官军就是六十两银子,官军或许有鸟铳,但论起跑步,却绝对跑不过他们这些流贼,不出两百步,他们就能将这波官军追上,然后一窝蜂的冲上去,将官军杀一个落花流水

    --卫所兵虽然是官军,但战斗力比他们强不了多少,他们人多,肯定能将官兵堆死。

    如果是李自成或者是张献忠军中的老流贼头领,一定会发现官军今日使用的鸟铳和他们平常遇见的鸟铳不同,平日里官军的鸟铳虽然有相当的威力,但却不会有这般厉害,一轮射击之下,中弹的九个人当场就死了八个,另外一个眼看也是不能活了。

第1109章 唐王南下

    ……

    山东总督府。

    前厅里。

    十几个商人正在等着总督大人。

    他们不是普通的商人,而是山东境内一个矿洞主,中间绝大多数都有世袭的职位,世代为朝廷挖掘金矿,而他们今日前来,就是为了金矿,从去前年开始,官府就大力查缉盗采,很多私人挖掘的小矿洞都被封闭,老板都被抓进了大牢,现在不但是小矿洞,一些小有规模,但达不到条件的矿洞,也要被限期关闭,只有几处大型的,在官府有备案的金矿被获准留了下来。

    他们今天来,就是哀求总督大人能不能再宽容一些时间,但王永吉根本不见他们,直接就回绝。

    至于留下来的官矿,这一次也要执行“投标承包”制,向天下商人招标,而标底就是去年向朝廷缴纳的黄金数目,参与投标的需得是有一定资产的人,缴纳保证金,保证遵循朝廷的制度之后,就可以参与投标,成为金矿的承包者。

    ……

    “诸位都回吧,黄河大水,赈灾事务繁重,制台大人要去视察赈济灾民,这半月里都是没有时间见你们的。”

    前厅,管家出来报。

    “李管家,求求再通报一次,我们不会耽误制台大人太多时间的……”

    矿主们都是哀求,甚至在堂中跪拜,但管家连连摇头,意思是制台大人已经下了决定,此事没有任何商量。

    没办法,矿主们只能垂头丧气的离开。

    ……

    后堂。

    王永吉已经换了官服,大声道:“准备车马,我要去郓城!”

    此次黄河决口,郓城受灾最严重,灾民也最多。他要亲自去巡视。

    管家正听到,急匆匆奔进来:“老爷,今日天都快要黑了,出城也赶不了多少路,要不……明日再走吧。”

    王永吉瞪他一眼:“黄河决口,百姓受难,身为父母官,兼着总督和巡抚,我岂有心思安坐在总督府?要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

    很快,王永吉的车驾连同护卫兵马,就离了总督府,出济南城,往郓城去了。

    ……

    街边角落里,一个戴着斗笠的脚夫蹲在石阶上,吧嗒吧嗒的抽了一碗苦茶,然后站起来,起身走了。

    ……

    城南。

    一间秘密的宅院。

    所有人都是缟素。

    正堂里,一个面色凄然的中年人,正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烧着面前的黄纸。

    刚才那一位脚夫疾步而进,在他耳边小声汇报:“矿主们都没有见到王永吉,王永吉傍晚离开济南,往郓城赈灾去了……”

    中年人听了,嗓子沙哑的冷哼一声:“知道了,你去吧。”

    脚夫批上孝,蹦蹦叩了两个头,转身去了。

    “真是一个心忧百姓、正直凛然的好官啊,可惜,你骗不了多久了……”等脚夫走后,中年人轻声喃喃。

    “萧郎,”

    一个因为哭泣过多,伤心过度而变沙哑的美妙女声在中年人身后响起,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也望着中年人的背影:“你都跪了一天了,铁打的也撑不住啊,去休息一会吧。”

    中年人慢慢抬起头,一脸疲惫,眼睛里满是血丝。

    正是前军情司照磨,现在闻香教的教主萧汉俊。

    ----大隐隐于市,谁也不会想到,堂堂闻香教的主堂和少教主,竟然就隐在山东首府济南府。

    “不。我不累。告诉他们,那个人快来了,朝廷特使也快来了,十天之内,所有事情都必须办完!”

    一边说,萧汉俊一边将面前的烧纸挑旺了,火光印着他素衣和白脸,眼睛里的血丝好像更明显了……

    ……

    第二日,山东济南府也飘起了小雨,济南知府王乔走出知府衙门,正准备上轿,忽然脚步声急促,一名幕僚匆匆追了上来,在他耳边低语一句。

    王乔听完一愣,什么?前唐王朱聿键和御史方以智要到山东来?

    不用问,一定是为了山东金矿诸事。

    王乔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快,急速去通报制台大人!”

    ……

    同一时间,一艘官船正行在运河之上,旗帜和灯笼都打的是宗人府。

    两边往来船只都是惊异。

    多少年了,他们很少在运河之上见到宗人府的船只,就宫里来说,一般都是司礼监或者是各种传旨的船只,像宗人府的灯笼和旗号,他们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了,也就是说,宗人府很多出京,又或者说,在京师各部衙门之外,很多人都已经快要忘记宗人府的存在了。

    但这一次,陛下却是派了宗人府主事朱聿键和御史方以智一起出京,前往出京。

    为什么是宗人府?

    因为就大明律来说,矿山并非是国家之财,而是皇家的私产,过往矿税都是交给内廷,而不是户部的太仓库,就是明例。虽然现在隆武帝将矿产的收益全部交给了户部,改制的权力也交给了外廷和地方官员,就就律法来收,内廷才应该是直管的上级,过去,这都是内廷司礼监的权力所在,但因为隆武陛下不同于以往,继任之后就有意削减内廷的权力,这一次派往山东的公干,陛下没有选择内监,而是派出了宗人府主事朱聿键。

    朱聿键是前唐王,是真正的皇家宗室,比起内监,他更有代表内廷的资格。

    此时,方脸长髯的朱聿键正站在船头,迎风而立,江风吹着他的脸,一时心潮汹涌。

    ---崇祯二年,己巳之变时,闻建虏入塞,危急北京,当年还年轻的朱聿键不顾宗室不能练兵、干预军政的祖训,在封地南阳招募青壮,欲往京师勤王,当地巡抚和官员都来劝阻,但他血气方刚,不管不顾,执意领兵出了南阳,虽然没有能去到北京,但却也稀里糊涂的和半路撞见的流贼打了一场,取的一场胜利,打着胜利旗帜返回了南阳。

    朱聿键私自募兵和出兵的行为令崇祯帝震怒。

    建虏稍一退却,他立刻就下旨夺去朱聿键的王爵,发配到凤阳皇陵守陵。

    在凤阳皇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朱聿键灰心沮丧,哀叹惆怅,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幸运的是,今上继位不久,就开释了他,虽然没有恢复他的王爵,但却调他到京师,进入了宗人府。

    大明宗室不管事,王爷一成年就得就藩,朱聿键是大明历史上第一个以皇族身份,进入宗人府理事的宗室。而在他之上,周王和永王也成为了宗人府的宗正。

    这又是当今陛下的不同之处,在削减宗室人数的同时,对宗室事务却是愈发的重视了起来,时不时的亲问,两位王爷加上朱聿键这一位前王爷,宗人府的配官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般的强大。

    “宗室自己的事情,还是要宗室自己来处置,也只有如此,宗室改革才能继续,朕知道,宗室上下对朕颇有怨言,但朕不会退缩,百年以后,宗室就会明白朕的苦心,也才能明白,只有如此,我皇明宗室才能保有真正的尊严,和我皇明同在!”

    这是隆武陛下的原话。

    周王和永王或许不能理解,但从小就心忧天下,在凤阳皇陵囚禁十数年,知民间疾苦的朱聿键,却对隆武陛下的心思,有所明白。

    宗人府虽然只是处理宗室之内的一些俗务,但由于宗室改制,工作量巨大,各地宗室颇有怨言,上下安抚,往来奔波,自从到任宗人府之后,朱聿键很少有闲暇,几乎时时都在忙碌中。

    他前唐王的身份,于他有钳制,但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臂助,无论朝堂还是地方,对他朱聿键,都十分尊敬。

    前日,他被召到乾清殿,以为又是哪里的宗室出事了?但想不到陛下交给他的任务却是前往山东,和山东总督王永吉共同处置山东金矿之事……

    “金矿之事,非同小可,牵一发动全身,山东更是辽南的大后方,你们一定要小心处置。”

    隆武帝交代的仔细,朱聿键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因此授命之后就和御史方以智连夜离开京师,顺运河而下,往山东而来。

    此时站在船头,江风扑面,衣袂飘飘,悲壮踌躇,想着当日出兵的豪迈和热血,凤阳皇陵的暗无天日和最近两年以来的奔波,又想陛下的叮嘱,一时恍若隔世,忍不住有千古之感。

    “寿先生……”

    脚步声响,方以智来到了他身后。

    朱聿键是前唐王,现在任宗人府主事,但宗人府上下,却没有人以官职,而是以寿先生称呼他。

    朱聿键字长寿。

    朱聿键本来是推辞的,认为直呼官职就好,但众人都坚持,他也没有办法,一来二去,只能是默许了。

    见是方以智,朱聿键拱手还礼,虽然他是宗室,也比方以智年长,但他对方以智的学识和风骨,却是从心底里佩服,两人平常颇多探讨,此番陛下令他们两人搭伙,倒也是很合他的心意。

    “寿先生想什么呢?”方以智笑问。

    朱聿键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严肃的回道:“此去山东,怕是不容易,密之不忧虑吗?”

    方以智字密之。

    方以智上前一步,和朱聿键并立,同样迎着江风,望着河水,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寿先生没有信心吗?”

    “自然是有的。可千里泽国,百万灾民,我怕他们等不及啊……”朱聿键满脸忧虑。

    方以智收住笑,肃容,向朱聿键深深一辑,然后说道:“下官唐突了。寿先生也不必过于忧虑,陛下英明,一切都有安排。我等只要依律行事,勿枉勿纵,解圣忧,为百姓,河南山东的灾情,一定会很快缓解的。”

    朱聿键悠悠叹息一声,眉头似乎舒展,但却又似乎紧皱的更多了。

    ……

    灯烛昏暗。

    十几个脑袋聚拢在一起,小声密议。

    最后,为首的那个官员冷冷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们应该都知道份量,立刻去办,不许有任何差错,若是办砸了,我要你们的脑袋!”

    “是!”

    十几个人悄然散去。

    等他们散了,那个官员也抬起头来,烛光照着他的脸,原来是济南府知府王乔。

    ……

    官船继续向南。

    十日后到达济南泺口码头。

    山东都察院佥都御史梁清标,山东按察使汤有庆,济南知府王乔,包括山东都察院的一干御史和州县官员都已经在码头迎接了。绯袍紫袍青袍站成一片。

    码头被清空,等载着朱聿键和方以智的官船一到,立刻就鼓乐齐鸣,响起鞭炮。

    见如此大的阵仗,方以智微微皱起眉头,朱聿键依然严肃。

    两人下了船。

    济南知府王乔和佥都御史一起迎接。

    见王永吉没有来,朱聿键微有惊讶。

    “寿先生,黄河决口之后,制台大人连夜往郓城勘灾,布政使大人和藩台衙门的人也都跟着去了,到现在尚没有回还,下官已经派人禀报,制台大人和布政使大人不日就会返回。”山东按察使汤有庆解释。

    朱聿键点头,表示理解。同时对王永吉亲到黄河勘灾的举动,露出欣慰之色。

    ……

    同一时间。

    一个年轻的书吏正坐在街边的茶楼里喝茶,他皱着眉头,脸色焦急而紧张,手里的茶碗一会端起,一会放下,好像是在为某一件事情下不了决心,拿不定主意,正焦灼间,他猛然抬头,忽然发现,几个身份不明的壮汉正穿越身边的茶客,向他这边包抄过来。

    书吏相当警觉,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于是跳起来就跑。

    “拦住他!”

    几个壮汉都是大叫。

    茶桌被撞翻,茶碗碎裂,茶客一个个被吓的惊慌闪躲。

    茶楼一片大乱。

    ……

    总督府。

    香案摆上。

    朱聿键宣读圣旨。

    众官听完圣旨,随后起身,相互一看,表情都有些怪异,虽然圣旨说的简单,只说朱聿键此次前来,只是以宗人府主事的身份巡视金矿,并配合山东总督王永吉完成金矿的整饬,但谁都知道事情不简单,毕竟这几年来,金矿事务一直都是地方官员,也就是王永吉在负责执行的,中央朝廷少有干预,现在临近结尾,却忽然派了朱聿键---朱聿键虽然没有王爵了,论起来只是一个普通官吏,但其身份和影响依然是存在的。

    更不用说,随行的还有一个御史方以智。

    众官都猜出,朱聿键方以智此行是来监督的,常理推断,应该是陛下听到了什么风声?又或者是朝廷有人对山东官场不放心,因此派这两人来山东巡视。

    如此论起来,山东官场怕是要有一场风雨了……

第1110章 案发

    ……

    众人都能看出的事情,山东按察使汤有庆,同时也是王永吉左膀右臂的汤有庆却仿佛看不出,他毕恭毕敬的迎接两位钦差,没有任何的疑虑和忧心。

    晚间,汤有庆简单设宴,为两位钦差洗尘。

    朱聿键问起山东灾情和金矿之事,汤有庆一一禀报,济南知府王乔则做补充。

    -----他们两人所说,和朱聿键、方以智事先了解的情况差不多。和河南相比,山东灾情虽然也很惨重,但受灾面积却比河南小,灾民数目没有那么多,在制台大人和布政使大人亲往坐镇的情况下,灾情正在逐步控制中。

    禀报之中,汤有庆和王乔两人都对“制台大人”爱民如子、亲到灾区,感佩不已。

    说到金矿,两人却都是带出了一些犹豫。

    历朝历代,对矿业开采都十分慎重,除了前文所说的各种理由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为地方官员都忌惮,那就是“防患”,矿工都是年轻力壮之人,手里的开采工具也都可以作为兵器,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官吏盘剥,奸人挑唆,稍微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会爆发叛乱,一旦叛乱发生,那么地方官员将是第一责任。

    皇明历史上,只有记载的矿工大乱就发生过好几次。

    因此,对于矿业的处置,地方官员历来都是小心又小心。

    这一次,山东总督王永吉雷厉风行,用两年时间禁绝盗采,整饬金矿,到现在虽然初见成效,但接下来的“投标承包”能否顺利实行,汤有庆和王乔却都有点不敢保证。

    ----“投标承包”制是一个新鲜的制度,很多大商人不了解,也没有信心,对朝廷是否能践行承诺,都还有疑问。

    而一些原本在金矿有差事的世袭职位者,担心金矿承包出去之后,自己丢了饭碗,此时一直在申诉反对,为了安抚他们,总督衙门花费了很大的时间和精力。一旦处置不当,引起骚乱,那就是大祸。

    因此,汤有庆和王乔都有些保留。

    而这些原因,朱聿键和方以智也都是心知肚明的,也正是因为以上原因,陛下才没有急于推行。只是形势忽然有变,这才不得不加以催促。

    “就这样吧。还请臬台大人,将金矿名册和所有一干大事记载,立刻送来,我和方御史要连夜查看。”

    简单用过,又听完汤有庆和王乔所说,朱聿键立刻起身。

    汤有庆和王乔相互一看,心说这一位的前唐王果然是传说中的一样,不但不苟言笑,而且极为勤勉,连一丝时间都不耽搁。

    ……

    夜晚。

    朱聿键和方以智两个人在灯下,仔细翻看查阅,不时和京师带来的资料进行对比……

    暗夜。

    城南秘密宅院。

    一个中年人全身缟素,动也不动的盘坐在灵前。

    一人轻步走进来,向他小声禀报。

    中年人慢慢睁开眯缝的眼睛,疲惫的眼睛里忽然露出锋芒……

    ……

    第二日,朱聿键和方以智一早就离开了济南,在十几个锦衣卫的簇拥,汤有庆陪同,济南参将派兵保护之下,往沂水河而去。

    注:山东总兵的驻地并不是济南,而是临清,以保护运河要地,加上黄河决口,造成大灾,山东总兵尤世威此时正带兵在灾区维持秩序,不在济南和临清。

    山东金矿在大明朝数一数二,而就其金矿资源来说,分为鲁西、胶东两处,胶东以招远金矿、栖霞县最有名,而鲁西金矿则是分布于兖州府青州府的沂水河、泗水河等河谷之中,就管辖来说,鲁西为山东巡抚兼总督的王永吉直管,招远金矿和栖霞县却是归登莱巡抚杨廷麟,虽然就位阶来说,杨廷麟在王永吉之下,要听从王永吉的指挥,但因为隔着一个杨廷麟,王永吉很多事情就无法如身使臂、如臂使指。

    朱聿键和方以智这一次身负重命,不敢怠慢,他们决定亲往沂水河。

    一路,但是歇息,朱聿键和方以智都会找来地方乡绅和百姓询问。

    “看来,极有可能是小人诬告,山东并没有大案,王永吉不但干练,而且是清明之官。”朱聿键心中暗道。

    原来,今日和地方乡绅见面之时,一个乡绅说起一件事,说制台大人巡视金矿,曾经也从他们这里经过,并简单使用饭食,而在就餐中,他看到制台大人不小心露出了袖中的补丁,但有米粒落在桌上,制台大人也都会用筷子小心的夹起,重新塞入口中。

    堂堂制台大人,居然穿补丁,吃落食。

    “两袖清风,与民同苦,青天,青天啊~~”

    对此,乡绅赞誉不绝。

    不止这个乡绅,一路之上,朱聿键和方以智听到全部都是对王永吉的赞誉,青天两字几乎已经是成了王永吉的代表,而一路所经,虽然难称富足,但也是秩序井然,由此可知,王永吉的治理还是不错的。

    而在这之前,王永吉的风评一直都很好,朝堂上下对其多有赞誉,山东都察院对王永吉也没有太多的非议,现在实际探访,情况也确实如此,因此朱聿键心中自然而然的认为--陛下的密报可能是小人诬告,王永吉的官贞还是很不错的。

    三天后,他们到达沂水河。

    在地官员早早在路边迎接。

    朱聿键风尘仆仆,也不休息,直往官营金厂而去。

    是真是假,王永吉是否真藏有大弊,只要一看就知道了。

    沿着沂水河,在周边的河谷中,分布着大大小小,几十家挖金、洗金、淘金的金厂,过去,在官营之外,也有很多不法商人私自开设的黑厂,因为利益巨大,即便官府严厉查缉,也不能断绝。

    而照王永吉给朝廷的奏疏,在他严厉查缉之下,所有私人金厂都已经全部被关闭。奸商们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逃的逃,已经没有人敢再和朝廷争利了。

    一连两天,朱聿键和方以智沿着沂水河,巡视各处金厂,尤其是一些被王永吉关闭、废弃的金厂地点,更是被他们仔细查看,汤有庆和当地官员寸步不离的陪同。

    虽然朱聿键和方以智虽然仔细查看,详细询问,但却始终没有什么发现,一如王永吉所说,这些金厂都被关闭了,奸商们流放的流放,逃的逃。

    到此时,不但是朱聿键,就是方以智也开始怀疑,陛下的密报可能有误,王永吉有可能是被人诬陷举报了。

    查不出什么,朱聿键和方以智只能返回济南。

    是夜,他们宿在县城。

    见两位钦差终于是要返回,一路陪同的山东按察使汤有庆脸上露出了笑--跟着两位钦差这么久,腿都快要断了,今夜他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这一夜,汤有庆睡的很安稳。

    天亮时,他忽然被推醒。

    “大人大人,不好了,有刁民在官署门前击鼓喊冤,已经被两位钦差唤到前堂了!”

    推他的是他的亲随幕僚。

    “嗯?”

    汤有庆一惊,急忙坐起:“告的什么状?”

    亲随幕僚面色发白,结结巴巴的说道:“他说……要状告山东官员……”

    “啊?”

    汤有庆大惊,跳起来就穿衣。一边穿一边怒:“什么人这么大胆?为什么不阻止?”

    “挡不住啊,那人天不亮就击鼓,两位钦差又起的极早,正听到鼓声,立刻命令带入,我们不敢拦阻啊……”

    汤有庆气急败坏,提着袍子就往前堂冲,连乌纱都忘记戴了,亲随幕僚捧着纱帽,在后急追:“大人,帽子,帽子啊~~”

    汤有庆跑的虽然快,但却已经是赶不上了,他冲到前堂,正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跪在堂前,高声哭喊:

    “草民本是金商,沂水县人氏,世代良善,虽不富足,却还能温饱无忧。”

    “都说民不告官,但今日草民豁出去了,因为草民已经家破人亡,两个儿子都为奸人所害,只因他们握有贪官的证据。”

    “现在这些证据,就在草民手中!”

    “草民状告山东按察使汤有庆,他贪赃枉法,索贿无度,一手遮天,令人假扮流贼,害死了草民的儿子!”

    听到此,汤有庆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堂前……

    ……

    京师。

    乾清殿。

    隆武帝朱慈烺正在沉思,堆在他面前的,是关于河南灾情,从赈济、防疫到防乱的各种奏疏,而他手里拿着的,则是又一份刚刚送到的山东密报。

    “王永吉,你究竟有没有做?”

    朱慈烺在心里轻声问。

    在大明一众的总督巡抚中,王永吉还算是得力的,不说他在孔庙事件里的果断,只说这两年来治理山东,为辽南筹集钱粮,表现就很是不错的,也因此,隆武才将他从山东巡抚提拔为山东总督,军事政事一把抓。

    对这样的臣子,朱慈烺一向都是信任的,但有流言中伤,他也不会轻易相信,更不会轻易调查。

    但这一次,他却不能不调查。

    因为密告王永吉暗中敛财、和不法商人往来密切、金厂作弊,又暗中密议、准备插手金矿招标的乃是登莱巡抚杨廷麟。

    以杨廷麟的风骨,绝不会诬告,而登莱巡抚和山东总督是为山东半岛的最高官员,现在二把手告一把手贪墨,他不能不管,必须派人调查,厘清真相。因此,他才派朱聿键和方以智出京,以督促金矿的名义,秘密调查。

    而不管真假,此事对朝廷都会有伤。

    是真的,一方总督,位高权重,曾经被他公开夸奖,也被誉为官员楷模的王永吉竟然贪赃枉法,这无疑是太讽刺,等于是公开打了他这个皇帝的脸。

    同时也说明,朝廷在山东设置都察院,以监督在地督抚的功能,并没有发挥出来,要想肃贪和端正官场风气,还需要有别的配套措施。

    如果是假的,巡抚诬告总督,亦是丑闻。

    ……

    济南。

    天空飘着小雨。

    总督府外,官员们打着雨伞,正在迎接赈灾返回的山东总督王永吉。

    王永吉下了车,站在那一面鎏金的“山东总督衙门”的匾额下面,两边石狮子映衬,更显威严。

    随从为他撑伞。

    官员急忙都上前行礼。

    赈灾归来,王永吉好像很是疲惫,摆摆手,示意不必了,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吧。

    众官散去,只有济南知府王乔留了下来。

    王永吉看向王乔。

    王乔上前一步,在他耳边小声汇报:“两位钦差去了沂水河。一切都在掌握中。”

    王永吉点头,眼中有欣慰,但王乔的下一句却又让皱起了眉头。

    “只是,只是……”王乔犹豫。

    “只是怎么了?”王永吉沉下脸。

    “只是下官衙门里,走了一个书吏……”王乔道。

    “什么书吏?”王永吉脸色一变。

    王乔没有回答,但王永吉却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眼中顿时冒出寒光,冷冷道:“不就是一个书吏吧,不需要大惊小怪。”

    “可……还不见一个账本。”王乔支支吾吾。

    听到此,王永吉脸色终于大变:“怎么会出这样的漏子?”

    “下官该死!”

    “不惜一切,一定要找到!”王永吉有点气急。

    “是。大人放心,下官已经秘密封锁了济南府,他跑不出去的,下官一定能把他抓到!”

    “还不快去?”王永吉几乎是低吼。

    王乔慌慌张张地走了。

    原本,王永吉心情不错,但王乔的话,却让他有点不安了起来,进到府中,来到后堂,面对夫人妾室的跪迎,他少有的寒着脸,没有露出一丝的笑意,一句话也不说,王夫人知道,丈夫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事情,于是挥退妾室和丫鬟,扶着王永吉坐下,一边令人上茶,一边揉着王永吉的肩膀,轻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王永吉先是长长地叹息,后来睁开眼睛,望着夫人的金簪玉镯,心中忽然窜起了一股无名之火,怒道:“滚!”

    ……

    半夜。

    辗转了很久,好不容易才睡着的王永吉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老爷,老爷,知府大人紧紧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是管家。

    他提着灯笼,在门外急急敲门。

    王永吉心中一惊,急忙批衣坐起,连鞋都顾不上穿,赤脚打开房门:“让他来见我。”

    脚步急促,灯光摇曳,王乔气喘吁吁的在门口出现,一见王永吉,立刻说道:“制台,制台,出大事了啊!”

    “慌什么?有什么事情慢慢说。”王永吉却还能冷静,虽然他已经有强烈的不祥预感。

    “沂水河,沂水县,有一个刁民在沂水县,把臬台大人告了啊,说臬台大人贪墨杀人!现在,两位钦差正在审理……”王乔脸色发白。

    王永吉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

第1111章 呈堂证供

    ……

    总督府。

    自古民不告官,不但是因为官官相护,告了没用,更因为制度和官员的心理,都不允许百姓这么做,如果百姓一个个都变成了刁民,但有不如意,受了一点小委屈,就击鼓鸣冤,状告各级官员,那各级官员还怎么理事?天下不就乱了吗?

    因此朝廷从上到下,包括皇帝,都是非常不乐见百姓告官员的,正所谓“唯上智和下愚不可移”,官员们喜欢听话的百姓,皇帝就更是了。

    听闻民告官,很多官员的第一直觉就是自己的威严被挑战了。

    王永吉也是如此。

    尤其被告的还是他的左膀右臂,按察使汤有庆。

    这一次,他离开济南,由汤有庆陪同两位钦差前往沂水河,并非随意,而是有意安排,有汤有庆跟随,他可以随时掌握,但现在,汤有庆却被告了。而以两位钦差的性子,绝对不会轻放,更令人担心的是,汤有庆被告的是贪墨杀人的重罪,一旦汤有庆抵不过,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那他王永吉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王永吉眼一黑,几乎要晕过,不过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短瞬的惊慌之后,他迅速就冷静了下来,对着王乔喝道:“慌什么慌?不就是一两个刁民吗?汤有庆一省之刑名,岂会那么容易被告?”

    王乔这才强自镇定,满头冷汗的问道:“制台,该怎么办呢?”

    “听着!”

    王永吉咬牙:“汤有庆的事情你不用管,本督自去处置,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书吏,不行就把他的家里人全部抓起来,无论如何也要逼他现身,召回账本。同时控制全城,但是有不法不明之人,立刻拿下!”

    王乔点头。

    “还不快去?”王永吉吼。

    王乔急急去了。

    王永吉转对管家:“去准备车驾吧,天一亮,本督就前往沂水县。”

    管家犹豫:“老爷,可现在刚半夜……”

    “让你去你就去!”王永吉吼了出来。

    管家这才慌不迭的去准备。

    王永吉在花厅里来回踱步。

    而这中间,听到动静,意识到有大事发生的王夫人披衣而起,来到花厅,询问丈夫发生了什么事。

    王永吉咬咬牙,左右看无人,压低声音,在夫人耳边道:“天亮后,你去兴福寺上香祈福……”

    夫人一惊:“啊,老爷。”

    王永吉却是冷静:“让你去你就去,不要多想,更不要多问!”

    “老爷……”

    “下去!”王永吉甩袖。

    夫人用香帕试泪,哭哭啼啼的去了。

    ……

    明制,像是济南府这样的大城市,都实行宵禁,“诸夜禁,一更三点,钟声绝,禁人行。五更三点,钟声动,听人行。违者笞二十七,有官者听赎。其公务急速,及疾病死丧产育之类不禁。”

    但今夜似乎不平静,宵禁之后,依然有一些黑影在暗中活动,一直到天亮。

    ……

    天亮后。

    王永吉的车驾离开济南府,急急往沂水县而去,因为他走的太快太急,很多送行的官员直等来到总督府之后才直到,总督大人早就已经离开了。

    “制台走这么早?这是城门一开就出城了啊……”有官员好奇。

    “制台心忧两位钦差啊。”有人解。

    王永吉走后不久,一队灵幡白幛、纸人纸马纸轿,披麻戴孝的出殡队伍也出现在了城门口。

    因为有知府王乔的暗中命令,这几日里,守城军士以查盗为名,对出城之人搜查极严,即便是婚丧嫁娶,也要一一从严搜查,就算是死人的棺材,他们也是要看上一眼的。

    虽然家属哭泣恳求,但守城军士还是挪开了一线棺材板,确定里面是一个死人之后,这才放行通过。

    “呜呜呜呜……”

    出殡队伍,从老到幼,一个个都哭的是死去活来。

    等到出了城,哭声就更是剧烈了。

    道边的人指指点点,都说是城南的一个老太太亡故了,今日出殡。

    哭声将济南城抛在身后。

    终于,出殡队伍来到了事先选好的墓地,济南城南的一处荒野山坡上。众人的脚步虽然停了下来,但哭声却没有停止,他们跪在地上,对着棺材叩拜,一个披麻戴孝,一直低着头的中年人抬起头来,阳光照着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胡须飘零,原来正是萧汉俊。

    萧汉俊手一挥,几个孝子忍住悲声,挪开棺材,从棺材下面的夹层里,扶出一个人来。

    ----年纪不大,着黑衣穿草鞋,看起来像是一个脚夫,但看他的细皮白肉就可以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脚夫。

    出了棺材,年轻人长长地舒展了一口气,有劫后余生的感觉,随即向萧汉俊行礼。感激涕零的说道:“孙胤泰带全家谢先生救命之恩!”

    原来他叫孙胤泰,正是济南知府王乔正在搜捕的那一个书吏。

    萧汉俊向旁边一指,意思是我们一边说话。

    孙胤泰跟了过去,两人远离哭声,来到一个僻静处。

    “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萧汉俊望着年轻人,眉头紧皱。

    “学生要去告发王乔。”孙胤泰胸膛一挺:“王乔不让我活,试图抓我家人,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说着,再次深辑行礼:“学生的家人,就付托给先生了,大恩大德,容学生日后报答。”

    “不必客气,你的家人,我自会照顾好,”萧汉俊盯着孙胤泰,叹息:“可王乔不是一般人,他是济南知府,官官相护,你自信能告倒他吗?”

    像是早已经看出孙胤泰是一个倔脾气,所以他故意激。

    “就不信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学生找两位钦差告他,若不成,学生就去北京告御状!”

    孙胤泰说的激动。

    萧汉俊看着他,声音却越发冷静:“只靠你手里的那个账本,怕是告不倒王乔的,只要他咬死不承认,你就没有办法,他最多不过就是一个罢官撤职,而你惹了他,他的后台是不会放过你的。到时,你和你的家人怕是难在济南和山东立足了。”

    孙胤泰脸色涨红:“那先生说怎么办?难道不告他,任由他贪墨吗?”

    “要告就告大的,连他的后台一起告,如此才能永绝后患,朝廷派来的两位钦差,一个是前唐王,另一个御史方以智,这两人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只要你告,并且有证据,他们绝对会为你主持公道!”萧汉俊道。

    孙胤泰点头,但随即疑惑:“王乔的后台……先生是指总督制台吗?可学生并没有他涉贪的证据啊?”

    萧汉俊不说话,只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了年轻人。

    孙胤泰接过,展开看了几眼,随即脸色就变了。

    “这这这……”

    孙胤泰抬起头,惊骇的看着萧汉俊。

    --比起他手里的账本,眼前的这本小册子,才是真正利害的关键。

    而且这些证据指的不是济南知府王乔,而是指向了山东总督王永吉!

    总督,朝廷二品大员,封疆大吏……

    “还有一个消息告诉你,王永吉的左右臂膀,按察使汤有庆已经被百姓告了,现在两位钦差正在沂水县审他。”萧汉俊道。

    孙胤泰听了更惊。

    “怎么?”萧汉俊望着他:“你怕了?”

    孙胤泰的脸色立刻就涨红,萧汉俊失望、轻蔑,甚至是透出一些鄙夷的目光,一下就刺激了他,他大声说道:“怎么会怕?圣人曰,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为天下除垢,学生求之不得呢!有此证据,学生必在钦差面前揭露王永吉的真面目!”

    “好!”

    萧汉俊赞许点头:“就知道孙生不会让我失望。”

    随即压低声音,叮嘱道:“有一件事,如果王永吉拒不认罪,你可以……”

    孙胤泰听的惊讶。他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萧汉俊。

    萧汉俊却依然面无表情:“一定要记着,此一秘密,只能告诉两位钦差,不可和他人言,如果有他人在场,就用笔墨书写。”

    孙胤泰不是笨人,立刻就明白萧汉俊的意思,这里是山东,他状告的是山东总督王永吉,如此机密的事情,如果当堂说出来,被王永吉的爪牙听见并提前破坏,那就后悔莫及了。

    “学生记住了。”孙胤泰拱手。

    萧汉俊望着他:“我能助你的,也只有这些了。马三!”

    “在!”

    在远处的一个壮汉孝子奔了过来。

    “你带人护送孙生,一路往沂水而去。”萧汉俊道。

    “是。”

    马三领命,向孙胤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孙胤泰深辑,起身后,头也不会的走了。

    远处的哭声还在继续,萧汉俊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面色沉思。

    “萧郎。他真的能行吗?”

    一个全身缟素的女子出现在萧汉俊的身后。

    萧汉俊点点头:“其实……他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朱聿键和方以智,以及隆武究竟给了他们两人什么样的密旨?”

    “你担心……他们两人压不住王永吉?”女子柔声问。

    “王永吉不会坐以待毙,他在山东做了七年的巡抚,四年的总督,深谙为官之道,极会笼络人心,上上下下,多是他的人,朱聿键和方以智如果没有一定魄力,还真不一定能压住他。”萧汉俊道。

    “那我们……”女子有点不安。

    萧汉俊看向她,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铁证如山,王永吉抵赖不了的,还有,如果我所料不差,现在隆武一半的精力在赈灾,另一半的精力怕是全部都落在了山东,锦衣卫和那一位李公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山东,除非王永吉什么也不做,安然受死,否则他是在劫难逃!”

    听到李公公这三个字,女子又紧张了起来。她不由的左右看。

    “放心,他现在应该还没有找到我们。不过快了,”萧汉俊说的平常:“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说着,迈步返回,不再说了。

    女子擦一把眼角的泪,快步跟上。

    ……

    沂水县。

    有人在县衙击鼓鸣冤,在两位钦差面前,状告按察使大人的消息,迅速就轰动了全城。

    按察使那可是一省的刑名,主管司法,历来都是坐堂审案,想不到今日竟然有人敢告按察使大人,这可是平生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事情,于是,所有沂水县的百姓都涌向县衙。

    县衙大堂。

    在最初的惊骇之后,山东按察使汤有庆已经冷静了下来,面对刘姓金商的指控,他严厉驳斥,说一派胡言,全都是污蔑,还要治刘姓金商诬告之罪!

    刘姓金商早已经豁出去了,他拿出儿子去往济南,向汤有庆的行贿记录,要求和汤有庆的亲随对质。

    同时,刘姓金商也说了一个大秘密,当初,清查盗采之时,汤有庆私下里曾经暗示,说,但是银子花到位,私人金矿也都是能保住的,也因此,他刘家才拿出倾家之产,去济南找关系,送银子,最后送到了汤有庆的府上,不想他们的矿洞还是被封了,人财两空,两个儿子气不过,到济南去找汤有庆论理,也许他们太激烈,中间发生了冲突,回来的路上,两个儿子就遇上了流贼,被戕杀在了道边。

    本来,刘姓金商就对儿子的遇害,有所怀疑,而前些日子,一个行脚的商人路过他们村,在讨要茶水之时,说起了当日他在济南官道上看到了一幕---有官兵假扮流贼,劫杀了沂水的两个商人,他当日恰好看见,藏在草屋中逃过一劫。

    刘姓金商听说后,立刻意识到对方所说乃是自己的两个儿子,于是急忙追上,请求那商人作证,以为他两个儿子伸冤。

    那商人原本不肯,但在他的苦苦哀求之下,终于是同意写下了一张事发的经过,并且签字画押,但为了自保,商人说,除非是朝廷大官到山东,否则他也是不敢出堂作证的,同时他也劝说刘姓商人不要轻易告发,一旦泄露,不但不能为两个儿子伸张冤屈,他自己也是难保的。

    刘姓金商知道对方说的在理,点头同意,于是含着冤屈,一直在等待,昨日听说朝廷钦差到了县城,他连夜赶来,擂响大鼓,以为两个儿子鸣冤。

    “那商人姓王,乃是登州人士,地址姓名都给草民留下了,请钦差大人派人传他。”

    刘姓金商哭喊。

第1112章 棺材黄河

    县衙大堂。

    面对如此,汤有庆自然是不认了。在咆哮了几句“刁民”和“污蔑”之后,他就要气呼呼地离开。

    锦衣卫将他拦住。

    在锦衣卫冷冽的目光下,汤有庆哆嗦了一下,然后转头说道:“大明律,凡吏部委任的现任官,无有通敌失城贪贿情状,上官只有参奏之权,没有羁押之权,寿先生,方御史,还有诸位上差,如果要留下下官,让下官继续受这个疯子的侮辱,下官誓死不从!”

    汤有庆是干刑名的,熟知律法,自然不会轻易被留下,他站在堂口,一副凛然的样子。

    朱聿键正要发怒,却被方以智以眼色制止,然后方以智四两拨千斤的说道:

    “臬台大人严重了,怎么是侮辱。不过是厘清事实罢了。此人击鼓鸣冤,状告山东官员,整个县城都知道了,寿先生和我身为钦差,自然得问明案情,不然的话,天下人都会以为官官相护,臬台大人的名声染污也就罢了,碍到了圣名和朝廷的声誉,我们就是死,也难以赎罪了。”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汤有庆无话可说,只留灰溜溜地重新坐下。

    接着,就刘姓商人所说和登州商人的供词,朱聿键和方以智开始诘问,并叫来汤有庆的亲随对质。

    亲随当然不承认。

    几番之下,反而被汤有庆揪住刘姓商人的几句语病,开始大肆反击。

    朱聿键和方以智相互一看,知道这么审是审不下去的-----汤有庆身为刑名,熟知大明律和各种佐证之法,没有确实的证据,他根本是不可能低头的,于是下令退堂。

    -一省刑名被人指控贪墨杀人,事情重大,朱聿键一面将汤有庆“留”在衙中,一面派人去登州传那一个商人。同时飞报朝廷。

    汤有庆是四品巡按,照律,也是大官,朱聿键和方以智虽然是钦差,但案件尚没有完全查明,因此用了一个“留”字。

    ……

    “有人在出卖我!”

    虽然在堂上“镇定”振振有词,但汤有庆的心里其实是惊恐无比,多年的刑名令他意识到,这绝不是意外和巧合,他和王永吉的配合,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洞悉的,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在幕后故意搞他。

    他不知道幕后人是谁?他只知道,朱聿键和方以智不会偏袒他,但使他露出破绽,就一定会把他拿下,现在他只能祈祷,制台大人得到消息之后,能赶来救他,不然等到登州的人证赶到,他怕是就说不清楚了。

    汤有庆想要向王永吉传递消息,但锦衣卫已经将他控制,他一丝一毫的消息都传不出去。

    ……

    原本,朱聿键和方以智要返回济南,但忽然的告状,令他们改变了主意,他们决定留在沂水县,将汤有庆之事调查清楚。

    第二日,两人没有提审汤有庆,而是详细审问刘姓商人并就金矿封查之时进行深度调查,整理案件,夯实证据。

    虽然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但从刘姓商人悲痛的表情以及之前的传闻来看。此事怕十有**是真的。

    一切就等登州商人提到了。

    ……

    但第三日一大早,山东总督王永吉的车驾,急匆匆地进入了沂水县城。

    “下官来迟,寿先生和方御史恕罪。”

    王永吉风尘仆仆,脸上还满是赈灾的风霜,进到县衙,立刻拜见两位钦差。

    朱聿键和方以智还礼,坐下之后,开始询问灾情。

    王永吉恭恭敬敬的回答,从头到尾没有问汤有庆。

    朱聿键颔首点头。

    “制台大人,臬台汤有庆的事,我正要向你通报。”

    方以智则将汤有庆的事情告之。

    王永吉不问,方以智却不能不说,汤有庆是山东按察使,是王永吉的部下,又是朝廷四品的官员,照制,他必须向王永吉知会。

    王永吉听完皱起眉头:“想不到竟有这种事,既然有百姓鸣鼓喊冤,状告汤有庆,汤有庆身为一省之刑名,不宜再执掌臬台,下官以为,应该将其停职,待事情调查清楚之后,再恢复原职也不迟。”

    朱聿键眼神微微惊讶,他原本以为,王永吉肯定会力保汤有庆,毕竟汤有庆所做的那些事,不是一个人能做来的,那些受贿银子,也不是一个人就敢拿的,作为他的上级,王永吉有极大的嫌疑,两人就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脱不了谁,常理推断,王永吉只有保下汤有庆,才能保下自己,但想不到王永吉表情平静,对汤有庆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心和袒护……

    方以智却仿佛看的更深。

    而不等朱聿键和方以智表态,王永吉继续沉吟道:“不过,汤有庆是四品巡巡按,关于他的处置,需的有山东都察院的参与。一干人证也都在济南,沂水又小城小地,两位上差居住不易,不如将他带回济南,详加审查,不知道两位上差意下如何?”

    朱聿键和方以智相互一看,心说狐狸尾巴终于是露出来了。沂水虽然小城小地,但正因为小城小地,没有那么多的官员,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掣肘,济南是山东首府,也是王永吉和汤有庆的老巢,一旦回到济南,说不得就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朱聿键正要反对,但却被方以智再一次的抢先答道:“制台大人所虑甚是。我以为可……不过还有一些事证,需要在沂水县收集,因此还需在沂水多停留两天。”

    王永吉看一眼朱聿键,但朱聿键默默无语,心知两个钦差已经达成了一致,于是拱手道:“既如此,下官陪同。”

    ……

    接下来的三天里,朱聿键和方以智彻底走访沂水县,就沂水河谷中的金矿金厂有了更多的了解。

    王永吉表面淡定,但无人之时,他心中的焦急却忍不住的流露,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朱聿键和方以智对沂水河谷的金矿了解的越来越来,而随着走访,更多的事情怕是瞒不住……

    庆幸的是,这三天里,汤有庆没有被提审,而他也秘密派人知会了汤有庆:我正在想办法救你,你要坚持住。

    有他一句话,相信汤有庆能心安很多。

    第四天傍晚,就在王永吉渐渐有些不耐,准备下一步行动之时,亲随幕僚忽然来报:“老爷,两位上差召你到县衙。”

    “嗯?什么事?”

    王永吉立刻警觉。

    朱聿键和方以智占了县衙,他和沂水县令就只能在城中商人家挤住,离着县衙尚有一段距离,现在天色快要黑了,朱聿键和方以智却忽然召他,难道是有什么急事?汤有庆的案子有进展了?

    “没说,只说是急事。”幕僚回。

    王永吉不敢怠慢,坐了轿子,急急往县衙去。

    县衙灯火通明,里外戒备森严,外面山东本地士兵,里面大堂前,几个锦衣卫挎着绣春刀,肃然而立。

    王永吉心中微微一惊:这不是议事,而是升堂啊!

    进入大堂,只见朱聿键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方以智坐在左首,此时两人都低着头,面色凝重的好像正在想着什么?

    “制台大人到!”

    门口的军士高声喊。

    听到喊声,两人方才抬起头。

    王永吉来到大堂中,心中警觉无比,拱手道:“两位上差……”

    “制台大人请坐吧,今晚请大人,是要请大人一起审案。”朱聿键面色凝重,指了指右首的那把椅子。

    王永吉眉角一跳:“是审汤有庆吗?”

    “不是,是另有其人。”朱聿键道。

    王永吉暗暗松口气,只要不是汤有庆,他不就担心,于是就在右首的椅子里坐下。

    一直跟随他的亲信幕僚,自然而然的站在他的身后。

    朱聿键正中,王永吉方以智一左一右,正是今晚的三位主审官。

    “带上来!”

    朱聿键惊堂木一拍。

    “走!”

    立刻,几个军士压着五个人,进入了大堂,五个人都穿着黑衣,其中一人还呆着手臂,其他四人也都是鼻青脸肿,就好像是经历过一场血战,又好像是被酷刑拷问过了一遍一样。

    腾的一下,王永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本能的想要扭头看站在身后的亲信幕僚,但终是忍住了,只有扶着椅子的手,好像微微在颤抖。

    而朱聿键和方以智一直都在暗暗盯着他,见到他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正常的表情,心中都是有数。

    “跪下!”

    五人都戴着脚镣手铐,叮叮当当的,进入大堂之后,就被军士押着跪下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是何身份?”朱聿键问。

    “罪人张京,济南府人,臬司衙门的兵。”

    “罪人李为,济南府人,臬司衙门的兵……”

    五人回答。

    他们居然都是臬司衙门的兵,也就是汤有庆的人。

    听到此,王永吉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但表情却镇定,他望着这五人,假装惊讶,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但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亲信幕僚,却是抖了起来。

    朱聿键听完之后,惊堂木一拍:“臬司衙门的兵,就是我大明的兵,你们不保境安民,为什么假装流贼,去击杀登州商人?说,是奉了谁的命令?”

    “回钦差……”

    五人都抬起头,为首的那一个叫张京的人回道:“是总督衙门的王参军。”

    听到此言,一直站在王永吉身后,已经脸色发白的那个亲信幕僚立刻叫了起来:“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原来,他就是王参军。

    刷。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王参军,连王永吉都是扭头看,一脸“惊异”。

    王参军一边怒指堂中的五人,一边撩袍跪下,对着王永吉连连叩头:“制台!卑职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五个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张开血口,诬陷卑职?求你为卑职做主啊!”

    众人注视中,王永吉脸色咬着牙,慢慢站起来,目光看向朱聿键,拱手道:“寿先生,这是污蔑!王参军随我多年,鞍前马后,劳苦多多,下官对他深为了解,他绝不会做出此等之事情,再者,他一个总督府的参军,又如何能指挥臬司衙门的兵?”

    朱聿键看向那五个罪兵:“听见没有?王参军并不是臬司衙门的官,他如何能指挥你们?”

    五个罪兵七嘴八舌的回答,说王参军虽然不是臬司衙门的官,但却是总督大人的亲信,日常和臬台大人走的近,他们身为臬台大人的亲兵,对此深为了解,臬台大人被停职后,王参军找到他们,说臬台大人被小人构陷,为保臬台大人,必须除掉背后的小人,并且许下重金,如此,他们才冒险去的。

    “胡说,胡说!我根本没有见过你们!”王参军依然不认,依旧是喊冤。

    王永吉不看五个罪兵,只拱手向朱聿键:“凡事都讲证据,既然他们说是王参军指使,可令他们拿出证据!”

    朱聿键询问五人,五人却拿不出,只说王参军和他们秘密见面,就是一张嘴,告诉他们地点和人名,其他并没有留下。

    王永吉霍的转身,看向五个罪兵,冷笑道:“没有证据,只凭你们五张嘴,就想要诬陷本督的幕僚,当我总督衙门是可欺的吗?”

    “没有啊,俺们说的都是实话……”

    面对总督的威压,五个罪兵吓的都是哆嗦,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说完,王永吉转对朱聿键,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道:“寿先生,此五人都是汤有庆的亲兵,明显的就是汤有庆被停职之后,他们心中不满,所以想要去杀人灭口,以为汤有庆脱罪,事败之后,为了推卸罪责,更为了将案件搅的更大更浑,于是就将脏水泼向我总督府,如此雕虫小技,瞒不过下官,想必也瞒不过寿先生,要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并不难,可对这五人大刑伺候,保管令他们实话实说!”

    听到大刑伺候,五个罪兵都是大惊,叩头如捣蒜:“俺们说的都是真的啊……”

    朱聿键脸色一寒,从王永吉的语气里,他已经听到了杀气,对王永吉的居心,他自然也是明白,于是正要反对,不想王永吉忽然转身,对着堂外大喊:“来人!将这五个居心叵测之徒拉出去,大刑伺候!”

    立刻,脚步声急促,总督府的亲兵在堂外出现,列成两队,就要往堂里闯来……

    朱聿键大怒,拍案而起:“大胆!我看谁敢乱动!”

第1113章 不见萧郎

    沂水县衙。

    王永吉喝令亲兵,朱聿键拍案而起,王永吉的亲兵卫队就要往堂中冲。

    现场顿时乱。

    但大堂岂是那么容易冲的?

    “站住!”

    门前的锦衣卫早已经拔刀在手,挡在了堂前,堵住了进入大堂的台阶,为首的锦衣卫百户厉声喝道:“没有钦差的命令,谁敢擅闯大堂?难不成你们是要谋反吗?”

    王永吉的亲兵都站住了。

    虽然他们都是王永吉的心腹,对王永吉的命令绝对听从,但锦衣卫立于堂前,绣春刀出鞘,声声呵斥,谋反的帽子加在头上,他们却是谁也不敢再向前一步了。

    虽然不敢向前,但没有王永吉的命令,他们却也是不能后退,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堂前。

    阶上阶下,火把熊熊,剑拔弩张。

    锦衣卫继续喝道:“还不退下?!聚集堂前,威压钦差,亦是重罪!”

    但王永吉的亲兵卫队却是说什么也不肯退了,他们没有拔刀,只是手握刀柄,默默地站在堂前阶下。他们一百多人,锦衣卫只有八人,锦衣卫虽然气盛,但却也压不住他们。

    ……

    堂外紧张,堂内也是一样。

    见王永吉要令亲兵上堂,不但朱聿键,就是方以智也站了起来,喝道:“王永吉,你这是干什么?”

    王永吉脸色阴沉,断喝道:“当然是查案!下官为山东总督,所有发生在山东境内的大事,下官都有权处置,这五个带人居心叵测,满嘴谎言,污蔑我总督府,要想得到实情,非用大刑不可!”

    “如果不准呢?”方以智脸色冷冷。

    “下官已经说了,身为山东总督,下官也有权查案!”王永吉好像豁出去了。

    -----不是他胆大,而是他意识到五个罪兵已经是堤坝的溃口,如果他不能当机立断,将其堵上,那必将一溃千里,就如刚刚发生的黄河决口一样,将他和他身边的人全部淹没。

    因此,他不得不搏一把。

    只要“恐吓”住这五个罪兵,令他们不乱说乱供,事情就有可为。

    “哈哈哈哈~~”

    朱聿键先是气的站起,这时却忽然大笑了起来:“好啊好啊,王制台的胆气壮的很啊,只是不知道,你山东究竟还是不是我大明的疆土,你王永吉又究竟还是不是我大明的官员?居然敢围逼钦差!?”

    王永吉脸色发青,忽然摘了乌纱,捧在手中:“如果寿先生执意要构陷下官,尽管来就是,诛心之话不必多说。到了京师,下官御前自有辩解,朝野也自有公论!”

    “不用御前!”

    朱聿键打断王永吉的话,他知道,面对在山东七八年,巡抚总督一把抓,已经成为地头蛇的王永吉,他不使出杀手锏是不行了。

    说着,朱聿键走出案后,来到堂中,向北拱手:“恭请圣令!”

    方以智一起拱手行礼:“恭请圣令!”

    王永吉眼中现出惊恐。

    “圣令到~~”

    有人在后堂高声呼应,随即,人影晃动,两个旗牌官在四个锦衣卫的护卫下,从后堂转了出来,两个旗牌官的手中各捧着一个长长地木盘,一木盘摆着四令旗,另一木盘摆着四令牌。

    旗用蓝缯制作,牌用椴木涂以金漆。

    四令旗四令牌,合在一起,就是俗称的王命旗牌。

    明初,王命旗牌只授以带兵将领,用以调兵,英宗时开始授以文臣,后来渐渐成为定制,不但钦差,就是一些位高权重,镇守一方的边疆大员也标配王命旗牌。

    清随明制。

    作为皇帝御赐的托权之物,“王命旗牌”的作用,就是让皇帝亲派之人有足够的权威,在特殊情况下采取果断措施,避免因为层层上报而耽误大事,凡是“叛臣”与“奸佞”,一律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见牌如见君。

    王命旗牌一出,所有人都跪下了。

    堂里堂外,黑压压地跪成一片。

    朱聿键和方以智表情凝重,王永吉却是面色惨白……

    ……

    济南。

    南城外的野山坡上,一处新堆起的坟茔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间草庐,黄昏时,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在告别。

    夕阳的余晖照着他们两人的脸,男人四旬有余,面容消瘦,胡须飘零,但目光却是坚定有神,穿着素袍,负手而立,望着西边的落日,默默地在想着什么。

    “萧郎……”

    女子开口了,声音有些哽咽。

    男人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淡淡道:“回去吧,我意已决。”

    “可妾担心啊……”

    女子终于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她容颜绝美,神情却是憔悴,同样身穿素衣,站立在这黄昏之中,感觉在瑟瑟发抖。

    “唉……”

    男人长长叹口气,转身看着女子:“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唯有如此,我闻香教才能有活路,我万千教众的牺牲,也才有意义。”

    “可你是朝廷要犯,万一……”

    男人摇头,坚定道:“没有万一,隆武不会杀我的。”

    “可你过去曾经说过,你帮隆武陛下做过很多阴暗的事情,知道他很多的机密,一日找不到你,他就一日不安心,为了日后的帝王名声,为了千秋史册,他说不得会下狠心……”女子哭。

    男人皱起眉头:“你不是一向说,隆武仁善,不会乱杀人吗,今日怎么变了?”

    “可我怕……”

    男人冷静的眼神里,终于是漫过了一丝柔情,他轻叹一声,上前一步,轻轻将女子揽入怀中,柔声道:“不要怕,我做好了准备,你也要做好准备,你现在是为闻香教的圣母,我离去后,闻香教还要靠你呢,你这么哭哭啼啼可不行。”

    女子紧紧抱着男人,哭的更伤心。

    “你要明白,我闻香教要想出头,教众要想自由,偷偷摸摸地搞阴谋诡计是不行的,只有回到隆武身边,令他真正知晓闻香教的教义,他才有可能放下疑心,对我闻香教网开一面,而这,正是我必须被捕的原因。”

    男人轻声解释。

    顿一顿又道:“现在朝廷急于用钱,王永吉汤有庆和山东贪官之财,就是我给朝廷的见面礼,朱聿键和方以智或许不懂,但隆武一定会明白。”

    说着说着,男人的声音又冷静了起来,然后他慢慢推开了女子。

    女子不舍,柔夷抓着男人的袖子,泪眼梨花的望着男人:“萧郎,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妾想再陪你一夜。”

    男人摇头,声音渐渐冷酷起来:“不行,李晃随时都可以会出现,如果你和我同时被捕,那我一番苦心就白费,闻香教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说着,他后退两步,撩袍跪下,对女子拜倒,郑重无比的说道:“圣母安康,一切就都拜托给圣母了!”

    “萧……”女子使劲捂着嘴,但泪水还是雨点般的落下,她知道,终是不可劝了,于是转身哭泣离去。

    一辆骡车早已经等待多时,等她下了山坡,车夫扶她上车,载着她离去。

    山坡上,男人站了起来,望着离开的骡车,眼神更加冷静。俄而,他大步向草庐走去。

    ……

    骡车里。

    女子一边哭泣,一边用手轻轻抚着腹部,悲伤的美目里,忽然漫过浅浅地一丝幸福……这一件大事,她本来是想要说的,但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

    沂水县衙。

    旗牌官将王命旗牌端端正正的摆在大案之上。

    跪拜完毕,众人起身。

    朱聿键看向王永吉。

    王永吉脸色阵青阵白,他知道,朱聿键再给他最后的体面和机会,于是,虽然不情愿,但他却也不得不转对堂外,吼道:“还不快退回去!”

    呼啦啦,总督府的亲兵都退走了,锦衣卫也回到原地,一切都回归刚才的平静。

    只有跪在地上的五个罪兵哆哆嗦嗦,都快要吓死了。

    王命旗牌一出,朱聿键就不能再坐大堂正中,他在右首椅子里坐下,旁边锦衣卫拿出一把椅子,方以智在他身边坐下。

    左边的椅子空着,那是给王永吉留的。

    王永吉站在那里,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表情十分尴尬---王命旗牌一出,等于他和两位钦差已经彻底撕破了脸,双方再没有妥协的空间了。不过思量再三,王永吉还在左首的椅子里坐下,他是山东总督,朝廷二品的大员,除非是陛下亲至,否则即便是钦差,也不能轻易处置他。

    王参军想要站起来,重新站到王永吉的身后。

    方以智使一个眼色。

    两个锦衣卫立刻上前,将已经冷汗如雨的王参军压在了地上。

    “干什么你们?”

    王参军叫了两声,但没有向王永吉求救,他知道,求救也没有用,此时此刻,王永吉不可能再为他出头,他只能靠自己了。

    “王参军,你是读书人,主犯从犯的区别,你还是知道的。说吧,究竟是何人指使你的?”

    朱聿键喝问。

    “卑职冤枉,卑职从没有见过他们!”王参军看了一眼王永吉,再一次矢口否认。

    朱聿键眼中闪过怒火:“好啊,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来呀,将他押到西院,严加审问!”

    两个锦衣卫上前,架起王参军,连同五个罪兵,一起带往西院。

    “草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动刑……”

    王参军惊恐大叫,想要挣扎,但无济于事。

    王永吉面色发青,忽然仰天干笑了两声:“重刑迫供,断难取信,断难取信!”

    方以智看向他:“既如此,制台大人刚才为何要对五个罪兵处以大刑?”

    王永吉脸色又发白,一时哑口无言。

    ……

    犯人一走,大堂立刻就静了下来。

    朱聿键方以智和王永吉分置两边,形成对峙。

    “带上来!”

    朱聿键道。

    又有几个人被带到了堂中。

    但不是人犯,而是几个乡绅。

    他们跪在堂中,不等朱聿键问,就将他们自己的罪行一一供述。

    原来,他们都是朱聿键方以智从济南往沂水而来,一路遇上的几个乡绅,他们竭力为王永吉擦脂抹粉,但经过锦衣卫的调查,那并非是他们的本意,而是有人授意他们那么说的。

    “钦差大人,不是我等想要蒙骗,实在是为臬台大人所逼,不得不如此啊。”几个乡绅哭喊。

    原来他们都是被汤有庆所逼。

    王永吉脸色阵青阵白,他想不到这样的事情,居然也被调查出来了,乡绅们明着说汤有庆,但实际却指向了他,就大明律来说,欺瞒钦差,亦是大罪,同时,这件事足以令他名声扫地,更会令朝野怀疑他七八年来在山东的治理功绩。

    “王制台,你怎么看?”

    朱聿键目光冷冷,看向王永吉。

    王永吉面无表情:“汤有庆妄猜上意,行此大胆之事,下官并不知情。”

    “看来汤有庆还真是一个好下属啊,为了捧上司,不惜瞒着上司,违背法纪,威逼乡绅,蒙骗钦差!”朱聿键怒道。

    王永吉面无表情:“寿先生没有入仕,自是不知道。但就实务来说,这种事情也并不少见。”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朱聿键忍着怒气点头:“那好,你再看!”

    随即,几个乡绅被带了下去,一个人被带了上来。

    王永吉虽然双眼紧闭,但耳朵却是直竖竖,他听见又有人上堂,忍不住微微眯开了一丝眼缝----一个书吏打扮的年轻人正被带上堂前。

    见是一个书吏,想到王乔的话,王永吉脸色忍不住又是一变。

    “学生孙胤泰参见两位钦差大人~~”年轻书吏左右行礼,面对山东总督,并没有露出惧色,反而脸色涨红了起来。

    “孙胤泰,你击鼓鸣冤,所为何事?”朱聿键问。

    孙胤泰高声:“学生要告发济南知府王乔,山东总督王永吉金厂作弊、贪墨钱粮!”

    听到此,王永吉眯缝的眼睛猛地睁开。

    一方总督,被人当面告发,也算是本朝第一次了。

    王永吉愤怒,恐惧,只恨不得将孙胤泰撕了。

    同时的,他也意识到,孙胤泰不是现在,而是早就到了沂水,但朱聿键和方以智一直压着,直到现在才放出来。

    朱聿键,方以智,你们这是要我死啊!

    此时,孙胤泰从怀中取出两本册子:“这是王永吉王乔两人贪墨的证据。”

    两本册子被放在一个木盘中,呈到了朱聿键面前。

    王永吉终于忍不住了,他腾的跳了起来,歇斯底里的吼道:“诬告!哪里来的刁民,竟敢诬告本督,可知诬告反座,论律当死!说,是谁派你来诬陷本督的?”

第1114章 自引镣铐

    沂水县衙。

    王永吉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大堂回荡。

    “制台不想看看这两份证据吗?”

    不等孙胤泰答话,方以智就抢过了话头。

    王永吉转头看向方以智,咬牙切齿:“不过就是伪造的证据,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区别?”

    “我以为制台还是看一看吧,看完之后,制台或许会有新的想法,比如这一张……给制台看!”方以智接过册子,翻开了其中一张,然后交给一个锦衣卫。

    那锦衣卫拿着册子,在王永吉面前展开。

    --王永吉只能看,不能用手接触,以防他破坏证据。

    虽然嘴上说不看,但王永吉还是忍不住的看了过去,然后他脸色更白。

    “这是济南知府王乔的亲笔,制台是否要说,是王乔伪造证据,构陷于你呢?”方以智问。

    王永吉面无表情:“这是否为王乔的亲笔,还需要鉴定。再者,只写了上官,这个上官未必就是本督!”

    “如果不是制台,难道是汤有庆,又或者是布政使方大人?”方以智问。

    王永吉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听到这里,朱聿键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冷冷道:“看来,所有事情都是汤有庆和王乔,一切都和你王永吉无关,是吗?”

    “下官有失察之罪,下官愿辞去所有职务,听候朝廷发落!”王永吉拱手。

    “制台大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来人,那他们带上来!”朱聿键道。

    脚步声响,两个人从后堂走出。

    王永吉抬头一看,脸色骤然剧变,双脚站立不住,一下又跌坐回了椅子里。

    ---来的两个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说到的汤有庆和王乔。

    汤有庆早已经换成了常服,王乔虽然穿着官服,但却少去了头上的乌纱帽,两人失魂落魄,面色惨白,虽然手脚之上都没有镣铐,但看起来俨然就是囚犯了。

    原来,这是方以智的妙计,他以王永吉之名,调王乔来见,等王乔进了沂水县,立刻令锦衣卫将其关押,并且封锁消息。然后令王乔和汤有庆在后堂一起旁听,今日堂上发生的一切,包括王永吉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落入他二人的耳中。

    可怜王永吉并不知道,以至于着了道。

    没有人说话,汤有庆、王乔两人很自觉的跪在王命旗牌之前,连叩三首。

    “汤有庆,王乔,你们两人都听见了?”朱聿键问。

    两人点头。

    “王永吉说,一切都是你们两人所为,和他无关,你们两人怎么说?”朱聿键问。

    汤有庆慢慢抬头看向王永吉,目光里满是憎恨,心说我咬着牙为你顶雷,想不到你却将我卖了,既如此,我还顽抗什么?

    一眼之后,不顾王永吉哀求挽留的目光,他向朱聿键拜了下去,口中道:“罪员愿招,罪员愿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朱聿键满意的点头,目光看向王乔:“王乔,你呢?”

    王乔也看了王永吉一眼,然后跪伏在地:“罪员也愿招。”

    朱聿键不再问,目光看向王永吉。

    王永吉面色惨白,眉毛剧烈抖动,然后他慢慢站起来,又一次的摘下头上的官帽,弯腰放在地上,然后站起惨笑说道:“好手段,好手段,两位上差既已经做了如此完全的准备,将我推入彀中,如今我还没有什么可说的?要拿就拿吧。”

    朱聿键皱起眉头:“怎么,你还不认罪?”

    “认不认罪又有什么关系?”

    王永吉闭着眼睛:“心证已成,指证历历,无论我说什么,两位上差都不会信的。所以我也就不说了,但渎职、失察之罪好查,贪墨之罪,却休想推到我的头上来。我王永吉两袖清风,家乡不过薄田一百,府中也没有积财,两位上差可以差人去查。”

    ————原来,王永吉已经猜到朱聿键和方以智的心意了,现在黄河大灾,朝廷急需钱粮,两人奉旨到山东公干,在诸多原因之外,一定还有一个筹集钱粮的任务。如果能在山东查出一批贪官,抄没家产,就可以为陛下,为朝廷解忧,这也是朱聿键和方以智快刀斩乱麻,急于查案的原因。

    而王永吉偏不让他们两人如意。

    见王永吉如此顽固,见了黄河也不死心,看到棺材也不掉泪,朱聿键怒,方以智疑,从王永吉肆无忌惮的表情看,难道他真的没有余财?

    汤有庆和王乔则都是用惊异的目光看着王永吉。

    “学生还有一证据,可证明王永吉是一个巨贪!”

    这时,忽然有人在堂下喊。

    却是孙胤泰。

    他并没有离开,依然在堂下听传,见王永吉顽固,他立刻想起了萧汉俊的叮嘱。

    众人都是一惊。

    孙胤泰被带上堂。

    “请大人赐笔墨纸张。”孙胤泰道。

    锦衣卫送上。

    孙胤泰刷刷写下几行字,然后交给锦衣卫。

    锦衣卫呈给朱聿键。

    朱聿键接住看过,眼中顿时就放出喜色,继而将信笺递给方以智。方以智看罢同样欢喜。

    “如此重要的机密,你是如何知道的?”朱聿键问。

    “是送我出城的那一位恩公告之的。”孙胤泰道。

    朱聿键和方以智相互一看,眼中都有疑。

    但无论真假,两人都决定拿王永吉一试。

    于是,方以智拿着信笺,走到王永吉面前,轻声念出三个字:“兴福寺……”

    听到这三个字,就像是被五雷轰顶,王永吉站也站不住,他惊骇的望着孙胤泰:“你,你怎么会……”

    见王永吉表情如此,朱聿键和方以智心知是没有错了。

    ……

    “罪员后悔啊,罪员本不是这样的,最初罪员也是遵从圣人教诲,两袖清风,从不收别人一文钱,奈何朝廷的俸禄实在是太少了,过去,总督衙门的开销,基本都靠火耗银,但现在都使用隆武银元和铜币,不再铸银,这笔收入是一分也没有了。这巡抚总督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几百张的口,只靠俸禄,根本不够花,即便加上明里暗里的孝敬,也是不够的。”

    “这三五年,山东事务众多,从剿贼、赈灾到支援辽南,银子如流水一般的使去。”

    “但这些银子,罪员一文都没有动过。”

    “不是不能,而是罪臣知道,那都是朝廷办大事的银子,罪员不能动。”

    “而山东商人这么多,一个个出手阔绰,汤有庆又怂恿,罪员一时没有把持住,就悄悄拿了一点。”

    “谁想,这一拿就一发不可收拾。”

    “更多的人,捧着更多的银子,就送上门了。”

    “罪员害怕啊,不是熟悉的人,不是有把握的事情,一概不收。”

    “收下的脏银,除了日常所用,剩下的,一文不敢动,都存了起来,悄悄藏在了兴福寺。”

    “罪员本不想这样的啊,十年寒窗,圣人教诲,罪员也想要留清名于人间,为一代名臣。谁曾想,竟然坠落到如此……”

    “罪员愧对陛下啊,呜呜呜呜……”

    这是王永吉的忏悔之词。他痛哭流涕,伏地不起。

    方以智皱着眉头,似有叹息。

    朱聿键却怒:“狡辩之词,如果你能遵循圣人教诲,坚守本心,又有谁能逼着你贪?我大明开国之初,有贪赃六十两白银者,太祖高皇帝即将之剥皮揎草,你身为封疆大吏,肩负重任,辜负圣恩,等着国法严惩吧!”

    ……

    济南。

    天色亮了,山坡上的草庐前,晨起的素袍中年人简单洗漱,站在坡前望了望,随即挽起袖子,捡了一些干柴,点了火,架起铁壶,咕噜咕噜的烧了起来,并从草庐中搬出小桌,取出了茶具,就着溪水清洗。

    就在这中间,车轮辚辚,一辆马车上了山坡。车后跟着两个骑马佩刀的随从,看起来像是城中的哪一个贵人出行。

    很快,马车停住了,一个面白无须,板着脸,看起来很是年轻的书生模样的人走下车来,左右看了看,虽然此地风景良好,有山有水,但他却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感叹,而是一板一眼,负手,迈着仿佛丈量过的步伐,向草庐走来。

    两个随从紧紧跟随。

    素袍中年人好像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了,依旧专心致志的在泡茶。

    直到脚步声到了耳前,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晨光照着他的脸,他脸色苍白而平静。

    ---两人目光相对,一瞬间,似乎都想到了什么,从最开始的交手,一个东厂提刑,一个太子智囊,几番斗法,临清之乱,再到定王之乱,交手又合作,想不到今日在这种情况下居然又见面了。

    “萧照磨,别来无恙?”年轻书生面无表情。

    “只有两个兵?”中年人不回答,只看向他身后,忽然笑了。

    年轻书生点头。

    “李公公不怕我跑了?”中年人笑。

    “不怕,因为我知道,萧照磨本就没有打算跑,”被称为李公公的年轻人面无表情的回道。

    “为何?”

    “萧照磨煞费苦心,从南京到山东,一路隐藏,又一路留下线索,唯恐咱家找不到这里,不能将这副镣铐,加到照磨的身上,今日咱家既然到了,照磨你又怎会离开?”李晃道。

    萧汉俊慢慢站起来:“并非是有意,只是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如果是别人,萧某自信可以隐藏,但面对公公,萧某却知道一定是瞒不住的。”

    李晃望着他:“但咱家不明白的是,既然已经脱离京师,龙入大海,鱼入江湖,逍遥自在,照磨你为何却要自曝其短,引镣铐上身呢。”

    “唉……”

    萧汉俊叹息一声:“陛下神武,国泰民安,公公说,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李晃面无表情,缓缓说道:“照磨不说,但咱家却也能猜出一二……只不过照磨你怕是要失望了,陛下虽然仁慈,但你闻香教数次举事,扰乱山东,朝中百官都有共识,想要饶过,怕也是难。”

    萧汉俊笑一笑,不反驳,在李晃这样的聪明人面前,很多话不必多说的,又或者,每多说一句话,就有可能会露出破绽,于是萧汉俊换一个话题:“公公,罪民已经无路可逃,看在罪民十分配合的情分上,可否令罪民喝了这杯茶再走呢。”

    指指茶桌。

    两个假装成随从的锦衣卫看向李晃。

    李晃面无表情:“你们先退下吧。”

    两个锦衣卫退后。

    萧汉俊笑:“谢公公。”随即盘腿坐下,并向李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晃默默坐下。

    “一别数载,萧某鬓角已见白发,但李公公却风采依旧,令萧某不禁叹服。”萧汉俊动作熟练的斟茶,表情亲昵如老友。

    李晃紧紧盯着萧汉俊,对萧汉俊的每一个动作,连小手指的动颤都不放过,口中回答道:“萧照磨客气了,想我们分别之时,萧汉俊指点江山,笔意纵横,京师一场大乱,死伤千人,但身在暴风圈立的萧照磨却是毫发无伤,全身而退,近日又在南京山东掀起风波,几无痕迹,论起来,才真是让咱家佩服。”

    “当日欺瞒公公,迫不得己,还望公公恕罪。”

    “照磨谋划之策,神出鬼没,咱家只有佩服,何敢有问罪?”李晃摇头。

    “若说佩服,萧某真正佩服的其实是公公,萧某在南京苦心经营数年,想不到一个月不到,就被公公搬了一个空。”

    李晃又摇头:“照磨客气。咱家所为,包括今日找到这里,不都在照磨的预料和准备之中吗?还有这山东官场的大风暴,都是照磨暗中所为的吧?”

    萧汉俊笑而不答。

    李晃目光忽然看向新茔,问:“那是令慈吗?”

    “是。”

    “令慈是闻香教前任教首,现在照磨草庐守灵,将她安息的所在,公之于众,就是要告诉朝廷,你闻香教不会再反?”李晃道。

    萧汉俊肃然道:“我闻香教本就忠于朝廷,没有反叛之意,几次起事,不过是被官府所逼。”

    李晃盯着他,追问:“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除了你,闻香教大小头目一个也没有出现,全部都逃之夭夭,隐匿不见呢?如果他们都能和你一样,全部出来自首,岂不是更能取信于陛下和朝廷?”

    萧汉俊叹道:“有些事,不是我想做就能做的。”

    李晃默了一下,缓缓道:“看来萧教首还是没有能跳脱啊……”

    说着举起茶杯。

    萧汉俊知道话已尽,于是也举起。

    两人一起饮了这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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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回崇祯十五年,崇祯、多尔衮、李自成、张献忠、且看如何在这天崩地裂、枭雄奸雄并起的大时代中,卷起千堆雪!公布一下群号,有疑一起聊694049059崇祯十五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崇祯十五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崇祯十五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