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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朽末     荡世九歌txt下载     荡世九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三十五章 阴谋门槛

    于是,两人返回了正堂神龛,因为大门掉了,只好栖身在神像背后。
    浓重的土味,呛得两人不轻。东方诗明把脆弱的纱帘撕开垫在地上,两人互相依偎着靠在了供桌边缘。
    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让白蒿有点小鹿乱撞。她轻轻捂着发红的脸,不时偷偷瞄一下东方诗明的神态。
    但是东方诗明当下自然没想这么多。他找到一条全新的线索,但是想要顺藤摸瓜,却又显得不那么容易。
    他把寿眉的诗拿出来,趁着微弱的门外的光线细细观摩。
    “非是造化黑白判,缘何富贵过尘槛”。对,就是这句。他一直不解的,就是这一句!
    “象风观是昇平天道教枢纽,这在昇平天都人尽皆知。”东方诗明跟白蒿解释道,“他们下设六座附属山门,统称【灵象六观】。”
    “嗯嗯……对呀?”白蒿还没弄明白其中的问题所在。
    “之前,虽然也了解过灵象六观的情况,但那时候没往心里去。”东方诗明指了指他们身处的这个所在,“但是现在忽然想到了。你说,当年东方家作祈福法事,为什么偏偏选在了象风观?”
    “欸?”白蒿好像懂了一点,但没完全懂。
    “灵象六观的香火各有不同。现在看来甚至象地观已经凋敝,但是象风观在那时,就算不说位置偏僻,也绝算不上名观大刹。根据寿眉的诗,更看得出来那时的象风观,也早就奄奄一息了。”
    “换言之——凭东方家的势力,为什么会选在那样一处偏僻败落的地方,进行如此重大的科仪法事?”东方诗明道,“仔细想来,未免太过古怪。”
    “对哦!”白蒿这下明白过来了,使劲点头,“那里人少又不安全,很容易被坏人盯上!”
    东方诗明不说话了。沉吟片刻,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没错。”
    这样说来,当年的事,多半是一桩阴谋。不过其中太多环节他无法确定了,未调查清楚之前,他还不能下这样的结论。
    但是,在这一刹那,潜藏在东方诗明内心深处,那根深埋的心弦,被狠狠地触动了。
    那是自己的母亲。他即便记忆模糊了,即便甚至想不清晰母亲的长相,但是他绝对不容许,有人欺侮自己的母亲。
    挚亲的联系,已经在那场风雪夜仓促地划断。但是血脉不绝,如果这场推论没有错误,如果他真的找到了当年设计这出阴谋的人,他一定会倾尽所能,为母亲的沉冤,讨回公道。
    深吸了一口气,却满喉咙的灰尘味道。冰凉的触感陡然袭来,东方诗明心头愤怒之余,却感到冬夜冷意,不断侵蚀着浑身,令他一阵寒颤。
    然而,却在这时,一只软乎乎的手,带着一点温热,按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嗯?”东方诗明蓦然转头。
    进入眼帘的,是白蒿努力压制着困意的温和的表情。她两手捧住东方诗明冰凉的手,嘿嘿一笑:“我缩在袖子里好久呢。是不是很暖和?”
    “不要想得太多啦。”她轻轻靠过来,虽然起初犹豫了一下,“还有我在呢,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东方诗明嘴角翘了翘。
    他侧过身,两手与白蒿的小手摞在一起。两人都有些困了,可是仍然睁着眼睛,瞳孔的暗光里倒映着彼此的轮廓。
    “好。以后也要……多多辛苦你了。”
    外面的风,把檐下的细雪吹入神龛。仿佛飞沙浮沫,轻轻碾碎一地夜的时间。
    …………
    三天后。
    冬江飘湖,有如明镜无垠。远影山丘的银白色平铺在水面,仿佛升仙之境。
    回风广袤,湖面不起波澜。江中偶有行船来往,一切收声阒寂,仿佛岁暮的剪影。
    素白的山川,素白的天江。一脉平静的波澜,是昇平天难以引人注目的隐地。
    高悬的桅杆,吊垂着几根摇曳的船绳。仿佛扎入画屏的一根芒刺,缓缓行驶过一抹缓慢的涟漪。
    只能承载几人的客船,狭窄的船体,仿佛满川一点,丝毫不打破这点绰约的平衡。
    赋云歌倚靠在船侧,呼吸着旷江之上的冷气。背后拴着剑袋,好像一条细长的拐杖。
    他的视野放在天地之间。漫卷层云的苍白的天空,没有半只飞鸟划过。黑白相间的山区好像凝固的浪花,即便每一朵都裹挟着隐隐足以掩翳孤城的气势。
    身处这片冰冷的湖水之间,颇有种渺远沧然之感。
    “嗯……”
    一切都很美。不过赋云歌仍旧难以静心,一者是因为自身萦绕的病症,二者,则是因为另一名船客那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歇一歇的口哨。
    从江外搭船至今,赋云歌起初还为共乘者少而感到幸运。可是谁料这哥们好像有点某种大症候,他那张嘴压根不用休息似的,已经连着吹了三四个时辰的小调了。
    而且更欠的一点是,这货还一直用手指头很有节奏地叩着船板打节拍。那“嗒嗒”声听多了就跟闹苍蝇一样,实在令赋云歌略感不快。
    艄公年事已高,耳朵很显然不很灵敏。但是这小舟上除了他三个之外就没别人了,赋云歌忍耐良久,终于有点按捺不住了。
    “那个,这位大哥……”赋云歌慢慢起身,朝那人靠近。
    “啊哟,满潮秋色到了,太好了。”忽然,那人望着无垠广阔湖面,蓦地欣喜地说。
    “那个……”赋云歌又靠近一步,贴近他的身侧。
    “哦,我真是愉快到不行啦。”那人一下站起来,差点顶废赋云歌的下巴。
    “哇靠——”幸而赋云歌缩头有够快,否则舌头今天就要拜拜。他连忙倒退两步,对此人怒目而视,“我说你有没有公德……”
    “亲爱的师兄兼同修,我亲自来找你啦,可一定要买我个面子喔。”那人仍然兀自喋喋不休。
    “大哥——”赋云歌语气加重。
    这下,那人总算听见了。他转过身,冲赋云歌点点头:“白日放歌须纵酒!这种时候的确应该有歌来庆祝,不过为了不让我那顺风耳的师兄提前知道我来找他,现在只能噤声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冬江乐客

    “不,所以说你听错……”赋云歌对此人的性格不由无奈,不过虽然如此,他倒也没了一开始的脾气。
    “喔,小兄弟,你是来满潮秋色做什么的?来观赏冰湖风光吗?”那人仍然不减兴奋,“这里的秋冬景色真够好看,现在想想我的同修,小日子过得的确滋润。”
    “好了好了。”赋云歌彻底算是放弃了。他摆摆手道,“你这同修……谁啊?”
    “呵呵呵,他在这满潮秋色,可是一等一的名人了。”那人啧啧嘴巴,不住摇头。
    那人肩头披着一套明亮的金色披肩,颇为引人注目。赋云歌虽然内功有损,但就算只听他言谈不俗,大抵猜到了此人多半也是玄徽高手。
    “那……你来找你同修,是为了做什么?”赋云歌自知只有顺着他的话茬,才能勉强有插话的机会,“团团圆圆过大年吗?”
    “耶,这倒不是。”谁料那人立刻否认了,“虽然我也很想年年和师兄团圆,吃一顿年夜饭,但师兄可不似像我这么开朗活泼。”
    “这倒是。”赋云歌撇嘴,“不如说,似你的也实在不多。”
    艄公放慢了船速,两人已经能够看到要停泊的岸边。尚有一段距离,两人干脆坐下慢慢谈。
    反正也无聊,听他胡扯也没什么损失。赋云歌悠悠接着茬,顺着那人侃侃而谈。
    “我师兄和我,当年各自有一套乐技。但后来,我师兄突然就隐退了,带着他那套乐技一起销声匿迹,找不着影了。”
    “但是吧,我和师兄俩的乐技,只有搭配一块儿,才能技惊四座。好多年来,我寻思这件事一直是一个莫大的遗憾,就到处找师兄的踪迹,可是他故意躲我,就是不肯露面。”
    那人不由露出一副非常可惜和不解的神色,赋云歌也更加好奇:“然后呢?”
    “后来啊。”那人拍拍大腿,“我听说了师兄的乐技,最合适、最趁手的乐器是什么。我猜师兄不肯见我,一定是我诚意不够,于是我就跋山涉水,一边找师兄,一边找那个乐器。”
    “你找到了?”赋云歌问。
    “那是!”那人喜上眉梢,“我也打听到了师兄的住址,就是这满潮秋色。这下可好,礼物也有了,地址也有了,我这不就马不停蹄,来找我最敬爱的师兄了。”
    赋云歌也有点动容:“……那你还真不容易。”
    冷风吹来,吹得那人几乎想要落泪:“那当然!唉,要是师兄也像小兄弟你一样体会我的难处,那可就再好不过。”
    “啊哈哈……那就祝你一帆风顺了。”赋云歌无言以对,只好尬笑两声。
    那人痛快地说了一通,心情也稍有平复。正好小舟也要慢慢靠岸,他们慢慢走到船头。
    “对了,”忽然,那人转过头,露出笑意,“刚才只顾我自己干讲了。还没问你呢,你来满潮秋色,是要作什么的?”
    望着不远处,远岸被干枯的柳枝遮蔽的小楼,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之下。赋云歌回他一个微笑:“哦,满潮秋色还不是我的目的地。来这里倒个船而已。”
    “这样啊,哈哈,那祝你接下来也一路顺风!”
    刚好“吭嗤”地一声,他们身躯微微一晃,船舶靠岸。两人谢过艄公,踱步而上。
    远处的柳条,顺着冷风飘浮着,好像疏陋的铁丝。
    “对了,说了这么久,我能有幸知道你师兄叫什么吗?”赋云歌侧身看着那人沿岸慢慢走开,叫了一声。
    “哦——他的名号啊,”那人驻足回头,愣了一下,“其实师兄向来不喜欢别人透露他的名字的,但鉴于你我如此投机,我替他小小开一个例外。”
    “他的绰号叫做,玉振江潮。”
    赋云歌神经陡然一颤。其实在刚才说道用琴的高人,他也想到过这个名号。只是先前九彻枭影之祸时他几乎没碰见过这位高人,知之甚少,故而难以作定论。
    而那人,也看到了赋云歌瞬间表情的变化。他也随之愣了愣,然后朝赋云歌走了回来。
    “你,你难道也认识我师兄么?”那人朝赋云歌又一步靠近,脸上顿时洋溢着热情的笑容,“那可太好了!师兄不愿意见我,说不定愿意见你呢。”
    “哎哎——”赋云歌见状连连摆手,“大侠不可误会,我也就与你师兄有过二分之一面之缘吧……”
    “那就够了!”那人仍然在洋溢,“他没讨厌你吧?那不就对了!”
    “呃呃……”赋云歌元功未复,拗不过那人的推搡,被迫朝那边挪去。不过他倒也想见见这位高人,算是弥补之前的遗憾。
    而且自己时间也不算紧迫,也就任由他了……
    两人走了不多时,那人立刻就指着不远处一条静静停泊在岸边的,被枯黄的蒿草环绕的小船,道:“你看,那条船,里面肯定有一个师兄。”
    “呃,何以见得?”赋云歌朝那船看了一眼,认为没有说服力。
    那人挠了挠腮:“他师兄我师弟哎,他屁股上有几颗痣我都晓得,我不了解他,还有谁了解他?”
    “这……”赋云歌闻言惶然。
    一见到师兄的船,那人的脚步都变快了。直到船前才骤然减速,变得犹豫起来。
    “嗯?”赋云歌歪脸,“走啊,咋不走了。”
    “呃,”那人顿了顿,似乎有些羞涩起来。他又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师兄船”,语气也变得吞吞吐吐,“你说,我这见面语,用哪款风格会比较好?”
    “啊?”赋云歌愣住,“所以你这样问我也不好说……用最正常的不行吗?”
    “不不不,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总要有点仪式感不是?”那人煞有介事地晃晃指头,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沉稳点会好些吧,或者见面就拥抱加大哭?”
    “我觉得你只要假装得像个正常人,你师兄就很欢喜了。”赋云歌扶额。
    “啊,那好吧。”听了赋云歌的建议,那人终于决定下来,“听你的,咱们一起进去。给我师兄一个惊喜。”

第五百三十七章 舟影杀机

    “哈哈,随你,随你。”赋云歌此刻真的感觉无所谓了,和这位仁兄聊天,实在是有点费命。
    敲定决议,那人一胳膊揽着赋云歌,朝那船毅然走去。
    船舱外覆着厚实的苇杆纺的帘子,非常挡风。透过边缘的缝隙,能够看见里面似乎闪动着灯光。
    两人一下跳上船头,船身陡然晃动了一下。趁此机会,那人飞快地掀开敦厚的帘子,开怀大叫:“我滴好师兄,我可想死你啦!哈哈!”
    同时,赋云歌眼角好像窜过去一只耗子似的,那人飞快地扑了进去。微风吹来,外面只留还没反应过来的他独自凌乱。
    什么玩意……这就是他的正常款?
    然而,还没等他意识过来,船舱里霎时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再一眨眼,惊见苇草纺的帘子瞬间撞裂成片,散了一船板,同时那人屁股朝后,斜着飞了出来!
    “呜哦?”赋云歌大开眼界,“你师兄弟见面打招呼还挺个性?”
    但是,还没等他看清眼前的局面,就看另外一人从船中腾跃而出。但一眼辨认之下,就知道他绝对不是那个高人宿九琴!
    潜伏者纵身紧随追去,把原本戴在头顶的一只笠帽朝后一丢。赋云歌急忙看去,却见他竟然还挂着一口遮住脸鼻的黑纱。
    “你敢冒充我师兄……”那人还在往远处飞,声音渐渐模糊不清。
    赋云歌起初的惊讶已经消散。他顿悟过来了,这是遇到敌人了!
    潜伏者一招力道不小,那人飞到近岸的小树林才摔落在地。赋云歌只听那边骂得热闹,连忙跑过去一看究竟。
    潜伏者立刻追来。那人一下从地上翻滚而起,摆出十足的架势。
    与那人完全不同的沉静,潜伏者一身黑纱织就的长袍随风飘飞。仿佛网中之人,尖锐的杀气,在两人目光交锋的一刹,已经弥漫开来。
    四周都是枯木。两人身处其间,呼吸,仿佛交织成了一片萦绕的薄雾。
    陡然,就在赋云歌气喘吁吁跑来时,惊见两人,划开战章!
    一手有无,那人凭空化现一道金光。再看是一样样貌古怪的乐器显形,龙纹密布,仿佛一只小号的悬梁编钟,像秤砣一样挂在一条盘虬的铁杆一端。
    “这什么……”赋云歌看傻了,那小武器挑在手里跟个烟斗大小,这东西有什么用?
    但再看另一人,赋云歌同样感到惊讶。
    那人的武器,勉强算得上是一把剑。但是剑刃无比纤细且柔韧,远看简直像发丝一般。
    这下可让他大开了眼界。赋云歌不自觉去往背后摸自己的剑,可是对于这个战局他了解的太少,帮哪一边他还不能确定。
    “商宫玉麟·乐悬行,是吧。”
    忽然,潜伏者微妙地调整着气息,幽幽问道。
    “你知道我?”那人吃了一惊,手中武器朝后一挥,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那人于是确定。他上前一步:“把不属于你的东西,交出来。”
    一语惊人,看似挑衅的一句话,却让乐悬行浑身一颤。
    赋云歌躲在树后,窥视着全局的发展。见到那个叫“乐悬行”的高人似乎理亏了,他暗自庆幸好在自己没有莽撞出手。
    空气的薄雾一时间凝固一般,沉寂弥漫。
    乐悬行与潜伏者对峙了片刻,终于昂起头来:“你先告诉我,我师兄哪里去了?”
    潜伏者愣了一下。但很快摇头:“……不知道。”
    “那不行,我要先见到师兄。”乐悬行倒退了两步,似乎有点想跑。
    “没有交出那东西,我不会让你离开。”潜伏者紧盯着他,目光邃然,“就算你师兄在此,你以为我会就此服软么?”
    乐悬行看着那人发丝一样的武器,两人之间渐渐进入无从转圜的境地。潜伏者说完话之后两人再度陷入沉默,谁也没有先动弹一下。
    赋云歌看着两人,能够发现在他们身边,薄雾渐渐挥发掉了。
    他们在蓄力。赋云歌立刻明白,现在两人就像紧绷的弦,随时在下一秒,这树林就会剑拔弩张。
    吸了吸湿润的空气,赋云歌围观得同样很紧张。
    倏忽,他率先注意到乐悬行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接着听到他的大喊:“快!攻他背后!”
    “啊?叫我吗?”赋云歌呆住,刚想要依言助阵,转身就听到两人之间发出“噌噌”的兵戈交打声。
    乐悬行一声大喊,就是为了耍滑头带偏潜伏者的注意力。然而潜伏者不为所动,见到乐悬行朝自己攻来,立刻抽剑向前,剑光如细密的电光,映照漫片树林。
    乐悬行虽然占得先机,但是潜伏者剑速绝快无伦,立刻压制了他的优势。来不及出招就被四面八方袭来的剑浪裹挟,乐悬行左躲右避,显得颇为狼狈。
    赋云歌见状,知道自己现在也没法帮忙了。只是这位乐悬行高人打得属实不太光彩,虽然勉强躲开了潜伏者的杀着,但可谓是一点面子都没了。
    潜伏者剑术高超,完全发挥了细剑的优势,仿佛丝线无从寻觅,却处处不得不防。
    乐悬行拿着他那根短小的武器又挑又拨,细剑力道轻微,只在那口小“钟”上发出很弱的回响。这似乎让他有些意料不及,几次想要发招破阵,却难以实现。
    一进一退,两人脚下滑破一林残雪碎叶,渐渐远离赋云歌所在。
    两人在赋云歌的视线中渐渐被林丛遮蔽,赋云歌看得酣畅,连忙又跑过去继续观赏。
    “喂喂!来帮把手,否则一会儿可就没得看咯!”焦急之下,乐悬行不得已冲跑来的赋云歌大喊。
    潜伏者并未关注背后的这个少年人。乐悬行话音未落,他的剑路陡然再变,竟然广织四周剑网,锐不可当!
    赋云歌对于这名来历不明的潜伏者,同样感到诧异和佩服。这样独特的武功,配合他快到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即便他看了这么久,也没想出很好的破局之法。
    除非,是有另外一人的协助。

第五百三十八章 宝铎龙雀

    想到这,赋云歌的手又不自觉地朝后摸去。眼看乐悬行步步成亏,他也在权衡究竟是否应该出手。
    忽地听到战局中传来一声大喝。剑光一乱,但是瞬间又恢复如常。
    那声大喝,是来自乐悬行的反击。但显而易见,潜伏者并未被他仓促发散的真气击退,虽然招式猝不及防被打乱,却仍然能拿捏得住乐悬行。
    乐悬行显然被持久的困战逼迫得非常苦恼。赋云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终于奋力运气,只听剑袋开口,云雾横飞,伴随一条清影绝逸,归入赋云歌掌中!
    眼中倒映着酣战的身影,赋云歌再度提气上手,决然飞身上前:“——说好了,我可就帮你这一招!”
    同时,赋云歌下意识地调运真气,上覆于剑。
    然而,就在云气刚刚自掌心而出,赋云歌陡然感到持剑之手臂,各个穴位仿佛爆粒的豌豆一样,接连传来剧痛。
    他神情一变,但是眼前距离潜伏者背后,不过数尺之遥。强韧疼痛,他挺直宝剑,直直地刺向潜伏者的命门穴。
    “……嗯?”
    关键时刻,赋云歌的袭击,果然使得潜伏者心有顾忌,回剑挡格。
    缠绕的青丝裹挟着不俗的气劲,虽然无比柔软,却在同一瞬间扫开了飘渺剑。赋云歌脸色扭曲,被这一扫击落在地,打了好几个滚。
    不过,这一次的分心,恰巧成就了乐悬行的绝处逢生!
    “谢谢啊!”乐悬行见状,终于有了施展能为的时机,当即倒退数步,与潜伏者隔开距离,“你在原地不要爬动,好看的现在才开始哩!”
    “捏……麻麻滴……”赋云歌吃力地骂道。
    潜伏者的招数紧随而去。赋云歌卧倒在雪地里,目光却坚持放在这场未完的战局上。
    毕竟自己付出这么大代价,不管咋说,哭着也得看完……
    只见,此刻的战场上,果真发生了新的转机。
    一瞬之失,却让乐悬行有了喘息的机会。而也就是这个机会,使得他的修为,真正显露出来!
    细丝的剑网即将覆盖而来,乐悬行一改之前的匆忙,气态决然。
    陡然,只见他手心一摇,所持乐器,霎时散发无边乐响,如同金辉流云,钟鼎叮咛!
    声音附着乐悬行独到的真元,威压空前大盛。仿佛有了数倍的增幅,较之刚才的仓促一喊不可同语。
    满林皆振,仿佛共鸣。无边音波的压力登时推散潜伏者的攻势,剑网不攻自破!
    “这才是开始哈,接下来好好注意!”乐悬行一手按在乐器之上,无比神气,“让你见识,龙鸣雀振的神威!”
    铎中之宝,龙鸣雀振。乐悬行手持之物,正是传闻中的此器。
    龙纹雀舌,音律大作。霎时随着乐悬行一掌按下,宝铎震响不绝,金声向空,竟然在半空凝聚成龙雀象形,飞扑伶伦之翼,攻向潜伏之人!
    潜伏者见状之际,龙雀已经近身。而当他挥剑击破的瞬间,蕴藏其中的无边清音如龙吟纵横,震慑他的浑身脏腑,耳膜立刻流血。
    正音入耳,使他大为警惕。好在其速度绝伦,吃了一堑,当即纵身避开剩余的象形攻击,只见那些音律龙雀纷纷飞跃入湖,窜进水面之下。
    赋云歌勉强扭过头去看那边。果不其然,只见湖水沉寂了一两秒,倏忽平静的水面爆开呼啸而起的水花,层叠的音波激荡水浪,冲开了停泊岸边的船。
    轰然的冲击力,激碎近岸的积雪,地面同样产生微微的震荡感。
    “这就不行了?”乐悬行更为得意。
    只见他炫技似的,一招得手,他竟然将龙鸣雀振收了起来。继而是一道蓝光在他身侧湛然亮起,一只满腹鱼纹的青光琵琶,顷刻显现。
    “接下来是我的第二件宝贝——鱼戏冷泉!”他一侧抱住琵琶,看着朝自己冲来的潜伏者,立刻拨动琴弦,“这次可是来认真的咯——”
    “玄天姑射·阴律南吕!”
    潜伏者目光一冷,随即细剑背在身后,脚尖踮起,身轻如燕向后飞开。
    然而,乐悬行的神招已然箭在弦上,绽放出冰晶霜花般的光华。
    阴柔的鱼戏冷泉,在乐悬行的真气灌注之下,霎时飞跃出两条蓝光粼粼的龙鱼象形。只见那两条精灵似的玄音围绕着乐悬行轻盈游走,同时顷刻,南吕之音迸射而出!
    满林摇撼,枯枝纷纷折断坠下。地面飞雪横扫,清音一落,无数道眼花缭乱的幽蓝色水波音律,快绝如刀,朝潜伏者收割而去!
    雪光满目,清冷的弦音响彻林间。音刃穿过树干,却是对其毫无伤害,继而再度化形,朝着潜伏者层层围杀。
    音律在林间来回回响,音刃便得以在空中不断产生。真正宛如激浪层叠,满目清光,满耳清音,摄人心魂!
    “好强……”赋云歌仰头看着这般杀势,喃喃道。
    而就在所有音刃围杀的彼端,即便潜伏者速度再快,也难以逃离“声音”的范围。很快他就被空中随时产生的音刃追上,不得不转身应对了。
    威压临身,潜伏者自然知道背后的招式尾随而来。心思一顿,他立刻凌空一踏,飞上高枝,同时细剑随风,在周身环绕成无比细密的球状。
    然而,即使细剑剑刃无比柔软,但却无法一如设想,化解掉音律的力量。陡然间数道音刃袭来,剑刃瞬间向内弯折,同时蕴藏的音波爆散,声振远江。
    顷刻之间,连番受创。潜伏者却是临危不乱,心思一改,决意展露不传之能!
    “疏雨之燕,蛱风之蝶,沾风过雨而身不湿……”他低吟道,同时只见他腹部霎时瘪了下去,好似要把满腔气息全部吐完,“君且见,逆风穷影·隙白驹。”
    话甫落,无数音刃已经近身。然而就在乐悬行、赋云歌四目睽睽之下,潜伏者的身躯霎时凌空错动,竟然精准地穿梭过音刃之间的缝隙,毫发无伤!
    “嚓嚓”几声,潜伏者背后飞动的长袍被音刃切割成片。然而只见潜伏者本人,却是如同失去了厚度,纸片一般掠过铺面的杀着,宛如庖丁解牛,肆意悠游音刃之间!

第五百三十九章 鸣乐无声

    “啊?!”赋云歌看得呼吸都要停止了,如此危险而优雅,令他惊诧之余,不禁也为之捏了一把冷汗。
    真正如过雨不湿的飞燕,纵然音刃层出不穷,他却照样应付自如。简直仿佛音刃皆是虚幻,他在独自凌空飞舞,宛如优雅的蝴蝶。
    “哦,牛批,居然可以这么玩的?”乐悬行对于这种独特绝伦的身法,同样瞠目结舌。
    而更加令他惊讶的,则是他竟然不再后退,穿梭过阵阵音浪,竟是缓缓朝自己而来!
    眼看自己的攻击被他尽数躲开,乐悬行不敢坐以待毙,但是此刻更换乐器,无异于暴露死门给对方看,只得紧抱鱼戏冷泉,拨弄琴弦越发紧促。
    层层水涛般的音波,自他手中飞出。然而就在这危急一瞬,乐悬行却陡然感到内息一滞!
    好像全身脱力,乐悬行感到经脉中的真气,从未像现在这样空虚过。
    仿佛断流的泉水,此时的乐悬行,手中不曾间断的招式,陡然威力大减。音律声音忽然减弱下去,他额头冒出冷汗,眼前之人,却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他试着再度调运气海的力量,但是令他吃惊的是,没想到不知何时,气海真气已经被全部消耗殆尽!
    难以为继,眼看着潜伏者慢慢提起细剑,他的呼吸越来越紧张了!
    在地上的赋云歌,也发觉了乐悬行的异样。看着那边的情况,他不禁喊道:“你搁着憋大招呢!别墨迹啊,想死吗?”
    乐悬行急得汗流浃背。赋云歌的话,作为当事人,他能不懂么?
    可是……为何他这一战的真气,消耗得这么快?快得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越发焦急,手中弦音越是失调。然而失去了真气的加持,他真就成个弹琴的了,哪还有什么威力可言?
    发散的音律,力道悉数不见。只余琴音悦耳,却不见任何音刃再生。
    威力尽失,空中的招式也逐渐化消。潜伏者干脆走下来,慢慢伸出剑刃,一步步朝他走来。
    乐悬行一边弹琴,一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你还奏乐,奏个什么劲啊!”赋云歌看得简直比他还急,“才艺展示吗喂!快打啊,拿琴头拍他啊!”
    此刻,潜伏者已经来到了他跟前。
    乐悬行脸上冷汗止不住地流,眼看着潜伏者来了,他缓缓抬头,面带真挚的微笑……
    潜伏者看着他,眉眼之间流露出不屑。
    刹那间,只见他手腕一抖!细剑指向他的胸口,快速闪过数点银花!
    随之,“噗噗”几声经过。乐悬行胸膛的衣物片片撕裂,飘落在地。
    赋云歌瞪圆双眼:“喂!!”
    只见,衣服破裂之后,从中缓缓掉出来一只黄澄澄的布包。潜伏者伸手一接,便拿到了手中。
    乐悬行已经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若是剑锋再深入几寸,他的心脏就被戳穿几个窟窿了。
    然而潜伏者并未那么做。收好布包里的东西,他转过身,冷然说:“弹得不错,还算是好听。”
    “你,你你你……”乐悬行自然知道这句话是讽刺,但是刚脱险境,他一时还语无伦次。
    试着站起来,但是还摇摇晃晃有些不稳。而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两臂和肩头的几道薄薄的划伤。
    这几道不痛不痒的伤口,应该是刚才被潜伏者压制的时候受的伤。
    想到这里,乐悬行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事,脸色一下变得非常吃惊,嘴巴张大得能塞下一只鸡蛋。
    潜伏者已经达到目的,转身打算离开。乐悬行抬起手,难以置信地指着他的背影说:“你,你难道是……”
    然而,潜伏者却立刻转身。他把食指竖在遮着黑纱的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不杀你,你不泄露我的身份。公平交易,来日有缘再会。”
    幽幽一句话,那人瞬间跳上树梢,几下轻盈的腾跃,便已经飞向了遥不可及的远方。赋云歌勉强站起来,再看已经找不到他的踪影了。
    “呼呼……”在地上躺了一会儿,赋云歌体内的冰火之气已经渐渐平息。他慢慢朝乐悬行走过去,只见他还站在原地,朝远处观望。
    “喂,别看了,人都走远了。”赋云歌上前去,推了推他的胸口。
    乐悬行手心出汗,被赋云歌一推,手差点攥不住琵琶。他摇了摇头,顾自叹气:“坏了,这下事情大条了。可师兄家被人偷了,人却不知道在哪。”
    赋云歌并没理会他没头没尾的话,而是对刚才的战局非常好奇:“话说你是怎么了?明明形势一片大好,怎么就突然没力了?”
    对于旁观者,乐悬行刚才战局的状况确实古怪。明明满空杀招不绝,占尽上风的他却突然间仿佛被剥夺了力量,等于直接缴械了。
    就算到了现在,赋云歌也看得出乐悬行力量衰微,体力不济,似乎非常疲惫。
    乐悬行回过神,想了想如何解释,然后把两臂伸出来给赋云歌看。
    “就是这几条伤口,这是那货的阴招,我直接气死。”他语气衰弱,但仍然愤愤不平,一边大喘气一边怒叱。
    赋云歌检视了一下他的手臂,也看到了那几条轻微的伤痕。照理来说这样的程度对于习武者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可是想到战局的诡怪变化,也容不得赋云歌不信。
    “这家伙有一种独门的阴招……呃,对就是阴招。”乐悬行无视赋云歌的眼神,接着说,“他能通过用剑刺伤人,把别人身体里的真气通过伤口偷偷外泄出去,嗯对,就跟戳破气球一样一样的道理,就是没这么快。”停顿一下,乐悬行又跟上一句,“这也是他的看家本事。”
    “真的……这么神奇?”赋云歌听他侃侃而谈,算是大开眼界,他从未听过这种能力。
    乐悬行撇撇嘴:“谁晓得他从哪学的这种下三滥,不光明正大。我就是一开始中了他这招,大半天没注意到,结果还没潇洒够就成这样了。”

第五百四十章 拈花古座

    “那你怎么办?现在感觉你比我还虚。”赋云歌问。
    林间穿过鸿鹄的叫声,随之远去。乐悬行望了一眼煞白的天空,又说:“没事。中他这招,只要伤口愈合,真气就不会继续外泄了。恢复这点真气对我小菜一碟,当务之急……”
    “嗯?”赋云歌抬头。不过他大抵也猜到乐悬行的“当务之急”了。
    “唉,这下师兄没找到,宝贝先丢了。”乐悬行欲言又止,最后愁眉苦脸地翘翘嘴角,聊以自嘲,“算了,先找师兄要紧。古话说得好,常在江湖漂,总得有人罩。有刀一起挨,有难一起遭。”
    赋云歌看他现在还有本事贫嘴,不禁为之佩服。
    感到恢复了一点力量,乐悬行化去手里的鱼戏冷泉。他漫无目的地看着被刚才的打斗冲到离岸边很远的小船,兴致阑珊地吹了吹额角的头发。
    赋云歌看他这样,也不好就此作别。他思考了一下,在他身后建议:“我觉得,说不定你可以去下界天找找他?”
    “哦?”刚感到了无头绪的乐悬行,听到赋云歌这话立刻又有了精神,“真的吗?”
    赋云歌并不肯定:“三个月前他是在下界天的。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了,只是建议而已。”
    乐悬行闻言若有所思。想了想,他上前拍了拍赋云歌的肩膀:“那好!谢谢你啊,小兄弟,你这回帮我太多,我都记在心里了,来日必报!”
    赋云歌讶然:“你真要去下界天吗?”
    “总该找找看。反正我现在也不知道去哪了!”乐悬行心情回复很快,看上去无比乐观。
    “那好……祝你一路顺风吧。”赋云歌转过身,“我就不陪你去了。”
    两人走出树林,来到岸边沿着水岸慢慢踱步。两人都要找船,便干脆走完这段路。
    “你一开始怎么没注意防范?”走着,赋云歌还是好奇刚才的战斗。
    “谁叫那货带着面纱,我没想到会是他。要是让我一开始看见了他的脸,我直接开大招好吧!”岸边乐悬行的声音响亮,荡起近岸的涟漪。
    走到楼台的另一端,水面广阔许多。虽然冬日寒冷,但是却能看到几只零星的水鸟站在客船船梢,期待着鱼儿露头。
    静肃的江面,泛动着微漾的冷光。岸边有人声交错,但是并不算热闹。
    “你们刚才又听到那边树林的音乐吗?……”
    “谁知道,我也听见了……”
    “还挺好听的……”
    人们也都在讨论着刚才树林的异象。乐悬行穿过人群,脸上又掩盖不住得意。赋云歌斜了他一眼,心里尬笑。
    江面刚好有两条正在拉客的船只。乐悬行和赋云歌各自踏上一条,他们目的地不同,离开满潮秋色就要分道扬镳了。
    冷风飒飒。赋云歌和乐悬行都坐在船头,依靠着坚硬的船舷,摆手告别。
    “赋云歌,我紧紧记住你了!下次见面我请你吃饭喔!”
    拨篙起行,赋云歌坐在船头,听到相邻的船头乐悬行的声音,回头朗笑。
    两船渐行渐远。江上的风越来越凉,赋云歌爬起来走到舱前,掀开帘子,最后转头看向那边:
    “一路顺风!”
    只听到那边也传来一声叫喊。逆着风浪听不清晰,但可以看到乐悬行向这边使劲挥手。
    船头转向,江波的颜色覆盖了满目冬光。温热的船舱传来扑面的舒适感,赋云歌钻进船舱,依偎着船舱里明亮的船灯,深深吁气。
    江流越来越快。透过船舱的小窗,外面的景色快速变化着,满潮秋色鳞次栉比的阁楼,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
    …………
    马车笃笃。数日行路以来,东方诗明和白蒿拜访了沿路遇到的三教寺观。不过线索甚少,几乎毫无进展。
    东方诗明有意无意地赶着马匹,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过连续好多天阴霾笼罩,自从昨晚一阵夜风,今天早晨居然放晴了。夹道的林中雪色如晶,闪烁着美丽的毫光。
    听到东方诗明叹气,白蒿又探从车厢出脑袋。
    “我们找的地方都太小了,没有线索也很正常的,你不要灰心呀。”白蒿提议,“要不我们先回你家,找当年挑地点的人问一下比较好?”
    东方诗明兴致不算高。他摇摇头说:“那是最后的办法。咱们确实在往回走,不过我也希望能从路上再找到一点有价值的消息。”
    想到地图上的位置,他们虽然没有按照原路返回,但是再过两三日也就到家了。这趟虽然获得了不少线索,可是谜团也越来越大,他不禁有些百感交集。
    不过……接下来的最后一处,应该也是最重要的希望了。
    “荣枯拈花座……”他反复念着地图上的地点。这里应该是方圆比较闻名的一处佛门圣地,换做当年的僮仆们,应该会在这里留下线索。
    这样想着,盘山的林间道路已经行近尽头。
    “欸……快要到了!”
    白蒿在后面叫了起来。东方诗明打起精神,催赶马匹快步向前驶去。
    林间尽头,环山之凹。视野一阵开阔之余,继而被远处森然群山再一次压低了气息。
    被群山环抱的低洼处,盘踞着一尊庄严佛寺。最高处耸立高塔一座,顶尖石雕莲花形状,看上去肃穆而如磐石般龙钟老态。
    阴郁的岩石颜色,外围的阳光已经被群山挡住,恰好将整座佛寺笼罩在阴影当中。寺庙周围栽植了一圈树木,可是已经全部凋敝,看上去宛如骷髅伸手。
    远隔一段距离,他们已经能够闻到来自庙宇的清香淡泊。
    “有、有点可怕。”白蒿看着前面黑漆漆一片的寺庙,不禁有些紧张。
    东方诗明张开地图,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地形,与地图描绘无异。在紧邻的山口处,是一大片村落依傍,随之村落的痕迹像一只敞开的布袋,绵延向视野的远方。
    与荣枯拈花座不同,村落则悉数坐落于阳光之下。村民们房顶的雪盖已经融化成水渍,在阳光下晶莹闪烁着金色的光。

第五百四十一章 枯寺方圆

    东方诗明点点头。不管怎么说,既然来了,他就必须要进去看个仔细。

    这样想着,两人驾驭马车,向山下的佛寺快速赶去,踢踏开一地雪泥。

    山下的颜色较之刚才所见,似乎更加昏暗。遍地夹在泥泞里的碎叶残枝,气氛空洞而肃然,仿佛耄耋之年的惨景。

    马车停到门前。两人携手下车,却见到寺门半掩,混似从无人关心有无来客到访。

    唯一能给两人一点好印象的,就是飘荡空气中的香味。这种熏香无比罕见,并非是一般所见的请神之香、珍木之香。

    怀着忐忑,两人走到门前。只见门口无人洒扫,连一副楹联上都落满灰尘:

    “拈花一笑,荣枯盈溪。”

    东方诗明两人对此中蕴含的佛法并不很了解。隐约能够听到其中有人声,他们便一同走了进去。

    进入后,只见一条宽阔的石板路。两边零星安放着几座神兽石雕,简朴的线条仿佛天然不经雕琢。

    最前面,是一座构筑扁平的大殿。几个僧众了无精神地提着扫帚清理着大院的残雪碎叶,脸上的表情仿佛与这片昏暗的寺庙一同凝固了。

    两人朝前走着,观摩着雕像的构造。前面有几个僧人注意到了他们,但也没朝前迎过来。

    白蒿看着他们,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悄悄跟东方诗明耳语:“他们好冷漠啊。”

    东方诗明点点头。僧人们的心性如此,与拈花座这一派凋敝的环境脱不开干系。

    迎面有从大殿参拜出来的村民,倒是添了几分生气。只见有个光头小僧陪着那几位村民走出来,有说有笑,似乎与周围浑然两个世界。

    东方诗明这才注意到,之所以率先发觉小僧的光头,是因为其他僧人,都戴着一顶灰蒙蒙的僧帽。

    小僧一身衣服与周围的僧人同样不同。如同灰烬中的一点火星,与别人的灰色裟衣不一样,他身着一件暗红色点缀绿色图案的裟衣,看上去颇为新颖。

    东方诗明两人和他们越走越近,小僧也刚好看到他们,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只见小僧朝几位村民作揖告别,转而兴冲冲跑到两人面前。两人于是停步,等小僧过来。

    小僧跑得很快,即便衣服宽大,也不影响他运动。他到两人跟前站定,礼貌地双手合十:“两位施主,光临敝寺,是来请愿吗?”

    东方诗明打量了一下眼前小僧。他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较之白蒿似乎还要小些。

    思考了一下,东方诗明同样微笑还礼:“今日拜访贵处,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不知道方丈在否,我们想要叨扰求见。”

    小僧听了他的话,挠了挠头,好像有些为难。他说:“我们方丈啊,平时不太喜欢见人。而且这段时间他老人家在参禅静修,我做不了主。”

    “喔……”东方诗明眼神转向一边,看上去有些遗憾。

    小僧心地善良,见状也有些苦恼。想了想之后,他忽然有了主意:“虽然我做不了主,但是我可以带你们找荣兴师伯,他说了算的。”

    “那可太好了。”东方诗明于是微笑,向小僧道谢,“承蒙小师父费心了。”

    小僧腿脚伶俐,先朝大殿方向走去。东方诗明两人随后跟上,穿过数个扫地的僧人。

    小僧朝后连连摆手:“施主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呃那个,贫僧法号花裘,不用叫我小师父的。”

    “花裘?”东方诗明刚念出这个名号,总觉得有点奇怪。

    总觉得给他起法号的师父,有那么一些些没安好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单论字意,倒和小僧这一身花花绿绿的僧袍很搭配。

    “你平时都住在这个寺庙里面吗?”白蒿跟在花裘身后问道。

    花裘回头,憨厚地一笑:“哈哈,是啊。我自小是被收养的孤儿,除了这里的师父们,就没有其他的亲人了。”

    “啊……对不起。”白蒿闻言,连忙敏捷地道歉。

    “没事没事。”花裘对这件事并不放在心上,“师父们自小就告诉过我,这都是我的因果缘分,不用强求和遗憾。而且师父们对我也很好,我过得很开心。”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们穿过大殿,来到后面的庙宇。花裘弯弯绕绕领着两人走到一处僧人们上早课的大堂,在里面找到了所谓的荣兴师伯。

    “师伯,他们想来见方丈。”到了大堂,花裘的声音就自觉地压低了。走到那位体型宽大的僧人身后,他很恭谨地说。

    荣兴师伯身宽体胖,僧袍罩在他的身上显得颇为捉襟见肘。他慢悠悠地转过身,懒散地瞥了一眼东方诗明两人,便说:“方丈最近不见外人。”

    “这……”东方诗明微感尴尬。

    花裘看上去,也有些局促。他往返看了几眼东方诗明和师伯,最后低声向师伯求情:“师伯,两位施主肯定有要事,咱们方丈真的不能……”

    但是荣兴师伯仍旧摇头:“不行就是不行。他两人缘分不够,下次吧。”

    白蒿躲在东方诗明背后对那个胖僧人做鬼脸。东方诗明想了一下,试图退而求其次:“荣兴大师久仰。晚辈是代东方家而来,想要查证多年前的一件真相。今日既然无缘拜会方丈,有几个问题想请大师指教一二。”

    荣兴大师“喔”了一声,不置可否。

    花裘见状,也不好多说话了。他悄悄靠在一边,不打扰东方诗明和师伯的对话。

    “请问大师……”东方诗明想了想,“十余年前,您便一直在拈花座修行吗?”

    荣兴大师敦了敦厚实的下颌:“是。”

    东方诗明想来此事有戏。他于是进一步追问:“那大师可还记得,曾经有没有东方家的家使,前来上门问询为夫人做法事的一些事情?”

    十几年前的记忆,按道理应该已经模糊。可是东方家三教交好,凭偌大家族的影响,或许能留下一些浅薄的印象。

    荣兴大师仰起头来,开始在脑海里回忆。东方诗明随后又说:“不求如何细节,只要大师对此事有一点印象就好。”

第五百四十二章 石雕莲塔

    荣兴似乎没理会他这句,兀自仰着头思考,形貌好像进入禅定的熊一般。

    东方诗明只得耐心等待。白蒿独自跑到大堂门口,朝外观看拈花座的庙宇景象。

    花裘同样一动不动。东方诗明偶尔和他一照眼,似乎小僧也感到有些煎熬。

    过了片刻间,荣兴大师总算是动弹了一下。

    “嗯……”他垂眉看向东方诗明,正好碰上东方诗明急切的目光,“没印象了。”

    好像给火苗上浇下冷水,这么长时间的等候结果是颗粒无收。东方诗明稍感失望,可也无可奈何:“好吧。感谢大师了。”

    荣兴转过头去忙自己的事,似乎在计算本月的香火账。花裘走到东方诗明身旁,小声说:“施主久等了,我领你们出去吧。”

    东方诗明苦笑着点头。他随即收拾心情,恢复理性地思考。

    若是荣枯拈花座东方家也不曾到访,那自己之前的推论莫非有错?但是为何家族一下就选中象风观,越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踏出大堂门槛时,半空忽然传来了宛如枯木的声音:

    “领他来吧……此事,拈花座亦有知晓。”

    声音仿佛回荡在半空,又好像直接传递入耳。可是四周无人,这令东方诗明和白蒿都感到无比吃惊。

    “这是……”东方诗明看向花裘,却见到小僧脸上同样惊讶,还有无比的虔诚和尊敬。

    “老衲,荣枯拈花座方丈,枯禅衣。”

    又是相同的梵音回响,东方诗明这下肯定了此人身份。霎时他感到心里一阵快速的激动掠过,看来这荣枯拈花座,果真是来对了。

    转头只见荣兴大师也庄重地转过身,放下了手里的账簿。

    他看向小僧花裘:“既然这样,你带他们去见方丈吧……唉。”

    最后一声叹息,东方诗明和白蒿都不知道为何。花裘显得无比欣喜,连连点头:“是!”

    看来见方丈一面,对于拈花座僧人来说也是一大幸事。他们第一次来竟然就得到了方丈的指名会面,在僧人们看来应该是无比荣幸了。

    话不多说,花裘带着两人欢快地朝最高处的那座塔走去。

    塔顶雕莲,粗糙的砂石打磨的墙体质感远观就能看得出来。拈花座寺庙方圆比在山上看到的要广阔很多,在寺院栽植的一片树林中穿梭而过,才见到了那座宝塔的全貌。

    “这些树,都是我们方丈亲手栽种的木棉。”花裘很认真地向东方诗明解说,“师父们从前就讲过,木棉在我们佛门是有道理的……”

    东方诗明多少听闻过这个“道理”,因而也没太在意花裘的讲述。但对于这位方丈非同寻常的传音能力,他倒是有些好奇。

    拈花座在昇平天佛门的声望很高,据说已经在此屹立千百年。这位枯禅衣方丈照理来讲也应该是一位玄徽高手,通晓一些非同寻常的能力,也不足为怪了。

    花裘还在讲着其中道理,白蒿倒是听得很入迷。东方诗明慢慢走着,望身侧这些还未落尽的叶片,若有所思。

    很快他们走到了塔前。不算宽敞的入口,看得出这座高塔已经饱经岁月的沧桑。

    既然到了这里,想再问花裘他们方丈的能力也有些迟了。正好花裘刚刚讲完其中道理,三人自觉缄默下来,朝塔内拾级而上。

    走入后,眼前仍旧一片昏暗。过了片刻缓过来,东方诗明诧异地发现,台阶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佛教的经文。

    甫一触碰上面的文字,一股暖流就顺着指尖袭来。东方诗明立刻抽回手来,看来这些文字并非寻常,可能是某种佛教的术式。

    花裘在前面走得激动而谨慎,每迈一步都往后谨慎地缩回一点。东方诗明计算着他们攀登的层数,现在已经是第七层了。

    望了一眼头顶的阶梯,东方诗明察觉到了一点淡淡的光亮。

    “我们到了。”就在这时,前面的花裘小声地跟两人说。

    距离第八层还有几级,三人的脚步放缓,郑重地走了上来。

    而抵达第八层之后,那股温热而深邃的暗黄色灯光,便笼罩了他们的视野。除此之外,是了如无人之境的寂静。

    呼吸的空气都是温热的,还有些干燥。随着视线扫过,他们看到了摆放在正中央的一面透光的屏风,里面人影佝偻,而所有的一点光线都来自屏风里面。

    “这便是……枯禅衣方丈么。”东方诗明自言自语。

    “……然也,老衲便是。”

    即便是耳语般的轻微,却得到了枯禅衣的回应。只见其中人影动了动,似乎转过身来。

    “方丈。”花裘见状,连忙低头。

    透过朦胧的屏风,只能看到人影依稀。东方诗明打量着其后的影子,也随后拉着白蒿一起躬身:“方丈,晚辈打扰了。”

    枯禅衣背部弯曲,显得有些矮小。屏风缓缓传来他的声音:“老衲让你们来的,说不上打扰。”

    塔楼无比静谧,甚至似乎能听到微风的流动。东方诗明两人见过方丈,很快便涉入正题。

    “方丈对于晚辈的困惑,是有什么线索么?”东方诗明问。

    枯禅衣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其间只见灯影绰约,片刻之后,枯禅衣的声音再度传来:

    “不过支离片段。个中因果,老衲自当年,亦有预料——”

    东方诗明眨眨眼睛,精神集中起来。

    “望你年纪,是东方家公子。”枯禅衣伸出一指,点了一下屏风面。“你与所求当年之事,有何瓜葛?”

    东方诗明面对枯禅衣,一者还有真相所求,二来也出自敬重,自然不会隐瞒:“不瞒方丈。晚辈是为自己生母而来……”

    四下阒寂,东方诗明简单讲述了当年之事。多半是来自已经获知的事实,为了尽快讲完,他都是长话短说,避免涉及内心情感。

    几句解释了自己的目的,枯禅衣听完之后似乎也陷入了思考。东方诗明讲完后也默不作声,静静等待着方丈给予自己所知的线索。

第五百四十三章 罕闻之秘

    然而,旁边传来了白蒿的叫声:“哎!你……你怎么哭了?”

    东方诗明转头看去,却见花裘躲在一旁小声地抽着鼻子。东方诗明尴尬一笑,随即转过头去。

    “施主的身世,实在好惨啊。”花裘一边抽泣一边小声说。

    东方诗明内心苦笑。这位小师父自小举目无亲,竟然为自己落泪,看得出他之心地善良。

    而也在这时,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枯禅衣也慢慢开口了。

    “既然如此……老衲就把当年不解,一并告知你……”

    …………

    对于避世之外的荣枯拈花座方丈,枯禅衣对于拜访本寺者通常已经不再挂心。那时虽然还未入塔清修,但也早已经不问寺院之事。

    拈花座之于昇平天佛门圣地,也算是闻名远近。即便连年衰微,却依然称得上佛门名刹。也正因此,昔日交好的昇平天三大世家,也照礼有着惯常的往来。

    东方家三教交好,对于拈花座也偶有交往。不过就算如此,枯禅衣本也并不关心。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十余年前东方家颇为反常的几次拜访。

    “时值年末隆冬。东方家曾派来家使,意图与拈花座商讨祈福法事。”枯禅衣幽幽道来,语气忽高忽低,仿佛与烛火齐一。

    对于首次拜访,枯禅衣并未放在心上。关于此次细节,他乃是后来问询了主事僧人。

    “东方家所求之地,在他们首次来访时,曾言拈花座是最为合适之所。”枯禅衣慢慢说,“既是妇人为子求福,拈花座位于圩山群阴,利于妇人之体。且拈花座幅员辽阔,僧众众多,祈福法事自不在话下,是为稳妥。”

    东方诗明默然点头。这些道理,确实丝毫不差。

    可问题自然也是源自于此。既然拈花座如此妥当,为什么后来又选择了人少地偏的象风观?

    枯禅衣继续说道:“此事起初,老衲也知道并不仔细。但东方家如此承诺,拈花座群僧自然要提前准备。当时全寺上下,皆以此为至要……”

    东方诗明“嗯”了一声。想来东方家的法事,对于拈花座自然不容小觑。

    “然而……待东方家使二度来访,便已经有迟疑之意。”

    枯禅衣好像喘不上气一般,讲了片刻,便停下来歇息片刻。顷刻之后,他才接着讲起来剩下的线索:

    对于第二次的事,枯禅衣同样并未在意。只知东方家使再来时,对于在拈花座举办法事一事犹豫了很多。经过磋商之后,拈花座只得把此事暂缓。

    全寺本来大张旗鼓的筹备,在此之后无疑被浇了一盆冷水。枯禅衣注意到了僧众的不悦,也是此次,对于首次的来访有了了解。

    但他不以为意。他始终主张万事存在因果,若是错过,不必强求,缘分不在,强求无果。

    这件事搁置了许久。而等到一个月左右之后,东方家的使臣再度来访,则是带来了最后的遗憾——

    东方家最后做了决定,举办法事一事的确与拈花座无缘了。他们还送来一些礼品,以弥补之前造成的麻烦。

    此事对于拈花座,总归是有些遗憾。可当时的枯禅衣,却在东方家使与主事僧人的交谈中,了解了东方家最后敲定的地点。

    “就是……象风观。”枯禅衣叹息一声。“那时主事僧人对此事尤为看重,老衲为便于劝解僧众,也对此事有了留意。而在那一日,老僧听得东方家使同样满怀不解,直至听得决定地点,亦感到此事有其蹊跷。”

    东方诗明听到这里,已经十有七八有了头绪。果然如此,的确如此。一切如他预料,当年的事情并非意外,而是一场有预演的阴谋!

    抛开安全的拈花座,选择千里迢迢的象风观。他们目的为何,仅仅是自己的母亲,还是整个东方家的基石?

    “然在那之后,此事对于拈花座,也算过去。”枯禅衣最后道,“老衲心有关注,只是在那之后,东方家便杳无音讯……”

    “直至,四年之后,东方家再次,也是至今最后一次,派人来到拈花座。”

    枯禅衣的讲述,自从当年,一跃来到四年光阴之后的隆冬。

    同样是相似的严寒。东方家的来使带着财货前来拜访,却是难以掩抑其悲哀之情。

    对于他们的来访,心怀当年悬问未解的枯禅衣,同样聆听了他们来访谈论的全部内容。然而此次东方家使言谈甚少,似乎很不愿提及当年之事,言辞无比伤痛。

    “要是早知道会发生今天的事……当年能来拈花座,就好了。”

    这句话,使得枯禅衣对于东方家的事情,就此暗藏于心。

    “那时,老衲心知东方家极有可能出事。只是未曾想过,会是如此缘由。”枯禅衣叹息,“你此回前来,也是为老衲解开一惑。”

    东方诗明默然无语。短暂的静默占据空气,他同样叹了口气:“多谢……方丈告知晚辈这么多,这些线索非常重要。”

    深深躬身作了一揖,东方诗明脸色凝重。枯禅衣在屏风后沉默了,两人彼此对立少顷,东方诗明转身,意欲离开。

    “……你知道了这些,又打算如何?”忽然,枯禅衣的声音拉住了东方诗明的脚步。

    东方诗明转头,嘴角艰难一翘:“还有许多疑点朦胧。晚辈要将此事彻底还原,为当年母亲的死,讨一个公道。”

    枯禅衣还未说话,花裘先在一旁重重点头。只见他双手握得很紧,眼眶仍然发红。

    白蒿抿着嘴巴,守在东方诗明旁边。看着处在屏风后面的老方丈,她总有种想掀开屏风看一看的冲动。

    枯禅衣沉寂了良久,终于又说:“你生性仁孝。然而逝者已矣,一切因缘定数,徒然自往日追之,何益之有?”

    东方诗明微微蹙眉。他又回过身道:“晚辈想来……是为了当年的受害者,寻求天理公道。这样我母亲泉下有灵,也该安心。”

    “你所求,不过自我安心。”枯禅衣道,“了解往昔,便应足以心安。再以冤冤相报,非是一样善事。”

第五百四十四章 礁海暗处

    屏风之后,能够看到他双手半空画圆,缓缓合十。

    东方诗明对于枯禅衣此言不很认同。他只得微微点头:“方丈此言,晚辈会多加斟酌。再次感谢方丈,晚辈就此别过。”

    可还不等他转身欲行,枯禅衣随后又说:“一切自有因果、天理自有定数。以人为干预扰之,并非可行。你母亲有其命数,此身已登极乐,何况当年之事休矣,前尘已经了却,老衲有此一劝:不如就此罢休。”

    东方诗明心头不禁一阵翻腾。不过他还是恭谨地最后一拜,转身与白蒿离开。

    若说,无辜者被戕害是其命数,那又何来天道昭昭,恶有恶报?

    若说,挚亲之痛可被归为因果,那善良者何辜之有,忍气吞声?

    东方诗明不解,或许方丈所言有其道理,但是设身处地的他,恕无法接受。

    花裘也拜别方丈,跟来领着东方诗明下塔。满壁梵文如雷鼓云声,庄严之外,更添一丝急促的嘈杂。

    一直到走出高塔,东方诗明回望一眼宝塔,才发现原来高塔,共有九层。

    走到这里,东方诗明也已经恢复理性。

    不管怎样,此行的收获不少。东方诗明深吸一口气,跟随着走在前面的花裘慢慢朝外走去。

    枯萎的木棉林依旧。冷风打着旋飘荡着,不时能够感到刺骨的寒意。

    “方丈的能力……想来倒是很有趣。”东方诗明聊以解脱内心的压抑,与花裘搭话。

    “哎,施主你莫非看出来了?”花裘显得很吃惊,转过身来。

    白蒿歪着头也来听。东方诗明于是把方才的猜想拿上台面:“荣枯拈花座,枯禅衣,隆冬和枯萎的植物,还有灵敏的听力和传音。这些加起来,我猜方丈具有通过枯萎的植物作为媒介,聆听声音和传递声音的功法。”

    “啊欸?”白蒿惊叫起来,“真的这么神奇吗?”

    花裘也是一脸诧异,东方诗明便知道**不离十。还没等他回答,便听到了像刚才一样来自耳畔的回声:“老衲所能,确实如此。你很是聪颖。”

    不曾想连走到这里说的话,方丈都听得见,白蒿虽然难以置信,可是也不得不信了。

    花裘嘿嘿一笑:“这可是方丈独门的神功,对我们在寺里的修行,方丈都可以知道的一清二楚。”

    东方诗明点头:“这样的神功,确实非常强大。”

    看着地上干枯的野草,白蒿踩下去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了。好像担心它们都有生命似的,每一脚不慎就会踩到方丈大师的耳朵。

    三人一起穿过大殿,来到拈花座入口。走到这里,花裘好像有心事似的,神神秘秘地对两人说:“让我送你们到门外吧。”

    东方诗明两人不解其意,不过也接受了他的好意。花裘与两人穿过大门,一直走到拴马的所在,这才停步。

    东方诗明已经看出他似乎有话要说。看他此刻猫着腰看了一圈周围,不禁问道:“花裘小师父,还有什么事情吗?”

    花裘这才直起身。他双手合十道:“施主刚才猜的很对,但是还有一点,我们方丈的能力有范围,出了拈花座这段距离,方丈他就听不到了。”

    “哦……”东方诗明摸着下巴。这倒也合理,如果这样的能力可以无限延伸,未免对施法者的根基要求太高了,而且也太强大了些。

    “不过你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个的吗?”白蒿一边过去解开缰绳,一边扭头问。

    花裘摇摇头:“不,不是。其实我是对方丈最后说的话……嗯,感觉不太好。”

    东方诗明被吸引了精神。他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小僧,微笑道:“方丈说得也有道理。他之前没有像今天这样讲过吗?”

    花裘还是摇头:“不,方丈一直是这样。可是我觉得,施主的事情,也不能这么简单来看待……”

    花裘支支吾吾,讲到这里就讲不出所以然了。东方诗明观摩了他片刻,最后伸手搭在了小僧花花绿绿的肩头上:“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放心,这是我们的事情,如何处理我们有自己的定夺。——此回,也要多谢小师父。”

    既然东方诗明已经看懂了自己的心思,花裘也只好挠挠头,羞涩地咧嘴一笑:“不,没事。叫我花裘就行,施主不用这么客气。”

    东方诗明两人上马,花裘目送着他们。直到东方诗明调转马头,他才挪动脚步,朝拈花座内慢慢返回。

    可是东方诗明却并未立刻出发。他在背后注视着花裘的背影,直到转入拈花座大门,看不清晰。

    “诗明,有什么不对吗?”白蒿见他迟迟不出发,问道。

    东方诗明收回目光:“不,没事。我们走吧……跑了好几天,也该休息一下,整理头绪。”

    说罢,他勒紧缰绳。骏马扬起马蹄,朝着前路飞快地奔驰而去。

    …………

    与此同时,下界天,东海之滨。

    波澜壮阔,怒涛拍岸。远天全是阴霾赫赫,笼罩在层叠广阔的海天之际。

    烈风紧促,如同战鼓。一品红梅孤身伫立岸边礁石之上,仿佛桀骜的孤鹰。

    浮沫送来咸湿的水气,朝着他的脸颊猛扑而来。一品红梅视线投向无际的远方,仿佛那里隐隐欲现什么惊人的东西。

    可是除了肉眼可见的巨浪,那边什么都没有。

    寒禅的委托,直至如今,他仍然觉得有些怪异。

    经画狂之手描绘出的瀚海,与眼前所见几乎相同。然而这里唯有平静,除了平静之外,别无他物。

    冷风彻骨。一品红梅习惯了寒冷,双手的关节有些麻木。

    这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望着阴沉欲黑的天色,一品红梅随即转身打算离开。看来今天,也没有预期的收获。

    转过身,惊飞了数只停驻在他身后的海鸥。然而就在目光随着海鸥升起的瞬间,距离一品红梅不算太远出的一处高耸的礁岩上,模糊有一个人影!

    一品红梅眼神锐利。等他注意到那人的动作,他当即下意识地运气出剑——

    那个人,似乎想要跳海!

第五百四十五章 异船陌客

    昏暗的距离之下,一品红梅能够看到那人已经跃跃欲跳。就在他身躯离开礁岩的同时,一品红梅两指御剑,挥动之下,寒鸢梅踪鹰隼般朝那人横飞过去。

    两者的速度,都是飞快无比。千钧一发之际,一品红梅分毫不差,就在那人即将坠入海中时,宝剑倏忽飞来,刺过那人后背的衣服,“铿”地一声狠狠带人一并戳在了岩石上。

    那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躯紧紧缩成一团,被吊在礁石的斜面上。

    一品红梅见已经将人救下,吁了口气,快步朝那边而去。

    走近之后,一品红梅看清那处礁岩确实不算低。那人被宝剑挂在半高处,下面就是汹涌滚动的海水。

    此刻那人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没死成,两眼痴痴地望着身下的海面。一品红梅见状将他救下来,把他拖到了远海的碎石沙滩上。

    那人似乎还没从死亡的恐惧种缓过劲。一品红梅等待了他片刻,看着天色渐暗,便去周围找来一些散碎木头,生起一堆小火苗。

    火色柔和了周围的冷肃,也带来一丝温暖。又等了少许时间,那人才慢慢恢复神智。

    他的脸被火光照得很红。能够看出这个男人约摸四十岁的年纪,不修边幅,似乎背负着无比痛苦的伤心事。

    一品红梅也在火边坐下,不过坐在了他的对面。

    “为什么寻死?”一品红梅把靠在火堆旁边温暖的水袋拿在手里,旋开盖子喝了一口。

    那男人语气有些懦弱。他低声哆嗦着说:“我……我不想活了。”

    这自然是一句废话。

    一品红梅并没有焦急。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本来在这里的任务也只是监视瀚海的动静,有很多时间可以消磨。

    斟酌了一下。一品红梅又问:“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近岸这一片,是没有什么人家的。最近的城镇的村庄隔着一些距离,要是普通人的脚力,也该走一整天才能来到这。

    男人还是有些怯懦:“我,我叫葛盛。是东边大室村的。”

    这个地点,一品红梅大致了解。不过大室村距离这里就更远了,沿岸过来,也该有两三天的路程才是。

    “走到这里,就为了自杀?”一品红梅冷冷的视线透过火光,射向男人。

    叫葛盛的男人感受到了一品红梅的视线,浑身打了怵:“不,不是。呃,是……呃呃,自杀是要自杀的,就是走到这里正好决定下来了。”

    “那你命算是很大。”一品红梅转开视线,“再早决定一会儿,你现在已经是沧海浮尸。”

    知道一品红梅是在讽刺他,葛盛头也不敢抬了,只得低声诺诺。

    两人又安静地烤了一会儿火。一品红梅见他已经无心求死,也就再问:“说说。你为什么要寻死?我不会嘲笑你。”

    葛盛抬头看了一品红梅一眼,然后又深深把头埋下去。

    一品红梅于是叹气:“不说也罢。明天一早,我把你送回去。”

    “啊?”葛盛这下有点沉不住气了,朝后退了退,“不,不用了……”

    “怎么?”一品红梅挑挑眉,眯起眼来,“你家里有什么变故么?”

    经不住一品红梅的询问,葛盛前后无路,只得把事情悉数吐露:

    “我……我家里是有点小情况。呃……我老婆,明着跟我说她要出轨。”

    “啊……”一品红梅一听到是这样的消息,兴致顿时消减了大半。他不禁摇头:“只是如此,就让你受不了,以至于来这里寻短见么?”

    葛盛两手紧紧捏在一起,显得无比心酸:“你不是我,你不会懂的……”

    “小芳,我的小芳……”说着说着,葛盛一个大男人居然抽抽噎噎了起来,“我们之前明明说好要相亲相爱一辈子,呜呜呜……”

    这令一品红梅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他也在试着去包容。看着葛盛脸上不断被火烤干的泪痕,他静静地沉思着。

    “而且,我的爹娘……还有村子里的人,该怎么看我……”葛盛两手抱着头,开始喃喃自语,夹杂着哭声,“凭空多一顶帽子,我的命,好苦!”

    情感宣泄起来,像是破坝的洪水一样难以抑制。一品红梅等待着,毕竟也是他起初引导葛盛说出真相的,没有办法。

    周围的冷风吹着零碎的砂子。火苗霎时暗淡了一下,一品红梅的脸色纹丝不动,对面是葛盛悲慨万分的扭曲的脸。

    又是一段时间的哭诉。看着火堆底的柴火越来越少,一品红梅的耐心也快烧完了。

    “……足够了。”

    终于,一声沉沉的低喝,宛如钟鼓奏响。这一下让葛盛中断了情感,满脸泪光地抽泣着抬起头来。

    见状,一品红梅也不好说什么。他缓了一下,迟疑着又问:“那,抢了你妻子的芳心的,是什么样的人?”

    这属于是他没话找话了。但是见到葛盛的模样宛如可怜的落水狗,一品红梅也不便直接让他把胸中情感憋回肚中,只得循循善诱,让他恢复正常。

    葛盛吸了吸鼻子。他似乎有点悲愤,哆嗦着牙齿发出“喀喀”的动静:“那是个坐着大船来的,长相奇怪而且还满身肌肉的男人!”

    此言一听,一品红梅的心弦倏忽猝然绷紧。

    大船?一品红梅登时眉头紧皱。他记得当时画狂绘画谶言时,高歌的内容。

    “海浪升起喔……大船来……吓死人哩,快快躲开……”

    仿佛冷漠而纯粹的歌声近在耳边。一品红梅感到浑身一寒。

    回头看向隐遁在黑暗中的深海。隐约之间风浪迭起,能够看到巨大的浪头,像夜幕一样从海平面幽幽升起。

    大船……莫非,已经来了?

    被一品红梅倏忽而来的冷漠吓到了,葛盛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他呆呆地看着火堆底的干柴,噼啪燃烧出斑点一样的火星。

    两人各有心事地陷入了沉默。冷风呼啸着拍打着弱小的火堆,那一点渺小的火苗,在偌大而深寂的海滩上显得尤为单薄。

第五百四十六章 花酒仙楼

    葛盛身躯哆嗦起来。面前的火堆越来越小,刚才被火焰遮蔽的一品红梅的脸,此刻也能很清楚地看到。

    黑暗的颜色不断吞噬着这处光亮。满耳都是海浪刷刷的冲击声,背后的冷气渐渐侵蚀着他们的后背。

    终于,就在火焰濒临衰微的时候,一品红梅突然站了起来。

    葛盛被他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下,惊恐地看着一品红梅。

    “大室村……你带我过去看看。”

    …………

    长夜似乎在时间里凝固,一滴一滴地推迟到早晨。两岸的景物已经从雪林延至不知何时出现的楼台,寒江薄雾栖鸦,随着长篙点拨,惊飞不少啼鸣。

    赋云歌从船舱里醒来。看向舱外的光景,内心感觉一阵舒畅。

    看样子,临烟春水楼就快到了。

    满潮秋色是两江交互的一处泻湖,而临烟春水楼则是宿春江的一处大码头。因而相比之下,这一带远比满潮秋色热闹得多。

    老远就能看到江岸往来的行人,赋云歌掀开帘子走出来:“船家,这一带,哪里是临烟春水楼啊?”

    艄公转过头来:“前面就快到了。不过春水楼冬天不接客,你来得不是时候啊。”

    这个对话,在他登船的时候就已经发生过了。面对如此疑惑,他也只能笑笑,毕竟其中难处,他也不必向艄公讲述。

    看着两岸的人群,赋云歌心情算是不坏。他朝一边指了指:“这里一直都这么热闹?”

    艄公点头称是。赋云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艄公聊着天,很快就看到了码头的位置。

    码头伫立着一棵高大的老树,夸张的枝干向苍白的天空伸出手掌似的圆盖。即使寒冬已至,巨树仍然挂着不少青黄参半的树叶,随风招摇着,仿佛向来客雍容地挥手。

    码头停泊着不少客船。等赋云歌他们的船靠岸,赋云歌立马纵身而上。

    睡了一觉,他体内的异常暂时平息了。虽然还是很难调动真气,但是体能恢复了就是好事。

    在从江面吹来的寒风里抖擞精神,赋云歌看着纵横八达的街巷,毫不犹豫地涌入其中。

    吵闹的码头周围没有东方承天描述的楼台,而且附近的店面都在开张。赋云歌随性逛着,最后决定先去找个店铺吃早饭。

    可惜的是,这里客流繁忙,转了几家店铺,却是都人满为患。赋云歌心想也不着急,更想找个清静些的地方,顺便用心感悟一下身体目前的情况。

    这样想着,赋云歌刚一转身,就看到了一家很称心的店。

    “花酒来客”。店名虽然有点俗,可是赋云歌倒不在乎这些。只见他们门口人不算多,立刻旋身朝那边快速走去。

    然而,刚到店门口,打门外往里一看,赋云歌犹豫了。

    霎时,鲜亮的红绸占据了他的视线。大朵的香花散漫地摆放满地,连桌子上都搁置着大盘熊熊燃烧的红烛。

    即便现在是白天,店里也是光艳照人。只是此刻来者甚少,颇为古怪。

    赋云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里被哪家新婚的给包场了。刚想转身离开,却从中飞快的跑出来一个无比丰腴的美妇:“客人,别走啊!”

    赋云歌顿了一顿。他立刻生出来第二个念头……这莫非是个干“那种事情”的地方吧?

    就这么一徘徊,立刻被那妇人一把揽住,宛如一头母熊捕获了猎物。赋云歌方寸大乱,连连抽手推她:“不不,我想我还是另寻他处好了!”

    谁料那妇人丝毫不示弱:“哎——瞧您话说得,他处不如我处好!客人我亲自服侍您,保证让您就那个心旷又神怡!”

    赋云歌更为讶异:“您这重量级小生实在无福消受!您先把我放开咱们有事好商量哎哎哎我靠喘不过气了……”

    妇人见他实在有些难受,这才松开手,但仍然死死握着他的手腕。赋云歌如获大赦,不停地捋着胸口,心里一遍遍叫苦。

    “客人,您就来吧!”那妇人仍然在喋喋不休,“我这里全昇平天连锁,服务体贴有保障!我们那十一种绝活,来过的客人都说好!”

    赋云歌刚才缺氧,现在阵阵干呕。一听妇人这么说,更是连连摆手:“别了别了,我这就剩半条命了,我就是想来吃个早饭……”

    妇人似乎有几分遗憾。她垂下头,颈后浓艳的香薰味又扑鼻而来。赋云歌咳嗽了两声,把头转到一边。

    “那,客人我们这里的早饭也包您满意。”想了一下,妇人又开始推销。

    赋云歌实在受不了了:“好好好,就这就这吧。先给我整杯水喝,我快不行了……”

    片刻后,赋云歌独坐桌前。看着桌子上陆续呈上的几样菜品,感觉头脑的不适感稍稍平复了。

    不过……他的目光在那几道菜上缓慢扫过,红酱烧鸭,葱爆鲫鱼,泥封叫花鸡,骨汤蟹煲……那老板娘真是按早餐的规格来的吗?她是不是对早餐有什么误解?

    迟疑着提起勺子。喝了一口冒着咕咕热气的蟹肉煲,味道倒是还不错。

    听着老板娘欢快却跑调的小曲又渐渐靠近,他连忙对她说:“上完这一道菜,就可以了。”

    老板娘两手端着一只彩瓷的小缶,纹饰以牡丹和芍药的鲜花。里面是鲜汤滚的江鲈,配合了最后切入的姜片散发出浓郁而清美的香气。

    她放下手里的菜品,又显得满脸遗憾:“啊,客官,我们的十一种绝活,还差三种。”

    赋云歌扶额,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形容这家店了。原来十一种绝活指的是菜,为什么要用这么容易引人误解的名号……

    “不用了不用了,已经够绝了。再绝就绝后了。”赋云歌低头憾然摆手。

    老板娘没有办法,只好转身离开。赋云歌看着满桌美食,不禁皱眉。

    别无办法,也只能先吃一些了。从离开满潮秋色已经一天没有吃饭,这次倒全补上了。

    味道确实不坏。赋云歌慢慢地动筷子,可是看着这么多碗盘,仍然有些头大。

第五百四十七章 狐蝶之媚

    怪不得这里没客人。他一边吃一边想。

    顷刻之后。使劲解决了两三道菜的样子,赋云歌就已经吃饱喝足。

    倒是很舒适。他微微闭眼,感受着体内真气的运转。现在体内并无不适,不知道暗藏气海的冰火气息怎么样了。

    金汁化纳,收敛神识,缓慢下沉。赋云歌谨慎地一步步进行着,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湮灭在了沉寂的风声当中。

    用尽心神。赋云歌专心致志,渐渐感受到了气海的状况。

    周围的一切动静都一并沉默。赋云歌仿佛洞察了气海的情况,看到了深埋其中,蠢蠢欲动的纠缠源头。

    能够感受到,现在的冰火气息,已经糅合在了气海的底部。仿佛一颗丹丸大小,但是一旦气海真气扰动,那股气息立刻闻风而作,已经与周围的气海真元浑然一体。

    赋云歌本来以为是有所消化。但是发现如此情况,他不禁有些忧虑。

    不知道恶化至此,临烟春水楼是否能够有办法化解。他暗叹了口气,寻思师父不在身边,他也要自己来解决问题。不能总想着依赖他人。

    又环顾了一圈身体的情况。赋云歌缓慢引导神识上升,剥离自己的意识,渐渐返回头脑。

    不论怎样,他也要先去临烟春水楼看看。

    回归意识。他刚要慢慢睁眼,却感觉到周围的光亮,似乎一并变暗了。

    还以为是自己刚刚回归意识,对周围有点不习惯。然而就在他睁开眼的刹那,却见方才还满屋通亮,高烧红烛的店堂,此刻烛火全数熄灭!

    他神经倏忽一颤。立刻转头去看,却见红纱垂幔处,方才大开的店门,此刻却紧紧地关上了!

    怎么回事?赋云歌暗然吃惊。从刚才到现在最多不过半刻间,周围……发生了什么?

    潜藏的危机感,让他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老板娘哼曲儿的声音也归于沉默,好像刚才进门开始,不过是自己做了个梦。

    周围的颜色显得无比苍颓。昏暗的颜色透过一层层垂幔,染上了黑红的血色。黑暗仿佛在将这处房屋渐渐溶解,吞噬,好像一个不成形的怪物。

    原来,如此荣华在消寂之后……竟然如此不堪么?

    赋云歌迈动脚步。看着不远处的门,他本能地想要离开。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一点细微的人声。

    “……”

    “……”

    完全听不清晰谈话的内容。赋云歌惊异之余,辨别出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是来自后厨。赋云歌无比笃定。他迟疑着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门,又回望一眼后厨的方向,他迟疑在原地。

    好奇心和恐惧感,支配着他的动作。

    即使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对于现在这突发的状况,也有着抑制不住的好奇。

    这家店……莫非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为什么须臾之间周围会变成这样,老板娘的安危又如何了?

    里面的人,是否是恶人,或者这家店里隐藏着什么潜伏的危机?赋云歌头脑中浮现出越来越多的不解,而这一切,仅仅在同样近在咫尺的后厨当中。

    不管了……他如果现在打开大门,同样会被他们发现。与其如此,他不如悄悄靠过去,听听他们交谈的内容。

    这样想着,赋云歌小心地躲避开摆放的桌椅,蹑手蹑脚地靠近过去。

    他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额角甚至渗出冷汗,可是越是靠近,他越能嗅到一股典雅非凡的奇异芬香。

    这股气味令人激动而平静。赋云歌咬紧牙关,他已经快要贴近后厨的墙壁了。

    这时候,已经能听到一点模糊的内容:

    “只有如此……回家去。”

    “即使……也只是……这家店,你不配……”

    赋云歌心中越发焦急。半句半句的他完全不知所云,只得再试着,缓缓靠近一步。

    然而,仅仅是这一步。雷池开启,骤然不及思索的光芒袭来,藏青的华袍之下,一条玉手斜指而来!

    青蓝如璧的光华之下,赋云歌陡然感到威压临身。他躲避不及,瞬间被那股芬香的主人捉住衣领:“……你是何人?”

    赋云歌一阵目眩。头脑瞬间停止了思考,只见贴近脸前的,是一张冷艳而魅惑的美人的脸。

    美人的眸子,深邃之中仿佛带着一股天性的诱惑。赋云歌连忙转头,仓促反问:“我是这里的一个普通食客。你又是何人?”

    美人晶闪闪如宝石的双眼,简单扫过赋云歌的脸,很玩味地说:“普通食客,会有这样的胆识,不逃跑反而选择靠近危险么?”

    说着,她无言地环视了一圈屋里的黑暗,似乎在给赋云歌示意。

    美人的声音,同样携带着一种独到而迷人的磁性。赋云歌感到心神一阵紊乱,立刻警惕地收敛心神,低下头去……

    这一低头,却又看到美人丰满的胸部,和随意拢在一处的宽绒藏青袍口。即便是这么寒冷的天气,仍然低垂着衣服,露出玉膏一样光滑的皮肤。

    下意识地顺着肩头往下看了一眼,赋云歌顿时脸红,立刻又把眼睛闭上。

    美人不禁深有意味地咯咯一笑,问他:“好看么?”

    赋云歌大为困窘:“呃……我只好奇,你这样会不会着凉……”

    美人莞尔一笑,对赋云歌的回答大感趣味。她松开赋云歌的领子,这才向上团了团衣服:“呵呵呵……你有点儿意思。睁开眼吧。”

    赋云歌壮着胆子,过了几秒钟慢慢睁开。却见美人依然把柔滑的玉肩留在外面,但总算不比刚才那么暴露了。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有点畏缩地守在后厨门口的那个老板娘。刚才神采飞扬的她此刻竟然如此安分了,这也让赋云歌大跌眼镜。

    看来……眼前的这位女子,绝非是易与之辈。

    “楼主……”老板娘很谨慎地在后面叫了一声。

    赋云歌立刻眼神一紧。楼主?哪里的楼主?莫非是……临烟春水楼?

    但是女子只是抬抬手,似乎示意老板娘不要喧哗。她朝赋云歌靠近一步,又变成了刚才无比贴近的距离:“仔细看下,长相尚且不错。”

第五百四十八章 近妖姝妍

    赋云歌眼角抽搐了一下。他想要退后一点,却感到身后有什么正阻止着自己,好像一面无路可退的坚墙。

    微微侧脸去看。但这一瞬间他却为眼前所见,吃了一惊。

    身后,竟然不知何时攒聚了许多蝴蝶!

    淡蓝色的翅膀,在他身后莹莹发光。数以千百计的蝴蝶围绕在他的身后,好像这黑暗中的一片灯海。

    发光的蝴蝶们没有什么攻击性。它们静谧地围绕在自己身后,就像是支撑自己的一堵墙,密不透风。

    数量如此之多的蝴蝶,他竟然完全没有感应到。但若是真气在身,也不至于如此境地。

    既然无路可退,赋云歌也只能硬着头皮,看向眼前这个绝美而诡异的女子了。

    “为何要怕呢?奴家不会吃了你——还是说,你认为奴家长相丑陋?”

    女子轻柔而深不可测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赋云歌吞了吞口水,毫不避讳地直视过去:“谁说是我怕了?刚才我问你的,你还没回答我呢。”

    “哦——?”女子又笑了起来,笑的时候像一只妩媚的狐妖,“奴家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么?好像,没人这样要求吧?”

    赋云歌强咬着牙冷哼一声:“呵,那如果是我现在要求了呢?”

    女子抿了抿嘴唇。妖艳的颜色仿佛荆棘藤上的鲜花,危险而绝美。

    “咯咯咯……”她低下头,随意地摆弄着胸前的衣服,似乎在对眼前这个少年有所沉思。少顷之后,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好啊,既然你这样要求了,奴家告诉你有何不可?”

    就在这一顷刻,赋云歌顿时感到眼前的美人,骤然散发出一股冷艳的压迫感。

    满室香气霎时一沉,赋云歌感觉甚至有些喘不过气。但见眼前女子依旧,只是瞳孔深处,流露出一种妩媚而拔俗的气派。

    “你可以认为,奴家,是这里的老板娘。”女子轻轻把手指放在赋云歌嘴边,“不过,这可是……秘密哦。”

    一种深不可测的寒意自赋云歌心中升起。这个女子刚才的话无疑是在要求自己保密,可是为什么……?

    这座楼阁,一定有什么玄机!

    赋云歌的心思,女子透过他的双眼看得一清二楚。好像在端详一件手中的玩物,她默不作声,等赋云歌思考完了才开口。

    “不用费心调查这里了,呵呵呵……”她一笑之间,仿佛机关洞察得完全明朗,“奴家告诉你,是因为奴家觉得你有趣。难得碰上一次小插曲,奴家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而且……”她突然语气一改,“想调查‘调查情报之人’的情报,可要随时小心玩火**的风险哦~”

    赋云歌面对眼前这个不可捉摸的女子,喉头不由得紧张得微微发抖。妖艳与美丽并存,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之下,竟能遇到这种深藏不露的角色。

    两人彼此对视了几秒钟,女子缓缓退开如此贴近的距离。转而看向那个富贵的妇人,同样是一声听不出真实情感的笑:“好好把握时间吧。下次再来,若还是只能做到这种地步,这座酒楼,或许就该考虑换人了。”

    妇人恭敬又畏惧地弯下丰腴的腰,连声称是:“好,好,谢谢主人……我知道了。”

    女子于是点点头。最后她又转过身,看向赋云歌:“奴家知道你此行的目的。不过,就算是善意提醒好了,想进现在的临烟春水楼,可要更加小心哦~”

    赋云歌愣了一下。但是还不等他问话,只见女子浑身化作了万千蝴蝶翩跹,蓝光泛动如同水纹涟漪,眨眼一瞬间,就不见了身影。

    短暂如惊鸿过眼,赋云歌只感到面前一阵凉风簌簌,除此再无其他声响。

    随之,倏忽之间,满室烛火“呼”地全部光亮如初。方才的黑暗仿佛只是一场梦境,屋里只剩赋云歌和那个一脸苦闷的老板娘。

    “唉,小哥你可害惨老板娘我了。”那妇人一边矫揉造作地用手抚摸着脸颊,一边自怨自艾,“不过也是,记性越来越不好,都忘了你还在这。”

    赋云歌经历了刚才的变故,心中疑惑只多不少:“刚才那女人说她才是老板娘,就是说,你也只是个打工人了?”

    妇人点点头:“是啊。不过我们都叫她楼主或者主人。主人在别的地方也开分店,我这里是新开的……我也是新来的。”

    赋云歌意识到这一定是个不简单的组织。但那个女子是善是恶,他就不好判断了。

    这样想着,妇人兀自走过去开门。一边走一边愁眉苦脸地嗟叹:“要是老身当年风华正茂,唉,唉……”

    妇人声音低而尖细,随时往赋云歌耳朵里钻。听到这话的他又想起来女子离开前对妇人所说的话,顿时察觉到有些突破口。

    不能调查“调查情报之人”的情报,那可不可以调查“调查情报之人的属下”的情报?

    于是,赋云歌假意关切地转身问:“听你家主人的意思,她要解聘你么?”

    听到“解聘”两字,刚推开店门的妇人浑身吓得一哆嗦。她脸色大变,匆匆忙忙地摆手:“不不,不会解聘,还,还还有一个月呢。我还不信了,就靠老身这一身本领……”

    赋云歌并不意外地点头。看来是那个女子留给她一个月的期限,要是做的不好,这家店就要真的换人经营了。

    不过这女子也算大度了。看这妇人就是不靠谱的样子,就这样还能给她这么久的试经营期限……

    “话说,”赋云歌忽然有点好奇,“你家主人是怎么挖掘到你这个人材的?”

    妇人走回来,不忘瞭望一眼外面的街道看看有没有可以忽悠的客人,可是并没有。她便靠着门口的一处桌椅坐下,眼神仿佛追溯到了过往:

    “那时,老身离开百花楼……”

    赋云歌心头肉一跳。好家伙,虽然他不甚了解,但是这样的名字十有**是那种没羞没臊的风月场所了。

    “因为年事渐高,总该谋一份其他出路。可是我身边没有亲人朋友,到处奔波谋生,穷困潦倒……”

第五百四十九章 春阁临江

    妇人在讲述这样的故事时,那种尖细的声音又加剧了磁性。赋云歌耳廓好像有苍蝇在飞,他只得强忍着继续听。

    “但是后来,我听说了楼主的事迹!”妇人一拍桌子把赋云歌吓了一跳,宛如擂鼓,“传闻说楼主多年来,一直坚持救济无依无靠没有着落的女人,我寻思我挺符合条件,就去找楼主的踪迹。”

    “她不是说她是无比神秘的‘调查情报之人’么?”赋云歌嘿嘿一笑,“她能让你找到她?”

    妇人一愣。她随之摇摇头:“主人说得都是真的,我们也不知道主人有多少身份,而且最后……也是她来找的我。”

    赋云歌无语凝噎。

    “主人知道了我在找她,那天就直接来找我了。她给了我不少财货东西,又安排我找地方落脚住下。最后主人说这地方想开个分店,问我愿不愿意来当个店主。”

    “好家伙,那我肯定干啊。”妇人拍打着胸脯,“吃人家用人家的,不得考虑回报么。老身也不是白眼狼,凭借我这‘百花楼头牌厨娘’的招牌,赚他个盆满钵满问题不大吧。”

    赋云歌干巴巴地笑了:“看来现在是有点问题了。”

    这段过往听得赋云歌心潮迭起,已经无从开口吐槽了。不过总而言之……那个女子似乎不算是恶类。

    妇人站在原地,目光深处还有一丝不服输的气劲儿。不过很快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趴在了桌上:“老身厨艺这么好,你说,怎么就没人来呢。”

    赋云歌的注意力回到妇人身上:“你家主人要求你达到什么标准,才能不被解聘?”

    妇人转过脸来:“我们考核都有两套标准,其一是一月赚够八千两银,其二……”

    说到这里,妇人却突然停嘴了。赋云歌听得奇怪,便主动问:“其二什么?”

    妇人却不再说了,摇摇头:“没啥,没啥。唉,本来没有八千两银的概念,谁晓得操手办起店来,才知道多么不容易,唉。”

    赋云歌皱眉。一个月赚八千两银,对于一家酒楼来说颇为不易。不过想来也是,那女子如此不俗,对于下属的要求自然也会万分苛刻。

    但这些也不是他该考虑的事。赋云歌转念想起自己的正事,旋即回忆起女子离开前对自己的告诫。

    “你家主人最后让我提防现在的临烟春水楼,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赋云歌随口问。

    妇人果然一无所知:“这,老身哪晓得啊。只知道临烟春水楼现在闭门谢客,半年都不要赚钱的哩。”

    赋云歌笑笑:“果然是奇楼啊。可惜你家主人走得太快,否则我还想问仔细些。”

    妇人听他这话,似乎有点像说什么。但是她还是忍住了,但还是被赋云歌看见了。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啊。”赋云歌说着拿出圆圆一大锭银子,搁在桌上。妇人见钱眼开,不由得吞了吞唾沫。

    妇人拿起银子瞧了瞧,大为欣喜。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家主人根本没来过啊。”

    赋云歌脸色微微生变:“……哦?”

    片刻后,赋云歌离开“花酒来客”楼,沿着老板娘指点的方向,朝西面快步走去。

    街道的冷风阵阵,好在人群嘈杂,遮蔽了寒意。但渐渐朝那边走着,人群却渐渐稀疏了。

    赋云歌裹了裹衣服。看着周围不断减少的人流,他知道,临烟春水楼越来越近了。

    偌大的一片闹市毗连,这一段大概是最冷清的地段了。而且赋云歌渐渐注意到,不仅是所谓的临烟春水楼关门休店,就连周围的一些店家,也有样学样地在这种季节关了门。

    赋云歌果然能够感到一丝古怪。但周围的人们对此似乎并不稀奇,看来临烟春水楼秋冬闭门谢客的确是绵延百年的传统,无人对此有所质疑。

    既然街道行人渐少,赋云歌加快脚步穿梭其间,不愿多加耽搁。

    空旷的街道彼此相连,走了半刻间,赋云歌总算找到了传闻中,冬日闭店的临烟春水楼。

    冷风更加紧促起来。赋云歌调匀气息,抬头向这处奇异的所在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被厚厚的爬墙虎以及其他藤蔓的枯枝缠绕的三层小楼。枯枝已经被冬风染成了深深的黑褐色,随风声缓缓摆动,了无一毫生气。

    而临烟春水楼,则被掩盖在这些错杂而衰老的枯枝之下,勉强露出躯干的模样。

    远处天江一白,灰蒙蒙的颜色,仿佛给这座暮年的建筑盖上一层枯萎的白纱。相隔还有一段距离,就能闻到来自彼岸浓重的尘土气息。

    这……真的是临烟春水楼么?

    赋云歌靠近几步。他所见的第一眼是临烟春水楼的背面,能够发觉,这座楼阁与其他周围的店面楼房刻意留开了距离,成为独树一帜的靠江小楼,其他则鳞次栉比连缀成一行。清水的倒影格外的寒冷,涟漪搅乱了阁楼凋敝的身躯。

    周围的店铺也大都关门,仅剩几家开门营业,但客人稀少。好像被时间遗弃的一隅,说不出的清冷占据了这里每一个角落。

    他独自绕楼转了一圈。阁楼外筑了一圈低矮的围墙,但走到前面就中断了,只围成了一个半圆。枯掉的藤枝吊在围墙上,透过六棱的石窗能看到楼阁后院地面干巴起皱的泥土。

    正门前,有三两个孩子蹲着玩游戏。赋云歌走过去,发现原来是在玩摔炮。

    “噼噼啪啪”的声音比鸡蛋掉在地上的声音稍大一点,但好歹也有了一点生机。赋云歌看着眼前的孩子们,转头看向临烟春水楼紧锁的门。

    并不意外。赋云歌走上前,透过沾着干脆的窗纸的门窗,试图朝里面观望。

    但是就在这时,他感到后面有人拽了拽他的衣服。低头一看,是门前的孩子们。

    他们收起鞭炮,站在自己身后,正抬头看着他:“这里现在不开门。”

    赋云歌微微一笑:“嗯,我知道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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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世九歌介绍:
没有昭昭天命,仅有一具不屈的铮铮傲骨。没有炼神逆天,仅有一曲无悔的荡世壮歌。沧海横流,生灵涂炭。灾厄接踵而至,上古都不曾有之的空前浩劫降临,数度末日之下,难见曙光。九霄之巅,天柱高耸,圣殿笼云。护佑众生,恩泽万灵。“但倘若柱毁殿塌,正道不存,我就是这撑持乾坤的天柱。上达天听,下至黎民。特立誓于浩然天地,以身魂七尺,替苍生挡下这万丈波澜。”“没必要这么严肃吧,”她在他背后撅着嘴,吐掉一颗瓜子皮,“说得好像要万劫不复一样。今天晚上吃我的秘制茄子糕好啦,不削皮哦。”柔软的衣袂飘动,在塌陷的穹窿下,是战火柔情的希望。山海玄黄天浩渺,潭渊滚荡盘龙峭。战血随波八万里,乘风一跃上九霄。浪洗青锋开武道,策隐玄图有神韬。天疆峥嵘邪孽止,明玥千古拭云朝。【欢迎各位书虫读者入坑,坚持日更,同时求各种推荐票订阅收藏鲜花红包,读者们的支持是更新的最大动力,谢谢(~ ̄▽ ̄)~】荡世九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世九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世九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