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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古月庸歌     乾坤清胤txt下载     乾坤清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八章 令状

    酣唱须臾之后。
    忧虑明日一战的葛胤独自登临望楼,却不知一位身着墨绿衣裳的秀美女子坐在城墙之上,两只空悬的玉足轻快地摇晃摆动,这个举动让葛胤想起了初见萧虹仙时的场景,何其相似,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在流水镇的树林里,那十五岁的秀美少女宛如一只美丽的青鸟在树枝上憩息,不禁让他痴痴凝望。
    许是方才载歌载舞的场景让唐苋不经意间想起了曾经自己为了对付将臣而故意摆下聚宴,引诱舒晴吹笛、萧音音弹琴的场景。
    正当她准备开口时,才发现葛胤痴傻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难掩羞涩之态的唐苋轻咳了一声,冷冷地说:“葛胤你不是自恃才高八斗,不如给本门主写首诗吧,说不定弄得本门主心花怒放,明儿想个法子让扈力钦退兵....”
    葛胤动情一笑,亦步亦趋不断靠近唐苋,当即将胸臆满满浓情蜜意化作可以吟唱的动情诗句娓娓道出:
    “凤酔凰,比翼相携丝丝扣情缘,不弱凤凰一曲荡沱江。
    菜缠牙,骨肉同连缕缕吹恋曲,怎犟菜牙三生还潇水。”
    等唱完最后一句时,葛胤不顾男女大防,肆无忌惮地右臂环着唐苋的纤腰,清俊的一张脸深情款款地凝视眼前的女子,他们的距离只剩下一节指间,双方的呼吸与心跳声感受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仿佛此刻的时间凝固静止了,只剩下二人的四目凝望。
    空气中弥漫着爱发酵的气息,这是爱**的挑逗,也是情意以随风潜入夜的方式侵入对方心房。
    但很快以双颊滚烫羞红的唐苋怔然推开葛胤而结束。
    唐苋避重就轻地推开葛胤,背对着葛胤,秀掌捂着滚烫的双颊,抿嘴偷乐的她嗔道:“无赖,让你作诗,不是作情诗艳词,好了,你别再妄想本门主助你退兵,哼。”一声娇哼之后,唐苋加快莲步忙不迭地逃离暧昧的地方,她却不知嘴角何时向上扯开甜蜜入骨的笑意。
    望楼的另一侧竟然还遗世独立着一位清冷的白衣女子,她将唐苋与葛胤二人的款款情意看在眼里,也为二人的情路嘘唏不已。
    她幽幽轻叹,寂寞无人的望楼眼下真的只剩下她一人而已,瓮城里一群人的狂欢与她一人的落寞形成巨大的反差。
    这时一抹长身玉立的身影倒影在自己的面前,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葛胤现在真的很聪明,他想到了最好的方式与唐苋相处,既能互相慰藉、打动心扉,又能掩起各自身上的刺,找到合适的距离拥抱对方,不扎伤对方。”
    熟悉的嗓音令白衣女子芳心莫名一颤,仿佛一颗石子的抛投让平静的湖水泛起些微波澜,她沉默不语,倾听那磁性的嗓音续道:“在寒冬里,人们可以通过拥抱对方而互相取暖,驱散寒冷,可是猬鼠却不行,它们各自身上都长满刺,它们的靠近会伤到对方。葛胤与唐苋就是两只长满刺的猬鼠,一个习惯打破原则,一个固守原则。当猬鼠实在冷得受不了时想凑到一起,它们需要找到合适
    的距离,既能互相获得对方的温暖而又不至于被扎.....”
    白衣女子清眸黯然,截口道:“你我之间何尝不是两只长满刺的猬鼠,我们也可以找到合适的距离,互相给予对方温暖。”
    这一番真挚之意宛如一缕春风悄无声息地吹入炭灰青年的心房,他恻然道:“是啊,我们何尝不是,但又不一样,你极善,我扈力钦为了家仇背叛兄弟情义,是极恶之徒,没有人会真正地去信赖我,只会觉得我是虚情假意罢了。”
    炭灰青年心中的懊恼与自责跃然脸上,让舒晴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刚想伸出柔荑触碰他的后背时,体内的情蛊在此刻突然发作,一股寒流如潮水滚滚而来,蔓延全身,冻人心脾。
    许是因为舒晴见到心爱之人动了真情,牵动情蛊发作,蛾眉受寒气影响结成小小冰晶,吐纳呼吸之间竟是吐出一口口冰凉之气。
    她扶着墙角,慌忙背对着扈力钦,凝神静心默念着梵音宫梵览魔无上心经,她全身焕发出金色柔光,不断顺着她周身缠绕循环,这是她以心法令自己静心一处来压制体内作祟的情蛊。
    “我知道舒宫主你是来劝我不要与葛胤开战,但是我有我的苦衷,六空派之所以能够让北苍派得以灭派,仰赖于耶律俨、辽帝鼎力相助,我扈力钦欠他们一份情,我不得不报。”扈力钦道出心中难言的苦衷:“今日我来此处,是想看看你是否安康....”他徐徐转身,却发现舒晴的异样,怔然一惊道:“你怎么了?”
    舒晴是何等孤傲的女子,她怎会让自己最憔悴最无助的一面袒露在自己心爱男子面前,她带着一丝倔强的口吻阻止道:“别过来,我没事......”
    扈力钦何尝不是倨傲之人,他感同身受,心怀爱怜之意,立刻滞住步子,与之保持距离,言语中尽透关切之色,安慰道:“世间无不解之毒,无不克之蛊,我师出普什宗,师傅师伯他们定有办法为你解情蛊,你愿意与我再次前往普什宗吗?”
    经过舒晴一番调息压制后,她缓缓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可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扈力钦,而是反问道:“你与葛胤、狄印的手足之情不是一朝一夕可断绝,若是误会也有苦衷,总要有人选择退让,你若觉得对他们心中有亏,可否想过退让与补偿呢?”
    此间话语给扈力钦一种醍醐灌顶之感,令他不禁自省,他仰起头,眼神飘浮不定,似被迷离感笼罩,沉吟片刻,坦然道:“狄印与我有派别之仇,他杀我叔父,我杀他师兄,虽都是错手,但以一抵一,不拖不欠。至于葛胤,他与唐苋爱恨纠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造成,害他如今与唐苋爱而不得,但他对我至始至终是真心相待,若是他养父之仇也怪不得他头上,我对他确实心有所亏,他恨我入骨,我该如何是好.....我也很苦恼.....”
    他的踌躇与愧疚跃然脸上,令人心疼,舒晴恻然道:“若是要补偿与化解并非无法,葛胤至仁至善,心怀百姓社稷,你若站在他的角度思索,或许这样的退让,可以让你们的关系缓和不少,事在人为,人定胜天,若你真的做好决定了,明日这个时候,我会在雄州西城门等你,告诉你,我的答案。”
    这一夜,两人的对话让扈力钦心绪不宁,难以入眠,他
    披着斗篷独自走出营帐,立于寒风之中,踌躇不定。
    “力钦,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发现你的弱点,今日你只是去与那冷傲佳人见了一面,就足以让你失魂落寞,看来你的致命弱点是一个情字。”耶律俨坐在火堆旁,一边饮酒,一边啃着羊腿,浑然全无了平日里威风冷峻、杀伐决断的一军之帅的风范。
    扈力钦毫无顾忌地坐于他身侧,躲过耶律俨手中的羊腿与酒壶,大口饮酒大口吃肉,以发泄心中的愤懑情绪。
    耶律俨对扈力钦的举动早已习以为常,他恻然道:“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我与她少年相识,她就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永远也走不进她心中,整整二十年了,直到葛胤这个少年的出现,她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只为了这个少年,她萧音音是希望替代萧虹仙的位置,成为他的助力,可是这个傻姑娘永远都不知爱不能勉强,她和我一样都是爱错人了。”
    扈力钦痛饮一口,沉默不语,只听耶律俨拍着自己的肩头,袒露心扉道:“力钦,你我一直惺惺相惜,我懂你所求,你知我所欲。之所以我们要派兵助你灭北苍,不是只要你为大辽效忠,虽然此事让你很为难,你与葛胤如今不得不一战。这也只是一个承诺而已,我们助你灭北苍,你助我大辽灭大宋,前者容易,后者难呀,那只是我与陛下毕生宏愿罢了。可是你践行诺言,兢兢业业,为兄感激不已。未来胜败真乃兵家常事,你无须平添负担。”
    一言不发的扈力钦心绪不宁,仿佛一只沉睡的狮子在积蓄着爆发的力量。
    翌日清晨,四十六万辽军依然在城下叫嚣,但得到的是宋军奋力一战的回应。
    号角吹响,战鼓震天,葛胤一身戎装英武不凡挺立城楼,大喝道:“靖南王,这番拖延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不如你我之间再作较量,若是谁输,谁便引咎辞职如何?”
    扈力钦骑在战马之上,高举一卷卷轴,将卷轴徐徐一抖,舒展开来,正色道:“引咎辞职又有何惧,既然比试,确实不该以多欺少,有违江湖道义,但是我扈力钦作为辽军副帅,此等言论只属我一人观点。昨夜本王对耶律丞相立下阵前军令状,军令状所言:令我扈力钦在今日与你葛胤全力以赴斗阵,若致我军惨败,扈力钦辞去副帅、王爵,自尽于阵前,绝不后悔,特以卷轴为证。”
    此番视死如归的悲壮之语引得四十六万辽军军心大振,纷纷举械高喝道:“靖南王威武,我军必胜。”
    葛胤闻言不禁心头一震,看来这一场战扈力钦已经做好了赌命的准备,让自己甚是意外,葛胤一改优柔寡断的柔善性子,面露果决与坚毅之色,决然道:“好,扈力钦,我葛胤决不手软,全军上下近三十万人的性命在我手中,我要对得起天地民心,只要有我在,你们这些契丹人休想踏进我大宋领土半步。”
    吼声震天,气势磅礴,这样的振臂一呼让整个雄州城的军民都瞬间热血沸腾,顽强的抗敌斗志迅速燃烧起来,他们齐声共喝道:“驱逐契丹虎狼之师,誓保大宋领土不可失。”
    “九宫八卦阵,二十万大辽骑兵列阵,萧兀纳、拨里帖、游溪兵分三路走。”

第五百二十九章 车悬

    随着扈力钦高声下令,浩浩荡荡的大辽骑兵在萧兀纳、拨里帖、游溪三人的带领下形成三路骑兵逐渐将摆出了呈正方形的九宫八卦阵,非常体现善于设阵的扈力钦的特点。
    整个阵法将三路骑兵又分为了前、右、中、左、后等五个部分,以中军为核心,而中军主将竟然是亲自上阵的扈力钦,他轻功了得,在全军即将形成阵形时,驾马奔驰一段后,迎风跃起,立于阵眼中心,坐阵中军。
    葛胤一眼便认出了这个阵法,微微诧异道:“此阵乃蜀地唐门先祖所创阵法,与诸葛孔明当年的八卦阵如出一辙,看来他为了赢下此战准备全力以赴了。”说着对城门下方的一众将士大喝道:“狄印、韦允、胡全你等三人亲率二十五万兵马从左及右迂回攻入,狄印由你直取敌军中军腹地。”
    狄印、韦允、胡全纷纷凛然作揖应道:“遵令。”
    城门顷刻打开,浩浩荡荡的二十五万兵马鱼贯而出,按照葛胤所嘱咐的,韦允、胡全掩护狄印深入敌军中军腹地,而葛胤解下披风,正了正衣冠,对杜藤敛容道:“我上阵指挥了,雄州诸事就交由你了木壹兄。”
    杜藤眼眸亮起一抹奕奕神采,应道:“放心,大帅。”
    葛胤站在四轮战车上扬尘进入战场,唐苋不知何时出现在杜藤身侧,与之一起站在城楼上眺望城外战场局势。
    杜藤余光不经意间瞥向唐苋,揶揄道:“既然担心人家,为何不随他而去,或许能助他一臂之力。”
    唐苋白了一眼杜藤,嗔道:“这是他与扈力钦之间的决战,我又不是他娘,瞎操这份心干嘛?”
    杜藤剑眉一挑,莫名坏坏一笑,这笑容含着一丝狡诈,令人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二十五万大宋军士格外有秩序,在葛胤的指挥下,形成方圆状阵形,机动兵力围在最外围,第二层结成若干小方块的步兵突击游阵。当两军对战时,中间的游阵竟然发生了变化,他们向着从左往右的统一方向旋转,轮番攻击与夹击辽军的左右两军,这样形如转动的车轮模式,形散却神不散,给予敌军出其不意的攻击,在等敌军摸清对手路数时,又换成另一批游阵夹击他们。宋军这流动性极大的阵法再持久下去对辽军战局极为不利。
    扈力钦观察许久才摸清楚对方阵法的规
    律,他紧攥马缰,惊骇万分道:“难道这便是传闻中的车悬之阵,看来葛胤是想打持久战来耗损我军士气。”
    他心想不对,举起军旗扬空一挥,用契丹话命令道:“所有人不要被这车悬阵所干扰,按照我们原来的所摆阵形,不要乱,努力斩杀敌军,破坏其车轮式的阵形....”
    “咻”地一声,一支冷箭直接向扈力钦扬旗右臂射来,还好扈力钦十分机敏,迅速察觉并反应,他飞速地举旗抡动旋转,冷箭被漩涡成影的旗面吞没,弹飞坠地的是两截残箭。
    扈力钦定睛一瞧,原来马上射箭的是箭法奇准的韦允,他不禁猜想熟悉契丹语的韦允定是听出自己方才的话语,有意干扰自己布阵指挥。
    果不其然,韦允朝着狄印方向呐喊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扈力钦看出我军阵法,狄印你务必要全力干扰他,令他不能指挥辽军。”
    五大三粗的狄印自然不懂什么兵法谋略,他听到韦允之语,又对扈力钦心怀私怨,断喝道:“好,扈力钦交给我了。”
    狄印甩鞭驾马疾驶而来,手中死灵屠龙斧不停挥动斩杀左右迎击的敌军,这一下子的杀意彻底激发了死灵屠龙斧的魔性了。
    他竟将死灵屠龙斧飞掷而出,血绿之芒大绽的魔斧呼啸着死灵鬼魅之音,如贪婪嗜血的骷髅迅速割下前方八名辽军骑兵将士的头颅。
    狄印出手狠辣让辽军着实大吃一惊,对这样一员从天而降的大宋猛将倒是令辽军将士心生畏惧,起了畏缩不前的念头。
    拨里帖一向勇猛,见狄印出尽风头,让辽军闻风丧胆,他自是不甘心,目瞪铜铃的他,紧握双锤,叫嚣道:“哪来的病弱宋人,吃爷爷一锤。”
    眼看着狄印要冲杀欺近到扈力钦中军位置,半路却杀出一个程咬金,令狄印很是不爽,他单掌一张收回了死灵屠龙斧,冷笑道:“呵呵,你个腌臜混沌,好生猖狂,看老子不削平你脑门。”
    狄印不闪也不躲,眼见拨里帖抡锤砸向自己,他也振臂挥斧迎了上去,“嗡嗡”的金属撞击声。
    拨里帖的铜锤哪里受得了魔斧的猛烈一击,他连人带马摔出三丈开外,还未等自己爬起时,狄印截住一名辽兵长矛凌空纵身跃起又迅猛举矛扎了下去。
    这番狠戾的杀法,两招之内让拨
    里帖当场毙命,血溅三尺,喷洒狄印全身,狄印反而没有感到恶心与反感,对这股子的血腥气味倒是越发喜爱到发狂。
    狄印举斧头凌空跃起,犹如凶残的雄鹰目光一炬直向全军核心扈力钦迎面挥斧劈来。
    沉稳持重的扈力钦朝天过顶横起琅琊仙刀截住了狄印猛烈一劈,魔斧仙刀一邪一正,势均力敌,刀斧的撞击形成强大的冲击波。
    冲击波蔓延四周宋辽军士,如飓风过后倒伏的稻田。
    对于狄印而言,扈力钦无疑是强大的劲敌,他银牙一咬,浮空振臂,双掌化爪,如大鹏迎风五爪控投之态。
    狄印使出的是逍遥大翼臂功的第四招控投式,配合着他体内的鸿蒙元气,蓝色清辉倾泻在双臂之上,聚集于爪锋之间,随着狄印低飞斜掠,呈控投式的双爪何其生猛地擒抓向扈力钦。
    扈力钦也熟悉大椿日月扶摇经,他默念心经总诀:“御六气以游无穷扶摇而上,生之以不息哉。”周身泛起湛湛蓝光,随着他舒臂举刀之际,原本蓝天白云的苍穹之上,骤然变色,风起云涌,幽深的蓝波如漩涡般在天空之心直贯而下,顺着琅琊仙刀刀尖,贯通扈力钦全身。
    如乘风狂澜、如羊角回旋、如鸿蒙沆茫,扈力钦瞬息间将 大椿日月扶摇经第一式到第三式融汇杂糅在一起,彻底粉碎狄印的逍遥大翼臂功控投式。
    技高一筹的扈力钦完败狄印,狄印宛如被击中的大鹏失去了平衡,随风飘摇。
    一只美丽的九尾狐乘风而来,用九尾之力裹住狄印,狄印怔然一喜,唤道:“小缺。”
    九尾狐显露美丽动人的真身,搂着狄印的虎腰,怒瞪他一眼,嗔怪道:“傻子,这是两军交锋,你那么逞能作甚,扈力钦如今的修为已非往昔,他只是无心单打独斗,若是以琅琊之威攻你,你早已形神俱灭了。”
    狄印闻言一惊,遂然望去,确实发现扈力钦无心与自己交锋,一心扑在战局之上,若说他重视此战,却又与以往相比有些心不在焉,还不时回望雄州城楼上,似是在寻觅些什么。
    葛胤临风立于战车之上,对扈力钦隔空喊话道:“这一阵法似车悬而非车悬,扈力钦,你要知道兵法有云,天下无不变之法,全赖于以势而导。”

第五百三十章 人质

    扈力钦闻言后聚精会神地观察整体战局,见韦允与胡全各自带领的宋军整齐有序,中间车轮阵形不断地循环更迭,打得辽军九宫八卦阵中圈阵形混乱。
    宋军的布阵虽然形似车轮,但实乃以中军为轴的六花阵,弥补了车轮阵的小格局与不能突击只能持久而战的缺陷,大阵包裹着小阵,大营藏着小营,各自阵营相连,让骑兵步兵等不同兵种互相配合,达到了高效协同集中的效果。
    扈力钦因这一局输得着实输得心服口服,道:“妙妙,原以为我的九宫八卦阵无人匹敌,你将车悬阵与六花阵交融在一起,出奇制胜,以势利导,若论兵法,我着实不如你。”
    “大帅,不好了,耶律俨趁着我军主力与辽军决斗时,亲率二十万兵马进攻雄州城城门。”胡全一边持刀厮杀,一边将外围所探查的紧急军情禀报给葛胤。
    葛胤脸色微诧,但作为主帅他一定要沉稳,以免乱了军心,他举旗一扬,准备抽调部分兵力驰援,可未曾想九宫八卦阵若是进入,要出去就是难上加难,除非达到全胜方可抽身,而此刻离全胜至少需要五六个时辰,他不禁皱眉思索着破解之法。
    扈力钦一眼便看出了葛胤的所虑之事,正色道:“虽然此战是你赢了,但是我说了这一战只是我与你的决战,并非耶律俨与你的争斗,葛胤想出这九宫八卦阵,你要破一门而出,至于哪一门,每人的所思所想各具特色,你好好猜猜吧。”
    葛胤扭头回望城门口的位置,耶律俨亲率二十万大军猛烈强攻不足两万军士的雄州城城门,城门的鹿角木早已被碾压,阻拦骑兵的陷马坑在浩浩大军的前仆后继下早已填平,辽军军士何其勇猛地踩着自己战友的尸身进入城门位置。
    城门即将攻陷,城墙挂满无数攀爬的士兵,雄州城危矣。
    微露惊讶的葛胤急道:“原来你用的也是声东击西之计啊,好那我就破了你这个九宫八卦阵。”
    葛胤鉴于对扈力钦性格的了解与以往对布阵的交流判断出九宫八卦阵生门位置。
    头脑高速运转下,让自己不经意间忆起十一年前与扈力钦、狄印三人在流水镇听扈力钦讲阵法的画面。
    “我比较喜欢研究这设阵之法,以前看书时学过,按照要求的话,这个阵法一般只开生、死、惊、开这四门,但古人因死字犯忌,所以不开,我扈力钦本就百无禁忌,有句话说得好,向死而生,我必开死门,这也是让误入我设之阵的兄弟朋友们想起我时可以自救。”扈力钦用树枝朝着草地上的泥土圈起“死门”二字。
    葛胤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喃喃自语道:“向死而生,扈力钦,我最后信你一次,希望你良心未泯。”
    他扬起手中军旗,振臂一挥,下令道:“胡全与韦允你二人率外围军士强攻东南方位的死门,若成功,率十万军士驰援城门。”
    韦允、胡全齐声一喝:“谨遵帅令。”二人互相配合,不消半个时辰,果然将九宫八卦阵撕开了一个裂口,十万骑兵在二人的率领下鱼贯而出,像极了漏水的水桶。
    扈力钦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高声大喝道:“此战扈力钦败了,扈力钦愿意遵循军令状之诺,自刎阵前,得以谢罪全军将士的期望与陛下的厚望。”说着举起琅琊仙刀凛然就义。
    这一个举动让葛胤、狄印错愕不已,也让宋辽两军惊愕万分。
    一声:“力钦”脱口而出,就像十一年前眼睁睁地看着扈力钦被苟一勃所擒的场景一样,吼声震天,声嘶力竭,是什么让他们忘记了现在的恨意与怨怼,是什么激发了他们内心深处那浓浓的兄弟情义。
    此时此刻的扈力钦完全能够感受到当年慕容秋水自尽的无助彷徨心境,而他更多的是在搏命,为自己许下的承诺做个交代,也在试探某人的真心。
    白衣翩翩、迎风而立,那绝美的清冷女子如一抹祥云瞬间聚拢在扈力钦面前,淡紫色光辉如电光闪烁,梵姝神剑嵌入琅琊仙刀与扈力钦脖颈狭小的位置。
    扈力钦欣然睁眼,嘴角扬起浓浓自信的笑容,那眸眼深处却有些许释然之意,道:“我就知道,你会出现,为大辽效忠的靖南王自刎践诺,为复仇践诺的扈力钦向死而生。”
    清冷女子恍然大悟,原来这全是扈力钦试探与全身而退的阴谋,清眸闪过一抹怫然之色,而后被无奈与怅惘所取代。
    辽军阵心处的扈力钦在那一眨眼的瞬间与清冷的白衣女子同时间消失无踪。
    正在葛胤担忧与惊讶扈力钦举动时,城门被辽军生猛的撞开,雄州城此刻岌岌可危。
    耶律俨率着大军长驱而入,顺利进入瓮城。
    也在此刻,由小缺通知的以剑尊门沈护率领的代州十五万人马犹如天降神兵一般驰援赶来,左右夹击截断了入城的大军。
    耶律俨见情势不妙,急道:“快关上城门。”
    他之所以做这个决定,许是想靠自己一半的辽军先拿下雄州城,至少外面的辽军有三十多万人,自然不输于葛胤,而葛胤失去了雄州据点,定然掣肘,这样的如意算盘,让二十万辽军硬生生被拆分成两半,十四万的辽军硬生生被耶律俨关在了城门外,城内只有耶律俨所率的六万人马。
    但是让耶律俨万万想不到的是雄州城的瓮城又是另一番天地,瓮城城上城下都站满着弓弩相对、刀剑相持、严阵以待、由杜藤率领的不足两万宋军军士。
    在进入主城的瓮城门口处,大门微掩,从门中盈盈走来一位相貌极美的倾城女子,她一袭明艳动人的紫红长裙随风飘扬,紧握一把青凝仙剑,更显英姿飒爽。
    耶律俨微微一怔,唤道:“音音.....怎么是你守城....”他生平天不怕地不怕,最惧怕的就是眼前这个为爱痴狂的美丽女子,因为她的眼里从未有过自己,眸眼深处清晰可见那冷漠中夹杂着不屑之色。
    萧音音藕臂环胸道:“耶律俨你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好,想里应外合,让葛胤的三十多万大军成为无城军士,可我萧音音偏偏不让你得逞。”
    耶律俨心口微微一松,否然道:“音音你区区两万人,又能如何为难我呢?”
    “果然耶律丞相活学活用了这招声东击西,那就让葛胤请丞相学习一下什么叫请君入瓮。”
    姗姗来迟的葛胤以敏捷的轻功身法攀岩入城,他与萧音音齐肩而立,一双清澈的眸眼充满沉稳与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瓮城通往主城的大门突然大开,从里面鱼贯而入的是一千名身着淡蓝色道袍、蓝色乐天巾遮发的青年,他们道袍上广袖绣着八卦图案,衣袂绣有深黑色的“冥”字,不由分说他们是来自于北冥宫的弟子,为首的是北冥冶,北冥冶朝耶律俨作揖道:“耶律师兄,我北冥宫一千名弟子可抵你两万辽军?”
    “若是丞相还觉得不够,我完颜旻这边还有两千余名女真勇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紧随其后的还有一位身着麇皮直领武服、身材高大的壮实少年,他腰间配着一把大刀,三塔头辫披肩散落。而他身后有两千名与他服装打扮相似的女真勇士。
    十多年未见的旧人惊喜出现,让葛胤惊喜万分,脑海里那有关完颜旻的记忆层出不穷。
    在十一年前,他们在窟窿山追逐鹿妖时偶遇一个叫阿骨打的女真族男孩,他那时候只有八岁。
    “葛大哥,能教我汉文吗?我非常喜欢你们那的文化。”八岁时的阿骨打用充满浓烈求知欲的眼神望着自己,用蹩脚的汉语说:“葛大哥,能教我汉文吗?我非常喜欢你们那的文化。”
    任性的女真族男孩赌着气说:“我的名字太长了,我想取一个汉名,就一个字就可以了,葛大哥能把我取一个吗?”
    葛胤颔首答应道:“可以,可是汉语的文字有很多意思,你喜欢什么呢?”
    那女真族男孩抬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露出孩童天真的微笑,一字一顿地说:“天空,我想当自由翱翔的雄鹰。”
    “旻!天空的意思。”他在树面上刻出一个“旻”字,字体刚劲飘逸、浑厚有力。
    男孩心里默念了几遍名字后,欢快地站起来,毫无顾忌地、开心地呐喊着:“那我以后叫阿旻,完颜旻啦!”
    时间一晃即逝,这个叫旻的男孩长成壮实少年,他的眼眸亦如当年一般,装下浩瀚星辰,只是比儿时多了一份坚毅与稳重。
    “旻,你都长这么大了,你怎么会来此?”葛胤疑惑与惊诧交织心头,不禁开口问道。
    完颜旻睨了一眼萧音音,欣然道:“这位音音姐姐是大辽鼎鼎有名的人物,阿旻知道她是葛大哥你的朋友,在大辽偶遇音音姐姐,她说你有麻烦,我自然要帮。”
    他发自内心的质朴让葛胤感同身受,葛胤心怀感激道:“谢谢你,旻。”
    耶律俨异常镇定,漠然道:“如此更好,我耶律俨不是以多欺少的人,葛胤你要如何一战,说吧。”
    还未等葛胤开口,萧音音挺身而出,截口道:“请君入瓮不是为了与你分出输赢,耶律俨我要你举兵停战。”
    耶律俨闻言只觉得可笑至极,缓缓摇首道:“音音,你是不是傻得有些天真,凭什么......”
    “就凭大辽至高无上的陛下在我们手里。”萧音音冷眸一寒,失去了仅剩的耐心,她鼓掌三下。
    完颜旻双臂押着身着盘领左衽绿衣窄袖袍的中年男子,他发髻微散、面容狼狈不堪,双手被粗绳缚于背后,口中塞着一块破布无法言语,被完颜旻推搡向前,他一趔趄,扭头用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珠向完颜旻怒目而视,恨不得要把束缚自己的人生吞活剥。
    “瞪了什么瞪,你现在只是阶下囚,我完颜旻藏于深山老林中,可不怕你。”完颜旻也瞪圆眼珠,厉声道。
    耶律俨见状大骇不已,唤道:“陛下,你怎么会......”
    完颜旻掏出耶律洪基口中的破布,却得到了耶律洪基的威胁恐吓:“女真小儿,快告诉朕,你是女真谁的娃娃,朕一定要抄他九族,治你个犯上谋逆之罪。”
    “还有你,萧音音,朕自问待你不薄,你焉能为了大宋挟持朕....”耶律洪基心中积愤已久,他开口指责道。
    谁知萧音音无动于衷,闷不作声地将青凝仙剑架在耶律洪基的脖颈之处,眸如寒锋利刃,冷冷地说:“我要的很简单,一封和战书换耶律洪基一条命,耶律俨你觉得如何?”

第五百三十一章 铜戒

    耶律洪基深知萧音音也是杀伐决断之人,命悬一线之际的他自是认栽变怂,好言好语地说:“一切都好商量,不就一封和战书吗?又有何不可?”
    他扬起头颅,认真发誓道:“只要你答应放过朕,朕答应自此以后,大辽世代君主永不犯宋,若为此誓,国祚难续,天人共诛。”
    完颜旻接到萧音音眼神示意,立即松开耶律洪基束手的绳子,耶律洪基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见杜藤拿出一块布,完颜旻躬身弯腰,将背部对着自己,那块布摊放在完颜旻的脊背上。
    杜藤粗暴地用匕首划开耶律洪基的手指,指了指那块空白的白布,道:“立下字据,方能钱货两讫,请吧。”
    这一个举动着实让耶律洪基心生怨怼,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唯有妥协。
    葛胤目睹这一切,他惊讶于耶律洪基与完颜旻的出现,好像都是萧音音一手安排好的局似得,这让他感激萧音音之余,又担忧完颜旻会卷入这场争斗之中,不禁开口道:“陛下,请你在一纸承诺里写下,你不能因为此事而为难女真族,为难完颜旻。”
    耶律洪基忍着指头的疼痛洋洋洒洒地用契丹文写下了方才永不犯宋的承诺,一听到葛胤的要求,冷哼道:“哼,朕身为大辽国主岂会如此小气,不过是个黄头小儿,我怎会因此事嫉恨于他,多加一段话罢了。”他随即在后面补了一段话:“此外朕在位之际决不追究完颜旻之过,决不刁难女真族。”
    神色透着满满失望与无奈的耶律俨眼睁睁地看着耶律洪基写下和战书,他却无能为力,仿佛心中唾手可得的鸿图霸业终成梦幻泡影。
    宋辽议和,结束了短短五个月的宋辽战役。
    雄州城庆功之夜,也是为友人践行的分别之夜。
    葛胤还记得为完颜旻践行的那一夜,完颜旻道出了自己如何擒拿耶律洪基的全过程。
    完颜旻瞥了一眼萧音音,挠了挠脑袋,谦虚道:“葛大哥,其实皇帝老儿可狡猾了,他谁也不信,就信任耶律俨,音音姐姐不知从哪里拿到了一枚耶律俨特有的狼腾铜戒,听闻那狼腾铜戒有三枚,耶律俨视若珍宝从不离手,皇帝老儿自然知道这一习性,所以乔装成手下的我们用那枚狼腾铜戒可以在王宫内畅通无阻,并谎称耶律俨请陛下移步到梵宗寺一览当年悉地神僧从西域带到中土的佛经大智菩提璎珞藏。”
    萧音音补充解释道:“贯亭,此事还要多亏你养父一德和尚相助,他如今剃度为僧,许是因为他对你的愧疚所以让他彻底放下仇怨,选择了剃度出家,他以悉地神僧嫡传弟子的身份邀约虔诚向佛的耶律洪基,才让我们能够轻易拿下耶律洪基。”
    葛胤沉默不语,眼神中没有丝毫动容之色,仿佛在听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只听萧音音续道:“他说他亏欠你太多,他知道你此次选择恢复官职相助大宋平息战乱,此等胸怀义举,他不能企及,但是他很骄傲,曾经能与你有一段父子教养之缘,至少证明自己能教出顶天
    立地的好男儿。”
    许是最后一段话深深刺破葛胤坚固的心防,他眼眶微微发红,语气仍然透着冰冷,问道:“他人呢?”
    萧音音正色道:“他为了躲避扈力钦的追杀与独龙尊者的追寻,这些年来居无定所,流浪漂泊,还要牵挂着他那不成器的亲生儿子萧戊光,过得也不容易,他说他没有脸面去见你,所以让你别找他。”
    她的话语温柔而舒缓,一字一顿极其考虑到葛胤的感受,生怕哪一句话让葛胤听得心情不畅,便做好了戛然而止的准备。
    葛胤用轻柔如风的声音致谢道:“葛胤知道了,谢谢你,音音。”
    半晌,萧音音独自走到无人的街角,她冷静下来思考自己近日所做之事是否有亏于人,可一想到那枚狼腾铜戒便莫名惴惴不安。
    “这铜戒有何用处呢?如此之大,我萧音音也戴不了。”
    耳畔回荡着多年前自己的冷漠之语,记忆随着语言渐渐拉扯出当年鲜活熟悉的画面。
    那英俊的狐裘男子嘴角扯出宠溺的笑意,否然道:“傻丫头,这不是给你戴,这是男子权力的象征,我有三枚铜戒,下至大辽勋贵、上达皇帝陛下,只要你随时随刻拿出铜戒,大辽皇宫任你畅通无阻,大辽兵卒为你保驾护航。我只希望你萧音音只要回到大辽就像回家一样,不会因为萧皇后的逝世而有任何的改变,你说这个是不是很厉害?”
    “我不要你可怜,大辽让我唯一可以留恋的只有我姑母,可是她被耶律洪基亲手杀死了,如今姑母魂灵得以释怀,恐怕此生此世我萧音音都不会踏入大辽半步。”萧音音将铜戒塞到耶律俨的怀里,倔强道。
    耶律俨仿佛习惯了这种拒绝,他坚韧如劲草,微微一笑,动容道:“可是你萧音音是我李若思在大辽最美的记忆,有你的出现,我才努力习武练剑,努力成为皇宫最有权势的人,只想看你一眼,因为你是萧皇后心尖上的人,也是那皇宫最明艳的红装。”
    一句动情的表白将所有的心思倾诉而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只倒映着伊人的红装。
    此时此刻,他只是曾经的温润少年,只是想用一枚铜戒告诉眼前那女子:“在大辽,换我守护你。”
    ※※※
    益州府,剑尊门八卦城。
    “不管你是臭小子还是臭丫头,都给老子乖乖的,让你娘少受点冤枉罪。”黝黑壮实青年满脸充溢着宠溺之色,他将脑袋附耳贴于身怀六甲的温婉女子腹部,感悟生命的律动。
    温婉女子抚了抚壮实青年的脑袋,甜甜一笑,道:“孩子可乖呢,我怎么会受罪呢,阿印你出去这大半年,就是黑了不少。”话语里透着一丝疼惜之意。
    狄印缓缓坐起,极其温柔地为温婉女子捏肩捶背,道:“黑一点没事,只要我的曦儿娘子白白嫩嫩的就好啦。”
    这般耍贫嘴倒是让萧戊曦早已习以为常,正准备开口说两句时,房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浑厚低沉的男声响起:“曦儿,是我。”
    狄印认出这声音是何人,便慌忙寻找屋子里可以躲藏的地方,眼瞧着门外男子要推门入内,狄印身形一滑,竟钻进床底。
    “听明胤说,你准备和那小子回流水镇,那地方条件简陋,他估计连稳婆都请不起吧,反正你都快要临盆了,不如把孩子生了再回去,我可不想我萧雁枳的孙儿受苦。”萧雁枳虽心中不舍,却碍于面子,寻个理由否定道。
    萧戊曦性子温顺,她闻言也不介怀,正色道:“爷爷的病经过数月的调养也有起色,阿印如今也回来了,我不想你二人见面尴尬,不如...”
    “尴尬,是他不敢见我吧,你们现在都要当父母的人了,我还能拆散你们不成吗?” 面冷心热的萧雁枳急忙截口道。
    狄印闻言瞬间顾虑全消,他连忙从床底钻出,一惊一乍道:“萧席主又不是老虎豹子,狄印有啥不敢见的。”
    萧雁枳面色阴沉,浑然没有惊讶之色,好像早已察觉狄印躲在床底,冷哼道:“哼,果然是粗鄙不堪的乡野小子,除了躲柜子就是藏床底,还说不敢见我。要不是看在我宝贝孙儿的面上,你连床底都没得躲。”
    格外傲娇的萧雁枳倒是把萧戊曦给逗乐了,她熟悉亲父的性格,掩嘴偷笑,狄印亦抿嘴一笑,附和道:“是是,多谢萧席主的慷慨与宽宏,那我们一家三口就多在贵府赖上几日了。”
    狄印的一副官腔倒是让一脸严肃的萧雁枳容色稍缓,他轻甩袖子,冷哼一声,便径直离开。
    等萧雁枳前脚刚走,一直憋笑的狄印才能毫无顾忌地捧腹大笑起来。
    午后,阳光倾泻于四方院落内,一老一青,一父一子,在空筝的两根抖棍拉扯下,俨然成了亲密无间的“兄弟。”
    “小哥哥真棒,裘裘好久没有玩空筝咯。”举止动作无异于孩童的低能老人憋着嘴,装着一副委屈的模样,道:“秦飞哥哥跟你一样到外面去玩,把裘裘一个人丢这.....”
    许是玩了好久让萧雁裘有些疲乏,看着葛胤陪自己玩,不禁感慨一番,顺便以孩童的方式向葛胤告秦飞的状。
    百岁老叟由于行动不便坐在轮椅之上,在院落下享受日光的沐浴,看着萧雁裘与葛胤这对父子玩耍抖空筝,却不知为何神情黯然,他微微一叹,仿佛对如今犹如稚子的萧雁裘似是唏嘘不已,开口道:“明胤,秦飞如今继任灭火盟盟主,诸事繁多,无人陪你爹玩耍,他可纳闷了许久。”
    葛胤恭敬道:“爷爷放心,这段时间葛胤不走了,在爷爷爹娘、还有夫子膝下尽孝。”
    萧遗阳扭头睨了一眼身后站着的中年男女,乐呵呵道:“尚全、若芙,这孩子就是孝顺懂事,你们教养了一个好徒儿和好儿子。”

第五百三十二章 姝歌

    充满歧义的一句话倒是让舒若芙与萧尚全莫名生出了尴尬,他们互看对方一眼,尴尬赔笑。
    狄印径自走来,朝萧遗阳等长辈微微躬身行礼,甚是恭敬,而后手臂环着葛胤脖颈,将他揽到一旁去,急道:“我媳妇,也就是你堂妹准备临盆了,孩子要出生,没取好名字心好慌呀,贯亭你这么有文化的人,取个名字不是小菜一碟嘛,快快赶紧给我想个名字。”说罢,一本正经地从袖口掏出一把笔与纸来,递到葛胤面前。
    葛胤闻言甚是苦笑不得,鄙夷道:“那不是还没出生吗,急什么呀,你又不知道曦儿生得是男孩女孩?”
    固执的狄印否然道:“那哪能不急,我这大字不识的父亲,如果到时候连孩子名字都不会写,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所以先学着把孩子们名字写得熟练了,做好当父亲的准备。哎呀,贯亭你就别婆妈了,男孩女孩你各取一个吧。”
    葛胤自是对他束手无策,挠了挠脑门,仔细思索名儿,忽而灵机一动,满意到自己连连颔首,握毫将名字书写下,并解释道:“女孩就叫狄姝,《诗经》有云: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姝有美丽与美好之意,明胤,你这名字取得妙,取得好。”
    萧遗阳早已把两人的对话听进耳朵里,不禁开口赞道。
    狄印嘴里不停嘀咕着“狄姝”二字,又见萧遗阳甚是满意,这无疑是让他脸上添光,好像给他捡了宝似得,欣然道:“好名字,女孩就叫狄姝,生女富养生男穷养,男孩就别取那么好听的名字,不利他的成长,若是男孩就叫狄哥,这样也对称。我和曦儿总要生两三个孩子吧,就这么决定了。”说着自作主张地在纸上“狄姝”二字写上“狄哥”,字体歪斜潦草,奇丑无比,与葛胤所写的清秀字体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大跌眼镜。
    葛胤对狄印的偏心表示无奈,啐道:“你对儿子女儿的待遇也差太多了吧,狄哥这名字会不会太敷衍?”说着把狄印的笔夺了过来,朝那哥字填了几笔,把哥写成了“歌”字,解释道:“歌者咏也,歌颂美好,抒怀抱负。”
    狄印虽然觉得这名字也不错,但还是偏心于“狄姝”二字,附和道:“那成吧,狄歌就狄歌,算我欠他的啊。”
    “葛师兄,令狐晓回来复命。”
    英俊的绿袍青年持剑缓缓入内,朝萧尚全、萧遗阳作揖道:“师祖...师伯....”
    葛胤笑容骤然消失,疾步走到令狐晓面前,问道:“令狐师弟辛苦了,不知你后来到大辽是否打听到了音音师姐的消息,还有辽帝是否借机刁难女真族人?”
    令狐晓正色道:“辽帝并没有刁难女真族人,一回上京,就因为耶律俨狼腾铜戒之事,狐疑耶律俨联手萧音音背叛自己背叛大辽,遂罢免耶律俨所有官职、卸去一切爵位,将他终生圈禁。”
    在大宋官场上几经沉浮的葛胤对辽帝无情之举浑然不惊讶,只是对这般忠心耿耿的良臣耶律俨感到惋惜,他轻叹一声,问道:“那音音师姐她是不是?”
    令狐晓颔首附和道:“对,音音师姐的确想救他离开,可是他因为狼腾铜戒之事对她很是失望,不愿领情。之后师姐就独自离开,我以为她先行回到八卦城中。”
    心怀愧疚的葛胤不禁担忧行踪不明的萧音音。
    益州城,繁华的集市。
    沿街两边摆放着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商品物件,摊贩的叫卖声,熙熙攘攘的人群,俨然这些集市不可缺少的元素构成了益州城繁花似锦的景象。
    冷峻的武服男子缓缓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行动不便、年逾花甲的男子,他举止状态如同六七岁孩童,手指指着对面摆摊桌子上呈放着一盘盘刚制作完成的雪白色饴糖,不停地嚷嚷道:“冷哥哥,裘裘要饴糖.....”
    “好好,裘裘乖,冷哥哥这就让人去买。”冷御臣一改冷峻阴沉之色,露出耐心之态,柔声道。
    安抚好萧雁裘的性子后,冷御臣转头面色骤变冷峻,他对着身后一白一黑的仆从吩咐道:“阿黑,快去买点给席主吃。”
    阿黑哪里敢怠慢,连忙躬身哈腰应道:“是,冷师兄。”
    阿黑离开没有多久,萧雁裘一不小心将随手把玩的陶响球掉落到地上,陶响球滚到路边,来来往往的人群里陶响球眨眼便消失了,若想找到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萧雁裘发现陶响球丢了,急道:“冷哥哥,球掉了.....裘裘要球....”
    这一份固执的模样倒是与清醒时的萧雁裘别无二致,慢性子的冷御臣自是无可奈何,拿出宠爱孩童一般地耐心立刻安慰道:“好好,冷哥哥这就去捡回来。”
    百依百顺的冷御臣漠然对一旁的阿白道:“这儿人多,阿白你先把席主带到就近的天乾客栈等我与阿黑。”
    阿白颔首应道:“遵命.....”说罢小心翼翼地推着萧雁裘没入人群里。
    “席主乖,阿白带你去吃好吃的咋样?”阿白惫懒无奈的面容硬是挤出敷衍附和的笑意,哄道。
    萧雁裘倒是很认真的思索了一番,问道:“真的吗?可是裘裘就想吃饴糖。”
    “饴糖我这有,要不要?”突然拦路杀出一位瘦弱白净的青年,他一身破旧的灰色衣袍与腰间插着一把金丝天蚕所制的华丽折扇形成强烈反差,微乱的发丝随风飘荡,琥珀色的眼眸流露着狡黠之色,他朝萧雁裘晃了晃手中一袋饴糖,不怀好意道。
    阿白望着那瘦弱白净的青年张了张口,愕然道:“少....爷...”
    原来眼前的青年正是隐匿失踪多年的萧戊光,自从身世揭晓那日以后,落魄的他过上了潦
    倒漂泊的日子,他冷笑道:“嘿嘿,阿白你这狗奴才,许久不见还认得你主人,比起橙坤席其他人而言你还算有良心。”
    茫然不知的萧雁裘兀自接过他手中的饴糖,天真烂漫地致谢道:“嘿嘿,谢谢哥哥。”
    一场弥漫着诡异气息的阴谋在川流不息的街头发酵蔓延。
    焦急万分的阿白匆匆跑到紧挨着乾坤阁的月池旁,此时葛胤正陪着萧遗阳晒太阳,爷孙其乐融融的场景令人羡煞。
    阿白双臂撑着膝盖,直喘着粗气,急道:“少门主...我家席主...被少爷....”
    他急得舌头打结,发觉自己说错话,连忙打住,给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子,呸然道:“我呸,去他奶奶的少爷......小的说得是原来那个抱错的假少爷萧戊光他趁着冷师兄不在,硬生生从小的手中绑走了我家席主,小的无能、不中用对付不过他,冷师兄已经带人把整个益州城翻个底朝天了。”他言语中透着深深的自责之意。
    葛胤闻言大骇道:“萧戊光为何要带走我爹,他有说明目的吗?”
    阿白犹豫不决,似有难言之隐,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萧遗阳,呐呐道:“这个....”
    葛胤察觉到阿白的顾虑,朝萧遗阳作揖道:“爷爷,父亲之事您老人家不必担心,胤儿会处理得当,安然带回父亲。”
    萧遗阳长叹一声,仿佛猜到了一二,他故作淡然,幽幽道:“无碍,他的债任他疯癫痴傻都得还清,只是苦了胤儿你呀,你的能力爷爷从不担心,放心去吧,爷爷在家等着你回来。”
    葛胤微微颔首,温润的脸庞流露出暖人笑意,他旋身之后面色骤然变得凝重了许多,也不知何时这个清俊青年也学会了要么喜怒不形于色,要么佯装喜怒各异容色。
    等阿白与葛胤走到离月池不远的拱门旁时方才停下脚步,忐忑惶恐的阿白才肯坦白相告道:“少门主,萧戊光带走老席主时留下一句话:“告诉葛胤,想要萧雁裘的老命只身一人至大光明山鸳鸯池,否则萧雁裘只会尸骨无存。”萧戊光让小的告诉你务必一人赴约地点,切不可带人同往,还要求在五月初五那天到,不得早不能晚。”
    “贯亭,这事情让我狄印撞见了,我更不会袖手旁观,咱们可是好兄弟,我们一前一后前往,看看萧戊光这小白脸唱得是哪出戏,要是他敢耍花样,我狄印第一个撕碎他。”狄印不知何时出现,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执拗的牛脾气登时上脸,愤愤不平道。
    葛胤感怀于狄印的义薄云天,但他仍然保持着一份理性,耐心劝道:“阿印你的好意,兄弟我一直都知道,也心领了。概不论萧戊光如此大放厥词是否背后有高人撑腰还是欲意何为,我想如今的我不再是曾经单纯心软的少年郎,我有我的判断与思量,每个人都要学会成长,学会独自面对,虽然此次辽宋之战,你们帮助我很多,但我一直希望自己独自去消除困厄,不然未来我该如何去保护自己的家人和爱人呢。”

第五百三十三章 龙丰

    他语重心长地道出心中所思所想,让狄印深深感觉到了眼前的葛胤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事事要与兄弟同进同退、互相协作的葛贯亭,现如今的他可以独当一面地去面对所有江湖上的阴谋诡计,这不仅仅是因为岁月与经历锻炼了他的独立性,更多的还是那个叫萧虹仙的女子用爱与守护让他明白成长的重要性。
    葛胤话锋一转,提醒道:“况且曦儿即将临盆,她的身边离不开你的照料。”
    狄印熟悉葛胤的脾气,一旦确定下来的事情,就算千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只得妥协道:“那好吧,反正你得安然无恙的回来,我家阿姝或者歌儿要是一出生,肯定需要认你做义父的,没有你这个义父的照拂,他们还得夹着尾巴做人,那我狄印可饶不了你。”
    葛胤听后甚是苦笑不得,点头道:“好,为了你的姝歌,我会珍重。”
    ※※※
    邛州,临邛郡,金霖镇。
    街上皆是来来往往的喇嘛,喇嘛们手捧木钵、沿路请求虔诚的信众给予布施,这些喇嘛服装一致,皆穿着长齐脚面的紫红僧裙,上身穿着土黄色坎肩,外披一件乌日哈木吉的紫红色披单,头戴紫红色僧帽。
    金霖镇是大宋途径吐蕃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常年有往来传教的番僧与吐蕃喇嘛,所以该镇镇民深受西域禅学佛法影响,虔诚供养与布施这些途径或客居传教的番僧与喇嘛们。
    萧戊光推着轮椅上的萧雁裘在就近的露天茶棚歇脚,由于痴傻的萧雁裘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而引起旁边的路人侧目。
    闷闷不悦的萧雁裘胀鼓两边腮帮子,双臂环胸,冷哼道:“哼,坏哥哥,我要回家,这边一点都不好玩。”说罢朝萧戊光耍起孩童性子来,将手中的一袋饴糖塞到萧戊光怀里,耍性子道:“我不要饴糖,我要回家。”
    虽然萧雁裘是黑白相间的花甲老人却扯着大嗓门如孩子一般大声哭闹,这一哭闹越发惹人注目。
    “我的老祖宗勒,别发疯了好不。”
    萧戊光本就是急性子,被萧雁裘这般哭闹下,着实手忙脚乱,一肚子火噌得冒了出来,情急之下一巴掌便是掴了过去,威胁道:“再哭我就打死你。”
    这个耳光下去打得萧雁裘憋着嘴啜泣,因为惧怕不敢哭出声来,来往的行人纷纷围观,对着萧戊光指手画脚,责怪之语不绝于耳。
    “这是畜生吗?连自己父亲都敢虐打,真该被雷劈。”
    “谁说不是呢,他爹好像疯了,被打成傻子...”
    人群中议论纷纷的话语让萧戊光几乎要癫狂,厉吼一声:“够了,关你们屁事,再说我就撕烂你们的嘴。”说着拂袖一荡,指尖剑气横扫而去,左边的木制桌椅全部垮塌,吓得围观的人群噤若寒蝉,大气不敢一出,赶忙远远走开。
    此时,一位玉冠束发、俊秀绝伦的黄衣青年负手而立,一双眸眼直勾勾地盯着萧戊光二人,嘴角露出邪魅笑意,他热情唤道:“萧少席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萧戊光对此人如此的称呼生出惊骇之色,他神情一滞,愣了一会后,回过神仔细端详着说话之人,疑惑道:“敢问阁下是?”
    黄衣青年回答道:“还记得八年前在汴梁吗?在下龙丰。”
    “龙丰....哦,你就是与唐门少门主唐柯联手设计杀死那章通老道的龙丰龙公子呀。”龙丰抛砖引玉的一段话让萧戊光想起了多年前在汴梁的回忆。
    那年的午夜时分,汴梁城的某个街角。
    萧戊光在外喝花酒喝得酩酊大醉,在仆从阿黑阿白的左右搀扶下,左晃右摆着走在夜深人静、人烟稀少的大街上。
    “啊.....孽龙敖沣怎么是你?”
    某个角落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吸引了一向喜欢看热闹的萧戊光。
    这不凑热闹还好、一凑热闹便撞见了骇人听闻的仇杀场面,只见窄巷深处那一身道袍的老者后背透出一把沾着鲜血的银色枪头,他面色露出难掩的痛苦,随着眼前那一只长相奇丑的狗妖拔出银色长枪时,他扭动一下身体,仰面倒地。
    握枪的狗妖竟然因为身上金光大绽而摇身一变,蜕变成了玉冠青年,他眼神狠戾,畅快一笑道:“章通恶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等了快二十年,我敖沣终于报了杀母之仇,哈哈哈哈。”
    原来倒地的章通道人身后还站着一名漠然英俊的邪魅青年,他袖掌一拂,阴暗处爬出无数只血蜘蛛,向着章通道人包围而来,他漠然道:“敖兄,那这具尸身就给我的宝贝们滋补滋补了。”
    “我此次能够报仇,全靠唐柯兄想到了以佯装狗妖害人诱他这个自以为惩奸除恶的正道人士出来,你我二人合力得以擒杀之。敖沣还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唐柯相助之谊呢,区区一具尸体赏给这些宝贝儿又何妨?赶明儿我抓些东海中的鱼虾投桃报李、以作谢礼。”
    冷眼旁观的敖沣自是不会理会章通道人的死活,他睨了一眼章通道人,眼看着所有血蜘蛛爬满章通道人的身体,嗜血地撕咬着他的血肉,他仍然谈笑风生,仿佛越是这样他心中越是无比痛快。
    章通道人面目扭曲,眼含不甘与恐惧,叫了两声:“不要....不要....”之后,他一番无助地挣扎之后,便痛苦地死去。
    萧戊光见状惊恐万分,那活生生的人被这些嗜血的血蜘蛛蚕食殆尽,只感觉一阵恶心,胃里的酒味直抵嗓子眼,哗啦啦直接扶墙大呕。
    这种记忆自然是令萧戊光难以忘记,化成灰都记得眼前之人是龙族龙裔敖沣,后来被削去龙籍,更名为龙丰。
    龙丰缓缓颔首,瞳孔微微一缩,露出一丝诧色,瞥了眼萧雁裘,匪夷所思道:“咦,这不是令严萧雁裘萧席主吗?好像真如唐柯兄所言被毒鹰邪王打得走火入魔、经脉错乱,而神志不清。”
    萧戊光从话语中听出了敖沣的嘲讽之色,面色一沉,冷冷地说:“那你应该也听唐柯说过,我与萧雁裘并非亲生父子,何必在此埋汰我呢。”
    龙丰倒是对萧戊光的敏感没有生出怒意,淡淡一笑,温然道:“萧....戊光兄弟稍安勿躁,龙某一时口误,不过并非亲生父子,但也是养父子,就好比你生父葛贤德还心心念念着人家葛胤一样....萧雁裘即便痴傻,他还是对你有感情....”
    一提到葛胤简直是给萧戊光情绪上添油加醋、火上浇油,他本就心胸促狭,这样附和下,更是心生恚气,一口浓痰啐出,呸道:“我呸,葛胤算个什么东西,我那生父更是没有把我当成亲生儿子,若明知道葛胤是杀妻仇人之子,还把人家儿子生养地如此之好,要是我非毁了他的样貌,再打得他个残废,让他人见人憎,这样才解气。”
    阴狠毒辣的他说着越发心中不爽,埋怨道:“哪有这样的父亲,对仇人之子生了恻隐之心,还老在我面前说自己对不起他,还说他哪哪比我好,我才懒得和他生活在一起,真他妈的背运,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投胎给这种废物做儿子,好好的指腹为婚的媳妇成了人家的两小无猜,还硬给人家截胡了,真他妈的不爽。”埋怨到最后,他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萧雁裘一听到葛胤的名字连忙激动道:“不许你骂人家葛胤小哥哥....他对裘裘可好了。”
    萧戊光本就怒火中烧,看着萧雁裘一心袒护葛胤,便想起儿时萧雁裘对自己严格要求的记忆,新仇旧恨加起来令他近乎残暴地提腿猛踹。
    毫无反手之力的萧雁裘胸口被这一踹,整个轮椅向后一翻,整个人仰面倒地。
    谁知萧戊光气红了眼,疾步上前再对萧雁裘连续施加拳脚,还恶狠狠地道:“葛胤葛胤,糟老头子你现在是傻子了你还护着他,我偏偏要骂他,不仅要骂他,还要把你打怕打疼,以解我的心痛之恨。”
    围观的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只是在一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萧雁裘除了号啕大哭,便是扯着嗓子固执地说:“坏人,你个大坏人....”
    “哭哭...我欠你的吗?从小到大我哭得时候你就对我拳脚相向,现在轮到你对我使性子,好,那就看看我这个曾经的假儿子是怎么伺候你这个傻老子的。”萧戊光听着萧雁裘辱骂自己,便接连两三下拳头直凿他的面颊,打得他皮青脸肿,还一边厉声道。
    冷针一闪,只听“哔”地一声,三根银针冷不防扎进萧戊光手腕处,萧戊光本来准备朝萧雁裘打下去的拳头猛得收了回来,他只觉手肘刺痛,低首一瞧,大骇道:“虹仙....仙儿....”
    他循声望去,那围观的人群中傲然走出一位身着墨绿衣裳的秀美女子,她玉颈环着凰涅璎珞,九曲回魂鞭缠于蛮腰之间,步履之中透着难掩的飒爽风姿,她啐道:“萧戊光你这般无耻,也难怪萧虹仙看不上你,不管怎么说这傻老头曾经是你的养父,你与葛胤都是遭遇了换子风波,怎么在为人处世上总是天差地别呢。”
    这一句袒护葛胤的话语真的很萧虹仙,更何况此言是与葛胤曾有过节的唐苋说出口。
    萧戊光乍然褪去身上的狂躁之气,他神色慌张,一边极力掩饰容色,一边解释道:“虹仙你误会了,这个老头....不....他现在疯傻,老是胡闹....”
    唐苋疾言厉色,截口道:“请叫我唐苋......”
    萧戊光着实被唐苋这一声娇喝给吓了一跳,怂态尽露,附和道:“是是,唐姑娘,在下只是和这老头儿闹着玩。”说罢和声和气地将萧雁裘连着轮椅扶正,谁知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萧雁裘甚是惧怕他,整个人蜷缩一团,对萧戊光的虚情假意毫不领情,口中朝唐苋直嚷嚷道:“别打我.....坏人.....快走....坏人.....女侠姐姐救我....”
    唐苋对萧戊光如此怂样甚是嗤之以鼻,颇为不屑,她白了萧戊光一眼,摇首道:“这种人活着简直是祸害。”说话间,秀掌微微泛起一团幽绿黑气,灵眸染上一抹杀机。
    龙丰察觉异样,心中暗叫不好,虽然他心知肚明唐苋的身份来历,仍旧和颜悦色地转移话题道:“姑娘可是唐门门主唐苋?”
    唐苋正眼未瞧他,许是因为龙丰眉宇间溢出阿谀谄媚之色,她傲慢地应了一声:“是,你是何人?”
    龙丰明显感受到唐苋对自己的轻慢,仿佛热脸贴了冷屁股,他仍然面不改色,道:“那咱们可是老相识,令兄唐柯与龙丰一直是好兄弟....”
    唐苋言辞爽利地截口道:“是吗?唐柯是我唐门的忠犬家仆,既然阁下与那只忠犬是好兄弟,那阁下岂不得如他一般尊称本门主为主人,或者叫一声也可以。”话语尽透着讽刺,丝毫不留情面。
    饶是让一向自视甚高的龙族贵子龙丰在大庭广众之下给驳了面子,龙丰气得面色铁青,实在按奈不住道:“你.....”
    “唐门主....我院桑杰上师知道您此次到访贵刹是等候独龙仁波切,他让小僧前来传话,独龙仁波切五月初五将归来,还请您移步贵寺稍等几日。”一名双手合十的少年喇嘛匆匆而至,他恰如其分地打破了僵局,恭敬道。
    萧戊光被“独龙”二字所吸引,连忙站起身来,忙不迭上前,模仿喇嘛行了个禅礼,笑脸迎人道:“小师傅,在下也是前来拜访独龙尊者,独龙尊者也嘱咐在下到雪岩禅寺先行等候。”
    少年喇嘛沉吟片刻,颔首道:“既是如此请随小僧入寺面见我院桑杰上师吧。”

第五百三十四章 雪岩

    ※※※
    在大光明山与金岭雪山之间有一处古老的藏传禅院,名曰雪岩禅寺。
    两座雪峰环抱着雪岩禅寺,禅寺背靠着白岩险峰,一块巨大的玉白色磐石坐落在雪岩禅寺正中央,以至于只能禅院内的红白禅舍刻意避开它且环绕着玉白色磐石而建,显得更加错落有致。
    而整个禅院的最外围形成圆拱形的石头小路,禅院最外围是环形长廊,长廊里的内墙嵌着一座座金色转经筒,三三两两的当地信众左手持着精致小巧的转经筒徐徐摇动着,右手慢慢以顺时针方向拨内嵌着的大型金色转经筒,口中默诵着佛家的六字真言:“奄嘛呢叭咩哞。”
    小路两旁栽满一棵棵身姿挺拔的银杏树,翠绿的银杏树像参天绿伞为沿路转经祈福的虔诚修行者遮风挡雨。
    玉白色磐石上亦如白岩险峰山体石头上也刻着藏字经文,磐石上悬挂的五彩经幡随风猎猎而动,经幡上描绘着佛陀教言和鸟兽图案,凸显深深禅意。
    九座雪白色的印度佛塔矗立于磐石四周,佛塔上的左右佛龛内供奉着形态各异、悲悯的西域佛像,神圣而庄严。
    绛红色的僧舍里住着出家修行的喇嘛,也迎来了唐苋、萧戊光等人。
    夜深人静时,萧戊光所居住的禅房里火光通明。
    经过白天的毒打,萧雁裘明显学乖,硬生生变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他对萧戊光心生畏惧,也懒得理会萧戊光。
    萧戊光特意将毛巾打湿准备上前为萧雁裘擦拭伤口,许是因为冷静下来对这个曾经有过父子之情的萧雁裘生了恻隐之心。
    他口气舒缓道:“老家伙,你要乖,我就不打你。”说罢手中毛巾刚要触碰到萧雁裘
    肿青的侧脸时,萧雁裘下意识地将脑袋偏到一边,不愿领情,这一扭脖动静太大,牵动了脸上的伤痛,不禁皱眉痛哼了一声。
    暗生愧疚的萧戊光停住手中动作,恻然道:“这也是你老人家在我小时候说得,在我八岁时,我贪玩不练剑,你就狠狠打了我一顿,还说我要乖,你就不打我。”
    记忆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八岁的瘦弱孩童贪玩回来之后,被严厉的男子用木棒责打手心,孩童最怕疼没两下便抱着男子的腿,告饶道:“别打,儿子接下来一定好好练剑,爹你别打儿子了,真的好疼啊。”说着躺倒在地佯装虚弱。
    悻然丢棒的橙袍男子责怪道:“萧戊光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学文文不行,习武武不行,还偏偏身子孱弱,柔弱如女子,打不得骂不得,我与若芙怎会生出这样的儿子,你还怎么在你爷爷面前给老子争气呀,哎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把那颗乾坤石留给自己修炼,也好比泥牛入海、一无是处。”
    他言语中虽然恶毒,但只要睨了一眼那个佯装虚弱的孩童便心软道:“你以后要乖,爹就不打你,你可以争气一点吗?”
    萧戊光至今还对萧雁裘那一刻回眸的动容神情记忆犹新,他也随之心软下来,抱怨道:“爹....当你知道我不是你儿子,你是不是后悔用你宝贝的乾坤石给婴孩的我续命,是啊,你肯定后悔,因为你的亲生儿子天资聪颖、骨骼精奇,他还文武双全,深受爷爷喜爱,关键是我的虹仙,她眼里只有葛胤,为了葛胤甚至连命都不要。”
    苦涩、悲愤、揶揄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在萧戊光心中决堤泛滥,情绪如火山爆发,尽情地宣泄着:“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平,我爹竟然是个色心大起的秃驴,我娘是相貌平庸的尼姑,我一出生就身体孱弱,为什么我娘不是舒若芙,我不是葛胤.....”
    泪流满面的萧戊光向着茫然不知、痴傻恐惧的萧雁裘哭诉着,萧雁裘
    神情呆滞中却含着脉脉动容恻隐之色,幽幽地望着萧戊光,似乎对他有所同情,刚鼓足勇气准备伸手触碰萧戊光的额头时,却被门外的男声给惊到而缩回去了。
    “不,你就是葛胤,我葛天贤德的亲生儿子,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都是血浓于水的父子。”
    衣着禅衣素袍、头戴僧帽、头发尽削的葛贤德倏然推开禅房之门,他泪目凝睇,愧疚道:“孩子,是爹不好,爹不该为了让你续命而答应你娘与舒若芙的办法,换子续命,以至于我们父子难以相认。爹一生罪孽深重,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对不起我的师傅、也对不起那个叫了我二十多年爹的孩子。”
    萧戊光泫然转身,用手背逝去面颊上的泪水,冷笑道:“哈哈哈,血浓于水又顶个屁用,我要的你给不了我,你又算哪门子的父亲。”
    葛贤德睨了一眼蜷缩在轮椅上的萧雁裘,发现萧雁裘一脸茫然地盯着自己,他登时怒火中烧、愤恨难当,伸出手指怒指萧雁裘怪责道:“萧雁裘你看什么?我们父子如今沦落到如斯田地,都拜你所赐,别以为现在装傻充愣,我便不杀你,今天我们父子二人要为若宜报仇。”说话间,抚掌一翻,金光禅力大涨准备向萧雁裘拍去。
    萧戊光迎面一挡,拦住了葛贤德的去路,只听他朗声道:“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你若要为我们讨回公道,不如杀了他的亲生儿子葛胤,这样才能让他生不如死。”说罢攥着葛贤德手臂,强行将葛贤德拉扯到门外小院子里。
    “怎么,你心软了。”萧戊光从葛贤德眼中并没有看到任何坚定的答复,反而言辞闪烁,似是于心不忍,无比失望的他冷冷一笑道:“呵呵,说到底你始终是当他是你儿子,你觉得愧疚,下不手了是吗?可葛贤德你是个连自己师傅都敢背叛的大恶人,何必对仇人之子如此仁善。三日后,五月初五,我约葛胤在鸳鸯池一见,你若到时能够趁他不备时将他杀了,你我还是父子,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不再心怀怨望。但若你不愿意,我们之间的父子情谊也就别谈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桑杰

    萧戊光语气决绝,丝毫无商量的余地,仿佛仇恨与怨怼令他整个性格扭曲变形。
    纠结的心境依然在禅舍外的一对父子心中蔓延。
    葛贤德对葛胤自是于心不忍,毕竟自己曾经屡次伤害他,人心是肉长的,他又何尝不是。
    犹豫不决的他开口劝说眼前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萧戊光,道:“孩子,爹知道你因萧虹仙而痛恨葛胤,可爹对不起葛胤那孩子,你们都是无辜的,都是这场换子风波的受害者,真正该受到制裁的是萧雁裘....”
    失望透顶的萧戊光缓缓走到葛贤德身侧,他单手沉沉地拍打着葛贤德的后背,面容狰狞,阴阳怪气道:“呵呵,好,你果然是好父亲,只不过是葛胤的好父亲。既然你选择保护葛胤,那就别怪我出卖你了。”说着双手一收,大声吼道:“独龙大师,萧戊光按照先前约定,将我这个爹亲手送上门给你,你可莫忘记与晚辈的约定,替晚辈斩杀葛胤。”
    “哈哈哈,好好,师侄,你以你父一命换葛胤一命,这个买卖值得值得,师伯一向言出必行,只要你引葛胤出来,师伯一定取葛胤项上首级。”
    径自从黑夜里走出一人,他一身猩红破旧僧袍,脖颈环挂着颗大饱满的佛珠串子,佛珠串子上刻着梵文字样,一只独目被眼罩遮住,他豪然大笑道:“一德师弟,你应该听说过西域番术定佛印吧,我已经传授给令郎,这样才能光大我禅门衣钵,你可好受?哈哈哈。”
    葛贤德闻言惊骇不已,他发现自己周身难以动弹,原来萧戊光前面在手掌心画下梵文字符,覆掌拍打他的背部时,将手掌心的禅学定佛印种入他背后,只要独龙尊者默念咒语,葛贤德便动弹不得,周身环绕的卍字金刚佛圈随着咒语时缩时松,如紧箍圈一般。
    “孩子,你为了能够除掉葛胤,竟然连生父都敢出卖.....”葛贤德恍然大悟,瞠目圆睁的他眼含失望与痛心地凝视着萧戊光。
    萧戊光被这目光一望莫名心生忌惮,他避过这个眼神,唇角噙笑道:“呵呵,生父又能如此,还不是心心念念着别人,我与葛胤的仇恨不共戴天,既然你不愿意选择我,那我为何要与你上演虚情假意的戏码。”
    “咚咚....”
    雪岩禅寺的钟声悄然敲响,宛如这钟声敲进了父子二人的心中,两人不由悚然颤栗。
    一道黄符随着阴风嗖地从窗棂中吹入禅舍,使得禅舍的烛光骤然一熄,黄符乍然爆射出数道金澜,金澜凝成窈窕人影。
    “神仙姐姐....你终于来救裘裘啦?”
    原本心生顾忌的萧雁裘不知哪来的勇气定睛端详后,惊喜万分,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灿然一笑道。
    唐苋撕下贴于香肩上的一道隐形黄符,凝聚的人形才显得越发清晰真实,她从袖口里掏出金疮药扔到萧雁裘身上,冷冷地说:“别叫我神仙姐姐,我可担当不起。要不是看在你是那人的老爹,我才懒
    得管你们的事情。老小孩,拿这个涂一下身上的伤口就不疼了。”说罢不耐烦的她兀自准备离开。
    “神仙姐姐,这个好吃吗?怎么打不开,裘裘不知道?”心智如五六岁孩童的萧雁裘上下倒腾着手中金疮药,纳闷道。
    唐苋闻言有点头大,她摁了摁脑门,轻吐出一口浊气,挣扎一番后选择妥协,道:“罢了,算我欠你的,葛胤。”
    她上前拿出药瓶将木塞拔出,一边上手在他脸上手臂上涂抹轻揉,一边介绍使用方法,耐心道:“这不能吃,哪里疼就把这个拔出来,将药粉倒出,沾点水,朝脸上痛疼处涂抹,再轻轻揉一下,让药力在你身上化开。”
    萧雁裘虽然被触碰了面颊上的肿青之处,像个孩子似得,惨叫连连道:“疼....疼.....”,但是他仍然对面前外冷心热的墨绿女子心怀感激道:“你真好,神仙姐姐.....”
    唐苋没有理会他,一直在为他上药涂抹,半晌之后,萧雁裘这个机灵老小孩突然甜滋滋一乐,试探性地问:“神仙姐姐,你对裘裘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喜欢上了葛胤小哥哥....”
    这一句足够洞穿人心,刺透她的心房,她手上的动作怔然一滞,羞涩之态瞬间跃然娇颜。
    她眸光闪烁,故作轻慢之色,道:“你个老小孩肯定是装傻充愣,连男女之情的喜欢都知道,喜欢装傻卖乖这一点,我看葛胤是遗传你,自己好好涂,本门主不伺候了。”说着慌张转身。
    “什么男女之情,我也喜欢葛胤小哥哥,但是听哥哥姐姐们说小哥哥只喜欢一个叫苋儿的姐姐.....”委屈的萧雁裘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让唐苋不开心,不禁自责地喃喃嘀咕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唐苋芳心莫名乱颤,仿佛那一声喜欢像是那清俊青年亲口对自己说得一般,她不知所措的秀掌紧张地放到小腹旁,双掌指尖互相抠揉着。
    萧雁裘见唐苋要离开,心生担忧的他不禁急道:“姐姐,你既然和裘裘一样喜欢小哥哥,求你保护他好吗?不要让那个坏蛋哥哥欺负他好吗?”
    是啊,喜欢此人就要保护所爱,这是天真孩童最直接最粗暴的想法,为什么偏偏自己老是担心让别人发现自己对他的好,何苦自欺欺人。
    五月初四,雪岩禅寺的院门外有一清俊青年专程到访。
    他伫立院门外,沉默许久,隐隐流露着担忧之色的他回想起,早上自己在金霖镇询问鸳鸯池如何走时,听客栈掌柜与小二的对话。
    “掌柜你晓得不,前日,有个不孝子当街狠狠虐打自己痴傻的老父亲,可怜他的老父亲不但脑子痴傻,还不良于行。”
    “怎么有这么狠的人啊,哎这种人就该遭雷劈。”
    清俊青年无意间听到了两人对话,不禁激动万分,连忙问道 “敢问两位,你们方才所得痴傻老者被不孝子虐打,那不孝子可是白净瘦弱,他的父亲是不是坐着
    轮椅?”
    一脸茫然的小二回答道:“是啊,公子如何知晓,而且那老人家还称自己叫什么裘裘。”
    清俊青年灿烂一笑,心头一阵狂喜,急道:“那后来他二人去哪里了?”
    小二甚是热忱地回答道:“还好后来来了一位相貌美丽的女侠狠狠地教训了那不孝子,不孝子对那女侠很是害怕,还一直唤女侠为仙儿...还是虹仙,他们全部都去雪岩禅寺拜访桑杰上师。”
    “嘎吱”一声,院外禅门突然被里面的喇嘛打开,也把清俊青年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中。
    友好的喇嘛用蹩脚的汉文问道:“阿弥陀佛,施主是在找人吗?”
    清俊青年拱手道:“在下葛胤,有事求见贵寺桑杰上师,能否请小师傅通传一声?”
    喇嘛将葛胤迎进了禅院内的九座印度佛塔之间,开口道:“施主在院内稍等片刻,小僧这就去向上师禀告。”
    葛胤见喇嘛离开后,便开始东张西望,打量四周环境,隐隐感觉九座印度佛塔响起似有若无的梵音,声音极小,听不仔细。
    他俯身一瞧,原来自己不经意间走到了禅院最中心的雪岩磐石位置,总觉得从磐石上传来一股强烈的热感,向穿靴的双足传来一股火热的灼烧之感,等葛胤走出雪岩磐石的位置时,前面的所有感觉全部消失。
    “施主,上师有请。”喇嘛去而复返,双手合十道。
    葛胤跟随喇嘛进入一间供奉着诸天神佛的大殿内,蒲团上坐着一位光头喇嘛,他头戴班沙帽、身披赤色乌日哈木吉,上下唇蓄着八字短须,年纪大概只是刚过而立之年罢了。
    当葛胤正眼看见那桑杰上师真容时,不由一怔,喃喃道:“丁司....杰.....”
    这让人惊讶的是这年轻的桑杰上师竟然与逍遥门丁司杰长得一模一样,犹如双生子一般,葛胤虽然与丁司杰只有几面之缘,但他从不看走眼,心中登时疑窦丛生。
    “小僧是雪岩禅寺住持桑杰,阁下真是大名鼎鼎的乾坤之子葛胤葛施主吗?”
    桑杰上师神情淡然,讲得一口流利的汉文,他不禁开口发问道。
    葛胤徐徐缓过神来,哂道:“乾坤之子不敢当,区区葛胤罢了,此次在下不请自来,贸然到访,是来寻找在下的父亲,家父被仇人所擒,一路打听下从路人那获悉,家父与仇人一同进入了贵寺。”
    桑杰上师一脸茫然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喇嘛,与之用藏语小声交谈了一番后,淡然回应葛胤道:“近日到访禅院的信徒与贵客众多,我们需要深入了解才能给施主准确答复,施主今晚可留宿于此....”
    葛胤莫名感到忐忑不安,当即截口道:“多谢桑杰上师的好意,在下还有事要处理,就不必麻烦了。”说罢他拱手答谢后,徐徐转身离开。

第五百三十六章 火坑

    翌日,大光明山,鸳鸯池。
    山霭苍苍、云雾缭绕。
    登极山巅处,向左下方俯瞰可一览鸳鸯池水,鸳鸯池中鸳鸯成群,而在山巅与鸳鸯池之间还有一个碗口大小的洞口,名曰火山坑。
    火山坑时不时溢出一股股清泉,其声叮咚作响,一片火红的火山坑表面山体,那是曾经火红岩浆留下来的痕迹。
    鸳鸯池边,一棵翠绿的古茶树下,独龙尊者盘膝端坐其中,静心打坐。
    如约而至的葛胤目光四处逡巡,并没有发现萧戊光与萧雁裘的身影,他却对独龙尊者的存在没有丝毫惊讶,问道:“独龙前辈可是在等晚辈。”
    “你终于来了,葛胤.....”独龙尊者陡然睁开独眼,敛容道:“好家伙,你有胆有识,杀了有些可惜,但是萧戊光要用一德的命换你一命,既然他已经履行承诺将一德哄骗到雪岩禅寺内,那贫僧自然要履行承诺将你击杀。”
    他顿了顿,续道:“你放心,一德不管怎么说都是贫僧的师弟,必定不会让他死得太痛苦。先师曾经是在雪岩禅寺圆寂,让一德在此伏法,方以告慰先师在天之灵。”
    葛胤一想到葛贤德曾经的好,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担忧,急忙劝道:“独龙前辈杀人容易,忏悔不易,一德他已经悔过,削发为僧重回禅宗,况且他还未将大智菩提璎珞藏其余几卷心法寻到,若他一死,悉地神僧的禅宗绝学岂不是要失传?”
    独龙尊者独眼深处未起波澜,似乎对葛胤的话毫不在意,淡然道:“第二卷,他曾经打算传授给他亲子,也就是萧戊光师侄,这位乖师侄把他爹出卖之余,为表诚意连同第二卷的心法一起给了贫僧。至于余下几卷,除了第四卷下落不明且贫僧不会以外,默写出心法亦不是问题。”
    他洞悉葛胤修为,幽幽一叹道:“可惜可惜,你修得禅道双修,真如先师所愿,是继承我禅宗绝学的不二人选,想必你如今已经修得前三卷了吧,确实杀之可惜,不过我独龙一向言出必行,得罪了小兄弟。”
    一呼一吸间的吐与纳在独龙尊者娴熟施展之下,俨然让鼻息、耳听等五官感知化为如狼似虎的色蕴之力,看来独龙尊者想取葛胤性命的意志很坚决,所以出手招招迅猛,将原本柔软如绵的祥和之力变成了刚强猛烈的力量,色蕴之力悉数填充塞满甚至挤压葛胤。
    在这股强大之力挤压的葛胤几乎快要窒息,还好葛胤灵活掌握着大智菩提璎珞藏前三卷心法,他双腿盘膝,双手合十、眼眸阖闭、悬浮于半空,俨然是静心一处的如来佛像,口中悲悯默念着心经真言,将所有外力隔绝在外。
    “禅定,清愚三昧,三摩地,三摩提。”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积聚有为,盖覆真性也。五蕴者,谓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也。”
    从禅定到空相、璎珞,三卷的轮回,“卐”字金色流光往往复复,如真言光墙在他周身盘旋转动,而后金色流光形成透明无形的光流在云雾环绕间吸纳与抽离,转瞬间又到了另一个阶段,绵延焕发着汩汩的色蕴之力与独龙尊者阳刚猛烈的色蕴之力一交融反复。
    是输,是赢,数百个回合,在弹指一挥间一闪而过。
    两个时辰过去,一攻一守,依然僵持着,但总体而言,面对如此禅宗大家,葛胤除了防守便是防守,丝毫没有机会进攻对方。
    无论是气场、抑或是修为,一直都是下风,只是生命的顽强抵抗让他苦苦支撑。
    随着时间的流逝,体力与内劲的耗损,不屈的葛胤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他启动体内两颗乾坤石,以脉脉乾坤灵力予以补充耗损之力。
    此时,萦绕葛胤周身的“卐”字金流以外,还有来自于上善道力的阴阳无极圈,小圈环着大圈,圈圈金光印现,那是阴阳太极的力量,同时也召唤启动了葛胤腰间悬挂的凤磐朱佩,玉佩纹理不断散发着缕缕金光缠绕着他的身体。
    独龙尊者心中大生挫败感,不由刮目相看道:“好小子,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你又将三卷心法修为精进了不少,还与道宗无极交融地如此玄妙,没有排斥,没有冲突,真正的达到双修。”
    这一顿猛夸出自独龙尊者的真心,也故意令葛胤分神,明显开始吃力的葛胤额上冒出涔涔汗珠。
    “尊者你莫要手软,晚辈今天一定要见葛胤形神俱灭。”
    萧戊光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萧雁裘,啐道。
    一见葛胤便激动不已的萧雁裘,连声唤道:“小哥哥,小哥哥.....”
    这几声呼唤足以让葛胤侧目,余光一瞥受伤的萧雁裘满脸肿青,心中悲愤的葛胤青筋暴跳,立即强制收心,以达静心一处。
    “独龙你如此欺负一个晚辈,真是丢尽你禅宗脸面,就算让你胜了又如何?”不知何时,独龙尊者身后出现一个五六岁的稚嫩孩童,他穿着大红肚兜,脑袋扎着两个冲天髻,样子天真无邪,但言语犀利,令人不禁惊讶侧目。
    葛胤一眼便认出这个孩童是谁,这不是曾经在棉竹峡偶遇的神秘孩童无极吗?
    独龙尊者眼含狠戾之气,骤然将色蕴之力分流而出,朝着无极倾泻而去。
    见无极有危险,葛胤大叫不好,情急之下他将合十的双手兀自分离,单掌拍出,一抹暗紫色灵力于他掌心幻出黑色莲花在幽幽净火燃烧下呼啸而出,与打向无极的色蕴之力发生猛烈撞击,互相消弭。
    而葛胤因为分神而彻底败于下风,周身三种灵力一一被独龙尊者的阳刚之力击碎,最后一道力量无处抵挡,狠狠地拍中葛胤胸脯,葛胤身躯踉跄坠地,匍匐于地的葛胤一口淤血呕洒于地。
    独龙尊者被葛胤方才一招愣住了,他匪夷所思地盯着葛胤与无极两人,道:“ 葛胤你怎么会本教无上法门悉地摩诃九乘真经,莫非.....是你无极真君私相授受?”
    无极真君双手一摊,佯装委屈道:“冤枉呀,本君可没有教授过他?”
    葛胤在两人争执之际,他意识到这个叫无极的孩童绝非一般人,但是他对两人的对话甚是疑惑,喃喃自语道:“悉地摩诃九乘真经....”
    “这是我娘亲捡的一本如何煮好吃的书本,可我娘亲不识字,小哥哥送给你了,你以后可以做更多好吃的。”这也让葛胤莫名回忆起无极当时送给他的一本破旧的书册,他以为那只是食谱,后来仔细研读时才发现那书册是一本写着梵文且图文并茂介绍与禅宗相似的绝学,只是它更加霸道,仿佛与禅宗的至柔至善相比是另一个极端。
    葛胤读了前面三分之一后便觉得过于霸道就没有再修习下去,可方才因为自己所有灵力用劲力竭之余,那股来自于体内第三个领域的灵力悉数被调动而出。
    “原来那本食谱是净火教的无上心法,那无极为何.....”还来不及仔细思索的葛胤一脸纳闷地盯着无极真君。
    无极真君肥嘟嘟的手掌蹭得冒出一朵黑莲花,他敛容道:“独龙,两个孩子的恩怨情仇我们这两个老家伙介入不是太好,你若是太无聊,要刷刷存在感,不如与本君过几招。”说罢邪魅一笑,朝独龙尊者噗嗤拍去。
    独龙尊者受到势均力敌的无极真君牵绊而无暇击杀葛胤,让葛胤有人援救萧雁裘的机会,葛胤感激无极真君之余,也对萧戊光提供了警惕之心。
    他按着胸脯的伤痛,缓缓走向萧戊光与萧雁裘。
    萧戊光刚才亲眼目睹葛胤与独龙尊者的斗法,他心中明白若要单打独斗他绝不是葛胤的的对手,因为眼前的葛胤已经不再是十年前任由他欺负的单纯少年,他缓缓指尖轻轻一凝,一道剑气凝成一把长剑斜斜地架在萧雁裘的脖颈之处,萧雁裘也成为了他反败为胜的最后砝码。
    无耻卑劣的他狰狞大笑道:“哈哈,葛胤我剑气、灵力、轻功、修为什么都不不如你,但我坚信有一点,我比你强,那就是我比你更心狠,更无耻。”
    葛胤连忙停住前进的脚步,对已经失控癫狂的萧戊光,劝说道:“萧戊光,你不能伤害他,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养父,你....”
    萧戊光大口呼吸了一下,面肌开始抽搐,漠然道:“他是不是我养父,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你心里很重要,他可是你的亲生父亲,还是你曾经的夫子,你好歹与他有感情,我说得对不对葛胤。”
    虽然萧他的话很极端,但是他的话一字一顿深深触动葛胤的心房,把葛胤的心思抓得牢牢的,葛胤刻意装出的不在乎与不关心完全对萧戊光不管用,

第五百三十七章 凤凰

    只听萧戊光咄咄相逼道:“我今天要的很简单,就是要以命换命,你的命很贵,是虹仙那个傻丫头换给你的,可现在虹仙变成了唐苋,所以你的命在我眼里又不值钱了。我好恨你,真的好恨你,你夺走爷爷对我的疼爱,你夺走了我的仙儿,还要夺走我的父亲,甚至于我萧戊光这个身份和名字,这都算了,就连我的亲爹都念着你想着你,凭什么,凭什么我萧戊光就要比你葛胤低贱,所以你必须死。”
    萧戊光指着鸳鸯池旁的火山坑,噙笑道:“呵呵,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在五月初五约你在此呢,因为这个叫鸳鸯池的火山坑每十年的五月初五喷涌一次,今年刚刚好是第十个年头,葛胤你只要跳进火山坑,我萧戊光就答应你,不但不伤害你父亲萧雁裘,还给他养老送终,如若不愿意的话,那他这一条老命今天就要因你而断送。”说着剑气再向着脖颈靠近一寸,一条血线沁出。
    可是怕疼的萧雁裘没有哭闹叫疼,他眼含热泪,含笑摇首道:“不要,小哥哥,裘裘不怕疼,不怕死,就怕小哥哥死....”
    这一句话几乎要让葛胤崩溃,他早已泪目,急忙喝道:“不要....”他顿了顿,拳头一紧,凛然道:“好,死便死,我葛胤从不怕,只要你答应我,照顾好我的父亲就够了。”
    他朝萧雁温暖一笑道:“裘裘,以后要听秦飞哥哥、冷哥哥的话,小哥哥马上要去很遥远的地方,不要想我,也不要哭。”
    葛胤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望了一眼那苍茫古朴的火山坑,莫名热血澎湃,一向重情重义的葛胤一直最看轻的是自己的生命,早在萧虹仙为他以魂换命的那一刻,他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他此刻心中眷恋的是刚刚相认的亲生父母、爷爷、剑尊门的所有亲人,还有最重要的女子唐苋。
    “不要,小哥哥.....”
    “年轻人有事好商量,不要做傻事....”
    他身后传来各种各样的挽留之声,他并没有回头,而是选择灿然一笑道:“苋儿,我们来世再续情缘。”
    “葛胤,你既答允我收齐八颗乾坤石,怎能言而无信?若你敢离开,我今生今世,不,我生生世世都不放过你.....”藏于暗处的唐苋错愕不已,她灵眸凝泪,一颗芳心悬于嗓子眼,敢爱敢恨的她最终战胜了心中的犹豫,现身于崖口,娇喝道。
    太迟了,葛胤挺身一跃,身如箭矢遥遥坠入火山坑之内。
    当葛胤一头栽进了火山坑洞口里时,腰间忽而一紧,坦然赴死的他心头莫名一一跳,睁开双眸,发现缚于腰间的是泛着暗紫光晕的九曲回魂鞭,他惊喜交织怔然转头,熟悉的脸庞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原来唐苋也随着自己纵身一跃,只是她用九曲回魂鞭拉近了两人坠落的距离。
    “既然你要跳,我唐苋奉陪到底。”
    固执的唐苋用傲慢的口吻道,她紧抓葛胤手臂不放,生怕葛胤推开她,还用九曲回魂鞭将两人腰部紧紧捆在一起,仿佛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
    摇摇欲坠的两个人在火山坑里穿梭着,离洞口外的蓝天白云渐行渐远,隐隐可以感觉到下坠方向那炎炎火焰的强大热感在向着两人扑来。
    “你疯了吗?苋儿快回去。”
    葛胤感动之余,还是免不了对唐苋的心疼之意,以命令地口吻责怪道。
    茫然无措的唐苋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与他一起跳下,是为了是乾坤石还是放不下她,此刻她也分不清楚,可她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眼看着自己无法抽离洞口,周身被火山坑内强大的引力所吸附,不算往下坠。
    她紧咬红唇,神情骤然变
    得风轻云淡,用玉指指向洞口,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道:“来不及了,只要一进火山坑,我们这两个凡人还能回得去吗?”她谈笑风生间,仿佛早已看轻了生死。
    葛胤对唐苋的轻慢神色弄得哭笑不得,用手指关节轻轻勾抹一下唐苋的鼻梁,动容道:“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这又不关你的事情,你真的不怕死吗?”
    随着下坠的速度加快,坑内的吸附力令两人摇晃而无法站稳,唐苋下意识将藕臂紧紧搂住葛胤的腰部,生怕与之冲散,嗔怪道:“葛胤你是一根筋吗?人家拿你父亲威胁你,要你跳崖你就跳,那我也要一根筋,你承诺我的事还没办成就敢死?你就算做鬼我也会追到阴曹地府把你揪出来,总之我不许你死在我前头。”
    何其霸道泼辣野蛮的一句话,可在葛胤听来却又是最动听的情话,他心口骤然一热,不是因为身处岩浆隧道内,而是因为眼前的女子让自己热血沸腾。
    “贯亭!贯亭哥哥!我是仙儿!”
    耳畔传来悦耳动听的少女声,朦胧间眼前的女子令他想到了当年自己为了救扈力钦而无助坠崖的情景。
    一团青影划破天际低飙下来,散发着缕缕青光的巨大神鸟青鸾载着绿裳少女穿云而来, 她深情凝望自己的眼眸里仿佛永久地将这少年的模样深深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镌刻在心里。
    此刻的墨绿女子又何尝不是呢?
    一眼便望到羞涩中蕴含着脉脉情深,娇嗔中杂糅着深深无悔。
    沧海桑田、过尽千帆,令葛胤动容的是眼前失去情魄的女子灵眸深处依然有他,与当年的绿裳少女别无二致,难道她的情魄又失而复得了?
    笃定唐苋情魄寻回的葛胤不禁深情泪目,他炙热地吻向唐苋,吻落她清甜的双唇,这宛如暴雨一般狂热地吻,倾注了葛胤对唐苋深深的爱。唐苋并没有反抗,而是沉醉在这份浓密深吻之中,不知所措。
    仿佛在生命即将被爆发而出的浓浓岩浆吞没之时,两人用世间最动情的举动向这段情这段爱定格最美的瞬间。
    炙热的岩浆以迅雷之速瞬间吞没这一对情深几许的男女。
    生命因凋零而美好,情爱因炙热而灿烂。
    心心相印的有情人召唤出了他们身体各自佩戴的凰涅璎珞和凤磐朱佩,朱佩与璎珞在他们头顶上空两两旋转。
    金光倾泻而出,垂拱而下,凤与凰两只金色玄鸟印现而出,它们双双用金色翅膀将拥吻的男女笼罩包围,如一把凤凰之伞在爱的召唤下盛开,用洪荒之力守护爱。
    那也是来自千年前的凤凰之力。
    雪岩禅寺。
    “我的好师弟,这个至纯至孝的葛胤为了换他生父萧雁裘的性命,自愿跳入火山坑,被山火吞噬。”
    独龙尊者言语中透着一丝惋惜,注视着葛贤德续道:“他只是早走一步罢了,你明晚就能与他在地底下相会。”
    惊闻噩耗的葛贤德脑海里闪过一抹抹与葛胤朝夕相处的鲜活画面,不禁心生悲恸,双眼通红,潸然泪下。
    失魂落魄的萧雁裘颓然仰靠在轮椅上,任由着萧戊光将他推到关葛贤德的屋子里。
    萧戊光虽然也沉浸在唐苋随葛胤而去的痛苦阴霾之中,但也是因为唐苋的离开令他彻底看开释然,他冷嘲热讽道:“呵呵,是我的留不住,原以为弄死了葛胤,仙儿就是我的了,没有想到不管是仙儿还是失去情魄的唐苋,她们都心系葛胤一人,既然都甘愿为他赴死。那我萧戊光又为何要难过,天底
    下好女子多的是。”
    葛贤德听闻唐苋随葛胤赴死的事,不由一惊,抬首道:“你说什么,那唐苋也随他跳下去了.....”等了好一会儿,萧戊光并没有理会他,他目露刮目之色,道:“她骨子里就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与我家的孩子就是无缘。”
    “放心,无缘的东西,我萧戊光就毁了他,你也一样。”萧戊光眸中溢出狠厉之色,他指尖泛起一抹剑气,气势汹汹地快步朝葛贤德迈进。
    一抹剑气手起剑落,割断了葛贤德束缚手腕上的绳索。
    萧戊光故意将葛贤德与萧雁裘留在同一个屋子内,他邪魅一笑道:“葛贤德,好好算账,不要把一些恨与债留到地府里,那样我亲娘都会恨透你。”说着与独龙尊者一起走出禅舍。
    禅舍外,独龙尊者瞥了一眼被萧戊光扣上铜锁的两扇门,瞳孔微缩,道:“若论心狠,你爹着实不如你。”
    萧戊光自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漠然道:“过奖过奖,我是答应过葛胤赡养他的亲爹,但是他的养父若是杀了他的亲爹,那也只是意外,因为我怎么可能防备自己的亲爹呢。我与葛胤这辈子算是了得一干二净,那么他们上辈子的恩怨是应该清算了吧。”
    静谧的禅舍里,曾经仇深似海的两个人竟然相安无事地相处了近一个时辰,你不言我不语,唯一共鸣的是来自于葛胤殒命的悲伤。
    这种悲伤弥漫整间屋舍。
    葛贤德缓缓站起身来,注视着痴傻啜泣的萧雁裘,怅惘道:“阿弥陀佛,我终于明白先师所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一句话的禅意不就是要我们学会宽恕,不要让上一辈的仇怨殃及下一辈人身上吗?如今我的儿子杀了你的儿子,这算不算一报还一报。可是那孩子真的很乖很好,任谁都舍不得去伤害他....”
    萧雁裘置若罔闻,张了张口,涕泪横流,黏连在花白胡须上,此时的他更像一个失孤的老者,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苦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打击。
    “我的孩子故意将你我关在一起,是想让我杀你,我等这一刻等了近三十年了,可是我为了仇恨失去了太多太多,而你如今沦落为要靠装疯卖傻去博取你儿子、妻子、父亲的怜悯,这生不如死的感觉比杀了你还解恨,哈哈哈。”
    葛贤德一眼洞悉所有,他将心中所有的恨一股脑地发泄而出,咬牙切齿地说着,最后的那一声笑,带着一丝悲凉与凄惨,仿佛他也在耻笑曾经的自己。
    萧雁裘面色阴沉下来,脸上那股子天真孩童般委屈与难过荡然无存,深邃如泉的眼眸里溢出莹莹泪光,幽幽道:“上天眷恋我,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儿子,原以为我装装疯卖傻一辈子,至少能享受那片刻的天伦之乐,可是我错了,罪孽是洗不清的,老天爷让我修为尽失还不够。到头来还是报应在我的胤儿身上,让他为了赎我过往犯下的滔天罪过而白白断送了年轻的性命。我萧雁裘争了一辈子,抢了一辈子,终究还是一无所有。”
    葛贤德早已看穿了萧雁裘故意装疯卖傻,他丝毫没有惊讶。
    此刻他见萧雁裘如此自责,他原以为自己心中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可并没有,只有与萧雁裘一样沉重的悲痛与悔恨,他惨然一笑道:“我们都一样,杀来杀去又能如何,老天爷早有报应,谁也料不到是这般结局。”
    萧雁裘与葛贤德相视一笑,笑容是那么地释然开怀,仿佛这一笑已然抿去恩仇。
    这种和谐相处的场面一直到翌日的黄昏。
    萧戊光第一个前来开门,当他开门之际,竟然发现屋子里的陈设依旧没变,仇深似海的两个人居然可以和平相处。

第五百三十八章 经筒

    “呵呵....都疯了,你恨了他一辈子,竟然临死前选择放过他,那你就别怪我这个做儿子的没有满足你临死遗愿。”匪夷所思的萧戊光,怨怼苦笑道。
    葛贤德摇首否然道:“孩子,你爹现在最大的遗愿便是希望你能够放下所有怨恨,未来的日子平安喜乐。什么仇什么怨都让它尘归尘、土归土吧。”
    萧戊光置若罔闻,摆了摆手道:“快,你们几个送这位得道高僧上西天。”
    两名喇嘛一脸无奈地进入禅舍内,给予葛贤德极大的尊重,一左一右请他自行走出禅舍,奔赴法场。
    以木材搭建高叠的架子上盘膝而坐着一位身着袈裟的和尚,他手指搓转佛珠,默念着晦涩的经文,任由着下面的喇嘛朝木架子撒酒,他神色淡然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萧雁裘被萧戊光强行带到现场观礼,他身侧围着木架子坐着一排排念经超度的喇嘛,喇嘛们手摇转经筒,声如蚊蝻。
    这俨然成了一场由千名喇嘛诵读往生经文、庄严肃穆的火葬仪式,主持仪式自然是独龙尊者,他高喝道:“大家都知道四十年前从西域天竺国不远万里来到中土传法的悉地神僧,他佛法高深,慈悲为怀,游走各国传法,受到点拨僧众数以万千,在大理、吐蕃、大辽、大宋、大夏等国佛家古刹留下不少珍贵禅宗法典。奈何人心难测,先师悉地神僧竟然被他的小徒一德和尚背叛。”
    独龙尊者手指葛贤德,大声控诉道:“对,就是他,贫僧的小师弟一德,为了一己私欲而盗取先师禅宗绝学大智菩提璎珞藏,还破了淫戒,与梵音宫女弟子李若宜无媒苟合,仁慈宽厚的先师知晓真相后,希望他能回头是岸,可是这一等便是三年,江湖传言先师曾在崇圣寺圆寂,葬于三塔之内,没想到这只是波耶那几个老儿的幌子罢了,怕贫僧为了要回先师遗物,而大开杀戒毁了崇圣寺的古刹,所以撒下此等谎言。好在贫僧几经调查下,才发现心怀遗恨的先师在多年前幸得雪岩禅寺桑杰上师的师傅甸天仁波切收留,在贵寺得以安详圆寂,尸身葬于西域塔下,寿元一百零二岁。独龙有幸擒获逃遁近三十年的师弟一德,今日择选吉时,以烈火惩戒恶徒,为他洗清罪孽,让在西方极乐的先师得以安心。”
    “一德罪孽深重,愧对先师,自当伏法,毫无怨言,阿弥陀佛。”葛贤德早已放弃辩解,坦然高诵着经文:“普施一切众生财物外命。是故诸佛说不盗戒。名为甘露清凉安隐。护持是戒名生天路。名得道处名涅槃衣名解脱命。是故诸佛赞叹不盗断饿鬼因。偷盗果报有十种恶。一者盗报。必定当堕肉山地狱。肉山罪人项如大山有百千头。于一一头颊生肉埠。百千铁狗从铁山出。啀喍嗥吠争取食之。有诸铁钉从狗口出。入罪人顶从足跟出。剥取其皮敷百千由旬铁刺之上。身皮俱苦经八万四千岁。心如刀割苦痛难处。是名第一偷盗果报。是时阎罗王呵责罪人。汝乐偷盗今受此苦。是事乐不。汝今复当百千万劫偿他人债。终不可尽。第二盗报。生饿鬼中.....”
    桑杰上师冷眸一寒,大喝道:“点火。”
    一根火把划破黑夜抛掷木架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萧戊光望着在火堆里安然赴死的葛贤德,嘴角仍然泛起一丝不甘,直到此刻他还是憎恨葛贤德故作释然的模样。
    “轰隆...”
    天塌地陷一般地巨响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地动山摇,九座矗立的印度塔顷刻间崩塌粉碎。
    由九座印度塔包围的那一大块玉白色磐石上覆盖的五彩经幡被无形的力量所扯掉撕开。
    玉白色磐石仿佛失去了禁制,骤然崩裂,烟尘四起,从磐石中升腾而出一个巨大的金色转经筒。
    更不可思议的是从金色转经筒中顶端飞出两道身影,这两道身影正是昨日双双跃入火山坑被山火吞噬的葛胤与唐苋。
    体迅飞凫的葛胤第一时间飞落到熊熊大火焚烧中的葛贤德身侧,葛胤内蕴上善灵力,双掌噌噌绽放出金色之光,它形态多变,乍然变成金色长龙,迂回萦绕于大火之间,以喧天盖顶的灵力骤然熄灭熊熊火焰。
    葛贤德见葛胤安然无恙,惊喜万分,唤道:“胤儿....”
    瞠目惊骇的萧戊光后知后觉想到了萧雁裘这一要挟葛胤的砝码,刚要探手抓向萧雁裘时,一抹长鞭宛如灵蛇吐信自
    上而下狠狠抽来,鞭影如刃、内劲生猛、削铁如泥,半截手腕断肢抛掷凌空,鲜血溅洒一地。
    饶是唐苋出手狠厉、鞭法挥出内劲鞭力,硬生生地用鞭影切断了萧戊光的手肘至手掌的半截残肢,痛得踉跄后退的萧戊光发出连连惨叫。
    唐苋毫无怜悯之意,嗔怒道:“无耻小人,看你以后如何再使出剑气威胁他人......”
    萧戊光见形势不妙,忍痛紧按伤口,匆匆掉头离开。
    唐苋似是想到了什么,毅然后脚追上萧戊光。
    “真是福大命大的乾坤之子呀,无极真君你现在还要再怪我吗?”独龙尊者浑然不在乎萧戊光的死活,他冷眼睨向一直坐在禅舍房顶上的无极真君,道。
    无极真君从屋子里跃了下来,淡然道:“死而复生,这下独龙你还要依照承诺再杀他一次吗?”他没有等待独龙尊者的答案,急道:“葛胤如今是身兼禅道魔三种功法,你若杀他便是违背我净火教两百年前祖宗定下来的规矩:礼遇身怀我教功法的双修者。”
    葛胤闻言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无极真君之所以故意将净火教功法传于自己的原因是为了让自己免于净火教的杀戮,更深的目的或许是想让自己成为净火教的领袖。
    独龙尊者沉吟片刻,冷眸含笑道:“哈哈哈,这祖宗规矩,我独龙未必要遵守,再则若论规矩,你无极未经教主允许私自传授外人本教真经,论罪当诛,贫僧把你二人都杀了,到时候所有罪名便是你无极一人来当,亦岂有不可呀。”
    他谈笑风生间的狠戾之态让人观之不禁瑟瑟发抖。
    葛胤挺身护着葛贤德,凛然道:“独龙前辈,你不能伤害你的师弟一德....”他顿了顿道:“此事有隐衷,还请屏退左右。”
    独龙尊者见葛胤眼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他让桑杰上师劝退千名喇嘛,只留下自己、葛贤德、萧雁裘、无极真君。
    他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第五百三十九章 悉地

    葛胤东张西望,似是寻找一人,见满腹心事的唐苋慢慢走来,欣然道:“苋儿,你当时是用璎珞录下我们在转经筒内的画面,借我一用。”
    唐苋微微一怔,驱动玉腕上的凰涅璎珞,泛着金色祥光的凰涅璎珞“咻”得脱离玉腕,幻到一面镜子的大小,华光如洗,倒映着清晰的光影画面。
    原来葛胤与唐苋在凤凰之力的庇护下,乘坐一只火凤凰飞速穿行于充斥着满满岩浆的隧道里,直至抵达尽头岩浆火潭,火潭头顶有一扇熔岩之门,门上烙刻着一朵黑莲花。
    唐苋见状不由惊道:“这不是净火教最圣洁的图腾--净火黑莲?难道火山坑与净火教的分坛相连?”
    “净火黑莲.....”葛胤沉吟片刻,疑惑道:“净火教的图腾不是火焰吗?怎会是黑莲....”
    唐苋耐心解释道:“听义母说净火黑莲只有教主与副教主配用,所以见净火黑莲如见教主,而火焰只是净火教最寻常的图腾,净火教最高级的令牌也叫净火黑莲令。”
    葛胤单掌一翻,内蕴至阴至柔的灵力,他的掌心噌得亮起熊熊火焰,火焰上悬浮着一朵黑色莲花,他猛地将掌心向熔岩之门击去。
    所幻出的黑色莲花没入门上烙刻着黑莲花的图案,图案骤然亮起,那扇门兀自轰然开启。
    唐苋欣然一喜,她惊诧道:“葛胤你为什么会净火教功法?”
    葛胤也陷入了匪夷所思的迷惑之中,所以并未回答唐苋,等两人进入这扇门时,凤凰之力所召唤出的凤凰消失不见,璎珞与朱佩又回到了两人手中。
    “我也是才知道我修习的这个是净火教功法,原以为它写着梵文,应该是西域禅学密宗功法,想着对大智菩提璎珞藏有益,难怪这功法至阴至邪,不练也罢。”葛胤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啐道。
    唐苋摇首否然道:“这世间所有的功法本就没有善恶之分,而真正的善恶在于人的一念之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看唐柯他修习的是至善至纯的上善九道,可他在作恶时,这功法就变得霸道狠戾,哪有善良可言,你再看独龙尊者他与你修习的是同样的功法,为什么你用时柔和如水,他却是阳刚如虎。”
    葛胤恍然大悟,唐苋的一席话正中他的下怀,他频频颔首道:“是啊,说得很对,苋儿你虽然被人称为妖女魔女,但是只要你心存善念,那你使出的功法便可以救人,我以前一直把善与恶分得太清楚了,有时候这些是没有那么深的界定。如果太较真,反而对所有的善与恶产生了偏见,就好像阿印的好朋友小缺与灰倩一样,她们虽是妖,但只要为善,那我们也不能轻视他们,毕竟人类里也有好坏之分。”
    唐苋不禁会心一笑,但一想到葛贤德,不由担忧道:“既然明白,我们就想个法子赶紧出去,不然你的养父怕是会被独龙弄死,他一心想让你养父在悉地神僧坟前忏悔。”
    葛胤闻言心中一急
    ,忙不迭伸手握住唐苋的柔荑,径自极速向前跑,应道:“哦,对,那我们赶紧想法子离开这。”
    芳心乱颤的唐苋抿唇甜甜一笑,双颊早已羞红,任由着他牵着,仿佛此刻那长长的隧道,向两人共赴喜堂的红地毯,幸福感溢满两人心间。
    隧道之后是环形的阶梯,一阶又一阶循着中心轴的金色圆柱不停地旋转,走久了有一种旋转感,感觉圆柱在转动,原来两人置身于巨大的金色转经筒内。
    随着隧道外的岩浆随着地壳变化猛烈喷涌,转经筒亦随之转动,从未停歇。
    八个时辰过去后,火山岩浆停止了喷涌,转经筒也停止了转动。
    唐苋察觉异样道:“停下来了,山火估计不再喷涌,所以我们所置身巨大的转经筒也停止转动。”
    葛胤附和道:“那我们一直往上走,可能就会找到出口。”
    又一个时辰过去后,果然不再转动的转经筒没有那么强烈的眩晕感,而最上面的尽头是一间隔层禁室,禁室顶部雕刻着数百朵金色莲花,看得葛胤与唐苋眼花缭乱。
    禁室中央的金色莲花蒲团上盘膝而坐着一位上身**的白眉老人家,他枯槁的脸庞安详静谧,紧闭的双眸之上一对白眉紧皱一团,似有忧心之事。
    葛胤不知为何看着那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心中生出怜悯之色,他用自己的灵力试探着老和尚的气息,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才笃定这位苦行僧已然作古。
    只要稍微一凑近就可以嗅到他身上浓浓的难闻臭味,可又不是腐尸味,更像是不洗澡而产生的酸臭味,这种味道自然让爱干净的唐苋厌而远之,她见葛胤有意凑近观察,不禁劝道:“别上前,他身上好臭,是不是死了好久....说不定有尸毒.....”
    葛胤仔细端详这老人家,只见老人家一头亚麻色的卷发被一条灰色头巾包裹着,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全身黝黑,却涂着一层不均匀的白色粉末与灰色木炭,包括他的那张蓬头垢面的脸也涂满白色粉末,与胡须与眉毛的花白相比更显惨白。
    他翻然跪地,三叩九拜之后,双手合十,道:“大师,圣僧二人并非有意擅闯贵宝地,还望圣僧莫要见怪。”说罢,将身上外衫脱了下来,恭敬地披在苦行僧身上。
    唐苋匪夷所思道:“葛胤你干嘛呀,衣服会弄脏的....”
    葛胤转身摇首道:“衣服只是身外之物,况且这位得道高僧,他身上虽然很脏,但是他的心很圣洁很纯净,你我都无法企及,他已经圆寂了,我们既然有缘一见,自然不能让他的圣体裸露在外,这也是我唯一可以做的。”
    唐苋茫然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得道高僧....?”
    葛胤思忖道:“小时候,养父常常与我将天竺国苦行僧的故事
    ,在西域天竺国的僧人很苦,他们会将木炭灰与逝去之人的骨灰涂抹在脸上与身上,带着这些逝去之人的魂灵继续修行,一般只有高僧大德之人才能涂抹如此厚厚的骨灰......”
    唐苋听之不禁毛骨悚然,胃里泛着恶心,娇颜上写满嫌弃之色,只听葛胤续道:“因为逝去的人坚信这些苦行僧可以带着他们的魂灵往生净土,这里是雪岩禅寺,他相貌偏西域人,我想他应该是我养父一德的师傅悉地神僧,没有想到我们进入了他圆寂之地。”
    话语刚落,葛胤身后的苦行僧蓦然睁开双眸,用蹩脚的汉文道:“小兄弟,你是小徒一德的养子。”
    这话一出,倒是把唐苋这么大胆的姑娘吓得缩脖跳脚,紧抓葛胤手臂不放,叫道:“他是鬼,还是没有没有死...”
    倒是葛胤镇定自若,见唐苋惧怕胆怯的模样,不由揶揄道:“原来堂堂的天巫番外门小魔女,不怕鬼,不怕妖,竟然怕得道圣僧。”
    唐苋闻言立刻松开他的手臂,酥胸环臂,冷哼道:“笑什么,我说过我怕他吗?我只是被他吓到了。”
    葛胤双膝跪地,作揖道:“是,晚辈葛胤,一德养子,有幸学得圣僧绝学大智菩提璎珞藏前三卷,所以称圣僧为师祖,也不为过。”
    悉地神僧上下凝视葛胤许久,颔首道:“好,你这孩子不为世俗、本性善良,有禅根道心,若是大智菩提璎珞藏传与你也不浪费。可惜你太晚出世,老僧到中土四十余载,便是为了找到禅学传人,奈何你养父一德禅心不坚,犯了淫盗二戒,不知所踪,老僧本来阳寿已近,可以往生极乐,可心忧膝下两名徒儿,尤其是一德,所以一直在这里等他,已经等了三十余载。”
    唐苋惊愕万分,问道:“原来你一直在等独龙大师与一德....那为何外界一直说你早已圆寂?且圆寂的地点更是众说纷纭,有说你是在崇圣寺圆寂,还有说你在雪岩禅寺圆寂。更奇怪的是他二人现在便在雪岩禅寺内,为何不相见?”
    悉地神僧徐徐摇首,恍然大悟道:“圆寂?看来老僧是被欧阳御天骗了,他故意将老僧困在此处,名义上是让老僧在此等候独龙与一德,到头来他也是觊觎老僧的大智菩提璎珞藏,女施主你说老僧在崇圣寺圆寂之事吧,那是故意让波耶这么说,以免有人觊觎在崇圣寺内的经书,至于雪岩禅寺圆寂一说只是那欧阳御天想让独龙彻底为他所用罢了。”
    葛胤怔然问道:“师祖您是说是净火教副教主欧阳御天骗你到此,那雪岩禅寺的住持是一个叫桑杰的年轻上师,莫不是他的师傅?”
    悉地神僧正色道:“欧阳御天原来是吐蕃高僧,法号甸天,此地是他修行之所,三十年前,老僧到处寻找一德的下落,始终一无所获,途径至此与欧阳御天相谈甚欢,他让我在此地修行静候,并答应我会将此事告知我的大徒儿独龙,独龙是净火教圣使,而净火教又传于西域母国,我自然深信不疑。”

第五百四十章 归根

    葛胤欣然道:“那太好了,他们现在就在外面,师祖随我们一起离开....”
    悉地神僧截口否然道:“不了,老僧阳寿已近,只是靠着一息执念尚存至今。葛施主,老僧有一事相求,你可否.....”
    葛胤心知悉地神僧自有打算,又见他心有所求,当即应允道:“师祖有何吩咐,葛胤在所不辞。”
    “你若见到老僧那两个徒儿,告诉他们:独龙、一德你二人过往罪孽,为师从不计较,只愿你二人知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道理,为师生前最后的遗愿,望你师兄弟两人共同完成,那便是将为师遗骨与舍利子带回母国落叶归根。”
    悉地神僧说完此话之后,周身肉身突然消散成白色灰烬,只留下上半身的黝黑皮囊、一身遗骨、以及金色舍利子一枚,这些全部被葛胤衣衫包裹着。
    但悉地神僧的声音却未消散,而是变得越发悠远虚无:“第四卷真经老僧一直纹在上身皮囊,随老僧意念灵力所内化,故而欧阳御天无法察觉,当年存于梵音宫第四卷是假的,只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以保第四卷安全罢了,今日老僧便将第四卷赠予你,望你得成大道。”
    凰涅璎珞里的画面随着悉地神僧的往生而消失黯淡。
    独龙尊者与葛贤德早已泪流满面,朝着转经筒沉沉一跪,泣道:“师傅,徒儿知错,从此以后再不为恶,定当协力送您回归母国落叶归根。”
    清晨时分。
    唐苋摇首道:“我翻了整座禅院并没有找到桑杰的踪影,那个桑杰上师早已溜之大吉。”
    葛胤搓了搓下巴,道:“可是我总觉得桑杰上师与逍遥门丁司杰是同一个人,不行此事一了,我一定要去逍遥门探一探丁司杰的底细。”
    无极真君大步流星地走来,哂道:“小兄弟,萧戊光在昨夜逃跑途中,不知道被谁杀了,两个小和尚今早在打扫后院时发现他的尸身,本君命人搬来,你要不解气可以捅他几刀。”
    葛贤德目睹亲子萧戊光的尸体,悲恸道:“孩子.....你怎么.....都是爹害得....你也不会沦落至此.....”
    当唐苋闻言脸色大变,她眼神飘忽闪烁,似有难言隐衷,还不自禁地用秀掌护住腰腹位置,好像有宝物藏在里头,生怕有所闪失。
    这些奇怪的动作与表情全然被葛胤看在眼里,葛胤并没有当面揭穿,而是俯下身去检查尸首。
    “哎,我与戊光兄弟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见他惨死,也难过。”英俊的玉冠束发青年道。
    葛胤认出英俊青年的身份,道:“你是....龙族叛子敖沣.....你来这做啥....”
    敖沣不怒反笑道:“葛兄弟好眼力,我来此是想告诉
    你,是谁杀死了戊光兄弟....”
    葛贤德急道:“是谁?”
    敖沣犹豫了一下,将指头指向唐苋,道:“是她,昨夜我亲眼所见,她砍断戊光兄弟手臂后,还穷追不舍,她为了抢夺戊光兄弟体内的乾坤石,所以大开杀戒。”
    唐苋杏目圆睁道:“你胡说八道,我确实是为了抢他体内的乾坤石朝他背部开了一刀,但那不致命.....”说罢缓缓将怀里那颗从萧戊光那得到的橙色乾坤石。
    葛胤坚定的眸光注视着唐苋,截口道:“我相信你,苋儿。”
    唐苋灿然一笑,只听葛胤解释道:“爹....一德师傅令郎身上还有一处致命的伤口是从背部直没入体的,应该是枪头所致,凶手故意在苋儿开过的背部伤处下手,目的就是为了加重令郎的伤势,掩人耳目,嫁祸于苋儿,我想这个枪口应该是不一银枪....”
    还未等葛胤说完,敖沣见真相败露便急不可耐地想抢走唐苋手中的乾坤石,幸而葛胤及时察觉,伸臂一探将唐苋一把拉到怀里,才使敖沣未能得逞。
    独龙尊者准备抓住敖沣肩头,控制住敖沣时,敖沣骤然幻出真龙之身,破顶而出,逃之夭夭。
    葛贤德恍然大悟道:“看来敖沣故意接近戊光,就是为了抢夺乾坤石,他见唐苋姑娘先行一步,便故意设计杀害戊光,陷害唐苋,他是把你我的脾气摸得透透的,谁料如今的胤儿对唐苋姑娘深信不疑。”
    葛胤与唐苋听到此言,不禁深深互望对方一眼,眼眸含笑,一丝甜蜜与信任交织其间。
    七日之后,也是离散之日。
    两条路的分叉口。
    处理完萧戊光身后事之后的葛贤德与独龙尊者准备带悉地神僧的遗骨回乡。
    葛胤朝无极真君致谢道:“多谢真君屡次相助。”
    无极真君欣然道:“不必不必,本君我虽为净火教圣使,却总是看不惯我家教主的所作所为,本君认为那是违背了净火教创教原义,下次你我若是相见,不要真打便好。”
    独龙尊者揶揄道:“无极呀无极,你若真不想卷入本教与正道各派之争的话,不如随我前往西域,那也是一番自由天地。”
    无极真君白了他一眼,奶声奶气道:“呿呿,本君又不是西域人,中土才是本君的根,要落叶归根也只能在中土。”
    见两人斗嘴的葛胤心中莫名一乐,仿佛所有烦恼都忘记了。
    葛贤德紧紧抱着装着萧戊光骨灰瓶,幽幽道:“孩子,以后你我父子再也不分离,爹带你回家,回到爹曾经生长的地方。”
    这温柔的声音令葛胤不禁黯然,不管怎么说二人曾经是父子,恋恋不舍的他朝葛贤德重重一跪一叩首,道:“爹,胤儿想在离别之际,告诉您
    ,胤儿早就原谅您了,只是胤儿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处,所以这些年来刻意躲避你。你对胤儿的养育之恩,胤儿从未忘记,您此次离开,或许我们此生无相见之日,请接受胤儿对您养育之恩的答谢。”说罢又叩拜了两下。
    葛贤德沉沉地拍打葛胤肩头,望着葛胤的目光引以为傲,他泪目道:“我知道,你恨过我,怨过我,也敬过我,过往种种你爹萧雁裘有错,而我错上加错,还好我没有让你误入歧途,这也算对得起你娘舒师妹。”说着颇有深意地望着远远呆坐的萧雁裘,道:“更对得起你爹,我的仇人萧雁裘,现在我也不恨他了。若有那么一天,你爹不再痴傻,恢复正常,你也不要怪他,他始终是你父亲,我相信当他知道你是他儿子时,他肯定是悔恨大于天,胤儿保重。”说着对独龙尊者开口道:“师兄,我们启程吧。”
    萧雁裘朝葛贤德离开的方向,会心一笑,两行清泪不自禁滑落眼角。
    葛胤望着葛贤德的背影,与葛贤德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不舍之情如洪水决堤泛滥心田,他早已泪水夺眶而出,向着葛贤德,郑重地喊了一声,道:“爹,请容胤儿最后最后一次叫您一声爹。”
    “乾以易知,坤以简能。天地之道,不为而善始,不劳而善成,故曰易简。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有易简之德,则能成可久可大之功。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天地易简,万物久载其形,圣人不为,群方各遂其业。德业既成,则入于形器,故以贤人目其德业也。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我葛胤会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不会辜负你的期望。”葛胤用最特殊的道别方式,向着那个影响他终生的男子道别,他大声吟诵,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儿时的自己。
    当年倔强的少年也对着他的父亲这么吟诵,人生仿若只如初见。
    那消瘦的背影只是微微一滞,并没有转身,而是一直向着落叶归根的西方走去。
    ※※※
    千峰竟秀的普什山下,山花烂漫的草甸上长着各色各样的灵草野参,一对俊男美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步履,穿行其间。
    “还记得十一年前吗?我们与..贯...唐苋他们一起来此,为长稼叔治病,一晃那么多年,我扈力钦竟然这么久才回到我曾经习武修炼的师门,说来真惭愧。这些年四处奔波于复派报仇、重振六空,不敢有半分懈怠....”
    那沉稳内敛的俊朗青年,一袭炭灰衣衫束身,如曜石幽深般的剑眸流溢着对世事沉浮的感慨与无奈,一抹沧桑厌世之感凝于他的眉宇间,是谁在他俊美的脸庞平添了些许愁意,他轻吐一口浊气,幽幽道。
    与他齐肩并行的白衣女子,玉容清雅绝俗,其形态、那气质真如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这拥有绝世容颜的女子清冷玉容上却晕染着时隐时现的惆意。
    她启唇欲言,却抿于心间,忽而颦眉抬睑轻瞥,剪水清眸似幽潭清冽,涟涟柔波又被清冷按下。

第五百四十一章 质疑

    “嚜.嚜..”
    怪声作响,打乱各怀心事的男女,远远走来一只状如黄囊、身如赤红丹火的异兽,圆滚滚的脸庞却没有五官面目,长着两双黑白相间的翅膀,六只五爪的粗腿向着炭灰青年手舞足蹈,似是急于表达它内心欢脱的心情。
    原本黯然神伤的炭灰青年抬首定睛一瞧,嘴角向上牵出温暖的弧度,唤道:“浑敦....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可爱。”
    温暖的笑容沁润着他对普什宗灵尊浑敦的诚挚喜爱,许是在这一刻他才不需要披着伪装的皮去谋算去防备,因为异兽灵而质朴,与人的七情六欲相比,它喜怒形于色,更为纯粹憨厚。
    浑敦的小短腿无法满足它此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想念与欢喜,它干脆直接用上了那两双翅膀,扑哧扑哧低飞于草甸之间,像极了寻到蜂蜜的蜜蜂,恨不得一头栽进蜜糖里。
    因为人与兽的身形悬殊,这一大一小抱成一团的反差萌,倒是让舒晴抿唇浅笑、平添悦色。
    “嚜.嚜..”
    浑敦用它软软的皮囊反复蹭着炭灰青年的脑袋,乐不可支地叫着,似是在欢迎两人的到来。
    白衣女子伸出柔荑极其温柔地抚摸着浑敦的大肚皮,问道:“我是舒晴...还记得我吗?浑敦。”
    本就不善于人际沟通的舒晴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地去问候,这倒是让扈力钦有些惊讶。
    浑敦愣了一下,停止自己手头上的动作,很快它那只短腿张开五指的手掌先是试探性地戳点舒晴腰间的九曜玉笛,见舒晴毫不介意,便将玉笛拔了出来,时而放在指缝旋转,时而横于肚皮摆出吹笛的模样,活活得像个玩疯的孩子。
    若是别人会以为浑敦在捉弄人,但舒晴一眼便知这是浑敦打招呼的特殊方式,它是在模仿自己吹笛的模样,因为这是给它留下最深的印象之一。
    舒晴微微颔首示意,浑敦与她熟悉了便更加大胆地用胖手将扈力钦的手搭放在舒晴的玉掌上,欢脱地鼓掌叫着:“嚜.嚜..”
    浑敦好像有意撮合两人,舒扈二人何尝没有心领神会,弄得两人尴尬不已,被搭放在一起的手如被一股电流击中,怔然松开。
    两人的面颊早已被粉红的胭脂涂了一层羞涩似得。
    “浑敦,那是梵音宫舒宫主,不得无礼。”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十六岁的道袍少年翩然落下,他腰间环着一条串联着十个比巴掌略小的竹筒,随着少年的迈步移动,几个竹筒相撞一起发出“咚咚”的脆响。
    道袍少年将目光落到扈力钦身后背负的琅琊仙刀,温然道:“想必阁下便是三空师叔的爱徒扈力钦扈师兄。”
    这个不经意间的眼神被舒晴捕捉到,舒晴恍然明白眼前这道袍少年是如何知晓自己的是何人,她忽然紧了紧玉掌中的梵姝神剑。
    扈力钦微微颔首,思忖道:“那你是.....三生师伯七年前新收的徒儿皇甫世家家主皇甫齐堂弟皇甫毅。”
    皇甫毅温润谦和,他哂道:“扈师兄果真是好眼力好记性,不愧是六空派的一派之掌。”
    扈力钦淡淡一笑,仿佛对这样的夸奖看得习以为常,他附和道:“皇甫师弟你也不赖,小小
    年纪就如此沉稳谦和,就凭我二人的兵器便断定身份,只能说你见识广博、观察入微。”
    皇甫毅腼腆一笑,谦然道:“扈师兄谬赞了,煌煌乾坤,琅琊梵姝扈舒刀剑合璧,已是江湖神话,若我不知岂不是太过孤陋寡闻。不过今日有幸见到真人,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幸福,果然是男子英俊沉稳,女子清艳绝尘,真是般配。”说话之余,眉宇间凝着浓浓笑意。
    扈力钦听出话里乾坤,生怕舒晴尴尬,连忙支开话题,话锋一转道:“普什山的护宗结界好像与往常略显不同,是不是因为净火教而刻意更换,以防遭受净火教突袭。”
    皇甫毅闻言眼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不知该如何回答,沉吟片刻,回答略显含糊:“这个...最近净火教肆虐,逍遥门以及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成立了灭火盟,前些日子灭火盟弟子前来提醒,担心净火教对我派不利,所以要我们严加防范。扈师兄你也知道我派弟子不多,多得只是这一地的珍贵药草,师傅师叔们更是闲云野鹤惯了,四处云游扶弱救病....”
    “毅儿休要胡言,宗主让你更换结界自有道理,何必多加解释?免得让潜藏在附近的魔教探子偷听去了。”那说话的道人黄衫飘逸、清瘦脱尘,他面色冷峻,盯着扈力钦疾言厉色道:“扈师侄,你此次助净火教在宋辽边境放了好大的一场“火”,怎么被人搅局了就回普什山看看是否有利可图吗?”
    扈力钦心知江湖多有传言说自己为了复仇灭北苍,与净火教九幽冥王、唐义林走得很近,加之宋辽一战自己又是辽军副统帅,难免令人误会,但是扈力钦从来都不想去解释过多,他一笑置之,并未回答。
    “三境你这榆木脑袋,又怀疑我徒儿,老夫不是解释了吗?力钦这孩子是绝对不会与净火教勾结,你和宗主师兄非要更换结界,你们这是防净火教吗?分别是防我徒儿,好在你们无论设何种复杂的结界对力钦都没有任何作用。”匆匆赶来的老道,他蓄着八字黑胡,朝胡力钦挑眉一笑,已过百岁的他却浑然不嫌老态,看上去五六十岁左右,性格直率的他连忙截口护犊子。
    扈力钦见自己的恩师三空道人一直维护自己,他感激不已,轻轻唤了一声:“师傅....”
    一向嫉恶如仇的三境道人讥讽道:“三空师兄你说得也对,力钦善于设阵,这样简单的结界确实难不倒他。”
    舒晴知道扈力钦受了委屈,眼见他轻抿薄唇,隐忍不发的神情,情不自禁启唇道:“三境道长,作为旁观者,舒晴本就无权置喙贵宗之事,但你方才之言过于武断,毕竟扈掌门是你普什宗弟子,若你们真的怀疑他,那也要拿出真凭实据才好.....”
    “真凭实据,是一回事,扪心自问又是一回事,扈力钦拜毒鹰邪王为义父,依仗他背后净火教的势力复派报仇,这是不争的事实。”
    从木屋远远走来两名老道士,其中一位老道士鹤发童颜、精神抖擞,他一双深邃老目不怒自威,反之他身侧那留着紫黑色相间长须、体态丰满的老道士更显得慈眉善目、亲近和蔼。
    不怒自威的老道士手持什禅竹骨杖,厉声稍缓道:“梵姝琅琊刀剑合璧一举击败九幽冥王,舒宫主,本宗明白扈力钦巧合之下助你梵音宫解灭派之围,所以你对他心怀感激与信任,但这个弟子是本宗瞧着长大,他的秉性本宗何尝不知,家仇派恨早已让他一步一步地选择出卖灵魂,不然北苍派何以一夜之间灭派....”
    三空道长急道:“宗主师兄,你也不能因为怜悯郗天肃全派被灭,而偏听偏信他一家之言
    。虽然郗程南确实是中了力钦的虵蛊而惨死,但是力钦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北苍派欺人太甚。”
    “各位道医仙长,不要因为我炎树而伤了你们自家的和气,炎树自知罪孽深重,当年不该因为六空北苍两派多年的恩怨而处处针对扈掌门,冤冤相报何时了,现在知道此理,悲剧已然发生,悔之晚矣。”那穿着锈红大袍的中年男子,一双桃花眼眯着狡黠之色,故作悔恨之态,连声泣道。
    三境道人曾经受过郗程南恩惠,见炎树如此不禁心生怜悯道:“炎树师侄所言在理,都是他们祖辈世代仇怨交缠。况且郗程南郗老掌门也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徒,五十多年前,三境曾在大夏遭受一只蜥蜴精袭击,若非郗程南郗兄挺身相救,老道恐怕早已不在人世。现如今我派扈力钦弄得人家北苍派全派覆灭,分布宋辽夏各地的分舵悉数被六空派与唐门连根拔起,这般狠辣手段实在非正道人士所为。”
    他对扈力钦失望道:“力钦啊,换而言之,当年你六空派失势时,他们也没有做得像你这么狠绝,非要对人家赶尽杀绝,你去瞧瞧屋子里躺着那个炎树师侄的爱徒高沛风,人家只是北苍派的三代弟子罢了,你何苦让他受那千孓万螽之蛊,这还不如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扈力钦闻言大骇,他冷冷一笑,嗤之以鼻道:“呵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郗程南是我扈力钦所杀,高沛风我从未下蛊过。”他朝郗天肃厉声喝道:“郗天肃你休要在此挑拨离间,乱泼脏水于我....”
    郗天肃佯装委屈悲愤,反唇相讥道:“好你个扈力钦,我本觉得我北苍派对你六空派理亏,不愿意与你多多计较,我父亲被你害死,算是偿还你爷爷一命,可我的徒儿沛风与你无冤无仇,不过是拜入我北苍派门下你便要赶尽杀绝,下此毒手,现在还不认账。多日前不是你和唐柯对我师徒二人出手的吗?我肩上还硬生生挨了你失魂刀决一刀.....”
    说罢他竟然当众宽衣解带、坦胸露背,将肩上包扎的白布扯开,露出一条血淋淋、狭长的刀伤,这个刀伤何其吓人,伤口深到一眼便看到里面的肩胛骨。
    舒晴缓缓低下螓首,蹙眉凝望着扈力钦,担忧之色跃然玉容。
    扈力钦仔细端详伤口,双掌紧握成拳,心中愤愤不平道:“看来这一刀是唐柯所为,不管是谁伤他,这笔债他是铁定要赖在我头上,多说无益。”
    一番思索下,扈力钦决定不再与之多做辩解,他选择沉默,因为郗天肃是有备而来,所有人都不会怀疑郗天肃是故意伤害自己而嫁祸给他,而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与之无关,此刻的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清。
    三清道长深深一叹,宽慰道:“炎树师侄稍安勿躁,力钦确实有做得不对之处,但是眼下我们普什宗会倾全宗之力诊治你与令徒身上的伤势,若要论罪,到时候我们可请你师兄炎钰真人一同为你主持公道。”说罢,他用失望的眸光睨了一眼扈力钦,肃然道:“而我普什宗绝不偏袒宗内弟子,定然秉持公道。”
    郗天肃嘴角露出得意之色,作揖道:“多谢三清道长。”
    这个结果仿佛早在扈力钦的意料之内,一股愤懑不快之感憋于胸臆,不吐不快,他惨淡苦笑,而这神情的变化被心细的舒晴瞧在眼底,令她心生怜惜之意。
    几个时辰以后,暮气夹杂着袅袅雾气铺天盖地而来,雪峰与高山湖泊匆匆披上晚霞的披风,金灿灿与绿油油在色差的强烈辉映下,沉醉如画。

第五百四十二章 成见

    木屋旁,围栏边。
    落寞的炭灰青年坐在围栏上,一堆枯草紧攥于手掌中,咯咯作响的指间关节体现着他心中的愤恨。
    “你别想太多,既然郗天肃有备而来,只要心正就不怕影子斜。”舒晴见他如此闷闷不悦,不禁开口安稳道。
    扈力钦自嘲冷笑,摇首否然道:“不,在他眼里,我扈力钦就是个心怀恶念之人,十二年前我父母惨死在我眼前,六空派几乎覆灭,我被北苍构陷而惨遭大宋朝廷通缉时,我唯一的寄托便是师门普什宗,可又得到了什么?一句:生死幻灭、缘起缘灭、一切以道而生,因循乾坤之轨,顺其大道,方得正果。”
    愤懑迷离了他的双眸,朦胧间眼前的木屋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跪地少年,他恳求道:“宗主师伯,力钦如今被北苍派郗家父子害得家破人亡,还请师伯替力钦讨回一个公道。”
    怨怼让炭灰青年再次回忆起当时无助的自己。
    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负手漠然道:“公道?力钦你们六空与北苍的世代恩怨岂是讨个公道便可了结?若是这么简单,你爹害死他郗程南的孙子,他为了讨回公道自然要害你爷爷与父亲,那你呢?杀了郗家父子,就不会有人找你讨回公道吗?你十二三岁时便拜入三空师弟门下,而那时你每天都怀着替你爷爷报仇的恨意修炼,这本就有违我普什宗大道在医、仁心仁术的宗旨,所以本宗明令你师傅不传你道医之术。”
    素灰少年置若罔闻道:“我承认拜入普什宗门下学艺是为了替爷爷报仇,难道看到自己的亲人眼睁睁地尝试在自己眼里,连恨都是罪吗?”
    老道士缓缓摇首,失望道:“恨对于修行者而言本身就是大忌,你入门三年为何修为没有长进,因为你无法做到心无杂念、抱元守一。”
    他见素灰少年低首惭愧不已,他坦然道:“力钦,你让师门替你去讨回所谓的公道,普什宗一向与世无争,若真的替你出头对付北苍,北苍背靠逍遥门,届时会引来正道人士的轮番指责,难道你未曾替你的师门想过,不怕普什宗背上仗势欺人的污名吗?”
    老道士幽幽一
    叹,决然道:“派别之争非你一人之力可扭转,父母早逝于你而言虽为苦难,但也是磨砺,你若能放下恨意、潜修养德,或许能参悟大道。所谓父母、所谓名利,生死幻灭、缘起缘灭、一切以道而生,因循乾坤之轨,顺其大道,方得正果。”
    记忆定格在老道士漠然转身的背影之中,而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却是清冷绝俗的白衣女子。
    “若真如三清道人所言,修道之人就要无心无情,何以悲悯怀仁,惠泽世间。力钦你做你自己便好,无需为了我而委屈了自己。”
    舒晴一眼便洞悉了扈力钦的所思所想,以及他选择沉默不予辩解的缘由苦衷,他不愿意与三清、与师门闹僵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有求于师门,解情蛊除了唐门以外,非道医不可。
    扈力钦微微一怔,他惊讶于舒晴竟然了解自己的所思所忧,正当自己准备开口解释,掩饰隐衷,不让她多想时。
    眼前这位不善情感表达的白衣女子兀自拔出腰间的九曜玉笛,捏孔浅奏,袅袅笛音初起时明亮而空灵,而后渐渐融入吹笛女子的涓涓情愫,婉转低回,让一曲玄妙天籁吹出了百转回肠的迷惘。
    入夜,木屋外冷风飕飕,宁静悠远,木屋内烛火通明、香炉袅袅。
    扈力钦诚恳央求道:“师傅,三清师伯对徒儿成见颇深,如今只有你能帮力钦救舒宫主。”
    三空道人否然道:“力钦,此言差矣,舒晴宫主是你北冥葵师姐的独生爱女,论资排辈是你三清师伯的徒孙,焉有不救她之理。再则道医仁心,你三清师伯对你虽有微词,在救人方面断然不会迟疑,况且于我们道医而言,病者无善恶好坏,一视同仁,施以救治。所以只要郗天肃在普什宗一刻,你就不能心怀仇恨、睚眦相待。”
    扈力钦不再是当年嫉恶如仇的素灰少年,他早已学会了隐忍,更何况此刻舒晴的康健比之仇恨更来得重要,他分得清孰轻孰重,应道:“是,徒儿谨记。”
    三空道人捋须道:“至于舒晴宫主的情蛊病症,还是需要把脉深入了解其情况,方能应对,不过情蛊为师也略有耳闻,曾有杂书记载
    ,南越之地常常施以此蛊,以表妻子忠贞不二,倘若远行的丈夫在约定归期日未归,那妻子蛊发身亡予以殉情,是为鬼妻。遂有“三年返,则其妇下三年之蛊;五年,则下五年之蛊,谓之定年药。愆期,则蛊发膨胀而死”的说法,这种情蛊培植极其复杂,非一年之功,看来这是唐柯花费多年研制的独门蛊毒,它强于寻常情蛊,可称为最毒之蛊,只要中蛊者一旦想起心爱之人,动了真情,蛊毒就会啃噬心房,使其心痛,但它最为玄妙之处应该是在于情蛊受施蛊者意念所驱使,易丧失本性。”
    扈力钦对三空道人准确无误的判断表示肯定,颔首道:“正如师傅所言,培植复杂,普天之下能解此蛊的恐怕只有唐柯一人,我义父....唐义林恐怕也束手无策,唐柯迷恋舒宫主多年,他想用此卑劣手段将她占为已有,可舒宫主是方外之人,早已断情弃爱,他如此行径与禽兽何异。”
    三空道人将扈力钦的愤恨看在眼底,他眼眸深处潜藏着对舒晴的浓浓爱恋又岂能瞒过三空道人,三空道人正色道:“她真的断情弃爱了吗?为什么她对你不一般,怕是情蛊作祟,有情却不敢深情吧。力钦你想必也知道,想解此情蛊,必然要男女双修,不然它为何又叫阴阳离合蛊。男女结合、阴阳乾坤,情蛊不药而愈.....”
    扈力钦截口否然道:“不行,若她真甘愿如此,那我们为何不远千里来此寻医问药,男女之情未必要阴阳结合,她在力钦心中永远都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芙蕖,此生扈力钦哪怕终生不娶,也只想看着她盛放在清潭深处,不要沾染一丝污垢与浊气。”
    “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是吗?力钦啊力钦,为师第一次见你时,十二三岁的你是多么自信骄傲的少年,你出身名门,聪慧沉稳、一派之长,也算得上乾坤新一辈中的杰出俊彦,你年纪轻轻继承琅琊仙刀,天之骄子,与舒晴可谓是绝配,倘若你与她表明心迹,你们的结合无疑是琅琊梵姝的佳话....”三空道人语重心长道。
    固执的扈力钦自有思量,口吻坚决道:“师傅,配与不配,力钦知道,但她肩上的重担一点也不少,如今的我们哪有心思顾及儿女之情,心迹屡次表明只会让我与她越发尴尬,再则我也不愿勉强。哎我还是去找三清师伯详谈此事吧。”说罢他急匆匆地转身离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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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作,厚德载万物之灵,乾元,自强修仙道之始。官场,是清?是浊?江湖,是侠?是匪?仙途,是长生逍遥?还是大道无情?不明不白间,青衫读书人已然踏上仙途,历人心之险恶,结兄弟之盟义,怀行侠之疏志,然,异变,背叛、欺骗、罔心,一连串的阴谋接踵而至乾坤清胤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乾坤清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乾坤清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