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乾坤清胤TXT下载乾坤清胤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乾坤清胤全文阅读

作者:古月庸歌     乾坤清胤txt下载     乾坤清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二章 试药

    苏轼豪然大笑道:“哈哈哈,难得啊,一般人见苏某无不是大人长学士短,葛大人既然称苏某为东坡先生,看来更是愿意与苏某做文辞之友吗?”

    葛胤对苏轼的印象出乎意料的好,深深被眼前这个气质文雅、性格豪爽、举止洒脱、不拘小节的苏轼所折服,激动道:“愿意,若能成为东坡先生的文辞之友,是葛胤之荣幸,葛胤在未入仕之前曾在坊间拜读过东坡先生的词作,甚是仰慕。嘉祐二年,先生以忠厚立论做文章,以应礼部试,以“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此等论言精辟阐述邢赏忠厚之大用,让葛胤拜服。”

    他说着长鞠一躬,又侃侃而谈道:“熙宁七年,东坡先生任杭州通判时,一句:“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不但赞美钱塘美景之余,亦以情入景,以表幕僚之谊。其余佳作数不胜数,葛胤不一一列举,如若真与东坡先生相识相交,那便是葛胤三生之大幸也。”

    “好好,既然你我有缘,苏某今日便交你为友,葛胤,表字贯亭....东平府人,文采出众,深受陛下赏识......”苏轼眉笑眼开,忘记了来此目的,早已将章淳抛到九霄云外,他朝葛胤作揖道:“那今日你我忘年成友,甚是有缘,日后你便唤你为贯亭贤弟,你称我东坡兄,如何?”

    葛胤喜不自胜,应道:“如此甚好,东坡兄,等瘟疫一事解决,定要赋词作诗三天三夜。”

    “咳咳咳...”

    被晾在一旁的章淳早已面色铁青,心情不悦,他突然被自己气呛到,胸腹便做起怪来,剧烈咳嗽起来。

    他一口浓痰卡在喉间不吐不快,被憋的脸红脖子粗,恍然有一人一臂搀着他,轻轻抚顺他的背部,想减轻他的咳嗽带来的痛楚。

    章淳双目泛着血丝,抬头一望,见是葛胤,这面色又青红了几分,本想推开他时,可这葛胤竟然单手端起地上的痰盂,方便他来吐痰,这一举动让章淳大为惊愕。

    谁都知道这痰盂肮脏恶心又有怪味,这举盂的行为一般只有子对父、臣对君、仆对主,而葛胤如今他的职权大于自己,再加上自己所患得是极易传染的疫病,若换了御医也不会如此贸然为自己举盂接痰,更何况是宋帝亲命的治瘟执行官、与自己私怨甚深的葛胤呢。

    这天人交战之际,章淳的一口浓痰吐了出来,虽然吐到痰盂里,难免有一丝唾沫飞剑到葛胤的左手背上,可是葛胤浑然不在意。

    章淳这时咳喘状况才好一些,只听萧戊曦开口道:“葛大哥,章大人的病越来越严重,痰中都带了一点血丝,若再

    不服最新药方压制病症,恐怕性命堪忧。”

    “哼,小丫头真是危言耸听,我偏偏不吃这套,我若是病死,也不会喝你那菜根混土的汤药。”

    章淳本来有对葛胤开始有些歉疚,因为唾液污染到他的手背,再则葛胤卑躬屈膝、以诚相待,没有其他小厮与大夫的冷眼相待,就算再固执的冰山也在这一刻有了触动而渐渐消融,可是一听萧戊曦这么一说,一想到自己要喝那什么汤药,这气就不打一出来,马上反口道。

    这一切一切的心思都被苏轼看在眼底,他深知章淳倔强,便想了一个激将之法,让他就范,连忙问道:“子瞻来此之时,发现所有人都喝了这个汤药,既然子厚兄患了疫病,怎不喝此药汤呢,这般固执可是对陛下任命的治瘟执行官心怀不满,还是想抗旨...”

    这时狄印端了一碗用葛根熬制的汤药,放到桌上,道:“葛大执行官,这葛根药汤好啦,小的也让所有的大夫用葛根做汤,配合曦儿....戊曦大夫的法子,给所有村子里的病患服用。”狄印见有不认识的外人在,便敛起嬉皮笑脸,一板一眼地说道。

    葛胤听出苏轼的弦外之音是想襄助自己,让口硬心软、死要面子的章淳就范,他肃然道:“好,辛苦你了狄少侠。”

    说着他看向章淳问道:“章大人,戊曦大夫所研制的压制疫症新法,下官已经让太乙宫的谷少侠和阿果皇孙殿下服用,他们的症状明显减轻了不少,故而下官打算回禀陛下,让陛下在所有疫区下旨施行此法,若是章大人不愿意施行此法的话,那便是抗旨不遵。”

    章淳是个软硬不吃的人,他冷哼道:“哼,好你个葛胤竟然用陛下威胁于我....”

    苏轼绷着一张脸,截然道:“子厚兄你数月不见,你怎如此这般固执呢,苏某认为,葛大人此举没有任何不妥,如若此法被陛下批准了,你现在喝此汤药和以后喝此汤药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难道真的想违抗皇命吗?”

    章淳虽是王安石一党,但与苏轼性格相投,故而两人私交颇深,他见苏轼如此说,但又碍于面子,再则他是从内心排斥这汤药,他从不相信一个混着泥土的烂菜根能压制疫病,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连忙道:“哎,子瞻兄,这什么新法熬制的汤药真是匪夷所思,用烂掉的菜叶熬成的汤药怎么可能治得了病,这简直就是荒唐至极,况且那汤药还有一些泥沙,别说能治病,不把人吃得上吐下泻就是极好的了,还说其他人已经服用此药有所缓解病症,章淳没有亲眼所见,断然不会信服的。”说着盖上被子,挪了挪身子,与葛胤的距离又多了半丈之远。

    葛胤走到桌旁上,看了那一眼汤药,正色道:“此汤药真的可以治得了瘟疫,你若不试试,怎么会不知呢,而且

    此药决计不会把人喝得上吐下泻,此等症状葛胤已经想到了用葛根汤来解决,虽然这汤药的配方是有点让人难以置信,可是萧戊曦大夫是南疆普什宗的杰出弟子,深得道医要领,道医有云,以道之五行、以天地之本、日月草木皆可入药,那即便是坏掉的野菜也有其利用价值,也可以入药,戊曦大夫曾向下官提起一个故事,就是前唐时,有一位裁缝手指被剪刀割伤,情急之下用了发霉腐坏的浆糊来止血,可奇怪的是,这伤口竟然真的被止住了血,还慢慢愈合,此腐坏之物的奇效便成为了道医之中的一个特例,推陈出新的萧大夫便大胆尝试用腐坏的菜根混着泥土熬成汤药,虽然此药有克制疫症的奇效,但也有其缺陷,便是容易腹泻。可在机缘巧合之下,皇孙服了这葛根敖的汤药,竟然和其他吃了汤药腹泻的人截然不同,不但没有腹泻还安稳地呼呼大睡,素闻葛根本就有止泻退热之功效,与之相辅相成,就算不能根治其疫症,至少可以缓解病痛。章大人你应该知道此次瘟疫在大宋爆发不到一月,就有好多百姓死于疫病....”

    章淳见葛胤言之凿凿,又语气激动,颇有担忧自己的意思,他又软下了心肠。

    可是当自己瞥到了葛胤手中捧着的那一碗汤药,脊背就冷不住发凉,忍不住说道:“哎,那碗葛根汤,我可以喝,只是那菜根,你虽这么说,但是坊间传闻怎么可以尽信,这药怎可让人喝呢,真是太难以置信了,要不你先喝下这一碗,不然我哪里..”

    还未等章淳说完,葛胤举起那碗汤药,眉头都不皱一下,咕噜一声,一两口便将那怪味辛涩的汤药一饮而尽,他将瓷碗反手扣下,在章淳面前示意他一滴未剩。

    在场众人无不被葛胤此举吓得目瞪口呆,狄印怔然叫道:“贯亭你疯了,你没有病怎么可以喝这药,想拉肚子不成。”

    说着连忙将手中另外一碗葛根汤端到他面前,心疼地说:“你小子太冲动了,听这头倔牛作甚,他不喝就不管他呗,让他死了算了,幸好我多煮了一碗葛根汤,快,赶紧喝了。”

    葛胤对他置若罔闻,用手背擦去水渍,道:“葛胤如大人所言,先喝一碗,那这一碗,大人可否履行诺言呢?”

    章淳饶是没有从葛胤方才干脆利落那一饮的举动缓过神来,他张了张口,又微微阖上,最后被一段急咳给侵扰:“咳咳咳....”

    苏轼对葛胤这个青年人越来越喜欢,马上开口劝道:“子厚兄,我贯亭贤弟为你的安危以身试药,如此情义你怎可辜负,就算你可以将此情义置之不理,也不能违背自己方才的诺言....”

    “不用说了,就算是毒药,为了这承诺,为了这胆识,我子厚也敢喝。”章淳躲过萧戊曦手中的那一碗药,飞快地饮下。

    葛胤见状,与苏轼相视一笑,仿佛一切都如此简单,一个眼神,一句话,两个人的默契,就这样注定了他们之间日后的牵绊。

第三百零三章 溺仙

    葛天村,村外有一蓝色池水,热腾腾的池水向上翻滚,水花四溢,犹如水汽喷泉,此池终年有水、亘古不竭,池水且有灵,坊间传闻求子得子,遇旱祷雨必能应验。

    “两位大人,这里便是溺仙灵池。”那年迈老者是葛天村的村长,他须发尽白,却精神奕奕,介绍道。

    苏轼闻言,捋了捋长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那蓝色灵池,念道:“溺仙灵池.....溺仙,可是有神仙溺之于此呢。”

    年迈老者摇首道:“非也,传说是晋朝有一得道修士,将圣灵金丹误投了其中,才让池水变蓝,这金丹是经过昆仑上仙用了九九八十一天炼制而成,且有奇效,故而池水又无色而变蓝。而那修士他从小怕水,曾占卜过自己命中有水劫,他见此金丹不慎入池,心中觉得怕是大劫将至,金丹帮自己挡下一次劫数;他想这定是天意,所以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法子来破了此劫数,于是就将身上道袍写上自己的生辰八字投入水中。至此之后他的命格果然改掉,而此池水则帮当地百姓完成心愿,所以大家给他取了这溺仙灵池。”

    狄印口中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含糊不清地说:“那村长大叔,这溺仙灵池有没有其他功效,我怎么感觉在这里呆久了身体会觉得软绵无力。”说着将口中狗尾巴草吐掉,捏了捏两额太阳穴。

    年迈老者看了看狄印一眼,问道:“这位少侠是不是有修习什么道家功法?”

    狄印愣了一下,应道:“村长大叔真是神啦,我是修了北冥宫的功法....”

    年迈老者捋了捋须,回答道:“此池除了还愿以外,有一奇特之处,便是所有修得道家功法之人一旦靠近灵池两丈之内,必然会觉得全身乏力,功法道行减退不少。此外,传闻中这蓝色池水有洗涤凡人身上的瘴气之效,不知道能不能解这瘟疫之毒?”

    葛胤疑惑道:“若是附近的河水被污染了,那这个池水自然可以洗涤其他河水的浊气,我曾看到汴河河面上飘浮着一层薄薄紫色泡沫,而这附近的小溪无不如此,除了这灵池干净清澈,或许这池水真有如此功效吧。只是老人家,你说修得道家功法之人会有不适之感,为何晚辈没有任何感觉呢?”

    “那是因为你体内有两块乾坤石,自然不会有反应。”

    葛胤等人闻言纷纷向着说话之人望去,只见不远处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穿铜甲、体格精壮的男子冷冷瞥了葛胤一眼。

    他身边站着一个老道士,这个道士便是说话之人,他语气阴冷,皱巴巴的手握着一把白丝拂尘,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苏轼温然道:“龙将军来此是不是有什么旨意?”

    龙将军颔首道:“苏大学士果真是洞察人心,倒是了解卑职的来意,不错,卑职是奉陛下旨意,等明日一早,七日限期一到,带

    葛大人回汴梁复命,此外,那便是遵太后懿旨前来溺仙灵池为大宋祈福。”

    葛胤眉头微微一紧,将目光移到龙将军身边的拂尘道人,开口道:“道长以为这与乾坤石有关。”

    龙将军介绍道:“对了忘记介绍了,这是崂山天一观观主章通道人,这几日太后听了章通道人说起此事,便让卑职陪同道人来此。”

    章通道人应了一声:“是的,葛大人体内的乾坤石聚集着天地灵气,灵池又拥有金丹之灵,互为感应,相辅相成。”说着他看向狄印,冷眸一凝,冷冷地说:“你是那日协助狐妖逃脱的小辈。”

    狄印不躲也不避,擦了擦鼻尖,气焰嚣张地说:“对,我就是那个帮助狐妖的小辈,在辽国你说我犯了法,在大宋你又能拿我如何呢?”

    章通道人不怒也不气,轻叹道:“哎,自然不会拿你如何,只是人妖殊途,你如此作茧自缚,真是不该啊。”

    葛胤反驳道:“章通道长,这世间的生灵,本就是上天恩德所赐,聚天地灵气孕育而生,你我人族也是如此,妖狐亦是如此,天地之灵一切本该平等,无草木贵贱之分,只要心存善念,人妖应是殊途同归的。”

    章通道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葛胤,道:“好个生灵无贵贱之分,葛大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老道只是山野村夫哪里能辩得过大人呢。”

    龙将军发觉气氛不对,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葛大人不去寻找治瘟之法,为何来此呢?”

    葛胤哂道:“听葛天村村长说起此灵池有奇效,便和苏大人来此一探究竟,果真这灵池极为奇特,所以打算让人挑起去净化溪边所漂浮的紫色泡沫。”

    “不可,龙将军切不能让葛大人如此做,溺仙灵池若是被挑去灵水,势必影响我们为大宋祈福的诚心,会遭受天谴的,那岂不是违抗了太后的懿旨。”章通道人面色大变,急道。

    龙将军闻言附和道:“道人所言有理,葛大人你不能取灵池之水,要等章通道人祈福七日后,方可取水,不然真的会影响我等为大宋祈福之诚意,这罪责你我都不敢担下。”

    葛胤觉得特别可笑,否然道:“可是如此拖到七日以后,这瘟疫岂不是又要肆虐下去,百姓可等不起,这鬼神祈福之说本就虚无缥缈,如何能尽信?”

    苏轼附和道:“龙将军要不通融通融,葛大人本来也寻到了暂时压制了疫病的药方,只要将灵池之水洗涤溪河上的浊气,就可以从根源上解决瘟疫的问题,还青山绿水方能彻底根治疫病。若是被这拖上个七日,你让葛大人无法向陛下复命不说,还连累了疫民受春瘟的煎熬。”

    龙将军像是笃定了什么,坚定地说:“葛大人

    你既然寻到了治瘟的药方,又怎么想了一出洗涤溪河的无稽之谈呢,溪河若是出了问题,那大宋所有百姓不是都应该得了瘟疫吗?大人如此执着寻了一个借口为难我等办事,而这借口是不是太过牵强附会?”

    葛胤面对龙将军的咄咄逼人没有惧怕,执着劝道:“汴河和其他溪流都是黄河之分流,黄河所流经的村庄集镇无不接连患上疫病,而这疫病不是喝水便可感染,要通过个人身体状况及饮水多少而决定的,况且很多村庄百姓是饮用地下井水和山上泉水,方才无碍....”

    龙将军心生决然之意,截然道:“葛大人真是天真无邪,如此理由倒是骗得了别人,可骗不过卑职,就算水出现了问题,那灵池怎可能解得了所有溪水的浊气呢,况且灵池又未必有此洗涤之效,若是被葛大人这么一浪费,那太后为大宋祈福的诚心不是被白白糟蹋了。葛大人你虽是陛下亲封的治瘟执行官,但是太后乃陛下生母尊贵无比,就连陛下都不敢违逆他老人家,你有何胆量竟敢违背太后她老人家的懿旨?”

    狄印实在是气不过,冷哼道:“哼,别把老太后搬出来吓唬人,你们这些无非是狗仗人势,就是看不惯我贯亭获得皇帝赏识,见七日之期马上要到了,就故意找了个理由前来拖延刁难,真是可恨。”说着狄印双拳握紧,恨不得上前揍他两拳。

    葛胤倒是心平气和,连忙拦住狄印,生怕他因此闯下祸端,摇首劝了一句:“阿印...不要.....”

    狄印气得冷哼一声,马上转头离开。

    葛胤无奈地说:“那龙将军请便,葛胤告辞。”说着他只得妥协作罢,微一躬身,便失望离去。

    苏轼见状,目透无奈,与葛胤并肩同行。

    章通道人望着葛胤、苏轼等人离去的背影,许久之后才说话:“龙将军,祈雨驱瘟,要以恒心祷告,心无旁念,老道手中有太后与陛下的八字,以黄符为寄,让老道代之祈福,但老道入池方丈有余必定功法全消,犹如凡人,恐怕遇到危险也难以抵御,还望龙将军能够为老道守上七天七日,生人勿近即可。”

    龙将军颔首道:“这是自然,太后让卑职护道长周全,卑职自不敢怠慢,就算明日带葛大人回宫复命,也会有我两位师兄弟虎蛇二将前来替卑职保护道长,等回宫复命之后,卑职亦与师兄弟三人一同为道士护法。”说着大喝一声:“所有人以灵池为中心,列阵。”

    话音方落,十几名皇城司的侍卫步伐一致,训练有素地以灵池为中央,围成一圈,宛若铜墙一般,气势森然。

    入夜,祭台上的烛火在山风的撕扯下摇曳,三柱香火插在香炉之上,香烟袅袅,其余瓜果等放在两边,左右两边的香炉下压着两道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符。

    祭台下章通道人盘膝而坐,手中拂尘搭在肩上,老目紧闭,口中振振有词地念着些什么。

第三百零四章 蒲团

    是夜,林子里的雾瘴越来越浓,皇城司侍卫脸上的疲倦也越来越重。

    “呜呜呜.....”

    忽然整个灵池周遭涌来怪声厉啸,声音凄厉可怖,像极了刚出世的妖兽,用厉啸之声来引起世人的瞩目。

    所有皇城司的侍卫开始怔然张望,而章通道人仍然沉稳冷静,不被外界所干扰,犹入无人之境。

    “所有人都稍安勿躁,原地待命,不得有误,本将前去一探究竟。”龙将军亦是面色冷峻,冷叱道。

    当即这龙将军的人影也没入这黑夜中。

    “嗷嗷嗷嗷.....”

    这从未停歇的怪声厉啸突然夹杂着狂怒从四面八方涌来,其声振聋发聩,让人听之方觉心下一凛。

    灵池正上方的黑幕骤然炸裂开一道口子,金光从那裂痕中宣泄而下,那耀眼的金芒里隐约浮现一只银白巨龙扶摇直下的龙姿。

    眼看着那道光柱即将要坠入灵池之中时,那龙影忽然演变成一个青年男子的模样。

    那青年男子额上凸出两只龙角,头戴金冠、相貌惊为天人,他手持一把罩着金光的银枪。

    他手指指向章通道人,叱道:“章通恶道,你当年杀害我母后,今日我敖沣要让你血债血偿。”说罢他握紧长枪,内聚灵力冷不防地向章通道人眉心扎去。

    章通道人蓦然睁开老目,他右手荡起拂尘挡格,左掌猛地拍在自己所盘膝而坐的蒲团上,整个身子竟坐在蒲团中翩然而起,犹若莲座仙人一般。

    拂尘抖动,金色光束夹杂着一团团白丝,竟是卸去了敖沣扎枪而来的攻势。

    “怎么可能,你不是在灵池旁就没有了灵力了吗?”敖沣感觉不对劲,质疑道。

    可章通道人没有答复于他而是随着蒲团飞得越来越高,直到一个高度,他突然站起瘦弱身子,金鸡独立一般,一脚点在蒲团中。

    蒲团凌空旋转,刮起一圈的劲风。

    章通道人猛然将蒲团朝下方重重一踢,那块蒲团宛若扑面而来的大饼向敖沣盖来。

    敖沣见章通道人不理会自己,登时火冒三丈,他紧握手中银枪,便是朝着蒲团捅了上去。

    原来这蒲团另有玄机。

    蒲团被银枪捅破撕开的那一刻,竟然从蒲团中倾倒出一团金丝网。

    金丝网冷不防地罩在敖沣身上,让他猝不及防,只是他越是挣扎,这金丝网就越搜越紧。

    他正在与金丝网争斗之时,突然双腿被什么缠绕住,猛然一紧,且有强大的力气作势往下扯,

    敖沣抬头往下一看,饶是溺仙池水上浮着一个半身**的壮实青年,他竟然是狄印。

    狄印双手使劲抓扯着敖沣的两条腿,还迎着他得意一笑,这笑容极具挑衅。

    敖沣怒火中烧,本想提起手中银枪时,发现那金丝网越缠越紧,一点一滴的压榨光了他所有的自由空隙,两只手臂交错在一起,那泛着金光的金丝网罩在他的脸上,本来俊俏的脸庞被硬生生地勒住痕迹来,几乎快要变形。

    “噗通”一声,被金丝网缠裹成一团的敖沣被狄印用力一扯,整个人掉到灵池中,水浪四溢,溅出池外。

    狄印在那拉扯的一瞬间,登时踩水纵身跃起,凌空打了一个后空翻,便稳稳落到平地上,双腿由于没入到灵池里过,所以湿哒哒的一片。

    原来狄印前面没有走远,而是在入夜之时,乔装成侍卫的模样,一直潜伏在皇城司侍卫之中。

    所有的一切都是演戏给敖沣看。

    被裹着金丝网的敖沣深陷在灵池里,无法挣脱,原来这蓝色的灵池之水遇到金丝网会越来越紧,进一步卸去受困者身上的灵力,果真应了溺仙灵池之名。

    “哈哈,我们如果不说这灵池有卸去道家功法的魔力,你哪里会中计呢,你也不想想你自己虽是龙族,也是有灵力的,这世间哪有什么灵池可以弱化道家功法而不减弱仙家灵力的道理,你也不带脑子想想。”狄印披上外衣,双手叉腰,不顾自身衣衫不整的样子,得意地笑道。

    敖沣知道自己被狄印等人设计了,他气得眼眸血丝泛起,等他准备目光落向章通道人时,章通道人身后突然冒出一排火把,火光荧荧,从火光里走来一个容貌清俊的青年,他正是葛胤。

    “又是你,上次在范府便坏本太子好事,如今还敢设局抓我....”敖沣双目一缩,冷冷道。

    葛胤截断他的话,凛然道:“万江龙大太子你掌握万江流域、控制沿江村镇布雨,但你却为了一己私欲,不顾苍生百姓死活,三月不降甘霖、润泽大地,你如何又能称得上仙界龙族一派?”

    语气铿锵,气势逼人,葛胤在火光倒映下,仿佛一根高大的柏树,垂在地上,英姿凛凛、坚韧挺拔。

    敖沣不以为然,放声大笑:“哈哈哈,那又怎么,你们人族若是不听话,晚一些施法降雨又当如何?我龙族办事自有规矩,又岂是你人族可指手画脚的。”

    章通道人轻轻叹了一声,动容道:“哎,敖沣,当年我章通年轻气盛,错把你母后当做妖龙,误杀之,这是章通的不是,但是你这些年来四处要寻老道报仇,还连累黎明百姓,许久不施甘泽,又与鬼面公子勾结在一起,在河水里下了毒,不止如此,你还将附近流域施了仙咒,让喝者更渴,多饮者更快得瘟疫,又故意引人去辽国调查唐柯所为,最后无非是想引出老道来,想将老道杀之报仇,真是步步算计啊。”

    狄印揽住葛胤肩头,得意道:“幸好我们从冷御臣和萧大美人知道你的事情,我家葛木头就秘密上报皇帝,让龙将军配合与他,找到章通老道,并想到了这计策,白天里你看到的一切除了我和章通确实不和以外,其他都是演戏,就是想你中计,引你现身一网成擒。”

    章通道人捋须道:“他说得对,若非老道发现你一直在跟踪于我,又迟迟不现身,老道也不会知道原来龙族人还不放过当年那个屠龙者。”

    “啊,啊,你们这些人族可恶至极,敢戏耍本太子,本太子要将你们撕个粉碎。”

    敖沣思忖半晌,越想越不可遏,面目狰狞,连声斥骂后,全身金光大绽,人身乍然变成一只庞大的银白巨龙的真身,眼看着这金丝网随着巨龙真身的变化而数以百倍的张大,但因为金丝网的那薄薄一层闪电之力所打压下,如皮球一般被静静压缩,越变越小。

    “嗤啦啦”的电流声,几欲将银白巨龙的身子压缩成一只蚯蚓般的大小,而且这只“蚯蚓”浑身充溢着没有消退的电流。

    章通道人手掌一张,那只被金丝网捆得牢牢的银龙没在灵池中,金丝网向上一浮,像天罗地网般将银龙困在灵池中,任它如何鱼跃龙门般冲撞金丝网,都没有任何丝毫反应。

    “葛大人,刚才发出叫声的恐怕是此孽龙的同党,但速度太快,追不上。”龙将军风尘仆仆而来,对葛胤说道。

    葛胤躬身道:“多谢龙将军鼎力配合,为我们演了这一出戏,明日无论他愿不愿意布施雨水、润泽大地,葛胤一定随龙将军入宫,接受陛下圣裁。”

    龙将军作揖道:“葛大人客气了,陛下既然让卑职任葛大人调遣,不然卑职也不敢妄称以太后懿旨为难于你。明日辰时卑职在葛天村村口恭候葛大人。”说着带着那一批皇城司侍卫浩浩荡荡地离开。

    被困在灵池里的敖沣似乎听明白了一切,他冷笑道:“呵呵呵....你叫葛胤是吧,好小子我记住你了,不管你和那人族皇帝有何约定,敖沣决然不会降雨,除非....”

    他欲言又止,足够吊人胃口,狄印本就是个急脾气,急道:“除非怎么样?要什么条件赶紧提,别吞吞吐吐的。”

    敖沣的龙目意味深长地看了章通道人一眼,葛胤很快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蹙眉道:“你的除非还是趁早作罢,我让你布施甘露是为了救人,你若要用这个条件让我眼睁睁地看到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我面前戈然而止的话,那润泽的寓意就变得狭窄而自私。”

    “说得好,贯亭心地善良,为帝君泽,不辞劳苦,却又不妄造杀孽,实在是难得可贵。”苏轼徐徐走了出来,鼓掌道。

    章通道人摇首道:“冤孽啊,冤孽。”

    敖沣龙目望向漫天星空,喃喃道:“浅弟,无论如何不要出来救大哥,要留住性命,为母后复仇。”

    那双被仇恨蒙蔽的龙目就仿佛夜幕里被乌云遮住的圆月,晦明晦暗。

    ※※※

    汴梁,皇宫,文德殿。

    身穿朝服的葛胤从殿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穿行在两列的文武百官之间,那些目光有不屑有质疑,齐齐聚集在他一人身上,向着他慢慢移动。

    金漆龙椅上端坐着的宋帝赵顼非常严肃,他面无表情,一脸庄严肃穆的神情,犹如判人生死的地府阎罗,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他。

第三百零五章 君泽

    “治瘟执行官葛胤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葛胤循例行三跪九叩之礼后,并未起身。

    他昂首挺胸,凛然道:“陛下,臣当日在陛下及列位臣工面前信誓旦旦承诺七日内寻到治瘟之策,此间葛胤虽找到了压制瘟疫的办法,却仍然没有找到根源,今日乃第七日,臣有罪,陛下请治罪。”葛胤重重朝着平滑如镜的地上磕了一个响头,面容便没有扬起过。

    葛胤此话一说,整个原本安静的大殿瞬间喧闹起来,各种交头接耳像炸开锅一样,在这一刻爆发。

    宋帝赵顼面色一沉,冷冷地喊道:“肃静。”

    这两个字让大殿又恢复了安静,这种安静有点可怕,而后有一位大臣迈出了脚步,那悉索的脚步声,成了大殿里唯一的声音。

    “臣范镇以为,葛胤虽找到了暂行压制瘟疫之策,却只是拖延之法,不能完全解决瘟疫那便是违背他当初的誓言,他必遵循自身的诺言,当赐予死罪。”那年迈的大臣面无同情之色,语气阴冷地说。

    陆续三三两两个大臣开始接踵而来的附议:“臣附议.....”

    有一位面色如枣的大臣在那些“臣附议”的声音浪潮里冒出头来,念道:“禀陛下,臣黄中庸以为,治瘟执行官葛胤七日内殚精竭虑为治瘟之策劳心劳力,在所有开封府的百姓中是有口界碑的,特别是后面想到用葛根与菜根的暂时压制瘟疫的药方,减轻了不少疫民的痛苦。尽管虽不能尽去瘟疫,但是不应以死罪罚之,以免影响了君之恩泽。”

    范镇冷哼道:“哼哼,葛胤他知道自己无计可施,便想到了一些笼络人心之法,这等用心,必须诛之。”

    穿着朝服的苏轼从大殿走了进来,风尘仆仆地朝宋帝叩拜,道:“臣苏轼叩拜吾皇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慢慢起身,对皇帝作揖道:“臣苏轼有事面见。”

    赵顼伸臂一迎,道:“苏爱卿难得从湖州远到而来,请起,有何要事?”

    苏轼作揖道:“臣苏轼愿为治瘟执行官求情。”

    此言一出,众人瞠目结舌,按理说苏轼与范镇等人同属一派,怎今日贸然提出异议。

    苏轼凛然道:“臣前日第一次在葛天村与葛胤葛大人相识,葛大人心怀仁义又极富才学,若真的为了一句承诺,而断送了性命,实非国家之幸也,陛下请三思。”

    他义正言辞地说:“古之有云,君王之泽,可泽下尺,可升上尺。更何况是这样的人才,葛大人以葛根菜根缓解瘟疫疫症,得到葛天村的百姓爱戴,这其中包括章淳章大人,臣今日离开葛天村时,章淳大人托臣向陛下求情,他深感葛胤日夜照顾、不辞辛苦的君子之泽,希望陛下多给葛大人几日时间以找到治瘟根源之法。”

    “此事不能一拖再拖,国不可无信,陛下不可无戏言,他身为臣子更不可妄言,既然说七日便是七日,哪有更改的理由。若按照黄大所言确实有理,他如今治瘟小有成果,获得疫民的爱戴,若贸贸然以死罪杀之,确实不能伤了陛下对百姓的润泽之心。臣文彦博以为,葛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以免去官职,流放边塞,永不录用,以作惩戒。”文彦博躬身道。

    苏轼否然道:“文大人此等活罪对于一个寒窗苦读十余载的白衣卿相来说等同死罪,再说据苏轼了解,葛大人已经找到了此次酿成瘟疫的罪魁祸首,只需要一些时日,便可将万民从瘟疫之中解救出来。”

    赵顼听着眉头越来越紧,这时龙将军突然从一位太监手中递来一份奏折。

    龙将军将奏折呈到赵顼面前,作揖道:“陛下,边境有急报。”

    赵顼本就心烦气躁,很不耐烦地翻阅着奏折,看着看着他的眉头一松,两撇胡子乍然润起浓浓笑意,豁然喜道:“哈哈哈哈,好事好事.....”

    所有人都在纳闷之余,殿外来了一个人,那人正是缠上瘟疫的章淳,可是奇怪的是他的面色没有丝毫病态,反而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他穿着朝服,在众人诧异与向后闪躲不敢接近的目光与态度之下,匆匆跪在宋帝面前,求情道:“臣章淳大病初愈,特赶来拜见陛下,陛下,治瘟执行官葛胤不辞辛苦终于找到了治瘟之法,章淳昨夜吃了治瘟之法的灵药,今日经一众太医诊治,大病全消。不仅如此,葛天村的疫民经过服药后也即将痊愈。”他诚心诚意地叩首道:“陛下,葛胤非但无罪,反而有大功,愿陛下赏赐...”

    还未等众臣缓过神来,殿外淅沥沥地下起春雨来,这一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整个死寂沉沉的大殿豁然开朗起来,异常兴奋的大臣们看到这久旱逢甘霖的场面,不禁惊喜万分。

    赵顼更是如沐春风,龙颜大悦,喜道:“好好,果然是君泽天降,这是天意啊,朕又有何理由治罪于葛爱卿。”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奏折道:“这份奏折是鄜延路经略使吕惠卿呈上的,他里面写到,辽夏两国本想用瘟疫之事借机刁难我朝,幸亏大夏李秉常压制住了辽国耶律乙辛,他还否决了他的母后侵宋决策,在赫连台唱了一出鸿门宴把耶律乙辛给绑了了,还说葛胤葛爱卿派去易马城的几名侠士把解瘟的丹药研制出来,就两天的时间,所有辽夏宋边境的百姓疫病痊愈,瘟疫之围迎刃而解。他还说李秉常卖这个面子全是因为他仰慕朕的盛名与葛胤葛爱卿昔日在大夏国的侠义威名,还要朕重重赏赐于葛胤。”

    葛胤满脸错愕,他不知道为什么?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到底谁有这样的能耐,可以让夏国国主相助于自己,还有那丹药又是怎么回事。

    正在他绞尽脑汁、不得其解的时候,高高在上的宋帝指了指葛胤,笑道:“哈哈哈葛胤啊葛胤,你做了这么多事情,为何不告知呢。哈哈哈哈,你真是上天派来助朕的福星福将,朕没有看错,你果真是朕的白衣卿相,朕今日要在列位臣工面前封赏于你,现擢升你为枢密都承旨,赏银千两,赐绢五百匹,宅邸一处。”

    葛胤没有缓过神来,略一迟钝地跪地接旨谢恩道:“臣葛胤谢主隆恩。”

    他的目光缓缓落到了殿外那突如其来的及时雨,那淅淅沥沥的甘露就在这么一刻润泽大地,君王之恩泽降临在自己,可是他的眸光仍然呆滞,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第三百零六章 萧瑟

    “几朵笑靥几韶颜,寸寸华年思思忖。

    何深清眸何浅缘,滴滴萧瑟痴痴睇。”

    山风入夜,清俊男子衣着海蓝圆领薄衫,随风鼓荡,长身玉立于林中,好不飘逸。

    葱白玉指转弦拨弄,柳琴声起,曲律优美动听,音色圆润饱满,和着林声鸟鸣,犹若天籁。

    “萧瑟歌与琴音相伴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那黑衣男子从夜幕中徐徐跨出,柔和的月色洒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尽显沧桑的脸庞照亮,唇边的胡渣子像是被镀上一抹金边似得,金灿闪亮。

    清俊男子循声望去,微微露出悦色道:“冷师兄、音音师姐,这次多谢你们,不然怎么会请得来四海龙王的嫡长子敖洲呢,也不会将力钦他们的解药通过降雨的方式,大规模的驱除瘟疫,洗涤江河的浊气。”

    “葛师弟,我虽与敖洲有表兄弟血亲,但也没有办法请得动他,多亏了萧师妹.....音音师妹....”

    冷御臣说着看了那抱琴端坐于草地上的水红纱裙的美艳女子,续道:“敖洲是看在音音师妹的面上才愿意来此施雨,他们龙族本就分工明确,互不干涉各自水域施雨...”

    萧音音闻言玉容一冷,捏在琴弦的玉指陡然一松,否然道:“龙族乃仙界之族,不管看他在谁的份上,这场及时雨他亦甘之如饴,否则天帝责难他龙族,只怕也是灭顶之灾。”

    “萧小姐倒是言辞犀利,我龙族好歹是这仙界布云施雨的小仙,哪儿有雨哪儿旱倒是可以做得了主,虽说敖沣此次确实做了有违天条的重罪,但他应当有两月不降雨的权限。”

    说话的是从天而将的一只白龙,他乍然幻成人身,一袭白衣衬着俊秀绝伦的容颜倒是让人眼前一亮,原来龙族之子变为人身个个容貌惊为天人,他与萧音音并肩站立,倒是郎才女貌,颇为般配,犹如一对璧人。

    他饶有意味地深看萧音音一眼,冷峻的面庞多了几许柔和:“萧小姐这份人情你是欠定了。”说着他咧嘴邪魅一笑。

    萧音音玉容漠然,只是在那美目移到海蓝青年时,美瞳中才多了一份柔色。

    冷御臣注视着敖洲,淡淡地说:“敖沣如此,你该将他带回去交由几位舅父处置为好。”

    敖洲脸上的戏谑之色很快被凝重的表情给取代,颔首道:“御臣,那我们这就去溺仙灵池将他绑了。”

    话语说罢,敖洲刚与冷御臣向前走了几步时,萧音音突然抱琴说道:“等下...”

    敖洲欣然转身,问道:“萧小姐,有何事?”

    萧音音将怀中柳琴递到敖洲面前,谢道:“多谢龙太子借琴之谊,眼下萧瑟歌已经奏完,也该还琴,以免多生误会。”说着硬是塞到敖洲怀里,蓦然转身挪步。

    敖洲容色骤冷,面容僵硬,道:“此琴是敖洲专程让江南琴匠打造,本就是赠予乐音坊坊主萧小姐你....”

    萧音音螓首未回,截然道:“不必了,此琴贵重,音音无功不受禄,龙太子还是赠予有缘人吧。”

    敖洲见她心意决然,他神色一黯,慢慢目光移到那站在树下默然不语的葛胤身上,恻然道:“也罢,总有一日,你还是会为了他来求我。”便与冷御臣转身离开。

    偌大的地方倒是只剩下葛胤与萧

    音音两人,他面无表情,低首默然,许久他开口道:“音音师姐,这次多亏了你,寻到龙太子相助我,此情葛胤铭记于心。”

    萧音音摇首否然道:“贯亭,你我之间真的不需要如此客气,这次扈力钦等人在赫连台救治边境百姓,不然也难有如此神来之笔,宋帝如今对你越加倚重,你便越受那些朝臣的孤立,还不如调任地方,来得自由自在。”

    葛胤闻言,思忖道:“三年前不愿当官,是为了追求自由,三年后当这个官是为了先父的遗愿,反正葛胤已是孑然一身,自由自在反而多添往事哀愁,不如在仕途浮沉的忙碌中寻求心里的慰藉罢了。”

    “一切都可以重来,你就当她不存在,重新生活,找个人,寻一处归隐,携手到老....”萧音音能够感受到表面平静的葛胤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在这三年前那一夜的阴霾里从未走出过,她莫名为这个倔强的海蓝青年感到心疼,她低声劝道。

    哪怕声音多么轻,多么柔,葛胤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终于将头转过来,星眸注视着眼前这美艳的女子,指了指胸口,激动地说:“不可能了,我原以为我是可以忘记,可以走出来,可以当她不存在,可是我爹真的是死在她的剑下,死在我最爱的那个女子的剑下,我心口好疼,她让蓂灵来送药,却以扈力钦的名义,她是不想我为难,可是我又不是傻子,我怎么不知道她在那边做了些什么?可是她为了我做得再多,都无法抹灭她杀害我父亲的事实。”

    葛胤重重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眸光里闪烁着泪花,他悲怮地说:“即使我白天里像个寻常人一样过活,但是只要一到夜里,她用剑刺穿我父亲的那一个画面就会出现,我不敢入睡,,这三年来每天每夜都在做那个梦,音音师姐你说让我爱上别的女孩,可是我做不到,心里脑子里,日日夜夜都是她,哪怕再恨,也是爱,不可能再重新开始,我已经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恨不得她那一剑捅得人是我,更来得痛快。”他翻然跪地,放下所有伪装,死死得压着心口,发泄着他三年来的悲愤与酸涩情绪。

    素来冷傲无情的萧音音此刻被他的真情流露所动容,她与之一同对立而跪,轻轻地将这个身心俱疲的青年揽在怀里,抚摸着他的脑袋,极尽温柔地说着:“贯亭我知道,我知道,会的,你总有一天会忘记她的,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下去。”

    葛胤就这么被她抱在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躲在她的怀里寻求安慰。

    风无言,却在吹,

    心无伤,却在疼。

    拂晓,茅屋里灯火通明。

    “葛贯亭那负心汉呢,到底去哪里了,老娘千里迢迢从赫连台赶过来给他送药,他却连声谢都不肯说一声吗?”一位身着青紫色抹胸长裙的绝色女子在屋内来回踱步,玉容上充满着愠色。

    那薄荷绿裳少女盘膝坐在地上,“咚咚”地不停在用石臼捣着药,她坦然道:“蓂灵姐姐,你不要怪葛大哥,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他,因为我怕他接受不了,他从宫中回来那天,我也只说是三空师叔将唐柯给的药丸研制出解药来,然后扈师兄托人送来的。”

    蓂灵大怔,双手插着蛮腰,语透叱责道:“什么,哎呦喂,曦儿啊曦儿,好歹我们家仙儿叫你一声姐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坑她呢,她做了那么多事情都是为了那个书呆子....”

    那靠在墙上的壮实青年,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打了一个哈欠,截口道:“好了,别责怪曦儿了,我前面已经跟贯亭说了,他知道是你来送药,就会猜到是萧大诸葛啦。”

    萧戊曦面色一愕,停下手中动作,怔然道:“坏了,阿印你怎么可以告诉葛大哥呢,扈大哥和仙儿在信里千叮万嘱不让泄露一切关于仙儿的事情,就是不想让葛大哥心中有所芥蒂,仙儿也不想看着葛大哥为难,葛大哥现在不可能为了一点事情放下杀父之仇,哎....”

    蓂灵拍了拍狄印肩头道:“好样的,你这小子倒是懂事啊。”

    她说着望向萧戊曦,语重心长地说:“曦儿,话虽若此,难道你不想仙儿与那木头和好吗?她这三年也不好过,她时时想着他,一切为了他,他呢,他倒好,不分青红皂白,恨了她三年。你知道不?是她不顾自身安危在安修和手中誓死保护了夏帝李秉常,她肩上还受了一剑,还有那个耶律乙辛一直要李秉常一起刁难大宋,还要杀了大宋的治瘟执行官,说他治瘟不利,导致辽夏边界受到大宋疫民的滋扰,要不是仙儿跟李秉常谈条件,你们以为李秉常凭什么冒着违逆他母后的风险设计诓耶律乙辛,得罪辽国呢,都是因为仙儿答应他留在大夏陪他三个月....”

    “什么,三个月?”

    萧戊曦与狄印闻言错愕万分,异口同声道。

    狄印疑惑道:“那李秉常想干嘛他,他是不是看上萧诸葛了,想强娶她做皇后!”

    “嘎吱”一声,两扇木门外发出轻微摩擦的声响。

    蓂灵异常警惕地说道:“何人?”说着身姿如电般闪到门前,将门往外一推。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那女子倾城绝代,浓浓蕴含着担忧之色的眼眸望向身侧的海蓝青年。

    海蓝青年就愣在那里,低着头,清秀的面庞流露出难以明说的复杂之色,看似黯然,又似愁色,说不清,理不清。

    他眉头紧蹙,面容没有一丝血色,难看至极,左掌紧紧攥成拳,拳缝里藏着被自己激动之下而撕下来的海蓝色袖口布料。

    当狄印与萧戊曦见到门外站着是葛胤时,都被他吓了一跳,仿佛整个房间充斥着尴尬与怪异并存的复杂氛围。

    狄印“嘿嘿”一声来缓解这怪异气氛,赔笑道:“嘿嘿,贯亭你来啦,你刚听的那啥都是我和这婆娘的玩笑话,莫要当真....莫要....”

    蓂灵自是顾不得那些,冷眸一凝,嗔道:“都是真的,葛贯亭你若是个男人的话就不要在老娘面前要死要活,就你会难过吗?仙儿又不是故意杀你父亲,她那时候中了唐门的蛊毒,她是身不由己的,你都恨了三年还不够吗?”

    这近乎泼辣的绝色女子,当着葛胤的面,劈头盖脸的骂着,葛胤一言不发,始终低着首,面上的的肌肉微微抽搐,像是什么压抑在唇边,不停地在颤抖,那视线直直地盯着地上,眼眶早已通红。

    “啪.....”

    蓂灵一个秀掌冷不防地打在葛胤侧脸上,半张侧脸隆起火辣辣的的红掌印,他一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剑眉拧成一团,像是所有情绪都聚集在眉尖,挥之不去。

    “懦夫,你知道杵在那里,萧虹仙那傻丫头不该为你做那么多事情,这三年来她一有时间便会去看你,你考上状元她比谁都还开心,怕你被这场瘟疫困住,专门赶到易马城,还抓了李秉常问个究竟,看来她都白做了,肩上的剑也白挨了,也不该将一百日自由换做交换条件,现在想来都是不值得,做那么多事情都抵不上一场误会.....”

    蓂灵打完后,恨铁不成钢地斥骂着,可是葛胤始终都是无动于衷,杵在那巍然不动,她气不过又举掌欲打,结果在半空手臂被一只玉掌死死地扣住。

    是萧音音,她敛了敛怜惜之色,截口道:“够了,蓂灵,你为了主人出气出够了吧,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你不该一直指责葛贯亭的不是,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你无父无母你不能感受到丧父之痛,你凭什么为她出头,萧虹仙不管做什么,她都是在默默的赎罪,她都不想让人知道,你为何又要强行揭穿,枉做好人呢,你这样只会让葛贯亭更难受。”

第三百零七章 传旨

    萧音音说着将扣在玉掌的手腕重重向外一甩,冷冷地说:“你给我滚回她的身边去,告诉萧虹仙,一切都过去了,就算她做再多事情,永远都回不了头。从今以后,葛贯亭的事情有我萧音音在,都不用她管。”

    众人闻言纷纷大愕侧目,狄印更是张了张口,与萧戊曦对望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葛胤面上肌肉颤抖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哼,萧音音你这狐媚子又凭什么.....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你又要插一腿,既然看上这个男人非要和你堂妹抢上一抢,真是不要脸。”蓂灵勃然大怒,嗔骂之余,气不过,挥掌拍去:“看老娘不教训教训你。”

    那秀掌捋起猎猎掌风朝着萧音音玉容面门拍去,萧音音下意识推开葛胤,足尖踩地,纵身一退,足尖竟与地面划出一道耀眼火光。

    蓂灵本为千年青鸾鸟自是修为甚高,她瞬间于掌心凝气一个金色光丸由另一只粉掌拍出,萧音音更是不妨多让,玉掌清辉徐来,斜斜切上蓂灵的玉腕。

    “蓂灵姑娘胡闹够了.....”

    萧音音与蓂灵在打斗之余,听到门口孤立着的海蓝青年蓦然转身说话,便愣了一下,停下手中掌势。

    由于葛胤的脸一直低着首,加上右侧的门挡住了光,门影打在了他的脸上,所以他的脸上背着光,看不清任何表情。

    只听他启齿道:“回去告诉她,这份恩情,是葛胤欠她的,葛胤会记得,但是那份血仇葛胤也不会忘记,无论她做了再多,都不可以抹灭那段记忆,还不如两厢无事,永不相见。”

    他说这话时,声音是在颤抖的,但他是强忍着所有情绪把这段话平稳地说出口。

    “好,好,你可以啊葛胤,我会转告。”

    蓂灵扑哧一声化出一双羽翼,浑身登时散发青色幽光,演变成一只青色凤凰,飞上天际。

    葛胤仰起头看着远处那片蓝天,眼眶里的泪晶莹剔透,但却怎么也流不下来,他默然转身,孤独地走出众人的视野外。

    萧戊曦、狄印等人见状,更是面透忧色,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终于萧音音开口道:“你们留在这,让他冷静一下吧,我会守着他。”

    清晨的林子里,海蓝青年在走着,水红女子紧紧跟随,但是两个人之间却有一段长长的距离,那是包容与理解。

    终于海蓝青年寻了一棵树下坐下,靠在树身上,眼神放空,身子一动不动,哪怕一只蚂蚁在他脖颈处挠痒痒也不管不顾。

    不远处站着的那位美艳的女子一直躲在树后,默默地守望着,他在那坐了多久,她就在那站了多久。

    萧瑟的青年,萧瑟的女子,萧瑟的两颗心在跌落。

    “阿印,看来音音姐对葛大哥有了儿女私情,这该如何是好,她们堂姐妹本就不合,只怕为了葛大哥会更加不合下去。”萧戊曦仍旧“咚咚”地鼓捣着石臼里的草药,担忧道。

    狄印蹲下身子,轻叹道:“哎,都是冤孽,她们姐妹俩就算不为了贯亭也会斗下去,只是苦了贯亭啊,不过他要是娶了萧大美人也挺好的,总之他的一辈子就这么过吧。”

    说着他握着萧戊曦的手,蹙眉道:“倒是要担心我们自己啊,我狄印只有一个媳妇哦,没得选,也不敢选,你爹肯定嫌弃我的出身,我没有贯亭的才学与本事,没有力钦的身份与智慧,但是我有使不完的劲,死死地缠着你,你爹不愿意你嫁给我,也得愿意啦。”他握住伊人的柔荑,用虎臂环着她,搂着她,说着动听的情话。

    萧戊曦任由这个男人这样搂着,她温顺地靠在他怀里,相依相偎的男女,只是额头浅浅的一吻,也是幸福的。

    “不会的,爹会接受你的。”

    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高瘦的青年,他目睹了这一甜蜜的画面,可他的心却感到被一阵寒冷包围,一直凉到谷底。

    “曦儿姑姑....”

    天真的孩童哪里知道那么些,他飞快地穿过青年的裤沿,扑到萧戊曦的怀里。

    萧戊曦与狄印这才察觉有人来了,萧戊曦摸了摸怀里孩童的额头,唤道:“阿果,刚才去哪儿玩了?”

    阿果歪脖眯了眯一眼,指了指门外的高瘦青年,道:“谷叔叔带我去看鸟。”

    萧戊曦闻言望向站在门外茫然不语的谷灿,只见谷灿本就冷峻的面容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但是他看向狄印的目光是充满浓浓敌视的。

    狄印发现了他这敌视的目光,转过身去,语气惫懒地说:“那个谷灿啊,你的病已经好了,干嘛还赖着不走?”

    谷灿明显余光多看了萧戊曦几眼,很快在狄印脸上汇聚,那目光仍然是透着不屑与鄙夷,道:“狄印,这里你没有权利赶我走,只有葛大人与萧姑娘可以做主,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说着手中风轩剑一举,大有动戈之意。

    狄印被这话气得黑脸都快变青了,瞪大眼珠子,恶狠狠地说:“老子不会拿劳什子鸡毛来吓你,什么叫木头和我媳妇做主,你别忘记了,这些日子你喝得药也有我煎得份儿,这么嚣张,给我吐出来。”

    萧戊曦被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吵架的样子给弄得哭笑不得,连忙站在两人中间,劝道:“好啦,以和为贵”说着将狄印拉到身后,转移话题道:“谷师兄, 你可是有要事找曦儿?”

    谷灿敛容定神道:“戊曦师妹,方才在门外遇到苏大人,他说皇上有旨意要传达给葛大人。”

    声音一落,三里外的林子里,海蓝青年仍旧漠然不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坐了多久,等他转身在寻觅着些什么时,不远处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

    “贯亭贤弟,真是让为兄好找。”

    这穿着儒衫的中年男子竟也坐在葛胤身旁,语重心长地说:“此次为兄来找你,是有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是陛下让为兄与你说,让你亲自护送阿果皇孙回大辽,这里陛下亲手书写的信,交给辽帝,辽帝自然会警惕耶律乙辛,善待阿果皇孙,陛下还说你虽然武艺高强,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若要派高手,尽管告知陛下,陛下定然有求必应。”说罢将怀里的书信递到葛胤面前。

    葛胤将书信塞到怀里,颔首道:“不需要什么高手,此事要低调,乔装入辽,反而比大战旗鼓来得更为安全妥当。”

    苏轼赞扬道:“还是贯亭贤弟想得更为长远。”他忽然起身,轻叹道:“还有便是为兄向你告别,准备回湖州去,你日后若有空闲可来湖州寻我,或者飞鸽传书,也未必不可。”

    葛胤也站了起来,朝着苏轼淡淡一笑,应道:“好,东坡兄的情谊,葛胤永不敢忘。”

    苏轼拍了拍葛胤肩头,环顾这四周,见这葛天村情清远幽静,俨然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水墨画一般,眺望远方,不时升腾起袅袅炊烟,他情不自禁地张开怀抱、深深呼吸道:“一场甘雨降临,瘟疫尽消,百姓又恢复了平凡而安逸的生活。”

    葛胤听后,亦阖上眼眸,感受这鸟语花香的葛天村,半晌才睁眼,附和道:“是啊,我们为官者,无非是为百姓谋福祉,见他们过上好日子,我们也开心。”

    苏轼喟叹道:“贤弟所言极是,为何追求功名利禄,也是想一展抱负,保国安民啊,不过这官场上沉浮多年,说来还是这乡野田间最自由自在,远离朝堂的喧嚣。”说着他吟起诗来:“竹篱茅屋趁溪斜,春入山村处处花。无象太平还有象,孤烟起处是人家。”

    葛胤细细品味诗中意味,赞道:“好诗,好个无象太平还有象,孤烟起处是人家。东坡兄虽生处宦海,却心怀乡野人家,难得难得。”

    “贯亭贤弟又何尝不是,只是文藻里有着耐人寻味的寒意。”苏轼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狭长的纸条,摊开念道:“黄沙陌,枯桑清冷梦香魂,鸿雁孑然影天风。沧渤茫,海水悠荡入烟淼,鲤鱼寂寥指地寒。  ”

    苏轼将纸条在葛胤面前晃一下,正色道:“这是为兄方才在屋子里等你时无意间看到的,看来贯亭贤弟有偶尔作诗诉说心中苦闷的习惯,除了这张还有许多,只是这张写得意境更为旷远,从西北大漠写到东海之滨,是情是恨,是鸿雁是鲤鱼,是相思还是乡思?”

    葛胤闻言脸上的悦色骤然消失,黯然的神色变得好无神采,他久久不语。

    苏轼何等聪慧之人,早已察觉出他的异样,动容道:“方才听萧姑娘他们说起你的事情,先父死在心爱之人手中,任谁都难以接受,我的发妻也早逝,这生死真的难以把控,我一直寄情于诗词之中,麻醉自己,可谁想这便是道家所云的上善若水,不管你悲或喜,它终究会发生,你不如任它发生。”

第三百零八章 冷鳞

    “不过凡事要朝前看,你身边的美景美人依旧还在。”苏轼说着单臂一摆向着四周绕了一圈,最终在某个角落露出的那一抹水红停了下来。

    葛胤微微一笑,仍然不语。

    苏轼指了指不远处的书童,示意他过来,然后他利索地从书童那拿了一本书籍和一只毛笔,正色道:“为兄将朋友的好诗词几句收集在这一本书册里,加上为兄偶尔所写的诗词,放个百年定然流芳后世。你那首词为兄甚为喜欢,在为兄走之前,不如题笔留墨,给为兄一个念象何如?”

    葛胤颔首应道:“这有何不可,多谢东坡大哥赏识。”说着挥毫泼墨地在书册空白处写下那两行字,字体逎劲自然、隽永秀巧。

    苏轼如若珍宝般朝着墨迹未干之处张口吹气,样子像极了一个天真的孩子。

    溺仙灵池。

    “敖沣你怎如此糊涂,那唐柯是在利用你,他的目的恐怕是助辽挑起宋夏之争,到时渔翁得利,这人族的纷争我们本不该搅合进去,你这事情若让父王知道,你怕是会被削去龙筋,永世关在东海归墟之地,永不翻身。”幻为人身的敖洲负手于背,苦心劝道。

    困在灵池里的敖沣依旧是银白真龙的模样,就这么在金丝网里躺着,尽显疲态,像是所有灵力被掏空似得。

    但是当它的龙目扫到敖洲时骤然有神起来,张开龙口,龇牙咧嘴道:“敖洲是你,那场雨是你降的对吗?你倒是会做好人,这人族纷争又与我敖沣何干,唐柯与我只是有相互的利益罢了,哪里有利用之说,哼说什么渔翁得利,此次瘟疫得意者难道不是你这突降祥雨的福星吗?”

    “敖沣二十几年不见,你依旧如此固执,为了报母仇,倒是费劲了心机。”面色冷峻的青年睨了敖沣一眼,冷冷地说。

    敖沣张了张粗大的鼻孔,冷不防打了一个响鼻,道:“好你个孽种,冷鳞你凭什么说我,我的姑母若不是生了你这人龙结合的孽种,哪里会被关在归墟,遭受天罚?”

    冷御臣冷峻的面庞蓦然一黯,是什么足够力量撕开他那伪装的面具,戳破他坚固的心防,宛如一塑冰雕,渐渐融化,显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敖沣的话语看似只是嗔骂,可在冷御臣心里像是一根根寒冷的冰棱深深地扎进心里,陷进肉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只是记得回忆自己还很小,妹妹都还未出生。

    独立寒江,孤筏头,一对璧人揽江景。

    “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四坐且莫喧,愿听歌一言。”

    男声歌喉嘹亮高亢,将含蓄内敛的词句淋漓尽致地唱出来,应和着这平静如镜的江面。

    山谷回响,清水幽幽,佳人剑客共赏话中画,美哉,美哉。

    “爹,娘,鱗儿抓到鱼啦。”

    江边浅摊边的十岁少年,半身**、双脚没入清水中,浑身湿透,俊俏的面容上仍垂挂着

    晶莹的水珠,他展颜一笑,手里捧着一只肥大的鱼,喜道。

    竹筏上的一对男女望向这少年,对视而笑,四目饱含脉脉柔情,那柔美清伦的妇人将螓首倚靠在那布衣男子肩上。

    “涯,鳞儿都这么大了,是时候带他去见我父王。”

    那布衣男子剑眉微紧,忧虑道: “再长大一些,他还小...”

    十年弹指间匆匆而过,美好的十年里,是他此生最难忘的岁月。

    东海之滨,湛蓝海域,望不见底。

    那布衣男子不知何时唇边多了一抹短须,为他的英俊面庞添了抹成熟的感觉,而并肩而立的美妇小腹隆起,春光满面间凸显孕味。

    当年十岁的孩子已长成朝气蓬勃、高大帅气的少年郎,他手中握着一把剑,兴奋地对着浪潮挥舞。

    “鳞儿慢点。”

    父亲绽开温暖的笑容对着自己喊着,时刻叮嘱着。

    “呜呜呜”

    忽而,原本平静的海面上开始躁动,天色大变,层层乌云笼罩着这片海域,那鬼哭狼嚎的声音仿佛是来自于海的嚎叫。

    海涛滚滚,巨浪滔天,这让持剑青年为之一震,笑容僵在唇边。

    等他回首望向那对璧人原本所走的方向时,才发现已经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灰蒙蒙的天际,威压感瞬间笼罩在少年的心头,开始不安的少年再望向海面时,那滔天巨浪竟散发着点点金光,向着自己逼近,逼近。

    那道金光里汇聚成绚烂的清辉,巨浪的水纹被乍然拨开,飞转的漩涡呼之而出,一只银白龙爪探了出来。

    浪花狠狠地打在自己脸颊上,他的腰部竟被龙爪死死地嵌在其中,手中的剑因为与生俱来的恐惧,疯狂地砍着那根爪子。

    冥冥中,他随着爪子的纵下,整个人被埋在深蓝的海底,一口气喘不过来,几乎要窒息。

    金光余辉充盈着他的全身,身上一块块布衫被撕开,每一片肌肤向着自己传来奇异的酸麻感,一片片焕发着金华的金色鳞片从那毛孔里蹿出,包裹着自己整个**的身子。

    “龙?娘只告诉我,我的外公、舅父姓龙,我的母亲叫龙丕荷,我的父亲叫冷涯,我叫冷鳞。”

    微弱的意识在催眠着自己的思绪,等到那一层陌生的驱壳包住自己时,他开始质疑自己的身份。

    一只金色的龙在深海里迂回翻滚,所过之处者无不一片狼藉,龙尾摧毁了不计其数的珊瑚礁石。

    等到他使劲了全身所有的灵力时,沉沉的眼皮垂了下来,乖乖地昏睡过去。

    只是等这少年张开双目时,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眼前的一切仿佛就是美轮美奂的人间溶洞,晶莹剔透的石雕飘浮在中间,光怪陆离的色彩

    从珊瑚石中迸射而出,珍珠、玉石、奇珍异宝成了这里的点缀。

    龙宫,时不时吞吐着五光十色的气泡、珍藏着海底所有珍宝的地方。

    “原来你是孽种啊,人不人,龙不龙的孽种。”

    映入眼帘的是两位年龄相仿的俊朗少年,只是他们的额上都长着两只奇怪的龙角。

    “敖沣、敖浅,不得无礼,这是你姑母的儿子,是你们的表弟敖鳞。”

    说话的男子很严肃,面无表情,头上戴着金冠、一袭华服无比金贵,他额头上的龙角像极了两根蓬勃生长的人参,只是比人参更瘦、更细长一些。

    他茫然不懂地摇首,嘴里不停地喃喃念着:“不,我不叫敖鳞,我不叫敖鳞,我是冷鳞,我不是你什么的表弟,我的母亲是凡人,长得不像你们那样奇怪。”

    又来了两位男子,也是长着龙角,相貌奇怪无比,其中一位倒是和善一些,柔声道:“孩子,不要怕,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说着分别指向面色肃然的男子与自己身边面带微笑的青年,介绍道:“这位是你大舅父敖丕海,还有一位是你二舅父敖丕江,敖沣、敖浅是你二舅父的孩子,我是你的四舅父敖丕湖,你的母亲是我的三姐敖丕荷,我们是龙族老龙王的子女,这里是龙宫,以后便是你的家了。”

    “不,不可能,我母亲没有说过,没有说过,我的母亲、我的父亲呢,还有我未出生的妹妹?他们都去哪了?”固执的他坚决不信,抓住敖丕湖的衣领重重扯着,激动地说。

    敖丕江轻叹道:“哎,三妹她与凡人相恋,人龙本不该相恋,她被你外祖父打入归墟之中,永生永世不能出来,你的父亲自是会受到天谴,至于三妹肚子里的孩子,等她出世了以后,会把她带到你的身边,让你来照顾,好吗?”

    任这个叫冷鳞的青年如何挣扎,如何不甘,如何反抗,一切都发生了,一切都不能改变,他们只是来告诉自己一声罢了。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看到那恩爱的一对璧人。

    “哇哇哇哇......”

    襁褓中的女婴长得极为可爱,可惜一出生就没有了父母,作为哥哥的冷鳞将怀里的女婴紧紧地抱在怀里,两串泪无助地流下。

    敖丕海这个大舅父,未来的龙王,他的心是冷的,正如他的面容一样,从未见到他对自己笑过,一直以来对于这个大舅父,冷鳞是又惧又怕。

    此时,这个大舅父把女婴交托给自己后开口道:“以后她就叫敖霜,霜是你母亲取得,你外祖父说,你们两个虽是因人龙相恋结合而生的,可是你们体内流得是尊贵的仙界龙族血统,体内有强大的龙族灵力,若在凡间生活,天帝知晓,势必会怪罪,以后就安心的在你万江龙王敖丕江的龙宫里生活吧。”

    这三年间的生活在冷鳞的眼里就是炼狱,心中的折磨,**的欺压,已是家常便饭。

    “冷鳞,你就是孽种,凭什么当我们的兄弟。”

    功力不够的冷鳞,任由着敖沣、敖浅的欺辱,拳打脚踢下的他一直躬着身子,抱着脸,任由着星星点点的拳脚打在自己的身上。

第三百零九章 勇气

    这种疼却抵不过失去父母的痛,这种疼也挨不过被他们这般言语欺辱的伤。

    等一场虐打结束了,他们累了,离开了,只剩下自己蜷缩在一个角落。

    有一位英挺的青年,手中握着一条绢帕朝着自己伸来,他温润如玉的笑着:“你好,你是姑母的孩子冷鳞吧,我是敖丕海的独子敖洲。”

    他依稀还记得那一双充满温暖的星眸,这个青年哪怕过了十年,即使那星眸没有了以往的温度,变得阴冷,但他隐约可以感受到与自己并肩而立的青年身上所散发的温暖。

    人情自有冷暖,恐怕只有心能感受到。

    岁月的磨砺,将冷鳞变成了冷御臣,可是在敖洲的眼里他仍然是那个倔强的少年冷鳞。

    “敖沣,我已经不是冷鳞,在十年前,我已经被废去龙籍、削骨勾筋。”冷御臣异常冷静,仿佛在说着一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话。

    高傲孤冷的敖洲轻拍冷御臣肩头,正色道:“御臣虽然你是凡人,你还是我的兄弟。”

    敖沣在金丝网里打了一个滚,带着盈盈电光的金丝网骤然张开,转而紧缩,他冷哼道:“哼,你的血肉是我姑母千河龙母敖丕荷给你的,就算你如何不承认,你永远都是孽种冷鳞。”

    “哔....”

    一声起,一声落,金丝网里的银枪飞速钻了出来,稳稳地被敖洲接住。

    敖洲旋身落地,紧握手中那把银枪,问道:“章通道长可否将敖沣交于敖洲带回龙宫,回禀父王处置呢?”

    在灵池旁阖目打坐的老道士慢慢睁开眼,站了起来,朝敖洲作揖道:“年轻时,老道一直以屠龙斩妖为乐,自是不知妖龙乃仙界龙族,误杀敖沣的母后,才间接导致敖沣造此恶念。敖洲太子要将敖沣带回去,老道自不会阻拦,还望太子在龙王面前多美言几句,从宽处理。”

    “哼,章通恶道,本太子不要你的可怜,无论什么惩罚敖沣甘愿受之,只是可恨我没有将你杀之,为母报仇。”那只困住金丝网的银白巨龙幻化成人身,变成一个俊俏的青年,他对章通道人怒目而视,心怀怨怼地说。

    章通道人望了敖沣一眼,幽幽地叹息,转身看到有三三两两风华正茂的青年正往这个方向赶来。

    他唤了一声道:“葛大人,章通协助大人抓住瘟疫背后的孽龙,理当功成身退,而敖沣如何处置,还要靠你来做主。”

    为首的青年正是葛胤,他闻言当即思忖了一会,看了敖洲一眼,躬身道:“龙太子,这是龙族之事,应有你等处置。”

    敖洲本就不喜欢葛胤,见葛胤如此谦和有些诧异,他瞥了一眼葛胤身后的美艳女子,面容骤敛,漠然道:“本该如此,那我将敖沣带走了。”说罢挨近灵池一边,双手化掌一摊,两股狂澜覆掌而出,那强大的灵力席卷整个灵池,灵池里的

    蓝水翻涌而上,宛如一眼喷泉般将困在金丝网里的敖沣举得高高的。

    此刻,大风刮起,沙土飞走,尘埃遮天。

    风云变色,乌云密布下,一缕破晓微光透出,一只银白巨龙扶摇而下。

    “快,冷鳞、敖洲,快放了我大哥,不然我要敖霜给我大哥陪葬。”

    银白巨龙迅速化成一道金光落到地面上,凝结成人形,也是个英俊不凡的青年,双额长着一对龙角,面色阴冷,一手持着一把铜枪,一手抓着一位穿着淡黄花裙的少女,那枪锋正对着少女白皙的脖颈,枪身明显刻着两个字:“不一。”

    冷御臣面色大变,错愕万分道:“霜儿....”

    所有人的心都吊在了嗓子眼,那个被擒的花裙少女正是冷筱霜,特别是爱妹如命的冷御臣整张脸写满了焦灼,恨不得被挟持的人是自己。

    “哥哥,亭哥哥,别管霜儿,这个坏敖浅哥哥抓我,还打伤了秋水姐姐、肚子疼哥哥,你们不能让他得

    逞。”冷筱霜不停地在那挣扎,一直用玉足踢踹敖浅,可是敖浅仍然无动于衷。

    困住金丝网内的敖沣喜道:“二弟,你素来胆小怕事,懦弱无能,但今日竟然会想到把敖霜擒了来要挟他人,也算胆识过人,真是没有让大哥看错。”

    敖浅被敖沣这么一夸后,本来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很快被驱散,他面透阴狠之色,冷哼道:“臭丫头你再乱动,我的不一铜枪可是见血封喉。”

    葛胤敛起担忧之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开始环顾四周,而后开口道:“这位龙太子千万不要伤害霜儿,一切都好商量。”他说话时缓缓走到敖洲身边,带着命令的口吻地说:“准备放人。”

    虽然敖洲孤傲的很,如此被葛胤使唤,他心中多少有些不爽。

    他先是面透诧异,愣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可只要看到冷筱霜在敖浅手中,就心软了下来,大喝道:“敖浅,有话好好商量,你且放了霜儿,他可是我们的亲表妹,龙族唯一的公主,你若伤害了她,龙族恐怕再也容不下你兄弟二人,此等代价实在不划算。”

    敖浅置若罔闻,睨着冷御臣,啐道:“冷鳞,快放了我大哥。”

    冷御臣如获圣谕,连忙恳求道:“葛师弟、敖洲求你们让章通道长给敖沣松绑....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声音些微沙哑,急红了地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可爱的女孩,心如刀割。

    章通道人见状,急道:“这位龙太子莫要伤人,老道立刻解网放人。”说着仓促间连忙十指互掐,起了一个法决。

    随着他口中喃喃默念着,金丝网突然变大数倍,一个大口突然张开。

    正当敖沣得意洋洋地准备从那网口飞出时,余光无意瞥了敖浅一眼,讶然道:“二弟,小心身后。”

    这话语刚落,一个壮实青年飞出紧紧地从背后缠抱住敖浅,就像袋鼠一样,死死不撒手,可惜原本他是想用这一突袭,让敖浅松手放开冷筱霜,谁想这敖浅哪里肯放下这个护身符,死不松开。

    葛胤一怔,发现此人何其熟悉,正是狄印,便唤了一声道:“阿印。”

    敖洲与冷御臣见形势大变,立即互为照应,飞到半空之中,分成左右两边按住敖沣的左右双肩,将他挟持控制住,一同跃然而下。

    而敖浅这边,由于敖浅的脖子被狄印卡着难受的紧,他想摆脱狄印的控制唯有幻出真身,庞大的龙身,狄印哪里能纠缠得了,到时候定会被它甩开。

    金光大绽,耀眼夺目,众人纷纷扭头避过光芒,等光芒渐褪去,半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银白巨龙盘旋着。

    这只巨龙异常躁动,甩着龙尾在半空打转盘旋,就连自己的不一铜枪都扔掉不顾,可就是没有轻易放过冷筱霜。

    冷筱霜被嵌在龙爪下,不管她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

    而狄印死死地抓着银白巨龙的脊骨,就是不肯撒手。

    葛胤与萧音音饶有默契地互看一眼,飞身上前,分别站在左右两边,聚集灵力挥掌攻击他龙足之处,而冷御臣更是在一旁等待时机将冷筱霜救下。

    狄印几乎快要被那银白巨龙转得头昏脑花、浑身气力快将要耗尽,他灵机一动,单手环抱住龙身,另一只手则是要腰间的死灵屠龙斧抽出。

    死灵屠龙斧早已对这只肉身充满了无限的渴望与期待,斧身爆射出血绿幽芒。

    枢机红衫青年明显感受到掌心握住的那来自于死灵屠龙斧的嗜血气息。

    他头脑一阵发热,只感觉一股弑杀的怒气涌上天灵盖,愤然举起死灵屠龙斧,真的应验了三板斧的全名:“以死灵屠斩妖龙”的宿命。

    “嗷.....”

    凄厉的龙吟惨叫随着那斧头砍下的瞬间响彻天地。

    银龙脊背被开了一道狭长的血口,从血口里喷涌出汩汩玄黄精血,斧身沾染着龙族血液后,像是得到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从斧身钻出无数个骷髅精魄。

    狄印浑身无处不沾染着这血腥的玄黄精血,随着银白巨龙长嘶一声后,他连人带斧纵身跃下。

    银白巨龙疼痛之余,不禁重重甩动龙尾,冷御臣与萧音音分别跃起躲避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巨爪突然一松,被擒在爪子里的花裙少女整个身子失去了桎梏,摇摇坠下。

    哪怕是在半空离地面却还有一段距离,小小年纪的冷筱霜倒是浑然不害怕,她反而趁着这一刹那,用余光扫向她心中最想凝视的那个人。

    他真的来了,凌空跃起,飘飘如仙。

    海蓝青年以洒脱飘逸的身姿很快地欺身到自己身旁,用他仅有力气的左臂拦腰抱住自己。

    两个年轻的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旋转,近到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他敛容镇定,别无其他表情,那剑眉眉梢微微有些紧蹙,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霜儿?没事吧?”

    等安全落到平地后,葛胤松开那只搂着她纤腰的左臂,关切地问着她。

    冷筱霜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勇气,她欣然钻进葛胤的怀里,紧紧抱住。

    葛胤为之一愣,但是细想之下,只当她是受了惊,需要哥哥的安慰,他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银白巨龙“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化成人身,那个英俊的青年后背赫然可见鲜血淋漓的血痕,可他目光透着凶戾与不甘之色,他强撑着重伤缓缓站了起来。

    深受重伤的敖浅全身猝然泛起强大的龙族灵力,一步一步靠近着离他最近的那一对相拥的少男少女。

    双掌汇聚着两抹金色光丸,等他举起来的时候,他英俊的面容顿时扭曲在一起,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占据着他的五官。

    “二弟....”

    熟悉的呼唤钻进耳朵里,染着玄黄之血的铜枪尖头透过胸膛露出一角。

    敖浅露出一丝不甘仰首倒下,却因为背后插着不一铜枪而未全然倒地,那根铜枪就这么支撑着他的身躯巍然不倒。

    弥留之际,眼前看到的是一道蓝色的光幕,湛蓝的大海,海面上有三个人影,一大两小,三把枪,金银铜的枪头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不一金枪,敖丕江。”

    “不一银枪,敖沣。”

    “不一铜枪,敖浅。”

    和蔼的男子微笑地说:“孩子,这是父王的祖父日辉龙王敖晗所铸,金枪代表顽强,银枪代表仁义,铜枪代表勇气,你们收下以后一定要做到所代表的那个词啊。”

    茫然不懂的两个孩子互看对方一眼,随口应道:“是,孩儿谨记。”

    “父王....孩儿不想....有了勇气.....失去你们......母后.....”一句话断断续续地向着天空的那抹云还没说完后,他眼眸充溢着一丝遗憾后,慢慢闭眼。

第三百一十章 挟谷

    敖沣若不是被敖洲控制着,他早就冲到自己亲弟弟身边,等他声嘶力竭地喊完最后一句:“二弟”后,他面容变得异常狰狞可怖,他的目光落在灵池另一侧的方向,这是敖浅丢下不一铜枪的位置。

    那个位置此刻多了四个人,是三女一男,其中掷出那一把枪的是个青年人,他穿着一袭灰黑束身长袍,背后背着一柄神兵利器,正是琅琊仙刀。

    “力钦....”

    渐渐地,天暗下来。

    原本冷清的茅屋小院,今夜格外热闹,一群人欢聚在一起,围在露天的饭桌上,一边欣赏那轮明月,一边品尝着萧戊曦与葛胤、冷筱霜三个人联手完成的农家菜肴。

    “章通道长和敖洲他们都离开了,今夜也只有我们这些人,大家放怀畅饮,明日我便要带着阿果皇孙回大辽,瘟疫一事,连累诸位兄弟姐妹奔波劳累,葛胤再此谢过。”葛胤举起大碗,豪然一饮而尽。

    狄印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三年的功法,这喝酒的样子真不像葛木头,倒是有白衣卿相葛胤的风范,那啥,那老哥我也干了这一碗。”狄印喉结咕噜打转,一口烈酒很快便下肚,他面露惋惜道:“可惜啊,反正敖浅已死,为何你不让我拔了他的龙筋,为你右臂续上呢。”

    有一位高瘦青年拍了拍桌子,冷哼道:“哼,此等不问自取的行为如同行窃,葛兄弟是谦谦君子怎会做此勾当?”

    狄印白了他一眼,冷笑道:“呵呵,谷灿你倒是什么劳什子君子,但是君子不能当饭吃,还有人家都死了,难道我还去地府问他:龙筋可以送我不?”

    这一句戏言一出,倒是引起两个女孩掩口一乐,有个白衫女子性格直爽,直接笑出声来:“呵呵呵,他说得也对,我说谷师兄,你这是为难人还是想为难鬼呀?”

    谷灿面色一僵,甚觉尴尬,自是默然不语。

    “小蔓,不要取笑人家谷师兄。”

    坐在杜蔓身旁那绝美清冷的白衣女子玉容没有丝毫悦色,冷冷地说道。

    杜蔓握住那白衣女子的衣袂,小声道:“好啦,我的晴儿师姐,我们开开玩笑,不好吗?你也知道这狄印与扈大哥有仇怨,这样气氛也不尴尬啊。”

    舒晴闻言,柳眉微蹙,徐徐用余光打量着扈力钦,扈力钦坐在葛胤的左侧,狄印坐在葛胤右侧,但是扈力钦与狄印却是零交流。

    “贯亭,明日我与你一同去辽国,辽国我还算熟悉,说不定能帮上忙,不管如何阿果叫我一声姑姑。”萧音音说这话时,不禁用怜爱的神情看了看坐在身旁那乖巧可爱的孩童。

    葛胤颔首一点,看了身侧左右两个人一直都不说话,那阴沉的低气压就算是傻子也能感受到,他赔笑道:“力钦,阿印,我们兄弟三人难得重逢,不如我们喝一杯好吗?”

    扈力钦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动容道:“贯亭,这三年来你受苦了,力钦一定会想法子让你手臂恢复如初。”

    狄印附和道:“木头,大哥也会的,总有一天我要把萧戊光这个狗东西碎尸万段,给你报仇。”

    葛胤莫名感到一丝触动,抿了抿嘴,左掌先是拍拍扈力钦肩膀,然后放在狄印的肩头便不离开,他恻然道:“仇报不报、手能不能恢复,这些都无所谓,只要我们仨能像从前那样就足够了。”

    扈力钦与狄印闻言,分别脸上露出讳莫如深地一笑。

    狄印尴尬一笑,附和道:“贯亭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那种爱记仇的人,我们之间也没有多大的仇怨,只是我怕力钦对我还有芥蒂。”

    扈力钦坦然道:“只要他不伤害我六空,力钦其他也无所谓。”

    葛胤闻言灿然一笑,他许久没有这么开怀地笑过了。

    用完晚饭后,夜更深,茅屋小院变得更静。

    葛胤在露天小院里铺开一张纸,冷筱霜为她磨着墨汁,扈力钦与萧音音坐在一旁面容凝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冷筱霜忸怩地问道:“亭哥哥,我能不能跟你们去辽国玩啊。”

    葛胤摇首否然道:“这次去辽国,只有我、力钦、音音师姐、还有慕容大小姐,四人足够了,而且辽国也不好玩,此行凶险莫测,哪里能玩呢。”

    冷筱霜嘟着嘴,满心的不悦,应了一声:“好吧。”

    扈力钦思忖道:“贯亭,如果把阿果就这么还回去,陛下那一封信未必会让辽帝信服,我了解辽帝此人,生性多疑,性情凶残,当年是他亲手误杀了萧后,如今因为他偏心耶律乙辛而害得耶律浚被害,如果他勉强将阿果接回去了,如果他不好好照料阿果的话,耶律乙辛要杀阿果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萧音音坦然道:“扈掌门,

    此事音音与贯亭早就想好了对策,当年我在汴梁潜心经营乐音坊便是想法子让宋帝帮助我们,如今成功了一大半,我还让小缺在辽国上京经营乐音坊的分支,里面都是当年受过萧皇后恩惠的乐师舞女,辽帝好色也好乐,到时候我们自会以魅惑之法诱他来到乐音坊,先听十香词琵琶曲,再让小缺乔装成妇女拿着他当年打死萧皇后的凶器铁骨朵来到辽帝面前唱挟谷歌,然后阿果带上去,小缺再变成萧皇后的模样,定会让辽帝有了愧疚之心,最后耶律俨再旁敲侧击即可。”

    扈力钦疑惑道:“挟谷歌?何为挟谷歌?”

    葛胤左手提笔在纸上写下“挟谷歌”三个大字,侃然道:“这是我们想到一首词,搭配上哀婉的琴音,自会让他动容。挟谷歌的寓意是妻儿为自己至亲至信之人,如同他手中的铁骨朵,妻子被害,孩子没有保住,只剩下一个孙儿,就像夹在腋下的一颗谷栗,只要自己一不留神便会掉去,掉了以后后悔也莫急。”

    扈力钦频频点头,问道:“这首挟谷歌倒是不错,只是词呢?”

    葛胤紧了紧手中的毛笔,思忖道:“我...我正在想呢。”

    扈力钦对葛胤不禁刮目相看,称赞道:“贯亭你才思敏捷、出口成章,七步成诗的本事,真的让力钦万分佩服。”

    葛胤被他夸得不骄也不躁,朝着他微微一笑后,便开始凝神思考,不一会儿,便自信满满地提笔挥毫抒写起来:

    “穀甲包禾,筥可载之,筲亦可盛,非啮难开。

    西米乃粟,錡为可烹,釜亦可饪,非口出味。

    栗稷谷穀,粮不离也,筥筲錡釜,食不缺也。

    栗可用捏,亦如手足,谷可用捣,亦同骨朵。

    小轻难盛,筥筲易漏。腋窝可挟,不漏不掉。

    挟谷于之,一伸一挥,落地无踪,永无完谷。”

    萧音音默念了几句,频频颔首道:“真的是朗朗上口,像极了民间歌谣,且又浅显易懂,耶律洪基好汉文,懂诗词,只要他一点便通。”

    夜深人静。

    冷筱霜没有入睡,披着外裳独自一人走在小院中,似是心事重重。

    “霜儿,你是不是舍不得葛师弟?”

    冷御臣察觉到妹妹的异常,亦随着她走了出来,望着娉婷少女的背影,问道。

第三百一十一章 抽筋

    满腹心事的冷筱霜转过身来,敛容道:“哥哥,我想回龙宫,求他们把敖浅哥哥的龙筋给亭哥哥修复右臂。”她说完此话后,明眸流转,续道:“亭哥哥这三年好苦好苦,不能像常人一样有双臂相助,这心里有苦也不说,他很倔强,倔强的让人心疼,就跟哥哥当年一样。”

    冷御臣闻言目光渐渐呆滞,好像被冷筱霜揭开了隐藏在他心中的那段尘封十年的回忆。

    “哥哥,霜儿什么时候可以看到爹,看到娘....霜儿好久没有看到他们.....霜儿都把娘所嘱咐的珍珠串成项链了,怎么还看不到啊,难道娘在骗霜儿?”

    只有三岁、相貌灵秀的女娃睁大好奇的眼睛,问着自己,说到后面见冷鳞的脸上毫无表情,她的心空荡荡的,话越说越小声,小嘴说着说着竟瘪了下来,两滴泪正在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打滚,几乎要滴了下来。

    冷鳞面容一僵,竟不知怎么回答,连忙安慰道:“爹爹出远门了,很快回来,娘亲一直陪着他。霜儿乖,算一下时间,他们这会儿应该回来,哥哥去找爹爹来见你好吗。”说着将小霜儿放到玉椅上。

    “真的吗?那为什么敖浅哥哥说这是假的,他还说,霜儿一出生,爹死了,娘被关起来了,那些的爹娘都是你假扮的。”冷筱霜把心中的疑惑一下子说出来,这倒是把冷鳞听得心惊胆跳,可是一见冷筱霜小脸写满固执,续道:“我知道他是骗我的,爹娘都在,哥哥怎么可能会假扮呢?哥哥又不是神仙?”

    冷鳞听完这话,方才松了一口气,扶着冷筱霜的小脑袋,安慰道:“他在说笑,霜儿那么聪明怎么会被骗呢,是不是啊?小机灵鬼!”说着将小女娃揽在怀里,宠溺之色难掩其中,道:“乖,哥哥去找爹娘...让爹娘来看你好吗?”

    他的眼圈莫名泛红,鼻腔的酸涩没有心中的感伤来的强烈,一滴泪水继而沿着他笔挺的鼻梁淌进他的口中,滋润他的薄唇。

    龙宫的生活很枯燥,可是这个叫冷筱霜的小女孩过得很幸福,她神情异常专注的串起珍珠项链。

    在光影衬托下何其透亮,何其美丽。

    “霜儿!”

    “娘,你终于来看霜儿,霜儿好想你。”

    惊喜万分的小女孩蓦然转身,飞快地扑向美妇的怀抱,将手中那一串刚刚串好的珍珠项链举得高高的,那一颗颗湛湛的珍珠闪烁着的莹莹辉光。

    “霜儿,你好棒,这么快就串完啦,待会给你个大大的奖励,让你爹爹带你骑马去。”

    这个叫冷筱霜的三岁女娃乐不可支地喜道:“好好,太好啦。”说罢将那一串项链带到美妇的脖颈。

    点点滴滴流溢而出的亲情画面,却走向了尽头。

    龙宫大殿。

    “是你们,是你们害死我的爹,若非我去人间寻找我爹的踪迹,我就再也不知道,我爹死得那么惨,你们这些人竟然无动于衷,任由着他被雷公劈死。”华服少年悲愤交加,指着正中央坐着的三位高高在上、华服锦缎的龙族三王。

    敖丕海仍旧面色肃然,漠然道:“敖鳞休得胡言,你爹冷涯是凡人,竟然与龙族公主相恋,人龙相恋自古便是大忌,天帝派雷公执行天谴,我等岂能阻止,今日你既然知道了真相,你更应该乖乖在龙族中安分守己,不要做些触犯天威的事情,以你父母之事引以为戒。”

    冷鳞嗤之以鼻,冷哼道:“哼,一切都是你们说得算,我就该安分守己吗?龙族就真的那么高高在上吗?就因为我爹是凡人就该死吗?我们凡人就应该遭受你们随意地践踏吗?难道我爹娘真心相爱就算不上安分守己吗?这到底是什么理由?”他将压抑三年的愤怒与不满顷刻间宣泄而出。

    满目红丝、眼眶通红的冷鳞双额青筋暴起,许是因为他过于激动的吼叫,声音听起来沙哑,用劲过渡,连连喘着粗气。

    三大龙王见状微微露出诧异,互相看了对方几眼,而后又恢复了漠然之色,敖丕江面色铁青,斥责道:“真是年少轻狂,你可别忘记你身上流得血是我龙族尊贵的玄黄之血,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姓氏,都是龙族的,你竟然指责起我们三个舅父的不是,你还否决你死去的外祖父当年的决定,敖鳞你真的是太不懂事了。”

    敖丕湖虽目透不忍之色,却佯装严肃,绷着一张脸,斥责道:“鳞儿你既然知道你父亲的事情,你就应该冷静下来,不能如此冲突的来怨怼我们三个舅父,你这孩子真的太固执了,你要是如此这般,四舅父非得拉你关禁闭不可,以后再也不教你仙术。”说着连忙走下去,扯着他的手臂,强行往外拉。

    冷鳞重重地甩开,冷笑道:“哈哈哈哈,看来只有我娘才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龙族。”

    他放得很低的头倏然抬起,整张脸的肌肉几乎笑到抽搐,但是他的眼眸是漠然的,神情透着不屑,俨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决然道:“好,从今天起,我是冷鳞,与你们这些姓敖的再无干系,以后我再也不会要你们龙族给的一切,我耻于与你们这些道貌岸然无情无义的龙族为伍。”说着泫然转身推开敖丕湖的阻拦。

    “站住,冷鳞,不管你嘴巴怎么说,你都是龙族的后人,你有龙族的灵力,你无论去了哪里,你身上永远都印刻着龙族的印迹,你以为你逃得掉吗?”敖丕海虽心中不忍,但仍然厉声道。

    或许在这一刻,敖丕海多么希望冷鳞回头,哪怕不要说自己错了,他也会不计前嫌,毕竟他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敖丕荷的独子。

    “噗嗤.....”

    数声布帛撕裂开的响声从这个倔强少年身上一时间迸出,一把锋利埕亮的匕首出鞘。

    他健硕的胸膛、发达的肌腱此刻徐徐散发金色的清辉,这清辉里游离着紫色的光斑,**的身子上无不闪烁着晶莹的鳞片,这一片片龙麟铠甲一直是龙族最为尊贵的象征,若说皮肉是凡人的第一道保护膜,那这鳞片就是龙族的肌肤,是凡人上阵杀敌的铠甲,如果没有了,那该有多痛。

    “那我冷鳞把这些你们给的印迹,全部还给你们。”

    他固执地回了他们一句后,猛咬着牙,利索地起刀,切向他的胸脯。

    这一刀一刀扎进肉里,他都没有叫出声来,只是憋着一口气,忍着痛。

    当每一片鳞片被他剜出时,他眼睛只是下意识地眨了一下,而后仍旧保持着同一个表情,可很明显这青筋爆起后变红了,像是有一股热血一直徘徊在他的脑袋上。

    一片片沾着玄黄之血的鳞片掉落在地上,错落有致地放在剔透水晶的石板上,宛如一朵朵娇艳的玫瑰花瓣拼凑成一张动人的图画。

    “啊...”

    他始终没有忍住,痛苦地吼出声来,一条龙筋从他脊背抽出,四肢人骨里隐藏着金色龙骨,也被他狠心地抽离身体。

    三大龙王都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愣住了,而后那一丝丝不忍与心痛早已掩盖了方才的漠然与严肃。

    惨白的面色,失去光泽的薄唇、满额的汗珠、爆红的青筋,依旧倔强的双眸,他还是他,只是没有了龙族赋予他的特权。

    他拖着千疮百孔的残躯,拖着地上斑斑血迹,死撑着一口气终于在走出这辉煌的宫殿后,才昏过去。

    冷御臣依稀还记得,那段日子是他最为艰辛的时刻,他几乎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病痛的折磨快要把他瘦成人干。

    哪怕稍微挪动一下身子,那种痛就像翻江倒海的涌来,痛到你后怕,痛到你连移动都是一种奢侈。

    那段时间,照顾自己的是敖洲,这个尊贵的龙族青年看似孤傲冷漠、不近人情,倒是颇为细腻。

    等他完全好了,也过了大半年的时光,他彻底变成了平凡的人,失去了所有龙族赋予他的灵力。

    敖洲离别前的最后一句话,不是保重,他还记得,是带着责怪的语气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顽固不灵的人。”

    又是一年冬天。

    丧失了所有仙术的黑衣少年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在雪地里。

    “哥哥,你病了好久,为什么爹娘都不来看你,也不来看我,爹娘好狠心,我再也不喜欢他们了。”小女孩小脸写满了固执与责怪,这个表情像极了儿时的他。

    冷鳞没有责怪妹妹的埋怨,他反而觉得很心酸,原来这个龙族赋予的特权还是有用处的,至少可以让妹妹在爹娘的关怀下成长。

    “乖,霜儿,爹娘他们都不在了,以后哥哥陪你好吗?哥哥现在也没有办法帮你找回爹娘了。”他蹲下身子,安慰着妹妹。

    冷筱霜颔首道:“好,有哥哥在,霜儿也很幸福。”

    当年异常乖巧的冷筱霜现在长成了十五岁的花季少女,她明亮的双眸里透着难以言喻的执着。

    这或许才是兄妹吧。

    “霜儿,那我们回一次龙宫,帮你要回那根龙筋,帮你的亭哥哥好吗?”他神情尽透宠溺之色,道。

    冷筱霜绽开如花的笑颜,向着哥哥的脸颊亲了一口,欢呼雀跃道:“好哥哥,霜儿爱你呦,有你真好,霜儿好幸福哦。”

第三百一十二章 骨朵

    ※※※

    辽国,上京,临潢府。

    皇宫,寝殿内。

    “这么多人去找阿果都没有头绪,都是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衣着络缝红袍、腰犀玉带、足套獞皮靴的中年男子气冲冲走进殿中,在正中央软塌坐了下来,面透愠色地说。

    三名武官跪在地上纷纷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一出。

    这时殿外匆匆跑来一个矮小的内侍拱手道:“皇上,我们都找了,您的铁骨朵....好像丢了....”

    “丢了,你怎么不丢啊,还回来干嘛?滚....”

    还未等这内侍一口气说完,异常暴躁的辽帝一脚狠狠踹向内侍,内侍被摔得打了一个滚,连忙跪好磕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小的这就滚。”说着边爬边滚,极尽狼狈地爬出大殿。

    “都给朕滚....”辽帝拂袖一荡,啐道,说罢,那三名将官如蒙大赦般麻利地爬出殿外。

    辽帝揉了揉眉心,喃喃自语道:“阿果丢了,铁骨朵也丢了,阿音你是在怪罪朕没有照顾好我们唯一的孙儿吗?”

    “臣耶律俨殿外候召。”

    殿外传来一段熟悉的声音,这让辽帝精神焕然一振,喊道:“进来吧。”

    耶律俨先是向辽帝行了一下礼仪后,方才开口道:“皇上可是有烦心事?”

    对耶律俨深信不疑的辽帝站了起来,连忙握住他的手背,慌张地说:“耶律丞相,最近怪事连连,阿果失踪,朕已经心力交瘁,如今朕的铁骨朵也不见了,这该怎么办?没有铁骨朵,朕怎么睡得着呢?”

    耶律俨淡定自若,问道:“皇上不要着急,皇上最近可有去哪里?”

    辽帝闻言方才冷静了下来,使劲回想,应道:“今天一大早就去城外狩猎,回来之时曾路过街市,看来是在那时候丢的。”在他细细回想之际,似乎想到了这各种的因果。

    耶律俨颔首道:“那皇上请放心,臣务必派人仔细查找。”

    辽帝拉着耶律俨坐在自己旁边,恻然道:“耶律丞相行事,朕一向放心,只是阿果怎么也没有消息,朕很担心,毕竟他是我大辽未来的储君,看来是阿音在怪朕。”

    突然有位内侍躬身进殿,躬身道:“皇上,皇后娘娘问您今夜可要在她寝宫留宿。”

    辽帝哪有什么心思,失去了铁骨朵像是丢了魂魄似得,他绷着一张脸,啐道:“去,你让她自个儿睡去。”

    那内侍碰了一鼻子灰,应声离开。

    耶律俨正色道:“皇上您这几日定是被皇孙失踪一事弄得心绪不宁,不如去城中的乐音坊听曲放松一下心情。”

    辽帝轻叹道:“哎,没了铁骨朵,在这殿里待久反而心悸的慌,也好,去外面散散心,若思你安排吧。”

    上京夜市,灯火辉煌,路上行人如织。

    在繁华的街坊中,要属“乐音坊”尤为热闹,简直是门庭若市,宾客满座。

    可在乐音坊的后院又是一番迥然不同的景象,格外清静,这时匆匆从后门赶来一位青年。

    院落的石凳正坐着两男三女,那面容娟秀的女子正与一个小男童戏耍,气氛极为融洽。

    可是因为这仓促而来的青年,他们见状纷纷起身,其中那男子俊朗不凡、目灿若辰,哪怕面色有些焦灼,但眸光异常淡定,宛如一面镜湖,不起波澜。

    “游溪怎么了?”

    这个叫游溪的持剑青年,连续喘了几下,咽了一口唾液,道:“力钦,耶律丞相让我告诉你们,皇帝的铁骨朵丢了,要我们迅速找到,不然皇帝哪有心思听挟谷歌?”

    扈力钦一怔,道:“怎么会?铁骨朵怎么会丢了?”

    “哼,这皇帝倒是离不开这个铁骨朵,他这是心怀歉疚,当年就是他用这个铁骨朵失手打死萧皇后,却谎称萧皇后畏罪自溢。铁骨朵上沾着萧皇后的血,他这些年让耶律乙辛找了不少道人帮他解这恶鬼缠身的梦,可是就非要用铁骨朵以做道法的寄托,否则他一离开铁骨朵就只会是噩梦连连。”那位白颈红唇的美艳女子冷哼道。

    与男童玩耍的貌美女子诧异地问道:“小缺姑娘,秋水曾听过有一种巫蛊道法,就是将冤鬼锁在铁骨朵中,你所说的会不会是此法?”

    小缺颔首,不语。

    慕秋水玉容上露出无奈之色,轻叹道:“如若这样,那萧后已然冤死,又要受这永世不得轮回超生的磨难,一夜夫妻百夜恩,这辽帝为了一己私欲,也真是好狠的心啊。”

    “你们这是怎么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位穿着海蓝薄衫的儒生,他手中正握着一把泛着血绿幽光的铁棒,铁棒顶部凸起八片掌心大小的铁包,像极了花骨朵,这铁包头上隐约可见残留着因时间的缘故而生了锈的血迹。

    “铁骨朵?”

    扈力钦大愕,匪夷所思地问道:“贯亭,耶律洪基的铁骨朵怎么会在你手中?”

    葛胤闻言反复打量着手中的铁棒,回答道:“这是辽帝的铁骨朵,是一位朋友捡的,他暂时放我这。”

    扈力钦疑惑道:“什么朋友?那他人呢?”说着不时睨了睨葛胤身后,却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葛胤紧了紧这手中握着的铁骨朵,他隐隐可以感觉到来自于这铁骨朵上的那缕淡淡忧伤。

    在葛胤的回想下,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日暮黄昏的时刻。

    集市里,葛胤在四处张望着,第一次来到临横府的他,是寻个机会观察一下辽国的风土人情。

    茫茫人海中,有个青衣少年走在其中,格外抢眼。

    无论契丹、或是汉人百姓、还是男女绝大部分是身高七尺左右,且体格大,突然多了个身材矮小、体格瘦弱的少年人,这难免引人注目。

    葛胤便多看了他两眼,见这青衣少年腰间插着一把类似于铁棒的武器,他以为这是人家的兵器,就没有多想。

    可是怀里的浮屠印莫名开始颤动,而且胸口内的两颗乾坤石亦然散发着黄蓝辉光,像是感应到了强烈的嗜血气息。

    早已与这两样神兵法宝融为一体的葛胤开始怀疑青衣少年腰间的武器绝非一般之物。

    他定睛一瞧,果不其然,这铁棒周身竟晕染着幽绿之光,邪气十足。

    葛胤便跟着这青衣少年走了两条街后,当拐到无人的街角时,突然从暗处探出一只手爪抓向他的面门。

    他悚然一惊,下意识挪身避过,并单腿纵上一踢,左掌重重扣住青衣青年的肩头。

    两个人这一罩面,面上怒意全消,不约而同地叫道:“是你。”

    葛胤他乡遇旧友,忘乎所以,喜道:“鲜弘兄弟,怎么是你啊?”

    这青衣少年面容一敛,但眉锋拧成一团,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葛胤见状连忙松开按住他肩头的手,关切道:“怎么了?你肩膀受伤了?”

    鲜弘向后退了一步,轻轻按住肩膀,强忍住那来自于肩膀的疼痛,蹙眉道:“没事,一点旧伤没有好。”

    葛胤莫名感到愧疚,歉然道:“鲜兄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行了,就一点小伤,别弄得要死要活的,老子可是纯爷们,那个葛胤你来大辽上京干嘛?你不是去科考了吗?”

    鲜弘快人快语,最受不得人家在自己面前内疚来内疚去的,连忙截口道,他见葛胤还没回答,问道:“你是不是又想抢老子生意?”

    葛胤好像习惯了这个只有两三日交情的旧友鲜弘的豪爽直白性子,摇首道:“不是的,我是觉得你身上这个铁棒很诡异,像是聚着冤魂的邪物,本来以为你是哪里来的邪道,所以.....”

    鲜弘截口道:“所以就跟踪我,想把我这个邪道一网成擒,对不对?”

    他见葛胤哑口无言,便不开玩笑,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这是我捡来的,以我这多年经验,这里藏着一只女鬼阴魂,可这女鬼阴魂却被人设了禁制,才被压制在其中,不得超生,这种禁制简直可以说是灭绝鬼性,人家都成鬼了,还要折磨她取乐,”

    说着瞥了一眼葛胤怀里泛着黄蓝清光的三样宝物,解释道:“许是碰到你身上的两颗乾坤石和浮屠印,这女鬼感受到不安,开始冲撞这禁制。”

    葛胤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应道:“原来这东西如此邪乎。”

    鲜弘打量了葛胤一下,疑惑道:“本道人来此是为了给人驱鬼赚钱,你来这是干嘛?你是不是又想抢我的生意?”说着浓眉一凝,用威胁口吻逼问道。

    葛胤苦笑不得,连忙摇首道:“不是的,我来此是有公务,承蒙祖上保佑,我这次科举金榜题名,高中了状元,陛下让我来此办一些事情,这不咱们有缘才相逢啊。”

第三百一十三章 释魂

    鲜弘思忖了一会儿,将腰间的铁棒塞到他怀里,道:“那个啥,我还有点要事要做,先把这物件放你这,晚点来取,记得啊,只能你拿,因为只有你身上的宝物可以震住这冤魂,却不可假手于人,不然后果自负。”他丢下铁棒便连忙跑开,还边跑边嘱咐着说。

    “鲜兄弟,慢点,你知道去哪找我吗?我在乐音坊等你...”葛胤一脸无奈,心下一咯噔,开口喊着。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了这散发着幽绿之光的铁骨朵中,而这时候已是入夜。

    乐音坊,正中央靠窗二楼的贵客席上已多了两个男子的身影,这个贵客席倒是视野开阔,可以清楚地俯视整个高台的表演以及一楼所有的宾客饱览眼底。

    沉醉在动人琴音的耶律洪基,点着头迎合着节拍,夸张道:“这曲子不错,娓娓动听,若思啊,听闻乐音坊倒是佳人如云,乐女姿容国色天香,特别是琵琶音弹得可叫出神入化。”

    耶律俨附和道:“皇上果然是知音赏曲之才,这乐音坊坊主这些日子又新编了新曲,可以听听?”

    “好,等下包个厢房,让这乐音坊的坊主差人单独给朕弹奏。”龙颜大悦的耶律洪基一扫丢失铁骨朵的阴霾,喜道。

    过了半晌,满怀期待的耶律洪基移步到非常宽敞的厢房中,这个厢房中央也有一个高台,只是宾客位置上也仅容得下一张圆弧桌。

    高台上幕帘一扯,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倚榻而坐,抱着琵琶开始轻弹而起。

    两位婀娜苗条、容貌美艳的舞姬在台上迎着曲音翩翩而舞。

    随着琵琶声起,舞姬曼妙舞动,但这琵琶之音却有着耐人寻味的悲伤,蒙纱女子清喉唱起那带着忧伤的歌词:

    “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妆;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芙蓉失新颜,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颈边香。

    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安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颤,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别有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合装。无非瞰沉水,生得满身香。”

    如诉如泣的歌声,配着悲怮婉转的琵琶音、还有舞姬相得益彰的凄美演绎,整个厢房内沉浸在这淡淡的哀愁故事里。

    “这是阿音的十香词。”

    耶律洪基恍然惊觉,喃喃自语道,但是他的眼眸饱含热泪,没有丝毫暴躁,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台上那蒙纱女子。

    那蒙纱女子声情并茂的唱着那首歌,灵眸流转,透着多少无奈与愁绪,俨然就是当年在自己面前一展琵琶音的大辽第一才女萧观音。

    她姿容颖慧秀逸,娇艳动人,仿佛让耶律洪基开始产生了错觉,把那蒙纱女子当做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萧观音,也是那般极富才情。

    耶律洪基慢慢回想起,与萧观音的点点滴滴。

    初逢时,他是意气风发的天骄青年,她还是倾城绝艳、天真烂漫的闺中少女,他们同骑一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

    “阿音,等我,等我成了这片草原的海东青之后,我会娶你。”

    少年时期的誓言仿佛仍镌刻在他的脑海里。

    那年,他二十三岁,她十五岁,他为她戴上后冠,接受百官的朝拜,她是大辽最幸福的女人,他是大辽最有权势的男人。

    多少年来,他们还是那般恩爱,她弹琵琶,他赋词,他们相濡以沫,宛若草原上的一对恩爱双雕。

    好景不长,一把铁骨朵,打破了这些美好的记忆,也将他最爱的这个女人打死了。

    从今以后,他暴戾多疑,凶残无情,只是因为他是失去了牵绊的海东青。

    “皇上,门外有一位李姓妇人求见,说是与前萧....萧皇后....好友....她还带来阿果皇太孙殿下...”

    内侍惶恐不安地朝耶律洪基禀报,可是他不知道因为他这一句话,把沉浸在过去美好的耶律洪基拉了回来,就像那把可恶的铁骨朵,残忍夺走他爱人的生命。

    “请....”

    本来凶残暴躁的耶律洪基此刻却异常平静,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这倒是让内侍吓了一跳,内侍愣了一下,应道:“喏。”

    等耶律洪基睁开双眸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除了是可爱单纯的阿果以外,还有一位中年妇女。

    这中年妇女长得倒是秀美,只是因为花残粉褪、加之这一身鄙陋的村野农妇装束,倒是给她貌美的容色大打了折扣。

    李姓妇女淡淡地说:“尊贵的皇帝陛下,民妇李氏,除了带回了皇太孙殿下以外,还有民妇的好友萧观音托梦让民妇献上她新写的一首歌。”

    懵然不懂的阿果把玩着手中的铁骨朵,耶律洪基见阿果和铁骨朵失而复得,心中高兴之余,听到这李姓妇女诡异的话,不由打了一个激灵,问道:“什么歌?”

    李姓妇女面无表情,应了一句:“挟谷歌。”

    耶律洪基连续几次默念了这三个字,颔首道:“那你唱吧。”

    随着李姓妇女开嗓清唱时,蒙纱女子捏弦续谈,两个一前一后,相得益彰地声声演绎着,这首别有意味的挟谷歌。

    “穀甲包禾,筥可载之,筲亦可盛,非啮难开。

    西米乃粟,錡为可烹,釜亦可饪,非口出味。

    栗稷谷穀,粮不离也,筥筲錡釜,食不缺也。

    栗可用捏,亦如手足,谷可用捣,亦同骨朵。

    小轻难盛,筥筲易漏。腋窝可挟,不漏不掉。

    挟谷于之,一伸一挥,落地无踪,永无完谷。”

    尽管词完曲歇,但耶律洪基仍然沉醉其中,深谙其意,幽幽道:“阿音,我错了,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儿子,从今以后,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好阿果。”说着爱怜地摸着阿果圆滚滚的小脑袋。

    “啊,疼。”

    快要哭出来的阿果用流利的契丹话,摊开手掌寻求耶律洪基的安慰,那手掌心赫然汩汩出豆大的血珠。

    谁也没有想到阿果把玩的铁骨朵上竟然有一小块难以发现的缺口,而这个缺口对于成年人来说根本没有丝毫伤害,但是小孩子皮肤细嫩,只要一不小心便会被划伤。

    那一滴滴的鲜血伸进了铁棒里,被气哭的阿果一股脑地把铁棒抛到一边去。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受伤的阿果那边时,谁都没有看到那个滚到一旁角落的铁骨朵正在发生异样。

    “天地玄黄,乾坤八荒,阴阳五行,以血释魂。”

    一个古老的释魂口诀从青衣少年口中迸出,他捡起铁骨朵,将一条黄符贴在沁着阿果鲜血上,并高高抛起。

    青衣少年阖目冥神,掐

    诀于十指间,念诀于口中。

    绽放着幽绿之光的铁骨朵在半空中飞快的旋转,突然有一抹鬼影飞出。

    那耀眼的幽绿之光罩在鬼影之上让人无法睁眼,众人纷纷用手背捂住眼睛。

    等光芒黯淡后,半空中却飘浮着一抹虚影,这虚影是一位端庄秀丽的美妇。

    她头梳百宝花髻、身披紫金百凤衫、着杏黄金缕裙、足蹬红凤花靴,一颦一笑尽显雍容姿态,宛如九天凤凰降临。

    蒙纱女子怔然大愕,扯掉面纱,望着那美妇阴魂,喃喃道:“姑母....”

    “母后....”

    这时屋外徐徐跑来一位华服少妇,朝着美妇阴魂扑了过去,却扑了一个空。

    “齐国公主,这是萧皇后的阴魂。”耶律俨自是看出了端倪,连忙对那华服少妇阻止道。

    那华服少妇正是萧后与辽帝的次女齐国公主耶律秀骊。

    辽帝耶律洪基整张脸惨白无色,他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个阴魂是他的发妻萧观音,不停地问道:“你真的是阿音....”

    阴魂萧观音朝耶律洪基颔首道:“嗯,皇上,是臣妾,臣妾当年被你用铁骨朵打死之后,虽然肉身被毁,但阴魂一直聚集在铁骨朵里。”说着看向青衣少年鲜弘,道:“幸亏这个少年以阿果的血为媒,破了耶律乙辛找人设下的禁制,臣妾才能重获自由。”

    青衣少年鲜弘哂道:“嘿嘿,萧皇后莫要客气,在下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说着朝齐国公主眉锋一挑,调戏道:“公主,可别忘记在下的赏银。”

    在这么伤感的时刻,气氛倒是被鲜弘弄得有点小欢乐,齐国公主破涕为笑,颔首道:“自然重重赏你。”

    耶律洪基置若罔闻,匪夷所思道:“怎么会这样,当年明明乙辛说这铁骨朵里有恶魂,它日日夜夜入朕梦中,化为梦魇,叫得朕寝食难安,他才寻了江湖道人给这铁骨朵设下法咒,怎想那恶魂是阿音?”

    蒙纱女子萧音音言语透着指责道:“皇上你当年因为听信谗言,冤枉了姑母,还失手用铁骨朵打死姑母,你自己心中也有愧疚,但是你是辽国之主哪会容忍他人说你的不是,就算你心中觉得此事尚有端倪,你也不会说出自己误会发妻的实情,所以你夜夜噩梦连连。非但如此,竟还再次听信耶律乙辛这奸贼的谗言,还把姑母冤魂困在铁骨朵里,永不得超生,此等用心难道就是皇上对姑母的一往情深吗?”

    “大胆,萧音音你竟然公然指责朕的不是,朕明白了,你处心积虑开这个乐音坊。”

    说着耶律洪基狠狠瞪了身后耶律俨一眼,恍然大悟道:“哦,原来都是在设计朕,哼!好个萧倾城,你别以为你叫阿音一声姑母,朕就不敢治你个欺君愚君之罪。”

    耶律俨深谙耶律洪基的秉性,单膝下跪,准备一力承当,凛然道:“皇上,此事全是臣耶律若思所谋划,与萧音音无关,她只是受臣所请罢了。皇上您若是要怪罪,就怪罪若思好了,若思绝不怨言。”

    “李若思啊,李若思,朕知道你少年时与萧音音在宫中认识,便种下情根,朕知道你是怕朕因此怪罪你心爱之人,好个李妇人献上挟谷歌,朕真的是老了,老了。”耶律洪基踉跄后退,坐了下来,动容道。

    此言一出,耶律俨与萧音音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这各种的情愫只有对方知晓。

    齐国公主连忙跪下求情道:“父皇,耶律丞相与音音都是为了替母后洗冤,当年十香词案本就有冤屈,父皇您一味纵容耶律乙辛,才殃及太子哥哥惨遭杀害,如今我们请出母后阴魂、联手呈上这首挟谷歌无非只是想父皇重视身边的亲情,保护好阿果。”

    阴魂萧观音声音若远若轻道:“洪基,观音当年并无做对不起你的事情,这些孩子也只是想为臣妾洗清冤屈罢了,皇上请你念在我们多年夫妻感情的份上,不要怪罪他们。”

    耶律洪基凝视着这一缕刚被释放出的阴魂,她也正情深意切的望着自己,他不由地开始悔恨当初太过冲动,才酿成今日妻儿皆与自己阴阳两隔的悲剧。

第三百一十四章 阿音

    “大辽皇帝陛下,宋臣葛胤奉大宋皇帝旨意护送耶律延禧皇太孙还朝,还君明珠的使命已完成,但我朝皇帝有一封亲笔信,让臣交给陛下,还请陛下阅览。”葛胤与扈力钦等人从后面帘幕走了出来,葛胤向着耶律洪基单腿跪地,将怀里的一封信递给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一脸错愕,敛了敛愧疚的神情,接过信件,打开仔细看了看后,眉宇间的黯然又添了几分。

    他正色道:“葛大人,请务必转告贵国皇帝,朕已经收到此信,另外感谢他对皇孙阿果儿的照料之情,这个人情朕先欠着,来日必当奉还。”

    葛胤心神一敛,道:“宋臣葛胤他日回到大宋后,定将您的原话转告陛下。”说着犹豫了下,问道:“陛下,虽然葛胤是他国之臣,但是一路与阿果殿下来到大辽,也听音.....萧音音姑娘谈起萧皇后的故事,今日见此景象,葛胤心中有感,不知当不当说,毕竟此事是陛下的家事,外人本不应该插话。”

    耶律洪基心生疑惑,道:“朕的家事也为国事,葛大人但说无妨。”

    葛胤昂首挺胸,侃然道:“陛下,三年前,葛胤有幸与耶律浚太子有一面之缘,虽然当时葛胤不知晓太子身份,但从他言语中听出他出生在锦衣世家的无奈。他说出生在大辽很有权势的氏族,可是他并不快乐,如果说快乐的时光只

    有儿时与父母去草原上赛马狩猎,那是他最难忘的时刻...”

    扈力钦听之心有所感,动容截口道:“那是因为那时候他的娘与爹很恩爱,后来等他慢慢长大,爹与娘生了嫌隙,他们一家人就再也没有一起去草原上赛马狩猎。他说他真的很羡慕草原上牧民那样,虽然辛苦,但是一家人其乐融融

    的。现在三个姐姐都嫁人了,娘因为一个误会被爹逼死了,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间死去,只是担忧他还未出世的孩儿。他说他的父亲虽然脾气暴躁才不分青红皂白逼死了母亲,但不管如何,父亲依旧是父亲,只要他能活一日,他就用尽真心去孝敬自己的父亲,保护他的妻儿。”

    葛胤与扈力钦颇有默契的相视一笑,葛胤续道:“耶律浚太子说出了葛胤当时的心声,虽然葛胤与家父没有儿时那么亲密,家父非常严厉,不假辞色。但是至少他还在葛胤的身边,可三年前,他因故去世。我们宋人有一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葛胤感同身受,曾经偶有埋怨家父的严厉,逼迫自己走仕途,从未考虑过自己的感受,但是等他真的离开

    自己时,才发现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时时刻刻督促自己,也是很幸福的事情。”说着他眼眶微微泛红,许是说到心中痛楚。

    在场众人无比被葛胤的动情讲述,有所感慨,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鲜弘都低首黯然不语。

    扈力钦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递到耶律洪基手上,并说道:“三年前我见到浚太子时,他还遭受到不明来路的杀手追杀,浚太子在临走前把这个交给我,还说等到他哪天遭遇不测时,让我交给陛下您,眼下时机成熟,是该物归原主了。”

    耶律洪基接过羊皮纸,摊开一看,热泪竟溢满眼眶,羊皮纸上用契丹文写着:“父皇,您永远是浚儿心目中的海东青。”

    羊皮纸上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多少行文官腔,只有寥寥一句话,简单而真挚,让耶律洪基悲怮不已,哑声念道:“浚儿....我的浚儿....”

    葛胤定了定略显失态的忧容,正色道:“陛下前事皆可不计,但太子只留下皇太孙这一骨血,若是陛下真的再不重视的话,恐怕真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阴魂萧观音静静地听着,她心怀感激,但一提到自己的独子,不禁泪湿满襟,自责道:“浚儿,当年母后若是知道耶律乙辛是这样的恶贼就会劝诫你父皇小心于他,不该在宫中沉迷曲乐,被这小人给利用,就不会有如此下惨。”

    鲜弘捡起铁骨朵,面上露出一丝无奈,道:“萧皇后,释魂鬼咒虽能让你的魂魄重获自由,但最终却难免魂归地府,时间怕是已经到了,萧皇后还是长话短说吧。”

    耶律洪基闻言开始慌了,即使与萧皇后多有怨怼,却始终难以忘怀当年的夫妻情深,竟对鲜弘说道:“这位道长,快,把皇后留下,只要能留下皇后,朕赏你黄金万两,不,封你为大辽国师.....”

    鲜弘的神情流露出不屑一顾,用鄙夷的口吻道:“你就算把你大辽皇帝给我做,我也无可奈何,人命天定,阴魂自有地府司差所管,我区区凡人怎奈何得了。况且你已倒行逆施将她困在铁骨朵四载,早已破坏了阴魂轮回的规矩。你现在如此恳切相求,为何当初又亦然决绝地痛下杀手,这世间可没有后悔之药。”

    耶律洪基悔恨交加,全然没有怪罪鲜弘之意,或许鲜弘所言正中他的下怀。

    他慌张起身,徐徐靠近那一缕阴魂,涕泪纵横,早已没有了皇帝威严,极其狼狈不堪,连连歉声道:“阿音,是朕错了,朕当初不该听信耶律乙辛的话,误会你,不该一时失察将你错杀,不该冷落浚儿,让浚儿惨遭暗害,朕真的错了,你别走,朕真的错了,自从你走了这些年来,朕没有一刻不思念你。”

    耶律洪基卸下所有伪装,露出最动情的一面,伸出无助的手想要去抓住那一缕阴魂,谁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加速了那一缕阴魂的消散。

    “洪基,阿音不怪你,只可惜这一世未能与你白头偕老,若有来世,阿音还是愿意嫁你,与你驰骋天涯。”渐渐消散的阴魂萧观音含泪动容道。

    耶律洪基张开怀抱,想要抱住那渐渐消散的阴魂,却扑了一个空,他颓然跪在地上,低低吼道:“阿音.....阿音...”

    周围的幽光瞬间移动到窗边,在窗边的那一方天地汇聚成萧观音雍容美丽的模样,可是那夜幕很快便吞噬了那片幽光阴影。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夜幕外的静是死寂,屋内里的吵是执念。

    “阿音.....”

    “母后.....”

    “姑母.....”

    多种不舍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成为了这夜里最忧伤的歌声。

    等换了幕景,悲伤仍在继续。

    小院中,天井下,圆月明,月下美人正惆怅。

    “原以为姑母已经死了,就算她在我面前出现再离开,我也不会有多大难过,可我错了,我错过了她枉死的那一刻,还会错过她魂魄得以超生的这一刻吗?”萧音音倚靠着石桌,神情感伤,幽幽地说。

第三百一十五章 乌台

    耶律俨静静地凝视着这拥有绝世容颜的女子,许久才开口道:“时间过得真快,还记得我们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萧皇后的寝宫里....”

    岁月的痕迹就是在脑海里拼凑起曾经鲜活的过往。

    那年,他还是少年,她只是个小女孩。

    “你是谁?干嘛抢我的剑?”

    美丽的小女孩双臂环胸,嗔道。

    那温润的少年脸上绽开温暖的笑容,举起手中那把长剑,揶揄道:“它若真得属于你,我焉能抢得到?”

    小女孩举起秀掌,不服气地说:“哼,胡说,我要抢回来。”

    这一掌眼看要拍到少年肩头时,谁知的那机灵的少年微微一侧,小女孩没有收住掌势,差点撞上几名突如其来的侍女。

    “噼里啪啦”

    清脆的瓷碗落地碎裂的声音响起,这些侍女身后站着一位华服美妇。

    她轻轻捏了捏小女孩红扑扑的脸蛋,宠溺地说:“音音,你如此顽劣,如果让你爹知道,肯定会责罚于你,你看姑母都舍不得打你,对你多好。”

    小女孩扑到美妇怀里撒娇道:“对啊,姑母最好了。”

    萧观音打量着那温润少年,问道:“你是李刺史之子李俨李若思。”

    李若思作揖道:“是,卑职拜见皇后娘娘。”说着恭敬行礼道。

    萧观音满意地说:“很好,李公子相貌堂堂,少年才俊,文武双全,当得我侄女的师傅,以后你就教我的音音读书。”

    一句皇后的懿旨,没有交集的两人从此以后有了联系。

    耶律俨还记得眼前这个小女孩的笑容是他见过最甜的笑容。

    虽然只有七日的师生之谊,却给对方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等耶律俨再见到她时,已经是长成十七岁的大姑娘了。

    “徒儿见到师傅,还不行礼。”

    “耶律俨别在本小姐面前开玩笑,不然这一剑可要让你开玩笑。”

    “早就听说音音你拜入了梵音宫门下,如今在乾坤海内小有名气.....”

    “请这位耶律大人,不要直唤本小姐的闺名。”

    “好,那就萧姑娘,今年的龙潭论剑你可有去,到时候.....”

    “本小姐绝不留情....”

    六年前的话语言犹在耳,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可今夜见她如此柔弱感伤的在自己面前,他的心莫名感到怜惜。

    萧音音决然地说:“可惜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她再也不在了。”说罢,她兀自站起身来,蓦然转身离开。

    只留下耶律俨一人,他无奈一笑。

    萧音

    音独自走在阁楼的过道中,一直沉浸在忧伤里的她很晚才发现,眼前突然站着一位海蓝青年。

    是他。

    她的心莫名感到一丝温暖,可是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定了定情绪,勉强一笑道:“贯亭...”

    葛胤手足无措,安慰道:“音音师姐,你不要难过...或许对于萧皇后来说,这是最好的归宿....你....”

    还未说完,一缕幽香扑满怀,看似倔强孤傲的女子竟也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只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放在哪里,静静地听着她的抽泣声:“我从小没有娘,姑母是我除了爹以外最亲的人.....”

    等他准备好用这只手去轻抚她的脊背时,他的余光扫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当即把手缩了回去。

    “葛胤啊,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大宋啊,到时候结个伴呗,这大辽的阴阳钱也赚够了,是时候回应天府扎灯笼去,不然明儿过年可没存货卖。”说话的是洒脱的青衣少年鲜弘。

    葛胤瞥见鲜弘眼眸里的怪异神色,方觉自己这样与萧音音如此不成体统,定是让他笑话了,连忙轻推开萧音音,断断续续地说:“我我...过两日就回去,咱们可以结伴同行.....”

    萧音音亦是流露出尴尬之色,背对着这两个人,语气慌张地说:“贯亭.....我累了....我回房休息.....”

    鲜弘慢慢走到葛胤身前,目不转睛盯着萧音音离去的倩影,眉锋一挑,问道:“这美人倒是对你情根深种....你小子艳福不浅,对她可有意思?”

    葛胤犹豫了一会,才缓过神来,连忙摇首。

    “那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鲜弘眼眸里充满着无限期待,问道。

    葛胤没有直接回答,先是苦笑一声,然后口吻带着固执地问:“对了,鲜兄弟,你如此有本事,可以释魂,那你可有法子让死去的人起死回生吗?”这话说出来连葛胤自己都觉得荒唐,可是他就算被人耻笑,也要问出口。

    鲜弘先是一愣,而后眼神闪烁了一会儿,摇首否然道:“没有,若是有,我的亲人不就死不了吗?再说我只是茅山宗的小道士,就学了一点法术罢了。”

    他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拖着沮丧的背影离开了。

    翌日,大辽皇宫。

    明显精神不振的耶律洪基在议事殿内坐着,但思绪在游离。

    “皇上,臣才两个月不见您,您的精神头咋这么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面容粗犷、浓眉大眼的大臣问道。

    耶律洪基定了定心神,摇首道:“乙辛啊不要担心,朕无碍,对了,你此次去大宋可有收获?”

    “确有所获,大宋自上次瘟疫一事,朝内两党格局发生了大变,有一个叫葛胤的年轻人成了宋帝的新宠。听闻这些日子他失踪了,没有卷入乌台诗案之中。”耶律乙辛侃侃而谈道。

    耶律洪基将信将疑,露出疑惑道:“何为乌台诗案,乌台不是御史台吗?”

    不善文墨的耶律乙辛蹙眉道:“就是一群御史台的大臣联名告发一人写的诗词,这就叫乌台诗案,现在整个大宋朝堂人心惶惶。不过此事全然是王安石为首的变法党人指使那些乌台之人到宋帝面前狠狠参了守旧派的苏东坡,说苏东坡诗文里有贬斥变法的意思,还有暗讽朝廷,以及对宋帝有大不敬。苏东坡因此被捕

    入狱,停职查办。”

    耶律洪基听着笑道:“呵呵,这倒有意思,这些宋人斗得不可开交,宋帝竟无法容忍这些乌台饭桶以诗文大做文章,这气量也只有这些宋人才有,若换了我们大辽,哪里如此小气。”

    听着不由暗暗鄙夷的耶律乙辛心道:“自己还不是为了十香词而误杀娇妻,能坐上这张龙椅的人没有什么胸襟的。”说着满脸赔笑道:“皇上说得对,这些宋人太过愚蠢,就让他们闹吧,闹吧。”

    耶律洪基抖了抖自己前襟的毛发,正色道:“朕准备这次秋闱,要带阿果去,不然放在宫里,多危险,经上次失踪之后,所有人都指责朕过于冷漠无情,另外朕还升了萧兀纳官职,嘉许他这些年保护皇孙的忠肝义胆,两位爱卿可有异议?”

    一直沉默不语的耶律俨开口道:“臣无异议。”

    耶律乙辛虽有些意见,可还没说出口,就被耶律洪基打断:“那就这样吧,朕乏了,你们且退下。”

    两人行了一个礼后,便退下。

    半晌后,葛胤与扈力钦从侧门进殿,并行大礼。

    耶律洪基轻叹道:“养虎为患,这只老虎是朕养大的,如今却强大到就连朕都奈何不了他。”

    扈力钦作揖道:“陛下不用担心,耶律乙辛虽然在朝堂中党羽众多、树大根深,但对付此等悍虎要以怀柔之策安抚之,等到时机成熟一刻,便可连根拔起。”

    耶律洪基颔首道:“扈掌门倒是颇有卧龙之才,六空派在我大辽国境与北苍派相比,算得上是乾坤上下一股清流,你的母亲是契丹人,那你也算契丹人,都是人才,都是人才。”

    扈力钦微笑道:“对,力钦算半个契丹人,无论大宋或大辽,都是力钦的故乡。”

    葛胤听扈力钦的话有点讳莫如深的感觉,不禁睨了他一眼,又见耶律洪基看向自己,马上作揖道:“宋臣葛胤,今日是来向陛下告辞的,明日便准备启程回国复命。”

    耶律洪基连忙劝道:“葛大人,朕听闻你在大宋朝廷内树敌累累,恐怕总有一日,宋帝无法保全你,你不但无法一展抱负,还有牢狱之灾。而朕求才若渴,不如....”

    葛胤截口回绝道:“陛下好意,葛胤心领,只是葛胤是宋人,只想守着故乡的这片土地。如果葛胤在自己的故乡都无法一展抱负,那怎会来到异国他乡的大辽,陛下您连枕边之人都保全不了,又怎能保全我这么一个外族之人呢。”

    耶律洪基闻言震惊万分,他眉宇间又重新染上一丝黯然之色,他并没有怪罪于葛胤,只是有气无力地摆手,轻叹道:“罢了罢了,此事断不能勉强。”

    葛胤与扈力钦对望一眼后,便向耶律洪基行礼,退出殿外。

    耶律洪基甚觉疲倦,捏了捏眉尖, 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头也懒得抬,问道:“若思啊,你说挟谷歌真的是阿音写的吗?”

    来人正是耶律俨,他回答道:“并不是,是葛胤写的。”

    耶律洪基异常诧异,抬头看了耶律俨一眼,皱了皱眉尖,又问道:“他在大宋是何官职?”

    “葛胤因治瘟有功,被宋帝封为正五品的枢密都承旨。”耶律俨不假思索的回答。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道:“哈哈,这个昏庸的赵顼,如此人才当得二品大员,这么屈才,可惜可惜,这葛胤是个顽固的儒生,怎么宋人都是这么一群脑子不转弯的顽固人儿呢。看着吧,他此次回宋,势必会被乌台上的乌鸦弄得一声黑。”

第三百一十六章 囹圄

    大宋,汴梁。

    两个年轻人站在城门口,抬头望着城门上所刻的“汴梁”二字,相视一笑。

    “葛大人,等你进入这个城门口之后,定是一路平步青云、官运亨通,到时候做了宰相以后,可要请我鲜弘做你们家的风水师傅,要不当看家护院也成。”青衣少年鲜弘虽对这个青年人有所不舍,但仍言语中透着些揶揄之意。

    葛胤淡淡一笑,道:“鲜兄弟说笑了,葛胤若真能如你所说的,自然不会忘记你这个兄弟。”说罢,顿了顿,问道:“对了,那鲜兄弟准备去哪里呢?”

    鲜弘骤然望向西边,清澈干净的眸子里却流露出淡淡的忧伤,他恻然道:“承诺在远方,何处都是我鲜弘的家。”说着朝葛胤作揖道:“能够认识你,很荣幸,后会有期。”

    葛胤有那么一瞬间被鲜弘的眸中的不舍给怔到了,或者他们只是初识,却有一种认识许久的感觉,或许兄弟情义就是如此简单吧,只要志趣相投,哪怕为了他披肝沥胆也值得。

    他久久地注视着鲜弘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他重拾心情,昂头挺胸走进城门内。

    还未走到皇宫却被一群突如其来的皇城司侍从团团围住,为首的却是个身子极为矮小的侏儒男子,他是皇城司副司主、蛇将军阿它,阿它故弄玄虚地说:“葛大人,你回来的正好啊,陛下命本将军送一份大礼给你。”

    阿它不怀好意地看着葛胤,让葛胤不由心生一凛,莫名感到不安,试探性地问道:“有什么大礼要蛇将军率众亲自而来?”

    “奉皇上圣谕。”阿它提高嗓音,敛容肃然道:“枢密都承旨葛胤虽屡立奇功,但恃才傲物,在翰林院任职期间,以诗文暗讽变法之功,又与湖州知州暗通款曲,公然赠诗写稿讽刺天子,等待回京后,先关入御史台大牢,严加审讯,以待日后判罪。”

    等阿它刚说完,两个侍从当即冲上前去扣住葛胤左右肩头,令其不得动弹,而葛胤惊诧万分,不得其解,任其束缚。

    御史台大狱。

    大狱铁门刚开,扑鼻而来是腥臭难闻的腐霉味,一眼望去阴暗一片,隐隐有微光烛火飘曳。

    被扒去外裳、只一身单薄纯白的白衣裹身的葛胤站在铁门间,下意识地不愿往前再进去,谁知道身后粗暴的狱卒重重地把他往前推了一把,本就清瘦且毫无防备的葛胤身子直接踉跄地往前倾,极其狼狈。

    等他一进入这昏暗的牢狱中时,可以很明显感受到那刺骨的凉意很快钻进他的浑身的毛孔、侵占他的肌肤,一点一滴的吞噬他身上的温度。

    “哐。”

    铁牢大门被无情地关起来,也把充盈着无穷暖意的阳光被硬生生地挡在了门外。

    一瞬间这牢狱里所有的寒意都笼罩在他心头,前方甬道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些狱卒已然是习惯于在黑暗中行走

    ,押着葛胤一步一步走在甬道中。

    不知不觉走到了有微弱的灯火中时,可更让人感到阴森的画面,跃入眼帘。

    甬道两边皆是间隔有序的牢房,牢房被一根根冰冷入骨的铁梁所阻隔开,但从那根根铁梁的间隙里清晰可见牢房内的场景。

    湿哒哒的墙体不断在流淌着水珠,那种湿气混着死老鼠的酸腐臭味扑面袭来,让人闻之不禁作呕。

    草梗堆累的地铺上坐着千姿百态的囚犯,有的一动不动地躺在地铺,有的甚至神智失常地在那数着草梗,还边念念有词的自言自语,有的盘膝而坐、背对甬道,仰面望着高高的铁窗。

    当然也不缺那种久待囹圄后被压抑的环境逼得几近疯癫的犯人,这种犯人满身结痂的伤痕,只要一发现了来人的声响,便抓着铁梁使劲摇晃,嘶声呐喊着:“放了洒家,洒家是无辜的.....”

    葛胤一开始还会被这种无端冲着自己耳边吼叫给吓到,越到后面他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亦如自己越往深处走,越是死寂。

    “叮当......”

    若是竖起耳朵仔细听,可以听到那悉索的金属碰撞声,好像是手脚铁铐摩擦的声响。

    这样的声音听久了可以变成一种催眠,让整个人无限困乏下去,可是对于葛胤而言,这是无声的伸冤。

    “敢向清时怨不容,直嗟吾道与君东,坐谈足使淮南惧,归向方知冀北空,独鹤不须惊夜旦,群鸟未可辨雌雄。

    仁义大捷径,诗书一旅亭。相夸绶若若,犹诵麦青青。腐鼠何老吓,高鸿本自冥。颠狂不用唤,酒尽渐须醒。”

    雄厚有力、掷地有声的吟诗声乍然响起,倒是打破了这牢狱里长期沉闷压抑的气氛。

    这豪迈激昂、略带着不愤的朗朗声仿佛给这个昏暗的大狱注入一道清流。

    葛胤眉宇间的阴霾也被一扫而空,焕然有了精神,高声念道:

    “一花一世界,一念一人生,一心一菩提。

    河谷晴天间,鹤鸟千松立。

    胡里愜野情,悠闲踏歌行。

    一石一昆仑,一粟一沧海,一声一苍穹。

    云啸古风顶,水画苍生卷。

    若是清自在,何苦落红尘。

    云在青天水在瓶。”

    语气中、吟诗之词间无不透着云淡风轻的旷达之意,闻者更是觉得心旷神怡,亦然亢奋。

    “没有想到,这些腌臜小人竟把贯亭贤弟弄进来。”说着这语气渐渐沉稳下来,而后从嗓子里迸发出一丝高亢的起伏声,道:“贯亭贤弟,囹圄之外的一片天地是不是被那些变法党搞得乌烟瘴气?”

    直角一拐,映入眼帘的是左手边的牢房里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他浑身上下赫然可见的血红鞭痕,嘴角破皮的口子仍旧可见发干带紫的血迹。

    尽管面色肿青、一身狼狈,但他昂首挺胸,精神奕奕,一双眼眸射出如漆之芒,眉宇间荡起张狂不羁之气,这不是大文豪苏东坡又是何许人呢。

    “东坡兄,就算外面乌云遮日,那又如何,你我心清气正,浮云吐气间自是青天云朗。”葛胤虽不知自己为何被抓了进来,但是从蛇将军口中猜测到了一些东西。可是现在一看到自己打心里的钦佩的苏轼不卑不亢地屹立在囹圄中,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狱卒打开囚禁苏轼的对面牢房,怒喝道:“犯人葛胤快给洒家进去。”说着他用厚大有力的手掌扣住葛胤的肩头,重重往里面甩推了进去。

    葛胤本就是脾气温和之人,知道人家狱卒习惯如此粗暴待人,就任其推搡,不予还手。

    狱卒当即利索地将铁牢门用铁链拴起,便离开了。

    苏轼仰靠在草堆中,豁然一笑,豪然道:“好个云在青天水在瓶,贯亭贤弟虽年纪轻轻,却有着出尘入道者超然物外的豁达,实在不易。”

    葛胤席地而坐,仰起头,望着那一方高墙铁窗,铁窗外的那一束耀眼的光透过窗棂照了下来,正好落在葛胤的脸庞上,清俊的五官洒上一层金麦色的光泽,就连细黑的发梢都染着金灿灿的光辉,浑似不觉是真人。

    “东坡兄,葛胤哪里有如此之境界,也不过凡人罢了,不过这首诗词,也是方才懵然入这囹圄时,感慨所抒。”葛胤说着,顿了顿,那镀上一层金边的睫毛轻轻一颤,所有的金色清辉倾泻而下,好看至极。

    葛胤心有所感道:“超然物外的豁达除了入道者有,入禅者亦有,道本同源,不分佛老两家。葛胤所感而作的词正是源于前朝李翺赠予惟严高僧的一首诗。”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话,云在青天水在瓶。

    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

    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苏轼徐徐高声朗道,等他声声念罢,他捋须道:“贯亭贤弟,李翺当年是想投桃报李,但苏某认为贯亭贤弟方才所作的诗词比之前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且更有云清旷达之境,让你我二人置身于囹圄之中,心却远在青山绿水之间,好不惬意。”

    葛胤微微摇首否然道:“没有前车之鉴,何以青出于蓝。李翺本是崇儒厌释之人,在药山高僧点化下,顿悟入道,故而辞官归隐,过上神仙般的生活。道本在一草一木,在天与地之间,在一山一谷之中。道也在水中,若是看淡了,道会你手中瓶子里,也不必整日追云逐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337/ 第一时间欣赏乾坤清胤最新章节! 作者:古月庸歌所写的《乾坤清胤》为转载作品,乾坤清胤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乾坤清胤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乾坤清胤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乾坤清胤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乾坤清胤介绍:
坤作,厚德载万物之灵,乾元,自强修仙道之始。官场,是清?是浊?江湖,是侠?是匪?仙途,是长生逍遥?还是大道无情?不明不白间,青衫读书人已然踏上仙途,历人心之险恶,结兄弟之盟义,怀行侠之疏志,然,异变,背叛、欺骗、罔心,一连串的阴谋接踵而至乾坤清胤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乾坤清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乾坤清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