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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古月庸歌     乾坤清胤txt下载     乾坤清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章 公主

    随着脚步渐渐映入葛贯亭眼帘的是一位文雅柔美的少女,她的容色娟秀如玉,修眉端鼻,玉颊樱唇,肤光胜雪,淡黄色宫装裹住玲珑剔透身段,宽大裙幅逶迤身后,外披一层金色薄纱,如墨玉般的青丝只梳着简单的碧落髻,其余的发丝仍旧零散着披在双肩上,步态雍容得体,难以掩饰的皇家贵气与娴静淡雅的气质交相辉映。

    若是公主只是一个身份,那她的姿容她的步履她的举手投足却尽情展现着公主的端庄贵气和皇家风范。

    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她余光无意一瞥,只是一个回眸,韦陀像后面的黄赤少年清俊的脸庞被她仓皇锁定,她怔然唤道:“你是.....”

    她说这句话之时,听者只觉温柔的语调中有些急促与疑惑,却无丝毫盛气凌人之势。

    “得罪了!”

    一只手掌包住她的樱口,让她话到喉嗓之间便吐不出来,葛贯亭按住她纤弱的香肩,令其动弹不得。

    说来也是奇怪这美丽端庄的公主却没有丝毫挣扎失态之色,尽管任由他摆布,但明眸漾出淡雅娴静之色。

    “公主,您有事吗?”

    定是段莘蓉方才唤出的声音惊动了殿外的侍卫,侍卫也不敢擅自入内,只能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葛贯亭本也不想以威逼之势要挟于她,只是向她投向无辜求助的眼神,段莘蓉自是心领神会,螓首缓缓一颔。

    由于葛贯亭与莘蓉公主贴得如此之近,那淡淡的幽香徐徐钻入鼻腔之中,这香气不刺鼻浓呛,反而让人静心凝神。

    葛贯亭松开包住她樱口的手,尽管出于一份对这女子的敬仰与信任,但他仍没有放松警惕之心,撤回的手陡然扣住她的藕臂,怕她故作镇定、虚与委蛇,让自己深陷危难之中。

    “无事!”

    显然是葛贯亭多虑了,莘蓉公主非但没有开口唤兵入内,还搪塞无事,让其放心。

    葛贯亭心中万分感激,收回他的双手,当胸抱拳,躬身歉然道:“公主大义,小生没齿难忘,更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莘蓉公主轻轻揉着香肩,玉容柔和一笑,温然道:“不必多礼,公子双眸明亮纯澈、仪表堂堂,若是歹人行凶又岂会道一句致歉之词呢,想必公子误闯殿内,也属情急所为。”

    葛贯亭语透歉然道:“公主所言极是,小生只是寺内译经的儒生,初来乍到,在寺内迷路,才走到这弥勒殿内,恰巧遇到公主礼佛,无奈惊扰凤驾,还望公主恕罪。”

    莘蓉公主摇首道:“既是无心之举,又岂算罪过,你我佛前相逢,也属缘份,公子不必耿耿于怀。”说罢,她缓缓抬起莲步走到门前,语气便冷上几分:“去下一个佛殿吧。”

    “喏!”

    众兵应之,其声铿锵有力

    ,门外守着的所有重甲之士依次整齐离开,偌大的弥勒殿真的就只剩下了这黄赤少年。

    是夜。

    葛贯亭与观心一起踱步在寺内,只听观心提醒道:“葛施主,莘蓉公主住在与你比邻的厢房之中,你切不可到处走动,冒犯了公主殿下可是死罪。”

    “嗯,观心师兄你且放心,贯亭知晓了。”葛贯亭对观心欣然应道,与观心两人走到岔路,两人便分开而行。

    不一会儿,葛贯亭走到幽静的小道之中,若有所思的他走着走着,在一个岔口却又反其道往左拐,这走了须臾之间倒是离自己的厢房小院越来越远。

    “哎,想想要在这里住上七日,确实没有意思。”

    “七日很快就过了,你看看公主都受得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还有什么资格叫苦叫闷。”

    “我们的公主自小就是好脾气的人,哪里都能养活,就跟这海棠花一样,娴静的很。”

    三个捧着花的侍女边走边嬉笑着,葛贯亭听到这三个女声,才发觉自己走错了方向,猛敲额头,刚要转身时,那三个侍女正从一个拐角出现,迎面朝自己走来,葛贯亭生怕与这些侍女撞个罩面,一个踩柱跃起,飞到屋檐上,探出头,观察这三个侍女。

    侍女手中纷纷捧着无数朵娇艳欲滴、粉红色的海棠花,海棠花的茎叶埋在一盆松垮湿润的泥土里。

    秋海棠花姿百态,有的花蕾红艳,如点点胭脂,有的状如枫叶,宛如晓天明霞,有的浅红似桃,灼灼灿灿,好不喜人。

    “余将军真体贴公主,知道公主喜欢海棠,便差人送来三盆海棠花,公主能够嫁得如意郎君,可真幸福啊!”

    “是啊,也就待在这寺里七日罢了,这等用心也只有余登将军才有。”

    葛贯亭心中不禁疑惑道:“余登,难道就是大理国未来的驸马,莘蓉公主...难道蓉儿....是公主.....”

    他兀自仰首望着漫天繁星,眸中渐渐迷离,沉醉在过去的回忆之中,夜空中,缓缓显现出一个容貌秀美的小女孩轮廓。

    那穿着淡紫色裙子女孩用一双白皙瘦弱的手温柔地握住幼年自己的手臂,只听她稚嫩的声音尽显关怀地说:“小哥哥,你没事吧。”

    “哎呀,肯定很疼的。”

    夜幕里熟悉的小女孩小脸写满焦急,她贝齿咬着唇瓣,用自己的手绢为自己包住手上伤口。

    “别叫我丫头啊,我叫蓉儿,听村民说这里有一片梧桐花开了,所以想来看看,我家人便在附近呢,我是偷偷跑过来的,嘻嘻!”小女孩又骤然绽放笑容,置身在满地的桐花中的她尽情舞动纱裙,陶醉于桐花之中,样子可爱迷人。

    她欣然捡起娇艳的桐花,用小巧的手将一朵朵梧桐之花嵌入心

    状的树皮中,朝着自己嘻嘻一笑,道:““葛胤哥哥,你看,这不就是梧桐之心吗?”

    这笑容如此纯粹,如此干净,仿佛要将自己融化了。

    可为什么夜空陡然一闪,她的笑颜被愁容取代,大大的眼眸闪烁着泪光,依依不舍的神情不由让自己动容,宛如内心有一根柔软的弦悄然被她的哀愁拨动,耳畔只听到充满憧憬与倔强,语调带着颤音:“葛胤哥哥,再见了,记得来大理找蓉儿哦。”

    独立的清幽小院内,莘蓉公主坐在石凳上,支颐凑鼻嗅着海棠花,犹如人与花相映成趣,怡然自得,温婉巧笑,明艳圣洁,仪态不可方物。

    黄赤少年坐在屋檐一角,目不斜视,凝望着这花如人、人似花的瑰丽之景,心中不禁油然生出赋诗作词的情怀,吟道:“半抹粉黛半素颜,梅妆洗褪花已眠。秋夜晓卧意淡浓,不知桐心是海棠?”

    莘蓉公主倒是没有穿着白日里的华服宫装,一袭淡黄纱衣简单素雅,玉容未涂染半点脂粉,如瀑秀发倾泻垂及腰间,香肩上披着淡黄色披风,拖曳于地,披风无风摆动,许是入夜渐凉,她笑颜骤敛,淡淡地说:“你们都回房休息,这里不需你们伺候。”

    她周围的七八个婢女左手压着右手屈膝行礼,应声道:“喏!”

    莘蓉公主见婢女都退下之后,恻然道:“看来公子也是惜花之人,既然为了海棠而来,眼下无人打扰我们赏花的雅兴,为何又迟迟不敢现身呢?”

    屋檐一角的黄赤少年悚然一惊,一脸茫然地张望四周,才后知后觉发现她所说的惜花之人竟是自己,立即纵身跃下,长身玉立在莘蓉公主眼前。

    莘蓉公主葱白玉指点了点自己旁边的石凳,平易近人地说:“公子请坐。”

    黄赤少年犹豫不决,蹙眉道:“公主乃千金之躯,小生只是一介儒生,怎敢与公主比肩而坐...”

    段莘蓉却不看他,收回玉指,清眸注视着一朵朵高雅艳美的海棠花,淡淡地说:“有仆才有主,如今这院里除了你我,别无他人,那我还是公主吗?”说最后一句话时,她明眸移到黄赤少年面前,自信迷人带着浓浓淡雅笑意,用反问的语气问他。

    葛贯亭神情一滞,被这纯澈如海之湛蓝、亦如珍珠般的明眸为之为震,心中不知为何荡漾莫名思绪,一张张儿时的她翩然掠过脑海。

    没有任何变化,她还是她,与七八岁时的她音容依旧相似,秀美的小女孩仿佛被一块玉柔化了,举止投足、一颦一笑,尽显柔美,这种美蕴含着湖水的静,玉之柔和,竹之淡雅,庄重却不浮躁,高贵却又平易近人。

    如果说,舒晴的美清冷而孤傲,萧音音的美倾城而妩媚,萧虹仙的美清丽而俏皮,萧戊曦的美温婉而恬静,而段莘蓉的美就是柔美而高雅。

    葛贯亭自是对眼前这位淡雅少女油然生出一种那般对花之娟秀、对竹之高雅的敬慕之心,甚是不敢有任何怠慢与亵渎之意。

第二百一十一章 海棠

    “难道我真那么可怕,让你不敢与我亲近吗?”段莘蓉又将清眸移到了海棠花色之中,眸光黯淡无光,动容地问道。

    葛贯亭听后,连忙坐下,摇首否然道:“不是不是的,蓉...公主殿下如此平易近人,倒是让小生吃惊不少。”说罢,举止憨傻地挠了挠脑门,嘻嘻一笑。

    段莘蓉清眸骤然哀怨起来,似是心中想到了一些过去神伤的事情,幽幽地说:“一个公主的名分,所有人都怕我,怕我动怒就斩杀他们,可我又不是高高在上的父皇,只有余登哥哥敢与我亲近,把我当妹妹般爱护......”

    葛贯亭被她说得心神为之黯然,他没有惊讶于她为何会对一个初识的书生如此表露出心绪,只是觉得此刻的她就是当年那一个与自己告别的小女孩,她用哀婉不舍的眸子镂刻着自己的容颜。

    “让你见笑了,公子今晚便别把我当做公主,我也是爱花之人,叫我莘蓉或者蓉儿即可,那公子又怎么称呼?”段莘蓉暂敛愁容,定了定心神,柔声问道。

    葛贯亭心头怔然一喜,他张了张口,眸中满是错愕,心里反复念道:“蓉儿,莫非真是蓉儿....”

    他的星眸中的喜色很快一闪而过,他的笑意渐渐僵在唇角,似乎在踌躇着什么,许久才应道:“贯亭.....叫我贯亭就行了.....”

    段莘蓉锐利的清眸仿佛在他的彷徨无定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什么,她原本神情期待,瞬间化成两眸的冰冷,但很快这冰冷闪烁着咄咄地不甘,她玉齿咬唇,缓缓才问道:“那姓什么呢?”

    话音甫落,段莘蓉的清眸注视着葛贯亭,这眸中流露出一股审视与质疑交织的复杂之色。

    葛贯亭犹豫了一会儿,才应道:“姓葛....”

    段莘蓉柔美的容颜闪过一丝喜色,喃喃自语道:“葛贯亭.....葛贯亭....”

    葛贯亭岔开话题,温然道:“夫何美女之娴妖,红颜晔而流光,初见公主时便想到这一句词,甚为贴切。”

    段莘蓉置若罔闻,试探性地问:“葛公子可是齐鲁人士?”

    一句问话,却被葛贯亭打断,只听葛贯亭气恼道:“去,你这只死老鼠,饿到连花都不放过。”

    石桌上的三盆艳丽的海棠花被咬得不成样子,花瓣凋敝、叶径落败,让人触目惊心,段莘蓉怔然循着葛贯亭的目光望去,却无怒色,神情反而黯然失神。

    而那罪魁祸首的仓鼠小琥鼠口咬着一片粉红花瓣,它眯着幽蓝色的鼠目嘚瑟地朝葛贯亭方向走去,鼠步蹒跚,仿佛喝醉的人摇头晃脑,醉态可掬,举止滑稽可笑,让人忍俊不禁。

    “噗”地一声,小琥趴倒于桌,葛贯亭苦笑不得,仓皇起身,朝段莘蓉躬身

    歉然道:“家畜无知,毁坏公主殿下的海棠,公主若要怪罪惩罚,小生绝无丝毫怨言。”

    段莘蓉本来对这一只小仓鼠萌生出好奇之感,没有一点女儿家对虫鼠的害怕厌恶之感,但听葛贯亭这么一说,心中反倒不悦。

    而后,她笑颜一展,道:“为何要怪罪呢,我说了今夜无公主。”说罢,望着桌上的悠然酣睡的小仓鼠,笑容暂敛,恻然道:“花有花的宿命,既然这三株海棠花的归宿是你豢养的小老鼠,那海棠又为何要自恃清高,拒它于千里之外呢。”

    这言语之中蕴含它意,心生愧疚的葛贯亭恍然察觉其意,他将小仓鼠收入袖口中,蹙眉道:“公主自有一番道理,但花与鼠岂有归宿一说,既然海棠已毁,小生愧疚难当,自会想方设法还公主海棠艳丽景象。”说着他朝段莘蓉作揖道:“今日承蒙公主不弃,与小生交心,此乃小生万分荣幸,只是此间已晚,孤男寡女独处一院太久,难免落人话柄,小生这就先行告辞。”

    段莘蓉自是不答不应,目送这执着倔强的少年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道:“半抹粉黛半素颜,梅妆洗褪花已眠。秋夜晓卧意淡浓,不知桐心是海棠?’葛胤半哥哥,都快十年了,你既已猜出我是蓉儿,为何又不愿与我相认呢,难道你介怀的是这公主的身份吗?”

    桌上的海棠花瓣竟浸润在两滴泪水中,它粉桃依旧,嫣然欲滴。

    更深露重,秋月如霜,静无边,临窗空坐只一人。

    “吱吱”

    仓鼠小琥乍然醒来,站在窗棂上极度欢快,还会支起一条鼠腿旋转跳跃,葛贯亭只觉得这个屋子内外也只剩下了小琥的叫声。

    葛贯亭气得忍不住掷毫过去,鼠影与毛笔一起落入窗外,不见踪影,他啐道:“你在蓉儿面前装睡是怕被我骂是吧,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不想我与她相认,但你这糟糕的法子,只会让她更伤心,惜花之人向来爱花如命,你这不是朝她心窝子捅刀子吗?”

    窗棂处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只小老鼠,这只小老鼠双手捧着刚才葛贯亭用来砸它的毛笔,鼠面两条长须翘起,嗞着浓浓笑意,轻踩小脆步,走到葛贯亭手前,大有向他献笔讨好之意。

    葛贯亭接过毛笔,无奈一笑,他也不知道为何自从与这老鼠为伴之后,他本就糯糯温顺的脾气就变得异常毛躁、喜怒无常,有时候又觉得这只小仓鼠又非常具有灵性,哪怕它帮得是倒忙,他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他心下一咯噔,似乎想到了什么,左右双指指尖凝起金色光丸朝着两鬓太阳穴一点,光丸瞬息间被太阳穴吸纳入脑,脑海里又是另一番天地,有一个小小的自己站在心境空间之内,一面金色光幕如画轴般在自己眼前展开。

    光幕中显现的正是自己坐在屋檐上,而段莘蓉在院子中支颐欣赏海棠花的和谐瑰丽景象。

    ※※※

    黑夜渐渐隐去,破晓的晨光正悄然唤醒沉睡的生灵。

    一扇门被推开,先跨过门槛的不是英俊的少年郎,而是一只半大手掌的仓鼠,它眯着幽蓝色的鼠目如一只圆球般划过门槛,好不容易站直鼠身,却“啪”地一声,睡趴于地,一动不动。

    继而一只靴底黑压压地踩碾向它,在即将踩下去的那一瞬间,腿浮空定了半会,移了几个角度,稳稳落地。

    “吱吱吱.....”

    仓鼠的小尾巴被黄赤少年捏在指肚之间,连连叫个不停,最后许是叫累了,叫声变得软绵无力,极其敷衍。

    徒手抓鼠的葛贯亭伸了伸懒腰,张开大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后,右手轻轻握紧一卷画轴,瞅着画轴莫名一笑。

    “葛施主起得这么早啊,昨晚定是睡得很好吧。”观心负手而来,欣然说道。

    葛贯亭把画轴斜插在背后,捂着嘴又打了一个哈欠,可是因哈欠连连,眼眶充盈着濛濛水汽,他强制按住来自眼皮深深的疲倦感,还刻意抻开眼脸,让自己显得异常精神一点,可是心觉得不困倦,但身体却很诚实,又一个哈欠不由自主地涌上口鼻,他捂着嘴应道:“贯亭定力自是不如佛家师傅们的虔诚向佛之心,每日可以坚持做到晨钟醒诵,若是每一个读书人都如此的话,又何愁学海无涯,仕途之梦,梦无边呢。”

    观心侧耳聆听,附和道:“施主所言在理,盖不论是佛门弟子、还是儒生道学,都离不开一个勤字。”

    葛贯亭频频颔首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两人穿行在寺院里铺着莲花石板小路上,一个个穿着甲胄的士兵四人为一组,推着放有满满黄色花朵的推车,一朵朵鲜黄欲滴的花朵让人望之不禁心旷神怡。

    观心虽然对这一车的黄色花朵产生心旷神怡之感,但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疑惑道:“这些都是什么?看着着实漂亮。”

    一位巡视引导士兵的将士闻声扭头看了过来,出于礼貌之心,马上赶走上前来,对观心耐心解释道:“这位小师傅有所不知,这些都是可内服的忘忧草,有安神明目,健身醒脑,对女子更有滋容养颜的功效,大家都知道我们大理国的莘蓉公主爱花如命,有花痴之称。”

    听到此处,葛贯亭神情微黯,想到昨晚小琥咬坏海棠花,不知段莘蓉该有多伤心,他低着首默然不语,只听那位将士继续说道:“但是公主这辈子最不喜服食药物,唯独愿意服用这味道甘凉的忘忧草,所以余将军每年都会去宋国江南一带进购一大批忘忧草讨公主欢心。这不...一等到这忘忧草花季将过,将军知道公主替陛下礼佛住入崇圣寺七日,便叫小的们专程送来,让寺内师傅们一同享用。”

    葛贯亭幽幽念道:“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这句话何其熟悉,记得在自己七八岁时,有一个高瘦文雅的中年男人一直对自己说。

第二百一十二章 萱草

    流水镇,家中小院的菜园子里就有一块种着黄橙橙的花,当地老百姓因它好养活又有食用的作用,便简单取了一个俗名:“黄花菜。”

    但是在那个中年男子口中,他既不叫它忘忧草,也不叫它黄花菜,而是有一个优雅的名字:“萱草花。”

    每年的春天,还是孩童的自己就会跟着自己的父亲扛着锄头,拉牛犁地、种田锄草,但父亲对这些萱草花的关爱甚至超过了对自己。

    “贯亭,你从小便没有娘亲疼爱,但你的心里要有娘亲。以前的大户人家在北堂幽暗处会生长着萱草花,而北堂是母亲的居所,先人便将萱草花称之为母亲花。我们家的小院子之所以种这么多萱草花,是希望你常忆母亲,你的母亲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子,可惜红颜薄命,你要记得,她依旧在你身边。”

    依稀还记得,严肃冷峻的中年男子的清瘦脸庞上荡漾着别样的柔情,眼眶泛着红,充斥着幽怨的眸光,望着萱草花怔怔出神。

    忽然,他启唇带着沙哑而颤抖的音调吟诵道:“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儿时的记忆仿佛深深镂刻在自己心中,挥之不去。

    葛贯亭现在才明白,如父如母的父亲他默默承受着多少的孤独与痛苦,父亲记恨自己,因为自己的出生残酷地夺走了母亲的生命,而还要独自抚养自己长大成人,从小的严苛是父亲对母亲的交代,父亲一十七年来至今未续弦再娶,定是父亲对母亲真挚的守望。

    想到此处,葛贯亭发现自己已经离家已有数月之久,父亲现在定是起个大早,躬着身子在田里忙活起来,干完农活后,这一抹匆忙却笔直的背影正赶往去私塾给学生们教书的路上。

    葛贯亭不知道为什么,许是触花生情,突然很想念自己的父亲,那一位一板一眼、不苟言笑、严肃的男人,他永远都不会对自己笑,不会像别的父亲一样,嘘寒问暖,柔声细语,尽管如此,他的内心深处还是那么敬爱着这个男人。

    藏经阁,暖暖的夕阳像一束束金色麦子似得射进阁楼窗棂中,洒满整张桌案,伏案的少年沉睡在梦里,他长长的睫毛缀着来自阳光的米粒,衬着清秀的五官,金灿灿的,漂亮极了。

    “公主,葛施主他.....”

    观心面露难色,朝莘蓉公主行礼,开口解释着,可莘蓉公主葱白玉指抵在唇瓣前,作了一个“嘘”地动作,示意他不要说话打扰了葛贯亭片刻的美梦。

    莘蓉公主依旧一身淡紫色素装、没有来时的华丽雍容之感,却浑身散发着简朴淡雅的气息,俨然是清新脱俗的圣女,望之再望,亦不乏目疲怠。

    观心自是心领神会,兀自退到阁台外静静等候,莘蓉公主解下披在她玲珑娇躯玉体上的金黄色披风。

    披风轻荡,盖在正熟睡着的葛贯亭身上,举止温柔,让一旁的观心都不由一怔,他心中定是在想,堂堂大

    理国的公主,陛下唯一的掌上明珠,竟对一个草民汉人如此贴心,难道这便是大理国民口口相传所言的谦逊仁爱、平易近人、爱民如子的莘蓉公主吗?

    莘蓉公主发现他背后斜插着一卷画轴,画轴一角露在披风外面,这样放在背部睡觉定是很不舒服,体贴的她轻轻地、慢慢地将画轴从他背后抽拔出。

    葛贯亭许是累坏了,只是挪动了一下睡姿,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安稳的睡着。

    莘蓉公主本来想将画轴放在桌上,却不知怎么心中充盈着满满好奇,想展开端详这少年贴身紧随、未曾放开的画轴所画之是何物呢,但天人交战须臾后,她仍然选择将画轴放在少年伏案的桌上,让他睁眼醒来,可第一眼便看到。

    在即将离开的那一刹那,莘蓉公主又回眸望了他一眼,清眸闪烁着粼粼波光,如澄静的湖面被吹起一池波纹,眸光深处仍有一丝怅惘。

    观心见莘蓉公主盈盈走到阁台外,正准备下楼时,躬身行个佛礼,小声道:“公主莫要怪罪,晌午与葛施主一起食用午膳时,观心才知道原来葛施主昨晚一夜未眠,可问他在做些什么,他也没有回答,若是公主要与葛施主交谈中原风土文化,可等明早...”

    观心见莘蓉公主不言不语,似心思重重,改口道:“公主殿下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可等葛施主醒来之后,让观心告知的吗?”

    莘蓉公主怔怔出神的眸光渐渐恢复了平静,她淡淡地说:“嗯,那就劳烦观心小师傅转告葛公子,今夜定要来西厢禅院饮上一饮萱草茶。”

    观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应声道:“是,公主殿下请放心,观心务必转告葛施主。”观心心中定是产生疑惑,疑惑公主为何如此看重一个书生,不但亲自来看望他,还邀请他入院饮茶。

    莘蓉公主从观心眼里瞧出一些端倪,温然道:“观心小师傅莫要多想,大理国向来仰慕汉人儒家文化,礼贤下士,难道不应该吗?对了,本殿下让侍女们煮了些萱草茶,观心小师傅可以尝一尝,此茶有明目养神功效,对身心有益无害。”

    观心本就对这位公主心生敬慕之心,没有半点迟疑,谢恩道:“谢公主赏赐。”

    “噗通”

    莘蓉公主与观心刚要下楼的那一刻,一只琥珀色的小仓鼠不知从哪里蹿出,竟用尽浑身解数把巍然不动的画轴推出案角,画轴闷声落地,在地上兀自铺展开来。

    小仓鼠伶俐地顺着案腿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是“吱”了一声表达屁股的疼痛后,溜到画轴上,朝莘蓉公主使劲地龇牙咧嘴的,样子可爱极了。

    莘蓉公主眸光中惊讶之色在看到这只小仓鼠之后,很快被欣然之色取代了,她缓缓走上前去,蹲下娇躯,本想逗逗它时,余光却扫到了画轴上的泼墨炫丽之景,令她心中为之一震。

    画中惟妙惟肖地画着一位柔美少女的侧脸,画中描绘着这张侧脸正支颐嗅着海棠花的

    怡然之景,这幅水墨丹青画简直将昨夜的她赏花的淡雅举止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

    淡淡的墨香扑鼻而来,一份感动油然而生,一缕情愫心间萌动。

    一觉梦醒,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吱吱”叫个不停的小琥,它兴奋无比,手舞足蹈地在他眼皮前晃荡,让葛贯心生疑惑,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等到要坐直身子时,才发现自己背上披着淡黄色披风,披风上还散发着淡淡幽香,因他身子挪动,披风渐渐垂到地上。

    藏经楼外已被夜幕笼罩,楼内案上灯火晦暗,葛贯亭刚想恼自己这么不争气地睡着时,才发觉背后一空,一卷画轴早已不翼而飞。

    刚想站起寻找时,观心端着放有稀粥和馒头的盘子兀自走来,瞥见葛贯亭慌里慌张地在寻找东西,开口道:“葛施主是在找那幅画吧,公主殿下前两个时辰来此看你,见施主还熟睡着便没有打扰,不过看得出公主甚是欣赏施主的才华,临走前还让观心等施主你醒来后告知你一句话。”

    葛贯亭一怔,心中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但还是问道:“什么?”

    观心如实回答道:“故人借画一览,醒后寻她饮茶。”

    葛贯亭捡起柔顺轻薄的披风,眼眸中闪过复杂的思绪,而后,他望着手中轻柔的披风,竟莫名地咧嘴微笑。

    西厢禅院。

    一堵刻有“佛”字的灰墙上,窈窕倩影婆娑闪烁。

    “公主,萱草茶都分发下去了,可您还没喝呢。”

    有一位面容姣好、十七八岁的丫鬟对坐在院落中石凳上的莘蓉公主缓缓说道,莘蓉公主未看她一眼,脉脉眸光不离在石桌上铺展开的水墨丹青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过神来,垂敛清眸,淡淡地说:“小迎,放着先,我等下会喝的。”

    莘蓉公主竟然在这个叫“小迎”的丫鬟面前没有任何公主架势,语气柔和,像是与亲密之人说体己话似得。

    这位叫“小迎”的姑娘定是公主的贴身丫鬟,深受公主信任,她应了一个字:“喏!”,并示意让身后的侍女将两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萱草茶放在石桌上后,便与侍女退到一旁,等待公主的旨意。

    突然来了一个高大黝黑的侍卫走到小迎面前,附耳说了几句,小迎听后便已明了,等侍卫退下后,小迎走到莘蓉公主面前,禀告道:“公主,院外有一位自称葛胤的书生求见....”

    谁知原本无精打采的莘蓉公主骤然容光满面,不予理会小迎的回答,宛如一缕清风,径自跑到院外拱门前。

    葛贯亭的臂弯搁着莘蓉公主的披风,他呆呆地站在拱门前,幽黑的回廊里渐渐露出一抹人影,如风的少女清丽脱俗,温婉含笑,她容颜上的笑是那么的干净,是那么的纯粹,宛如这黑夜里最闪耀的一颗星,向他靠近,向他扑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相认

    莘蓉公主站在葛贯亭面前,没有说话,由于跑得太急促,白皙清隽的锁骨不停地起伏,她对葛贯亭微笑,葛贯亭也迎上她柔然入骨的目光,清俊的脸庞渐渐流露出温暖的笑意。

    仿佛回到儿时的两个少年男女对视着,发自内心的灿然一笑。

    石桌上,两碗萱草茶靠得很近,天边的圆月倒映在茶水里,一碗半月明,两茶共承月,秋风掠萱草,涟漪起浮生。

    葛贯亭与莘蓉公主并肩走在寺院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落在石砖地上,被月光拉得狭长狭长的。

    “葛胤哥哥,你改名了吗?”

    段莘蓉款款移动莲步,迎合着葛贯亭的步速,她低着螓首,微微咧开抿着许久的唇瓣,问道。

    葛贯亭摇首,回答道:“没有,葛胤是名,贯亭是表字。”说着偷偷瞥了她一眼,呐呐道:“蓉儿,你毕竟是大理国的公主,以后人前,你叫我名字即可,我还是尊称你为公主好吗?”

    段莘蓉倏忽间停下莲步,她依旧低着螓首,背着月光的玉容被一团阴影遮住,看不清她的神情。

    葛贯亭见她没有回应,解释道:“太过亲昵的称谓反而引人非议,我不想让你为难,况且我们儿时的交情在我们心里就好,不需要让外人知晓。”

    段莘蓉倒也不惊讶,他的秉性自是与她相投。若是换了旁人能够与公主亲昵无间、相知相交,定会妄自尊大、谄媚奉承于她,她素来厌恶这种人,但眼前的这个少年是那么的一尘不染、是那么的濯濯青莲。

    “既然如此,蓉儿叫你葛公子,可否满意?”段莘蓉柔和的眸光洒满少年清秀的容颜,淡淡地问。

    葛贯亭微微一怔,刻意回避这温柔如水的眸色,嘴里沉吟道:“公主,公子,主与子,冥冥之中,自有界定。”

    段莘蓉轻晃螓首,否然道:“非也,公主是宫殿之主,公子是书中之玉,玉之璞,主之靡,岂能相提并论。”

    葛贯亭仔细思考她所说之余,不吝溢美之词:“皇家贵胄能够做到深明大义、礼贤下士已然不多,更何况堂堂皇女巧言善变、不让须眉,世间少有。”

    “大理国素来与大宋交好,尊崇汉化,一切所学所教都与汉人毫无区别。”段莘蓉突然截口不语,犹豫了许久,语调略带哀愁地问:“一开始你为何不愿与我相认呢?”

    葛贯亭眉梢蹙起,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应道:“我不愿做一个攀龙附凤之徒,既然你我还各自记得对方,那认与不认,又有何妨呢。”

    “公主看似尊贵,天子骄女,有人趋之若鹜,有人却避之不及,也罢也罢。”段莘蓉幽幽长叹,惘然道。

    两个人同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在月光倾泻不到的两个角落,他们的神色染着一片阴云,就仿佛藏在内心中一缕惆怅纠缠在那儿,挥之不去。

    一抹黑影在远处的拐角如同鬼魅般闪过。

    葛贯亭警

    觉性地凝眸望向拐角处,本想追上去一探究竟,但回头瞥了一眼纤弱一人的段莘蓉,虽在崇圣寺中,仍担心她的安危。

    他心下也没有多想,伸手握住段莘蓉的皓腕,拉着她迎着夜风奔跑起来,段莘蓉为之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但望着这少年认真的神情,清眸溢出淡淡笑意,任由着他拉着自己跑着,希望永远停在追风的这一时刻。

    两人追着那抹黑影直到放有建极大钟的钟楼百余石阶下,便不见其踪影。

    葛贯亭仰着首,望向笼罩在黑幕中彰显狰狞轮廓的钟楼,神情凝重,心中忐忑不安道:“这里是寺内的禁地,那黑影进入里面,不知道那守卫此地的师兄会不会有危险。”

    段莘蓉轻咬唇瓣,双颊绯红,玉容难掩羞赧之色,清眸低低凝视着他紧握自己皓腕的手,纯澈通透的眸光正散发着别样的异彩。

    葛贯亭见段莘蓉不理会自己,别过头去,才发现到不对劲,立即松开她的手腕,白净的俊脸也染着淡淡嫣红,呐呐道:“对不起,冒犯了,我...我只是怕把你一人留在那儿会有危险。”说着抬首张望四周,奇道:“奇怪,今夜寺里异常安静,就连蓉....殿下你的侍卫都....”

    段莘蓉还未等他说罢,从清喉间传来清脆响亮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头:“私下里,我喜欢你..叫我蓉儿好吗?”

    她说话之余,还抬起螓首注视着眼前这少年,秋波流盼,清眸中蕴含不可言喻的脉脉情愫。

    葛贯亭剑眉紧蹙,面露难色,避开她那双动人心魄的美目,犹豫片刻,缓缓颔首,艰难地在嗓子眼拼凑成完整的一句话:“好.....蓉儿....”

    “啊!”

    从钟楼的方向传来骇然惊悚的惨叫声,当葛贯亭听到后,他下意识地握住段莘蓉柔软的手,并将她护在身后,提起十二分精神,万分谨慎地一步一个台阶向上走。

    等走过百余个高台阶之后,他暂缓步子,慢慢逼近虚掩的阁门,阁门内原本的一点光亮也瞬间熄灭,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葛贯亭挺胸护在段莘蓉身前,凛然道:“无论等下看到什么人,遇到什么危险,你一定要躲起来,保护好自己。”

    段莘蓉莫名感到不安,在葛贯亭转身之际,兀自抓住他的手臂,思忖道:“既是凶险难料,不如....”

    阁门内一抹刀光从黑暗中刺破透亮而出,葛贯亭余光瞥见森森刀光,他倏然转身一缕黄蓝光束立时从指缝间弹射出来,“叮咚”一声,荡开刀身。

    “你是何人?”

    站在葛贯亭面前的是一袭血黑劲装的蒙面人,他全身上下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闪阴鸷狠毒的目光,正冷冷地盯着葛贯亭。

    这蒙面青年与葛贯亭身材相当,他单手紧握一把朴刀,手背上纹有一个骷髅头的图案,顺着他手背抖动发生皮颤褶皱变化,显得狰狞可怖。

    蒙面青年缄口不言,目光透

    着几分森寒之意,他旋即之间,翻刀横劈向葛贯亭,葛贯亭踉跄后退,余光扫见段莘蓉早已听他所言退到昏暗处时,心中大石骤然放下,方可全力以赴与这蒙面青年决一高下。

    两抹黄蓝剑气如电光凝聚在双指指尖,随着双臂凸前交叠顺势斜挥,两道黄蓝色凌冽剑气激荡横扫而出。

    蒙面青年翻转刀柄,脱手甩#刀,朴刀兀自旋转成风,他当即反掌虚抵向旋风刀柄,汩汩金色流波悉数覆在朴刀上,迅速聚于刀尖凝化成一条金色玄蛇。

    哪怕只是虚相,在张口之际,吸取吞没两道黄蓝剑气,金色玄蛇并未志得意满,而是爆红着灯笼般的双眼,虚幻无影的蛇腹渐渐膨胀起来,咕嘟一声,蛇脖子也爆涨并大放金光。

    幻影金蛇蛇口张开,迸射出一个金色的光丸,光丸在半空中爆开,散成金色幻网朝葛贯亭劈天盖地铺展开。

    只见葛贯亭阖眸,清叱道:“气血天池。”

    十指在胸脯前摆了一个菱形状,两颗乾坤石仿佛被少年唤醒,黄蓝色灵光石印在胸前天池穴上灼灼耀眼,交相辉映的灵光倏地从胸膛与衣帛映射而出,穿过十指摆出的菱形口,与他双臂罩起的金色光波骤然凝聚,在虚空化成一口菱形镜面,镜面向里凹着,但凹进去的位置放射出无数剑气,气势浩浩如一只只猛虎扑咬着迫近盖顶的金色幻网。

    矗立在山包上的钟楼,宛如盘踞在巅峰,向着漆黑苍穹嗷嗷咆哮时,嵌在龙口中金光耀眼的定山夜明珠,霞光溢彩,流波旋转。

    无数的金色剑气迂回萦绕在夜空中,与金色幻网纠缠,撕扯,抵抗。

    此刻,葛贯亭胸前的黄蓝色灵光石印仿佛一口源源不绝的泉眼,涌出脉脉黄蓝水波,不断注入菱形镜面内,演变成一缕缕黄蓝剑气,与其他的金色剑气,顷刻间将金色幻网撕个粉碎。

    “乾坤石!”

    蒙面青年骤缩瞳孔,不禁愕然脱口道。

    话音甫落,他双眸透着灼人邪气,朴刀一横,兀自响起一记悲鸣颤音,刀身瞬间染上数抹阴晦色的血黑光澜,挥舞横扫间凝聚出多少抹血色阴魂。

    这霸道的刀决,与素灰少年何其相似,只是刀的材质不同罢了,但蒙面青年的速度更快,招式更老练,更加娴熟。

    龙潭论剑,素灰少年也是一声断喝下,在砍劈削舞之间,以琅琊仙刀破晓之光凝结成一张张血骷髅的大口。

    “力钦!”

    如此似曾相识的场景,不由地让葛贯亭心念一起,他紧锁的剑眉渐渐松开,张了张口,眼神开始发直发愣,喊着。

    这一刀竟然是失魂刀决!!

    拂肩的青丝被刀锋鼓荡而起,忘记闪躲的少年即将用面门迎接刀光的肆虐、用凡夫之身接受阴魂的嗜血。

    虽对修为道行一窍不通的段莘蓉也能看出葛贯亭身处危险之时,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毫不犹豫,拼劲全力跑上去,想挡在他面前,拦下这一刀。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云越

    可有一抹身影比她还快,如闪电一般,抢在她前面,落在葛贯亭面前,“呛”地一声,长剑出鞘,如一道弧划破夜幕。

    那把剑通体幽蓝色,泛着湛湛金色光晕,剑身有独特的白色云纹,此剑材质奇特,凛冽无比,正是乾坤四剑中的“云越剑”。

    如一道霹雳般出现在葛贯亭面前的黑影渐渐可以看清模样,是一个身材顷长、相貌奇伟、年约二十有六的青年人,这青年一袭深黑色的长衫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他

    面前浮光掠影、华光熠熠的云越剑照亮他的身子,旁人根本不可能看清有一个深黑衣衫的英伟青年在此。

    蒙面青年似乎有所忌惮,邪戾的眼神闪烁过惊诧之色,眼看着那把云越剑在黑衣青年的催动下,幻出一面无形的乾坤八卦无极门。

    嗜血的朴刀猛烈劈砍着兀自旋转、散发着金色光波的乾坤八卦无极门,而催动云越剑的黑衣少年掌心又续上涓涓的上善灵力。

    两人进入了比拼灵力的一刻,僵持不下,难分难解。

    段莘蓉欣喜地朝黑衣青年喊了一声:“余登哥哥!”但见这个叫“余登”的黑衣青年无暇理会自己时,兀自走到葛贯亭面前,关切道:“你....你无碍吧。”

    葛贯亭摇晃着脑袋,与段莘蓉退到一边,他注视着余登,发现他与儿时见到的时候,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越来越成熟,功法越来越高强,除此之外,当想到余登也是逍遥门炎钰真人的徒弟,和孟秦飞师出同门,那道行修法自然与自己不能同日而语,不禁恻然问道:“蓉儿,他就是余大哥!”

    段莘蓉轻轻嗯了一声后,将美目聚焦在互拼修为的两人。

    在这风云变幻的刹那间,一群士兵正从最底下的台阶慢慢向钟楼逼近,这黑压压一片宛如层层阴云即将向两股发光的劲力包围。

    蒙面青年眼眶渗着血丝,大有无力维持之感,他余光瞥着四周变化,审时度势下方觉自己正处于下风,心念一起,倏然撤回运劲,斜撇刀光,旋即转身飞进夜幕中的森森阁楼内。

    余登骤然收势,乾坤八卦无极门瞬间黯然消失,他斜睨了一眼台阶上伺机以待、军容奕奕的兵士,袖臂一挥。

    不需言语,只是一个手势,众兵士心领神会,齐声喝道:“是!”兵分三队,有的鱼贯而行进入阁内,其余两队绕着钟楼外左右搜寻蒙面青年的下落。

    余登利索地收云越剑入剑鞘之内,转身第一眼的目光是循着段莘蓉,他原本的目光是冷峻的,可是望着她时,目光是充满着浓浓的柔和之色,用几近宠溺的口吻说:“蓉儿,你刚才那么横冲直撞,真的很危险,就算十个你都抵不住那一刀的威力,以后不要如此好吗?”

    段莘蓉眉眼含

    笑,她瞥了余登一眼,眸光全部移到余登身侧的葛贯亭,轻移莲步,在两人面前一改温婉柔美少女本色,露出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姿态,欣然介绍道:“余登哥哥,你猜猜这位公子是谁?”说着分外亲昵地扯葛贯亭的衣袖,并与他并肩而立,眸眼中满是期待之色地睨着余登。

    余登顿觉心头空落落的,柔和的眼眸闪过一丝失落,但他依旧嘴角扬起僵硬的微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清俊少年郎,等刚要开口时,段莘蓉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截口道:“他是葛胤,我们当年见到的葛胤哥哥!”

    葛贯亭被段莘蓉的亲昵与热情弄得着实不太好意思,对余登寒暄道:“余大哥,多年不见,可还记得当年的愣头小子葛胤呢。”

    还未等余登细细回想,钟楼阁门内匆匆跑来一个甲胄兵士,向余登作揖禀告道:“将军,里面未曾发现刺客的行踪,但....发现一具尸体,好像是波耶方丈的二弟子观在....”

    话音方落,在场三人满面愕然,皆哑口无言。

    静穆漆黑的钟楼外在无尽黑暗里,除了兵士手中的火把以外,还有云越剑幽暗的蓝色微光,正随着剑身的颤鸣,光影摇曳。

    ※※※

    大理国,洱海边。

    蔚蓝平静的洱海,形同人耳,镶嵌在这片土地上,倾听风花雪月、感受人情人暖。

    洱海依卧着莽莽苍山,让天空、洱海、苍山形成三种蓝的渐变色,海之蔚蓝、山之蓝绿、天之湛蓝,衬着烟云玉带,简直是一幅宁静致远、水天一色的丹青水墨画卷。

    孤舟饮海,轻烟浩淼中,舟上有四人,有划桨船工,也有书生坐在船尾意兴酣然地写词作画,好不惬意,有一握剑的侠客青年双臂环胸,阖眸凝思。

    船头有一女子,美目流盼,望着海天美景,眸光生辉,她淡黄衣裙随风飘扬,几缕青丝荡漾间微微拂面,她绝尘独立,清雅柔美,如飘然遗世的下凡仙子。

    “蓉儿,快披上,海里风大可着凉了。”持剑青年向那少女披上一件柔软斗篷,几近温柔地为她系上绳结。

    莘蓉公主早已习惯了青年这哥哥般温情的对待,她微微一笑,兀自走到船尾,船尾坐着儒雅少年正专心致志地提笔弄墨,问道:“葛胤哥哥,洱海的景色如何呢?”

    葛贯亭闻言停毫望着平静的海面,不禁心旷神怡:“洱海,美哉,美哉。”

    持剑青年淡淡地说:“自然是美,葛兄弟难得来大理国,按理说余登应该作陪带你游遍大理的好山好水。”说着不由皱起眉头:“只是崇圣寺发生命案,还有贼人将萱草茶偷龙转凤,陷害于我,欲让我余氏与崇圣寺发生嫌隙,此事事关重大,等

    我与蓉儿回宫禀告皇上后,让蓉儿完成七日斋戒礼佛仪式,我们再相约把臂同游大理国,何如?”

    葛贯亭本就没有什么玩心,但见余登如此热忱招待自己,不忍拒绝,他反复思忖着。

    但葛贯亭心中对萱草有毒一事本有疑惑,思忖道:“萱草本就分为有毒与无毒两种品性,这我曾听老家的郎中先生提起过,菜园所种的萱草无毒性,而花园中赏花所用的只可观赏不可食用,但大理国无种植萱草之人,而这两种萱草又何其相似,自然无人可辨出。但歹人明知余大哥你有年年派人前往江南采购萱草,献给蓉儿的习惯,而蓉儿是皇家公主,又是大理国君最亲近之人,恐怕这醉翁之意不在崇圣寺的神僧,而是他们想用萱草毒性来谋害大理国君。即使余大哥此次将萱草茶送到了崇圣寺,也成全了他们的一石二鸟之计。”

    余登微怔,凝视着葛贯亭透着睿智有神的星目,沉思片刻,却是觉得极有道理,但听到他说得一石二鸟之计,不由问道:“一石二鸟?”

    葛贯亭解释道:“让余大哥乃至蓉儿代表大理皇家的段氏与崇圣寺众僧结怨,这是其一,其二是那一个黑衣人的身份,着实可疑,他为什么不挑别日,非要挑个公主赏赐萱草茶的那一晚前往钟楼内,而这黑衣人的真正目的应该是觊觎建极大钟内的宝物。”

    莘蓉公主柔波荡漾着异样的色彩,疑惑道:“钟楼内有宝物吗?”

    葛贯亭微微颔首,续道:“是的,贯亭初来崇圣寺内,曾听观心师兄说过,钟楼是崇圣寺的禁地,由修为极高的观在师兄看守,黑衣人明知观在师兄佛法高深,自然不敢多轻举妄动,即使打败了观在师兄,只要他一敲钟,整个寺内的佛家高手都会聚集在钟楼中,这不是让他插翅难飞,但萱草茶是公主所赐之物,观在师兄自然不会拒绝,昨夜来寺内给所有中毒僧人把脉的大夫不是说了吗?误食萱草少许,无性命之忧,但会腹泻、头晕、乏力,这无疑是给黑衣人闯入钟楼提供了绝佳时机,观在师兄中毒后,更不是黑衣人的对手,所以两人搏斗之下,观在师兄被黑衣人一刀毙命,而昨夜寺内除了波耶几位大师无饮用此茶,其他人多半都饮用了,谁又能知道钟楼有黑衣人入窃呢。可是不巧的是,昨晚贯亭与公主刚好还未饮过此茶,又恰巧发现黑衣人的行踪,使得他阴谋未得逞....”

    余登认真听着葛贯亭的分析,但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截口道:“那葛兄弟这两日在寺内可千万要小心,我担心这黑衣人会来寻仇,等我回宫禀告陛下后,定会将此事调查清楚,今早我已命人请宫内的太医来崇圣寺内,给中毒之人解毒,想必也无大碍。”

    说着他拍了拍葛贯亭肩头,道:“今日若不是以游洱海泛舟来松懈黑衣人的戒心,恐怕藏在寺内的黑衣人也不会再寻机会对寺内下手,葛兄弟,我们靠岸后,你可骑马回崇圣寺,若有人问起,你就对外宣称公主中了萱草毒,回宫养病,但你要将实情对波耶方丈详禀,此事需暗中进行,可千万别打草惊蛇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洱海

    葛贯亭重重颔首,应道:“放心,余大哥,贯亭知道怎么做。”

    眼看着小船即将靠岸,岸上站着一群甲胄兵士与宫女侍婢等待莘蓉公主与余登二人。

    莘蓉公主竟生出不舍之心,但左右都是人,又不好表露太多心迹,只是淡淡地对葛贯亭说:“葛....公子,万事一定要小心。”

    葛贯亭自然不懂女儿家的心思,望着洱海,粲然一笑,大声道:“多谢公主殿下同游洱海,小生感激不尽,只是公主殿下身体不适,且尽早回宫休息。”

    余登扶着莘蓉公主缓缓上了宝马香车,葛贯亭忽然将手中的写的一首诗词,递给莘蓉公主,道:“公主殿下,百无一用是书生,小生游洱海,只有满腔诗词可报答公主荣宠。”说着作揖道:“那小生告辞了。”

    莘蓉公主接过他手写的一张纸,望着黄赤少年翻身上马,朝着自己微微一笑后,扬鞭而去。

    她兀自舒展开那张纸,纸上笔走龙蛇、清秀隽永的写着三行词:“点苍望夫总关情,万顷浮光开天镜,山水相依月洱海,最难风花雪月事。”

    ※※※

    大夏国与辽国之间有一片的绿洲,绿洲上建有一座苍林城,城中有一个武林门派,唤作“北苍”,号称东西两北最富庶的门派,此门派行当极多,门下弟子有数万人之多,分布在大夏、北辽、大宋三国。

    掌门人郗程南修为高深莫测,虽已退居二线,醉心于求仙问道长生,不管江湖纷争多年,但因独子郗天肃被罚之事后,重新走入江湖众人的视野,并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公然向北苍派各大弟子下苍耳令:“凡扈姓之人必杀之。”

    苍林城内,处处可见“北苍”大旗高高挂起,旗帜飘扬,猎猎响动,沿街沿路巡弋皆是臂环银臂钏、身穿铁锈红衫的北苍派弟子。

    “连师兄!”

    有一位相貌平实、精壮黝黑、也穿着铁锈衣衫的青年背着包袱在街上风尘仆仆走着,在大街上瞄到熟悉的身影,马上欢欣雀跃地挥手叫嚷着。

    随之呼应的是人群里的一只胖手,这只胖短的手臂上环着臂钏,臂钏在太阳折射下,格外刺眼。

    身穿绣红衣衫的青年“咦”了一声,被人群推着往前走,却再也没有看到那一只朝他挥臂的手,心下疑惑,挠了挠头。

    他突然感应到有人拍打他的肩头,在呼唤着他的名字:“狄师弟,你终于回来啦!”

    狄印闻言转身,站在身后的是一位微胖的青年,这青年是结实过度演变成胖的级别,但相貌长得憨厚喜庆,两只小眼睛眯着平易近人的笑意,厚厚的嘴唇轻轻咧开,露出了一口白牙,神情憨然,让人不由生出与之亲近之感。

    微胖青年嘻然道:“我听高师兄说你可厉害啦,成为这一次龙潭论剑唯一个进入八甲的北苍派弟子,真是为北苍弟子争光啦。”

    说着,他小眼眶里的眼珠子灰溜溜地转了一圈,叹气道:“哎,早知道连师弟你都能赢,我也应该参加,可师傅不让,要我留守派中,听候掌门师祖的指示。”

    狄印手臂揽着他的粗大脖子,笑咧咧地说:“哈哈,我说我们北苍派的连胜师兄不参加确实可惜了,师兄你臂力过人,我刚入派时学得北影神拳还是师兄你教的呢,其实我赢也是你这半个师傅教的好啊!”

    连胜豪然一笑道:“哈哈哈,你这小子嘴皮子功夫真是渐长啊,拍得我屁股忒舒服!”

    话音方落,只听“啪”地一声,屁股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原来是狄印调皮地拍打他的臀部。

    狄印晃荡着手掌,黝黑的脸庞露出得逞的嘚瑟之态:“嘻嘻,那是自然,这千年人屁精可不是白叫的,师兄爽不爽?”说罢朝着连胜浓眉向上一挑,极尽挑衅之色。

    “好啊,你,那让师兄学两招怎么拍人屁吧”

    连胜边说边举手要拍打狄印臀部,哪知道狄印动如脱兔、矫健灵活地钻进人群堆里,连胜则面带笑意,追着狄印后面。

    “师兄,还是不要了吧,这可是粗活。”

    “小师弟,别这样小气,就给我摸了一下,我不会使劲的。”

    “哇,不要不要,非礼呀,师兄我可是良家妇男,别这样子,人家羞羞。”

    你追我赶的两个青年,饶是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力,听到两人对话的少女们都掩口巧笑,壮丁老汉也不管什么,就捧腹大笑。

    许是玩累了,两个人又并肩走在一起,只听连胜寒暄道:“师弟,打一收到你的飞鸽传书,师兄就做好迎接你的准备啦,对了你不是穿着派里的衣袍嘛,干嘛又让我准备两套呢,还多拿两个臂钏?这臂钏可是派内弟子的信物,可不能随意给人。”说着说着连胜嬉笑的脸庞渐渐添了严肃之色。

    狄印接过连胜递过来的包袱,连同自己的包袱一起耷拉在肩上,虎目机灵的转动着,搪塞道:“师兄你问那么多干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浑身臭汗,多准备两件衣服,到时候换个好行头,去见掌门师祖也有脸有皮,至于臂钏嘛,我自个儿那个不是弄丢了嘛,给两个,以后也不怕丢失。”

    连胜浑然不介意狄印身上所说的“风尘仆仆”的味道,依旧搂着他,应道:“说得也对,以后出门,师兄给你多准备几套,派中其他事情师兄我做不了主,这弄两个臂钏和衣服,我还是做得了主。”

    两个青年人亲密无间地勾肩搭背的走在路上,不时有几个巡弋的弟子向着两人打招呼:“连师兄、狄师兄。”

    被人称为“狄师兄”的狄印饶是志得意满,挺起胸膛、昂首阔步走在大街中央,接受旁人路人及派中弟子的交口议论,可谓是荣宠一时。

    这次的龙潭论剑他也算是一战成名,从一个寂寂无闻的无名小卒,成为了北苍派的翘楚人

    物,声望直逼郗天肃首徒、狄印的大师兄高沛风。

    “狄师弟,你如今是北苍派的红人啦,掌门师祖更是对你寄予厚望,准备让你掌管派内一些事物。”连胜在派内与狄印最为要好,若是别人定会生出嫉妒之心,对狄印冷嘲热讽,可这连胜本就是心思澄净、老实憨厚、有一说一、不会拐弯抹角之人,盯着狄印的两只小眼里俱是赤忱之色。

    狄印闻言分外诧异,歪着嘴,略带难以置信的口吻说:“真的吗?那怎么可能呢,掌门师祖与师傅一向最为倚重高沛风,哪里会瞧得上我这跳梁小丑呢。”

    连胜不禁面露担忧之色,问道:“对了师弟,师傅他老人家在逍遥门可好,这次听高师兄说上次在北冥宫,他要回派详禀,便让你一人送师傅前往逍遥门。”

    狄印笑容骤敛,神色黯然,恻然道:“道阳真人要师傅在逍遥门面壁思过三年,师傅他恐怕要三年后方能回到苍林城。”

    连胜双掌化拳,发出“咯咯”地声音,愠道:“可恶,都怪扈力钦那厮,竟把我们师傅害得如斯田地。”

    狄印能够感受到连胜莫名的愤怒,但是连胜越生气,狄印越感觉无奈,不禁暗暗苦笑,心中狠狠责怪这命运如此捉弄他兄弟二人。

    北苍派,苍耳宫。

    “徒孙狄印拜见掌门师祖!”

    狄印站在中央,朝着前面上首的老者恭敬行了一个叩拜之礼,坐在上首的老者,这老者面色看上去和气的很,颏下稀稀疏疏的花白长须,垂于胸前,但满头乌发未见一丝花白,大约**十的年纪,两颗鱼目珠子让人看不出丝毫的他意,总给人感觉一种和善之气。

    一袭锈红色大袍子却给他这老者穿得正合适,说明他的骨架比同龄人要大上一倍,他正是北苍派掌门人郗程南。

    郗程南广袖轻扬,笑吟吟地说:“好孩子,听说你给咱们北苍挣够了面子,不错不错,就连你师傅都勉强进入八甲之列,你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太乙宫的翘楚弟子谷灿。”

    狄印这时候倒是谦虚了许多,因为在狄印的记忆里他对这个高高在上的掌门师祖又敬又怕,主要也是因为摸不透他的心思,如今见他表扬自己,大有受宠若惊之感,他谦然应道:“其实都是徒孙运气好,侥幸进入八甲之列。”

    “嘿,这臭小子何时学会了谦虚了,少见少见。”坐在郗程南身旁的一位佝偻矮小的老者发出“嗞嗞”的声音,缩起浑浊眼珠,调侃道。

    郗程南扭头看向佝偻老者,温然道:“苟兄,年轻人的态度就是要这样,在我们长辈面前要谦虚有礼,在外人面前就要永不服输。”

    苟一勃“咯咯”大笑起来:“郗兄你呀,你太抬举这小子啦,老怪我与这小子有处上一些日子,这小子就是一只倔牛脾气,软硬不吃。”

    说着他见狄印虎目透着不屑鄙夷之色,斜睨着自己,便不再调侃,肃然道:“不过这小子对师门着实是忠心耿耿,可委以重任。”

第二百一十六章 重用

    郗程南“哦”了一声,沉思片刻,欣然道:“既然苟兄都这么说了,那老夫也得给这孩子安排些什么?”说到此,对狄印问道:“狄印你以前在派内有何要职呢?”

    狄印缓缓摇了摇头,作揖道:“师傅觉得我不够火候,所以未履要职。”

    郗程南睨了一眼站在下首一排第一名弟子,这弟子脸小鼻阔、面透不屑,聋拉着眼皮,饶无兴趣听狄印的威风一刻,只听一个严肃的声音念道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愣住了:“沛风这段时日为你师傅做了不少事情,你师傅三年内不在派内,大大小小的事情,要你们三个弟子分担完成,如今狄印你火候是够了,不如你就接下沛风的派内防卫一职吧,这样沛风可专心管理派内其他重要之事,也不会无暇分身。”

    高沛风闻声作揖道:“是,沛风一定让狄师弟尽快接手防卫一职。”

    狄印自然不会反对,大有一种被重视重用之感,心中恍然一喜,抱拳应道:“掌门师祖,狄印定会不负您的期望,保卫好派内及苍耳城的防务工作。”

    郗程南喟叹道:“好好,尽管天肃不在,你们都是会管理好派内大大小小的的事情,那何愁我北苍派不兴,今日就说到这,你们都下去吧。”

    狄印、高沛风、连胜等人应了一声:“是!”之后便缓缓退下。

    只剩下郗程南与苟一勃两人,郗程南面色变得阴沉下来,着实让人胆寒。

    苟一勃但是知道其性情,两只尽显老态的手互插到袖子中,缩了缩脖颈,道:“郗兄,这小子不但对师门忠,还对兄弟讲义,他又与扈力钦情谊匪浅,你如此重用他,难道不怕养虎为患吗?”

    郗程南匪然一笑:“以恩重之,他便不会为扈氏所用,你若越是轻贱于他,岂不是将他推向敌人那边吗?”

    苟一勃竖起拇指,不由赞叹道:“高,实在是高啊。”

    狄印与连胜一同走出苍耳宫,只见一位花匠在花丛中打理枝干,这花匠容色冷峻、相貌不扬,穿着补丁的麻衣走在花丛中,低头苦干。

    “连师兄,那个是新请的花匠,怎么以前没有见过?”狄印心中猎奇,不禁问道。

    连胜不以为奇,解释道:“哦,你说胡叔啊,他都来派里五六年了,深受掌门师祖喜欢,你以往甚少来苍耳宫,自然是不知道。”

    狄印“哦”了一声,便不再多问。

    他呆呆站在原地,不吭不声,一直望着花匠的背影,总觉得这个背影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

    是夜,苍子大院,一排排弟子住的房屋整齐矗立,灯火通明。

    一张北苍派内的布防图在桌子上展开,一个素灰少年倚着桌子,举着油灯,趁着油灯的光,细细察看图纸的整个布局。

    “咯吱”一声,门半开,让素灰少年着实一凛,下意识地握紧负在背后被黑布包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刀,宝

    刀似乎感应到主人的警惕性,隔着黑布散发出濛濛天蓝色的光华,看来定是不凡宝刀。

    从门外走进来的是肩扛灰色被褥的狄印,他两只手臂举着被褥,无奈用脚将门关起,见到紧张兮兮的素灰少年,不由憨憨一笑道:“别紧张,是我是我,力钦,你咋又换回你自己衣服了,赶紧的,你在北苍派还是穿着北苍的衣服比较安全些。”说着把被褥放在地上铺着被子,而床上躺着一位中年男子,早已盖着被子呼噜大睡起来。

    狄印挠了挠头,嘻嘻然道:“对了,力钦今晚你就和我一起睡啦,我那床实在小,也就别挤着长稼叔啦,咱们兄弟俩睡一窝就好。”

    扈力钦应了一声:“好啊!”

    “长稼叔睡得可真熟啊,看来他的病被普什宗的那几个牛鼻子治得差不多了。”狄印一边在地上铺开被子,一边瞥着床上熟睡的高长稼,欣然道。

    然后扈力钦便解下被黑布包裹着的琅琊仙刀放在桌案上,走到床边,给高长稼掖了掖被角,附和道:“是啊,长稼叔的身体确实比以往好了很多,但我师傅说心病还需心药医,郗玉娆是长稼叔的心药,长稼叔也是她的系铃人,唯有如此。”说着眼眸透着一丝愧疚,望着狄印,歉然道:“只是这次真的苦了阿印你,需要做一些违背你师门之事。”

    狄印浑不在意,摇首道:“这也是对郗玉娆也有益处,也不算坏事,就算违背师门,为了长稼叔,只要不伤害北苍的利益,我狄印绝对会往汤里跳、往火里跑。”

    扈力钦欣然一笑道:“哈哈,好个赴汤蹈火,阿印你算是配得上这个词的第一人,若是让贯亭知道你这么说,他定会哭笑不得。”

    想到葛贯亭,扈力钦笑容骤敛,眸光渐渐变得迷离,不由呢喃道:“哎,自从石城咱们三兄弟一别,不知道他可还好。”

    狄印浑然没有察觉扈力钦星目中隐隐的忧虑之色,仍插着腰,调侃道:“葛贯亭这小子,肯定在剑尊门和他的仙儿你侬我侬呢,可美得他啦。”说着想到剑尊门,还有那一温婉秀气的女子,心弦没来由地紧了起来,恻然道:“等这事情忙完后,我也打算去剑尊门找曦儿的父亲提亲去。”

    扈力钦漠然不语,似乎脑海里有一抹白衣掠过,像是一缕光装满整个心房,可是又一想到天与地的距离时,他的心又开始空荡荡的。

    一间小屋格外温暖,有三个人伴着月光入睡。

    高长稼沉重的呼吸声成了屋内独奏的旋律,而两个兄弟各怀心事,对于他们来说,注定今夜是不眠之夜。

    ※※※

    北苍派,苍庚雅筑,僻静怡人、清幽淡雅。

    郗程南略显苍老的背影穿过湖上板桥,走到依湖而建的雅筑小居,高沛风默默无语地紧随其后,见郗程南突然停在门口,他爬满褶皱的手挂着把铜钥匙,示意让高沛风开锁。

    高沛风恭恭敬敬

    地接过钥匙,应了一声:“是!”

    “哐啷”一声,大门的铜锁解开,屋里背坐着一名女子,这女子的背影满是萧瑟之感。

    郗程南原先望着这女子的眼神是柔和、充满关切之意的,但瞅着高沛风的眸光骤然阴冷下来,道:“沛风,你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入内。”

    高沛风作揖应诺,见郗程南进入屋内,便将两扇门关起来。

    屋内的那女子发觉到异动,娇躯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继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饶儿,爹来看你了。”郗程南缓缓走到那女子面前,这女子衣衫不整、发髻杂乱,一张憔悴的脸容却是异常的神情专注,低着螓首,纤细的玉指在把玩着六根木头搭成

    榫卯结构的十字立方体,绞尽脑汁地想岔开这一个坚固无比的孔明锁,对郗程南的声音置若罔闻,气得急躁地说:“怎么,怎么解不开,为什么解不开?”

    说着她张皇失神的眸目四处张望,发现眼前站立的一个老者,毫不客气地扯住他的衣袖,责怪道:“都怪你,都怪你,要是长稼在,这么简单怎么可能解不开。”

    郗程南的衣袖几乎快要被她的大力扯破,他没有生气,只是对这个女儿流露出淡淡的怜惜,马上安慰道:“好好,饶儿,不哭,我让你哥哥把高长稼抓过来,让他陪你玩好吗?”

    几近癫狂的郗玉娆听到“高长稼”这个名字,通红的眼眶渐渐恢复正常的大小,呆滞恍然的神情,略带惊喜的表情,不停地问道:“真的吗?爹,你说得,你真的不嫌弃高长稼是扈家人吗?你不会害他吗?”

    她渐渐松开郗程南的衣袖又因极度缺失的不安感让她产生了质疑,她抓住郗程南的衣领,美目圆睁,愤怒地清吼着:“你骗人,是你害得他被师门责备,都是你害得的,全是你害得。”

    郗程南单掌一翻,悬在她螓首处,从掌心汩汩蹿出青色流波源源不断地输入郗玉娆的螓首中,狂躁不安、极度愤怒的郗玉娆缓缓恢复了平静,只听郗程南恻然道:”饶儿,很快你就能看到高长稼。”

    “很快见到长稼,很快见到长稼......”郗玉娆恍若无事地再次拿起桌上的孔明锁,嘴里毫无感情地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郗程南无奈摇首,惘然轻叹一声,便缓缓走到门外,高沛风见郗程南神色凝重,也不敢多问,将门锁上后,快步跟上郗程南离去。

    须臾,雅筑夜色越发宁静,从屋内传来歌谣般的朗声:“一有齿,二有唇,唇齿相依,环环扣。”

    门外站着三个人影,全是身着锈铁红衫,其中有一位中年男子,听到这空灵的歌声,还有这熟悉的词句,心中默然不语。

    他本就白净的脸庞又惨白无色了几分,眼里噙着泪,神智没有比这一刻更加清明,他呢喃着:“玉娆.....玉娆.....原来你还记得我们的‘莫奈何’。”

第二百一十七章 奈何

    身旁的俊脸少年扶住他,关切道:“长稼叔,你没事吧。”

    还有一位壮实青年四处张望,观察四周环境,看看是否有巡夜弟子,可僻静的雅筑就如同北苍派的冷宫,没有人愿意来此,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里住着一位疯癫的女子。

    “长稼叔,玉娆师叔一直住在这里,听说她已经疯....病了十三年,神志不清....”壮实青年本想如实说明情况,见高长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不忍便将话咽下去。

    高长稼极力调整自己的思绪,定了定神色,振奋起颓然的精气神,正色道:“力钦,阿印,长稼叔是漠北第一盗,此锁怎奈何得了我。”说罢,从袖子里拔出一根针,他将耳朵贴着铜锁,一边把针伸到锁孔里,一边聆听针入锁孔的声响。

    只是弹指之间,一把铜锁轻而易举地被解开了,狄印愣了一愣,不由竖起大拇指,道:“哇,长稼叔好厉害,这赶明儿一定得教我,学了这个偷鸡摸狗都方便很多啦。”

    高长稼自是推开入门,所有的精力都投向了坐在地上把玩孔明锁的郗玉娆,郗玉娆樱口中不知道碎碎念些什么,唇瓣反复蠕动着。

    在高长稼的眼里,当年的她清丽美艳不可方物,如今憔悴成如此模样,他不敢相信这是他曾经深爱的郗玉娆。

    高长稼如根定海神针般杵在那里,眼眸情绪复杂,闪过惊喜、怜惜、惘然之色,他的双眼乍红,幽幽地启唇吟唱道:

    “ 木杵陷臼里,可转不可分。

    奈何,奈何!

    莫慌,莫慌。

    一有齿,巽如风。

    二有唇,泽入艮。

    唇齿相依,环环扣成。”

    歌谣婉转动听、郎朗上口,配着高长稼磁性的声音,别有一番韵味,这首歌谣让听者不禁开口和音,唱此歌谣的人脑海中不断涌现出那些年轻时最美好的时光。

    江南小镇,杨柳依依、细雨绵绵。

    一位相貌清丽的红衣少女秀拳捶向灰衣青年,那青年矮身擦肩躲过,青年面露得意之色,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细长的红色束带,他甩手转动着束带成涡。

    红衣少女面颊通红,就连白皙的脖颈都红出血来,又羞又气的她捂着因失去束带裹身而松松垮垮的红衫,跺着脚,恨恨地说:“高长稼,你....你这大淫贼快还我。”

    高长稼缓缓走近的红衣少女面前,让红衣少女不由紧张起来,却见他将束带朝她腰间一系,弄得红衣少女更加难为情。

    红衣少女心生一念,玉足冷不防朝他脚面狠狠地踩下去,疼得高长稼面色难看,高长稼踉跄后退,脸上带着坏坏的噙笑,他亮起掌心里的一块圆弧玉,朝着红衣少女挑起剑眉:“玉娆,是这块玉重要,还是你这块玉重要?”

    “快还我,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死高长稼还我。”红衣少女刚要追上去时,高长稼从怀里掏出一块孔明锁朝她掷去,飞身跃起间清喝道:“若你能解开这一个锁,便还你的玉。”

    红衣少女手托着孔明锁、张大好奇的眼眸仔细端详着,不由瞥了那抹灰影消失的方向,灿然一笑。

    思绪转到一个夜里,高长稼悄然进入一居所,见红衣少女坐在床边仔细摆弄着孔明锁,不由嘚瑟一笑,讥笑道:“怎么样,你这块玉是不是不想要你娘给的那块了。”

    郗玉娆恼羞成怒,将孔明锁丢到地上,撇着小嘴,哼然道:“什么破玩意,根本破解不了,哼,不要了,都不要了。”

    高长稼嘴角扬起笑意,捡起地上的孔明锁,坐到她身旁,颇有耐心地解释道:“你自己笨,其实很简单的,我来教你。”

    他握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教她如何拆这个孔明锁,又教她如何装孔明锁,郗玉娆仔细地听着,不时瞥了瞥神情专注的高长稼,心中没来由得生出一丝甜意。

    郗玉娆鼓掌叫道:“原来这么简单.....高长稼没有想到你这么聪明。”

    高长稼哂道:“哈哈,是你太笨啦,这孔明锁是根据玄学所造,我还给它研究了一个口诀,你听好了。”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咳咳....” 木杵陷臼里,可转不可分。奈何,奈何!莫慌,莫慌。一有齿,巽如风。二有唇,泽入艮。唇齿相依,环环扣成。”说话间指着自己的唇、指着自己的齿。

    画面生动形象,引人联想,让两人陷入了动情的对视中,少年男女的心在那一刻碰撞起来,产生炙热的火花。

    过去与现在似曾相识的动作,他握着她冰凉的玉指教她如何摆弄孔明锁,此刻相爱的男女已经青春不再,但他们的眼眸依旧燃烧着一团爱的火焰,流淌着泪水,滑过脸颊,同时间滴落在孔明锁中。

    冲撞在他们的脑海里,是多少当年美好的记忆,郗玉娆的神智清明了许多,没有癫狂躁作,没有呆滞无神,而是饱含热泪,含情脉脉,仿佛掩埋在心里十三年的思念如洪水决堤般涌上心头,充斥在脑海里,溢出眼眶外。

    扈力钦与狄印听着他们的故事、注视着他们的柔情蜜意,不禁动容起来,兀自叹息。

    尽管身处险境、迫在眉睫,他们也不舍得去打扰两人十三年后的重逢,相守相爱,十三年,何其不容易。

    “当时你就说这个好像可以唱成歌谣,然后你就自己想了一个调子,还真的很好听,这是我们独一无二的歌谣,你让我取一个名字,我就叫它‘莫奈何’,可奈何我们要维护的两方有着世代的仇怨,非得你死我活,又奈何得了。”

    高长稼搂着郗玉娆,淡淡地说着,幸福的泪任它肆意流出眼眶,只要相拥着彼此,死又何惧。

    郗玉娆柔声喊着心里念了千百遍的名字:“长稼....别离开我.....是我不好....我不该被大哥利用.....害得你如此漂泊..

    ..别离开我.....长稼.....”

    “果然是心病还需心药医,高长稼,你自投罗网,那就别怪老夫无情了。”

    门外传来老沉稳重的声音,竟是去而复返的郗程南。

    扈力钦与狄印怔然互望,方觉不妙,扈力钦摇首道:“阿印你是北苍派弟子,你不能出去。”

    狄印解下自己的锈红衣衫,在柜子里随便找了一身女子的衣裙随便套了,由于女子的身材量身而做的,所以衣裙都被狄印穿得有些地方被撑大裂开,狄印还在镜台上找了一些脂粉涂在自己黝黑的脸上,让自己的显得白皙一点。

    他把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滑稽可笑,但这个关键节骨眼扈力钦等人无心玩笑,扈力钦知道狄印这样子做是两全之计,一方面不违背自己的师门之恩,也不舍弃兄弟之义。

    扈力钦深谙此理,不禁心生感激之意。

    破门而出的正是握着不可一世的琅琊仙刀的扈力钦,他身后跟着三人,高长稼扶着郗玉娆紧紧相偎,而打扮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是狄印,他擦脂抹粉,面上罩着一层红色面纱,不想让人看清他的面目,但却没有丝毫美艳的感觉,大有阴阳怪气的味道。

    以高沛风为首的北苍派十几名弟子早已将雅筑所有向外通道围了一个水泄不通,高沛风噙笑道:“扈力钦,这下你插翅难飞。”

    扈力钦浑然不理会高沛风,指着郗程南怒然道:“郗程南,你害我祖父、父亲,灭我六空,此仇今日定要跟你算上一算。”

    郗程南不怒反笑道:“上代仇怨是该你后人背着,但你设计害我儿,这笔账又该如何算呢?”

    扈力钦冷笑道:“呵呵,可笑,我不屑害你儿,只是他罪孽深重,我替天行道向天下人揭开他的真面目罢了。”

    郗程南虽然觊觎这琅琊仙刀,但是没有把这毛头小子放在眼里过,他冷冷地说:“好小子,别以为你有了琅琊仙刀就可以自不量力。”

    苟一勃与郗程南并肩而立,他扭头对郗程南说:“郗兄勿恼,这小子交给老怪我教训教训。”

    说罢,他先上下打量着扈力钦,再睨了一眼扈力钦的琅琊仙刀,嘿然道:“嘿,没有想到扈小子去了一趟南疆修为更精进了不少,看来温柔乡不但是英雄冢,还是英雄窝,很好很好,老夫这就与你过上几招。”

    话音方落,他鬼魅地身影骤然如电闪到扈力钦面前,刚要广袖出掌时,乔装的狄印内运大椿日月扶摇经,他双臂倏然外屈,双掌合拳,一声大喝后,骤然双臂伸展开来,幻出一双鹰鹏之翼。

    他欺身到苟一勃面前,毫不留情地将鸿蒙元气凝铸在双腿之上,浮空连环踢腿苟一勃,苟一勃早已看穿他是何人。

    两人打斗之际移动到一旁角落,苟一勃留有情面,只守不攻,拂袖荡开狄印猛烈的拳脚功夫,小声道:“臭小子,你招招致命,连义父都敢下手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误杀

    狄印拳劲不歇,应道:“演戏得演全套,义父您就行行好,帮帮忙嘛,我们两个就别搅合他们两个的恩怨啦。”

    苟一勃浑浊眼珠子转动,笑道:“嘿,打扮成这鬼样子,想帮你兄弟,又不想背叛师门是吧,不过也聪明,懂得不用北苍的功夫,用上了北冥宫的功法。如此甚好,但你以为就凭你便能拖住老怪我吗?你当那个郗程南是傻子吗?哎,也罢,老怪我求利不求怨,就让扈力钦这小子自个想法子。”

    狄印心下暗暗高兴,应道:“谢谢义父,来日肯定好好孝敬您。”

    苟一勃滋溜一笑:“你小子就爱贫嘴。”

    而扈力钦与郗程南早已过上招,根本不理会狄印和苟一勃这边的异样,扈力钦为了拖住郗程南,给予高长稼与郗玉娆逃离的机会,可是又多了高沛风等数人纠缠,陷入突围苦战之中。

    扈力钦舞动湛湛蓝光的琅琊仙刀,郗程南广袖一甩,阵阵如电的气流涌动,竟然控制住琅琊仙刀的刀光之威。

    正在僵持之际,忽然有一位中年男子握着匕首环着郗玉娆的脖颈,用威胁的口吻说:“郗程南,你门下赶来的弟子全都中了我养得郁香花毒,若你再用功过猛,只怕有性命之虞,可别怪我。”

    郗程南暗自运功,发觉内劲提不起来,仿佛被什么堵塞住了,他草草撤下掌力,怒目直视着那中年男子,银牙一咬,怒道:“胡直,我又与你有何仇怨,你要在我派内潜伏六年。”

    原来那中年男子是苍耳殿的花匠,他撕开自己的脸部一层人皮,露出了真面目,扈力钦又惊又喜,怔然叫道:“你是长植叔....”

    郗程南听到这个名字,恍然大悟:“游长植为了报你师傅的仇怨,竟然当了六年花匠,也真是苦了你。”说着冷冷地笑道:“哈哈,但是你真的以为你师傅扈相农是死在我手里吗?他其实是被西域番僧用乾坤八部神诀震碎了筋脉,我才能轻而易举地用九天魔叉杀死他。”

    扈力钦面露错愕之色,不由开口道:“什么?”

    游长植瞪着郗程南,冷笑道:“郗老贼,不管你如何巧言令色,你杀我恩师这笔仇,你须得血债血偿。”

    说话间,他用匕首浅浅地在郗玉娆脖颈一划,高长稼心急如焚,厉声喝道:“别,长植你不可以伤害玉娆,不可以。”

    游长植置若罔闻,对郗程南冷冷道:“我不是高长稼,我不会对你女儿心慈手软,你若想女儿活命的话,就让扈力钦和高长稼走,我游长植陪你周旋到底。”

    郗程南平生最恨别人威胁于他,更何况还是一个仇家晚辈,心中没来由得气,从鼻中哼了一声:“哼,你若如此,你还有何面目面对你兄弟。”说着强运体内灵力,想一掌毙之游长植。

    “爹,你如此相逼,是想把女儿害死吗?”郗程南恼怒之间听到郗玉娆十三年来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心中不由一软。

    但郗程南强忍住自己的情绪,冷然道:“臭丫头,你为了一个男人恨了你爹十三余年,如今难

    道不是你在逼着你亲爹吗?”说着幽幽一叹,摇首道:“也罢,女子外向,我当年利用你离间高长稼与扈相农的师徒关系,让你恨了我一十三年,如今你清醒了,就当我郗程南没生过你这女儿,你们都给我滚。”最后一句话几乎沙哑失声。

    扈力钦走到游长植身旁,思忖道:“长植叔如今不是杀郗程南的最佳时机,我们还是撤吧。”

    游长植置若罔闻,摇首道:“不可,我等了六年,难得等到一次里应外合的机会,他眼下中毒,功力大减,若是错失良机,此后恐怕再难有机会。”

    扈力钦深知游长植卧薪尝胆六年,便等这一次机会,他内心深处何尝不想杀了此人,但是他不能,一方面他曾答应过狄印此次不是寻仇,是救人。还有一方面也是因为此间混战之下,等到苟一勃反扑,绝无再逃脱的机会。

    思忖之下,他对游长植解释道:“长植叔,苟一勃功法高强,不可再久战,我们先回六空谷好吗,等来日力钦必取郗程南的项上人头。”

    游长植思忖之下,无奈应声道:“好,我们走吧。”说着仍然不愿放开郗玉娆,僵持后退,扈力钦扶着高长稼。

    四人亦步亦趋,游长植见扈力钦与高长稼渐渐撤离视线时,骤然松开郗玉娆,一把长剑晃晃刺向蹲身的郗程南。

    狄印与苟一勃见大事不妙,郗程南此刻正低头喟叹,一抹女子的身影飘然挡在郗程南的面前,正是郗玉娆。

    “玉娆......”

    那一把剑无情地刺透过了郗玉娆的胸膛,也刺痛了高长稼的心,高长稼不顾一切,挣脱扈力钦的拉扯,冲到了郗玉娆的身前,郗玉娆倒在郗程南的怀里。

    郗程南也难以置信,郗玉娆竟然会为了自己挡这一剑,心下大怮,老泪纵横:“娆儿,你怎么这么傻,爹都一大把年纪了,就算死,也不要你救。”

    郗玉娆玉容上青筋凸起,忍着穿胸之疼,恻然道:“爹,恨你十三年....女儿不孝.....长稼原谅我了.......我也了无遗憾....终究您是我的父亲.....活在你们两个中间....我真的好难好难....”

    高长稼身子瘫软跪在郗玉娆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柔荑,泣道:“玉娆,你....你.....我们才相逢....又得分离。”

    几乎泣不成声的高长稼涕泪横流,看到郗玉娆用尽余下心力对自己微笑时,心中比什么都痛,像是什么被撕扯开似得,郗玉娆将怀里染满鲜血的孔明锁高高举起,塞在高长稼怀里,她微笑地说:“此生....能与你...重逢....也再无遗憾...了....”

    郗玉娆的手松开孔明锁的那一刹那,竟无助地垂了下来,笑容永远凝在她生命里最后一刻,她永远阖上眸目,安详地睡去。

    高长稼瑟瑟发抖的双手缓缓接过沾血的孔明锁,那触手的鲜血是那么温热,是那么湿润。

    “不,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饶儿,我的傻女儿。”

    在两个人沉浸在失去至亲之痛的时候,高沛风压制着身体的毒性,身躯踉跄地准备挥刀砍向高长稼。

    扈力钦第一时间发现,一把琅琊仙刀与高沛风的刀猛烈撞击在一起,高沛风的长刀不堪一击,碎成两半,他的手臂被琅琊仙刀震得颤栗生疼。

    “长稼叔...”扈力钦见高长稼对自己的呼喊无动于衷,无奈将悲痛至极的高长稼打晕,准备趁乱背起高长稼离开时。

    游长植脸上阴冷了几分,他趁着郗程南沉浸在丧女之痛时,再次挥起沾着鲜血的长剑,砍向郗程南的脖颈。

    “额.....”

    游长植惊慌失措,膛目结舌,一把飞剑从后背#飞来,鲜血淋淋地从他脊背透过他胸膛,只留有滴着血珠的剑尖在胸口上,他手中的长剑“哐啷”落地。

    “长植叔!”

    扛着高长稼的扈力钦恍然惊觉。

    游长植这穿胸一剑果真致命,他的身躯瞬息趴倒于地,鲜血止不住地从嘴角淌出,狰狞的瞳孔闪过一丝痛苦,而后被满目的不甘之色所取代,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扈力钦,似乎是想将他的恨意在死亡的最后一刻告知扈力钦。

    扈力钦的眸子顺着他身躯倒下的方向渐渐朦胧,他睁大双眼,眸珠几乎要从眼眶中挤出来,他仿佛从游长植充满不甘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个小男孩骑在他的脖子上。

    “啪啪,长植叔快走快走,驾驾....”

    “小力钦飞喽,飞喽!”

    “呵呵呵...”

    小男孩铃铛般地笑声在心田回荡,回荡。

    温馨的画面渐渐被绝望与不甘给取代,扈力钦思绪紊乱,隐隐不安,莫名的恐惧笼罩在心中。

    扈力钦瞪若铜铃的星目循着飞剑的方向望去,是他,是乔装成女子模样的狄印。

    狄印面露难色,黝黑的脸庞露出一丝愧疚,可是他如果不那么做,死得人可能是自己的师祖,就如同郗玉娆所说的一样,他一直活在兄弟与师门之间。

    他一直思考自己的底线到底是什么,是只要双方无生命之忧,还是其他,可他缓缓与扈力钦对视着,见他的眸光从诧异到难以置信、然后是失望、最后变成了漠然时,他的心彻底凉下来,他此刻才发现,他的底线就是只要不要让自己亲手杀扈力钦,杀谁都可以,哪怕扈力钦恨自己,他也无可奈何。

    狄印低下头,缓缓摇首,心中想到这么一句话:“做人真的好难,难于上青天。”

    郗程南狰狞狂笑着:“哈哈哈,杀,都给我杀了扈家人,我北苍派与六空永远不共戴天。”

    扈力钦置若罔闻,死死地盯着狄印,一动不动,那眼神如鹰一般蕴含着愤怒之色。

第二百一十九章 山盟

    一群北苍派弟子听到郗程南的命令纷纷疯狂地拿着刀与剑朝他砍来时,他依然岿然不动,但悲怒与愤懑在他身上散发出来,琅琊仙刀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怒气,开始有片刻的欢愉,兴奋地颤抖着,并绽放着耀眼蓝光。

    “杀.....杀....”

    扈力钦染着血红色的眼珠子始终倒影的是狄印的身影,他的琅琊仙刀以千军万马之势将冲杀过来的所有北苍派弟子悉数砍成两截。

    鲜血喷洒一地,染红了一池湖水,也打破了雅筑十三年来的宁静。

    那股怒意冲贯到天灵盖上,扈力钦只觉得眼前一黑,倒在尸横遍野、血水横流之中。

    如果那只是一场梦就好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依然活在小时候,爷爷、父亲、母亲、叔叔们都在。

    没有仇怨....没有兄弟之情....他只是他....那一个叫扈力钦的少年。

    游游荡荡的灵魂仿佛在黑暗中踯躅。

    轻飘飘的身体没有力气,感觉手脚都不听使唤。

    黑暗处,一束光亮起,浮现一个充满纯真笑颜的男孩骑在一个青年的脖子上,多么幸福,多么欢乐。

    两行泪不自禁从眼眶滑落,黑暗里的扈力钦温情一笑:“长植叔....”

    忽然有一抹红影从黑暗里穿梭而出,他握着一把剑刺进青年的胸膛里,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只见那红衣青年将头扭了过来。

    是他,竟然是狄印,他眉眼间噙着邪魅的笑意,他在对自己微笑,这笑容冷到骨子里,让人胆寒。

    扈力钦的笑容骤然僵住,瞳孔睁大,伸出手想要阻止嘶吼着:“ 不要,狄印,你不能杀了我长植叔,不能....”

    他拼劲力气冲向那抹光里的狄印,转眼间他扑了一个空,他颓然跪地,压抑不住自己的痛苦,挣扎怒喝:“兄弟,我们这辈子都不再是兄弟。”

    许是过度发泄这些暴怒的情绪,他浑身的气力像是被掏空似得,他软倒在地上,星目圆睁,眸里从愤怒、无奈、悲怮,直到最后只剩下绝望。

    泪无助地流淌,滑过他坚挺的鼻梁,掠过他停不住颤抖的双唇。

    心好痛,仿佛被人撕开剁碎。

    眼前一团黑,没有一丁点光亮。

    倏地,又一道光将黑幕撕开一个缺口,一位白衣女子蓦然出现,她绝世倾城、孤芳傲雪、亮光晶莹地散在她的轻柔的白衣上,宛如翩翩而来的九天仙女。

    “力钦.....都过去了....不要怕.....”

    有一种温柔的声音空灵而虚无缥缈,仿佛从另一个空间传来,但每一字每一个语调都能够让这个少年感受到莫名的温暖。

    他缓缓扇动沉重的眼皮,强烈的光像涛涛洪水冲贯而来,他不由皱了皱眉,一张清冷绝美的容颜映入眼帘。

    在阳光照耀下的她,清秀绝伦、眸目凝笑,一切仿佛在她看来都是美好,希望就在她眉宇间熠熠生辉。

    “舒宫主....”

    他第一个念头是诧异,而后却有莫名的喜悦在心田发芽,这是梦吗?他不由地产生了质疑。

    可是显然不是,舒晴就在他面前,如果只是梦,没有那么真真切切,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那一夜那一剑是一场梦。

    “力钦,你要多谢舒宫主,若不是她,我也找不到你。”又一张脸出现在眼前,他略显沧桑的星目流露出欣然之意,俊朗的容颜并没有因为岁月留痕而掩盖,反而从五官中散发出一种男人独特的韵味。

    扈力钦先是一怔,哑然喊道:“二叔。”

    仿佛一下子所有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倔强的他竟然如一个撒娇的孩子,将头深深地埋在扈长耘的怀里,泣道:“长植叔死了,他死了.....力钦没有用....救不了他....”语调中尽透自责,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无法一气呵成地说完,每一个字都充满着沉重的悲怒。

    但在旁人眼里,他说得每一句话都是带着极大的痛楚讲出来,就像被扎了一根针后,忍着痛吐出一个字。

    舒晴是第一次看到扈力钦放下往常的伪装与倔强,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倾诉、在哭泣、在抱怨,她的心没来由得感到一阵刺痛感,冷艳的玉容上无端晕染着一丝哀怨之色。

    一只粗糙的大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柔声道:“力钦不哭,长植为了复仇恐怕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生无愧于六空之人,死无祚于六空之魂。”

    扈力钦缓缓抬起头,满面泪痕的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中年男子,重重点了点头,哽咽道:“是,长稼叔。”

    “扈力钦,你若真的对你长植叔的死感到难过的话,你一定要为他报仇,杀了北苍派的所有人,尤其是那黑小子狄印。”扈长耘俊脸阴冷下来,目透决然之色,正色道。

    想到“狄印”这个名字,扈力钦的剑眉皱成一团,眸光隐隐透着挣扎与为难,而后他沉沉一阖眼,清瘦的脸颊微微抽搐,双掌紧握成拳,胸腔涌动着一股愤怒之意,双目尽赤,从牙缝间逼出一句铿锵决绝之语:“此仇不共戴天,我要他....他们血债血偿。”

    舒晴柳眉微蹙,凝视着这样充满仇恨、浑身戾气的扈力钦,她的心开始惴惴不安。

    安谧的午后,扈力钦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门外,他靠在门上,仰望着天井上的一方蓝天白云,面露一丝责备:“狄印,当你飞出那一剑之时,我们的兄弟之情就被你斩断,呵呵呵呵....”

    说到最后他竟惨然苦笑,这笑声无助而嘲讽,连他都开始讨厌现在的自己,还有现在的现在。

    “如果夹在两块木板中间,无论选择哪一方,势必都会造成伤害,你为难,他也为难,世间最痛苦的事无非就是在选择...”

    舒晴缓缓走来,她白皙的玉指包裹着闪烁着淡紫色光斑的梵姝神剑,启齿说出这一番话时,她的眸光闪烁着别样的色泽,她轻轻靠在门上,与身旁的少年并肩站着。

    仿佛一下子世界都静了下来,只有两个人心跳的律动,是那么遥远,又是那么接近。

    不知为什么,这白衣女子的出现,总有一种莫名的魔力,可以让扈力钦烦躁痛苦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侧着脸静静地看着她。

    就只需一眼,就可以将世界的至善至圣的美好收尽眼底,就好像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将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聚集一身,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须臾,舒晴动容地启齿说道:“可是每一个人都活在选择的轮回里,选择至亲、选择挚爱、选择师恩、选择兄弟,有诸多的选择在扰乱着每一个人的心神。以前,师傅曾跟我讲过乾坤子与梵音宫创派祖师杜梵音的山盟情缘,他们相逢到相爱是那么美好,在昆仑山下盟情誓,一对道侣传为佳话。可再多的山盟,那又如何,一经选择也变得一文不值。逍遥门的乾坤子为了他虚无缥缈的道放弃了与梵音祖师的山盟情缘,可梵音祖师依旧坚守着当年对昆仑山的盟誓,哪怕创立了梵音宫,也要与逍遥门比邻,还告诫梵音宫世世代代弟子,与逍遥门弟子交好,真是“两人同山盟,徒留一往而情深”。

    她淡淡地说着,没有带一丝一毫的情感讲着一个小时候听起来那么美好又那么让人怅惘的故事,但她的清眸明亮而美丽,像是有一波清水覆在她眸中,闪烁着。

    扈力钦认真地听着她的讲述,不禁重复起她的那一句话,开始细细咀嚼其意:“ 两人同山盟,徒留一往而情深。”

    舒晴依旧继续用她平淡而深沉的言语说着:“师傅说,女子动情就是如此一往而情深,师傅的师姐妹们都是因过于执着于情,而毁了修为,所以她总是告诫我们,不能动情,不能与男子定什么山盟与海誓。”

    说着说着,她竟颇有深意地望了扈力钦一眼,眸光又突然黯然下来,她继续说:“我的父母是站在正魔两个对立面,他们有他们各自的抉择,可毅然效仿乾坤子与梵音祖师在昆仑山下盟誓定情,选择将我留在梵音宫,追求他们的天涯海角....”说到最后一个字,明显哽咽住了,让她停顿下来。

    细心的扈力钦被这女子的言语说动了,心神为之而牵动,他恻然道:“舒宫主,你说得对,我何尝不知,我和狄印就注定做不了兄弟,一切都是注定的,可我非要违拗,如今我的叔父长植叔惨死在他手中,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我痛恨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

    他的星眸渐渐陷入了挣扎与踌躇,略显慌张之后,变得异常冷静下来,冷静得有些可怕,他冷冷地、不带一丝情感说:“像我这样的人,不配有兄弟,不配有山盟海誓的爱情,我只想报仇,他们都活在我梦里,日日夜夜在警醒我,我活下去就是为了报仇,别无其他。”

第二百二十章 北苍

    扈力钦语气漠然,透着决绝之色,毫无商量的余地。

    舒晴清眸闪过一丝失落,她不禁苦涩一笑:“如此,别无其他,嗯,舒晴本就是来向扈掌门告别,来日相见,希望你....安好。”

    扈力钦将头放得很低,刻意不想让光照到他的脸庞,他的表情被偏光的阴影掩藏起来,他漠然道:“多谢....舒宫主的襄助之恩,扈力钦生来就是踩在正邪两端,日后还是少见的好,莫要让我玷污了梵音宫的圣洁之名。”

    她的娇躯微微一颤,泫然转身,孤影渐渐走出院子。

    扈力钦只是低着头,默然不语,可他的心竟莫名感觉空荡荡的,他随意一瞥,屋内的琅琊仙刀仿若失神落魄般不停颤动、发出谪鸣之音。

    他‘噗嗤’一笑,这笑诡异而乖戾,他仿若对着琅琊仙刀冷笑道:“你以为你配得上梵姝吗?你注定....你注定要为了六空覆派复仇活着,什么山盟...什么兄弟情义.....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张狂的咒骂,讥讽的言语,看似对琅琊仙剑说,其实他是在对内心的另一个他进行一次讥笑与嘲讽罢了。

    拐角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目睹这少男少女的情殇,他兀自颓然靠在墙上,从怀里掏出沾着血迹的孔明锁, 眼眸含着泪,一语成谶:“玉娆,我们两人同山盟,却阴阳两隔,留我一往而情深,但力钦这孩子,纵使没有山盟,却已经一往情深,冤孽,冤孽啊。”

    ※※※

    北苍派,苍耳宫。

    宫殿内横梁、匾额皆挂上白布,一群穿着锈红色衣衫的弟子站成十几排站满大半个大殿,他们腰间纷纷系着一束纯白腰带。大殿中央放着一口檀香木棺椁,棺椁里躺着妆容整洁、安详宁静的女子,那女子的嘴角微微弯曲,仿佛死前没有痛苦,很是祥和。

    棺椁外站着一个老者,这老者有几缕白发黏在爬满皱纹、尽显沧桑疲倦的脸容上,这老者浑浊的鱼目惨然无光,他扶着棺椁边角木沿,望着棺椁内躺着的那女子,不禁黯然神伤。

    殿内的气氛异常诡异,所有弟子皆缄口不语,低首默哀。

    忽然,有一青年站直身子,斜睨了一眼身旁的黝黑青年,狡黠噙笑,作揖道:“师祖,沛风有事详禀。”

    “说...”

    郗程南没有转身,只是干脆了当地从嘴里逼出一个字。

    高沛风昂然挺胸,正色道:“昨夜那乔装成女子模样、偏帮扈力钦的人,其实是狄印狄师弟。”

    狄印漠然不语,一直低着头,只听高沛风续道:“沛风调查过,就他一人不在屋内,而且他掌管派内防务事宜,若非他引狼入室,何至于玉娆师叔惨遭歹人毒手,不幸香消玉殒。”

    一旁坐着阖目凝神的佝偻老者哼然道:“哼,若你这么说,那扈力钦与

    高长稼一身北苍派行头,难道也是掌管防务事业的狄印所为吗?”

    狄印身旁的矮胖青年面露愁色,他灰溜溜的眼珠子飞快在眶里转动,微微斜睨了狄印一眼。

    只见狄印神情黯然,无动于衷,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仔细思忖之下,终于明了狄印为何向他要两套北苍衣服,他幽幽一叹,饶是无奈。

    高沛风摇首道:“苟长老此事也很简单,北苍派的衣物一向由连胜师弟掌管,那连胜师弟自然受到狄印师弟的蒙骗,而丢失此物。”

    郗程南突然转身,狠狠瞪了连胜一眼,问道:“连胜,此事当真?”

    连胜被这个可怕眼神吓了一跳,慌张跪地,低着首,本就尊师重道的他,此刻大气都不敢一出,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在等待宽恕。

    “连胜....”

    郗程南没有耐心,加重语气,又问了一句。

    狄印蹙着眉,下定决心决意捅破这层纸,他心知郗程南已经知道昨夜那乔装之人是自己,只是想让自己主动承认罢了,心念之下,不禁开口道:“此事不关.......”

    连胜抬起头,眼眸突然变得坚毅,他睨了狄印一眼,截断狄印的话头,凛然道:“其实是连胜的失误,中了扈力钦这贼人的奸计,被骗取了两套衣服,此事与狄印师弟无关系,刚才高师兄说昨夜那乔装之人定人是狄印师弟,可连胜愿以性命担保,昨夜那人决计不是狄印师弟,因为昨夜狄印师弟在我屋内睡着了,所以不再他屋内,又怎么可能前往小筑呢。”

    他微胖的脸庞透着一股诚实坚定之色,仿佛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狄印闻言不禁错愕,他虎目圆睁瞪着这一个与自己最为要好,最照顾自己的师兄连胜,缓缓摇首,刚要开口否然时,只听到一人开口质疑道:“不可能,连胜你如此偏帮狄印,你是不想活了吗?”

    这说话之人正是高沛风,高沛风自然不信。

    郗程南以审视的目光瞅了瞅连胜,再睨了睨狄印,从两人的表情举止中,他早已猜到了什么,了然于胸的他淡淡地说:“连胜,你愿以性命担保,很好啊,如此讲义气之人,很好。”

    他语气突然加重起来,厉声斥责道:“但你竟然可以被扈力钦玩在鼓掌之间,好,连胜失职,撤掉该职务,今后由狄印负责,连胜事后去戒律堂领针砭之刑,以作惩戒,下次勿犯。”

    狄印听后大愕,心生愧疚,作揖道:“此事,全由....”

    郗程南瞪了狄印一眼,截口道:“狄印你还不谢恩........”

    这个言下之意无非是让他不要再苦苦纠缠,谢他的不杀之恩,还有重用之恩。而惩戒连胜,其实是想给他敲一个警钟,让他知道北苍派才是他的家,不要再起异心,此等恩威并施,不禁让苟一勃叹服。

    连胜朝着踌躇和为难的狄印释然一笑,示意他不要再起争端,狄印面颊一紧,重重朝地上磕出一声闷响:“狄印谢师祖大恩,日后必然对北苍忠心不二。”

    他的这一沉沉猛磕,由于用力过猛,使得两滴泪从眼眶中飞出,宛如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被扯断似得,重重摔碎在地上,他迟迟不起来,不敢抬头,等了很久,所有人都离开了,他的泪凝结成痕迹时,才缓缓起身,身心俱疲地缓缓走出殿外。

    苟一勃望着狄印的背影,幽幽一叹:“哎,这小子如今已经与扈力钦彻底决裂,再也回不了头,又欠了连胜这么大的一个情义,真是折磨死他了。”

    郗程南否然道:“难道这个情义不是我成全了连胜吗?若是看在他救我一命、迷途知返的份上,一千个一万个狄印,老夫亦照杀不误。”说着言语透着一股阴狠决然。

    北苍派,苍子大院。

    “啊....啊....啊....啊......疼死我也.......死小子......你是阎王爷派来索命的啊,疼死人了,你给我轻一点......”

    一声声钻心刺痛的惨叫从屋内传来,屋内床榻上正躺着一个半身**的青年,这青年有点胖,那白白胖胖的脊背上多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血孔,有的血孔还不时渗出血珠来。

    这青年正是刚受过针砭之刑的连胜,而坐在他床边为连胜上药的正是狄印,狄印黑脸皱成一团,满脸溢出愧疚神色,虎目中尽是不忍之色,手中拿着药瓶,时不时给连胜背上伤口洒些药粉。

    “哎,你也别难过,我疼也就疼一两天,你要是让师祖知道是你带扈力钦他们进来,而害死玉娆师叔的话,那你肯定是死一百次都不够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谁叫我们是兄弟呢。”

    连胜虽然疼得咧咧大叫,但扭着头瞥着狄印的神情还是那么温润满满的,说出来的话朴实诚恳,却温暖着狄印的心。

    狄印心下一暖,泪水在虎目里打转,他感激道:“连胜师兄北苍派里,就你对我最铁,你这份情,这份恩,狄印以后一定要好好报。”

    连胜哈哈一笑:“哈哈,狄印啊狄印,不是帮人就是想要人报恩,你若是记得我的好,以后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在派里呆着,不要再和六空派的人有什么牵扯就行啦。”

    狄印黝黑的脸庞渐渐添了一些愁容,怅惘道:“现在也没有什么牵扯了,他一定恨我入骨,兄弟肯定是做不成了。”说着狠狠拍打自己的手臂,自责道:“我这臭手,怎么就傻到去管他们的事情呢,还杀了游长植,这下真的是.....哎....”

    连胜动容道:“哎,既然都这样了,就别自责了,你们本来就做不了兄弟,北苍和六空的恩怨已经牵扯数代人,你既然拜入北苍,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算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狄印惘然叹息,彷徨无助的虎目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心道:“葛木头,若是你在,那就好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郡主

    ※※※

    “阿唒......阿唒.....”

    黄赤少年无端地连连打了两个喷嚏,桌案上突然发现一只白色绢帕,这只绢帕微凸起,还会移动,极其诡异。

    “吱吱....”

    当黄赤少年随手拿起绢帕时,才发现一只琥珀色的仓鼠在绢帕里,它四肢挥舞,样子甚是欢腾雀跃,活力四射。

    黄赤少年单皱一撇眉,疑惑地问:“小琥,你这是哪里弄来的?”说着这话,少年都对自己有一些无可奈何了,戏谑地说:“哎,葛贯亭,小琥要是能说话,就成精了。”

    谁知小琥还两只脚丫支地,两手叉在鼠腰上,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然后两只手扑到绢帕上,蜷缩成一团,像一只长在帕面上的蜗牛。

    葛贯亭蓦然松手,绢帕瞬间软趴趴地落到桌上,而小琥的就跟一个皮球在帕子落地时,滑到一旁,打了两个圆滚滚后,伸展开四肢,它朝着葛贯亭又一阵“吱吱吱”地怒叫,好似在责怪他为何撒手。

    一只手掌轻轻抚过它的鼠身,是那么的轻柔,是那么的温顺,顷刻间,这只小仓鼠快要柔化在主人的手掌心似得。

    清风徐来,书册页页翻动,小琥懒洋洋地躺在书轴连接处,阳光透过窗棂格子的缝隙,倾泻在小琥身上,将它通体的毛发照得金灿灿的。滋溜一串口水从呼呼大睡的小琥鼠口边流淌出来,哒啦滚落到书册上。

    葛贯亭提着笔,认真地端详思考着左手边的那一卷经书时,无意间余光扫到小琥那一口哈喇子把经书染湿,心急之下,失声嚷道:“哎呦.....小琥...”

    面上流露出心疼之色的葛贯亭立马将经书抄手夺过,小琥噗嗤一声,啪啦落地,摔在砚台上,浑身被墨汁染得乌黑。

    但它依旧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只是稍微抖了抖身子,改了一下睡姿,继续憨憨大睡,可是因它抖动身子而导致身上的墨汁到处飞溅,有几滴弄到葛贯亭清俊的脸庞上。

    葛贯亭刚想教训它时,却见它睡态可掬,不忍打扰,唯有作罢,只得唉声叹气将沾染唾液的经书放在阳光下掸了掸。

    他睨了睨经书上整齐排列的形同蝌蚪般地梵文,却发现刚好被唾液弄湿的一大块地方原先却是一片空白,他不由心生诧异。

    密密麻麻的梵文在水印与阳光的交织下显得愈加明显,且字体底色还是灿灿金色的,好不显眼。

    “一切禅定摄心,皆名为三摩提,秦言正心行处。是心从无始世界来常曲不端,得此正心行处,心则端直,譬如蛇行常曲,入竹筒中则直。”葛贯亭蹙起剑眉,喃喃自语道:“禅定,清愚三昧,三摩地,三摩提。”这些梵文不禁引发他的深思。

    他心中自是有所疑惑,也不耽搁,默念了一句:“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细细揣摩之意时,

    随手一翻,湿页的背面竟显现出一个图案,图案上画着一个光头小和尚双足跏趺,正在阖目凝神。

    葛贯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难道这卷梵文经书里蕴藏着释家修佛功法,不由心生奇思怪想。

    他亦然照瓢画葫芦地按照图案的动作也盘腿坐在地上,按照梵文所写的禅定方法,放空舒心,入静内定,云台顿觉清明异常,仿佛全身上下的毛孔被打开,从毛孔内钻出一个个金色梵文字样,顺着身体莫名运气的气流,周身骤然回旋飘转着一字字熠熠闪烁的梵文。

    已过一炷香的工夫。

    不自禁体内难以控制的上善灵力竟然躁动起来,开始近乎粗暴地压制着这禅定的梵文功法生长,仿佛生怕自己的领土被外来之人入侵似得。

    可你越是压制越是抵制,从毛孔钻出的金色梵文字样却越发明亮,如闪烁星陨自由自在又神圣不可犯地挂在周身,迂回转动。

    每一个金色梵文之间仿佛有金色流光相互贯通连接,如不可撼动的一层层铁链般,熠熠生辉。

    奇怪的是体内的乾坤石好像甚是欢喜着梵力的滋长,既不协助上善灵力去抵制,也不助长其威势,俨然成了坐山观虎斗的墙边草,许是在等待哪一边更强,便靠向哪边似得。

    当滔滔如江海的上善灵力与涓涓如溪流的梵文功法相遇时,他周身飞速旋转的不止是金色梵文,还交织着金色阴阳太极,如烈火梵身一般,几乎感觉到自己快被两股力量炸开的葛贯亭陡然睁眼,停止禅定,不再依照经书文字所言调息运功,顿觉身上所有争斗之气瞬间消弭。

    葛贯亭第一次在修行之中有了挫败之感,他竟然因为早前修行的上善灵力而无法修行此功法,难道道佛两家的功法不可合二为一吗?

    百思不得其解的他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许久才稳定住被两股劲流搅成一锅粥的江田气海,定是血色不匀,显得他面色越发苍白,仿佛重病缠身的病人。

    不知忧烦什么事情,让黄赤少年的眉头锁得更紧,他将那卷被弄湿得经书用一块布包好,塞到怀里,仓皇跑出藏经阁时。

    “葛施主何故行色匆匆?”

    碰巧在路上迎面走来两个和尚,说话得正是观心和尚,而他身边站着是一位小和尚。

    这小和尚年纪尚小,十三岁的模样,光头通亮,双目含水,宛如掬两波瀚海清泉于眸眼间,他朝着葛贯亭温然一笑:“葛施主哥哥,你好,小僧是观自,波罗神僧的小徒弟。”

    葛贯亭不知为何一见到这个叫观自的小和尚,特别是望着他平静如水的眸子后,本来的毛躁焦灼之气一扫而空,他作揖道:“观自小师弟好。”说着也看了一眼观心,续道:“有事想找波耶方丈详谈。”

    观自抢先开口道:“方丈师伯因观在师兄无故被害之事一直闷闷不乐,如今寺中繁杂琐事交由观世大师兄处置,若施主哥哥有什么重要之事,可寻小僧的师傅波罗神僧详禀为好。”

    葛贯亭欣然一喜,作揖道:“谢谢观自小师弟指点。”说着他恭敬一礼,转身离开。

    观心望着少年匆匆的背影,饶有兴致地说:“小师弟,这少年的本事若与你一较高下,孰能赢呢?”

    观自也未明说,双手合十,念起佛号道:“阿弥陀佛,佛都说五蕴皆空,那输赢更是一念空相,何必执着。”说着朝观心莫名一笑,便缓缓离开。

    “臭小子,你还对你师兄打佛腔啦。”观心不禁苦笑,拍着光溜溜的头顶,啐道。

    穿梭在红灰墙阁之间,葛贯亭没有停下自己焦灼的步伐,按了按搁在怀里的那一卷经书,莫名开始忧虑起来。

    “麟仙....麟仙.....”

    从寂静无人的墙角传来欢乐而稚嫩的女童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发音有些含糊不清,但依稀可以听清楚其话意,从清脆稚嫩的孩童声中焕发出喜悦之感。

    葛贯亭循声望去,一个四岁女童追赶着一个青年男子,而青年男子身着一袭黄衫随风飘荡,潇洒悠然,手中握着一串冰糖葫芦,丰神朗俊的容颜上此刻挂满浓浓笑意,眉宇之间的刚毅近乎被一缕和风笑语慢慢柔化。

    这不是麟仙萧雁麟吗?

    葛贯亭心中顿时充满疑惑,他蹙起眉,没有直接上前问个究竟,而是躲在暗处,细细观察。

    麟仙一只手臂将这灵气十足、眉清目秀的女童抱起,而另一只拿着冰糖葫芦的手举得很高,对女童柔声道:“筱筱乖啊,如果你亲麟仙一口子,麟仙就把这个送给你好吗?”

    那个叫“筱筱”女孩调皮的嘟着嘴,分外傲娇,但两颗灵动的大眼珠子灰溜溜地在眼眶里打转,朝麟仙脸颊冷不防亲了一口,然后她咧嘴一笑,两只小白里透红的小粉手朝麟仙一摊,发出铃铛般清脆的笑声:“呵呵,快给筱筱,快给筱筱....”

    麟仙柔和的目光尽透宠溺之色,将冰糖葫芦递给她,小声道:“记住哦,不许跟任何人说见过麟仙知道吗?”

    筱筱用舌头舔了舔冰糖葫芦,大眼睛笑眯成月牙状,略显笨拙的小脑袋点了点,应道:“知道啦,麟仙你是天上的小神仙,让人知道你就不能来给筱筱带好吃的啦。”

    麟仙“嗯”了一声,抚摸着她的柔软如丝发髻,柔声道:“筱筱真乖。”

    领头年纪偏大的奶娘,看到筱筱一个人在角落舔着冰糖葫芦,一脸茫然惬意,她蹲下身子,上下打量着筱筱郡主,才心安道:“还好没什么事,我们去见公主,去见你娘亲好吗?”

    筱筱乖巧地应了一声:“好哦,见娘亲见娘亲。”

    葛贯亭站在不远处,望着这一群侍女围拱着这个叫筱筱的郡主,望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这个少年眉宇间的疑惑更浓上了几分,他茫然喃喃道:“筱筱....公主....娘亲.....”

第二百二十二章 译书

    崇圣寺,三元宫。

    一面面经幡随风飘展,殿外的少年踌躇不前,他抬首仰望蓝天,眉头紧锁,似有心事。

    大门“咯吱”闷响,一个冷面和尚从殿内走出,朝葛贯亭冷冷地说:“葛施主是找家师吗?”

    葛贯亭微一怔,见他望着自己的眸光透着寒意,但眼眸深邃,饶是这冷面和尚对自己的心思了如指掌似得,恭敬抱拳道:“是的,还请观身师兄向波罗神僧禀报一下。”

    观身和尚合十双掌,应道:“正巧家师与几位师叔伯也聊起葛施主,葛施主有请。”说着身子微侧,双手一摊,大有相迎葛贯亭入内之意。

    殿内大门一关,便瞬间暗了下来,只有十几盏长明灯的微弱亮光,有三个蒲团却只坐着两个神僧,分别是波罗与波密,唯独不见方丈波耶。

    波罗微睁老目,睨着葛贯亭,用慵懒的口吻地说:“小施主,观在师侄遇害之事,老衲与波耶师兄商议过,此事恐怕醉翁之意不在于萱草,而是志在藏于建极大钟内的大理段氏家族的乾坤八脉神诀,此事牵扯皇家众多人,自是不好调查,但观在师侄脖颈上的刀痕,确属唐门的失魂刀决无疑了。”

    葛贯亭闻言大怔,愕口道:“失魂刀决?”

    他发现自己过于惊讶,引得众人侧目,不由一窘,而后强行定了定神色,心忖道:“难道此事真与力钦有何干系吗?”

    不由想到那一夜,那个黑衣人的身形与扈力钦基本差不多,而且他也会使出失魂刀决,除此之外也就那把刀不同罢了,若是想要隐藏身份,黑衣人就算是扈力钦,也未必会拿出琅琊仙刀,如此招摇醒目,岂不是自打嘴巴子。

    他心念于此时,波密神僧开口道:“唐门如今落到毒鹰邪王唐义林手中,他又在大理国创立了什么芏教,哎如此邪佞却与扫北王来往甚密,此事若要深究,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堂诡谲,还是要靠当今陛下来裁决更为妥当。”

    波罗屈指转动佛珠,附和道:“师弟所言极是,那夜高升泰率领他的兵士强行入寺,说是护寺寻贼,无非是趁乱搜寺寻宝,可为何他偏偏早不来,晚不来,就在大家都中毒之后才来呢,此事老衲看是与鄯阐侯高智升也有牵扯。”

    说着他余光瞥了一眼葛贯亭,见葛贯亭面色愁然,以试探性地口吻问道:“小施主是否有什么发现,不然何故不请自来,有何事皆可与我等言明,殿内并无闲杂人等。”

    葛贯亭闻言缓缓颔首,从怀里抽出一卷经书,将经书突然出现奇怪文字与图案的页数,悉数在波罗波密两位神僧面前徐徐翻开,解释道:“今日在藏经楼内,小生养得一只仓鼠贪睡不慎让唾沫弄湿了经书,可不知为何却出现了这些奇怪的图文,这些图文恐怕是佛门的高深功法,若是落到旁人手中,必然会引起轩然大

    波,所以小生便匆匆赶来,告知两位神僧。”

    波罗微微一怔,扫了扫经书图文,与波密对视之间,心中早已了然有数,他温然道:“小施主如此拾金不昧的品格,真是世间罕有,若是换了他人,早已将此功法占为己有。”

    “是的,小施主人品贵重,若是将此功法学得,我等也不会担心小施主会惑乱苍生。”有一个老和尚从内堂中缓缓走来,他朝葛贯亭投射出激赏的目光。

    葛贯亭朝他作揖道:“波耶神僧,此功法本为佛门所有,小生自然不敢隐瞒不报。”

    波耶神僧捋了捋清须,正色道:“葛施主,实不相瞒,这段日子劳烦你翻译的梵文,是来自西域天竺国婆罗门的无上功法大智菩提璎珞藏,此事一直是寺内最高之密,在二十年前,有一位来自西域的得道番僧到中土云游传播佛法,这位悉地高僧的首站便是我们崇圣寺,这一待就是一年有余,后来这位高僧又带着徒弟去往各地佛门寺院宣扬佛法,这一去便将近两年,回来之时,悉地高僧仍对崇圣寺甚为满意,打算将大智菩提璎珞藏的前两卷留在寺内,而后两卷存放在梵音宫内。可谁料悉地高僧的徒儿一德私欲一起,也不知缘何与一群黑衣人联手,里应外合洗劫了崇圣寺,第二卷经书便这样不翼而飞。悉地高僧知道后,愤怒之下气绝而作古,我们将他肉身葬于寺内三塔之中。悉地高僧临终前有一遗愿,便是等待他的徒儿回心转意,将他师傅的肉身带回西域。”

    说着他喟叹不已,缓缓看了一眼那一卷被弄湿的经书,蹙眉道:“此事一直是寺内秘而不宣之事,很多乾坤人士皆以为大智菩提璎珞藏前两卷皆被盗走,可却不知有一卷经书,还留在藏经阁内,只是梵文晦涩难懂,常人更难轻易窥视。这十七年来,一直想寻一位既通晓汉梵两文又人品贵重之人译此文,你萧遗阳师祖还有逍遥门的麟仙对你是极其看重,认为你绝不会泄露甚至于觊觎此功法,果然几番试探之下,你却不为所动,如此甚好。”

    葛贯亭闻言不由自觉惭愧,摇首道:“我....小生也只是以心而为之,既然此功法如此珍贵,小生还是....”

    波罗欣然截口道:“十七年来无人发现此功法藏匿于经书之中,唯有葛施主你能破解,此经书定是与葛施主有缘,译经之事还需劳烦葛施主。”

    葛贯亭沉吟片刻,作揖道:“既是如此,葛贯亭定当不负几位神僧重托,译出这一卷经书,以求功德无量。”

    “观心有事禀告。”

    门外有一人高声喝道,声音铿锵有力,透过厚墙红门让殿内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只见波耶神僧神色不改,开口道:“何事?”

    观心和尚朗声道:“高升泰高大人奉皇命,特请葛贯亭葛施主进宫面圣。”

    波耶思忖片刻,温然道:“既是陛下旨意,那观心你且带葛施主去见见高大人。”说着等门外的观

    心应了一声:“是!”之后,他望着葛贯亭,续道:“葛施主,恐怕你这几日要在皇宫住上一两日。”

    葛贯亭微微紧了紧眉头,诚然道:“梵文功法之事,贯亭定会守口如瓶,绝口不提。”说着莫名心口处有一个东西在跳动,他强忍住心神,抱拳道:“那小生告辞。”说着缓缓走到开门而出。

    他捂着心口,与观心和尚走了一小段路之后,狂跳的心口才慢慢缓和下来,观心和尚察言观色,早已看出葛贯亭的不对劲,问道:“葛施主,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葛贯亭内蕴上善灵力控制住乾坤石的悸动之后,才摇首道:“没事的。”

    而三元宫内,除了三个神僧以外,又多了一个青年和尚,这青年和尚却生得眉目极其清秀,长长的睫毛为青年和尚平添了一丝女子的柔美。

    “观世,你且用清水试试这卷经书的尾部空白之处,可会出现葛施主所言的图文。”波耶将手中的那一卷经书递到青年和尚的面前,缓缓道。

    那个叫“观世”的青年和尚应道:“是,师傅。”说罢接过经书放到木案上,翻到尾页,然后一只手没入装满清水的白色瓷碗中,湿哒哒的手握着汩汩的水帘渗漏进经书内。

    众人皆将目光注视在这本经书上,水渍湿透纸背,缓缓在纸上化开成一朵水纹花。

    须臾,那被水濡湿的经书上却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图画,没有梵文,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这不由让众人陷入了沉思,只听观世思忖道:“难道是那葛施主的仓鼠唾液有奇效,可徒儿怎么看都觉得那仓鼠平凡无奇,并非是什么灵兽,怎会如此,难道是葛施主有隐晦不报的细节?”

    波密附和道:“这也无不可能,葛施主定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破解其经书之奥秘,可见这少年人与佛有缘。”

    “这少年身怀两颗乾坤石,又修习上善灵力的功法,难得他心性淳良,绝非大奸大恶之徒,还与大智菩提璎珞藏有缘,不然我等参详十七年而一无所获的经书,他却能够在短短几日之内便解开经书设下的结界,恐怕这一卷经书也只有他一人可解译。”波耶思忖道。

    观世清秀的脸庞透着忧虑之色,犹豫道:“可是,师傅若是他习得这....”

    波耶释然一笑,摇首道:“佛道两功法本就不能相融,普天之下,能做到融二者功法也只有千百年前的乾坤真人,况且就算他能修得也是造化所然。原本悉地神僧就是想将这大智菩提璎珞藏传于乾坤神州至善至德之人,这少年必是当仁不让。”

    一个字铿然落地,三元宫内骤然陷入寂静。

    而葛贯亭与观心步行至殿阁之间的广场上,广场上站着两列的兵卒,领头有一位白衫青年。

第二百二十三章 面圣

    那白衫青年背对着葛贯亭两人,负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他缓缓侧着面,挺直胸膛,笔挺的鼻梁带着些许高傲之气在阳光照耀下,侧脸分明的轮廓尤为清晰可见,说不上他清秀,因为他的脸庞分外英气。

    说不上阳光,因为他的神情却有一丝让人看不透的深沉,说不上俊朗,因为他的长相在中原各地尤为普通,但这如雕刻的五官却散发着常人所没有的独特气质。

    高升泰一袭白色锦服,外缀虎皮,颇具贵气,他徐徐转身,将目光移到了葛贯亭身上,他悄然咧开嘴角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面上虽极力表现出谦和温然,但不知为何那一双眼眸让葛贯亭不禁感到怯色。

    不知为何葛贯亭望着眼前这个叫高升泰的青年人,想到了观在遇害的那一夜,他有恃无恐地带着五十名兵卒强行闯入。

    “所有人给我搜,任何角落不许放过,务必找出那歹人的行踪。”在那天的黑夜里他凝着漆黑眸子,闪过一丝诡异,冷冷地对着兵士们发号士令。

    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和尚从一群神态疲倦、面透乏色、身中萱草毒的群僧中出来。

    他唇色惨白,但炯炯有神的目光在压抑住无数的痛楚之色后,恍如两淬明火般耀眼夺目,他咬着牙根怒然道:“高大人,你如此搜寺有违寺规,此事尚需向方丈师伯禀告。”

    高升泰左边唇角微微翘起,微笑道:“观自小师傅,你年纪尚小,有许多事还不明了,皇家寺院归属皇室,有贼人闯入,身为清平官的升泰自然责无旁贷,你放心,此事定当告知波耶国师,只是事情有分个轻重缓急,等我们寻得贼人后,升泰自会前去请罪。”说着阴冷的余光扫向左右两侧,冷然道:“留十人照顾寺内师傅,其余人等....”

    “其余人等原地待命。”

    有一位女声截住高升泰的话头,对众兵士下令,那女子柔美入骨,清婉文雅,美目流露一丝慧色,声音温柔好听,但言语中却是铿然掷地,透着决然之色,让人闻之肃然起敬。

    “参见公主殿下。”

    一排排兵士齐齐向着这女子屈膝跪地,甲胄摩擦声铿锵作响,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异口同声喝道。

    高升泰循声望去,莘蓉公主身后除了一群兵士以外,左右两边还站着葛贯亭与一袭黑衣的余登。

    他笑容僵在嘴角,缓缓朝莘蓉公主行了一个臣子礼:“臣高升泰参见公主,公主殿下为何阻臣追贼,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那贼人会逃之夭夭。”

    莘蓉公主睨了他一眼,厉声道:“该逃的,高大人去也追不回来,何必扰了寺内的宁静,况且寺内宝物众多,若是高大人的手下哪个不小心毁坏了一二件,此事若是由波耶国师传入父皇耳朵里,那高大人又作何交代。”

    高升泰依旧半躬着身子,抱着双拳

    ,眸中透着不甘,但面上仍是和颜悦色,他摇首道:“臣自然不敢,定会让....”

    余登截口道:“高兄今夜来得如此之巧,真是让人有所想法,只是那黑衣人早已遁走,余某早已派手下寻过,就不劳高兄费心。”

    高升泰眼眸一缩,应道:“是,升泰遵殿下旨意。”说罢缓缓站起,眸光注意到葛贯亭,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瘦儒雅少年,不知为何眸眼渐渐焕发出异样的色彩,嘴角荡漾着莫名的笑意。

    这笑意依如今日的高升泰,让葛贯亭不禁感到惴惴不安。

    “陛下有请,有劳葛公子与升泰入宫走一遭。”高升泰面色温润,淡淡地对葛贯亭说。

    葛贯亭避其目光,缓缓颔首。

    大理皇宫,金碧辉煌的鸾殿,有一位中年男子坐在龙椅之上,他金黄色圆领大袖龙袍裹身,袖大曳地,袍衣无处不绣有花纹,雍容华贵,头髻被黄色头囊包裹着。

    龙椅旁分别立着一男一女,那男孩十岁左右,身穿华衣锦服,但身躯瘦小,显得这华衣大了一些,明显不够贴身,但他机灵的眼眸无意地在葛贯亭身上逗留,饶是很有兴趣似得。

    而那少女文雅美丽,淡黄色宫装将玲珑身姿衬托而出,外披金色薄纱,肤光胜雪,端庄高贵,不是莘蓉公主又是何人呢。

    高升泰朝龙椅上那中年男子跪地磕头道:“臣高升泰拜见陛下。”

    葛贯亭闻言也跪地行礼,作揖道:“草民葛贯亭叩见大理国皇帝陛下。”说着他余光微微瞥向莘蓉公主,想到今早那个叫筱筱的小女孩,心思不由蒙尘疑惑。

    莘蓉公主亦是感受到他疑惑的目光,柳眉微微蹙起,绛唇轻抿。

    龙椅上的中年男子正是大理国国君段廉义,他眸眼微微眯起,展颜一笑,眼角的褶子就顺着两鬓毫无征兆地裂开,他拂袖一荡:“不必多礼,都平身吧。”说着对角落的侍从喝道:“来人呐,赐座。”

    话音方落,四个侍从纷纷搬出两把椅子出来,葛贯亭与高升泰依言坐下,只听段廉义温然地说:“朕听莘蓉说起你,葛胤葛贯亭才华横溢、文武双全,是个难得的人才啊。”说着不由问道:“可为何不在大宋朝廷考取一官半职呢?”

    葛贯亭抱拳回答道:“禀陛下,大宋向来重文厌武,但文武双修可让文内修其心、武锻其筋骨,可更好为朝堂效力,何况草民葛胤志不在庙堂之高,而在江湖之远,逍遥自在,锄强扶弱,无拘无束、岂不快哉。”

    高升泰思忖其言语之意,开口道:“孔明有云:“因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葛公子莫非是因为宋庭佞臣当道,不屑与之为伍,故而退而求其次不成。”

    葛贯亭摇首否然道

    :“非也非也,宋庭庙堂之上,皆乃柱石之臣,殿陛之间,诸如临川宰辅、苏大学士等栋梁辅弼,更何况大宋皇帝天纵圣智、善纳直言、体察民隐、励精图治,此时朝堂定是一派清明景象。”

    高升泰闻言却没有翻唇言语,而是朝着葛贯亭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这样的微笑反而让葛贯亭莫名心生胆寒。

    “哈哈,葛胤公子口齿如此伶俐,我大理国第一才子高升泰高爱卿都不知道如何应答,真是少见啊。”坐在龙椅上的段廉义欣然起身,带有深意地瞥了莘蓉公主一眼,喟叹道:“可惜啊可惜,朕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莘蓉又早就指婚于余国公余强兴的独子,也罢,不过葛胤公子若愿意留在大理国为臣,朕自当不会亏待于你。”

    莘蓉公主清眸骤然闪过一丝希冀,而后随着他的话语渐渐黯淡下来,却听那十岁男孩开口道:“父皇,既然你可以娶好多个妃子,为何皇姐不可以娶两个驸马呢?”

    许是童言无忌,听之却有嘲讽男人一夫多妻之意,段廉义神色一滞,很快便喜笑颜开,捧腹大笑道:“哈哈哈,皇儿说得也对,莘蓉是真龙天女,就算娶三四个驸马也未有不可。”

    葛贯亭倒是没有注意皇太子之言,却对陛下方才让他入大理朝堂为官所言而耿耿于怀,他宛如一只倔牛般撞进墙角不死心的模样,作揖道:“陛下,贯亭醉心大道真法,暂无鸿鹄之志,还望陛下恕草民推恩之罪。”

    莘蓉公主旋身朝段廉义微微一躬,道:“父皇,虽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尽管葛公子是难遇良驹,但人各有志,还是不要过于勉强。”

    段廉义的一张国字脸又挤出笑意来,他温然道:“莘蓉你啊,父皇又不是暴君,一不顺心就滥杀无辜,不过葛公子如今在江湖上也是个大人物,无论如何,这大理国的议政殿永远给葛贯亭你敞开。”

    正当这时,从偏门处缓缓走来一人,那是一位气宇轩昂的青年,身穿深黑色便服更显得伟岸倾长,大步流星地迈步入殿。他朝段廉义行了一个君臣之礼:“臣余登叩见吾皇陛下。”随即对太子与莘蓉公主作揖道:“延智太子、莘蓉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还未等皇帝说话,延智太子一眨眼工夫就跑到余登面前,举动分外亲昵,嘻嘻道:“未来皇姐夫不必多礼。”

    余登向延智太子微微一笑后,目光恭敬地望向段廉义,只见段廉义长袖一摆:“余卿平身,都是自家人不要拘泥礼数。”

    等到余登挺拔的身姿站起之后,延智太子扯着他的衣袂,仰首道:“皇姐夫,你等会别走了,住宫里教延智练剑好吗?”

    余登望着这一双充满童真与期盼的大眼睛,不由心头一软,应道:“好,余登今晚不走,教太子殿下舞剑。”

    段廉义捋了捋短须,突发奇想说道:“余卿剑术超群,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与高爱卿在殿上切磋剑法。”

第二百二十四章 切磋

    高升泰闻言狡黠一笑,应道:“臣自当遵旨领命,只是不知....”说着有意地看了余登一眼,似乎在等他就范。

    谁知余登毫不犹豫,截口道:“遵旨。”

    话音刚落,两名侍卫奉上两把普通材质的长剑,分别递到余登与高升泰面前,两人二话不说拿过长剑。

    还未等两人说上一两句话,便拉开阵势,双方抖动长剑,我刺你躲,你砍我避,互不相让,在段廉义与延智太子眼中却是上演着一场精彩绝伦的剑术表演,父子俩人频频鼓掌叫好。

    高升泰剑势灵动多变,杀意咄咄,余登长剑晕着灼灼剑辉,气势荡荡,几个回合之下,双方并没有施展全力,各留奇招,却又斗得你来我往,一个剑光,两把长剑,击打在一起,在大殿内响彻着剧烈的金属脆响声。

    莘蓉公主饶是对剑术武学没有任何兴趣,看了两眼后,便将所有目光聚焦在坐在一旁静静观看的葛贯亭。

    葛贯亭神色凝然,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人的剑术比斗,他的侧脸落在莘蓉公主眼里,是那么的俊俏不凡,长得恰到好处的五官,在一张长脸上寻到了最佳的位置,拼凑出俊美的感觉,可是这少年给人的第一感觉并不是俊美,而是木讷憨傻。

    不知为何,此刻她觉得这少年如此认真的神情,却凸显出他先天性的优势--俊俏,这种俊俏不是倜傥公子的潇洒,而是从内心散发出一种不可言喻的俊气。

    葛贯亭似乎察觉有一抹目光洒在他半边侧脸上,总觉得侧脸的毛孔透着丝丝凉意,他肃然认真的神色骤然松弛下来寻着莫名的目光望去,是她,是这位高不可攀的公主,是莘蓉公主在望着自己。

    她的清眸仿佛荡漾着一层流动的水纹波光,是粼粼闪烁,是含情脉脉,这不禁让葛贯亭神色顿滞。

    少年男女的四目在剑光掠影间形成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无声无响,仿佛两人置身在一个只有你和我的异形空间中。

    若是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她笑了,仿佛周遭的气体感受到她眉眼间的浓浓笑意,纷纷盛开出一朵朵绮丽的海棠花。

    许是佳人倾城一笑,千株万株海棠蓦然夺目绽放。

    余登余光无意一瞥,不由心神一荡,莘蓉的笑是那么的甜美,她对着葛贯亭展颜一笑。可不知为何他的心田像是被戳开一个窟窿,一阵又一阵凉风从窟窿中钻进来,吹得他心里凉丝丝的。

    她那久违多年的笑意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因为遥远而陌生,因为心凉而陌生。

    当年,她还是年幼的女孩时,与他并骑一匹白马,可这个小女孩的心好像丢了,就丢在了那个叫流水镇的梧桐树下。

    她愁眉苦脸地望着自己,问道:“余登哥哥,葛胤哥哥会来大理看我吗?”

    少年的他眉梢微微一紧

    ,但依旧嘴角咧开笑意:“会的,只要他有心。”

    等了多少个春夏秋冬,那一颗心重回她的身体,一直闷闷不乐的她如今却只对那黄赤少年会心一笑。

    莫名的嫉妒之心让他失去了一瞬间的冷静与神智,举起的长剑架住了敌人的挥砍,可阴冷的剑意却莫名沁入他的骨髓。

    高升泰循着他黯然失神的目光望去,似是猜到了些什么,得意的嘴角微微扬起,他转动手中长剑往下斜挑。

    余登虎口生疼,猛地松开长剑,一把剑有恃无恐地架在他的脖颈之间,他却巍然不动,面无表情,只是嘴角挂着苦涩的笑意,寒光照亮他的眼眸,他扭头望着莘蓉公主。

    莘蓉公主与葛贯亭此刻的目光完全被两人的打斗吸引了,莘蓉公主笑容骤敛,眸光流露出一丝忧虑。

    余登莫名一笑,只是因为她眸光里那淡淡的忧虑,哪怕比前者的浓浓情意大相径庭,他已心满意足。

    “啪啪!”

    段廉义鼓掌叫好:“很精彩,余卿与高爱卿同是大理国六大青年翘楚之一,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余卿今日怕是状态不佳,才早早败下阵来。”

    “陛下,既然是切磋,输赢便不重要,两位大人心中有剑能够点到即止,便是难能可贵。”葛贯亭提起声调,正色道。

    段廉义笑容满面,颔首道:“葛公子所言极是,嗯,点到即止。”思索片刻后,他先后睨了一眼余登与高升泰,笑容暂敛:“升泰,那这位葛公子就交于你与余登了,务必一定要好好招待。”

    余登与高升泰闻声,抱拳应喝道:“遵旨!”

    “父皇,儿臣饿了。”延智太子嘟着嘴,两只小手捂着咕咕直叫的小肚皮,对段廉义撒娇道。

    段廉义抚了抚延智太子的发冠,柔声道:“好,延智乖。”

    这谈笑与肃然转换自如的大理国国君如今望着儿子的眼眸是那么的柔和,是那么的和蔼。

    可等他望向殿上的几个年轻人时,他的脸上的和蔼可亲却失真似得,像是伪装出来的样子:“几位都留下参与家宴吧,皇弟、高乔公主、还有朕的左膀右臂智升、强兴,都是一家人,家宴少不得你们其中一人,余卿、高爱卿你们两人先带太子与葛胤公子去宴会殿。”

    余登与高升泰互看一眼:“喏!”

    莘蓉公主望着四人离开的背影,缓缓开口道:“父皇,你为何绝口不提崇圣寺一事?”

    段廉义徐徐坐下,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袍,正色道:“此事若是与高升泰有关,也必须按下去,朝堂上的势力是一杆秤,哪一边轻了都不行。”

    莘蓉公主对此言却无惊讶之色,恻然道:“可儿臣以为,加上杨义贞之后,便是三足鼎立,难道不会危及到父皇您的地位吗?”

    段廉义沉思片刻,喟叹道:“哎,莘蓉你无论才智气度都有皇者风范,唯独遗憾的是生成女儿家。”

    说着他眸色一凝:“父皇登基这不到两年间,不停地扶持余氏家族,就是为了削弱高氏家族的势力,这两个家族的平衡,也无非是为了抗衡杨义贞,杨义贞割据一方,权势熏天。这些年来在这余高两家的打压下,稍有缓和。可三家一直势如水火,而这三家的火不管怎么烧都不会烧到你父皇身上。别忘记了,你皇爷爷在你幼年时便将你许配余家,余登是你未来的夫婿,将来他也是朕的得力助手。而高家有帮你皇爷爷登位之恩,所以你爷爷禅位离世之前,为了让你父皇皇位坐得更稳当,所以你皇爷爷才认高升泰的胞姐高乔为义女,特封为高乔长公主,嫁于你皇叔廉礼,可以说这两家与我段氏有姻亲之别,断不会出现任何幺蛾子。”

    莘蓉公主想到自己被自己的父皇作为拉拢家臣的政治工具,心中不禁一黯,思忖了许久才开口道:“高家是否忠心,儿臣不得而知,但余家父子对父皇忠心耿耿,其实无需用婚姻来维系其关系的,况且父皇,如果他朝皇叔出卖了您,您又该如何呢?”

    这压制多年的疑惑与不安,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让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女孩向着自己高高在上的父亲说出口。

    段廉义闻言一怔,摇首道:“你皇叔再怎么反叛,也决计不会反朕,不管如何都是段家后人。”

    说话之间,话语一凝,他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眸子骤然亮起一丝讥笑:“你....莘蓉你是不是对葛胤这少年动了情愫,所以不想嫁于余登吗?”

    莘蓉公主缄默不语,但清眸染着一层流波般的光辉,唇瓣微微抿起,玉颊不禁泛起两抹红霞。

    段廉义瞳孔一缩,早已看穿女儿家的心事似得,正色道:“这葛胤虽说是你儿时的至交好友,但他身怀两颗乾坤石,还有剑尊剑气,段萧两家世代交好,唯独这剑尊剑气不共享,可两家武学殊途同源,若能得到乾坤石、萧氏的剑尊剑气与我们段氏的乾坤八脉神诀,谁还敢与我们为敌。”

    莘蓉公主清眸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被黯然失色给取代,她明白自己的父皇野心勃勃、无所不知,但她真心不希望自己的父皇算计到那个单纯的少年头上,尤其是利用自己。

    她思索一会儿后,似乎笃定了什么,咬着唇瓣,鼓足勇气道:“父皇,你已经利用女儿的终身幸福换取余家的忠心耿耿,请您不要再打葛胤的主意好吗?儿臣....不愿如此。”

    从未忤逆自己父皇的莘蓉公主,犹豫了许久,才将最后一句话一鼓作气地说出来,但言语中透着切雪断冰的决绝与干脆。

    段廉义眸光一怔,仿佛对自己乖巧的女儿第一次忤逆自己,有点惊讶,但很快这怔然的神色被愠色给取代:“大胆,莘蓉你竟敢如此违逆你父皇....”

    说着他顿了一下,语气更冷了几分:“莘蓉你是段家子孙,你的命永远都属于段氏江山基业,甚至于你弟弟段延智都不能为你们命运做主。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非如此不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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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清胤介绍:
坤作,厚德载万物之灵,乾元,自强修仙道之始。官场,是清?是浊?江湖,是侠?是匪?仙途,是长生逍遥?还是大道无情?不明不白间,青衫读书人已然踏上仙途,历人心之险恶,结兄弟之盟义,怀行侠之疏志,然,异变,背叛、欺骗、罔心,一连串的阴谋接踵而至乾坤清胤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乾坤清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乾坤清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