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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千语     医律txt下载     医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五章 帝心(两章 合并)6K+

    在昨晚那场暴雨的冲刷下,琉璃瓦屋顶和树梢的积灰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世界焕然一新。

    院子里的树木葱茏郁翠,枝叶上还沾染着未干的雨露,在朝阳的照射下,泛着璀璨的光芒。

    花圃里落满了残枝嫩蕊,笑笑指挥着几个洒扫丫鬟打扫庭院。

    金子换好了衣裳,跟着辰逸雪去了正院给蕙兰郡主和辰靖请安,回来用过早膳后,辰逸雪便进了内厢看金昊钦送来的卷宗,是个陈年的旧案。

    仙居府的府尹赵传接任后,为了做出点儿政绩,便将一些陈年的积案都翻了出来,争取将之一一破案完结。金昊钦觉得辰逸雪这么一个聪明睿智的人白白放着,太浪费了,便寄了卷宗给他,让他顺便打发一下百无聊赖的日子。

    金子进房间的时候,辰逸雪正伏案整理宗卷,气氛静谧和谐,只有沙漏的微响。

    金子窝在软榻上,偷偷瞟了辰逸雪一眼,他面容恬静,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清贵的气息,俊逸逼人。

    “我好看么?”辰逸雪抿着嘴微笑,眼睛依然看着卷宗。

    “好看,迷得本娘子都不愿意走了!”金子哈哈笑着。

    辰逸雪便放下手中的物事,一把将金子拥入怀中,清幽如泓的瞳眸带着炙热的情.欲,妖冶而瑰丽。

    金子吓了一跳,忙挣扎了一下,一面道:“我得走了,不然舅娘该等急了!”

    辰逸雪看金子紧张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他在金子额头上小啄了一下,这才放开她,调笑道:“那夫人你先忙去,夫君晚上再好好伺候你!”

    金子脸上羞红了一片。骂了一声没正经,起身整理衣衫,喊了笑笑和青青出门。去学士府。

    今天是金昊钦和柯子萱互换庚帖下小定的日子。

    因金昊钦还在仙居府的府衙任职,且最近衙门公务繁忙、路途遥远。也赶不回来帝都,只能全权拜托舅舅家代为主持。

    刘谦自然是乐意挑起这个担子的。因外甥女璎珞与端肃亲王府联姻确实给他带来好些好处,连着他在翰林院也混得风生水起,想来再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再加上上次金子懂事,给了顾氏一大笔的银子,这让刘家人上上下下都满意,觉得没有白为这兄妹二人操心。

    他们嫁得好。娶的好,将来定不能忘了舅舅家的功劳。

    顾氏这两天跟柯府那边交接洽谈,忙得脚不沾地。金子来了后,她又忙拿出礼单,让金子过目,一面问着是否再添加些什么。

    金子也才刚大婚不过三个多月,哪里晓得这些,只能笑着对顾氏说:“一切全凭舅娘做主!”

    顾氏便笑着应好,领着金子去看自己准备好的小定礼,又喋喋地说了柯府一会儿应该回给他们男方的礼物是些什么。

    金子听着。不时给几声回应。

    而后,她去看了翁氏,陪了翁氏说了一会儿话。便准备起身告辞。

    顾氏和刘谦留金子吃饭,可金子坚持回去府中吃,顾氏想着金子乃是新妇,且端肃亲王府高门大户,的确是要懂规矩,拿捏好分寸,将公婆伺候好了,这以后在府中的地位才能稳当不受人诟病,因便没有再坚持。亲自送了金子到内门道,看着她上马车才回正院。

    ......

    这个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蕙兰郡主自然也听说了五月二十日那天朝议的事情。听到鞑靼那边要将宪宗送回的消息,她像个小孩子似的。难掩激动。

    十九年了,他被囚禁了整整十九年了啊......

    蕙兰郡主一直以为,此生能再看着他平安归来,是一种奢望,没曾想到,上苍怜悯,竟能发生这样的奇迹。

    她这些天一直在等待,等待着朝堂的动向。

    可有时候期望越高,失望便越大。

    英宗的态度明显告诉了所有人,他不愿意宪宗回来,若有可能,他巴不得这个哥哥死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碍他的眼。英宗身为帝王,为了他自身的权力地位,不顾兄弟情分,蕙兰郡主可以理解。可萧太后作为宪宗的母亲,竟也能狠心冷硬如斯。难道十九年来,她对就不曾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一丝一毫的内疚么?

    蕙兰郡主认为这世上再没有比萧太后更狠心的女人了。

    她可以不要自己的亲生儿子,让他在鞑靼人手中自生自灭,她也可以不要自己的孙子,只为英宗大位扫除威胁和障碍。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的心,如何能偏颇成这样?

    蕙兰郡主的眼底不自觉间,便氤氲起一层水雾。她感到无奈、无力,还有心疼。

    这件事或许还没有结束,或许将会在英宗的拖延下无疾而终,可蕙兰郡主还是愿意给予期待......

    ......

    二十六那天,柳夫人过来亲王府一趟,是来请蕙兰郡主过去帮着掌眼嫁妆等物什的,蕙兰郡主推脱不得,只能换了衣裳,跟柳夫人一道去了别院。

    蕙兰郡主之前是娶媳妇,柳夫人是嫁女儿,相对来说,嫁女儿要准备的东西,比娶媳妇儿可简单多了。

    嫁妆什么的,蕙兰郡主按照礼单看了一遍,提了几个添箱的要求,柳夫人一一记下了。

    随后又看了一眼柳若涵的嫁衣,钗钿礼服,料子是顶好的,只是款式比起金子大婚的那套,就逊色很多。

    “怎么不用今年最时兴的款式?语儿给璎珞设计的那一套,今年好些要大婚的闺阁娘子,都喜欢得紧,毓秀庄就接了好几桩订单呢!”蕙兰郡主说着,眼角便含了笑,想起女儿那鬼精鬼精的模样,趁着兄长和嫂子大婚的效应,顺势推出新款钗钿礼服,给毓秀庄又招揽了好大一笔生意。真真是个精明的丫头。

    柳夫人神色有些尴尬,这次的礼服是内务府送来的,她虽然也觉得不够时兴。但看着料子的确是好的,也不好抱怨什么。

    蕙兰郡主看她的神情。又仔细辨了一遍礼服的针脚,便晓得这礼衣是尚衣局出品的,便笑着绕过这个话题。

    直到日落黄昏的时候,蕙兰郡主才回来。瞧她一脸疲惫的模样,辰靖便忙吩咐着张妈妈下去张罗浴汤,伺候郡主洗个热水澡。

    蕙兰郡主洗漱更衣后,精神好了些,便让丫头摆饭。跟辰靖一道用了膳。

    ......

    接下来的几天,上京城风平浪静,后.宫的娘娘们知道皇帝心情不好,也各自低调,谨小慎微。月末萧太后偶感风寒,吃了太医开的药后,正渐渐恢复。

    惠王进宫探望萧太后,太后却不见,这个消息传出来,让人微愣。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头脑。

    太后此前最看重的皇子,是惠王!

    难不成惠王腿残了之后,太后放弃他了?

    众人各怀心思。暗自揣测着各种可能。而作为萧氏一派核心人物的惠王,也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他若想要与太子抗衡,就不能失去萧太后的支持,不能失去整个萧氏的支持。

    惠王自从残疾之后,个性渐渐变得多疑起来,他回了府邸,立即派人暗中查找异常之事。

    六月初八,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炎热的夏季来临了。

    早朝上,阴山边关守备再一次送来了折子。这一次是确定鞑靼使臣来朝的日子,并再一次提出商谈送宪宗归朝的事宜。

    英宗现在对宪宗这两个字格外反感。他的态度依然非常冷淡,丝毫不予理会。

    朝臣们议论纷纷,这些日子,他们私下聚在一起,便是谈论这件事情。从大局上分析,接上皇归朝,是件洗刷耻辱,为国争光的大好事,没有理由不做啊!

    此刻除了右相周伯宣和太子党、惠王党的那些臣子没有表明态度外,朝中一直保持中立的臣子们,纷纷表示接上皇归朝,此举可行。

    就是不可行,英宗也该给天下臣民一个合理的交代啊。上次就说查耶律的诡计,可半个月就要过去了,连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这是说不过去的呀......

    王直是御史台的二把手,地位仅在曹清之下,人如其名生性耿直,却是个一根筋,不懂得变通的人。从英宗第一次推脱不加理会接上皇归朝的事情后,他便在猜测陛下迟迟拿不定主意,犹豫不决的原因。直到今日,鞑靼那边再次提起,英宗依然是这般态度,他便心如明镜了,英宗不想让宪宗回来的最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皇位。

    不过曹清和王直私下也有聊个,他们都不曾又迎接宪宗复辟的念头,大胤朝如今好不容易大定,经不起折腾,宪宗回来,是全了国体,遵着上皇的礼仪供奉着,度过晚年也就是了,英宗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于是一根筋的王直便执笏上前,恭敬唱道:“陛下天位已定,上皇还朝,亦不复莅天下事,陛下崇奉之,诚古今盛事也!”

    这话一出口,大殿上的众臣皆倒吸了一口气,一束束惊讶的目光如镁光灯一般照在王直身上。

    曹清暗叫一声不好,这是他和王直私下说过的关于陛下的心事,但这个王直竟然公然在大殿上声明此事,简直就是愚蠢至极。

    这不是公然揭了陛下的心事,打他的脸么?

    虽然这件事众臣们都心头透亮,但帝王心术鬼神不言,王直你竟敢捅破,真真是自作聪明啊!

    果然,英宗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从御座上站起来,垂在面前的冕冠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龙威正待发作,空气中煞气腾腾,英宗将龙案上还未发回的奏折抓了一起,一把砸向王直的脸,怒喝了一声:“放肆!”

    众臣包括王直在内皆伏跪在地,齐声唱了一句:“陛下息怒!”

    王直额头被砸出了一块青紫,没有破相,只是高高的隆起了一个包。

    英宗冷冷一笑,目光扫过底下乌压压跪了一片的朝臣,以严厉的口气数落了当年鞑靼侵犯大胤朝江山的恶行。鞑靼人狼子野心,对中原河山垂涎已久,若非如此。又怎么有当年宪宗的兵败?他又何须在那艰难的环境下被萧太后,被众臣们推上了这个位置?

    英宗洋洋洒洒的一席话。既揭露了大胤朝与鞑靼没有什么和平可言,又再次指出了当年宪宗错信奸逆,兵败被俘,险些将大胤朝的万里河山葬送,又再次提醒众臣,当年不是他自己要登上这个帝位,是他们逼着他,让他在万难的情况下。去收拾宪宗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去承担大胤朝万千黎明百姓的生存安危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朝臣们也吓了一跳,这一时除了高呼陛下英明,他们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

    不过王直这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倔强,他跪在地上,仰头睁大眼睛看着一脸铁青的英宗,依然执笏朗声道:“天下万民皆知陛下英明仁德勤政爱民,然上皇被俘。事关乎国体,陛下应早作裁夺,勿使他日悔!”

    右相周伯宣也睁大了眼睛。原想着陛下大发雷霆,这厮也该收敛伏低做小请求陛下宽恕,哪知道王直竟敢这么猛,当众跟陛下在大殿上掐架......

    所有人都为王直的小命捏了一把汗。

    太子看着王直的眼神透着一股狠利之色,不过心中对他亦有丝丝钦佩之意。

    当众顶撞天子,是无知无畏,还是故意哗众取宠?

    他扯出大胤朝的国体,且牵扯到上皇宪宗,若是父皇打杀了他。日后难免落人口实,受人以柄。在将来的青史上留下一个污点。

    英宗见王直刚如此大胆跟他顶嘴,火冒三丈。他刚想唤廷尉将王直拿下,心口却陡然一阵刺痛,那痛意直达肺腑,仿佛有一双手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有了窒息的感觉。

    英宗的大手握紧了龙椅的扶手,手指关节因用力过猛而微微泛白。

    冕冠挡住了他的神色,且底下的朝臣皆俯首跪着,没有人发现他此刻的苍白和异样。

    英宗努力的吸了吸气,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大殿之中,朝臣们本以为英宗的雷霆大怒会如雨点一般砸下来,却不曾想沉了一息之后,竟是毫无动静。

    曹清抬头看了周伯宣一眼,周伯宣此刻正抬起头,打量着御座上的皇帝。

    英宗已经缓过气来了,他眯着眼睛倚在龙椅上,正试图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

    周伯宣唤了一声陛下,随后斗胆向英宗进言,说御史王直生性刚正不阿,虽然说话难听,但他的的确确是忠诚之人,还望英宗息怒,从轻处罚。

    英宗睁开眸子,冷冷一笑。

    曹清看清了形势,经过仔细思考后,也借机表明他们这些臣子们的心迹:“陛下圣明,天位已定,宁复有他!”

    意思是陛下您的皇位稳稳当当的,就是宪宗回来,也不能动摇半分,绝不会更迭。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是对您忠心耿耿,绝不会有二心。

    其他人见状,忙齐齐执笏参拜,齐声唱道:“陛下圣明,天位已定,宁复有他!”

    这句话是及时雨,英宗闷赌的心情便由阴转晴了。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若非拧不过民意,要将宪宗迎回,他定要让臣子们起誓,只对他一人忠诚到底!

    英宗的气焰下去了,不过那个不带脑筋上朝的王直,他是怎么看就怎么不顺眼。

    最后为了表示自己是个直言纳谏的明君,英宗最终没有打杀了王直,只在殿中将他训斥了一顿,命廷尉亲自执仗,将那个没有眼色的老匹夫打了二十杖。

    王直这二十杖挨下来,虽然不至于去了性命,却也够他躺在榻上歇个十天半个月的了。

    早朝过后,英宗传唤了周伯宣和曹清去养心殿。

    大家都知道陛下传召他们,定是为了商量迎接上皇归朝之事,这事情陛下的抵触情绪很大,他们也不想跟着掺和,以后出了力,还要承受被陛下膈应的后果,不值当!因而朝会散了后,那些不用去养心殿议事的人。反而松了一口气。

    英宗有些肥胖,近些年有心绞痛的毛病,不能大喜大悲有过多起伏的情绪。要控制情志才不会加重病情,这是太医跟他说的。因而英宗一直很有涵养,就算盛怒也有一个度。可偏偏宪宗这件事,是他心中一根刺,一根让他无法不在意,无法轻提轻放的一件事。他太爱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了,而这一切原本不属于他,所以他害怕失去,害怕自己臣子不够忠诚。害怕宪宗还有妄想。

    重压之下,他的情绪到了焦燥,甚至是崩溃的临界点......

    福公公伺候英宗脱下龙袍,换上明黄色的织锦薄缎常服。

    英宗在侧殿稍事歇息片刻,喝了一盏茶之后才起身去了正殿,接见周伯宣和曹清。

    关于迎接宪宗归朝的事,右相周伯宣的意思是等鞑靼使臣到了再面谈,若耶律还附带其他的要求,到时候是否接受再一起斟酌商谈。

    再一个就是,不能让鞑靼人送宪宗入境。需得他们自己在朝中遴选一个合适的人选,去鞑靼将宪宗迎回来,这样做便可以防范和避免鞑靼借送宪宗归朝暗中做手脚。伺机潜入胤朝国界,发动兵变。

    曹清也认为周相国所言甚是。

    英宗听进去了,人选问题,他暂时没有考虑。今天鞑靼将派使臣来朝的事情刚刚确定日子,从出发到抵达上京城这段路程,至少要一个多月两个月时间。这期间若是还有什么变故,宪宗能否安然回朝还两说呢。

    说到底,英宗心里还是存了一丝侥幸的,不过他的阴暗面只稍自己知道。旁人是不能窥探一丝一毫的。

    英宗还要批阅奏折,商讨完这件事后。便让周伯宣和曹清跪安了。

    ......

    朝会之事,萧太后向来是了如指掌的。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些中立派的朝臣们,这一次竟如此给力。

    萧太后感到一丝安慰,这些臣子所言,乃是从国体大局出发,不谄媚溜须,是真正的纯臣所为。

    她这些日子睡得不好,整夜整夜的做梦。

    梦里,常常出现宪宗年少时稚嫩的面孔。她原以为自己都快要忘记他的模样了,可梦里,却依然如此清晰。

    那时候,宪宗是太子,先帝对他严格,说他不能养在后.宫妇孺之手,将来定会懦弱难当大任。从五岁读书之后,他便被先帝安置在前朝的宫殿。上午跟着少师读书,下午便跟着端肃亲王去校场操练习武。

    先帝对他寄予厚望,他心中是爱这个儿子的,只不过帝王家的父爱,决不会轻易显露于色。

    宪宗虽是萧太后亲生,但因从小不养在身边,母子关系便有些疏离。对比英宗,萧太后给他的母爱,实在是少得可怜。

    英宗是从小就在萧太后身边教养长大的,眉眼酷似萧太后,更得她的宠爱。她做什么事情,最先想到的,不是已经贵为太子的宪宗,而是小儿子英宗。

    她疼英宗,宪宗是看在眼里的,那时候常常看到宪宗眼里闪现出羡慕之色,他也渴望被爱,可自己却极少用那样宠溺的眼神看他。

    萧太后整晚整晚,在梦中看到的都是那双渴望的眼睛,这让她的心头有说不出的闷痛。

    他能回来,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

    萧太后如是安慰着自己。

    窗外炙阳灿烂,风卷了进来,于湿热中携带着芬芳的花香。

    萧太后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后殿的花园。

    攀墙的枝蔓在阳光下摇曳着翠碧浓稠的光彩,碧池边上的两株垂柳,细条随风缱绻,骄阳筛过树影,在水面上投下斑驳倒影,碧池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她望了一会儿,只觉视线有些模糊,渐渐的,头脑像被什么罩住,一阵眩晕混沌。

    她握紧了窗沿,摇晃之间,陈公公忙惊讶出身,奔过来扶住了她,一面喊着太后娘娘......

    太医很快便来了,而陈公公,也遣人去养心殿,将太后的情况告诉了英宗。

    在太医刚开完方子,准备退出去的时候,英宗赶到了宁和宫。

    太医是张院使,上次太后偶感风寒也是由他切脉诊治的,而英宗的心绞痛毛病,也一直由他调理着,太后和英宗,对他的医术很是信赖。

    张院使给英宗行了礼。

    英宗扬了扬手,问道:“太后的病情如何?可是上次的风寒复发?”

    风寒不似现代感冒处理那么简单,在古代有时候可以要走一个人的性命。

    张院使拱手道:“回陛下,太后的风寒没有复发,太后眩晕,乃是气血不足、行气不畅、情志不舒所致。臣已经开了逍遥散,不过还得太后娘娘自己调解,诸事放松,病才能好!”

    情志不舒?

    英宗听到这话,眉头微微蹙起,而后摆手,让张院使悉心照料,自己进入内殿,看萧太后去了。

    母子俩说了一会儿话,英宗便将朝会上的事情并后续与右相等臣子议事后的决定告诉萧太后。

    萧太后依然是淡淡笑了笑,应道:“陛下乃是天下之主,只要陛下拿了主意就好,哀家这老婆子是不管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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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 太后薨逝(6K+)

    萧太后以前也常常说这样的话,可朝政诸事,她自己不开口、不插手,却自有人替她开口,替她办事。她如此说,英宗也只当她跟平时一样,没放在心上。

    上次的风寒似乎只是一个诱因,在那之后,萧太后的身体便渐渐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警报,隐隐的,有种不祥的感觉在她心头升腾起来。

    疲倦的感觉让她使不上力气,萧太后猛地意识到,就算自己掌控着权力,掌控着大半个胤朝江山,却不能掌控自己的性命。这些年,她为了母族的强大,也为了朝堂能与薛氏分庭抗礼,一直不遗余力地抬举萧氏,渐渐地,她亲手养大了一条狼,这条狼或许能帮她与薛氏这头猛虎相斗,但若是没有了自己的掌控,没有了自己的拿捏敲打,单凭英宗的力量,是否还能够控制得住?

    她曾经考虑将来由惠王继承大统,萧氏中有大才的,可堪当大任扶持辅助,且惠王身上流的有一半是萧氏的血,他们得了泼天富贵,不会得寸进尺。可如今惠王成了废人,萧氏不可能甘心就这样退出储君之位的争夺战,若他们起了别样心思,情势一旦失控,内政动荡,将又是另一场血雨腥风。

    这天下终究是龙家的天下,萧太后就是再抬举萧氏,抬举娘家人,也不会让大胤朝的万里河山易主。

    母子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萧太后的神色便有些恹恹的。她摆手对英宗说道:“陛下忙正事去吧,哀家累了,想歇一会儿!”

    英宗扶着萧太后躺下,打开榻边的薄毯,抖开为太后盖上,一面道:“母后就好好歇着吧。太医刚刚的话,您都听见了吧?您情志不舒,所以。不能忧思!”

    萧太后呵呵一笑,应了声好。

    她如何能不忧思呢?

    英宗与萧氏之间。这两厢就像一场拔河,一场世族大家与皇权的较量,若不能保持平衡,定有一方要败落。英宗若是先对萧氏动了手,到时候朝堂会变成了薛氏独大,等英宗缓过了气儿,再想要将薛氏一党连根拔起,那就更加千难万难了。

    萧太后睁着眼睛。望着头顶湘色的游龙戏凤织锦幔帐,无声地叹了一息。

    ......

    翌日清晨,太后晨起,脸色潮红,喉咙噎着一口浓痰,吞吐不得。

    她挣扎着起身,倾斜着半个身子,弱弱的喊了一声:“来人......”

    陈公公听到声响后,忙推门进入殿内。

    “太后,您怎么了?”陈公公疾走到榻边。扶住了萧太后,神色担忧。

    萧太后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他快将痰盂拿过来。

    陈公公将一个引枕颠到萧太后后腰。起身去耳房取来痰盂。

    萧太后趴在榻边,想努力将喉咙间的浓痰吐出来,嗓子咳出了闷响,却只吐出了一小块染了血丝的黄痰。

    陈公公惊讶的喊了一声太后,萧太后却不理他,兀自用劲儿咳着,试图将卡住的那一块东西吐出来,可终究还是不能。

    她脱力的躺了下去。

    陈公公喊了婢子进来,取来了漱口的清水和锦帕等物事为萧太后盥洗。

    “太后。奴才再去请张院使过来看看!”陈公公道。

    萧太后却没有应他,她沉吟了一会儿。哑声对陈公公道:“去叫容妃过来,就说哀家病了。让她过来侍疾。”

    陈公公愣了一下。

    太后并不怎么喜欢容妃,她总说容妃有些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平素最喜欢的便是萧贵妃,总是自家侄女,偏疼她是自然的。可太后生病,不让萧贵妃过来侍疾,怎么反而让容妃过来呢?

    陈公公一时没有想明白,不过太后发话了,他不敢多问,只应了声是,便去了外殿,嘱咐一个宫婢去传萧太后的话。

    晌午的时候,萧太后召容妃去宁和宫侍疾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所有人都在私下里猜测着萧太后此举的用意,连萧贵妃也战战兢兢的,寻思着太后娘娘是否对自己有了不满。

    她让身边一个机灵的小内监去打听打听宁和宫那边的情况。

    半个时辰后,那小内监回来了,说太后殿门紧闭,陈公公和一众宫婢都守在外面,殿中只有容妃娘娘伺候着太后,半晌不见容妃出来。

    萧贵妃心中打鼓,上次惠王龙廷轼听太后感染风寒,入宫请安,被太后拒之门外了。可这次病了,却是找了容妃过去伺候,这是什么意思?

    萧贵妃想起逍遥王龙廷轩如今在惠王麾下,短短几月,便取得了萧氏众人的信任,这样能力,不容小觑。她心头乱糟糟的,胡思乱想了众多,一会儿想太后是否见惠王残疾了,想要用龙廷轩取代惠王的位置?

    逍遥王母妃容氏出身一般,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持他,若太后动了这样的心思,那他们萧氏苦心经营的一切,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逍遥王?那以后轼儿怎么办?

    萧贵妃陡然浑身发冷,她拼命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她自己胡乱臆测的,太后也许不是这样子打算的。说不定,太后在这个当口传唤容妃过去伺候,是为了将容妃推出去,让她和逍遥王成为薛皇后和太子的目标。只要太子转移了目标,那时候局面也就跟着转变了,成了太子与逍遥王相斗,而惠王坐收渔利。

    萧贵妃相信,龙廷轩不是省油的灯,凭他在短时间内能取得萧氏众人的信任便不难看出来了。

    等太子和逍遥王斗得精疲力竭的时候,轼儿便能腾出手来,将他们一并收拾了......

    嗯,说不定,太后就是这么打算的!

    一整个下午,萧贵妃便在忽喜忽悲的情绪中度过。

    ......

    晚膳后,容妃伺候完萧太后用膳喝药后,便跪安退出了宁和宫。

    她拖着疲惫的步伐刚回到自己的寝宫。还没来得及洗漱,便听殿外的宫婢来报,说萧贵妃来了。

    容妃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却不敢推脱,忙从内殿迎出来。笑道:“快将娘娘请进来!”

    萧贵妃穿着一袭蜜合色的宫装,浅淡长袭纱裙纬地,外罩着一件银红色的绡纱半臂,宽大裙幅逶迤身后,优雅华贵。三千青丝挽成一个高髻,发间点缀着几颗饱满的珍珠,闪烁着柔亮润泽的荧光,鬓边斜斜插着一支朝阳五凤挂步摇。细长的流苏倒垂,于行走间金光闪烁,潋滟生辉。

    萧贵妃眉眼长得酷似萧太后,却没有萧太后的精明干练,眸光稍显柔和一些,声音也甜软,不细看她脸上留下的岁月痕迹,便如同二十来岁的娘子差不多。

    “听说容妹妹今天去了宁和宫给母后侍疾,本宫也担心着母后的身子,只好过来问问妹妹了!”萧贵妃笑道。

    容妃过去行了礼。便扶了萧贵妃的手一道往内殿走。

    “太后娘娘身子是不大好,不过有太医照料着,娘娘又是有福气的人。定能否极泰来!”容妃含着淡笑回应。

    萧贵妃听说太后身体不大好,便有些担忧,忙问:“太医怎么说?”

    容妃一愕,事实上她今天过去,没有遇到诊病的太医,太后也没跟她说生病的事情,只问了龙廷轩最近在做些什么,与柳家娘子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容妃说太后身体不大好,是从她的脸色。气色看出来的。

    容妃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她脸庞微红。有些尴尬的说道:“妹妹过去的时候,没遇着太医。不如姐姐明日过去亲自问问!”

    萧贵妃便笑着说也好,又问了容妃今日过去,太后可有说什么。

    容妃知道萧贵妃想问什么,也没多作沉思,只留心眼略去了问龙廷轩的那部分,说一整天在榻边伺候着,给娘娘端茶递水,伺候用膳喝药,后来太后只问了轩儿和柳家娘子的婚事而已。

    萧贵妃想了想,觉得太后怎么会在病中关心龙廷轩的亲事,这有点儿蹊跷。

    她深望了容妃一眼,看她一脸坦然,没有隐瞒的痕迹,便姑且相信了。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萧贵妃见容妃神色倦怠,心想她或许真是一整天在太后身边伺候,累得慌了。心下稍安,便让她赶紧洗漱,早些歇了,自己领人回了寝殿。

    ******

    六月初十一早,辰逸雪陪着端肃亲王去了城郊行山。

    辰靖照例出门巡铺,毓秀庄的总号最近要推出一个新的服装展,很多的成衣样式已经从桃源县寄了过来,他过目后要让绣房的人赶紧赶出来,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

    蕙兰郡主打理着偌大一个端肃亲王府,也闲不下来,好在金子过门后,能帮着她分担一些。

    管事妈妈送了账册过来,蕙兰郡主从辰老夫人处回来,金子已经煮好了茶,正等她回来,跟着郡主学习对账管账。

    金子天赋不错,蕙兰郡主也教得很开心,她说若金子和辰逸雪回了仙居府,就让金子掌管辰府中馈。

    金子谦虚推脱,说自己的锻炼还不够,还需跟着母亲好好学习。

    蕙兰郡主很高兴,婆媳俩坐一处,蕙兰郡主说,金子听,一个上午便过去了。

    午膳时分,蕙兰郡主刚想要吩咐传膳,外院的常富跑进来,说宫里来了人,太后娘娘身子不好,请郡主进宫。

    蕙兰郡主神色微变,忙起身,让常富快去备马车。

    ......

    亥时末蕙兰郡主才回到了端肃亲王府。

    金子听二门的小厮的说郡主回来后,忙趿上丝履,拉着辰逸雪一道去垂花门迎她。

    蕙兰郡主就着芝兰的手,从车厢内出来。羊角灯橘黄的光晕撒在她脸庞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让她的神色看起来显得晦暗不明。

    “母亲......”

    辰逸雪和金子齐声唤了一句。

    蕙兰郡主抬眸望去,脸上便漾开笑意,说道:“怎么还出来迎我?夜深了,快回去歇息,我这里有张妈妈和芝兰伺候!”

    金子上前,挽着蕙兰郡主的另一是手。笑道:“母亲去宫中侍疾,儿反而在府中躲清闲,哪还能睡得安稳?”

    这话让蕙兰郡主觉得窝心。她柔柔笑了笑,想起萧太后的病情。复又敛起了笑容。

    “太后娘娘的病情,很严重么?”金子低声问了一句,因此前并不曾听说太后凤体有恙。

    “太后娘娘晨起咽喉肿痛,滴水不进,药不得入,脸上和身上都肿了起来,呼吸不畅,似要封喉。生命.....垂危!”蕙兰郡主说道最后,慢慢压低了声音。

    金子却大惊,她认得这种症状,前世爸爸是中医师,他曾经治疗过这样的病症,这种病来得很急,在发病之前征兆不显,一下子特别严重,是恶疾的一种,叫做喉痹症。

    爸爸说过。喉痹症是体内热毒发作。太后的病症来的这么凶猛,应该属于晚毒的一种,也是最为炽烈的。喉痹症的诊疗方案是清朝康熙年间一个姓雷的医者发明出来的。而此前染上喉痹症的,都被大夫断为死症。

    大胤朝所在的历史朝代跟金子所认识的不同,她也不知道太医是否能治疗太后的喉痹症,若是不能,那么,太后便会死。

    萧太后的传奇,金子有所耳闻,她历经两朝,辅佐两代帝王继位。运筹帷幄,杀伐果断。是个政治手腕非常强硬的女人。这样的人,最后竟是死于喉痹症么?

    “太医院的人怎么说?”金子问道。

    “药喂不下去。太医们也是素手无策!”蕙兰郡主说罢,吐了长长一口浊气。

    金子曾看过父亲治疗喉痹症的方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蕙兰郡主,她或许能救太后一命。

    蕙兰郡主愣了片刻,不可置信的再次确认道:“璎珞,你能治疗太后的病?”

    金子点头,回道:“母亲刚刚说的太后的病况,儿曾在一本医案上看过,这是由于体内热毒引发的喉痹症,并非死症!”

    蕙兰郡主听金子说起太后的病是体内热毒引起的,跟太医们说的基本一致,她心中已是信了一半,不过太医说太后滴水不进,很快便要封喉,而璎珞却说此病能治......

    她抬眸看了金子一眼,见她神色笃定,便明白,这病,璎珞的确能治。

    无数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交织缠绕在一起。想起萧太后昔日的绝情和冷硬心肠,蕙兰郡主的眸子变得幽沉起来。

    蕙兰郡主想起五月底的那一次朝会,连同阴山奏折一起送来的鞑靼国书。宪宗被囚十九年,无尽的等待,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可狠心如斯的母亲,却为了另一个儿子的利益,不肯为他说一句话。

    萧太后在英宗心中的分量几何,蕙兰郡主是知道的,可她却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将那一丝希望,一丝曙光掐灭了......

    好一个后.宫不得干政!

    萧太后这些年插手的朝事,还少么?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蕙兰郡主心中冷笑,她抿了抿嘴,低声道:“皇家的事情,咱们还是不要插手。况且璎珞你也不是医者,没有那个义务。”

    金子见她如此说,便只好低低应了声是。

    蕙兰郡主随后又跟金子和辰逸雪说逍遥王的大婚典礼可能推迟了,至于推迟到哪个日子,尚还未有定论。太后的急症,让陛下很是担忧,全部心思都在这上面,若是太后病情有变,逍遥王的大婚,只怕要推迟一年以上。

    金子静静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祖母若是病逝,孙辈们是要守孝一年才能除服,龙廷轩的大婚典礼推迟一年,也是合情合理的。

    蕙兰郡主寻思着若是萧太后病逝,她身为皇家一员,少不得要留下来守孝。可她私心里不愿意辰逸雪和金子也留下来。上京城是个是非之地,再加上雪哥儿的身份敏感,留下来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在内厢坐下,蕙兰郡主接过金子递上的热茶汤,喝了一口,抬眸看着辰逸雪和金子吩咐道:“璎珞。你这两天将箱笼行装都整理好,雪哥儿你明日安排人先去洛阳城定好船。轩儿和涵涵的婚事只怕是要推迟了,你们也不必再等。就大后天启程回仙居府吧!”

    金子忙点头应是,她不晓得为何蕙兰郡主要这么紧张送他们走。不过在上京城的日子也的确无聊,金子便没有多问。

    辰逸雪虽然并不热衷于政事,但他政治嗅觉却极为敏感。这大半年来,帝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风云诡谲,暗潮汹涌,朝堂割据两派,政党相争。英宗若是不能维持表面的平衡,一场政变在所难免。

    母亲不愿意亲王府以及辰家的人卷入朝堂争斗,这是她所要远离帝都,远离权贵圈子的原因之一。而另外一个,聪明如他也大致猜测到了,他的身份跟皇宫有一些牵连,因此蕙兰郡主不愿意他入仕,也不愿意他来帝都。经过几个不眠之夜的苦苦挣扎,他最终放弃了心中的执念,有时候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执念,害了他所在乎所爱的人。

    辰逸雪让芝兰和张妈妈进来服侍母亲,自己领着金子回了院子。

    金子一路沉默。辰逸雪却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握紧了她的手,淡淡道:“生老病死是生命的自然规律,人人都会有那么一天,迟早而已!”

    金子侧首看他,点了点头。

    ******

    蕙兰郡主安排金子和辰逸雪启程的日子是在六月十五。时间上已经非常赶了,但没有想到萧太后的病更赶。

    从六月十一日确诊为喉痹症之后,萧太后滴水不进,浑身肿胀。意识全无,于六月十四日晚上戌时三刻咽气。

    从发病到死亡。只有短短的四天时间,且发病后。太后口不能言,并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容妃成了萧太后召见的最后一个人。

    萧太后突然暴亡,让容妃成了后.宫众矢之的。

    薛皇后趁机向英宗进言,容妃有可能谋害太后性命,要求严查容妃。

    太后的突然薨逝,给英宗带来的悲痛,是难以名状的。

    他无法相信这是事实,但薛皇后字字针对容妃,字字以孝道说事,英宗只能将容妃交由薛皇后审查。

    英宗自认为是个孝子,哪有母亲死了儿子不痛哭流涕的道理?

    周伯宣等臣子赶到宁和宫时,英宗已经哭得几乎不醒人事了。他突然间像是被生生抽掉了一根支柱,萧太后就是他身后的那一根支柱,虽然这些年太后恋栈权势,母子俩也有政见相左的时候,但英宗知道,这世间不会害他的人,就只有他的母亲萧太后。

    英宗手握至高无上的皇权,却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力,他的皇权,捍卫不了母后的生命!

    周伯宣他们虽然也想大哭一场,表示悲痛,但他是当朝宰相,他必须料理萧太后的治丧大事,也不能让皇帝这样没完没了地哭下去。见满大殿的人不管真的假的,有泪没泪,一个个全都在哭。他当即立断,一面吩咐太监们把皇上搀扶起来,强按在御座上。一面向众人高喊一声“止哀!”这才压住了这个乱劲。

    英宗用热毛巾揩了脸,满面倦容地说:“朕方寸已乱,什么话也不想说,伯宣,你和他们商议一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朕听你们的也就是了。”

    周伯宣身为右相,此刻陛下授命,他自然要挑起这个担子。

    他忙应了一声是,劝英宗回宫歇息,自己招了礼部的尚书和司礼监的人一起商议萧太后的丧仪。

    亥时一刻,讣告从皇宫传了出来。

    蕙兰郡主听到消息后,从榻上弹坐了起来。

    她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来不及了......

    雪哥儿和璎珞,来不及走了......

    ......

    次日清晨,官一品至三品、武官一品至五品命妇,素服至长生殿哭灵。

    蕙兰郡主和金子,亦在此列。

    哭灵声如潮水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耳边还有梆梆响的木鱼声萦绕,吵得耳膜嗡嗡作响。

    金子不懂这些规矩,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蕙兰郡主,大家都哭的时候,跟着哭,大家进偏殿休息的时候,她就跟在蕙兰郡主身边端茶伺候着。

    金子的舅娘顾氏以及外祖母翁氏亦是命妇。刚刚在长生殿哭灵的时候,大家都低头跪着哭,也没有发现,直到进偏殿休息的时候,才发现了彼此的存在。

    顾氏看到了蕙兰郡主,便低声跟身侧的婆婆翁氏说了一句。翁氏看过来,含笑点了点头。太后薨逝,普天同悲,翁氏和顾氏也不敢表现出高兴的表情。

    顾氏走过来,先给蕙兰郡主施礼问安,金子也忙给顾氏问好。

    “郡主最近看着清减了些!”顾氏没话找话。

    蕙兰郡主脸色透着疲惫,在上京城诸事皆要过心,不似在仙居府那般清闲自在。正所谓心宽体胖,忧心思虑过甚,人精神头不济,身体自然也要清减些的。

    “夏日炎热,胃口不大好,是清减了些,刘夫人好眼力!”蕙兰郡主也和气的应了一句。

    顾氏应了声是,凑过来跟郡主和金子聊了几句,很快又要进行第二轮的哭灵,众人抿了口茶汤,便又陆续出了偏殿,往长生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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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人情(6K+)

    (ps:感谢猫小晓打赏灵宠缘!很感动很感动!医律又多了一位盟主,撒花,谢谢各位亲们的支持和鼓励!么么哒~)

    午后,命妇们退出长生殿,各自先行回府盥浴。

    蕙兰郡主毕竟有些年纪了,跪的时间长,腿脚酸软得厉害。

    金子搀扶着她往外走,一面说着一会儿回府上,用热毛巾敷膝盖,再泡个脚,可以有效缓解疲劳。

    蕙兰郡主笑着应好。

    下了汉白玉石阶,有其他命妇过来跟蕙兰郡主打招呼,金子便乖巧的立在一旁等待。

    长生殿外汉白玉栏杆都缠着素稿蓝稠,蓝白相间的帛带在风中缱绻缠绕,连绵到视线的尽头,为这庄严肃穆的长生殿,平添了几分凄然萧索之意。

    金子想着萧太后的死,心中有几分戚戚,自己本来可以救她一命的......

    沉思间,有个身穿白色素服宫装的宫婢跑过来,金子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面容,她便将一张纸条飞快的塞进自己的掌心,随即擦身从身侧掠过。

    金子心头一惊,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纸条,不明所以。

    在宫中,她谁也不认识,这纸条她是奉谁之命送的?

    难道是......龙廷轩?

    金子的心扑通扑通跳着,他这是做什么?

    如今她已经嫁作他人妇,龙廷轩如此行事,乃是私相授受,这是要将她置于何地?

    金子心头愤怒,那张纸条揣在手心里,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金子见蕙兰郡主还在跟那些命妇说这话。便错开身子,将手中的纸条打开。

    的确是龙廷轩的字迹,是来请她帮忙的。

    容妃是萧太后最后召见的人。而萧太后第二天便开始发病,直到最后咽气。这中间并没有再召见过其他宫妃。薛皇后要借机除了容妃,便污蔑容妃假借侍疾,谋害太后性命。

    金子捏着纸条,不明白龙廷轩要她怎么帮忙。太后乃是一国之母,难不能要她去将太后开膛破肚验尸以正容妃清白不成?

    犹疑不决间,蕙兰郡主身边的众命妇散了,正唤着她的名字。

    金子含笑应了一声在这儿,决定将纸条的事情跟蕙兰郡主交个底。她尊重辰逸雪。也尊重蕙兰郡主,不想将来造成什么误会。

    “母亲,刚刚有个小宫婢,将这个东西塞到了儿手里!”

    宫中耳目众多,行事说话多有不便,龙廷轩不敢明目张胆地来找她,就是怕给她惹麻烦,这点金子是知道的,因而告诉蕙兰郡主的时候,金子也刻意压低了声音。两根水葱似的手指轻夹着一卷小纸条,送到蕙兰郡主的手里。

    蕙兰郡主低头一看,没有打开。只是握在掌心,小声问道:“知道谁送的么?”

    金子挽着郡主的手,婆媳俩一面走出宣德门,一面小声说着话,神色自然,旁人见了,也只以为是婆媳闲聊。

    “儿刚刚看了,是逍遥王的字迹。说让儿帮容妃娘娘一个忙,也没说怎么个帮法。儿一时拿不准主意!”金子道。

    蕙兰郡主黛眉微蹙,叹了一口气。哑声道:“容妃能在宫中生活这么多年,是陛下多方维护。再加上以前轩儿低调不争,而今,他冒出头来,其他人焉能容他们母子?有这么好的借口,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的!”

    金子见郡主不提帮是不帮,也不敢再多追问。

    二人出了宣德门后,便有内监抬来步辇。

    金子先伺候蕙兰郡主上辇,而后自己又坐了另一架,分先后往朱雀门而去。

    宫门外,常富和野天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辰靖和辰逸雪今日也入宫行礼祭拜,不过男子不用哭灵,便早早出了宫,在外头等候着。

    金子和蕙兰郡主各自上了马车,待坐稳后,马车便跑动起来,赶往端肃亲王府。

    车厢内,辰逸雪一袭素白长袍,墨发半挽,随意披洒在肩上,眉眼清隽如画,俊美惑人。

    他一个人在车厢内喝着茶汤,见金子进来,伸手握住她的柔夷,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问道:“累么?”

    金子嫣然一笑,顺势倚在他的怀里,撒娇道:“累坏了!”

    辰逸雪便将金子抱上软榻,自己坐在榻下的草席上,脱了金子脚上的丝履,轻轻为她按摩脚底穴位。

    他的手很柔,力道控制得正好,不过金子有些怕痒,他的手在脚底流连,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要缩回来,却被他紧紧扣住了。

    “别动,这是我为你新学的手艺,夫人怎好辜负我的心意?”他的声音低沉,如泉水潺潺,很是动听。

    金子在想,这样的声音,她听一辈子,都不会厌烦的。这念头闪过,她觉得自己爱辰逸雪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他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声音,都足够牵动她身体的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

    她真的深爱着面前这个男人,对他,金子不愿意有任何保留。

    “谢谢亲爱的夫君!”金子甜甜一笑,倾身在他光洁白皙的额角落下一吻。

    辰逸雪清澈的瞳孔便如湖面荡开了微波,他轻轻的捏着金子的脚底,一面道:“见你这么累,我有些后悔咱们没早点回去!”

    金子忙嘘了一声。

    萧太后是急症而死的,谁也没有料到,再着论疲累,蕙兰郡主比她更累。喊累的话,不过是刚刚故意撒娇罢了,没想到他竟当了真。

    金子拉起辰逸雪,让他一并坐在软榻上,将龙廷轩递纸条的事情跟他讲了一遍。

    辰逸雪没有不悦,他很信任金子。

    “母亲知道了?”他问道。

    “是!”金子点头,补充道:“不过母亲没说帮或不帮!”

    辰逸雪搂着金子,淡淡嗯了一声,低声道:“母亲在思考。不过凭着我对母亲的了解,她多半是会帮的。”

    金子也这么认为。蕙兰郡主考虑问题是综合大局观出发的,她帮与不帮。都会考虑深远效应。

    很快,马车便拐进了荣安坊坊门。端肃亲王府到了。

    ******

    用过晚膳后,蕙兰郡主唤了金子进内厢。

    金子知道她大概是要讲下午龙廷轩递纸条的事情。

    进了内厢,蕙兰郡主便让芝兰领着人出去,而后开门见山道:“容妃是陛下最喜欢的妃子,就算皇后针对她,想借这一次萧太后的病逝杀了她,但这件事多半是不能成功的。”她说完,笑了笑。灵动的凤眸盈盈流转,续道:“容妃若是这么好屈打成招,早死了!陛下现在是陷于悲伤中,等他缓过劲儿,就会放了容妃。如今逍遥王请你璎珞你帮忙,以后就得欠我们一个人情。”

    金子看着蕙兰郡主,一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龙廷轩之前帮了她很多忙,金子没有想过帮他这一次就要他欠自己一个人情的。况且诚如蕙兰郡主所言,她帮不帮,容妃最后都不会有事。这样白讨一个人情,似乎有些不妥。

    金子对此刻的蕙兰郡主有些迷惑,印象里。她不是这样会算计的人。

    蕙兰郡主见金子愣怔,明白她是对自己的话有些意外,不过蕙兰郡主也没有打算多做解释,只喝了口茶,缓了缓情绪后说道:“明日等众人进偏殿休息的当口,母亲就安排人带你去养心殿,陛下那里有太医院诊治太后的医案,你照实话跟陛下说就好!”

    金子点头,她明白蕙兰郡主所说的‘实话’。是逍遥王递纸条求帮忙的事情。

    “你今天也累了,快回去早些安寝!”蕙兰郡主笑道。

    金子欠了欠身。柔声道是,也嘱咐蕙兰郡主早些歇息。这才退了出来。

    ......

    六月十六一早,金子跟着蕙兰郡主进宫。

    第一轮哭灵后,众人同前一日那般,按着品级秩序入侧殿休息。

    蕙兰郡主入宫后便着人去养心殿给福公公递了牌子,那是先皇赐给端肃亲王的通行令牌,有这令牌可以直接面见皇帝,今日让蕙兰郡主借过来用,显然有些大材小用。

    福公公看了令牌,便立即禀报了英宗。英宗不明蕙兰究竟何意,便指了个小内监去长生殿。

    正好小休,金子便跟着小内监去了养心殿。

    英宗的脸色透着一股浓重的倦怠,眼底有些青黑,眼中布满了红色血丝。身上穿着一件白缎直缀,青丝梳理得十分整齐,头上戴着黑色璞头,看上有些苍老,平素里霸气外露的王者气息此刻皆敛,跟一般失去了母亲,悲痛欲绝的普通百姓,没有多少区别。

    看得出来,英宗因为萧太后的逝去,深受打击。

    金子恭恭敬敬的在英宗面前跪下,施了稽首大礼。

    “起来吧,蕙兰递了牌子,竟是金娘子你要见朕么?”英宗盯着金子的面容,哑声问道。

    “是!”金子神色自若,声音平稳清晰,没有一丝一毫见驾时的惶恐紧张。

    紧接着,金子将逍遥王托自己帮忙的事情告诉了英宗。

    英宗便拧起了眉头。

    他心里是有些不悦的,金子的专长是什么,英宗清楚,龙廷轩更清楚。他请金子帮忙,难不成还要对太后的遗体进行检验不成?那是对太后的亵渎,英宗绝对不允许。

    金子见状,便直言自己不敢不敬太后。她说自己略懂岐黄之术,若是能看看太医给太后诊治的医案,或许能推断出引起太后娘娘急症的死因。

    英宗有些惊讶,这也是仵作能做到的事情么?

    不过他更关心的是为何太后的病会起得这么凶猛,又去的那么快,沉吟一息后,便允了金子的要求。

    福公公将太医院记录的有关于萧太后的医案送了过来。

    金子施了礼之后,便去了偏殿查看医案资料。

    萧太后上次感染风寒,是在五月底,那时候张院使是给她开了疏解外邪为主的汤药。

    医案上有记录用药,金子看了一眼,那药方用来治疗外感风寒。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张院使的用药很讲究,他用了藿香疏表,一枝黄花泻热而兼辛散。加了防风和荆芥,以助疏解外邪。

    金子对照着萧太后的服药次数。发现她仅喝了两天汤药,便停了。

    而后六月初十,她又宣了张院使看病,开了治疗情志不舒的逍遥散,吃了一天,第二天早起不适,出现痰涌不下之症。

    金子觉得不是逍遥散引发热毒发作的,而是萧太后五月底的那场风寒并未断根所引起的。

    张院使开的汤药有泻热功效。本来多喝几付是有些用处的,可以泻除体内一部分伺伏已久的炽热,可萧太后却未按照医嘱,只喝了两天便停了药,体内风寒病邪未愈,才刚刚被压下去的热毒又起了抗药作用,发作起来便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一般,既猛且急!

    金子将自己的观点用纸笔记录好,又请福公公去太医院那般调来萧太后去年的医案。萧太后体内的热毒之所以这么炽烈,应该是经过了秋冬的酝酿。春初没有爆发,春末积聚的毒素便更甚了。金子要确定去年春季的时候,萧太后是否有过风寒发热等疾病。

    福公公去正殿请示了英宗。英宗允了,他才出了养心殿,去太医院取萧太后的医案过来。

    在福公公来之前,金子已经将喉痹症的症状罗列清楚了。

    从潜伏期到爆发,症状的阐述,一一解释分明,所用言辞通俗易懂,非医者亦能看懂这其中的医理。

    福公公捧着医案,在入侧殿之前轻声唤了一声金娘子。这才躬身将医案奉上去。

    “有劳福公公了!”金子抬头,笑意和煦。

    福公公忙回道:“金娘子客气了。”

    他细长的眸子扫了一眼几案上的白纸黑字。心中暗叹金子的字体俊逸秀美,又钦佩她的博学多才。

    在他的认知里。仵作这一职业,低贱犹如尘埃,可金娘子完全打破了他对传统仵作的认知和这一职业的理解。想起这小小女子能得逍遥王青眼,能得端肃亲王世子的爱慕,凭借的不仅仅是出色的容貌,还有卓尔不凡的技艺。

    他悄然退至一旁。

    金子仔细的看了从去年春初到冬末太医院关于萧太后病案的记录,果真有了发现。

    萧太后在去年夏天的时候,有过一次外感风热,当初也是张院使看的病,开了藿香、一枝黄花、板蓝根、甘草、黄芩和淡豆豉,这个药方开的很不错,以疏解外邪为主症,并兼用了化湿、消食和消暑来治疗的。

    一枝黄花和板蓝根是苦寒之物,用干草来调和,可以减少药的寒性,板蓝根能清热解表,凉血解毒。

    若是萧太后能按照太医开的方子好好喝药,应该不至于导致上夏风热邪毒滞伏体内。大略又是喝了两三付汤药后又私自停药的缘故。

    金子叹了一息,不过也能理解一二。中药难喝,没有现代的成药来得方便,小时候在家中也常听爸爸念叨,说病人自以为是,只喝了几付药就私自停药,以为病好了,可到底没有完全根除,往往导致了后期的复发。

    将对应的时间写好后,金子起身,理了理衣裙,将宣纸上的墨迹吹干,跟着福公公去了正殿见英宗。

    英宗虽在孝中,但国事朝政却是不能荒废的,金子进去的时候,英宗正倚在案几边上批阅着奏章。

    “陛下......”福公公轻唤了一句。

    英宗抬眼看过来,示意进去上前。

    金子将整理好的记录呈交给英宗,一面道:“太后娘娘乃是喉痹症发作,太医的医案中有记录娘娘病发时的情况,儿正好识得此症。”

    金子没有主动提及萧太后的死应该跟容妃没有关系,她只需验证萧太后的真正死因就可以了。

    英宗凛神看着金子细致的记录,眉间的疙瘩,渐渐舒展开来。

    “喉痹症,是否可治?”英宗抬头看金子,声音有些嘶哑。

    金子顿了顿,她懂得治疗的办法。可她没有出手,眼睁睁的看着萧太后死了,这些天。她心里有些不安。

    医者,应该是仁心仁术的。而她如此行事,远不是一个医者所为......

    英宗看着金子,见她闪动的瞳眸里有一闪而过的自责和悲痛,不由狐疑问道:“难道你能治?”

    金子一惊,抬眸迎着英宗灼灼的视线,面容沉静如水,安然自若。

    她摇摇头,昧着良心道:“不能。喉痹症乃是急症、死症!”

    张院使也是这么说的!

    英宗叹了一口气,那气息很长,似乎不甘,不忍又无奈。

    “你分析的很细致,有了这个,足以证明容妃与太后的病逝无关!”英宗脸上漾出淡淡笑意,续道:“朕承金娘子你一个人情!”

    金子忙在蒲团上跪下,诚挚道:“陛下您言重了,能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女本分。这是臣女该做的事情!”

    英宗淡笑,扬手让金子起身。

    金子的任务已经完成,便顺势向英宗道别。

    “去吧!”英宗说完。让福公公安排人送金子回长生殿。

    ......

    出了养心殿,外头日光乍眼,灿烂的阳光如金纱洒遍大地。

    一阵风吹来,带起一阵沙沙的树语,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湿热的气息。

    金子想起这几天蕙兰郡主来回奔走,疲累得很,想着晚些回府上,便写个清热祛暑滋阴养气的方子,抓了药。府上的众人都喝上一碗,有病治病。没病健身。

    跟着小内监绕过一条长长的回廊,从回廊的拐角过去。便是宣德门。

    金子远远的,便看到了一个俽长的身影立在宣德门外面,他幽深的眸子在日光的掩映下,犹如湖面乍起的秋波,紧紧的凝着金子。

    金子侧首对身边引路的小内监说道:“前面是宣德门,这里路我认得,就不劳公公领路了!”

    小内监刚刚也看到了宣德门边上的逍遥王,也不敢多问,道了声是,便原路折返。

    金子走过去,脸上噙着清浅笑意,盈盈施了一礼:“见过王爷!”

    “在本王面前,行这些虚礼做什么?”龙廷轩轻斥了金子一句,语气就像是再熟悉不过的老友。

    金子笑了笑,应道:“若在宫外,我自然是能省则省,不跟王爷你客套,可宫里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本娘子可不敢造次!”

    龙廷轩露出笑意,他现在还在服孝,不能像以前那样,恣意洒脱,想笑就大声的笑。非常时期,宫中众人各自谨小慎微,生怕出了差错,让人拿捏了把柄,大做文章。

    “三娘,谢谢你!”龙廷轩看着金子说道。

    金子静默了一息:“我只是根据事实说话而已。”她顿了顿,补充道:“容妃娘娘没事的!”

    “本王知道,但有你证明,父皇保下母妃,会更有说服力!”龙廷轩道。

    金子听他这么说,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龙廷轩找她帮忙,说白了,也不过是利用她罢了。金子一开始心里就清楚的,可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的感觉还是很难受。

    薛皇后要置容妃于死地,自己出面证实太后的死因无可疑,是为容妃脱了罪,可薛皇后的计划落了空,难保不会记恨自己。

    金子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现在才知道蕙兰郡主怎么会说要龙廷轩欠自己一个人情了,这可真是大大的人情啊......

    龙廷轩见金子情绪陡然间恹恹的,忙问道:“三娘不舒服么?”

    “没事,只是感觉天气有些闷热罢了!”金子说完,往长生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顺便道:“我该回去了,一会儿母亲该等急了!”

    龙廷轩的眼眸一暗,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点头道:“去吧。”

    金子欠了一礼,道了一声告辞。

    龙廷轩看着金子窈窕纤长的背影,忽而开口唤道:“三娘......”

    金子停下步伐,没有回头,只淡淡问道:“王爷还有什么事么?”

    “没事......”他静了几秒,在金子再次抬步前说道:“本王欠你一个人情!”

    金子没有拒绝,脆声应道:“那就谢王爷了!”

    ******

    容妃在六月底便被放出来了,除了受了惊,神色微暗之外,连一根头发都没有少。

    因萧太后的丧仪,宫中诸事繁杂,薛皇后也没有来得及处理容妃,等小祥结束后,英宗在第一时间下令将容妃释放。

    薛皇后气的脸都绿了,忙往养心殿赶去,质问英宗说容妃的调查尚未完结,怎能就这么放了,这以后让她如何治理后.宫,如何在后.宫内树立威信?

    英宗不喜欢薛皇后,在他眼中,薛皇后不比容妃单纯懂事,不比萧贵妃雍和大度,这些年只会党同伐异,斤斤计较,没有半点儿母仪天下的气度。

    就像现在,他前一刻放了容妃,她后脚就赶到自己面前质问,这样的处事方式,急躁鲁莽,半点儿不沉着,喜怒全写在脸上,太子就是被她这个母亲给教坏了。

    英宗没有给薛皇后好脸色,只让福公公将萧太后的医案连同金子写的那张记录交给薛皇后,让她仔细去看看,看完若还认为容妃有罪,只管拿了她去审问。

    薛皇后讪讪的拿了医案出了养心殿,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皇帝都这样说了,医案也清晰明了的摆在眼前了,她再不知好歹,吃亏的可就是薛皇后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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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 出使(6K+)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七月。

    六月底的时候,鞑靼的使臣就已经抵达了上京城,因萧太后的喪仪,礼部和司礼监忙得脚不沾地,英宗也没有心情搭理他,便由太子出面,招待使臣,将之安置在上京城的御宾所里。

    七月初三的朝会,鞑靼使臣进宫觐见英宗,带来了国书一封并汗血宝马一百匹,牛羊各一百头。

    鞑靼去年受灾严重,能拿得出手的礼物,也就这些了。

    英宗倒是不稀罕牛羊,可鞑靼的汗血宝马,却是千金难求的。蒙古的马匹有烈性,身形矫健,长年在广肆的草原上狂奔,非中原饲养在驯马场的马儿可以相较的。鞑靼的马和中原的马一上战场,便能立现高低,这也是英宗当初要暗中开办马市的一个重要原因。

    大胤朝,有强将,有人才,就是缺好马!

    英宗满意地收下了耶律的礼物,也说了一些客套话,就是闭口不提接宪宗回朝的事情。

    鞑靼的使臣叫阿鲁,长得粗野彪悍,听说当年宪宗被俘的那一役,就是败给了先锋阿鲁。因而英宗看到了这个阿鲁将军,没有什么好脸色,态度不咸不淡。

    英宗心里有芥蒂,认为耶律这是故意让阿鲁出使,目的就是要掀开大胤朝那道陈年的伤疤,嘲笑他们当年的一国之君被俘的耻辱。

    阿鲁将国书递上去之后,见英宗连看都没有看,心中也存了怒意。

    他上前,右手贴着左边的胸膛,半弯腰施了一个蒙古礼,脱口道:“胤皇陛下。我可汗此次派本将出使胤朝,一个是为了送贡礼答谢陛下友邦相助,一个是为了跟陛下洽谈迎回宪宗上皇的事宜。不知道陛下对我可汗的提议,作何打算?”

    英宗的冷笑掩在冕冠之下。他要的就是阿鲁自己沉不住气提出这件事。

    英宗顺口问了宪宗这些年的情况,他问宪宗上皇在北部过得可好,可习惯。

    阿鲁觉得这个胤朝皇帝真虚伪。

    宪宗不过是一个兵败的囚徒,他又非上宾,鞑靼凭什么要对他好?没有杀了他就是给他最大的恩赐,最大的仁慈了。至于习不习惯,这更是个天大的笑话。鞑靼人的生活方式与胤朝南辕北辙,如何能习惯?然宪宗不过一个囚徒罢了。他若不能适应环境,习惯鞑靼的生活方式,或许早该黄土埋身了,又如何能等来还朝回归故土的那一刻?

    胤朝人多说鞑靼人阴狠狡诈,可他却认为胤朝人才真正是表里不一,阴险得很。他们自认为什么礼仪之邦,讲究忠义孝廉,可偏偏说一套做一套。若是他们真的忠诚,宪宗又如何会成了上皇?鞑靼手中最有力的谈判筹码,又如何会成了一颗废棋?

    想来礼仪之邦所谓的忠义。也不过是空口说白话罢了。

    阿鲁一张长满了络腮胡的脸漾满嘲讽的笑意,不紧不慢道:“我可汗自不敢亏待了上皇。”

    英宗便笑,说既然鞑靼如此有诚意。便挑个日子,跟着使臣一道去鞑靼,将宪宗接回来。

    他这话说得,像是鞑靼求着他把宪宗接回来似的,这让阿鲁有些窝火。

    不过这些年,宪宗一直养在鞑靼,杀又杀不得,想要利用他捞好处的计划也落了空,原本一个非常够分量上档次的人质。成了一个烫手山芋,再加上宪宗的人缘非常好。王庭中有很多臣子王子都喜欢他,愿意跟他亲近。这让耶律非常生气,也感到担忧。他担心自己的子民受他影响,有了亲胤的念头,所以才迫不及待要成全了宪宗,将他踢回来。

    英宗说出使鞑靼迎接的人选,还需要斟酌,让阿鲁先回御宾所等待消息。

    阿鲁如今孤身在大胤朝,就算有满腔怒意,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照着英宗的意思听命。

    下朝后,英宗宣了曹清和周伯宣去养心殿,命二人拟一个出使的名单给他。

    曹清和周伯宣领命,第二天下朝后就跟着英宗去了养心殿,将商议后拟出来的名单给了英宗看。

    英宗看了一眼,出使的主使选的是礼部侍郎袁承实,副使是给事中郑恩泰。礼部侍郎乃是三品官,这个分量是足够的,副使的地位低了一些,是七品官。

    英宗微微蹙起了眉头,提笔将礼部侍郎的名字划掉了,直接让郑恩泰担任了正使。

    曹清惊讶,忙道:“陛下,这郑恩泰不过是个七品的给事中,让他代表大胤朝出使迎接上皇,怕是不妥!”

    周伯宣也忙附和道是。

    英宗冷哼一声,他如此用意就是要给这次出使的使团制造障碍。他一早就打算好了,他要选一个没有任何外交经验的主使,他也不打算给鞑靼钱银,不给鞑靼礼物,甚至不给出使团一个正当的出使名义。英宗觉得这些障碍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造成这次出使的失败。

    耶律若是怒了更好,他要是怒了,扣着宪宗不放或者干脆一刀杀了他,那他可以高枕无忧,也可以有足够的理由搪塞天下人。

    喏,你们看,这就是鞑靼人的本来面目啊!

    没给钱、没给礼物,就要变脸,他们的真是目的,就是变相的要挟勒索,利用上皇来敲诈,他们压根就没有想送上皇归朝......

    这是英宗答应将宪宗迎回后,便在心中打好的如意算盘。

    不过很遗憾的是,英宗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天意。

    要想做成一件事,往往只需要一个成功因素就够了。而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被他选中担任主使的郑恩泰,就是这次成功的,最关键的因素。

    郑恩泰出身郑氏,是世家子弟,系郑氏旁系所出。他原是翰林院的,在学满外放的时候。恰好碰到了郑玉的那个案子,当初英宗震怒,没有理会太子和姒喜县主的求情。让刑部办了郑玉。那个案子虽然发生在江南,但在上京城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响。郑恩泰在那个时候,无辜受到了牵连,处处受人排挤,本来凭他出色的表现,在朝中可以某个更好的职位,可偏偏出了那事儿,他只混了个给事中,还是走了关系才得的。这让他郁闷了好久。

    郑恩泰在朝中一点儿不起眼,小小一个给事中,更算不上什么人物,这也是英宗选择他去的原因之一。可惜英宗没有花时间好好的查一查郑恩泰这个人,所以他不知道郑恩泰其实是个身怀绝技的人,而他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他那张嘴,能说会道,死的都能给说活了,忽悠人很有一套。

    英宗见曹清和周伯宣都没有说郑恩泰这个人不好。只是嫌弃他官位太低,便朱笔御批,将郑恩泰从一个七品官一下升为二品右都御史。

    曹清和周伯宣吓了一跳。这下他们才明白了英宗的真正用意。

    他们在心中无声叹了一息,却也只能依了英宗。

    这件事里面,最大的受益者应该就是郑恩泰了。

    若没有这桩差事,他就是混多十几二十年,也不可能混到右都御史这个职位。因而当英宗的旨意下达后,郑恩泰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端,浑身飘飘然,好不真实。

    不过郑恩泰并不天真,那天曹清和右相在朝堂上说的话。郑恩泰也知道了英宗心中的顾虑,他明白自己这一趟出使背后隐藏的玄机。英宗根本就不想要宪宗回来!

    事实证明了他的预想,七月十五。他们的使团要出发了,可使团没有钱,也没有物,甚至连出使的一个具体说法都没有。朝中有人唏嘘,可没有人支持,也没有人看好郑恩泰的这一次出使。

    不过郑恩泰还是收拾心情,满怀信心的出发了。

    他的念头是,要在右都御史这个职位上好好的干下去,而不是出使失败后,被英宗当成一个无用的棋子处置掉。

    他要创造奇迹,即使他什么都没有,也要想办法将上皇带回来。

    使团出发的那一天,上京城的百姓们都出来街上相送。

    人潮涌动,百姓们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微笑。

    他们都在都在默默祈祷着,上皇可以平安归来......

    百姓们心中如此,蕙兰郡主更是如此。

    她听到使团出发的消息,犹不敢信,当听到确认的消息传来时,她激动得落了泪。

    宪宗,是她一起长大的哥哥啊,蕙兰郡主对他的感情,就如同辰语瞳对辰逸雪那般。

    她没有兄弟姐妹,只有宪宗这么一个哥哥。宪宗从小不在萧太后身边长大,但他也同样渴望母爱,渴望手足亲情。蕙兰郡主的母亲端肃亲王妃对宪宗极好,宪宗年少时的衣裳,多半来自于王妃之手。可以说宪宗与蕙兰郡主的感情,比亲兄妹还要深厚。

    如今,终于有使团出发了,要将阔别十九年的兄长接回来了,这怎么让她不激动?

    蕙兰郡主趴在辰靖的肩头上,又哭又笑,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辰靖心里也高兴,不过看蕙兰郡主如此失态,他也有些吃味。

    她为了宪宗,哭了很多次,流了很多泪,辰靖很心疼!

    不过辰靖也能理解蕙兰的心情。因为看着女儿几年前为了雪哥儿的病,又急又担心的模样他便晓得,蕙兰对宪宗,仅仅是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爱。

    蕙兰郡主擦干眼泪后,唤来了芝兰,稍作洗漱盥沐,换了一身衣裳后,便去了大厨房。

    她今晚要自己下厨,为全家人做一顿晚膳,只是好久没有下厨了,担心自己手生。

    辰靖哈哈大笑,忙让芝兰去告诉金子一声,让金子去帮郡主一把。

    ******

    郑恩泰的使团出发了,英宗感觉压在自己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使团出使失败的消息,然后他就有了冠冕堂皇理由告诉天下人,是鞑靼出尔反尔,毫无信誉可言,他为了这件事做了努力,大胤朝的使臣团也竭诚交涉。只不过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然后英宗就可以将一切罪过都推脱到鞑靼身上,又或者将之归于天意。

    天意如此,他也没有办法......

    七月十六至十八日这些天。朝臣们按部就班的上朝下朝,朝堂上平静无波。而上京城的百姓们。这两日依然沉静在兴奋中,他们茶余饭后讨论的谈资,无不是这次使臣团出使鞑靼,迎接宪宗归朝的事情。

    七月十九日乃是萧太后崩逝周祭的大祥,这次喪仪的一整套流程,都是礼部和司礼监携手完成的。

    朝臣们和命妇们一大早就进宫祭拜,长生殿的上空,木鱼声和诵经声交织缠绕在一起。盘旋不止。

    英宗对萧太后,有真切的母子感情,只是这些年因为政见的相左,关系变得有些微妙。但人终究是情感动物,母亲的离世对于儿子的打击还是很大的,昔日的那些猜忌和不愉快,都随着萧太后的薨逝而烟消云散了,留在心中的,都是那些弥足珍贵的、足以一辈子回味的美好记忆。

    大祥那天,英宗在长生殿萧太后灵位前念了一篇长长的祭文。他几度哽咽,泣不成声,而跪拜在他身后的那些臣子们。亦为陛下的仁孝所感动,个个泪流满面。

    金子紧跟着蕙兰郡主,应着司礼监太监的传唱,行叩拜之礼。

    耳边出了嗡嗡不止的木鱼声和诵经声之外,还有此起彼伏的哭泣声。金子偷偷抬眸扫了一圈,发现命妇们个个哭得似情真意切,伤心至极。

    金子除了萧太后刚去世那几天内心有些难受不安之外,并没有多少伤感之意,她觉得这些人都有些作。怎么看怎么假。

    祭礼在下午申正的时候就结束了。

    金子和蕙兰郡主并不打算停留,可出了宣德门后。便有两名身穿浅绿色宫装,腰束白缎的宫婢在门口等候着。见金子和蕙兰郡主走出来。二人忙迎上去,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你们是哪个宫的?”蕙兰郡主端着架子问道。

    她严肃起来的样子,显得孤清冷傲,完全不似平常那般笑容可掬平易近人。

    其中一名小宫婢略有些紧张,而她身侧的另一名则比较淡定,低着头,小声回道:“奴婢是钟萃宫的,娘娘让奴婢过来等郡主和世子夫人,想请您二位过去叙叙旧!”

    金子瞥了蕙兰郡主一眼,暗自猜测着钟萃宫的主人是谁。

    蕙兰郡主轻笑了一声,心想她跟容妃可没有什么深交情,更没有什么旧可以叙。不过她早早打发了婢子在这里等,不去也不成,她一个皇家郡主,身份地位虽然尊贵,却也越不过当朝的从一品宫妃,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

    思及此,蕙兰郡主便对金子说道:“容妃娘娘给了母亲这么大面子,不去倒是咱们不懂事了!”

    果然跟金子心中猜的完全一致,金子不留声色,只乖巧的道了声是。

    “前面引路吧!”蕙兰郡主指着那两名婢子道。

    二人齐声应是,也不敢直接走蕙兰郡主和金子的前头,只一左一右走于两侧,在接近拐角的地方,事先走出指引,随后又退回一侧,落后郡主和金子一步。

    外面的日头炽烈,脚下的青石砖地板似有热浪翻滚。金子贴身穿着的里衣,似乎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黏在后背上,很不舒服。

    宫婢提醒郡主和金子,钟萃宫到了。

    “郡主和世子夫人请等一等,奴婢进去通报娘娘一声!”

    蕙兰郡主嗯了一声,那声音从鼻腔里发出来,有些浓重。

    宫婢施了礼,转身入殿。

    很快,容妃便亲自迎了出来。

    金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容貌绝美,虽然上了年纪,但依然风华绝代。

    龙廷轩的脸型轮廓很像容妃,难怪长得那般魅惑妖孽。

    金子跟着蕙兰郡主一道施了礼,容妃忙扶住了蕙兰郡主,打趣道:“都是一家人,还讲究这些个虚礼作甚?郡主和世子夫人快些进来坐,本宫刚煮好了茶,就等着郡主过来品评一二!”

    蕙兰郡主被容妃热情地拉了进去,金子之含笑不语,跟在蕙兰郡主身后。

    钟萃宫的格局布置雍容大气,处处显现出一种低调的奢华。殿中放着冰盆。凉意沁人,缭绕在周身的燥热感顿时消散无踪,舒服得金子只想长舒一口气。

    “品评可不敢当。能送到娘娘这里的茶,必是极好的!”蕙兰郡主客气的应了一句。不见巴结谄媚之态,也没有随意敷衍之意。

    容妃便笑,招呼着蕙兰郡主和金子入座。

    蕙兰郡主与容妃分主次落座,金子便在蕙兰郡主的下首处坐了下来。

    有宫婢上了茶汤,随后便安静的退了出去。

    蕙兰郡主也不客气,兀自端起茶盏,撇了浮沫,含了一口在口中。

    “这是今年早春的茶吧。味道甘甜!应该是苏州那边出产的。”蕙兰郡主道。

    容妃忙点头,应道:“本宫就说郡主乃是茶道高手!只喝了一小口,就让你给说全乎了。这正是今年苏州御贡的春茶,在陛下那里喝过一次,本宫说味道不错,陛下就全赏了我!”

    蕙兰郡主见容妃的眼角眉梢皆漾满笑意,颇有秀恩宠的意味,心下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人,究竟是如何在后.宫的争斗倾轧下生存下来的?

    是扮猪吃老虎,还是真的单纯蠢笨?

    想起这些年一直不露声色却在短短几月崭露头角的逍遥王。蕙兰郡主心中便感觉有些寒意,顿时没有了寒暄谈笑的兴趣。她唇角挑了挑,放下茶盏。开门见山问道:“娘娘该不会是专程请蕙兰来喝茶的吧?”

    容妃一愣,目光随后落在金子身上,笑了两声掩饰着陡然升腾起的尴尬之感,收回目光,淡笑道:“本宫是想跟郡主和世子夫人道一声谢来着。本宫这次能安然无恙从冷宫出来,世子夫人帮了大忙,这情分,本宫记在了心里!”

    “娘娘言重了,这事情对璎珞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太医院的医案都有详细的记录,娘娘本就是清白的。陛下查明真相,自然不会让娘娘白白蒙冤!”金子看了郡主一眼。态度恭谨,不紧不慢的回道。

    这话容妃爱听,她那时候被薛皇后关进冷宫的时候就在想,自己是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有做,陛下是相信她的,一定会放自己出来的,后来果真如此。不过确实听说这其中有了亲王世子夫人的相助,便依儿子所言,请了蕙兰郡主和金子过来,当面致谢。

    “是,陛下英明,可不是谁人都能随意糊弄的!”容妃笑了笑,揭过了这一话题,问起了柳夫人和柳若涵的情况。

    蕙兰郡主一一答了。

    “那就好!”容妃微微叹了一息,颇有些遗憾的说道:“若非太后娘娘突然.......哎,本宫这杯媳妇茶,到了嘴边,又飞走了......”

    “轩儿和涵涵到底还年轻,且一年时间一晃而过,等除了服,再让钦天监挑个好日子。放心吧,娘娘的媳妇茶,跑不掉的!”蕙兰郡主应和一句,说完顺势站了起来,道:“时辰也不早了,府中还有一些庶务未理,蕙兰就不打搅娘娘了!”

    金子忙跟着起身。

    容妃便挽留蕙兰郡主和金子留下用膳未果,便将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说让金子和郡主务必收下。

    蕙兰郡主和金子几番推辞,容妃执意要送,便只好收了下来,而后容妃让内监先去准备步辇,送了二人去朱雀门。

    蕙兰郡主一早入宫,折腾一天后本来就够累的了,还陪着容妃打了一个时辰太极,感觉浑身乏力,上了马车后,倚在软榻上,竟睡了过去。

    金子倒是没觉得多累,只是心中有些狐疑容妃请她和蕙兰郡主过去的用意。

    只是单纯的感谢么?

    金子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

    ......

    薛皇后因没能将容妃入罪而懊恼着,这些天一直让人留意着容妃的动向。

    蕙兰郡主和金子去钟萃宫喝茶的消息,很快便传到她耳中。

    薛皇后认为容妃此举是大有为逍遥王拉拢权贵的意味。惠王党派的核心人物本来是龙廷轼,可他腿残了,将来断不能坐上那个位置。龙廷轩挤进去,其野心昭然若揭。他现在支持的人还不够多,争储的实力不足,所以需要拉拢城中的权贵作为助力。

    蕙兰郡主不过是空有名头,手上没有实权,但是她背后是端肃亲王啊,端肃亲王是跟着先皇南征北战的,在军中的威望颇高,如果他表明态度支持龙廷轩,到时候朝中不乏有人响应他的号召,那太子不是更加危险了么?

    薛皇后气得咬牙,这个容妃,真真是可恶。她觉得自己以前是被这个表面无害,实则野心勃勃的女人给蒙蔽了,若是早些时候能看穿她的心思,她焉能留着她活到现在?

    薛皇后唤来了一名贴身伺候的内监,在他耳边一番耳语后,才站直了身子,扬声道:“上次太子说喜欢本宫这里的芙蓉糕,恰好碧月刚做了一些出来,德全你装上两匣子,给太子殿下送过去!”

    德全忙应了声是,打了千,转身出了殿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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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九章 避走(6K+)

    太子最近一段时间下朝后,上午去了崇政殿帮英宗处理一些折子,下午就召了门下谋士躲进了书房议事,神神秘秘的,一谈就是好几个时辰。

    沈仲自从上次在太子面前公然发了脾气,又多次劝太子做好本分,不要有其他动作后,太子对他的态度冷淡了许多。像最近的多次议事,太子都不让他参与,嫌弃他聒噪。

    沈仲心中有些难受,他觉得太子之所以这样,全因自己之前奉上的那枚玉玺朱印。他越发肯定自己中了别人设好的圈套,目的就是要利用那枚传国玉玺来牵引太子一步步走向自我灭亡的深渊。

    思及此,他不觉浑身冰凉。

    这件事有可能由始至终都是一个......阴谋!

    可设计设一场阴谋的人,究竟是谁?

    这些天,沈仲被各种各样的疑问和担忧缠绕着,他夜不能寐。

    那个隐藏在暗中的神秘人,他派人暗中调查过,可到现在也没能查清楚他的踪迹,自从第二次密信过后,他仿佛空气般,消失不见了。太子不让沈仲参与议事,这让沈仲越发担忧,不是担心太子不再器重自己,而是担心太子会被人挑拨,沉不住气,做出些什么危险的举措来。

    英宗因个人身体的原因和萧太后薨逝的打击,精神有些不济,这阵子朝臣们递交的折子,都暂由太子处理,不过一些比较重要的决策,太子不能自己做主的,依然会请示英宗的意见。

    太子身边也有讲师谋臣,应对一般政事的处理,绰绰有余。太子资质不足,但他愿意多听讲师臣子的纳谏也是好的。特别最近南方出现的洪灾,太子对于灾情的控制和处理,让英宗挺满意的。因而他下朝后召谋士入东宫的事情,英宗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而另一方面。惠王也在这样的局势下渐渐变得焦躁起来。

    萧太后死了,萧氏一族失去了最大的靠山。且英宗让太子代为处理奏折的举措,在他们看来,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若是太子最后登上大位,第一个就是跟拿他们萧氏一族清算旧账,拿了他们的性命来祭旗。

    这让他们如何不担忧,不紧张?

    ......

    且说以郑恩泰为首的使臣团在八月初三的时候,就已经抵达了阴山的边关。

    柯子俊作为守关大将。当天好生接待了郑恩泰。他早在郑恩泰出发前就听到了使团将出使鞑靼,洽谈迎回宪宗的事宜,那时候他还高兴了许久。因短短半年的时间,他对宪宗有了新的认识和了解。

    宪宗十九年前被俘虏后,他在绝境中求生存,他的处境非常困难。深陷敌营,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没有人可以依靠。对他而言,能不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是他每天都要考虑的一个问题。每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巨大的生理和心理压力足以将一个人逼疯。可让人意外的是,养尊处优的宪宗,他坚持了下来。

    听宪宗讲。那时候派去看管他的鞑靼士兵他们的父辈以及他们的祖上,都曾经吃过始祖皇帝和大胤朝的大亏,很多的亲人也死在了大胤朝的手中,所以,他们对宪宗怀有深刻的仇恨,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法子整死他。但宪宗用他的气度和风范,征服了他身边的所有人。

    即使身处敌营,他也不曾因为自己人质的身份向敌人卑躬屈膝,即使对一些辱骂轻慢他的人。他也能做到以礼相待,不卑不亢。渐渐的,他身边那些将他视为仇敌的人。都被他感化了。

    诚如柯子俊这小半年来与他的相处,他能够切身的感受到,宪宗是一个极有人格魅力的人。

    他或许真的不算是一个好皇帝,但他是一个好人!

    所以,当柯子俊看到郑恩泰这个寒碜至极的使臣团,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他就知道,英宗怎么可能会让他回去?

    若是早些时候他就愿意将宪宗迎回去,又怎么吝惜给鞑靼一些钱银赎回?父亲怎会死?淮南道监狱里的那些宪宗旧部,又怎么染了瘟疫?

    柯子俊看着郑恩泰,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那么年轻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混上右都御史?只怕是英宗故意挑了一个没有任何外交经验的蠢材,匆忙给安了个二品官位,打发来出使的吧?

    忽然间柯子俊对郑恩泰起了几分同情。

    这件事不能成功,回去,郑恩泰必是要担起全责的,到时候英宗将责任过错全都推到他身上,最后大略是难逃一死的吧?

    柯子俊自己掏腰包,请了郑恩泰一行人去一品香吃饭喝酒。

    郑恩泰他们这一路走得还真是艰难。朝廷根本不给他们这个使团拨银子啊,给的那一点,几乎将将够车马费,还不包吃住,好在郑恩泰将自己的积蓄都带来出来,不然,十来个汉子这一路走来,还真得给饿死了。

    柯子俊的热情,让郑恩泰感到了一丝温暖,不过他也看出来这个新任的骠骑大将军,似乎也并不看好他,对他将宪宗带回去的事情,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他暗自下了决心,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第二天一早,郑恩泰辞别了柯子俊,领着使团出了城门,踏入了鞑靼的边境。

    ......

    鞑靼那边在初三就接到了消息,初四一早,耶律便派了使者去关口迎接。

    鞑靼使者先设置了欢迎宴会,表示对大胤朝使臣团的尊重。

    在宴会上,鞑靼使者与郑恩泰了两杯酒后,便露出了一丝轻慢之态,抛出了让人难堪的问题。

    “十九年前的那场阴山打战,你们大胤朝的军队怎么那么不经打啊?”

    郑恩泰看着对方那挑衅的眼神,平静的面容下,心湖搅起了巨波。

    他思绪飞快地旋转起来。他在思索着如何回答这个难堪的问题,既能不丢面子,维护国格。又能不跟鞑靼人闹翻......

    他做出了一个愁苦的表情,深叹了一口气后。说道:“有些事情,本来是不该说的,既然大人你问起来了,就告诉你吧!”

    鞑靼使者先是一愣,紧接着忙追问原因。

    郑恩泰沉吟了一下,说道:“当初我们大军的主力部队不在上京城啊,那时候南征了,我宪宗上皇是受奸人蒙蔽。一时轻敌才会导致了阴山那场战役的失败啊。后来我南征大军在阴山之战后不是全部赶回来护卫上京城了么?那是二十多万精兵啊,全部是精锐,经过严格的训练的。英宗陛下登基后,不就是指挥了那支精锐部队,将你们鞑靼的大军,赶出了上京城,打回了边境么?”

    鞑靼使者浓密的胡子因嘴角的抽搐不断抖动着,脸上显出了尴尬的神色。

    他刚刚似乎搬了块石头,狠狠地砸了自己的脚。

    郑恩泰唇角一挑,假装没有发现。似漫不经心的补充道:“宪宗上皇崇文,英宗陛下尚武,而今我大胤朝的大军。精兵已经增至三十万,这还不包括其他普通军士在内。算起来,而今我大胤朝百万雄师浩荡,不惧任何一方势力,若有胆大心肥者想染指我大胤朝江山,定要叫那些泥腿子们有去无回!”

    鞑靼使者一脸震惊,脸色渐渐白了起来。

    百、百万雄师?

    他此前就听国师李啸天说,这个新皇帝英宗,是个厉害的。比起被俘在王庭的宪宗,更加狠利有手段。今日听此人一言。心里倒是信了七八分了,只是想起那传闻中的百万雄师。他心口揣得厉害。

    郑恩泰看着使者,淡淡的笑道:“不过鞑靼倒是不必担心这些,如今我们乃是兄弟之邦,自然是彼此维护两国和平友善的,哪能再让战火破坏了这份关系?”

    使者忙点头道是,心头的担忧感渐渐平缓了一些。

    他招呼郑恩泰和其他使者用饭,说明日就起程,领着他们赶回王庭觐见可汗。

    ******

    辰逸雪虽然不了解朝事,但他是一个政治嗅觉非常敏感的人。

    上次容妃请蕙兰郡主和金子去钟萃宫的事情,他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龙廷轩想要利用端肃亲王的影响来赢得那些未站队朝臣的支持。

    端肃亲王近些年已经退出了朝堂,不过他在朝中的影响力仍然是巨大的。端肃亲王手里有一块先皇御赐的玉牌,这块玉牌,可以在任何时候面见陛下,还有护身保命之效。

    对一般人而言,皇帝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得有传召才能面见圣颜的啊!

    想想,这是一个多大的特权?

    不过端肃亲王为人低调,并不曾为此骄傲托大。

    龙廷轩或许一开始没有想到从端肃亲王那里入手,原因是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扮演一个懒散不羁,只懂吃喝玩乐无心朝政之争的富贵王爷,所以他从不曾跟朝中的任何一派有所亲近,更不能与拥有崇高威望的端肃亲王亲近。再说亲王也不一定会理会当年的那个毛头小子。

    可自从容妃在春宴上为他和柳若涵拉了红线之后,他就萌发了这样一个念头。

    蕙兰郡主是柳若涵的舅母,有了这层关系,他便有了亲近的借口。

    容妃请蕙兰郡主和金子去喝茶,是龙廷轩教的,当然,容妃那个政治白痴并没有将这一个小小的举措想得那般深沉。

    龙廷轩是试图从一些细小的交往上,给外界营造一种错觉,便是蕙兰郡主跟容妃的关系很好,端肃亲王世子夫妇跟他私下的交情也很好,柳家与王府乃是亲戚,将来他们大婚之后,就是就更是亲上加亲了。

    那人们会怎么想端肃亲王最后的选择呢?

    少不得会往偏上想想吧?

    ******

    不说辰逸雪的身世之谜如何,就说这朝堂上皇子间的党派之争这般激烈,端肃亲王也不会去蹚这趟浑水。

    当天晚上,老亲王便跟蕙兰郡主说了,跟皇家的每一个人,保持距离。

    蕙兰郡主本身就不是那种追名逐利恋栈权势之人。自然明白端肃亲王心中的忧虑。

    父王戎马一生,为了大胤朝的江山社稷奉献了一辈子,他老了。现在唯一想过的,就是平静安逸的日子。

    这也是蕙兰郡主的愿望。远离朝堂,与家人好好守护着这一世的岁月静好!

    郑恩泰使团出使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天子脚下耳目众多,蕙兰郡主也不敢深入打探消息,只是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焦虑和牵挂。

    八月初十,蕙兰郡主嘱咐府中的婆子们收拾好行装,准备一家子都去庄子上住一段时日,避开上京城中的是是非非。

    金子倒是很喜欢去庄子上住着。上次她和辰逸雪大婚去庄子小住了几天。让她很有归属感,就像是以前在桃源县住百草庄的感觉。

    那个村子的民风淳朴,又远离了上京城的喧嚣,是休养放松的最佳选择。

    婆子们一早就将箱笼打理妥帖,由着小厮们搬上了马车。

    金子这边便交由桩妈妈和笑笑几个去整理。她自己一早则去了辰老夫人的院子,伺候祖母更衣用膳,和老夫人的贴身侍婢小桃一起搀着她上了马车。

    “车上可备好了茶汤和点心?”金子扶辰老夫人坐稳后,侧首问小桃。

    小桃忙笑着应道:“回少夫人的话,都准备了。”她说完,眯着一双笑弯了的眼睛对辰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瞧少夫人多细心!”

    辰老夫人看着金子的笑意便越发柔和了。

    可不是么?

    她第一眼能相中的女子,岂会差?

    金子有些不好意思,她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回道:“有小桃姑娘照顾着祖母,自然是样样安置妥善的,我刚刚也不过白问一句罢了。”

    小桃是辰老夫人最倚重的婢子,老夫人对她,就跟自己的亲闺女似的,因而金子也敬重她,便喊她一声姐姐。不过小桃每每听金子这样叫她,总要诚惶诚恐的说一声担不起,让金子千万不要折杀了她。这之后。金子便改了口,唤她小桃姑娘。

    “璎珞这孩子。本就是个心细如尘的!”辰老夫人笑眯眯的赞了一句,而后道:“我这儿有小桃伺候着呢。你快些回去吧,一会儿雪哥儿该等急了!”

    金子脸庞微红,低头含羞道了声是,便从老夫人的车厢里退了出来。

    她先去了端肃亲王那边的马车看了看,见都安置妥当后,才回了自己和辰逸雪乘坐的车驾。

    野天从车辕上下来,喊了一声娘子,便挑起了车帘。

    车厢内,辰逸雪端坐在矮几边整理着什么,灿烂的阳光透过车窗的竹帘透进来,在他的一侧的俊颜上洒下了淡淡的阴影,让他的轮廓看起来,越发的俊逸深邃。

    听到声响,他转过头来,眉头微微轻扬,挪着身子过来,一双修长的白皙的手便伸到了金子面前。

    金子柔柔一笑,将小手放在他的掌心,借力跃上车辕,躬身进了车厢。

    车厢内氤氲着淡淡的沉水香,很好闻。车厢很大,中间摆着矮几,两边的车窗边上,置放着两张软榻,若是困了可以小憩。

    野天放下了竹帘,在驾驶位置坐稳后,青青和笑笑依然分左右坐在他的边上。

    桩妈妈则与其他婆子乘坐另一辆马车。

    前面的马车开始走动,野天忙回头,隔着竹帘对着车厢内的人低声道:“郎君、娘子,要出发了!”

    “走吧!”车厢内,辰逸雪淡淡应了一句。

    野天曳动缰绳,马车辘辘跑了起来。

    金子坐在软榻边上,看着矮几上叠放在一侧的小折子,问道:“金护卫送来的那个案子,你查清楚了?”

    辰逸雪扫了她一眼,神色淡定的应道:“这个案子本身就没有多大的难度,真不知道仙居府是怎么查案的,竟让它成了陈年的积案,白白让凶手多逍遥了几年!”

    金子一听便来了兴趣,忙挪过去问道:“快跟我说说好不好?”

    辰逸雪见金子一脸钦佩又虚心的模样,心情也变得很愉快。

    他觉得此生唯一能感染他情绪的人,无疑就是金子了。

    “当然!”辰逸雪笑得风轻云淡,低声道:“这案子简单得很。唯一有点意思的,就是这个凶手了......”

    金子听着他慢条斯理地讲着,琥珀色的眸子里似有星星点点的莹光在流溢着。闪烁着。

    辰逸雪就像是一个犯罪心理学的鼻祖,能够单凭着尸体上的一个伤痕。便推断出凶手的形象。

    他的声音很醇厚动听,听他讲推理,颇有引人入胜之感,仿佛这背后潜藏的故事,也随之跃然纸上。

    “......这么说,凶手极有可能是死者的丈夫!”金子轻捂着嘴,感觉有些讶异。

    “不是极有可能,而是百分百是!”辰逸雪笃定道。

    金子扬眉一笑。点头道:“我觉得你真棒!”

    辰逸雪清隽如画的面容噙着淡笑,那微抿的薄唇看起来,甚至还有一丝傲慢,却又魅惑诱人得让金子心底似有猫爪挠过,忍不住想要扑倒大神......

    他悠然自若的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珞珞你应该听说过,这世间,不会有不留痕迹的罪案。就算没有实质的痕迹,但凶手的心理痕迹也会遗留在案发现场。这案子里,凶手精心设计的杀人迷局。其实也是被别人设计了......”

    二人一路聊着,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他们一起办过那么多个案子,有很高的默契度。总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彼此知道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金子觉得,能在古代遇到这一个这么心意相通的人,很不容易,因而她越发的珍惜和辰逸雪的这段感情。

    未时一刻,车队便抵达了庄子大门。

    这边庄子早有准备,赵妈妈等人忙迎了出来,招呼着小厮和丫头们。将随行的行礼、食物等东西尽数搬下来,送进各个院子。

    金子和辰逸雪依然入住上次大婚新修缮的那套临湖而建的独立套院。

    桩妈妈和笑笑几个将箱笼搬进了房间。里头每日都有丫鬟打扫,收拾得赶紧整洁。不染纤尘,倒是省却了许多整理的功夫。

    房间内点燃着薰衣草熏香,芬芳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鼻息,只觉得十分舒服。

    蕙兰郡主身边的张妈妈过来传话,说大家坐了一个上午的车,都累得慌了,就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用些午膳,下午就好生歇着,等晚上再过去正院那边一起用膳。

    这话正和金子心意,在路上说了一路话,这会儿闻了屋内的熏香,只觉得倦意重重。

    金子让桩妈妈只准备辰逸雪一人的膳食就好,她没胃口,想先去睡一觉。

    桩妈妈却不同意,忙道:“娘子还是先吃点儿东西再睡吧,也不能睡太久,不然晚上少眠,明日又该没精神了。”

    金子拗不过桩妈妈,只好让她摆膳。

    夫妻二人在外厢用了点儿,净手漱口后,便一道回了内厢。

    看着低垂的淡紫色轻纱幔帐,金子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大婚那天晚上二人缱绻缠绵的画面,脸色瞬间变得通红起来,连脖子根也隐隐发烫。

    “不是说困了么?”辰逸雪将槅门拉上后,从后面拥住了金子,伏在她耳边低低道:“我陪着你小睡一会儿吧!”

    辰逸雪说完,绕到金子的面前,坦然自若地俯下脸,吻上了她那柔软莹润的朱唇。

    他那清冷倨傲的气息,紧紧的缠绕着她的面颊,浸入她的唇舌。

    额,这是所谓的陪着小睡?

    金子的大脑处于短暂的空白,辰逸雪的薄唇却慢慢地离开了她,一脸的意犹未尽。他的黑瞳极近距离的盯着她,嗓音低沉而动人:“现在先小睡,养足精神,晚上再......继续!”

    金子脸上滚烫得厉害。

    而后,她挽着他的手臂,并肩依偎着,挑开幔帐,走了进去。

    ******

    接下来的两天,金子和辰逸雪小两口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仿若在桃源县那般自在。

    晨起二人结伴去晨跑锻炼身体。早上田庄的空气特别清醒,运动一圈回来,只觉得一整天的精力都特别充沛,人也有了活力。

    他们还去了自家的庄田里摘青瓜,又跟临近的佃户租了几艘小船,去池塘里采莲蓬。

    现在是秋天了,正是收莲的好季节。

    想起去年他们一起游西湖采莲蓬的情景,金子不由感慨一句:时间过得真快......

    辰逸雪倒是没感慨时间,他觉得唯一的改变是:去年,珞珞还不是他的,而现在,她完全的属于了....自己!

    青青和笑笑最兴奋了,她们俩跟着野天同坐一艘小船,野天划桨,她们采莲。

    远处还有一些农户在收池塘底下的莲藕,堆了满满的一小船,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混合着荷香和泥土腥味的气息。

    “娘子,奴婢想念您做的藕饼了......”青青蹲在船头翘首对金子所在的小船喊着,黑嗔嗔的眼珠子亮晶晶的,那是她想到美食时一贯的表情。

    她的姿势有点儿滑稽,让金子忍不住想笑。

    那样新鲜的莲藕,用来做藕饼,很不错!

    “嗯,那就挑上一些买了,后天就是中秋了,咱们就做藕饼和月饼,这新鲜的莲子做成莲蓉馅,味道应该不错......”金子笑道。(未完待续)

    ps:感谢斯妤~宝贵的粉红票和平安符!

    感谢我的大宝贝轩轩、土依水中、小小猪妹打赏平安符!

    ps:最近写的都是朝堂上的事情,我知道有很多读者或许觉得有些沉闷,但写朝堂是因为这也是主线之一,男主的身世背后、前朝与现代之间的牵扯,必须要给所有跟读本书的读者一个完整的交代。小语其实也更喜欢写温情脉脉,喜欢写案例多一些的。但坑是一定要填的,争取完整的填好,让故事更具连贯性。

    最后再说一下,甜美的互动是有的,案子接下来也会有的,当然,争斗也将继续!

    若无意外,医律会在十二月底完本,还在犹豫要不要跳坑的亲们,不用再观望啦,跳吧~~

    最后,还有粉红票的亲,来点儿支持吧~

    么么哒,爱你们!

第五百章 奇迹(6K+)

    八月十五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也是金子的生辰。

    因萧太后薨逝,民间禁止礼乐,便没有张灯结彩,上京城如往常一般,没有节日的欢快氛围。

    十四日一早,金子便让厨房的婆子搓好面粉,自己调馅料,准备做月饼。蕙兰郡主闲来无事,便跟着金子凑趣,婆媳俩在厨房里做着月饼,一边聊天说笑,倒是觉得有趣。

    对金子,蕙兰郡主是越发的满意了。

    她本以为语儿不在身边,再没有人会花心思捣弄应节的小东西了,没想到金子做起来也有模有样,在她身上仿佛能看到自己女儿的影子,便觉得越发亲近起来。

    月饼出炉后,金子用食盒装了两匣子,吩咐野天和笑笑一起送去学士府,就当是中秋节的一点心意。

    蕙兰郡主觉得有些寒碜了,就帮着添了两盒新茶,两串东珠并六匹上好的锦缎。

    在她看来,刘家现在是金子在上京城的娘家,她让小厮送礼物回娘家,不仅仅是代表她自己,也代表了整个辰府。

    礼物的厚薄,意味着她在婆家的地位如何,蕙兰郡主此举是为了给金子做脸,让刘家人不敢小瞧了金子,毕竟不是真正的娘家人,给彼此体面是很有必要的。

    金子感激在心,蕙兰郡主却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礼多人不怪,况且也不是别人,我自个儿孩子的娘家人,不比别个!”

    这话让金子觉得既温暖又窝心。

    她和辰逸雪的婚事,一开始蕙兰郡主是不同意的,因而大婚后,金子总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能让郡主这样认可自己。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般疼爱,事事考虑周全,金子委实是受宠若惊的。

    八月十五那天。蕙兰郡主让厨房的婆子擀了面,又熬了一锅肉汤。自己掌勺,下了一锅面条。

    晚膳的时候,蕙兰郡主让布菜的婆子先将第一碗面条给金子,这让在场的人包括金子自己,都有些错愕。

    蕙兰郡主的凤眸蓄满笑意,这才对辰老夫人和端肃亲王道:“今儿个是璎珞的生辰。这孩子有福气,本来今天是该好好热闹热闹的,不过国有大丧。咱也不好大办,就将就着一家人在一块儿,吃碗面,权当庆祝了!”

    端肃亲王和辰老夫人皆笑眯眯的看着金子。

    亲王将身上挂着的一块玉佩取下来,招手让金子过去,将玉佩当做生辰礼物送给金子。

    金子看端肃亲王手中的那块玉佩,玉质通透,络子才刚刚换过,足见是他平日里极珍爱的。金子不敢夺人所爱,几番推谢。最后亲王也不勉强,只说回了院子,再补送别的。

    辰老夫人则送了金子一对玉手镯。想来她老人家是早有准备,那镯子小巧,戴在金子手上,正好合适。因而金子便没有推辞,谢过祖母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幸福的感觉笼罩在金子身上,她感觉自己还晕晕乎乎的,似踩在云端,有些飘飘然。她环视了席上的长辈们一眼。只觉得鼻子有些酸,眼眶微微湿热。她终于融入了这个大家庭,再不会怀揣着小媳妇的忐忑心情。觉得自己还是个外来者。

    辰逸雪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了金子的柔夷,他俊美无暇的面容上,洋溢着自豪的笑意。

    金子也回以甜甜的一笑。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一家人用了晚膳后,蕙兰郡主让婆子们将几案都搬到了院子里,摆上了月饼糕点,水果茶汤等物事,等着天暗下来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赏月。

    辰逸雪和金子则一早便跟长辈们报备,带着野天、笑笑和青青溜出了门。

    秋夜清凉,暮色如暗纱覆盖大地。

    皎月还未透出云层,苍穹之上,浮云飘渺,一片朦胧。

    野天提着灯盏在前面引路,笑笑和青青也提着灯盏,亦步亦趋的跟在金子和辰逸雪身后。

    金子挽着辰逸雪的手臂,并肩依偎着在村间小径上漫步。

    “辰大神,外祖父和祖母都给我送礼物了,连母亲也给我张罗晚膳了,你怎么一点儿表示也没有呢?”金子歪着脑袋看他,撅着嘴嘟囔了一句。

    辰逸雪也不顾身后还跟着青青和笑笑,俯身就在金子额头上落下一吻。他幽深如墨釉染的瞳仁里一片迷魅,俊颜含着幸福的浅笑,原本清醇的男低音,此刻嗡嗡的,听起来有些沙哑,语调去依然倨傲:“珞珞要我怎么表示?”

    金子的小脸一下就垮了,愤愤的哼了一声。

    辰逸雪见状,便大笑起来,搂紧了金子的纤腰,让她更近地贴紧自己,侧首在她耳边呢喃道:“我不就是最大的礼物么?整个人,整副身心都是你的......”

    金子的心瞬间就似灌了蜜,从头甜到脚。

    她不得不承认,辰大神的话很对她的感觉。女人其实都是感性动物,好哄的很,只要说几句甜言蜜语就足够了。

    不过辰逸雪倒真不认为说几句甜言蜜语糊弄过去就好,金子在他心里占据着怎样的地位,他自己知道。

    他可以失去一切,却不能失去她......

    野天在前面领路,并不是漫无目的的。

    金子只是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她脸上一直洋溢着浅笑,任由辰逸雪带着她走,就算是随意闲逛,她也高兴。

    他们顺着村道,渐渐往一处高坡上走。

    金子远远的便看到了高坡上的榆树底下,似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就像是眨眼的星星一样。

    金子停下了脚步,侧首看了辰逸雪一眼,指着远处闪烁的星点,问道:“逸雪,那是什么?”

    辰逸雪挑了挑嘴角,漂亮的眼睛里浮现出淡淡笑意。佯装懵懂道:“我不是跟你一道出来的么,哪里晓得?不如珞珞去看看......”

    金子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沉了一息后。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

    “快去......”辰逸雪催促着她。

    金子嫣然一笑,松开他的臂膀。像个小孩子似的,迫不及待地跑上山坡。

    山坡上的那棵大榆树底下,有个巨大的用红色蜡烛围成的心形,此刻已经全部点燃,将半个山坡映照得荧光灿灿。

    金子惊讶的捂着嘴巴,她站在心形蜡烛围成的包围圈里,回头看山坡下的人儿,声音梗在喉咙处。发不出来。

    辰逸雪一袭白色的雪缎长袍,将修长的身姿映衬得越发昂长挺拔,清隽出尘的气质仿若方外之人,不染一丝尘烟,宛若谪仙。他背着手,挑眉看着金子,笑道:“浪漫么?”

    金子眼睛涩涩的,双手扣在嘴边,朝他喊道:“太浪漫了,辰大神。我好幸福......”

    辰逸雪明显很愉悦,他迈长腿,快步走上山坡。微笑道:“一会儿还有更浪漫的......”

    野天和笑笑几个都乖觉地留在了山坡下。

    看着自家郎君一出出别出生面的策划,野天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实在想不出来,平素里清冷淡漠的郎君,怎么会有这么多奇特的、抓人的想法!就连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汉子都觉得无法招架,何况是娘子呢?

    青青和笑笑则十分的兴奋。

    她们觉得娘子太幸福了,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郎君这般为娘子费心思,将娘子捧在掌心里疼宠的人了!

    辰逸雪刚上了山坡,四周便响起了如泉水一般清澈的琴声。而他就在烛火琴音里,徐徐走向她。

    金子脸上再一次闪现出异色。

    他什么时候安排人藏在这周围奏乐的?

    这一幕。是什么时候就开始策划的?

    辰逸雪挺拔如树的身姿站在金子面前,迷离的笑意让金子看得有些痴了。

    他没有说话。嘴角噙着淡淡的浅笑,看她的目光也是幽沉而愉悦的。

    辰逸雪轻轻的扣住了金子的腰肢。将她揽在怀里。

    金子的手下意识的从他双肋穿过,抱紧了他的蜂腰。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着,辰逸雪带着她,在抒情优美的琴声中,缓缓挪动着步子。

    有点儿类似现代的交际舞,但却又不同。他们没有花俏的动作,没有唯美的舞步,紧紧是相拥着,随意地摆动身姿,享受着此刻的甜蜜,分享着彼此的愉悦。

    “谁教你的?”金子倚在他胸膛上,低低问了一句。

    “求爱指南手札!”辰逸雪低头,吻了吻她的发。

    金子扑哧笑了。

    听这名字,她就是晓得,这本手札出自何人之手了。

    “还有什么招?”金子问道。

    “很多,我慢慢使出来......”辰逸雪的声音低哑,双眼波光盈盈。

    金子缓缓闭上眼睛,抿着嘴微笑。

    当琴曲奏完,静止下来的时候,辰逸雪便放开了金子,拉着她的手,走到心形蜡烛圈的一侧,从地上拔起一根,挑起了一侧的导火线。

    “逸雪,你做什么?”金子问道。

    辰逸雪嘘了一声,手中的蜡烛倾斜,导火线被点燃了,发出嗤嗤的声响。

    金子想起去年他们在西湖边放烟花的情景,那时候自己好囧,点了一支后,拉着辰逸雪撒腿就跑。

    她的思绪回来,这才想起太后刚崩逝不久,禁礼乐和炮竹,可他们今天都触犯了,霎时心头有些惶惶。

    转瞬间,围成心形蜡烛圈的四周升起了烟花,不过那烟花却不曾冲上云霄,只跃起半人高便绽放,火光潋滟,繁华似锦。

    辰逸雪簇拥着她,站在蜡圈的中间。

    视线里是一幕烟光瀑布,在她面前倾泻怒放。

    金子静静的看着,平静的面孔下,掩藏着一颗澎湃的心。而辰逸雪由始至终,只盯着她看。

    只要她高兴,她快乐,他便高兴,便快乐!

    金子在烟光的映照中回头。清秀柔美的脸颊染着微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琉璃一般潋滟的光彩。她踮起脚尖,双手缠上了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次,金子的吻不同以往。很热烈,带着一丝挑逗,一丝纠缠,用行动告诉他,她有多欢喜,有多爱他......

    辰逸雪心头微荡,以后抱着金子的纤腰,一手扣着她的后脑。热情回应。

    ******

    中秋之夜,金子和辰逸雪过得甜蜜又浪漫,而在遥远的蒙古草原上,郑恩泰也为他人生第一次的出使,递交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郑恩泰没有丰厚的礼物,也没有体面的国书,却凭借着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耶律,让那个草原霸主,一代枭雄鼎鼎大名的人物心甘情愿与之和谈,并且免费地将宪宗交给了他。

    其实在郑恩泰随着使者去面见耶律的时候。耶律对英宗随便打发一个名不经传的官员出使他们鞑靼是非常不满的,因而刚见面,耶律的态度便有些咄咄逼人。对着郑恩泰的使团发了一通大火。

    耶律质问大胤朝为何这两个月要压低他们的皮革的价格,又为什么要卖给他们一些劣等质量的布匹?

    为什么他们鞑靼此前的一些使者去了大胤朝,却被胤朝强制扣留?

    郑恩泰在耶律的淫威之下,非但没有被吓破胆子,反而表现得神态自若。他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思索着一个得体的答复。

    须臾之后,郑恩泰便已经是胸有成竹。

    他含着礼貌的笑意,对耶律拱手说道:“大汗不要生气,其实我们大胤朝并没有压低鞑靼皮革的价格啊。大汗您送了皮革过来。而皮革又逐渐升价,我们大胤朝在夏季可是用不着那些东西的。可我们却依然不忍心拒绝大汗,只好稍微降低了价格。这也是不得已啊,您想想,在大热天买皮革,这些买回去也是要堆积起来的,等到冬日,说不定有些皮子储藏不当,就要损毁了,这笔账怎么算,都是我们大胤朝为了不拂大汗您的面子而做的赔本买卖。”

    “至于您说布匹有瑕疵的事情,我们深表遗憾,我英宗陛下已经严厉查处了相关涉事官员。大汗您送来的皮革,不也有一些不好的次品么?这自然应该也不是您的意思吧?”

    耶律嘴角一扯,忙道:“当然,这自然不可能是本汗的安排!”

    郑恩泰脸上漾开笑意,进入辩手状态后的他身上渐渐散发出一股迷人的魅力。他神采飞扬,继续道:“还有我们大胤朝从没有扣留过您的使者,您派来的使者众多,难保有一些人素质不高,行窃掠夺的,这个我朝子民也能理解,但大汗您英明神武,执法公正,只怕知道这些事情,要追究他们罪过,这些人或许是担心被您定罪,这才逃亡了,断不是我朝扣留了他们!”

    耶律一时语噎,他本就不是善辩之人,被郑恩泰一番绕花园的侃侃而谈,被他绕得如同坠入云里雾里。郑恩泰能巧言善变地与耶律争锋相对,却又不失体统,还给对方留了面子,这让耶律不觉感到震撼。

    他开始倒是小瞧了这个年轻人。

    而后的过程,郑恩泰更加是状态神勇,口吐莲花。

    战场上,耶律往往都是胜利者和征服者,可他这一次,却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彻底征服了,被他的言语和智慧所征服。

    郑恩泰见耶律被自己说得瞠目结舌,便再接再厉,发表了最后的陈词。

    “鞑靼如今与我大胤朝乃是和平兄弟友邦的关系,您若再扣留着宪宗上皇,反而不利于你我两国的长期友好发展。若是在被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曲解挑拨,打破了我朝与鞑靼的友好关系,重燃战火的话,只怕大汗您也要有所损失。我大胤朝有精兵三十余万,随时可以迎战,但大汗您却不能不考虑西北部蠢蠢欲动,即将死灰复燃的回鹘和突厥旧部啊。”

    耶律瞪了郑恩泰一眼,但不得不说的是回鹘和突厥势力的余孽是他目前最为头疼的一个问题。

    他沉了一息,哑声道:“本汗本就是的打算将宪宗上皇送回大胤朝的,不然如何会排遣使者面见英宗,商讨这件事情?”

    只不过耶律派遣使者去商讨迎接宪宗的事情,却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和目的。他想趁机跟大胤朝重新约谈边境互易的事情。争取将交易的种类拓宽,再一个就是趁机开口向大胤朝要岁贡。

    蒙古草原这些年天灾不断,内部政权又有些动荡。耶律急需钱银和各种装备,以捍卫他的汗权统治。

    说到岁贡这个问题上。郑恩泰不敢私自兜揽应承,只说岁贡的事情,他自当尽力为鞑靼斡旋,争取最大的利益!他一副为了鞑靼愿意上刀山下油锅的表情,让耶律不觉也为之动容。

    这问题探讨不过两句,又成功地被郑恩泰绕回了迎接宪宗的事情上。

    耶律被郑恩泰说动了,他将英宗命礼部写的那封国书拿了起来,可看了一遍后。便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有些气愤的抖了抖络腮胡子,将胤朝国书随意地扔到胡床上,冷声问道:“为何胤朝陛下的国书只言不提迎接宪宗一事?”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这对他来说这是问题,国书上既然一字未提,英宗不准备接,他为何要巴巴的赶着往回送呢?

    郑恩泰一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他吸了吸气,沉着地说道:“这其实啊,是我陛下的一片苦心哪!”

    “哦?此话怎讲?”耶律挑眉看着郑恩泰问道。

    郑恩泰清了清嗓子,沉着道:“这是为了成全大汗您的名声啊!国书上故意不写。是为了让大汗您自己提出来做这件事,您想啊,要是我英宗陛下在国书上提出这件事。那您再将上皇送回我大胤朝,不就是成了奉命行事了么?这可是我大胤朝为大汗您所考虑的一片的苦心呐!”

    耶律听了这话,也做出了他此刻该有的反应。

    那就是喜悦,还有感动!

    他没有想到大胤朝竟然为他考虑如此周全,连面子问题都顾及到了,委实不容易。于是他决定将宪宗送回去。

    就在耶律下了决定后,他身边的另一名臣子出来说话了。

    “郑大人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鞑靼为了我大汗考虑,可为何远道而来,却不曾带来一份礼物。一分钱银?这是给足我鞑靼脸面该有的所为么?”

    郑恩泰睨了那个大臣一眼,又一次发挥他的机智才辩。不紧不慢道:“我们大胤朝本来是带了钱银和礼物来的,但这样不就显得大汗贪财了么?所幸我们出发前故意没有带钱银和礼物来。不然,又怎能见识到大汗的仁义呢?”

    郑恩泰说完,又转身对早已被奉承得有些飘飘然的耶律道:“大汗不贪财物,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将来定当名垂青史,万古传颂!”

    耶律兴奋异常,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对郑恩泰的承诺道:“本汗向来说一不二,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你将上皇送回去,就不会食言。郑大人和使团就先安顿下来,回头本汗让人将上皇带过来,你们主仆先聊聊,启程之日本汗先跟太师商量商量再做定夺!”

    郑恩泰千恩万谢,又对耶律一番颂赞。

    耶律的笑容就没有停止过,直到出了大帐,仍然抑制不住亢奋,一路说着:“甚好,甚好......”

    于是,奇迹就这样诞生了!

    大胤朝没有割让一分土地,没有付出一文钱!郑恩泰充分发挥了说客、辩手、马屁精的优良传统,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充分发挥了敢死队的精神,上演了一出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将扣留在鞑靼十九年不得归的宪宗上皇套了回来,完成了所有人都认为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洽谈完美落幕后,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阴山。

    柯子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因为过度的激动,手中的茶杯没有握紧,啪嗒一声掉落到地上。

    他脸上的神色不断地切换着,怀疑、不可置信、激动、而后是振奋!

    他立即命人快马将消息传回上京城。

    ******

    八月二十五日,阴山快马送出的信笺抵达了上京城。

    当夜,传信的士兵在朱雀门口向司卫甲士出示了腰牌,直接进入了皇宫。

    英宗这些天身子并不大好,夜里常常睡得不大安稳,许是萧太后的死让他还没有完全放下,再一个就是龙廷轩最近查到了去年年关袭击惠王的那一批隐秘势力,竟然是太子麾下养的死士。英宗没有去验证龙廷轩查到的最后结果,对于他的能力,英宗是相信的,没有再作验证的必要。

    想起太子的所作所为,英宗寒透了心。

    他不明白当年纯良孝顺的一个孩子,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英宗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薛氏头上。

    自己的孩子犯错,做父母的都会痛心疾首,而后又极尽地为自己的孩子开脱,找借口,找理由!

    薛氏一党无疑就是成了影响太子如此暴虐无道的始作俑者。

    英宗有了腾出手来收拾薛氏的念头,只是这几晚每每想到太子的狠利自私,不顾手足之情,他便心痛不已,导致情苦不寐,精神极差。

    福公公送了一盏参汤进养心殿,看灯下英宗略有些沧桑的侧颜,不觉有些心酸。

    他是近身伺候英宗的人,太子的事情,福公公自然也是知道的。

    福公公将参汤放在龙案,顺便提醒英宗,时辰不早了。

    英宗嗯了一声,打开瓷盅盖,抿了一口参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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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 回去(6K+)

    养心殿外的长廊,一盏盏橘红色的绢纱灯笼就像是浮动在暗夜中的明珠,蜿蜒直至长廊的尽头。

    汉白玉的石阶下戍守着两排禁卫军,他们穿着统一的禁卫军服饰,手握佩刀,岿然不动戍守在原地。幽暗的光影反射在他们的面庞上,让他们的轮廓显得越发刚毅黝黑,远远望去,宛若一樽樽塑像一般。

    传信的士兵刚刚进入他们的视线范围,便立即被其中一名禁卫军喝止。

    那士兵站在原地,等候禁卫军上前盘查。

    有令牌,有盖章的信笺,盘查不过是循例。

    禁卫军让士兵在原地等着,自己往养心殿的方向而去。

    福公公听说是阴山来的加急信笺,忙进殿去请示英宗的意思。

    英宗这些天一直在等待着出使鞑靼使团的消息,而今传来急信,他估摸着应该是洽谈失败的消息。

    宪宗的事情,是他心中的硬伤,他就是等待着这次出使的失败,然后他就有了说服臣民的借口和理由,彻底将宪宗遗弃在鞑靼,继续他的关外北狩,永远不要回来......

    英宗露出笑意,哑声吩咐福公公道:“传进来!”

    福公公道了声是,领命下去了。

    须臾,那阴山而来的传信兵便在福公公的引领下,进入了养心殿。

    士兵行了大礼,而后将粘了羽毛的加急信笺呈交给英宗。

    英宗不紧不慢的拆开信封,只看了一眼后,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了。

    这怎么可能?

    他苦心设计了那么多的障碍,竟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耶律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没有礼物,没有钱银,没有得到一分一毫的好处。他怎就这般轻易将宪宗送回给大胤朝?

    宪宗就要回来了,这该如何是好?

    英宗说不出话来,他手中的那一封信笺。几乎被他揉烂了,一张微胖的龙颜阴云密布。养心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连一侧的福公公和传信兵也能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

    他们垂着头,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须臾,英宗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将信笺捏进掌心,起身让传信兵先退下去。

    传信兵如蒙大赦,恭敬施了礼。退出了养心殿。

    福公公看英宗的表情,便已经大致猜到了信笺的内容。他也狐疑,使团的条件那么差,没钱没礼不说,那个新提上来的右都御史,更是个刚出茅庐不久的年轻人,虽是翰林院的出身,可压根就没有外交经验。

    在没钱,没礼,没人才的苛刻条件下。他竟能如此出色的完成使命,将宪宗上皇迎回来?

    使臣团凭的是什么?

    难道真是天意如此么?

    英宗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他沉着脸。不发一言,直接往寝殿走去。

    福公公不敢开言劝解什么,这个时候,任何人凑上前去,陛下都不会给好脸色,只能惨淡地沦为炮灰。

    他仅仅是帮英宗将床榻铺好,安静地伺候他更衣上榻,熄灭殿中多余的灯火,便悄然退出来。安排小太监在殿外守夜,自己则去了耳房歇息。

    虽说是歇息。但福公公不敢让自己进入深度睡眠,他总担心英宗心情不佳。半夜睡不着觉,夜里唤他。

    英宗的确睡不着觉,他睁大眼睛望着帐顶,记忆中那团模糊的影子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以为自己早忘了兄长的模样,却不曾想那不过是平素里刻意的遗忘。他一直没有消失,而是潜藏在他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而今,他终于要回来了,可他昔日的一切,却绝不会再回来.......

    第二日的早朝,英宗将阴山边关传来的加急信笺告知了朝臣。

    朝堂上瞬间就像是煮开了的水,沸腾了起来。

    曹清很高兴,他趁机向英宗进言,提出了一整套迎接仪式。

    右相周伯宣也认为上皇能还朝,这于大胤朝而言,的确是个振奋人心,值得庆贺的好消息,也上前附议,同意曹清的请奏。

    太子党派内有朝臣出来反对,理由是上皇终究大败于鞑靼,更被鞑靼当成了人质囚禁了一十九载,这本身就不是什么有脸的事情,如今能回来,乃是祖宗先帝保佑,悄悄接回来的就是了,何必弄得人尽皆知?

    王直冷哼了一声,当堂指着那名大臣的脸,骂了一声放屁。

    他向来心直口快,上次敢当着满朝臣子的脸面与英宗掐架,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那臣子被他骂了一声后,脸色铁青,指着王直你了半天,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在心中暗暗诅咒这个老匹夫,再一次触怒龙颜,而这一次,陛下最好见他一刀咔嚓,给砍了......

    王直早忘了上次与英宗掐架被打了二十大板的事情,他执笏上前,对英宗道:“陛下,我天朝素来是礼仪之邦,就算是杀人放火的事情,也该要讲究个体面,更何况是上皇打猎归来这么光荣而重要的事情?臣认为这件事应该要郑重以待,以扬我国威,光耀子孙!”

    其实朝中除了惠王党和太子党的人不希望上皇回来搅合之外,对于宪宗归来表示高兴和欣慰的,还是占据了多数的。

    王直这话出来后,有很多中立派的臣子纷纷附议表示赞同。

    吏部乃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刘景文在沐千山案子后很得英宗赏识,不过他跟曹清等中立派臣子乃是一致的想法。他们并没有想着要帮宪宗复辟皇位,只不过是为了大胤朝的脸面着想,不想将来的朝史留下一个被俘皇帝的污点罢了。他也上前奏议,让礼部着手大办迎接上皇归朝的事宜。

    英宗脸色很难看,他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他冷眼看着朝臣们吵了老半天,最后沉声道:“太后薨逝。举国同哀,而今国丧未过,应该厉行节约。简单易行!”

    朝堂瞬间平静了下来。

    朝臣们个个望向英宗,等待着他的安排。

    而后英宗高坐于御座上。幽幽吐出了一句话:“一架四轮高棚马车,十二个禁卫军,接他回来!”

    大家都懵了。

    这么寒碜?

    不过陛下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国丧未过,一切厉行节约,简单易行。他们尽管觉得这迎接的仪仗,简单粗略到轻视,但却也不好反驳。只能默默应下了。

    这事情是交由礼部去安排的,不过这委实也没有什么好安排的,一架四轮高棚马车,十二个禁卫军,还需得着怎么安排,要出发迎接,那是分分钟都能搞定的事情。

    不过英宗却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出发的日子,只说让钦天监看过再议。

    ******

    鞑靼那边,耶律正在大帐内为宪宗和胤朝使臣团践行。

    耶律虽然恨宪宗,也讨厌宪宗。初始将他俘虏的时候,更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杀了他。可十九年的相处了解,他也对宪宗衍生了一种不一般的情谊。虽然鞑靼的内部有很多人反对。反对耶律放宪宗回去,可耶律依然遵守他对郑恩泰的诺言,遵守他对宪宗的诺言,要放他回去。

    耶律坐在上首,大手端着一个盛满了马奶酒的大陶碗,遥遥看着宪宗,扬了扬手臂,敬了他一杯。

    耶律不是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他的这个举动。足以表达了他对宪宗的尊重和友谊。

    李啸天是胤朝人,不过他在鞑靼生活了二十多年。是耶律的国师。宪宗之所以能活,离不开李啸天的庇护。这些年。他们的私交不错,只不过李啸天很懂得把握分寸,因而耶律对他不曾有任何的猜忌怀疑。

    他穿着一袭粗布青袍,长发披在背上,用发带松松的挽着两缕,幽沉如潭的眸子看上去有些神秘深沉。

    他同样举杯敬了宪宗一杯,同样不说话,只有那眼底漾开的笑意在昭示着:他为他而高兴!

    耶律的儿子尊宪宗为老师,宪宗即将归朝,永远地离开了他,他很不习惯,很不舍。

    他担心已经当了胤朝皇帝的英宗会不容他,甚至会杀了他。

    耶律的儿子问郑恩泰,宪宗回去,能不能平安的活下去?若是不能,他请求让宪宗继续留下来。

    郑恩泰很吃惊。

    他太意外了,他料想不到宪宗在鞑靼王子的心中,竟然占据了这么重的位置,也没有想到身为俘虏的宪宗,能得到那么多鞑靼臣民的尊重和爱戴......

    郑恩泰无法回答鞑靼王子的问题。

    他的任务是出使鞑靼,将宪宗带回去而已,至于英宗会如何对待上皇,那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事情。

    宪宗很高兴库克(鞑靼王子)能这样为他考虑和着想。他招手让库克过去,笑意和煦地对他说:“胤朝是我的故土,在大胤朝有落叶归根的说法。我年纪大了,自然无法逃脱生老病死的规律,能在我的故土渐渐变老、死去,是我这些年最大的愿望!”

    库克落泪了,他不舍老师,却不想老师这辈子有遗憾。

    他想耶律请命,要亲自送宪宗去边界。

    耶律答应了。

    ******

    为了表示郑重,耶律率领了全体部落首领为宪宗送行。

    只不过送君千里终须别,出了王城之后,耶律和众部落首领便陆陆续续的回去了,只有库克带着一支卫队陪着宪宗走了一天的路,直到将他送到了鞑靼与阴山的交界关口才停下来。

    月牙关离阴山关很近,库克只能将宪宗送到此地为止了,他不能再往前去,几步之遥的对面就是胤朝的势力范围了,他随时都有可能被敌方抓住的危险。

    库克从马背上下来,看着即将与他永别的老师,泪洒衣襟。

    他抱着宪宗的肩膀,声泪俱下道:“今日一别,何时再能相见?或许此去相见无期,老师珍重!”

    而后。他不敢再看宪宗,快速翻身上马,向鞑靼王庭的方向疾驰而去。

    宪宗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眼角一片湿润。

    在鞑靼十几年的囚徒生涯里,在被仇恨、偏见纠缠不清的岁月里。宪宗收获了库克对他的那份真挚无私的友情......

    阴山关口的守将柯子俊领着一支骑兵出城迎接了宪宗的归来。

    他郑重地给宪宗行了跪拜礼,将宪宗连同使团一块儿迎进了城,设宴款待。

    柯子俊这些天一直在等待着上京城的消息,可等了多日,却迟迟没有等来英宗派人来迎接上皇回去。

    他心里有些疑问的,就算英宗再不愿意看到宪宗,可至少也该做做样子给天下人看吧?

    他不派人来迎回宪宗,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他一直滞留在阴山?

    接风宴上。柯子俊并没有向宪宗提及迎接的事宜,只热情地招待了每一个人。对能够将宪宗安然带回来的郑恩泰,他也多了几分欣赏,酒席上频频向他敬酒。

    郑恩泰也为自己此次的完美出使感到满意,他意气风发,脸上笑意深隽,看上去很自信,很有魅力。

    郑恩泰想象着这一次回去,官位能再往上翟升,他便觉得有些兴奋。

    如今他也能扬眉吐气。光耀门楣了,再不是让人看不起的郑氏旁支子弟了!

    接风宴上的每个人都很尽兴,直到上了更之后。才散了。

    柯子俊将宪宗安排在自己的府邸里,一应的丫头小厮婆子俱全,让宪宗不要拘着,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宪宗只是淡淡一笑,他早已习惯了亲力亲为,十九年的时间,十九年的囚徒生活,他早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需要婢子伺候的帝王了。

    “将军回去吧。我什么都不需要,不必费心了!”宪宗说道。

    柯子俊忽然间觉得有些心酸。

    本来。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而今他却活得如此谦卑......

    “上皇。臣能问您一个问题么?”柯子俊问道。

    宪宗抬起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看他,淡淡一笑,应道:“将军请说!”

    柯子俊微一沉吟,清了清嗓子问出心中的疑惑:“上皇去年来阴山,为何不......开口让臣......送您回去?”

    他问完,心中有些忐忑,但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事情,便仔细留意着宪宗的表情。

    宪宗依然没什么表情,风轻云淡的,在圆腰胡床上坐了下来,不疾不徐道:“我若想偷偷摸摸,凭库克与我的感情,他会帮我。但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利用他对我的信任置他于不忠的境地。我走了,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却将他推入万夫所指的深渊,他的父汗会对他失望,他的子民会唾骂他的背叛,这叫我如何心安?同样的,我若开口请你帮我,亦是将你推向不忠不义之绝境......”

    他看着柯子俊,微微露出笑意:“我不需要那样的自由,那跟活在黑暗的地狱没有什么区别。我想要光明正大的回来,就算回来后面临的是更大的绝境,或者是死,那又有什么关系?”

    柯子俊因他的话而震撼。

    在那样的困境下,他还能为别人的安危着想......

    柯子俊忽然间觉得,在鞑靼那个虎狼之地,宪宗能够平安的活下来,不仅仅只是奇迹,还是他身上让人莫敢逼视的人格魅力!

    柯子俊笑了笑,眼眶不觉有些微红。他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只嘱咐他早些歇息。

    临出门的时候,宪宗唤住了柯子俊。

    幽暗的烛光下,宪宗的笑颜露出几分沧桑之色。他不紧不慢的对柯子俊道:“麻烦将军派人跟陛下说一声,回朝的仪仗一切从简便好!”

    柯子俊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沉了一息后,点点头,应道:“是,臣领命!”

    接下来的日子,宪宗一直住在柯子俊位于阴山城内的府邸里,连大门都不曾迈出一步。

    郑恩泰则领着几个使臣团的人逛了一圈阴山市集,淘弄了一些小玩意儿,也算是此行的一个见证和纪念。

    ......

    九月初二,迎接宪宗归朝的仪仗队伍出发了。

    简单得令人咋舌。

    不过从阴山关口及时传回去的那封请命。给了英宗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借口。英宗将宪宗的话告诉了臣民们:“喏,你们都看到了,这是宪宗上皇自己的意思。朕怎敢违背?”

    迎接仪仗队伍轻车简从出发后,上京城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然而这平静。也仅仅是表面上的平静而已。

    太子原本以为,使臣团不可能这么顺利而归,没有礼物和钱财,耶律定要恼怒,说不定连出使的使臣都要被扣留在鞑靼。他的想法跟英宗一致,认为只要鞑靼恼了,宪宗就算不会被耶律一怒之下杀了,他也定不会轻而易举的放他回来。可事实跟他们父子开了个极大的玩笑。

    宪宗平安回来了。而且现在已经入了关,在阴山等着仪仗队去迎接。

    太子最近有些敏感急躁,他觉得父皇最近看他的眼神透着一股子冷意,连代理处理奏折的特权也被他收了回去,似乎对他有着极大的不满。他认为定是惠王党在背地里下了什么黑手,不然父皇不会无缘无故这般待他。

    他越来越坐不住了,玉玺到现在还没拿到手,那个神秘人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他,他担心一旦他听闻宪宗归来的消息,改变了主意。重投旧主,那他之前所做的努力,岂不白费?

    沈仲在如今这样的局势下。越发的清明起来了。他也感受到了陛下对太子疏离的态度,因而每日都在太子耳边劝他,低调行事,在这个当口,不做不错,安分守己。

    太子对日夜喋喋不休的沈仲有了恼意,一连几天,都将他拒之门外,懒得搭理他。

    而惠王这边。从萧太后薨逝之后,一直处于低迷的状态也稍稍得到了喘息缓解。英宗对太子的态度似乎让惠王又看到了一丝曙光。特别是在龙廷轩将此前被杀的两名朝臣与太子有关的证据交给他时,他萎靡的情绪。得到了振奋。

    惠王捏着手里的证据,却不急于一时告发太子。他认为时机还没有成熟,他下一次若是行动,定要叫太子再无翻身之日!

    ******

    乡下庄子的消息虽然闭塞,但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好事儿,蕙兰郡主自然也知道了。

    她简直不敢置信。

    听到宪宗如今已经脱离了鞑靼的掌控,入境阴山,她落下了喜悦的眼泪。

    十九年了,十九年的等待啊,终于等到了归期......

    蕙兰郡主去端肃亲王的院子里,屏退了所有的丫头婆子,亲自将消息告诉了端肃亲王。

    “父王,他要回来了......”

    看着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的女儿,端肃亲王亦是老泪纵横。

    宪宗的归来,于他而言,是奇迹!

    宪宗是亲王的子侄,可他从小跟着亲王学艺,在感情上,他们更像是父子。如今他能平安回来了,亲王自然是高兴的,心里少了一份牵念和遗憾。

    “兰儿,收收情绪,他能回来很好,只是现在才刚刚开始啊,以后的考验,必不会少的。父王先得给你交个底儿,跟皇宫的每一个人,保持距离,包括他,明白么?”端肃亲王沉了一息后,郑重其事的说道。

    蕙兰郡主先是一怔,而后点点头,明白过来,应道:“是蕙兰放肆了,父王的意思,女儿明白!”

    端肃亲王微微有些浑浊的眸子里蓄满了晶莹。

    远离他,才是对他好,也对雪哥儿好。

    “萧太后的丧期已经过了百日了,找个时间安排雪哥儿和璎珞回去吧,上京城是个是非之地,远离才是上道!”端肃亲王低声补充道。

    蕙兰郡主知道父王的担忧和顾虑,六月那时候,她本就是要安排她们回去的,偏偏萧太后突然薨逝,命妇又要入宫哭灵,这才耽误了。竟端肃亲王这么一提起,蕙兰郡主才猛然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

    “是,女儿知道了,这两天就让他们将箱笼收拾好,送他们走!”蕙兰郡主应道。

    端肃亲王含笑道好,心里多少有些不舍。

    他极喜欢那两个孩子,聪慧、懂事,很招人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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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 归来

    蕙兰郡主这一次担心金子和辰逸雪的行程再有变故,处理起来便有些雷厉风行。

    九月初三早上,她便安排常富快马去洛阳城,事先租赁好回仙居府的船只,在那边等着世子和少夫人的车驾抵达,安排众人上船后才回来。

    辰逸雪和金子其实早就期待着回去了,蕙兰郡主这次提出来,他们都高兴的答应了。

    其实在六月底的时候他们的箱笼就已经准备妥当,收拾起来也不麻烦。蕙兰郡主安排桩妈妈、笑笑和野天几个回去端肃亲王府将箱笼带过来,自己又费心添了一些新巧玩物,让儿子媳妇带回去送给府中的众人。

    辰老夫人这一次与他们同行,老夫人不大习惯上京城的冬季,太过于寒冷了。去年为了参加雪哥儿的大婚,老人家千里迢迢赶来上京城,结果一整个冬季,冷得的她受不住,几乎就没有出过府中的大门一步。

    相对于上京城的冰天雪地,仙居府的冬天,那是完全可以用气候宜人来形容了。

    柳若涵和逍遥王的婚事暂时搁置,老夫人也没有了等待的耐心,便嚷嚷着跟辰靖和蕙兰郡主说,她也要一道走。

    蕙兰郡主放心不下端肃亲王的身体,再者她心里还有一些牵挂,不愿意回去,辰靖少不得留下来陪伴。他本是孝子,该陪着母亲回去的,可辰老夫人体谅他,也舍不得他来回奔波,便拒绝了他的好意,只说现在她有大孙子和孙媳妇儿照料,用不着他......

    九月初七上午,四架低调古朴的马车从庄子的大门驶出,往出城的方向疾驰而去。踏上了回仙居府的归途。

    蕙兰郡主和辰靖站在庄子的大门口,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久久不愿挪动脚步。

    “靖哥。我是不是很残忍?”蕙兰郡主的目光依然落在尘烟滚滚的远方,只是眼眶微红。连声音也带着一丝哽咽。

    辰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宪宗回来了,蕙兰却迫不及待地将雪哥儿送走,生生将他们有可能相见的机会扼杀在摇篮里......

    可见面了又如何?

    相见却不能相认,那才是真正的残忍!

    “不,蕙兰,你这样做才是对的!对他好,对雪哥儿好,对咱们也好......”辰靖伸手搂住蕙兰郡主的肩膀。低声安慰道。

    ......

    马车一路疾驰!

    最后一辆马车里坐的是桩妈妈、笑笑和青青。

    说起回仙居府,最兴奋的莫过于青青那个丫头了。

    来帝都快小一年的时间,可是把她闷坏了,虽然帝都富丽堂皇,气势磅礴,可一点儿也不自由,还处处讲究规矩。青青不是正经的小丫头一步步往上升迁的,礼仪规矩她充其量只能算是懂一半,在上京城里就是一般的下等丫头都比她懂规矩,为此她没少受人嘲笑。过得有些憋屈。

    此刻她正窝在马车窗边看着风景,一面磕着瓜子,样子惬意极了。

    “妈妈。笑笑姐,咱们真的要回去了......”青青黑嗔嗔的眸子闪烁着激越的光芒。

    桩妈妈的眼角有些湿热,她来的时候落了泪,是因为激动,是她感慨自己离帝都二十余载,有生之年还能回来看上一眼。而此刻要离开了她落泪,是因为喜悦,她觉得上京城再繁华,却也再不能给她温暖。回去州府,回去桃源县。让她有一种落叶归根的感觉。那个她生活了二十余载的地方,才是她的根......

    “回去好!”她缓缓说道。

    “奴婢也觉得还是咱们乡下好。规矩不多,活得自在!”笑笑附和一句。

    这话正中青青下怀,忙点头抢道:“就是就是,让她们看不起咱们乡下来的,什么小家子气没教养,我还看不上她们行规矩步莺声细语的呢,过得那叫一个憋屈.....”

    这话一下逗乐了桩妈妈和笑笑。

    车厢里一时笑声朗朗,而她们在上京城的日子,许久没这么畅快的笑过了。

    另一架马车内,金子也望着窗外的景致发呆,辰逸雪枕着她的大腿假寐,时不时地抬头看她一眼。

    “珞珞,回去你想做什么?”辰逸雪问道。

    金子收回神思,笑了笑,应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辰逸雪朗声大笑。

    这是他来上京城后,最灿烂的笑意。

    ......

    与辰老夫人一道出行,马车的速度并不快,他们从上京城出发,日出而行,日落则歇,走走停停的,直到九月十四日才抵达洛阳城。

    常富是快马先行,早在洛阳城的客栈等待了十日,他开始还在担忧,莫不是郎君和老夫人他们一行人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不成?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郎君一路有护卫随行,且不露于人前的暗卫更是武艺高强的,断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才是。

    常富寻思着郎君他们应该是一路游玩过来的,便放下心在长亭街的六福客栈住了下来。

    九月十四日傍晚,金子和辰逸雪一行人入住了六福客栈。

    辰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舟车劳顿疲累不已。此次回去,众人也不着急赶路,索性留在洛阳城内歇脚,顺道去逛逛上次未逛完的街景。

    去年金子和辰逸雪进京的时候去了石林天阶上的月老庙许愿,如今二人终于结成连理,此番再次路过,应该要去还愿的。

    九月的天气不冷不热,飒爽的秋风如同一双温柔的手抚过面容,只让人觉得舒服爽利,浑身通泰。

    金子和辰逸雪相携着踏上天阶,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心情畅快!

    青青和笑笑还有野天跟在他们身后。

    笑笑和野天并肩走着,不过二人都没有说话。神态却是出奇的相似,都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只管拾阶而上。

    青青的视线在笑笑脸上转了转。又在野天身上转了转,抿嘴偷偷笑。

    到了天阶上的月老庙后。金子诚心叩拜,又添了一些香油钱。

    青青寻着机会,偷偷跑金子身边,低声问道:“娘子,你让笑笑姐和野天小哥也一道上来,是要让月老给他们牵红线么?”

    金子笑了笑。

    笑笑和野天的婚事,她和辰逸雪才是月老呢!

    不过青青这话倒是提醒了金子,去年年底上帝都的时候她便有考虑到笑笑和野天的亲事。只是一到上京城,就出了沐千山的案子,后来又是大婚,再接着就是萧太后薨逝,民间禁止婚嫁一年,这事情才耽误了下来。

    金子让青青也去拜月老,打趣她自己去求个好姻缘。

    青青过了年才十四岁,正是对情爱懵懂却又好奇的年纪,听了金子这话,又气又羞。嘟囔着在原地跺了跺脚,说自己不愿意嫁人,要留在金子身边伺候一辈子。可后来又趁着金子不注意,偷偷跑月老像面前祈愿了。

    金子只觉得这丫头好笑,摇了摇头,没放在心上,只回去的时候,在车厢内跟辰逸雪说了野天和笑笑的事情。

    辰逸雪眯着眼睛,懒懒地倚在软榻上。

    金子用手指轻轻的戳了戳他的手臂,撅着嘴说道:“怎么想这么久?难不成你觉得笑笑跟野天不合适?”

    辰逸雪一把抓住金子的手,顺势一拉。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紧紧搂住,在金子耳边吹着热气道:“我都是你的了。我的人自然都是由你做主了。咱们这么合适,野天和笑笑还能有不合适的道理?”

    金子被辰逸雪的话取悦了。她精致白皙的脸庞漾起了一层动人的瑰色,点头道:“我也觉得野天与笑笑将会是不错的一对儿。回去就给他们先下个小定,等太后周年祭后,再挑个日子,让他们把婚给结了......”

    “嗯,都听你的......只有成了亲,他们才知道此前的岁月都是蹉跎的......”辰逸雪说完,露出一抹惑人的笑意,他微一沉思,在脑海中迅速地组织着语言,试图精准地表达此刻内心的感受:“珞珞,如果早知道与你结合能带来这么愉悦的感觉,我应该在遇到你的第一天,就向你求爱......”

    他们花了一年多时间才发现才发现早已深爱对方至深啊,若是一早就发现了,想来他们早就沉静在甜蜜幸福里了,何至于蹉跎了那些时日,还引来了逍遥王的觊觎?

    金子怔了一息,随后甜蜜的感觉便如同涟漪一般在胸腔里一圈又一圈的荡漾开来。

    她的脸蛋通红,辰大神的话实在是太.....露.骨了!不过如此没有逻辑的假设,却让她满心的愉悦和欢喜。

    因为太深爱了,所以一贯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的辰大神,也会如小孩子般说出这么感性又无逻辑的话来......

    谢谢你辰大神,我也爱你!

    金子双手勾上辰逸雪的脖子,莹润的朱唇主动贴了上去!

    ******

    十月初二,去阴山迎接上皇宪宗的仪仗队终于归来了。

    一辆简单质朴的四轮高棚马车,一支禁卫军分裂成左右两队护卫在侧,殿后的是早前出使的以郑恩泰为首的使臣团。

    一早,城门刚刚打开,没有百姓沿街相迎,没有文武百官跪拜,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对的是一片寂静和几分悲凉。

    他坐在车厢内,手微微有些颤抖地挑开车窗的竹帘往外看。

    十几年的光阴一闪而过,他恍惚间看到了自己当年威风凛凛御驾亲征的画面,那时候长街的两边满是送行的百姓,他们高呼万岁,用满腔的热情祝愿他凯旋......

    宪宗的眼角微微湿热,耳边嗡嗡作响,那些画面在他脑中依然如此清晰,仿若是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事情......

    郑恩泰端坐在马背上,看着寂寥的街景,瞬间傻眼了。

    他们临出发要去迎接上皇归来的时候,还有百姓出来相送的啊,怎么如今上皇风光归朝了,御街上反而冷冷清清的呢?

    这是什么意思?

    郑恩泰想不明白!

    而这一切,自然是英宗陛下的意思!

    他这一举动,为的就是给宪宗上皇一个下马威,让他明白,如今胤朝是他统治着,他这个过气帝王,要识相一点儿,认清楚现实。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出行时前呼后拥万众瞩目的王者了,他一个打了败仗被俘虏的皇帝,是大胤朝的耻辱,不配大肆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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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不渝

    宪宗的车驾抵达朱雀门的时候,恰好要散早朝。

    王直见英宗半点要去迎接的意思都没有,觉得这于面子上也说不过去,便执笏上前请奏道:“陛下,上皇北狩苦寒了十几年,而今得以归来,乃是祖宗庇佑,是我大胤朝的荣耀,陛下还是率领百官相迎以示尊重吧!”

    英宗看了王直一眼,只觉得这个老匹夫实在是讨人厌得很,每每他开口说话,英宗便觉得聒噪,感觉这厮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狗嘴里吐出来象牙!

    不待英宗表态,右相周伯宣和几个中立派臣子也出列附和。

    依着规矩,上皇狩猎还朝,本该是陛下与百官出皇城相迎的,眼下也不必出皇城,只需在宫门口迎接表示一下而已,陛下何不看在祖宗的面上,给上皇几分体面呢?

    其他臣子也纷纷道是附议赞同。

    英宗见状嗯了一声,龙颜低沉若水,整容起身,大步跨下汉白玉堆砌而成的高台。他的步履昂扬,于行走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让人莫敢逼视的王者威严与霸气。

    十几年的帝王生涯,英宗早已深谙此道,驾轻就熟!

    福公公甩着拂尘喊了一声起驾,颠颠地跟在英宗身后出了龙乾殿。

    百官归位,按照早朝分班入朝的队列,齐步退出大殿,跟了上去。

    外面朝阳已经升起,熹微的晨光普照大地。

    英宗在广场的中央停下脚步,头顶的华盖挡住了部分阳光,毓冕珠帘后面的脸色,晦暗不明,只一双星眸灿亮,如炬的目光望向通往宫门的甬道。身形如塑像一般巍然而立。

    而此刻,承载着宪宗的御撵正徐徐往广场而来,仪仗简单得可怜。

    两侧的禁卫军屈膝跪拜。山呼万岁。

    郑恩泰与使臣团的一众人亦纷纷伏跪在地,郑恩泰抬起一张漾满激动笑意的脸。远远看着英宗,行了稽首大礼,高声道:“臣郑恩泰叩见吾皇陛下,历时一月,臣终不负陛下所望,平安将上皇迎接回来了!”

    郑恩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哽咽,但他的声音铿锵,很有感染力。让在场的所有人似能切身地体会到他这一趟出使的不容易,心中不免动容,继而鼻子泛酸,眼角发热。

    英宗道了一声平身,又说了几句夸奖慰问的话,继而看着垂着幔帐的御撵,声情并茂的唤了一声:“皇兄......”

    这一声皇兄唤得宪宗心头刺痛。他眼眶不觉一片殷红,手抖了抖,挑开幔帐,躬身走了出来。

    视线里是黑压压的一群人。他扫过一张又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最后定格在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戴着冕冠的帝王身上。

    英宗。他的亲弟弟,而今大胤朝的帝王,正灼切地看着自己。

    风吹起他龙袍的袍角,掀起一片刺目的金黄!

    兄弟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触、相融,而后宪宗清瘦白皙的面容便漾开了笑意,平和而温淡的笑意。

    他刚想上前一步,英宗便在他动作之前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握住了他饱经风霜的粗糙的大手。

    “皇兄......终于得归,朕心甚慰。这些年,你受苦了!”英宗的声音有些颤抖。握着宪宗的手微微加重,显得十分情真意切。

    宪宗依然是平静的笑着。他表面的情绪似乎没有什么起伏,这跟十几年前那个君临天下,霸气外露的帝王相去甚远,显得寡淡不争,仿佛看透红尘一般,无欲无求......

    广场上鸦雀无声,朝臣们默默立在一隅,谁也没有在这个当口抽头,上前去说些恭迎上皇归来的客套话。

    禁卫军们则依然跪在地上,如磐石一般保持着一个姿势。

    兄弟二人在广场上寒暄了几句,而后再英宗的示意下,朝臣们才上前来参拜上皇。

    宪宗只淡淡与他们点头致意,随后英宗便让朝臣们都散了,自己准备陪同宪宗去起居的宫殿。

    宪宗他不是傻子,从迎接的礼仪和英宗流于表面的作态,他明白英宗对自己的排斥,不仅仅是不欢迎那么简单,他对自己还有猜忌和怨恨。

    可真正该怨恨的人,不应该是他么?

    他的妻儿,他的旧部,都成了他维护自身利益、捍卫皇权统治的牺牲品......

    宪宗不屑于流于表面的兄友弟恭,他现在所要做的,仅仅是隐忍无争!

    他谢绝了英宗的陪同,只让他安排内侍引自己去寝宫便好。

    英宗也没有耐心与他寒暄,他借口还要批阅奏折,便指了福公公陪同上皇回宫。

    朝臣们恭声欢送。

    而后英宗便让使臣团的人都回去歇着,至于他们此行立下的大功,明日上朝再行封赏。

    郑恩泰等人谢过皇恩后,便直接出了宫,回自己府上,等待明日陛下给的封赏和翟升。

    ......

    此时,福公公已经领着宪宗来到他的寝宫----省吾宫。

    宪宗站在宫门口,看着那荒凉的宫殿和宫门口上挂着的牌匾,露出了淡淡笑意。

    省吾宫,这是让他在这里自我反省的意思么?

    呵,他的弟弟不知道,在鞑靼的这十几年,他没有一日停止过自我反省。

    这两个字并没有刺伤宪宗的心。

    他从容的踏进这所破败的宫殿,站在宫门口对福公公摆手道:“回去吧!”

    “上皇,您可有什么其他吩咐?”福公公眯着眸子,一只手搁在额前,挡住直射下来的阳光,哑声问道。

    宪宗摇头,不多说一语,迈步走了进去。

    福公公望着那抹萧索的身影,默默叹了一口气,甩着拂尘,转身离开省吾宫。

    宫院里荒草凄凄。显然已经荒废了很久。除了枯败的杂草之外,院子里唯有一棵古槐树,树干足有四人合抱大小。枝干上的叶子已经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阳光透过枝桠洒落下来。映照起満院的斑驳。

    这个空寂得宛若超脱尘世空谷的省吾宫,没有内侍,没有婢女,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宪宗逃脱了鞑靼的禁锢,回来后,他依然逃不开命运的牢笼,他的亲弟弟给他安排了这样一个地方,给他安排了一份囚犯的工作。

    可这些宪宗都不在乎了。

    大漠的风沙。鞑靼人的屠刀,尔虞我诈的诡计,他都挺过来了。这样的生活对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他来说,不算悲苦。

    他带着急促的步伐,走向紧闭的大殿。

    大殿的门被推开了,吱呀一声嘎响,犹如老者的咳嗽声。

    阳光随着殿门开启的瞬间倾泻进来,光柱之下,肉眼可见细碎的浮尘在空气中蹁跹起舞。

    这声音惊动了里面坐着的人,她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便站起来,摸索着想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她看不清楚来人,因为在漫长的等待岁月中。她早已哭瞎了自己的双眼。

    宪宗猛地睁大眼睛,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不远处磕磕绊绊走来的人。

    那人昔日如墨缎一般柔顺的青丝,如今已经浸染了无情岁月的霜花,那人昔日清冽如洗的瞳眸,如今一片黯淡无神,那人昔日如脂凝滑的皮肤,如今已经皱纹遍布......

    可这些,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十几年前。他得到了她死讯的噩耗,顿时只觉得肝胆欲裂......

    而今她还活着。那么他们的孩子,是否也还......

    宪宗看着那人蹙起眉头。摸着墙壁一步步走来,泪便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他想要开口,想要唤一唤她的名字,可所有的声音都梗在胸腔里,发不出来。

    昔日美丽高贵的宪宗沈皇后已经变成了一个瞎眼老太婆,她的丈夫被俘,她的儿子被溺死,她的生活一夕间从天堂坠入了地狱。她的乞求换不来同情,换不来儿子的生命,她选择了黄泉碧落,追随到底。可偏偏老天爷不让她死去,她苟延残喘活了下来.....

    在挣扎存活的那一刹那,她不停地做着一个梦,梦里,她的丈夫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她和儿子的坟墓,他说他什么都没有了。她心痛如刀绞,在梦中喊着:我答应过你的,我会等你回来!

    她带着这个信念活了下来。

    就算活得暗无天日,就算活得低贱如蝼蚁......

    她还是愿意等待!

    她想告诉自己丈夫:当一切浮华都落尽的时候,我还会在这里......等待着你!

    宪宗的泪肆意的流着,他已经忘了自己原来还会流泪.....

    沈皇后微微侧着脑袋,手颤颤地伸出来。她的声音因久不说话而暗哑,沙沙的,带着几分颤颤巍巍的试探:“是.......你么?”

    宪宗拼命的点点头,他快步上前,一把握住沈皇后的手,将她抱在怀里。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沈皇后的头上,肩上,手上......

    她呆若木鸡的任他抱着,终于在宪宗喊出一声‘珍儿’的时候,呜咽出声来。

    原来不是梦,他终于回来了!

    宪宗在这一刻释然了。他的臣子抛弃他,他的弟弟囚禁他,他失去了所有的权势和荣华富贵,可这一刻,他释然了,他知道自己才是最幸福的人。这个世界上,有金钱和权势也买不到的东西,即使他不是皇帝,他失去了一切,可他的妻子,依然会等待着他,守候着他。

    此情可流转,千载永不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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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抵达

    英宗对这个意外归来的兄长宪宗,有着极大的戒心和敌意,虽然宪宗已经一无所有,但英宗依然对他万分戒备。就在宪宗入住省吾宫之后,他便调遣了禁卫军重重把守在宫门外,美曰其名是保卫上皇安全,实则是监视。

    第二天早朝,英宗对此次出使的使臣团进行了一番夸赞,但众人所期待的丰厚赏赐却没有落实下来,只郑恩泰从右都御史翟升为左都御史,而其他随行的,每人赐予一百两银子。

    这个奖赏简直少得坑爹。

    他们这次出使,担着多大的风险呐?

    寒碜拮据的程仪,没有体面的国书和礼物,他们冒着随时都有可能被耶律扣押打杀的风险前往,完美地完成了这一次众人皆不看好的出使任务,换来的,仅仅是几句夸奖和一百两银子?

    郑恩泰心里很不满意,所有使臣团的成员心里都很不满意,但再不满意,他们也不敢像王直那般,当众跟陛下梗着脖子掐架。

    君为臣纲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如今还有微薄赏赐发下来,大伙儿感恩戴德好生收着就是了,哪里还敢唧唧歪歪地嫌弃奖赏少了......

    宪宗的回来,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漾起了圈圈涟漪,而后在英宗的‘苦心’安排下,朝堂又开始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宪宗在省吾宫里落魄地当着他的太上皇,而英宗则继续担任他皇帝的工作,每天上朝、下朝,批阅奏折。比起此前的生活,他如今多了一项额外的工作,就是每天定点收听禁卫军首领报告省吾宫里的情况。

    宪宗回来半个月了。似乎很习惯现在的生活模式,不吵不嚷,事事亲力亲为。荒凉的宫殿似乎因为他的存在,平添了几分活力。

    禁卫军宋统领每天上报给英宗的。都是宪宗一天里干的琐碎事,十几天下来,他和沈皇后一直是日复一日的重复昨日的生活。英宗拨给他们宫殿的月例银子,只将将够每日三餐,至于衣裳鞋袜和日常生活用品这些,却是没有的。宪宗知道这些就算跟他的亲弟弟提了,也是不会给他们的,提了也没有用。可他们却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无奈之下,夫妻二人只能像个普通的百姓那样,动手做些手工活,托内务府送月例银子的老太监拿出去换一点儿吃穿用品。

    英宗对于他们自力更生这件事,并没有太大在意,在看过他们送出宫外换钱的那些手工品没有猫腻后,便索性由着他们去。英宗真心觉得自己没有白养着他们的义务。

    他回来就是来添堵的,凭什么要给让自己不自在的人好的生活?

    ......

    时至十月二十六。

    辰逸雪和金子一行人游山玩水的,终于在二十六日日落黄昏前抵达了仙居府的渡口。

    金昊钦一早得了消息,领着人在渡口等着。

    金昊钦事先安排了几辆马车。小厮们在渡口卸下行礼后直接装上马车。

    众人先在渡头一阵寒暄后,才纷纷上车,启程回辰府。

    辰逸然和辰语瞳都在府中。早已准备好了接风宴,就等着他们回来开席。

    在辰府的二门下车后,便有府中的小厮出来自发地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下去。

    辰语瞳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大哥哥和嫂嫂,俊俏的眉眼便漾开了笑意。

    她大步走过去,微笑朝辰逸雪张开双臂。

    辰逸雪也淡笑着将她抱了一抱。

    “欢迎回来!”辰语瞳轻声道,随后,她松开了辰逸雪,又抱了抱金子,甜甜的喊了一声嫂嫂。

    金子红着脸。给辰语瞳和辰逸然见了礼。

    金昊钦哈哈一笑,看着妹妹跟辰家的每个人处得那么好。他心里高兴。他凑过去,站金子面前。学着辰语瞳张开双臂,一把将金子抱住,低低说道:“刚刚在渡口的时候,阿兄没有抱你!”

    金子觉得他真像一个孩子,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随后,金子拉着辰语瞳一道去辰老夫人的马车边上,将辰老夫人仔细搀扶下来。

    老人家又是坐船又是坐车的,只觉得一把骨头都要散架了。还好这一次的行程是放慢了走,不然还真是吃不消。

    “祖母,您小心些!”金子开口关心道。

    辰老夫人虽然面有倦色,但精气神还不错,笑眯眯的搭着金子和辰语瞳的手,看着头顶那烧红的云层,感慨道:“终是回来了,哎,我觉着这哪儿都不如咱们府里好。这次回来啊,祖母就再不出去了!”

    “祖母说得是呢,咱们仙居府最是养人的地方了。儿和二哥哥已经将宴席准备好了,祖母和大哥哥、嫂嫂咱们先过去用膳,等填饱了肚子,再回院子里休息。”辰语瞳笑嘻嘻的说道。

    辰老夫人赞了辰语瞳和辰逸然几句,不过她此刻半点儿用膳的胃口都没有,且几个小辈们许久未见,怕是有聊不完的话题,自己一个老婆子跟着凑热闹,小辈们也拘谨,只怕不够尽兴。她露出慈爱的笑意,对众人道:“你们都有孝心,祖母知道,只是祖母真是有些累了,让小桃先扶我回嫦曦院盥洗,你们使个婆子将饭菜给祖母送一份过来,我在院子里用些,也好早些歇息......”

    辰逸然一贯贴心又听话,见祖母如此说便应道:“这样也好,就劳小桃姐姐先照顾着,一会儿孙儿过去给您捶背!”他说完,招呼着众人进府再叙。

    辰老夫人由辰语瞳和小桃搀扶着先回去盥洗,而辰逸雪和金子也回了自己的院子洗漱更衣整理一番后才重新去了摆宴的正厅。

    正厅里已经摆好了膳食,有鱼有肉,菜品琳琅满目。

    辰语瞳邀着大家赶紧儿入席,一面说笑道:“慕容瑾本来说要来蹭吃的,我没让他来。那小子也忒会贪便宜了,他要给大哥哥和嫂嫂接风洗尘,至少也得拿出点儿诚意啊。断没有我出钱出力,他白捞一个面子的道理!”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金子也被她逗乐了,含在嘴里的茶汤,差点儿喷出来。

    金昊钦正吸溜着喝汤,闻言抬起头,看着辰语瞳眨了眨眼睛问道:“在下怎么听出了些指桑骂槐的味道来了?”

    辰语瞳就瞪他,嘴角笑意讥讽:“金护卫自己要对号入座么?”

    金昊钦知道自己口舌功夫不是辰语瞳的对手,跟她绕舌,一会儿定要将自己绕进去。便回了句当我没说,低头安心喝起了汤。

    膳桌上,辰语瞳讲了毓秀庄和侦探馆的情况。

    辰逸雪似漫不经心地瞟了辰逸然一眼,恰好辰逸然也看过来,露出一抹明朗的笑意,似乎在说‘我什么都知道了!’......

    果然,辰语瞳没有避忌辰逸然,讲了最近侦探馆的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调查案件,把英武和锦书折腾得够呛。不过赚的银子勉强都维持侦探馆的日常开销了。

    辰逸雪淡淡笑了笑,对辰语瞳说道:“这几个月来,辛苦你们了......”

    辰语瞳哈哈一笑。说不辛苦,随后又朝二哥哥辰逸然挤了挤眼,明媚的笑意里透出了几分狡黠的味道来。

    一顿饭吃得很愉快,众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暮色已经暗沉下来。

    晚膳过后,因金子和辰逸雪舟车劳顿,辰语瞳等人便没有打搅,只让丫头婆子们好生伺候着。

    辰府之前是蕙兰郡主掌管着府中的中馈。而今她未归,金子便只能暂代其职。

    回府的第二天。金子便让桩妈妈召见府中的管事婆子们过来,这是金子大婚后。第一次以女主人的身份见她们。

    金娘子的大名在外,且又是郎君心尖尖上的人,管事婆子们自然不敢轻慢。

    一大早,府中负责各庶务的婆子便齐齐地等候在飘雪阁外面了。

    金子还在用膳,隔着堂屋的竹帘望着院子。婆子们三两成群,挤在一起小声地说着话,低声细语的。

    金子慢条斯理地用过早膳,又回房换了一套衣裳,这才领着桩妈妈和笑笑出了堂屋。

    青青机灵,一早就备好了几榻放在廊上,见娘子出来,自个儿先施礼问安,又忙奉上一盏茶。

    这是桩妈妈事先教好的,说娘子如今要掌管府中中馈,让她们不许像以前那样咋咋呼呼没个规矩,让人小瞧了娘子。

    青青深以为然,笑嘻嘻的对桩妈妈说:“咱这半年多来在帝都也不是白呆的,鎏了一次金回来,现在可不比谁差,自然不会给娘子丢脸的。”

    这话让桩妈妈和笑笑差点儿笑岔了气儿,直说青青这丫头,越发的油嘴滑舌了。

    金子在矮几后面敛衽端坐,喝了一口茶后,这才含着淡笑看向院中站着的各位管事妈妈。

    管事婆子们齐声唱礼拜见眼前这位新晋的少夫人,又各自伶俐地报上自己名字和手中掌管着的庶务。

    金子用心的听着,说了一些场面话,肯定了她们在辰老夫人和郡主郡马上京的这段时间依然恪守各自岗位,兢兢业业地料理辰府里里外外的庶务。再就是让她们各自提一提对府中人事的意见或建议。

    管事婆子们倒没有想到这位少夫人竟是这般宽容平和的,少夫人的出身不高,但婆子们可知道这娘子未出阁之前,可是练了一手剖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心中越发敬畏。

    只掌管出纳钱银的管事妈妈拿着账本留了下来后,其他婆子们聆听了一番教训后,便各司其职,各自忙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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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五章 归宁

    午后,金昊钦来了。

    府尹衙门最近清理了一批陈年旧案,案子递交刑部入档后,英宗给赵传刚满一年的政绩评了优,这让他非常激动。只要连续三年能够评上优,他就有很大的机会调任回上京,成为人人艳羡的京官。

    现在只差金昊钦让辰逸雪帮忙调查的那个案子没有完结,金昊钦这个时候来,自然是为了案子。

    金子让桩妈妈给二人备了茶汤和茶点送进去,自己则窝在内厢,苦逼地看着辰府积攒了大半年的账目。

    堂屋内,金昊钦满脸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张大嘴哆嗦道:“这,这案子的凶手是死者的丈夫?”

    辰逸雪白皙的俊颜浮现出笑意,看着金昊钦,长眸澄黑清亮:“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行为分析,其实这个案子并不复杂!”

    对辰逸雪来说,的确不复杂,但对思维逻辑深度不高的金昊钦而言,这个案子是很有难度的。

    他微微一笑,夸了一句:“那是因为有你啊,化繁为简了。逸雪,好样的!”

    辰逸雪托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唇角微勾。

    金昊钦拿到了辰逸雪分析好的资料,也不多作停留,一口将杯中的茶汤喝完,便起身准备告辞。

    桩妈妈许久不见金昊钦,昨儿个刚刚抵达,娘子和郎君他们自有说不完的话,她也没敢打搅,今日她原是想着留金昊钦下来,一道用个晚膳的。

    金子明白桩妈妈的心意,便放下手中的账册,从内厢出来。

    “晚膳回来吃吧,你也许久未尝过我的手艺了,看看是否有了进步。”金子笑着挽留一句。她直到现在也还不大习惯当着金昊钦的面儿唤他阿兄,每次这个称谓到了嘴边,她总觉得有些别扭。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金昊钦显然很高兴,点头道:“当真是想三娘你做的饭菜了。阿兄先把案子的材料送回衙门,晚些再过来!”

    金子应声道好,问他可有特别想吃的菜,让桩妈妈和笑笑一会儿去准备食材。

    金昊钦摆手,说三娘做的他都喜欢。

    金子笑了笑,由着他去了。

    等金昊钦走后,金子寻思着写了一些食材,让青青拿去大厨房交给采买的管事妈妈。又吩咐让大厨房的丫头将食材清洗干净备好,晚膳她自己过去调理汤羹。

    做好这些后,金子打了一个呵欠,又懒懒地回房间的软榻上躺着,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辰逸雪见状,索性拿上一本书,也跟着进了内厢。

    书本只是摆设,他拿进房间里,连页面都不曾翻开,便直接往几上一放。搂着金子的小蛮腰,低声道:“珞珞,辛苦你了!”

    金子从账册后面探出一张白皙清秀的容颜。倾身在他脸颊上吻了一记,柔声回道:“哪里辛苦了,我很高兴呢!”

    辰逸雪便笑,伸手见她捧着的账册拿下来,吻了吻她的唇,而后才慢慢道:“明日咱们就去桃源县吧,别让父亲等急了!”

    这个父亲,指的是金元。

    金子的心倏地软软的,点头道:“好。都听你的!”

    他们二人盘算着回去小住一阵子,毕竟辰府还有老夫人要照料。他们不能再像往常那般,由着自己的性子。怎么惬意怎么来。

    说起侦探馆,辰逸雪敛起笑容。

    英武和锦书这两个人,是时候解决了。

    如今金子跟他成了夫妻,辰逸雪不希望身边再安置着逍遥王的眼线,更不喜欢逍遥王时时刻刻关注着他和金子的一举一动。

    金子也同意辰逸雪的做法,从此之后,她跟逍遥王只是两条平行线,各自有自己的生活。他追求的是轰轰烈烈,权势通天和泼天富贵,而她和辰逸雪,只求平平淡淡,相濡以沫,相携到老。

    若无意外,他们这辈子,应该是不会再有交集的了。

    夫妻二人叙叙说了一会儿话,又搂在一起腻歪了一阵子,等到傍晚的时候,金子才起身整理更衣,洗手去了大厨房准备晚膳。

    晚饭时分,金昊钦准时出现了。

    辰老夫人依着以前的规矩,在自己院子的小厨房做饭,并不用大厨房这边送饭菜过去,而辰逸然一般都在牵手楼用晚饭,打烊之后才回辰府,因而晚膳金子其实只做了飘雪阁的份量。

    席间,金子说起了上次在春宴上遇到柯娘子时的情景,金昊钦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觉得自己此前在明知道误会的情况下还答应了这门亲事,有些骗婚的感觉。

    金子和辰逸雪那时候在上京城,自然不知道在奠雁之礼过了之后,远在桃源县的金昊钦,竟收到了柯子萱从上京城千里迢迢寄来的信笺。千里传情啊,这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柯子萱的这个行为便显得十分前卫且彪悍。

    信笺里讲的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她告诉金昊钦,说自己第一次请冰人上金府提亲时的心情,又说起那时候在仙居府老宅里,拒绝了那门亲事的无奈心情。从她的字里行间,金昊钦仿佛能看到柯子萱那鲜明个性的形象跃然纸上。

    她还写了一些自己的平素的生活习惯,喜欢些什么,不喜欢些什么,都跟金昊钦分享,希望他能更多的了解自己。

    金昊钦接到柯子萱信笺的时候,就忐忑了许久,他是觉得自己干了一件龌龊的事情,因为最开始他答应了这门起身,的确有参杂了一些私心和目的性在里面,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柯子萱这样直率纯真的个性。

    他试图让柯子萱也重新认识一下自己,在几个不寐之夜后,他下定决心,将自己的现状,优缺点一一告诉她。

    他通宵达旦,用了心思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托人送去了上京城给柯子萱,而后,他足足等了三个月。却没有等来柯子萱的只言片语。

    那个时候,金昊钦陷入了短暂的恐慌。

    或者她发现自己要嫁的那个人。跟她所想象的出现了偏颇之后,她伤心失望了吧?

    又或者她发现了这件事由始至终只是一个误会,所以想反悔了?

    金昊钦猜测这桩亲事大略又要作废收场了,可最后柯府那边却是风平浪静,前些天上京城柯府还捎了信到桃源县金府,那封信是给金元的,上面商议的是明年迎娶的佳期。

    金昊钦这些日子忙着查案,没有多余的心力关注自己的私事。他盘算着等最后一个案子完结,就再给柯子萱写一封信,将所有事情都摊开了讲,若是她后悔了,他不会硬缠着她,他会还给她自由的。

    金昊钦努力掩下自己的情绪,一顿饭用下来,气氛融融,倒是和乐。

    ******

    翌日清晨,金子一早起床洗漱。因用过早膳后便要启程回桃源县。金子便趁早传唤了府中的管事婆子过来开了一个早会。

    其实辰府有一套特定的规整制度,管事们各司其职,就算没有金子和辰逸雪在。也断不会出现什么岔子,金子也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尽职地嘱咐几句罢了。

    散会后,金子去了嫦曦院给辰老夫人请安,仔细交代要去桃源县小住几日以及归期,以安老夫人的心。

    辰老夫人没有阻挠的道理,只让金子礼物要周到,不能备薄了,且府中还有然哥儿照料着。不必担心,安心去娘家住几天。

    从嫦曦院出来的时候。桩妈妈已经将礼物备好装车。

    金子笑着打趣她们动作真快,便回房换了一身熏衣草色的右衽对襟小风毛短袄襦裙。披上一件雪缎孔雀纹印花披风后,由笑笑搀着在二门上了马车。

    辰逸雪依然是一袭标志性额黑色锦缎长袍,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等着她,身上搭了一件薄缎黑风毛披风。

    听到声响后,他睁开眼睛,伸出修长的手握住金子的柔夷,冷峻清逸的笑容里,慢慢漾开一股学术般的气息。金子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神秘的侦探形象。

    回到仙居府,回到桃源县,回到他熟悉的地盘,他才真正的像是一条回归了大海怀抱的鱼儿,真正的畅快恣意了起来。

    金子喜欢看到这样的他,拽拽的,却又魅惑至极,撩人心魄!

    马车很快便跑动起来,仙居府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在眼底一闪而过。

    金子窝在辰逸雪的怀里假寐,马车出了城,透过车窗挡风幕帘的夹缝,依稀可见大片树林和田地,以及蒙在早冬晨雾里那土黄色的泥瓦房屋角。

    ......

    抵达桃源县的城门时,已经是未时一刻了,早过了用午膳的饭点。

    辰逸雪让野天驾车先去东市的珍宝斋,一行人在珍宝斋简单的用过了午膳后,这才重新上车,赶去金府。

    金元接到了消息,忙从衙门回来。

    宋姨娘从金子和辰逸雪回仙居府的那天起,便指挥着府中的婆子丫头,将府里府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等着娘子和姑爷归宁。如今三娘子嫁了封为亲王世子的辰郎君,身价是水涨船高,宋姨娘想着以后五郎荣哥儿要有出息,少不得要她这个当姐姐的好生提拔,因而也不敢不尽心,一应的果品,招待的茶汤等物事,都准备妥当了。她自己换了一套簇新的交领襦裙,拉着五郎荣哥儿与金元一道等在二门处。

    远远地,便看到一架古朴的马车辘辘行来,金元白净却略显老态的面容便漾开了笑意。

    不及野天将马车停稳,他便迫不及待的唤了一句:“璎珞,你可回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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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闲话

    野天和笑笑忙先下车给金元和宋姨娘行了礼,随后打起车厢的竹帘,将金子和辰逸雪迎了下来。

    金子整了整容,在车辕边站定后,入目看到的,便是热泪盈眶的金元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宋姨娘以及长高了半个头、粉雕玉琢似的五郎荣哥儿。

    “璎珞......”金元上前握住金子的手,哽咽道:“爹爹终于盼到你归宁了!这一路辛苦了.....”

    这一路,金元指的是从上京城回仙居府的行程。

    她与辰逸雪齐齐施了家礼,笑道:“让父亲挂心了,原该一到仙居府就回来看您的,只如今郡主不在府中,女儿得先将府中诸事安置妥当了才能放心出来。”

    金元点点头,这些他都明白。

    蕙兰郡主不在仙居府,且辰老夫人又跟着璎珞他们一道回来了,璎珞是新妇,料理内宅的重担自然便落在她肩膀上了。璎珞幼年丧母,出阁前也没有母亲教导她管理内宅庶务,金元只担心闺女没有经验,偌大一个辰府,打理起来吃力辛苦罢了。随后他将眸子移向长身玉立于一侧的辰逸雪身上,翁婿二人笑着寒暄了几句,又不忘嘱咐辰逸雪多担待帮衬着闺女。

    辰逸雪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自个儿妻子,哪能不晓得疼爱?

    宋姨娘先给金子和辰逸雪问了安,而后又领着荣哥儿上前,教荣哥儿喊三姐姐和三姐夫。

    孩子的记忆较浅,再加上金子上帝都之前一直在百草庄住着,对金子面生得很,且辰逸雪天生一股子清冷气息,让孩子下意识的不愿意亲近。宋姨娘哄了又哄,荣哥儿就是怯生生的,抿紧了嘴。不愿意叫人。

    金子笑了笑,也不以为意。转头让笑笑拿出出门前备好的荷包,里面装着一个赤金打造的平安锁,是给荣哥儿的见面礼。

    宋姨娘感觉自己的面子都被荣哥儿丢尽了,这孩子平素嘴儿可甜了,教他说什么话儿,都能记住,学得可快了,可偏偏今天成了闷葫芦。这让宋姨娘脸上有些挂不住,火辣辣的,羞窘得只差往地上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许是久不见三娘子了,哥儿认生!”宋姨娘干笑着解释一句。

    金子道了一句不妨事,接过笑笑递上来的荷包,矮身蹲下来,拉着荣哥儿的胖乎乎的小手,笑道:“五郎不记得三姐姐了么?三姐姐以前还跟五郎一块儿捉蝴蝶儿玩呢?”

    五郎荣哥儿腼腆笑了笑,露出几个细白的门牙。

    金子摸了摸荣哥儿的头,从荷包里取出金灿灿的平安锁。套在荣哥儿的脖子上,又夸了几句荣哥儿长得好,比之前高了不少。

    宋姨娘附和地应了声是。手若有若无地拂过荣哥儿胸前的金锁,心咚咚跳了跳,这金锁沉甸甸的,是个实心的呢,这三娘子出手可真阔绰呢!

    宋姨娘窘迫的神情一扫而过,脸上流露出浓烈的笑意,随后忙对荣哥儿说:“快谢谢三姐姐的礼物!”

    “谢谢三姐姐!”荣哥儿仰起一张白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的小脸蛋,奶声奶气的说道。

    金子忍着想抱住荣哥儿啃一口的冲动,夸了句真乖。便拉着他的小手儿,招呼金元和辰逸雪道:“咱们进去说吧。天气冷,别冻着了五郎......”

    金元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泪。高兴的朝辰逸雪笑道:“哈哈,瞧我这记性,来来来,咱们进去再聊,璎珞提醒的是,现在渐冷,再让你们站着,可不是要冻坏了么?”

    辰逸雪始终带着淡淡笑意,他不大习惯与人漫无目的的寒暄聊天,因而刚刚也只跟金元彼此问候了一下近况,此刻听金元如此说,他也是回以一抹清浅笑意,扬手让金元先行。

    金子和宋姨娘一人一边拉着荣哥儿的小手,一起跨进了院子。

    管家何田领着院中的小厮上来见礼,金子都一一与之点头致意。

    绕过月洞门,上了抄手回廊,宋姨娘主动开口跟金子说了前不久红姨娘为老爷新添了一个小郎君的喜事儿。

    金子的眼角眉梢顿时便漾开了笑意:“真的啊?上次阿兄去渡口接我们,也不晓得将这喜事儿跟我说一说,我这次来,也浑忘了红姨娘早过了临盆产期,什么都没有准备呢!”

    金元走在前头,刚好听到了宋姨娘和金子的对话,老脸有些红,但府中新添了六郎,他心里头委实高兴得很。

    “自个儿姐弟俩,哪需得着讲究这些?璎珞你一会儿去瞧瞧就行了!”金元回头笑道。

    金子看金元一脸乐呵呵的模样,仿佛也受了他的感染,笑着应了声好。

    她一路走来,发现金府外院内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又看宋姨娘似乎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便放心下来。

    金元在正院的堂屋招待了金子和辰逸雪。

    秦妈妈亲自奉了茶上来。她如今已经升为内宅的管事娘子,可心里头一直惦记着三娘子提拔的恩情,看金子归宁,眼角也不觉一阵湿热,说了好些祝福金子幸福和美的话儿。

    金子对秦妈妈的印象不错,便与她多聊了几句。

    而后因金元要留金子和辰逸雪用晚膳,她便退下去准备晚膳的膳食。

    辰逸雪不喜欢家长里短,金元便挑了一些案子与他说,翁婿二人这才找到了共同话题,很快便热络了起来。

    金子趁着空当,在宋姨娘的引领下去了红姨娘的院子看新添的弟弟六郎。

    红姨娘当初生六郎的时候吃了些苦,大夫嘱咐红姨娘要好生将养着,而她又固执地要自己带儿子,身子恢复得较慢,金元只好让宋姨娘多照拂着,又拨多了几个婆子过去伺候。

    听三娘子来访,红姨娘忙让丫头伺候自己起榻更衣。又让奶娘去将六郎抱过来。

    一通忙乱后,金子和宋姨娘已经到了院子里了。

    红姨娘忙让丫头打起帘子,自个儿笼着一件秋香色的风毛对襟长袄迎了出来。

    “三娘子来了。快请进来!”她看着金子,笑眼弯弯。没有了记忆中的木讷和羞怯。

    金子有些意外,当了母亲的红姨娘比之前丰腴了不少,脸圆圆的,隐隐露出了双下巴,性情似乎也开朗了许多,看来这一年来她过得不错呢。

    金子也露出温和的笑意,唤了一声红姨娘。

    宋姨娘上前去,语气带了几分嗔怪:“大夫不是说你不能吹风么。出来做什么,三娘子又不是外人,还能怪了你失礼了不成?”

    红姨娘忙说了一声不妨事,侧身将金子先迎进,一面吩咐丫头赶紧儿上茶。

    屋里烧了地龙,金子一进屋便感受到了一股融融的暖意,初进来还好,呆了片刻后,便觉得后背隐隐冒出了汗。

    金子见红姨娘在屋里还套着夹袄,心想她月子里许是受了寒。此刻烧地龙,倒也不惊奇了。

    寒暄着问了几句后,红姨娘便让人将六郎抱了来。

    须臾。便有丫头打起帘子,是奶娘从西厢将包在襁褓里的六郎抱过来了。

    金子从圆腰胡床上下来,看着奶娘怀里那团粉团似的,软绵绵混着的奶香的小娃娃,竟有些激动。她有种跃跃欲试抱一抱六郎的想法,可双手比划了一下,竟不知从何下手,惹得宋姨娘和红姨娘哈哈大笑。

    六郎被屋里的笑声吵嚷到,小小的嘴儿张合着。小脑袋往奶娘怀里拱了拱。

    金子忽然间觉得生命真的太神奇了,从两个细胞的结合开始孕育。到一朝的分娩,再慢慢长大成人......

    不知为何。看到六郎那小小的身子,她眼眶陡然就红了,眼前似乎迷蒙起了一层水雾。

    红姨娘见金子一直看着六郎笑,便上前打趣道:“三娘子如此喜欢小娃娃,那可要赶紧儿生一个,女人不仅要嫁得如意郎君,还要生一个孩子,那才算是完满!”

    金子再一次被红姨娘的话震到了,她的改变实在是太大了......

    宋姨娘也附和一句:“可不是?三娘子和世子爷都长得好看极了,以后生的孩子,不定多可人心呢......”

    金子脸颊微红,不过红姨娘的话,她倒是听进去了。

    一个完满的家庭,怎么能少了孩子呢?

    三个女人一台戏,再加上聊的是孩子的话题,这让宋姨娘和红姨娘很对付,屋内一时间融洽和乐,俩当了娘的女人,更是滔滔不绝地给金子灌输了不少育儿经。

    一个下晌很快过去,直到快用晚膳的时候,金子才起身准备告辞,临出房间时,她似想起了什么,忙将自己手上戴着的一个珊瑚手钏褪下来,放到六郎的襁褓里,权当给这个新添弟弟的见面礼。

    回正院用过晚膳后,金子跟金元说他们二人想回侦探馆看看,夜里就直接回辰庄歇下了,让金元不用给他们收拾院子留门了。

    金元也不勉强他们,他晓得辰逸雪的脾性,拘着他们在府中,也只会让他不自在,便由着他们去了。

    外面天色已经暗沉下来,鸦青色的天际掩映着远山,视线处是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的一片儿,如同泼墨被水晕染开来一样。

    坊间渐次升起了灯笼,一闪一闪,犹如点缀在暗夜中的明珠。

    金子坐在窗边,瞟了眼外面快速往后倒退的街景,回头看辰逸雪正闭着眼睛假寐,斜倚在软榻上,显得有些疲惫。

    “怎么了?累了么?”金子挪过去,将披风盖在他身上。

    辰逸雪睁开星子一般璀璨的瞳眸,笑道:“没有!”

    金子忍住笑,心里却是明了的。

    辰大神一向清冷淡漠,倨傲寡言,总觉得与思维不再一个层次人说话费劲且无聊,可偏偏金元是他的岳丈,他作为晚辈,又怎好拂了长辈脸面?因而可怜的辰大神陪了一天的笑,聊了一天无聊的话题,这对他来说,简直比查一个案子更加辛苦。

    “谢谢你!”金子露出柔柔笑意。

    “谢什么?真是傻瓜!”辰逸雪伸手抱住金子的腰肢,金子猝不及防,整个人就如同八爪鱼一般趴在他坚实的胸膛前。

    金子挣扎了一下,辰逸雪的大手却牢牢的箍着她的身子。她起不来,索性倚在他胸前,耳畔贴着他的心房,闭着眼睛,静静倾听着他胸腔里发出来的那一声又一声有力且规律的共鸣声。

    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金子嫁的人是辰逸雪,却不能忽略生养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以及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她愿意为了辰逸雪,努力用心的学习,以求完美地融入辰家这个大家庭里。

    那是因为爱与重视,才会如此用心。

    相对的,对金子的家人,辰逸雪也会自然而然地做出相同的努力,将她的父母亲,她的家人,当成是自己的父母亲,自己的家人。

    夫妻本是一体,说谢谢的话,反而显得生分了,是而辰逸雪才说金子是个傻瓜。

    金子唇角微微勾动,露出幸福的笑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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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七章 腊月

    时光荏苒,转眼便到了腊月。

    上京城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二场雪。

    宪宗仰着头,站在中庭的正中央,一片片冰凉的东西落在他的脸上,洁白的雪花儿像白絮一般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飘落下来。冷风嗖嗖的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四周黑黝黝的,不见一丝光亮。

    他闭着眼睛,浑身被冻得僵硬。黑暗中他只听到风声在耳边怒吼,宛若一只找不到出口的困兽。

    正殿的大门吱呀开启,宪宗睁开眸子,转身看到沈皇后扶着门框,探出身子来,她的面容隐在昏暗中,看不清晰,但她的声音却透着难掩的担忧。

    “上皇.....上皇......”

    “我在这儿!”宪宗快步走上长廊,双手的手心用力摩擦着,又送到嘴边吹了几口热气,这才握住了她的手臂,笑着问道:“外面冷得很,你怎么出来了?”

    “妾将膳食准备好了!”沈皇后抬起一双模糊的眸子看宪宗,声音柔柔的,唇角微扬,暗黄的脸上带着笑意。

    自从那日宪宗回来,夫妻二人抱头痛哭过之后,沈皇后便没有再在宪宗面前掉过眼泪。在无尽的等待里,她的泪早已哭尽干涸,再恶劣的环境,再苦的日子他们都过来了,而今不管生活有多么的糟糕,只要能与他相守在一起,心便是甜的。

    “嗯,进去吧!”宪宗拉着沈皇后步入殿内,顺手将殿门紧紧地关闭。

    殿内只点燃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宪宗本就立体的五官在明灭晃动的昏暗灯光下显得越发深邃,他微抿着薄唇,在矮几边上坐下来,拿起一块刚刚烙好的玉米面掺着糠皮的大饼。掰开一小块儿,送到沈皇后面前的碗盏里。

    “天冷,吃完就早些歇着吧!”宪宗说完。咬了一小口饼子,就着热热的荠菜汤喝了一口。

    沈皇后嘴上应着好。心里却打定主意一会儿手脚要麻利些,将那件做好了大半的夹袄赶紧完工才行,他刚刚握着自己手臂的手,带着森冷的寒意。

    外面的风呼呼地刮着,伴随着风声而来的,还有一阵又一阵规律的扣响。

    “这么晚是谁?”沈皇后放下筷子,抬起一双模糊的眼睛望向外面。

    她的眼睛看不大清楚东西,但听觉却是极灵敏的。

    “今天是腊八。许是内务府的人送份例过来,你吃着,我去瞧瞧......”宪宗解释完,敛衽起身,打开殿门,大步往外面走去。

    省吾宫的回廊上没有点灯,宪宗提了盏羊角宫灯,从容穿过飘着鹅毛雪片的中庭,走出影壁的时候,便看到往常送生活用品过来的内务府太监张公公提灯笑盈盈地站在宫门口等候着。

    “见过上皇!”张公公施了一礼。

    宪宗对任何人都表现得和善礼让。短短一个多月的相处,便让这内务府大大小小的太监们对上皇的印象极好。态度十分恭敬到位,没有半点儿敷衍。

    “张公公怎么过来了?”宪宗问道。

    “陛下恩典。给上皇赐了腊八粥,老奴刚领了旨,便赶紧儿送了过来!”张公公说完,将手里一个双叠的釉质黑漆描金食盒提了起来,笑吟吟道:“上皇快拿回去趁热吃吧,大冷的天儿,吃点热乎的,养胃!”

    宪宗淡淡一笑,应了声好。便接了过来。

    他刚要往回走,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对张公公吩咐道:“回去替我谢谢陛下恩典!”

    张公公看着宪宗谦恭的表情。心有些酸,面上却是不显,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

    宪宗依然是温温淡淡的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镀金的小匕首,那是他如今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他将小匕首送给了张公公,让他拿着把玩。

    张公公推辞不过,便谢了上皇,将小匕首揣进了怀里,行礼告退。

    宪宗清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泛着湛湛的水光,视线透过慢慢闭合的殿门,赫然看到宫门外站着两排威风凛凛如塑像挺立在雪地里的禁卫军侍卫。

    英宗从未放松过对他的戒备。

    宪宗嗤笑,提着食盒转身走回内殿。

    腊月初九早朝,以曹清为首的几位大臣向英宗提出于元月率百官在延安门朝拜上皇宪宗的事宜,希望能得到陛下的批准。

    英宗神色沉沉的,微一沉吟后,方开口道:“上皇喜静,不止元月的庆典,就是以后的节日庆典,都无需搅扰朝拜!”

    朝臣们愣了半晌,相互觑了对方几眼,便都不再言语。

    下朝后,英宗下了一道旨意,从内务府调遣了四个宦官去省吾宫伺候上皇,又在省吾宫周边增加了十几名禁卫军,将宫殿的四周团团围住,以保护上皇的安全。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英宗此举意在何为。

    那四个宦官明面上是去伺候,实则是安插在宪宗身边的眼线,至于加强护卫,以护上皇安全,那其实不过是防范着朝中臣子与宪宗里外通气。

    果然,初十那天,王直和郑恩泰下朝后想去省吾宫探一探上皇,却被守卫的禁卫军挡在外面,他们冷冷的扫了这二位一眼,语气强硬道:“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搅上皇!”

    不是朝拜遭禁止,就连普通的探望也不成?还得请得陛下旨意?

    王直和郑恩泰明白了。

    至此,朝臣们也都全部回过味儿来了。

    上皇是刚脱离了狼窝,又入了虎穴,陛下这是将自个儿亲哥哥当成了囚徒来看待了。臣子们心中暗叹一代英明神武的帝王竟会因宪宗的归来而变得六亲不认心如铁石,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不过是皇权游戏的必然规则罢了。

    朝臣们明白了英宗对上皇的忌讳后,便再没有不知趣的提起觐见拜访上皇的事情,以免被日渐疑心加重的英宗看成是意图复辟的乱臣贼子。

    太子努力沉住气观察了一些日子,舅舅薛艋又掌管着宫中的禁卫军。想要在戍守省吾宫的禁卫军里头安插几个眼线,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冷眼旁观,上皇宪宗从回来后。一直安安静静地,并没有任何动作。至少从未与外界有过联系的痕迹。但此前沐千山的越狱事件太子却并不相信那仅仅是沐党一时兴起所为,宪宗在那个案子里又是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在怀疑和猜测着,想必英宗亦然,是而英宗的防范和戒备,却从未放松过。

    但以目前的情况来分析,省吾宫守卫森严,宪宗的一举一动都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定然不可能翻出什么波浪来。倒是惠王和龙廷轩这二人,却是他不能不提防,不能掉以轻心的对手。

    想起那枚还没有拿到手的传国玉玺,太子的心又没来由的焦虑起来。

    只有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了,他的储君之位,他这个太子殿下才能稳稳当当的当下去......

    ......

    腊月十二早朝后,英宗领着一小队护卫军去了上林苑,五日后才还朝,命右相周伯宣掌朝。

    旨意下达后,太子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抬头望了一眼御座上的父皇。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

    此前英宗出去游巡的时候,代为掌朝的人。是他,是身为储君的太子。可这一次父皇竟架空了他,直接将掌朝的重担交给了周伯宣。在他心里,未来储君还不及一个大臣?

    想起前阵子父皇看自己那清冷而凌厉的眼神和这些日子的疏远,太子忽然间有种四面楚歌的感觉。

    他非常讨厌,非常害怕这种感觉......

    太子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冷峻的目光紧紧的锁着英宗的身影,薄唇几次翕动,却被身后的沈仲紧紧拽住了衣角。

    沈仲自然知道英宗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独自召见太子问国事了。这阵子倒是龙廷轩走养心殿走得勤。

    龙廷轩是谁?

    是英宗心爱女人的儿子,是惠王的左膀右臂。陛下抬举逍遥王。就是变相的抬举整个惠王党。沈仲这些日子一直在寻思着英宗对太子态度转变的原因,这段时间也没少唠叨太子谨言慎行。可偏偏太子是个沉不住气的,喜怒皆溢于言表,这让沈仲有时候有种恨铁不成刚的无奈和无力感。

    下了早朝后,他摆手让一直喋喋说教的沈仲自忙去,自己直接回了东宫。

    太子才刚进门,便见侧殿伺候的内监小贵子迎了出来,打了千儿后,禀道:“殿下,李大人和宋大人在侧殿候着您!”

    太子眉头一挑,刚刚下早朝的时候,他们二人是一道回了衙门的,怎么转眼跑东宫来了?

    他嗯了一声,吩咐小贵子先替他更衣,洗漱一番后,这才大步往侧殿走去。

    “什么事儿?”太子直接走到上首的座位落座,刚从殿门口便见这二人在殿中焦急来回踱步,心头登时窜起一股无名火来,连语气也透出几分不耐。

    殿中等的俩人见太子面色不悦,忙拱手请罪。

    太子摆了摆手,让他们直接说重点。

    宋斌上前,稳了稳心神道:“臣适才从衙门回来,听说几个月前两个被杀大人的案子,刑部已经查清楚,说等陛下五日后还朝便要将案情始末递交给陛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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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星际时代,能者为尊。

第五百零八章 大事儿

    太子的脸色微变,却努力稳住情绪,冷笑道:“那又如何,本宫还真不信刑部能查我这儿来!”

    那案子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久得他差点儿就忘了自己还干过这一茬。上次京兆尹将凶手锁定为职业杀手,父皇不是没有再做追究,这案子不是不了了之了么?怎么现在又拎了出来?

    李延年上前补充道:“臣也是狐疑这个,打点了刑部下面的人,这才知道刑部是在五天前收到一封匿名材料,因涉及的人物比较敏感,他们这才花了几天时间查证,如今已经将事实查处明白了,自然是要呈交给陛下,等陛下圣裁了!”

    匿名材料?

    太子微眯的瞳孔一阵又一阵的收缩着。

    他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过滤着当时秘密进行这件事的每一个操作流程,到底是在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正在他沉思的当口,小贵子敲响了侧殿的楠木殿门。

    “殿下......”

    思绪被打断,太子眼中闪现出恼色,冷声问道:“何事?”

    “太子妃来了,说要见殿下您!”小贵子颤颤的回了一句。

    说起太子妃郑氏,太子毫不掩饰嫌恶。

    这个只知道哭的蠢女人,这时候来凑什么热闹?

    太子刚想要开口斥退郑氏,便听站在外头的郑氏低声唤道:“殿下,臣妾有急事找您!”

    太子从座位上起身,沉着脸大步走到殿门口,拉出一道缝隙,语气冷硬的问道:“什么急事?”

    自从郑玉那件事让太子受了英宗斥责之后,太子便将这笔账算到了太子妃头上,对她是左右不顺眼。

    太子妃郑氏很怕太子。见他眼神似要吃人,不觉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她低着头,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笺。压低声诺诺道:“臣妾今晨起榻,在外厢的几上。看到了这个......”

    信封上印着半个朱印,印章已经被抹得有些模糊,但太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的心怦怦跳了几下,将信笺捏在手心,抬头问郑氏:“这信是何人送来的?”

    郑氏摇头,凤眸里闪烁着莹莹珠光,心慌慌的,仿佛没有着落。连着声音也有些颤抖:“臣妾不晓得,晨起的时候,便发现那信已经搁在几上了。殿下,这东宫门禁森严,这东西是怎么送进来的?”

    太子也在想着这个问题,这人究竟是如何的神出鬼没?

    他许久未联系过自己,这一次又是要谈玉玺的交易么?

    太子实在是太渴望得到那枚玉玺了,这才总被他牵着鼻子走。可开弓没了回头路,他现在只能是一条道上走到黑了。

    他凛了凛心神,吩咐郑氏对此事噤口。便挥手让她退下去。

    太子妃虽然担心,却不敢有悖太子的嘱咐,点头唱诺。转身回了内殿。

    太子让小贵子守在侧殿外,任何人不得靠近,自己捏着信笺,将门掩上,踱步走回侧殿。

    宋斌和李延年依然在里头等候着。

    太子将捏成团的信封打开,取出里面的信笺,细细看了起来。

    宋斌和李延年见太子的眉头紧紧蹙着,一分又一分地加深起来,心也跟着提溜着。

    太子将手攥成全。骨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额角的青筋渐渐暴露凸显。神色看起来十分狰狞。

    “殿下.....”宋斌唤了一句。

    太子咬着牙,眸光扫向宋斌和李延年。冷笑着说道:“惠王几个月前就将上次阴山遇袭的证据呈给父皇了,你们刚刚说刑部调查清楚那俩被杀官员的真相,也是他提供的材料。本宫倒是低估了惠王的好本事,既然早些时候就握着这翻盘的把柄,竟如此沉得住气......”

    宋斌和李延年张大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惠王几个月前就将阴山那个案子的证据递交给陛下?难怪陛下随后就免了太子殿下代为阅览奏折的工作,对殿下的态度也渐渐疏离冷漠起来。陛下这是厌弃了太子殿下么?

    既然上次就已经知晓,那又是什么原因让陛下掩下此事不办呢?

    抑或者那所谓的证据,不过是猜测,根本就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太子派人所为,但陛下却是相信了,所以疏远了殿下,是这样么?

    宋斌的脑子在飞快的旋转着......

    若是这次朝臣的死证实是太子殿下所为,那陛下又会怎样处置殿下呢?

    李延年的目光落在太子手中捏着那封信笺上,壮着胆子问道:“殿下,您这消息的来源,可靠么?”

    太子初始也是存了疑虑的,可信中说的日期与英宗免去他代批奏折的时间将将吻合,他仔细回忆了英宗这段时日对自己的态度和采取的措施,无一不是在削弱薛家一族的势力。英宗这是要开始打压薛氏,好让太子孤立无援了么?

    太子想起惠王此前的隐忍和伺伏,心头暗恨自己因对宪宗的忌惮反而放松了对他的警惕,这才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英宗要料理薛氏一族的打算已经有迹可循,太子深觉自己不能在这样坐以待毙。

    五日后,等英宗还朝,若是英宗信了刑部提交上去的证据,连上上次阴山那一桩案子一起算的话,他没有信心自己的太子之位还能保得住。

    御史台那一班老匹夫一定卯足了劲儿弹劾他,一个不顾手足亲情,阴谋算计,残害朝臣的失德太子,日后将何以为君?

    太子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他没有回答李延年的话,径直从座上起身,厉声唤来小贵子,命他速去传门下各位谋士来共商要事。

    ......

    逍遥王府内。

    连下了两日的大雪,将琉璃瓦的屋顶盖了厚厚一层莹白,整个王府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中。

    龙廷轩披着一件黑色的貂毛大氅,站在角楼上俯望着整个上京城的全貌。他冷峻绝美的容颜在乍起的晨光下泛着淡淡融光,目光幽深而沉练地凝着皇城的方向。唇角微微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龙廷轩没有回头,他晓得来人是谁?

    “怎么样?太子府可有动静?”龙廷轩淡淡的问了一句。口中溢出一朵朵飘逸的雾花。

    阿桑扶了扶头上的毡帽,点头道:“是。少主英明!鱼儿应该是上钩了!夜殇送了信之后,依着少主的吩咐,依然潜在太子府,刚刚送了信儿给鹰组,只说太子火急火燎地召了谋士进府议事。”

    龙廷轩嗤笑,不紧不慢的附和道:“火烧眉毛了,他能不急么?”

    他幽幽转身,对阿桑道:“摆膳。吃完饭,本王就去惠王那里加把柴,添上几分火力!”

    阿桑忙应了声是,忽而想起什么,忙凑过去道:“少主,英武来信了,说辰郎君和金娘子已经知道他们俩的底细,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龙廷轩停下脚步,目光沉沉的望着阿桑。

    辰逸雪和三娘已经大婚快一年了啊,这一年来他一直让自己处于忙碌中。试图将他们忘记......

    他自己也以为做到了的,可当阿桑提起他们二人的名字时,看似被尘封了的记忆又在一瞬间尽数钻了出来。

    他还是没能忘了她......

    阿桑被龙廷轩看得心中发毛。忙垂下眼睑。

    “让他们留在那儿吧,把他们二人的名字从鹰组里剔除了,从今天起,他们的新主人,是金娘子,让他们俩好好保护着她,效忠着她,以后不必再报有关金娘子和辰郎君的消息过来!”龙廷轩哑着声吩咐完,便大步流星的走下楼梯。

    ******

    日光稀薄。午后的侦探馆暖意融融。

    金子和辰逸雪懒懒倚坐在楼道口镂空楠木立地大窗边的软榻上,看着东市上依旧热闹繁华的街头。感觉有些意兴阑珊。

    几天前接手的调查案件已经收尾,接下来跟着合约交接结算酬金的问题便都交由慕容瑾去完成了。没他们俩什么事情,日子又将趋于平静了。

    “今天腊月十八,临近年关,府里也要开始忙了,不如咱们下午回仙居府吧!”金子扬起脑袋对正在看结案宗卷的辰逸雪说道。

    辰逸雪放下手里的宗卷直视着她,乌黑漂亮的眼睛在阳光下似有水光潋滟,他低头在金子额头落下一吻,俊白如玉的面容漾开浅浅笑意,点头应了声好。

    “那我让笑笑和青青随野天先回辰庄收拾细软!”金子从软榻上起身,整了整有些松散的襦裙。

    辰逸雪嗯了一声,由着金子去了,又拿起放在一边的卷宗看了起来。

    金子咚咚下楼了,在茶水间看到笑笑和野天正捣弄着茶庄刚送过来的冬茶,抿嘴笑问道:“你们二人茶道手艺学得如何了?”

    笑笑和野天不久前由金子做主下了小定,明年的八月底完婚。笑笑跟在金子身边久了,似受了感染,少了几分姑娘家矜持,跟野天是天天见面,也没因着什么男女大防这些说法而避着躲着。

    野天开始还有些腼腆,一看到笑笑就脸红,不过见大家都没有拿他们俩调笑,也就渐渐放开了。

    “娘子,奴婢是学不好的了,郎君那套行云流水,奴婢就是八辈子拍马都赶不上了!”笑笑打趣起自己来。

    金子朗声一笑,说下午要回仙居府,让他们俩与青青一起回辰庄,收拾一下。

    笑笑放下手中的转着的茶杯,忙道了声是,拽着野天绕出茶水间,准备回去。

    金子吩咐完,便在一楼的办公区走了一圈,出来的时候,见辰语瞳行事匆匆的绕过门口的大扇屏,直奔楼道口。

    “语瞳......”金子唤道。

    辰语瞳回过头来,扯出笑,喊了一句嫂嫂。

    “怎么了?走得这样急!”金子问道。

    辰语瞳招手让金子过去,姑嫂俩挽着手臂踏上木阶,辰语瞳凑在金子耳边小声的说道:“上京城,出大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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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九章 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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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子眼皮一跳。

    出大事儿?

    太子反了,还是逍遥王反了?

    辰语瞳示意上了楼再说,金子便没再开口多问。

    辰逸雪已经回了房间,正站在檀木书架前翻看着刚抽出来的书页。

    “大哥哥......”辰语瞳唤了一句。

    “语儿来了!”辰逸雪露出浅笑,绕回矮几后面的软榻坐下。

    金子和辰语瞳也在矮几边的蒲团上跽坐下来。

    辰语瞳见几上有刚煮好的茶汤,便兀自端起一杯,轻呷了一小口,这才压低声音道:“我刚收到的消息,上京城出了大事了,太子和惠王同时谋反了!”

    金子瞪大眼睛,差点儿惊呼出声。

    辰逸雪一张俊美至极的面容却是古井无波,骨节修长的大手端起茶杯,不慌不忙的啜了一口。

    这对他而言,是意料中事。

    太子、惠王、包括龙廷轩,哪个是省油的灯?

    不过这一次太子和惠王同时落马,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想来这其中少不了龙廷轩的手笔。

    这场皇子之争,龙廷轩可是最后的赢家。

    “语儿,朝堂上的事情,都与咱们没有干系,以后再不要去打听这些了!”辰逸雪抬头,清幽如画的眼神陡然变得有些冷峻。

    辰语瞳怔了怔,缓过神来,明了的点点头。

    她并没有刻意去打听朝堂上的事情,她也没有闲工夫去做这些,只是父亲母亲都在帝都,每月十五暗卫便会将他们的近况传回来。好让她安心。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就是陛下再怎么遮掩,这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权贵圈子该知道的,也都晓得了。是而暗卫才会一并将消息带了回来。

    “年关将近了,语儿将毓秀庄安置妥当后,便也早些回仙居府吧,一会儿等笑笑和野天从辰庄回来,哥哥与你嫂嫂便要先回辰府去!”辰逸雪笑道。

    辰语瞳点头,适才想要谈八卦的欲望已经被大哥哥那一脸的清冷淡漠瞬间浇灭了。

    不过辰语瞳也晓得这事情的敏感,追究太深,知道得太多了。对自己完全没有好处。

    “这些天毓秀庄还是很忙,年关近了,反而忙得不行,我多留几天吧,担心伍叔和织柔姑姑忙不过来!”辰语瞳又抿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道。

    金子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侦探馆接案子靠心情,有案子侦查时,小忙,没案子的时候。那是整日清闲,跟现代时候退休养老的状态差不多。

    辰逸雪只吩咐辰语瞳要劳逸结合,实在忙不过来。就招多几个小工帮忙。

    辰语瞳说她晓得,三人在房间里聊了一会儿,而后春晓过来侦探馆,说有客人要订制大批量的襦裙,辰语瞳这才匆匆回去了。

    金子叹了一口气,年关将近,上京城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想来又该有好些人无法安安乐乐地过个好年了吧?

    “外祖父现在已经算是半隐退了,父亲和母亲何不将他一并接过来在仙居府养老呢?”金子眨巴着眼睛小声问道。

    辰逸雪只微微一笑。应道:“珞珞应该听说过一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外祖父也有外祖父的顾忌和无奈!”

    金子不懂政治,更不懂什么权谋之争。但她也晓得有时候做人做事,并不是单纯的凭着自己的喜好就能任意妄为的。

    恰逢野天和笑笑回来了。金子和辰逸雪便相携着下楼,跟慕容瑾几个嘱咐了几句,在侦探馆门口上车,启程赶回仙居府。

    ******

    这次太子和惠王谋反的事情,虽然被英宗极力压了下来,并没有将事情闹得满城皆知沸沸扬扬,但在权贵圈子里,却也是泛起了层层波澜的。特别是那些已经选择站队了的勋贵、臣子,更是惶惶不安,生怕被英宗的雷霆之怒波及,受了牵连,白白没了性命。

    年关渐近的上京城依然喧嚣热闹,只是权贵圈子的世界却是被重重阴霾笼罩,压抑得让人无法透过气来。

    太子趁着英宗离宫之际策反的消息传到上林苑的时候,英宗震惊无以复加。

    当惊讶过后,留给英宗的便是无尽的愤怒,同时又对这件事情的发生充满了无力感。

    身处权利巅峰的帝王,不容许任何人觊觎侵犯他的宝座,他的亲兄弟不行,他的儿子也不行。

    英宗知道太子和惠王这些年明争暗斗不少,却不曾料到他会突然发难,有此举动。

    腊月十二那天出宫去上林苑,是一时兴起而为,英宗只带了一队禁卫军护驾,身边除了伺候的宫人之外,并没有大将在侧。薛艋率御林军占了皇宫,后.宫所有女眷被拘禁起来,上京城东郊的京畿营跟着响应,率兵包围了上林苑,与守卫上林苑的兵士交锋了一个时辰。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上林苑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京畿营的士兵迅速占领了上林苑,英宗落入了太子的掌控中。

    英宗被太子的人控制在侧殿后,第一时间安排了近身护卫的御前侍卫去调兵,可那几名护卫离开上林苑的侧殿后,就再没有传来消息。

    旁人或许不知道,太子那颗毁灭政敌的心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地膨胀和爆发,跟龙廷轩背地里的挑拨脱不开干系。

    太子他害怕英宗得知一切真相后,会废了他。英宗或许会念及父子情分不会杀了他,但他不能从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沦为庶人,一无所有,那比杀了他更加难受。

    他要趁着英宗不备,趁着惠王不备,扭转对自己一切不利的局面。

    那天他让门下所有臣子谋士一起赴太子府共商起事的事宜时,他还在犹豫和忐忑。只是他想到了那封信笺最后的提示:惠王殿下似乎也对传国玉玺极感兴趣。

    惠王非嫡非长,但他若是有了传国玉玺在手,他将来登上大宝。比起父皇还要名正言顺,就是父皇也不能拿他如何。太子他只是太过于迫切。迫切地想要那枚传国玉玺,也迫切的想要毁了惠王以及他背后萧氏的势力。只要惠王和萧氏倒了,他拿到了传国玉玺,再逼父皇禅位,就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他设想得太过于完美,且身边又有龙廷轩早年便安置在内的人不断挑拨浇油,最后竟是连沈仲都劝不住他。太子被即将要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而惠王这边。龙廷轩也没少下功夫,他暗中命人将太子将要不轨的消息透露给惠王知晓,随着太子的步步紧逼,惠王也在暗中调兵遣将,安排着自己的人手,准备上演一场勤王大戏。

    皇位之争历来就是残酷的,这一场皇子间的争斗,用简单明了的话概括,那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惠王和太子向来不对付,他为了扳倒太子。耗费了大量的心血。终于等到太子按捺不住要某变的消息,他怎会轻易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惠王得到可靠的消息后,也随即调遣亲信部下。一番唱念作打,将太子殿下品行恶劣,包藏祸心,残害手足的证据披露开来,而今他竟敢生出弑杀君父的念头,其心可诛,这样的人若是当了皇帝,将来必是一代暴君,大胤朝的万年社稷将要毁在太子的手中。

    他一番激荡人心的陈词。让所有追随的人都顿时生出万丈豪情来,势要为了天下苍生百姓。铲除作恶多端的太子党。

    惠王的兵马攻入了皇城,一番浴血奋战。终于拿下了薛艋。

    而龙廷轩明面上是帮着惠王,暗地里却使了不少手段,一方面在惠王兵马的后方频频拉后腿,一方面又调遣鹰组暗卫营倾巢而出,还有英宗手中掌控着的那支秘密直属亲卫队,分两头出发,直扑上林苑和皇城,那一刻,他才是真正的勤王使者!

    龙廷轩的想法是要借着这一次策反,将太子和惠王一起杀了以绝后患,不过太子党和惠王党倒真不乏有忠心护主的人存在,从一开始,他们二人便被重重守卫护在中心,剑戟流矢,都不能靠近他们分毫。

    而龙廷轩身边又有阿桑在念叨劝慰着,他说少主不能在这个时候杀了太子和惠王,借着这个机会杀了,是一了百了,可过后人们会怎么想?陛下又会怎么想?

    再未听陛下圣裁之前,太子和惠王若是死于非命,任谁都会将这笔账算到最大赢家的逍遥王头上,到时候少主落了个冷酷无情的名声,反倒让天下人寒了心,让陛下寒了心。

    龙廷轩将阿桑的话听进去了,只让鹰组精英将惠王和太子生擒,交由陛下发落。

    一场仓促的谋反就像刚刚点燃的烟花一般,还没有绽放到极致,就匆匆陨落了。龙廷轩看准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外有城外大部队兵马来援,内有鹰组和卫队拱卫,将这场闹剧一般的谋反迅速镇压了下来。

    英宗平安还朝,龙廷轩拿了太子和惠王二人谋反的证据呈交上去,又将二人送到殿前,将由英宗处置。

    所谓的证据究竟是真是假,外人不得而知,但太子和惠王一个出兵围了上林苑,一个攻入了皇城,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自己养的儿子背叛了老子,这个打击对英宗而言,不可谓不大。

    他看了所谓的证据和从惠王府里搜出来的龙袍之后,气得心绞痛发作。

    张院使说陛下千万不能再动怒,要静养,代为掌朝的右相周伯宣只能替英宗拿了主意,将太子和惠王先圈禁了起来,待陛下病愈后再行发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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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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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律介绍:
金子,省厅叱咤法医界的法医之花,意外穿成胤朝一县丞家患有孤独症的女儿,众人口中克死生母的不祥人。
为了生存下去,她绝不逆来顺受;
谈谈情,说说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发挥才智,寻找赚钱法门,
让自己的腰包鼓起来,头颅昂起来,那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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