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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朽末     荡世九歌txt下载     荡世九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章 引路掌柜

    说完,他还试图继续看看里面的情况,但那些孩子不依不饶地又拽住他:“看也没用的,这里还不开门呢。”

    赋云歌没有办法,从门口退下来。他摸摸孩子们的头,道:“好,谢谢你们告诉我。”

    孩子们似乎对此并不很热情,仿佛告诉不知道的人“这里不开门”是他们的工作。见到赋云歌没有继续坚持,他们就退回去自己玩了。

    可是……赋云歌觉得有些难办。东方承天告诉自己“他们会买东方家的面子”,可是现在情况变成了这样,连个管事的人都见不到,上哪儿去卖面子成了问题。

    这样想着,他把眼神仍旧放在临烟春水楼上,打算仔细观摩一下,看看有没有别的方法。

    这样想着,他看了孩子们一眼,却发现他们还在有意无意地瞥自己。自觉有些尴尬,赋云歌主动走开,围着临烟春水楼缓缓漫步。

    毕竟是被誉为“奇楼”之一,如此模样属实有些叫人失望。不过听说春来之后这里便是另外一番风景,传闻楼顶会生长出一棵龙盖树,硕大的像伞,能把整座临烟春水楼都笼罩在树荫之下。

    届时,这些藤蔓也会从冬眠中复苏。绿意盎然,满墙风花,香气穿壁,光艳满湖。

    赋云歌凭借头脑想象着那样的光景,与眼前这样的场面冲突尤其明显。或许这正是他们秋冬关门的原因?与其使客人失望,倒不如留胜景于半年光阴。

    长长吸了口气,赋云歌自觉有理。

    但是,还未等他顺着开放的围墙步入后院,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大鼓的声音。

    唯有一声,戛然而止。赋云歌转头去看,却见到一个身着马褂的瘦削中年人朝自己快步走了过来。

    赋云歌微感奇怪。片刻那中年男人已经来到自己身前,微笑着哈腰:“呵呵呵,您好啊。”

    赋云歌跟他不熟,看他的眼神中满是狐疑:“你是……?”

    中年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呵呵呵,看样子,您是想去临烟春水楼么?”

    赋云歌并没对他的微笑报以信任:“是。所以和你有什么关系?”

    中年人掖了掖袖子,脸上仍然是那样的笑容。这样有点市侩的笑意,赋云歌小时候见过不少,仔细想来老爹平时也喜欢挂着这样的表情……

    “临烟春水楼秋冬不开张的规矩,您先前有听过么?”中年人眯缝着眼,教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赋云歌点头:“听说过。但是我这里有要紧的事,不得已现在来拜访。”

    “哦,呵呵呵……”中年人这时脸上笑意更浓,“这样啊。若是您有要紧的事来找春水楼,鄙人倒是能帮的上忙。”

    “哦?”赋云歌被他的话吸引了。

    见状,中年人朝不远处的一排店铺一摊手,向赋云歌请道:“走吧,请您移驾我家开的铺子里面详谈,呵呵呵。”

    赋云歌在此也没有头绪,于是答应很快。两人一前一后,往店铺而去。

    几个孩子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临烟春水楼外,仍旧是一筹莫展的阴郁。

    及到赋云歌跟随中年人来到他的商铺,赋云歌才发现这里是一家布匹商行。

    店里没有锁门,也没有别的客人和伙计。烛火照亮了从高处垂下来的锦缎,华美的丝绸仿佛五彩斑斓的瀑布。

    空气里有艾草的香味。即便已经是盛冬,这样的气味仍然弥漫得沁人心脾。

    店前开着一扇大窗,能够看清不远处临烟春水楼的景致。赋云歌环顾了一圈店里,似乎没发现什么可疑的所在。

    掩藏在布匹堆中有一张小桌。中年人微笑着拿开上面的绸布,从下面抱上一壶茶水。

    “鄙人姓路,在这里经营这家小店不少年了。”中年人给赋云歌斟茶,“哗哗”的热气缓慢地飘散在空气中,“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赋云歌走过来:“赋云歌。路老板,咱们不如长话短说怎么样。”

    路老板一愣,随即露出并无意见的表情:“好,好。您说了算。那鄙人便直接问了,是是什么要紧事,让您这大冷天专程来找临烟春水楼?”

    赋云歌抽凳子坐下:“是关于我体内的一些异状,想来拜托临烟春水楼帮忙。”

    “临烟春水楼,常人可是都只道他家是个餐馆。您身体出问题,不该是赶紧找医生么?”路老板眼神有些奇怪。

    赋云歌低头沉吟:“首先我想,既然被称为是两大奇楼,也不该是只有餐馆一个业务。其次,我也是受指点才来的。”

    说着,他将那封东方家所写的书信,从怀中慢慢掏了出来,推给路老板。

    路老板呵呵笑着,一边放下茶杯一边去接过书信:“您第一句说得不尽然对。下界天还有两大福阁,据说除了餐饮与观光,真没有其他业务。”

    “下界天和昇平天,那能一样么。”赋云歌也不由得笑起来。

    路老板陪着笑,展开了书信仔细观摩。直到看见最后的东方大印,先是一踌躇,随即笑得更加烂漫。

    赋云歌对这样的商业笑容并不太喜欢,干脆问道:“路老板,有看出什么名堂么?”

    路老板放下信:“呵呵呵,原来您是自东方家远道而来的,鄙人失敬。”

    赋云歌暗自撇撇嘴。他抬手晃了晃:“我也不是东方家的,只是承蒙人家引见。”

    路老板把书信放好,也不再多卖关子。他缓缓站起来,微笑着说:“那关于您体内的异状,说来鄙人听一听吧。”

    赋云歌跟着起身。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只见路老板掀开一堆稠密的布料,朝墙里重重一推,一道通往地下的暗道自墙角慢慢展露出来。

    赋云歌也大致料到会有这样的安排,但看着下行的台阶,心中对于临烟春水楼的神秘,更添了一丝在意。

    路老板领着赋云歌朝下面走去。其间赋云歌把自己的状况简要与他讲了,走到台阶底端,他也刚好讲完。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一脉切中

    暗道之下,阴风阵阵,侵蚀着每一寸温度。呼吸的空气有些潮湿,但脚下的地面则是平整而坚硬的,可见这是一处经过精细修葺的暗室。

    两人的鞋面在地上叩出“嗒嗒”的声音。路老板摸黑过去点燃桌上的烛火,整间暗室便倏忽被光亮笼罩。

    而也就是在此时,赋云歌才惊讶地发现了这里的开旷。

    这样一处暗室,竟然有一座大厅那么大。只见光亮照耀之处,是一座环绕成半圆的巨大柜子,顶部与暗室同高,界定了整个暗室的尽头。

    他们背后则是墙壁,似乎还能听到江水的流动。那种弥漫四周的潮湿寒意,想必也是来自于毗邻的寒江。

    漆黑的柜子油亮发光,分成数以千计的小抽屉格子。有的格子上悬挂着莹莹发光的标签,颜色不同,红绿蓝黄的光泽只有在熹微烛火的映照下才能看得出,仿佛银河的星光。

    距离赋云歌最近的,是一台方形的宽条木质桌案。路老板此刻走到了案板之后,如同当铺的老板一样,面对着赋云歌这个崭新的客人。

    “你……”赋云歌心中无比讶异。看着眼前的路老板,他甚至能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呵呵呵,您不用紧张。这就是个账房而已,对于您的问题,鄙人一定尽力相助。”

    路老板说着,朝赋云歌身后轻轻挥手。赋云歌稍微一退后就感受到身后多了一件东西,是一只不知何时出现的椅子。

    “坐。”路老板上半身靠在桌案上,身躯前倾看着赋云歌:“伸手过来,鄙人帮您确诊一下。”

    他又是随手在桌子上一摸,一块温润发亮的玉石脉枕就随之出现。赋云歌称奇之余,伸手上前,静心提气。

    路老板挽挽袖子,伸出二指,缓缓闭眼,压在了赋云歌手腕上。

    霎时,赋云歌似乎能感到一股如泉水般的感觉,自经脉渗入。只是这股气流进入后便消失无踪,令他无以探寻。

    再看路老板,此刻仍然是双眼紧闭,似乎在用心感受着赋云歌体内的状况。

    赋云歌于是也不去打扰。趁此机会,他观摩着远处柜子上悬挂的种种荧光标签。

    字迹微小,而且距离又远,光线暗淡,他很难辨认出来。看一眼路老板仍然在忙,赋云歌仔细眯起眼睛,逐个逐字辨认上面的内容。

    字迹模糊,赋云歌看得几乎眼花,才依稀辨认出几个像是名字一样的文字。

    照孤逢……?

    慕容非羽……?还有……

    赋云歌看得实在难受,更多的标签他只能看出一两个字。勉强认全了的只有两三片而已。

    但是,凭借这几片辨认出来的标签,赋云歌的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

    “嗯……”

    忽然,赋云歌听到身边的路老板,发出一声深长的喉音。

    赋云歌转头去看。只见路老板已经睁开眼,此刻正看着自己。

    “咳……怎么样?”赋云歌仓促低下头,不知道为何感觉在他的注视下竟然还会紧张。

    路老板收回视线,看着他的掌心:“您的状况,鄙人大致明白了。东方家让您来找临烟春水楼,应该说是分毫不差,呵呵呵。”

    “这么说,路老板能解决我体内的症状了?”赋云歌有点喜出望外。

    但是路老板却犹豫了一下。他没有急于回复赋云歌的问题,而是思考良久,转而徐徐说道:“方法,鄙人这里是有的。但是……”

    赋云歌皱眉:“但是什么?”

    路老板审慎地抬起头。他盯着赋云歌,眼神里充满诡秘:“但是……您来得时间可谓不巧。”

    “是说秋冬闭馆的影响么?”赋云歌问。

    路老板长吸了一口气。他点点头,低声向赋云歌解释起来:“您说得没错。相信您也猜得十有**,鄙人这家店,正是春水楼为秋冬造访的江湖人士准备的。不过业务有限,能力也有限。因为楼主离开,这里所有事务只有我一人打理。”

    赋云歌点点头。路老板于是继续说:“虽然您第一次来,但既然是东方家的指引,鄙人自然会尽力相助。关于您体内罕见的情况,放眼昇平天,也只有春水楼有此解方。”

    “是吗。”赋云歌脸色严肃,“可是路老板刚才不也是为难了吗?”

    “是啊。”路老板呵呵笑起来了,“鄙人为难,也正是因为这里到底是丰源布行,不是临烟春水楼啊。”

    “言下之意,我还是需要等到春天,春水楼开张咯?”赋云歌摸了摸下巴。

    “嗯……其实倒也不必。”路老板迟疑了一下,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台后面转到前面来。

    赋云歌看着他,等他的解答。若是真要等到春天,尚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虽然他现在也没什么事,可师父和东方诗明都在忙,他合该尽快恢复,去协助他们。

    “要是有更快的法子,自然再好不过了。”他表明自己的意愿。

    路老板走过来,笑着表示理解。他握住赋云歌的两只手腕,示意让他闭眼感受。

    赋云歌于是缓缓闭眼。渐渐感到手腕两道泉水一样的真气再度进入经脉,随之飘散。但还不等他疑惑,耳边就传来路老板的声音:

    “您感受一下气海。这样的状况,在春水楼可以统称为【融元冲抵】的症状……”

    赋云歌依言将注意力下沉入气海。路老板说得没错,自己体内的冰火之气仍然交媾一处,但是却无法消化,一旦动用真气依然会剧烈互斥。“融元冲抵”这个词算是很贴切。

    “想要消化掉这两股顽固的真气,道理您大概也能想得到。”路老板又说,“要么把它们分开,剔除一股;要么分开后分别消化;要么就是用强力硬生生地,在这样的状态下直接分解吸收。”

    赋云歌“唔”了声。这三种处理办法不难想到,但是要如何着手,可是每一种都无比困难。

    “这三种方法,第一种须要舍弃半数宝贵真元,未免可惜;第三种太过霸道,如果稍有不慎则凶险无比。而春水楼的办法,则是运用了第二种思路。”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大河伯丹

    正当他说着,赋云歌忽然脸色微变。

    方才已经无从探寻的,路老板的真气,此刻竟然已经在气海出现,而且附着在了冰火两道真气上面,形成一层薄薄的水膜。

    这样微妙的手法,甚至连他都无从察觉。

    “来,试着运气,看看能不能把它们分开。”

    依循着路老板的指点,赋云歌沉下心,缓缓搅动气海的真元。很快便触碰到了冰火真气凝聚而成的那颗丹丸大小的气团,赋云歌咬咬牙,试图将两者拆开。

    若是之前,就在他的真气触碰到冰火气团的刹那,它们就会陷入暴乱和失控的状态,并反过来牵连自己的整个气海。然而这一次,在路老板那层水膜的包覆之下,冰火真气竟然没有立刻暴动起来,而且,产生了离散的趋势。

    赋云歌心中暗喜。但是转念想到路老板刚才说过的话,他仍然保持着十足的警惕。

    事实证明,赋云歌的留意并没出错。就在冰火真气出现分散迹象的下一瞬间,陡然水膜崩散,真元大躁,先前失控的情况,转瞬之间充斥了整个气海!

    冰火的激烈冲击,使得气海真元霎时沸腾起来。赋云歌大惊之下,立刻按照先前的手段,对整个气海进行压制。

    “咕咕”产生气泡一样的膨胀,赋云歌感到腹部一阵剧痛。好在他有过经验,立刻抖擞全身的真气,汇聚回注。同时,他的浑身每个毛孔都冒出冰冷的汗水。

    路老板见状,同样搭手相助。

    只见他一手按下,赋云歌体内的真元仿佛受到了千斤坠的压抑,陡然下沉。沸腾的迹象短暂中断,大量沸腾的真气被重新冷却。

    赋云歌趁此时机,立刻配合。有路老板在身边相助,没过多久,此次气海的躁动就得以平复。

    “哈,哈,哈……”

    暗室里充斥了赋云歌大口呼吸的声音。路老板拿出一条手帕,交给他擦拭汗水。

    过了片刻,赋云歌的状况暂归宁息。路老板重新回到柜台后面,在暗淡的烛火下注视着他。

    “这两股力量,十分的珍贵。”路老板娓娓说道,“您大概也能猜到。要是能彻底融合它们,您的修为,可是突飞猛进。”

    赋云歌虚弱地苦笑:“可我现在跟废人一样,半点真气都用不了。”

    “刚才鄙人只是示范。”但路老板仍然神采奕奕,“原理是这样,但是您想要真正恢复,还差一些关键。”

    “还差什么?”赋云歌抬头。

    路老板从烛火之下,轻轻拂过手掌,便出现了一颗装在锦盒里,锃亮的深蓝色丹药:“春水楼处理融元冲抵的法子,须得三步。首先得将纠缠的地方软化,消除强烈的抵抗力,其次将两者分割,最后是借助外力把它们分别消化干净。这里面最难的,就是第二步。”

    他五指扳着锦盒,对赋云歌说:“第二步所需的东西,是春水楼的秘方,叫做天衍丹。因为原料很稀有,所以制作非常复杂。楼主每年秋冬闭馆外出,也会顺路找寻制药的原料,您若是愿意等,外加楼主此次碰巧找到了,估计能带回一颗。”

    赋云歌看了眼被路老板捂住的丹药,又抬头看看他:“意思是说,就算我选择了等,到时候也不一定能等来解药吗?”

    路老板的微笑中流露出一抹歉意,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就是这样了。

    “这样啊……”赋云歌缓慢颔首。

    “因为是东方家的请托,等到春水楼开张,鄙人也可将此事委托悬赏,尽快帮您收集原料。”路老板朝后瞥了一眼,示意给赋云歌看,“凭借春水楼的效率,三四个月应能办妥。”

    “三四个月啊。”赋云歌一听更为踌躇,这时间未免拖得有些久。

    路老板不再说话,似乎在等待赋云歌的意思。

    看着烛火愣了一会儿,赋云歌咳嗽两声,摇了摇头:“算了。不如把药方给我,我自己去找好了。”

    路老板呵呵笑了,似乎对于赋云歌的反应并不意外。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这是春水楼的秘方,现在楼主不在,鄙人更无法决定把秘方公开给外人。”看着赋云歌有些失望,他接着又跟上说,“不过鄙人知道,这些原料里最不易得的一样,也是最要紧的一样药材。若是能找到它,其他原料春水楼也能尽力提供。”

    “那就是你们楼主留意寻找的药材吗?”赋云歌问。

    路老板笑着摆摆手:“尚有其他珍贵药材。只是那些都不及这一味珍贵,楼主多有渠道能拿到。毕竟能用财物买到的,就算不上真正的难题,呵呵呵。”

    “喔……”

    路老板于是刻意靠近了一些,低声向赋云歌透露:“请您用心记得。这一味药材,叫做【百苦血莲】。只在苦寒极冷、大风冰暴的高地生长,而且汲取三冬之寒,只在暮冬开花。取其莲实入药,就是天衍丹的关键。”

    只听这番描述,赋云歌似乎都能感受到一股寒冷扑面而来。听他说完,赋云歌面色更加凝重。

    苦寒、大风、冰暴,这样的环境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的确颇不容易。何况时间有限,暮冬最为寒冷,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无比艰巨的。

    “您觉得如何?”路老板盯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转而又说,“若您能找到百苦血莲,春水楼可以帮助您炼制天衍丹,其他材料春水楼保证筹备妥当。”

    “感谢你们。”赋云歌思考良久,缓缓抬头,“……可以。寻找百苦血莲就交给我吧。”

    路老板得到了他肯定的答复,呵呵笑着松开了罩在丹药上的指头:“呵呵呵,年轻人果然有志气。鄙人很佩服您啊,这个忙,就算不看在东方家的面上,鄙人也愿意搭手。”

    说着,他将那方锦盒,慢慢推到了赋云歌的面前。

    湛蓝的光泽,分布在丹药光滑的曲面上,仿佛星痕点缀。路老板紧接着向他介绍:“刚才鄙人所说的第一步,这就是关键——大河伯丹。”

第五百二十三章 前路苦寒

    赋云歌从盒中取出丹药,放在掌心靠近烛火观看。少顷他抬起头:“送我了?”

    路老板毋庸置疑地点点头:“没错。寻找百苦血莲无比艰辛,服用此丹,将有助于您缓解现在根本无法动用真气的状态。”

    “此丹也是楼主昔日炮制,还剩几颗。您服用之后,三天内务必静心休养,万不可动武。待大河伯丹消弭了您体内冰火真气的锐劲,便能少量使用原本的真气而不致使暴动了。”

    “如此,第一步也就算完成了?”赋云歌有些欣喜。

    路老板伸手,让赋云歌握住了大河伯丹,抬头道:“是。不过您务须切记,大河伯丹的限制效果有其上限。静养之后,也只能少量动用真气,不可用之无度,否则前功尽弃,而且贻害无穷。”

    赋云歌将大河伯丹收入囊中:“嗯,我记住了。路老板,多谢你。”

    “呵呵呵,没什么。鄙人也只是春水楼的代理者,只是遵照楼主的处事原则做事罢了。”

    路老板走到前面来,同时抬手拂灭烛火。霎时间,柜台后面的千百标签倏忽一并暗淡下去,没有了烛光的照射,残存的荧光转眼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赋云歌还想最后看几眼那些标签,可是被走到身边的路老板拍了拍肩膀。他们就要离开暗室了,赋云歌也只得转身跟着路老板拾级而上。

    头顶已经能看到外面白天的光亮。赋云歌一面走着,又听到路老板的声音:

    “您大概也能猜到标签的作用吧。”

    赋云歌愣了一下。但路老板这么问,他也只好回答:“嗯。不过不知道猜得对不对。”

    “春水楼的另一业务,正是江湖人士的中介。”路老板头也不回地朝上走着,“有任何需求者可来春水楼悬赏,春水楼协助招募能人解决事件,事后各取所需。也有其他方法的协助,不过到了秋冬闭馆,便只保留最基础的业务了。”

    “那些标签上的,就是寻求协助的人的名字么?”赋云歌追问。

    路老板接着说:“秋冬不再接受悬挂新的任务,只接受之前承接任务的协助者来结算和收取报酬的业务。像您这样第一次来,既是秋冬,又是请托春水楼的直接相助,若非东方家的引见,平时可是一概不受理的,呵呵呵。”

    赋云歌刚要发笑,路老板却顿了一顿,语气低沉地又道:“这便是春水楼的规则,您可这次留个姓名,下回便当熟客看待。不过您下次可要记得,不随意关注其他客人的姓名,在春水楼,也是一样要紧的规则。”

    低沉的声音,仿佛隐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慑力。赋云歌浑身一颤,随即答应:“……哦,原来还有这种规则。呃,我下次晓得了。”

    台阶走到尽头,上面就是布行的店面。外面一片光亮,从黑漆漆的暗室上来,几乎有点不适应。

    “呵呵呵,这自然不是您的错。”路老板又一转严肃的脸色,变得笑眯眯地,“注意脚下。”

    赋云歌抬脚跨过密道的最后一条台阶,掀开布料的遮挡,两人重新回到摆着茶水的桌前。

    “请坐,留个名字吧。”路老板伸手向他指了指凳子,随即找来纸笔。

    “啊,我就不坐了。”赋云歌看着外面冷冷清清的街道,长长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我叫赋云歌。三字分别是……”

    路老板于是写好他的姓名留存。既然事情已经完结,赋云歌也算是暂时宽心。不过接下来要找百苦血莲,可更是一件麻烦事。

    “唉。你们楼主什么时候回来?”看着伫立在窗外不远处的临烟春水楼,赋云歌问,“不过话说,你们楼主走了的时候,路老板你可以直接代理春水楼啊,何必把春水楼关门,你蜗居在这个小布行里?”

    “呵呵呵,鄙人来得晚,楼主定下的规矩,鄙人一不敢违,二也无能经营春水楼的招牌。布行虽小,小本经营也未尝不好。”路老板跟着走过来,看着不远处的楼阁,“何况春水楼里秘辛、财货众多,楼主不放心交给外人经手,也属自然。”

    “那你们楼主确实挺谨慎了。”赋云歌微笑,“路老板你这人厚道,按说你们楼主对你也没什么好防的,哈哈。”

    路老板陪笑着,摆手道:“不敢不敢。承蒙您抬举,鄙人很是荣幸啊。”

    赋云歌又向他确认了大河伯丹的用法。谨记在心之后,便向路老板就此告别。

    出门,路老板站在门口没有多送。赋云歌边走边回头向他招手,路老板最后笑笑,便回了布行里去。

    赋云歌看着外面悬挂的布匹,迎风微微晃动着。天色依然灰白,地面仿佛笼罩着一层尘土。

    离开了路老板的布行,赋云歌又看到了刚才那几个孩子跑过去。他们沿街钻到了一个巷子里,嬉笑的声音渐渐远去。

    赋云歌怀有心事,走步也有些踌躇。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春水楼,他呼吸了几口凉湛湛的气,望向紧邻的江水。

    这样一来,他也有了方法。那现在是直接去孤身寻找“苦寒风暴”之地,还是先回一趟东方家,向东方承天大哥他们说一声呢?

    何况,这“苦寒”之地,他也没有什么头绪。或许北遗雪漠可以?他要到下界天去找狼尘烟问问吗?

    总有各种头绪,摆在赋云歌的面前。站在原地,他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角余光,蓦地发现了一样诡异的异样!

    神经的刺激倏忽集中到一处,飞快裹着血液窜入头脑。他忽地惊惶地一转头,目光紧紧看向春水楼的一扇窗户!

    刚才的思绪全部中断。方才的一瞬间,即便他无法运用真气,但身体依然潜意识地让他感受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悬疑感。

    那扇窗户里……好像,有人!

    就在一瞬间的眼角余光,他瞥到了那个隐藏在窗纸之后的黑影。刚才迅速扭头,他只看到那抹黑影在瞬间离开了窗户。

第五百二十四章 黏稠之影

    那是谁……?他在注视着……什么?

    赋云歌谨慎地侧脸回头,却见身后的街道上人影稀疏。他不会看错的,虽然被那些干枯的藤木遮蔽了,可他十分确信,此时的春水楼里,有人在里面!

    那是楼阁的后窗,隔着半圆圈起来的围墙。可正是因为围墙上那些菱形的小窗口,他才能得以将这诡异的一幕,看得如此清晰!

    他快步绕进围墙。地上散乱着各种枯萎的枝条,他飞快地来到那扇窗户之后,小心翼翼地朝楼里面观望。

    阴森的感觉,在模糊的视线中包裹了赋云歌的全身。里面的一切黯淡无光,好像封锁在了灰尘和阴霾当中。

    而除此之外……他没有看到刚才的黑影。

    莫非,是他刚才眼花了?

    即便赋云歌这样心存怀疑,仍然不肯轻易离去。花酒来客的楼主对自己的提醒,路老板对自己的帮助,一者好奇一者报恩,两种情绪微妙交错在一起,令他踟蹰难退。

    他下意识猫下腰去,只留一点视线偷瞄着春水楼的内部。不管如何,他仍要确认一下,要是真的毫无动静,再走不迟。

    赋云歌慢慢沉下心。他注视着里面的每一处角落,趴着一只耳朵聆听着里面的动静。此刻外街上人影罕见,在围墙以内无比安静。

    风声拂过干枯的藤条和碎叶,掉下来几支砸在赋云歌头顶。但他仍然岿然不动,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心中计算着时间。赋云歌心道若是再过一刻间仍然一无所获,他便即刻动身离开。

    然而,就在他这样想了不久,蓦地一条黑影从春水楼内迅速闪了过去!

    还未到一刻间,赋云歌顿时触电般一跃而起。没想到里面的潜伏者这么没耐心,或者是根本没料到自己躲在这里窥视他?

    不管如何!赋云歌拔出背后宝剑,看准两扇窗户之间的缝隙,稳稳地劈了下去。霎时窗户内木栓断裂,两扇窗户朝内缓缓打开。

    缉拿潜伏者要紧。赋云歌料想那人多半听得声响已经隐藏了起来,若是稍加拖延给他逃脱,必定后患无穷,当即手提宝剑纵身而入。

    屋内果真无比黑暗。隐约透过微弱的光芒可以辨清一些桌椅,赋云歌谨慎地绕开,沿着刚才黑影奔向的方位快步追去。

    春水楼内部无比宽敞,赋云歌凭借记忆追了半座大厅,最终来到一条向上延长的楼梯前。

    他谨慎地环顾四周,但是没有发现其他的踪迹。

    看了一眼黑洞洞的上层,赋云歌握剑的手不由得紧张了些。

    但是,路老板所说,春水楼里面藏有他们的各种奇珍。若是让外人偷盗,恐怕损失非小。

    心念一横。既然已经追到这里,他便没有后退的道理!

    当机立断,他于是立刻沿着楼梯朝上面追去。

    而就在这时,方才被一剑砍开的窗户,竟然渐渐地,重新合在了一起。

    “呼,呼……”

    眼前越发昏暗。赋云歌一路疾驰,体力消耗不少。

    爬到二层,已经不是原本的大厅布局。狭长的走廊曲折蜿蜒,两壁都是紧紧掩着门的房间。

    由于毫不透光,走廊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赋云歌站在原地适应了片刻,渐渐能看清道路的走向。

    莫非……那人跑到这里来了?

    他有几分迷茫。看着眼前这么多房间,难道还能贸然开门去找么?

    深吸了一口气。他试探着向前迈步,一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则把剑横在身前。

    一步一步,赋云歌屏气凝神,吸吮着空气中的每一点异常。但是真气封锁,单凭黑暗之中的五感,他的确有些束手无措。

    向前走着,突然,脚下传来缓缓的“吱呀”一声。

    这一声让全神警惕的赋云歌吓了一跳。一松脚时他才发现,只是脚下踩到了一块凸起的木板罢了。

    “呼……”赋云歌松了口气。转而继续向前。

    然而,就在他又迈出一步的瞬间,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又一次回响起来。

    “?!”

    与上次不同,赋云歌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里的异样,脸色大惊!

    这一声,究竟是从何处传来的?!

    就在他保持最高的警惕,浑身如同石像一般凝立在黑暗之中,陡然间,又是一声如同猫叫的“吱呀”声,从神经所能感知的四面八方,传入他的耳中!

    这里,有问题!

    就在他这样思考的瞬间,黑暗之中的地板上,似乎渐渐凸出一块更加漆黑的色块。而不及半点反应,赋云歌神经霎时一震,手中宝剑下意识格挡,只听“噌”然一声锐利的爆响!

    赋云歌立刻倒退两步,后背不住地上下起伏。这样的力道,虽然只是一刹那的交接,仍然让他的整条手臂失去了触觉!

    敌人,已经来了!

    不及思索不及反应,赋云歌迫使自己保持冷静,左耳霎时传来泥浆一样“咕咕”的诡异声响。

    同时间,他扶着墙壁的左手,感受到了一种黏液般的湿润!

    不好!赋云歌暗叫一声,飞快地向前飞扑过去。同时他立刻回头,惊见混同在黑暗之中,刚才自己站立位置的墙壁上,多了一滩漆黑的液体,并且……从中伸出了一条拿刀的手臂!

    刀光也是在瞬间消湮,恍如梦境。赋云歌猝然意识到面对的敌人究竟有何本领。

    抖擞浑身解数,就在他感受到腹部之下的地板变得柔软的瞬间,立刻.抢先向前翻滚过去。紧随其后的是猛然从地板刺出来的一刀,只是毫厘之差,这一刀就要给赋云歌开膛破肚。

    失去了自卫力量的赋云歌,此刻已经无比狼狈。

    ps:今天大年初一,祝亲爱的读者们新年快乐~又过了一年时间,感谢相伴,《荡世九歌》会继续陪大家走下去的。另外,其实本来是打算在作品里与现实同步过春节的,没想到因为更新频率没赶上,那就只好让赋云歌他们再多等等了(碎碎念中)。话不多说,祝大家新的一年事事顺心,健康幸福,越来越好~

第五百二十五章 屏息之暗

    而还不等他爬起来,只见地面上黏液一样漆黑的物质,瞬间收拢得无比细长,如同失控的流水,延伸成一条长长的水线,朝赋云歌流淌过来!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赋云歌脑中已经想到了他的意图——这么窄的通路,他是要进刀!

    果不其然,陡然间只见伸出的手臂“咕噜噜”钻了回去,只留下一条窄窄的刀锋,沿着黏液的线形,绝快无伦朝赋云歌砍来!

    好像破浪的鲨背鳍,赋云歌不及完全站起,陡然只感到脚踝一阵剧痛。

    飞快地,鲜血的味道飘散而出。

    “可恶……”

    幸而赋云歌没有被断脚,他危机一瞬抽开了,但是刀伤依然深入踝骨,他恐怕是没办法正常走路了。

    眼前危机尚未解除,赋云歌一瘸一拐朝走廊深处躲去。然而地面上的黏液却似乎毫不着急,直到看着赋云歌逃离,才慢慢地,消失了踪影。

    “……呃,我去……”

    赋云歌一边朝后面顾看着,一面来到了走廊的更深处。虽然没看到那团东西追来,但是他也不敢倚靠着墙壁,只得颤巍巍地站在走廊中央,拄剑喘息。

    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了猎物。赋云歌心中叹息,他还是莽撞了,完全没想到以现在这个状态的自己,对上修为莫测的玄徽高手会是什么境地。没想到此人修为如此诡异,要不是自己依靠先前的战斗经验,此刻早就被害于毒手之下了。

    不过……他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是借助液体隐匿身形,还是黑暗,或者根本无需任何介质?此刻他跑到这里,对楼内的地形也太不熟悉,必须尽快回去找路老板才是,这样的高手,已经不是自己所能对付的了。

    然而,就在他歇息的刹那之间,骤然再闻刀声响,他连忙低下头去,一扑身摔倒在地!

    “哗哗”掉下几缕东西,赋云歌不用看也知道是自己的头发。没想到他已经来了,却没有任何的预兆!

    随之,又是蝶翼般无从探寻的几刀!赋云歌双手持剑,竭力抵御。

    “铿铿”几声嘈乱的兵刃撞击,赋云歌脚步不稳,险些跌倒。

    两臂都失去了力量,仿佛肩膀连接着两团棉花。只是几个回合的交接,赋云歌两臂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身上平添多道伤口,鲜血滴答在漆黑的地面上。

    下意识地一扶墙。而就在这一刹那,刀锋猝然从墙壁滚出,赋云歌抽手不及,掌心被划得稀烂。不过若是再慢一点,恐怕五指就都保不住了。

    “呃……”

    赋云歌踉跄着仓促退后,尽管他知道面对眼前之人,倒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猛地,又是背后的一刀。赋云歌试图抓住那人的手臂,但是速度太快,他的右胸白挨一刀,却仍是抓了个空,狭长的伤口渗出血来,他感到眼前一阵眩晕。

    与之前的试探不同,在这一刀过后,墙壁的黑影瞬间消失。然而没有给他太长的喘息时间,转而地上漆黑一团,锋芒隐现,赋云歌连忙一剑向下戳去,却仍是戳了个空。

    而就在赋云歌注意地板的黑色黏液时,猝不及防的真正攻击,则来自……上方的天花板!

    绝快的刀光向下掠过,如同砍瓜切菜。赋云歌心神一凉,伤痕累累的身躯仍是慢了一步。

    “噗”地,一道沾染血光的锋芒,在黑暗中瞬间收敛消失。

    赋云歌站在原地,保持着静默的姿势,身体微微摇晃了两下。

    随之,微微一顿,向前软弱无力地跪倒。

    怵见,在他的背后,一道血柱染红了他的脊背。汩汩血流顺着后脖颈处的创伤涌出,悄无声息地,像蛇一样流到了地板。

    沉寂之中,仍然是黑暗。只是多了一人倒地,却显得在黑暗中无比渺小,无比寻常。

    赋云歌的呼吸声已经无比微弱,受到致命创伤,他似乎已经无力爬起。而就在这时,无从寻觅的夺命黏液,又渐渐从赋云歌心口窝处的地板,缓缓冒了出来。

    是隐匿的杀人者,要最后补上一刀!

    刀锋慢慢浮现,对准了赋云歌的心脏。随之,一道迅猛的血光,横空划过!

    “砰”地一声爆响,好像一颗响炮落地!陡然之间,只见黏液纷飞,全数甩到了两面的墙壁上!

    随之,一声伴随着剧痛的喊声,充斥走廊——

    “吃我……揉云掌!!”

    轰然一声,地面木板“啪啪”龟裂,扯开其中纠缠的纤维。气波游走之间,赋云歌胸口的衣物层叠爆碎,仿佛飘飞的蝴蝶。

    然而,目光尽头,刀锋却没有继续深入血肉。相对地,只见赋云歌半跪在地,双掌翻覆真气,竟使刀锋停滞在半空,难进难退!

    持刀的手臂,另外一端仍然隐匿在黑暗之中。但赋云歌决意反击,强运体内真气,昔日一品红梅所传授的揉云掌功,再现双掌之间!

    运气如游鱼流龙,赋云歌掌画方圆,强逆刀上力道。只见如同太极玄门推手,赋云歌双掌延着刀锋逆向推回,附着其上的力量,陡然全数弹了回去!

    地板发出“喀喀”的声响。只见顺着气劲返回的彼端,隐藏的逼杀者一臂震颤,赋云歌抓住大好良机,用尽浑身解数,将那人的手臂死死拖住,向外猛地一拽!

    “你给我……出来!”

    一声呐喊,一条漆黑的身影顺着轨迹,从地板的黑暗中凭空而出,好像被钓上岸的鱼。

    赋云歌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双手就在将那人完全拖出的瞬间,失去了最后的力量。同时间,冰火真气伴随的剧痛升腾而起,内外交迫,赋云歌登时痛不欲生。

    但是,他还是死死地盯了那人的脸颊一眼。这是他豁上去的战果,他就算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然而,黑暗之中,那人脸上还戴着半片青铜面具。

    赋云歌诧异瞬间,剧痛如骇浪袭来。他疼得在地上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此刻的那个人,看着眼前的少年人,目光却迟滞了一下。

第五百五十六章 血黯遗毒

    刚才设计佯装重伤,以使自己现身;还有这一手掌法,有这样的内力在身他却坚持不用……

    这个年轻人,倒是有些令他赞叹,或许可以暂时不杀……

    就在他沉默着,注视着赋云歌打滚的时候,一样微小的物事,又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刚才自己一刀指向他的心脏,从他的破碎的衣服里一并掉出来的。那是一颗,深蓝色的药丸。

    他看到的瞬间,微微仰起头来。一段似是而非的沉思过后,他转过身,“嗒嗒”跑向走廊的最深处的尽头。

    很快,一声刀光剑影在尽头的黑暗中抹过,伴随着一声狮子一样的低吼。随后从走廊的尽头处,缓缓浮现一抹油然亮光。

    赋云歌处于剧痛,但是依稀感受到了四周的情况。那人为什么不杀他……他去哪里了?

    但是,这一次的爆发,与先前相比更有甚者。因为内外受创,又动用了压制伤况的真气,赋云歌几次试图用老办法压制,却是不得见效。

    疼痛一浪接着一浪袭来,渐渐侵蚀他的意识。而危机之刻,橙黄色的亮光慢慢浮现,照射入他的眼皮。

    “是……谁……”

    听着他咬着牙的问话,来者并不回答。只见他慢慢放下手里的灯笼,俯下身去,将二指按在了赋云歌的后背。

    “我来助你压制,不要妄动。”

    一声冷酷的声音,挟带着几缕温和。赋云歌感到一股真气自那人手中散发,缓缓帮助自己压下狂躁的真气。

    “嗯……”来者眉头一皱,但很快归于平静。

    不多时,在此人的协助之下,赋云歌的痛苦暂归宁息。

    赋云歌已经大汗淋漓,浑身没了一丝力气。鲜血染红了他的浑身衣物,他感到唯一的知觉就是不住地发昏。

    慢慢睁开眼,所见之人,是一名难掩冷峻之色的面孔。只见他嘴唇乌紫,颧骨微微隆起,长相不似常人。

    “谢谢,不过你哪位……”赋云歌浓重地喘息着,勉强问。

    那人淡淡地说:“临烟春水楼,副楼主,易围涵。”

    “副楼主?”赋云歌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易围涵按住他的肩膀:“你状况不稳,再休息片刻。”

    赋云歌于是只好又躺回去。他仍然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忽然想起刚才的事:“对了,临烟春水楼里,有一个刺客……咳咳,他往那边跑了……”

    “我知道。”易围涵却并不意外。“刚才听到走廊的打声,随后便碰到了那个青铜遮面的人。我已经将他就地制裁。”

    “他……死了?”赋云歌有点吃惊,“说回来,倒是刚才确实有听到那边的声响……”

    易围涵脸色不变:“那人实力不浅,可惜挑选临烟春水楼下手,是他最大的愚蠢。”

    赋云歌听他这样说,也不得不信了。不过能够将自己险些杀掉的对手却被这个【副楼主】轻描淡写地解决,看来自己与玄徽高手之间仍有着不小的鸿沟。

    不过刚想片刻,赋云歌就感受到了易围涵投向自己的眼神。他这才恍然想起来自己也算是个“擅闯之徒”,于是连忙将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告知了他。

    易围涵并未表现出责怪的神色。听着赋云歌喘着粗气把刚才的事情讲完,他只是点点头:“春水楼防患不严,此次有赖你相助。”

    “呃,不用谢我。”赋云歌摆摆手,“我受了你们帮忙,遇到这种事出手是应该的。”

    不过自己也是差点玩脱了就是了……他在心里默默自嘲。要不是易围涵这个副楼主及时赶来……

    等等……

    赋云歌突然想起了之前路老板说过的一句话。顿时他的眼角微微一皱,成为了灯下的一抹阴影。

    易围涵看着他,眼角的余光,也悄然注意到了这点微小的变化。

    灯笼光线温暖,驱散了方才的黑暗。赋云歌又休息了片刻,慢慢已经能够坐和站起来了。

    期间易围涵给他找来一套合适的衣服。赋云歌道谢接过去,易围涵也没有让他久留的意思了。

    换好衣服。赋云歌的大河伯丹等散落的东西,易围涵已经帮他收好。

    赋云歌看得出易围涵的意思,何况自己在人家闭馆的时候潜入,也不该久待。于是他干脆地向易围涵作揖告辞。

    “以后若有需要,可联系路老板,或者在春夏之际来春水楼。”易围涵也跟着他朝楼下走去。

    “是。楼主你不用送我了。”赋云歌一边朝下走一边说。

    易围涵只是淡淡呵气:“不是送你。我也是今日刚从外返回,方才只是恰巧来春水楼放东西。我要去丰源布行。”

    赋云歌点点头,眼角的一点犹疑悄悄消失。

    易围涵似乎并未注意他的神色,与他一并下楼出门去,到外面萧瑟的街上分别。

    看着赋云歌渐渐离开,易围涵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随后他转身回到春水楼,却并未前往所谓的丰源布行。

    关上门,灯笼已经黯灭。一切仍然是黑暗,易围涵缓步向楼上步回,袖中慢慢滑出来一面妖魔般的青铜面罩。

    二楼已经有人等候。只见那人形貌熟悉,只是无比衰弱的模样。

    “久候了。”易围涵看着那人,语气中无法分辨情绪。

    等待者坐在一架木制的轮椅上,身体仿佛瘪下去的气球。一道道裂痕似的伤口从胸口蔓延上脖颈,即便有衣物遮蔽,似乎也能看到伤口发出的暗红的光。

    而最具有分辨意味的,则是在他脖颈后,一片崩裂的鹿皮。

    “就是他……”

    声音沙哑得好似苍老的树皮。鬼啸长渊看着窗户外渐行渐远的少年,目光中燃起一点乏力的憎恨,随即颓然消灭。

    易围涵冷声笑了:“能记住围殴你的角色长什么样,你看来是没伤到脑子。”

    鬼啸长渊瞪起眼,看着这个莫测深浅的人。短暂的对峙之后,他叹了口气。

    “好了,满足了一下你的好奇,这件事不再提了。”易围涵摊手,“既然路不通行那老小子选定他了,我也不便为了你出手杀他。除非,你能给我对应的【回报】。”

第五百五十七章 大室渔村

    鬼啸长渊轻微地摇了摇头:“嗬嗬……不必了。和你们交易的条件太苛刻,吾能选择的余地不多了,这在眼下只是小事。”

    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易围涵别的话没有多说,鬼啸长渊兀自推着轮椅离开了。

    走廊复归沉寂。看着模糊混沌的黑影,易围涵冷冷独自笑了两声,同样遁入了黑暗。

    …………

    同时,彼端的下界天,一品红梅与葛盛返回了大室村。

    临海的村落,寒冬时节同样飘着干燥的鱼腥味。家家户户已经晾晒起腌制的鱼干,任凭海风吹刮着咸湿的气味,更添鱼肉的浓香。

    还未近岸,他们就已经能够看到近岸低洼处停靠的渔船。野港避风,即便远处海风肆虐,依然不足以对停泊的船只造成伤害。

    而在桅杆层叠之中,显而易见的,则是其中两艘特别巨大的帆船。

    “您看,那,那就是大船。”葛盛看到两条大船,立刻指着给一品红梅看,还补充说,“载着满船的外乡人。”

    一品红梅点点头,朝那两艘船仔细看去。

    两人身在高地,能够看清船只的模样。一品红梅观察了片刻,已经有了了解。

    大船是相对于其他船只来说的。夹杂在这片船舶中,的确无比雄伟骇人。高耸的船体仿佛凝固的海巨人,上面悬挂的一盘盘的船绳帆布,就像巨人两臂的筋脉。

    船体两侧伸出十余根鸭蹼一样的拨桨,坚韧的木材上布满了黑色的水蚀纹理。恐怕只有常年与海浪搏击,才能留下这样的印迹。

    这样的船舶,是用来渡海的。那么画狂的预言,就在此得到证实了……

    他们,会给三界天带来灾厄么?

    一品红梅看着依靠着大船的大室村,鱼腥味仍然飘渺可闻。

    不错。不论他们来到三界天的目的为何,既然踏足这片土地,他就有防患未然的义务。

    心思敲定,一品红梅带着葛盛就往大室村走。葛盛先是一惊,然后神情变得无比慌张。

    “唉唉,大哥大爷大祖宗,您别急着拖着我去啊。”他连忙弓着腰拖住自己,一脸苦相,“我现在不好回去啊,我头上都绿了,我没法面对乡亲父老啊……”

    一品红梅停下脚步:“那,你要在这里等我?”顿了一下,他又低声问,“不回去看看,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葛盛瘪着嘴角,显然他也想回去看看。跳海没跳成,他这么一直在外面游荡,也不是个办法……

    岸上的风冷冽起来。一品红梅思考了片刻,又问:“你若是想回去看一眼,或许我有方法。”

    葛盛抬起头来:“……真,真的?”

    少顷之后,大室村村口处,两人结伴而来。

    腥甜的气味越发浓郁,村里居民不少站在外面唠嗑。每家每户的人们都已经收拾得有模有样,准备迎接新年,热闹的氛围即便还未进村,就已经设身处地。

    此刻的葛盛,披了一品红梅从前的一件旧披风,整张脸裹在带着黑纱的笠帽之下,还刻意涂黑了。看着村子如此模样,他不禁缩在一品红梅身后黯然神伤。

    “走吧。”一品红梅看他畏畏缩缩躲在自己身后,淡淡地给予他鼓励。

    葛盛唯唯诺诺,连忙跟着一品红梅的步伐进了村庄。

    步入热闹的村子,便有村民注意到了这两个陌生的来客。一品红梅并不闪避,上前道:“打扰诸位。本人与这位兄弟乃是一方天游侠,路过此地,有意在此稍作歇息。”

    在前的两个青年,倒是并不怕生,有模有样地想一品红梅回礼:“是一方天的大人物啊,能来我们这里我们很荣幸。歇脚的话,往东走就是我们村自己开的小酒馆。”

    几个村民都好奇地往这边看,葛盛缩在一品红梅背后,大气也不敢喘。

    一品红梅谢过他们,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却发现葛盛还在原地,又回去拍了拍他的后背,拖着他两人一起离开。

    穿过最熟悉不过的街道,葛盛生怕路过的视线中有人把自己认出来。不过好在一品红梅稍微加快了脚步,拽着自己走得很快,不多时就到了小酒馆。

    努力跟着一品红梅的步伐,葛盛已经气喘吁吁。

    小酒馆招待的基本都是村里的百姓。简陋的帆布支起外面的敞篷,被冷风吹得不住颤抖。

    桌下坐着不少穿得很厚的本村青壮年。他们三四个人围在一张桌上,各自面前放着浅浅一小碗,热酒就在桌子旁边的铁架上温着,随喝随倒。

    一品红梅没有急着进去。他在外面观察了片刻,随后慢慢地朝小酒馆靠近。

    在他刚才一路自村里穿行过来时,他也在观察着。直到现在,这所平静的村子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又隐隐约约,感觉得出潜伏其中的不平常。

    桌子还剩两个,一品红梅拉着葛盛坐下,招呼店家温酒。

    葛盛双手相扣摆在桌上,两只眼睛局促不安地瞄着远处海潮上的远风。

    一品红梅坐在原地,聆听着周围村民聊天的信息。听着听着,他眉头渐渐锁紧了。

    只过了片刻,店家就端着一壶热酒和两只与别人相似的小瓷碟走来。碟子放在桌上,壶里斟出馥郁浓香的酒。

    一品红梅看着店家徐徐斟满两人的酒具,他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不同。

    “店家,你们这里的酒,与别处不同。”他将酒碟端至鼻前,轻轻闻了一下。

    “喀拉”一声,店家刚把酒壶给他们放在盛满炭火的铁架里。听到一品红梅这样说,反倒有些喜悦。

    “看您这模样,就知道肯定有品位啊!”店家欣喜地给两人介绍,“我不告诉您,您先喝,喝完感觉怎么样,我再跟您说这酒是怎么来的!”

    一品红梅余光掠过周围,心思稍微一顿,随即还没等那店家离开,立刻将满碟热酒,全数一饮而尽。

    店家刚要转头离开,就听到一品红梅放回碟子的声音。

    他惊讶地回过头,却看到一品红梅微微闭眼,似乎在慢慢品味其中的不同。

第五百五十八章 异乡酒味

    这样豪爽,果然是品位不俗的人。店家转而又把目光看到那边戴着斗笠的同伴,却看到他面前的酒一点没动。

    “哎,喝,趁热喝啊。”店家就像找到了知音一样,连忙过来催这位笠帽游侠。

    葛盛无比尴尬。刚要抬头寻求一品红梅帮助,却见他闭着眼压根没看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压着嗓子讲话。

    “店家……你看你忙里忙外的,多辛苦。这碟酒,我请你。”

    话音刚落,葛盛内心不由得赞叹自己的口才。这话妥妥得大侠客才能说得出口吧,没想到自己还挺有表演天赋。

    谁料,店家遗憾又热切地摇摇头:“这可不行啊。这种酒啊,十分地珍贵。应该让你们客人来喝。我区区一个店家,怎么能喝这种酒呢?”

    葛盛心里叫苦。一来他压根不会喝酒,二来万一喝醉了,在村里闹出洋相,他可就真在村里呆不下去了。可是店家无比热情诚恳,言真意切,甚至靠了过来。

    “来,这喝酒,多是一件美事!”店家伸手就要掀他笠帽,吓得他两手护崽儿似的护住。

    “啧,你看看你伙计,一伸脖子干一碗,你应该向他学习。”店家见他百般推辞,不由得有点叹惋。

    “好了。店家,我这位朋友身有顽疾,不能喝酒。”

    终于,这场具有较高风险性的闹剧,由一品红梅的一句话收尾。

    店家和葛盛都愣住了。还好葛盛危急关头反应快,连连点头,同时身体十分配合地开始打怵:“确实是这样。你看,我一闻到酒味,就会得癫痫。”

    店家于是连忙从他身边退开。他放下碟子,神情歉然:“哎呀,您不早说。不过这酒实在与寻常的村酒不一样,您不能喝太可惜了。”

    不管店家怎么说,好算是没有暴露身份。葛盛重新装回沉默的严肃样,对他摆了摆手:“呃,无什么碍。”

    一品红梅已经品完了酒。店家说的没错,而他,也对这酒的来历有了定论。

    “这是一种烈酒。”一品红梅淡淡地注视着面前空空的酒碟,“需要的原料也并非只是寻常的粮食,还掺杂了来自森林的树果一类。”

    店家连连称叹:“哎,还是您有见解!”

    周围的村民们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有闲人围了过来。一品红梅不慌不忙,慢慢说:

    “酿酒的工艺只能算是粗糙,但是这种酒很过酒瘾,口味很浓烈,适合冬天喝。”

    “而且……更适合在汪洋漂泊的船上,迎着冽冽海风,那是这种酒独有的意境。”

    说完,他转头看了店家一眼:“我说得没错吧。”

    店家刚才听得很吃惊,被一品红梅这样一问,才恍然大悟似的点头鼓掌:“说得对啊,您说得简直太对了。”

    “太对了哥,太对了哥。”周围的青年们同样赞叹。

    “听你的意思,这种酒是近日刚酿造出来的。”一品红梅佯装糊涂,“那店家你炮制这种独特的酒,肯定下了不少心思和工夫吧。”

    循循诱导,一品红梅讲到这里,直接切入自己的主题。

    葛盛怯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店家看着围观的乡亲,还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实话实说了:“嗨。其实吧,咱们光酿造不算麻烦,关键是有了秘方啊。”

    “秘方,是被那艘大船载过来的吗?”一品红梅故作打趣。

    说到这一步,店家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重重点头,咧开嘴笑:“是啊,是啊,哈哈,这都给您猜出来了。”

    一品红梅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他随即表现得很释然,自己斟上酒,悠然道:“果然不假。这酒,我非常满意。劳驾店家给我打一袋,路上喝。”

    他自然知道店家被人围着有些尴尬,于是谈论到此,给他解围。果不出所料,众人见到没别的好戏可看,各自回了自己的桌子。

    店家偷偷吁了口气,连忙笑着应声而去。

    葛盛也是放松不少。刚才人那么多,他生怕有人把自己认出来。总算周围的人都走了,对他而言真是有惊无险。

    一品红梅静静坐在桌前。看着这壶来自异乡的酒,目光游离开来。

    刚才客人们谈话的消息,他也一并收入心里。现在要去哪里,他已经很清楚了。

    两人又在小酒馆磨蹭了一阵,店家也给一品红梅带来满满一酒皮袋的烈酒。两人结过账,转身朝着村子里返回。

    葛盛依然畏畏缩缩地躲在一品红梅身后,小声地问:“大哥咱们这是又要去哪啊?”

    一品红梅并不回头:“你家。”

    葛盛的脖子肉眼可见地一抽。

    一品红梅补充说:“到时候你可以守在门外。我不会做什么的,只是好奇那个异乡人的长相,前去看看。”

    当然,这也只是宽慰葛盛。除此之外,一品红梅另有自己的盘算。

    一路听到的村民谈天的内容,他已经对这一带的情况有所了解。自大室村登陆的这批异域船队,大约有二十余人,其中现在尚留在大室村的只有那一人。

    其他异乡人,已经离开荒芜的小村落,去了临近的城郭。听村民的表述,那些人,似乎大都是异域的“商人”。那么他们前往城郭的目的,自然也就是做生意了。

    不辞千里来三界天做生意,这个理由,很耐人寻味。恐怕做生意背后,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其他想法。

    一品红梅越走越快,葛盛气喘吁吁跟在后面。他看着前面这个神神秘秘的大侠,越来越觉得心惊肉跳。

    远处已经能看到葛盛的家门。一品红梅驻足在远处,等葛盛跟上来。

    他摸着下巴。审视着前面的房屋,他在思考着见面应付之策。

    听村民所说,这个异乡人似乎与那些商人有别。换言之,似乎是“军官”一类的存在。留在这里是因为与葛盛老婆有通,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葛盛家丢尽了脸面。

    虽然信息量不算大,但是其中可以深挖的空间,还是不小的。

第五百五十九章 会面异客

    正好,葛盛也跟了过来。一品红梅指了指不远处的门口问:“那个,是你家吧。”

    葛盛胆怯地点点头,似乎有话想说。但一品红梅立刻拉着他就往那边走,他几次欲言又止,神情也越来越慌张。

    巧得很,大门没关。看来那两人都在家,省得到处找。

    一品红梅当即拖着葛盛走到门口。看了看旁边人不算多,干脆地对他说:“你就在这……”

    然而,还不等一品红梅说完,一声嘹亮的狗叫,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我擦,阿肥!”葛盛顿时寒毛倒竖,“坏了它认得我,它对我比对它爹还亲……!”

    葛盛拔腿刚想跑,但见一条清影从大门飞出,一条土黄色的圆滚滚的狗跑了出来。

    一品红梅看到周围有人过来,连忙一把按住他的手腕。谁料说来也巧,喜迎干爹的阿肥同时朝葛盛扑面而去,霎时只听“刺啦”一声,长长的遮脸黑纱被一分为二。

    土狗见到主人,难免亢奋一阵。葛盛脚底一软,“噗”地仰头栽倒,笠帽顺势滚走,被抹得黑漆漆的葛盛的脸暴露无遗。

    心知情势危急,一品红梅当机立断,掌心飘出红梅花瓣,凝力淬炼成清香馥郁的梅花花粉。他蹲下身往狗鼻上一抹,顿时掩盖了葛盛熟悉的气味。

    同时,另一只手飞快贴近葛盛脸颊,须臾之间,手腕轻摇,力道独特,让葛盛连吃了二十多个巴掌。旁人连手法不及看清,葛盛的脸已经拓宽了三圈。

    瞬间完成的应对,顺利使眼下的绝境浴火重生。阿肥疑惑地原地转了几圈,最后看了看眼前这位黑肿脸,似乎,真不熟。

    阿肥扫兴地甩甩尾巴走了,一品红梅伸手要拉起葛盛。葛盛一脸痛苦之余,叹息道:“介回……赦赦你……”

    一品红梅看了眼他的嘴唇,已经肿得很有特色了。不过还好没有流血,应该很快会消下去才是……

    葛盛拍了拍身上的灰,搭上一品红梅的手刚要起来。却听到敞开的大门之中,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喔唷,迪斯科,虾午好?”

    一声洋腔怪调冒了出来,这让一品红梅微微一怔。

    但是,葛盛听到这个声音,却无比熟悉,随之而来是男人慢慢走出来的身影。

    显然他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刚出来恰巧碰到了两人的这一幕。一品红梅正好也转头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

    只在一刹那,一品红梅已经大致记住了这人的主要特征。高突的颧骨,凹陷的眼窝和挺拔俊俏的鼻尖。仿佛错落有致的地形,这样的脸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除此之外,是他半裸的上身。凸起的肌肉均匀地排布在胸腹,而在相同的位置上,是一团深色烙印般的印记。

    那是……一条蝮蛇?

    一品红梅微微皱眉。看着如此模样,他首先感受到这位的自由不羁,然后又升腾起潜在的危机感。

    这样的健康的线条,实在有别于三界天的普遍审美。这位的出现使得几个路过的女子甚至男子放慢脚步,一股异域独有的风致弥漫在空气中。

    即便是这么冷的寒冬,他竟然还这样赤膊出门。一品红梅随后考虑到,看来这位“军官”类的角色,果真让他没有白来。

    这样的考虑不过是过了须臾。随之而来的,则是那个男子惊讶的叫声。

    “喔,喔,瞧瞧我砍到了肾么!”他两眼放光,看着地上的葛盛忽然欢欣雀跃起来。

    随后,一名女人的声音随后从门中出来:“叫你穿上件衣服再出来嘛,亲爱的这样会着凉的。”

    顿时葛盛心如刀割,泪如雨下:“啊,听听,她竟然叫这条洋狗亲爱的,我好痛苦。”

    一品红梅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眼下他两人必须随机应变,否则不但一品红梅无法取得想要的回答,葛盛也可能暴露。

    好在葛盛心碎之余,选择相信一品红梅的本事。眼下自己是否社死,就看这位大侠了。

    女人披散着头发,朝男人走了过来,一边呼唤爱犬:“迪斯科,回你的窝里去。”

    那条本名阿肥的狗磨磨蹭蹭地从门前离开。葛盛又是一阵心伤。没想到自己前脚离家出走,老婆后脚慷慨送狗,还把明明那么时髦新潮的阿肥,改名成了什么“迪斯科”。

    一品红梅看着这名男人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大跨步朝两人走来,用十分稀奇的声音叫道:“衾爱的,真是有趣,我在介儿砍到了同胞啦。”

    葛盛和一品红梅都愣了一下。

    本来还以为他是认出了葛盛,但是谁料到他会这么说。同胞?谁?葛盛吗?

    周围已经有人驻足围观。异乡男人指着地上的葛盛,惊奇地对身后的女人讲:“介个,我们那遍的,也有介种颜色的楞。在我们那儿的最南放,有一遍突地叫菲洲……”

    说到兴奋处,他还甲亢似的伸过脸来讲了句洋语。在场无人听得懂,但大概晓得是类似“你好”之类的意思。

    看到地上的葛盛没反应,他很歉然地耸耸肩膀:“喔,砍来我们的土话,不互通嗄。”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越来越多。一品红梅心知不能在这里继续耽误下去,干脆直接进击。

    “老朋友,你终于回来了。”一品红梅站了起来,已经想好了充分的说辞,“你不知道我和小黑在这边等了你多久。”

    听到一品红梅是在与自己说话,男人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宽大而灿烂的笑:“喔,你好。”

    一品红梅学着他说话的口气:“喔,亲爱的。我早听说这边来了船队,我没想到是你回来了。但是今天真的看到你,我们两个很高兴。”

    男人听得懂他的话,但对于其中内容却云里雾里:“呃,喔,我想,这件事情……”

    ps:因为现实学业的情况,从下周开始改一周双更了(周三和周六吧),在此致歉。之前盘算的时间果然有点紧张hhh,不过双更应该是底线了,不会再减了(~ ̄▽ ̄)~还是之前的承诺,一旦有了余裕会恢复之前的更新进度的,最后还是要感谢各位的支持~

第五百六十章 典识神官

    一品红梅岂容他打断,提高了一个声调,甚至上前握住他的手:“亲爱的。十多年过去,你还记得我们吗。我们当时可是挚友,亲眼在岸边送你上船——那时我们发誓,等你再次来到这片土地,一定要好好重聚。”

    这算是一品红梅演戏的巅峰,他用了浑身解数,按道理讲这种事交给素别枝之类的才更合适。但眼下没别的法子,他只得这样做。

    男人高出一品红梅半头,身体也更为健壮。然而他却感受到了来自一品红梅两手的握力,竟然让他难以挣脱。

    葛盛也自己爬了起来。看着一品红梅这稀里糊涂的情况,他跟那男人一样不明觉厉。

    “亲爱的,我想我们要找个地方慢慢聊。”一品红梅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周围的视线,转头真挚地对他说。

    葛盛感受到了一品红梅给自己的暗示,他也连忙附和:“亲爱的,你难道忘掉我了吗。我想我们三个都该去……呃,去他说的地方好好聊一聊。”

    男人有点蒙圈,但是却没有失去分寸。

    身后的女人走上前来,摸着男人的肱二头肌:“你们……嗯,老相识吗?”

    一品红梅一皱眉:“那是当然。”

    葛盛也随后相应:“当然。”

    看两人如此,男人伫立在原地稍微思考了一下,忽然抬起头来。

    “喔,我想,是介样的。”他竟然眉飞色舞起来,哈哈一笑,“号久不见了,我差点忘掉你,还有小黑!我们是硬该找一个地放聊聊!”

    女人把手里的衣服给他披上。既然他这样说了,也就没什么热闹可看了。周围村民慢慢散去,一品红梅和葛盛也与男人一同走开。

    不过……本来打算用强力迫使他就范的。不曾想他会这样回答。一品红梅暗中思忖,他又是有何目的?

    葛盛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三人一路快速通过村庄,来到了干枯的一片林野。

    期间一品红梅始终握着男人的手。直到这里,他才慢慢放开,三人在此停步。

    男人勉强地伸进袖子,套上外套。他倚靠在树旁,似乎并没有担心一品红梅的意思。

    葛盛跟过来时,脸上的黑灰自己擦掉了很多。肿胀消减,他看上去与原样差别不大了。

    看着原地对峙了两人,葛盛有点奇怪。他跑到一品红梅面前,附耳对他说:“快啊,揍他就完了。”

    一品红梅并没有急于动手。同时男人也抬起头来,眼神里是与刚才不同的冷静。

    “你好。辛苦你们不远万里,来到三界天。”一品红梅率先开口,听不出语气。

    男人呵呵笑了。他点点头,不羁地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楚次见面,你们可以叫我的代号,祇十三,也可以叫我的本名,雷泰。”

    “是么。”一品红梅低下头,“不瞒你说。我对你们的来访,有比较浓郁的兴趣。用这种方法把你叫出来,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葛盛看他们迟迟不动手,有点儿焦急:“大哥,先打他一顿,打了他就老实了,老实了就啥都说。真的。”

    祇十三微微笑了,那种笑容是在远洋彼岸的一种表情,他们琢磨不透。

    “我踩到了,饼布意外。”他笑着说,顺着目光指向了葛盛,“小兄弟,荡着妻子的面把脸吐得这么黑,她都认不出你了。”

    闻言,葛盛大吃一惊:“你,你认出我了?”

    “我砍你有点儿像,随便踩的,哈哈。”祇十三自顾自地哈哈笑起来,胸膛的肌肉微微颤抖。

    一品红梅冷声问:“所以,你飘洋过海来,就为了夺走别人的妻子?好大的志向。”

    “喔,不,你说辍了,这只是一点小小的,”祇十三用手指比划着,“个人兴趣。”

    “真正的工作,是留守在这里,看顾你们的船,是么?”突然,一品红梅一转口气,变得更加严肃而冷峻。

    祇十三愣了一下。随后很快笑出声来,连连拍手:“是的,你说得很对!就是介样,喔,你可真聪命。”

    他一伸腰,从背后的树上挪起身。似乎是发现了值得他认真的人,眼神也变得不再玩味。

    葛盛可瞧不惯他的这样子。两手掐腰怒眼圆睁:“你,你可小心点!你面前这个大侠,可,可是十分地厉害的!他一动手,就要把你打得那个,呃,哭爹喊娘!”

    “厉害?”祇十三却对葛盛的威吓充耳不闻,转头对他一笑,“那砍来我是搭不过了。不过砍这位大侠的意思,他可不敢随便搭我。”

    一品红梅眉眼渐渐收紧。只听祇十三接着说:“我并不怕死。我是神部的正牌军,你有什么想纸道的,靠屋力是不行的。”

    他晃了晃手指头,面对着一品红梅严肃的脸:“我们看重交易。请包换请包,你我都有利可图,毫不毫?”

    一品红梅看着他的指头。沉吟片刻,他才颇为不耐地说:“你的本土话,说得令人难受。”

    祇十三哈哈又笑了。葛盛看着两人,目光里充满了不解。

    一品红梅不动声色。看着眼前这个诡谲的异乡人,他情知自己不能放松警惕。

    “规矩我来定。三个问题,一个要求。换你的三个问题,一次活命。”一品红梅靠上前,林中的风吹动了他背后的梅蕊。

    祇十三也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上的威迫感。看了眼他背后的梅花,他点点头:“可以。”

    得到答复,一品红梅率先开口:“第一。你们从何而来,是否受到指派。”

    “不怕告诉你。我们的伽乡,统称沧海上周天。至于是否受到枝派,这算第二个问题吗?”祇十三完全不落下风地回应一品红梅的眼神。

    一品红梅低头思考了一下,随即摇头:“罢了。第二,你方才提到神部,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或者机关?”

    祇十三垂下眼睑。想了一下,他把胸前的衣服解开,显露出那幅蝮蛇的烙印。

    “神部,是我们的掌权鸡冠。神部按我们的神话分十二个部,每部的人抖会有不一样的印记。”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有点自豪似的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图案,“你们砍,这条蛇,就代表我是十二神部肿的典识神部。”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三问对答

    一品红梅在心中默默记忆。沧海下周天,典识神部,背后的组织越来越大,也就越来越证明画狂的预言的确没错。

    记忆之后,祇十三却先开口了:“好了,你问了两个问题,换我再问两个。”

    一品红梅顿时明白了他的顾虑。若是让自己一下问完,他的性命就失去了保障。冷声一笑,他点点头表示同意。

    似乎不喜欢被一品红梅逼仄的感觉,他缓缓挪开步子,周旋似的围着一品红梅转圈:“第一,你们介里,有没有掌权的鸡冠,你是不是鸡冠的属下?”

    一品红梅简单回答:“有。下界天琼天殿,但说不上掌权,你们想找他们谈,没用。”说着他淡淡回问,“关于我是不是其中属下,这也算第二个问题么?”

    没套到“顺口话”,祇十三也并没有意外,而是莞尔一笑:“不,不了。第二个问题请你听好,这附近有哪里,经商和做剩意会很放便?”

    一品红梅微微一怔。他仔细有所思考,能够感觉到祇十三热切而细密的目光。

    短暂的思考过后,他缓缓地开口:“商贸发达之处众多。要是说与这里最为接近,应该属丽日浦为先。再往西南方便是琼天殿,外围界城同样是商贸名郭。”

    “喔。”祇十三点点头,一边叹气起来,“可惜处来着急,没带地图。要是带了,就能让你构画构画。”

    一品红梅没有回应他。他的两个问题已经问完,那就只剩两人各自的最后一个问题了。

    萧瑟的风在林间吹卷。祇十三忽然抬手道:“最后的问题,我们回去再说。你的要求,我已经知道了。”

    一品红梅面无表情:“……可以。”

    说罢,两人缓缓起身。

    葛盛全程是一点都看不明白。见这厮原封不动送回去了,连忙跑过去,跟在一品红梅身边:“大哥!大侠!这怎么回事啊?我这事怎么办啊?”

    一品红梅淡淡地低声向他说:“你不必忧心。事情已经解决了。”

    “啊,啊?”葛盛更加一头雾水。

    返回村里,路过时周围村民无不伸长脖子围观。葛盛已经重新带上了黑纱笠帽,走在三人最后,倒也无人对他注意。

    回到家门口,一品红梅却拦住葛盛,让他先与自己躲藏起来。葛盛不解其意,看着祇十三独自大摇大摆地进屋,拳头无力地捏了又松。

    “大侠,这到底是……”他抬起头,看着一同藏身在自己后院阴暗处的一品红梅。

    一品红梅食指放在嘴前:“噤声。很快就好了。”

    很快,两人就听到了来自家里的女人的哭泣。

    “亲爱的,怎么可以这样子……”

    “补行的。亲爱的,这必须……”

    两人的声音在屋里此起彼伏。仿佛在上演一场很值得看一下的情感剧,葛盛在墙外听得是哑口无言。

    “我必须走。介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隆耀。”

    “呜呜呜……”

    “我肿究不是你的丈夫。他比我更加乐爱你,他柴是你应该托福一生的男楞。”

    “……”

    葛盛在外面听得汗涔涔的,对于祇十三的语言艺术,他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等下是要过去和他握握手,热情地告诫他“常回家看看”么?

    “自此,他应不会再来。”忽然,一品红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如同洞穿了他的所想,“至于如何对待你的妻子,就是你的家事了。”

    葛盛听得愣住了。半晌过后,他的眼中噙出泪光,浑身都哆嗦起来。

    “谢谢……谢谢大侠!”一边抬袖子擦着滚滚而出的热泪,葛盛一边用变调的声音说。

    一品红梅无言,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事也算是顺手而为。但是他此行的目的,尚且只能算是开始。

    很快,就听到屋里的声音沉寂下去。然后是大踏步走出房屋,祇十三头也不回,提着自己的一袋包裹,离开了属于葛盛的家。

    一品红梅与葛盛一起离开墙角,与他汇合、

    “介下来,久是你我纸间的事情了。”祇十三转动着滚圆健硕的臂膀,对一品红梅道。

    一品红梅点点头。再三与葛盛道别,两人步出一段距离,他们之间,还有最后一道问题要谈。

    …………

    翌日晨。下界天再迎一片晨雪入榻,簌簌银白漫山遍野,遮蔽了不曾融化的旧寒。

    盛冬时节,掐指算算年关也近。琼天殿上,闲来无事的玦同君,号召本殿全体闲人一同挂灯笼,张灯结彩。

    其实玦同君有这个小打算,已经好几天了。前数日刚刚派人去买了大灯笼,订购了专属加大版春联,同时联络熟络的朋友,专送琼天殿的年货和糕点若干。

    “算起来,今天我订的糕点小吃就送到了。”玦同君搬动着长长的梯子,一边与自己的属下闲聊,“届时众人都有份。还有……给公孙他们,也都备好了。”

    自九彻枭影战后,玦同君已经去探望过安葬各处的属下,或者说是战友们多次。历此一战,琼天殿牺牲很大,玦同君此回也是想藉此次春节,让大伙重新振作起来,放下悲伤。

    众人明白代行者的苦心,此回春节也都格外上心。听说代行者大人还特意给所有人准备了糕点年货,也都表现得十分活跃。

    玦同君吆喝人手帮他往屋檐上挂灯笼。很大的灯笼,特意选了适配琼天殿这种规模的大小。不过挂起来就会比较复杂,光是托起一个灯笼就要两人手。

    众人穿着厚厚的冬装,没过多久就热汗直流。正值殿外飞雪簌簌,玦同君便叫众人劳逸结合,停下手来欣赏雪景。

    千峰飞雪,银光皑皑。挂好的两盏灯笼随风摆动,很快在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片。

    红白相间,映衬在屋檐墨绿的砖瓦下。玦同君站在门前,目光由远及近,最终回到自己的琼天殿,落在屋檐上。

    又是一年。他的内心说不上有什么感慨,最终只是冒出这样一句话。

第五百六十二章 迁滋变味

    今年琼天殿被拆了两次,不过重建倒也很快。算来八百年轮回将至,不知道明年是不是个好年头,他这座尚能伫立于天柱之前的琼天殿,又要遭罪几次呢。

    心里有点发笑,可更多的是无奈。即便持有玄徽,模糊了生老病死的界限,可是人在这茫茫的天地和轮回之间,又显得太过渺小了。

    一如那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大椿”,人的岁月,又抵得过它的几度春秋呢?

    凉凉的雪片刮在他的脸上,他伸手擦掉。恍然回神,他伸伸懒腰,看到远处雪野中疾驰而来的一队马匹。

    “喔,是点心和年货到了。”他提高嗓门,对周围的属下们说。

    属下们都乐呵呵地朝那边迎过去。玦同君走在最后,慢慢挪步,脸上含笑。

    远处,看着属下们纷纷从马后的车厢里提出大大小小的包裹,朝琼天殿返回,玦同君拍了拍落在肩头的雪,朝他们点头示意。

    “你们回去吧。我想在这儿四处转转,看看雪。”他语气温和地对跑来的属下说,“装扮大殿的事情也不用急了。呵呵,你们分了点心,今天就回去休息休息吧。”

    属下们听到这等好事,吐着热气纷纷点头答应。玦同君则与属下擦肩而过,朝殿外一片被雪覆盖着的草野走去。

    风雪之下,是来年的花朝。青山如是,凌云如是,不改的是三界的天地,变换的是人世的兴衰。

    他守护这片土地的时间,具体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最初他背负着满载的猗天苏门的光耀,来到下界天,似乎也是一个凛冬的时节。

    他的属下如同春秋野草,来去变换,甚至连不少都已经记不清长相。眼下的这些亲切的面孔不会是最后一批,但他每次都希望自己能够更深刻地铭记他们的模样,或许只是为了心里那点尽力的惦念。

    飞雪飘在他的脸上,很快融化掉。

    玦同君时常会这样思考,但很快也会释怀。同样是因为时间,他冲淡了一些热切滚在胸膛里的感情,这或许是一种好事。

    也或许……该找上面那位坐班的同志喝一杯了?

    漫山飘雪的时候,他偶尔会想起那位。此刻他就坐在自己头顶某处,至于那里下没下雪,他就不太清楚了。

    不过这种孤寂的代行者“中年危机”感,也只有那位能感同身受一些些了。

    正好现在,危机还未到来,风雪也恰诗意。若是再晚一些,意境可能就没这样美了。

    心境稍有愉悦。玦同君转过身,大步朝琼天殿走回,脚下的碎雪发出“吱吱”的声音。

    刚回去,就看到摆在自己桌上的,两座十分漂亮的小号“琼天殿”造型的香葵紫米糕。

    “喔,好用心啊。”他呵呵笑着过去,还看到下面压着的一封书信。

    玦同君首先抽出书信展开这是丽日浦的糕点名家,同样也是他的熟人黄师傅每年都会有的操作。玦同君当年游览各地时爱上了他家的独特糕点香葵紫米糕,每年年末都会托人买些回来。

    黄师傅为人实诚,受玦同君照顾多年,每年这时候他都早早准备好糕点,还多附送一些。除此以外,必携一封问候书信,伴着点心一起,算是给玦同君拜年了。

    这香葵紫米糕,玦同君从黄师傅二十五吃到了五十二。

    玦同君满怀热切地拆开书信。果然还是黄师傅熟悉的笔迹和风格,字样朴实,有点歪扭。

    前面还是一如既往的祝福。玦同君一行行看过,却发现下面多了几行新东西。

    这是……“传家手艺的第一次尝试改革”?玦同君微微皱眉,看到这几个字,有点迷惑。

    但是,越往下看越觉得奇怪。

    黄师傅信中所说,这两天,他们店里去了一个模样古怪的外乡人。那人同样有着自己的点心制作心得,于是他们在一起交流了不少,而且对一些老点心进行了尝试改良。

    玦同君心情忐忑地转头看了眼桌上躺着的两个“琼天殿”。

    样子看上去似乎没什么……除了头一回用这样的模型,颜色似乎还正常。

    继续看那书信。黄师傅说,现在那外乡人在店里帮忙,吸引了不少人。那外乡人的意思,似乎是想在丽日浦也开家店,希望自己能出一笔钱帮他开业。

    外乡人……来丽日浦创业?玦同君不明所以,有点疑惑地放下信。

    看着桌上的糕点,玦同君迟疑了片刻,慢慢拿起来一只。

    刚张开嘴,还不等来得及吃,就听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喊:“哎妈呀,可算到你这了,好大的雪啊我靠快给我埋半路了。”

    “呃,嗯?”玦同君闻声,连忙转头。

    果不其然。玦同君眼神耷拉下去:“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哈哈,不欢迎啊。”来者竟然是素别枝,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积雪一边哆嗦,“哎呀,我就来这问个事,顺便蹭口东西吃……哎你这小日子还挺滋润!”

    玦同君连忙放下手里的紫米糕,过去给他接风:“大雪天到处跑,你这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谁料素别枝连连摆手,似乎内心无比委屈。玦同君把他沾满雪的外套放在门口,让他到自己的桌案前坐,自己则去给他烧热茶来。

    “哎呀,不用那么麻烦。”背后还是素别枝的声音。

    身边属下都休息去了,玦同君便自己烧水烹茶。不多时水沸茶熟,他淡淡笑着给素别枝端回来:“我这里,你那套虚情假意大可收一收……哎!?”

    话音不等落下就已经走调,玦同君看到眼前一幕无比心痛。

    “你吃那紫米糕干嘛?”差点让他把茶水泼地上,玦同君浑身一颤,却见“琼天殿”的小屋顶已经进素别枝肚里了。

    更过分的是,素别枝竟然一边吃,一边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哎呀,不是你说不要虚情假意么。”素别枝口齿不清地嘟囔,“你别说,这点心属实一般,跟吃玫瑰花味的翔一样……”

第五百六十三章 异报疾传

    “你怎么好意思说……”玦同君气得不轻,走到桌前,忿忿一摔茶壶。

    顺势溅出来一片热水,分毫不差,正巧泼素别枝手上。

    紧随其后是一声喊叫:

    “嗷!不至于吧!”

    素别枝一阵疼痛之际,手里的“琼天殿”松开,“啪唧”摔了一地。玦同君脸色登时如同抹了煤灰一样死黑,盯着一边憋笑一边弯腰去捡的素别枝,心中五味杂陈。

    “哎我说,其实幸亏是我先吃的,这东西品味不行,真不值得您下口。”

    素别枝嘿嘿笑着,手里捧着半面是灰的紫米糕,端到玦同君面前:“改天我买更好的点心来给你赔不是。”

    也多亏是玦同君脾性好。短暂进行了自我调节,他长长叹了口气。

    不过,就在冷静之后,他才注意到,“琼天殿”造型的紫米糕里面,竟然是夹心的。里面是黏稠的红乎乎的花胶,气味怪异。

    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玦同君的视线从素别枝手心抬了出来:

    “说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要问?”

    素别枝嘿嘿一笑。清理掉手里的残羹冷炙,他详细说了下这段时间自己在忙的。

    “九曲黄蕊,三界天压根是没有。”他心情复杂地挠头,“连一方天我都去问过了,这东西简直是可遇不可求,从前出现过的有记载的,还基本都是外域带过来的。”

    “确实。”玦同君摸着下巴,在记忆里检索,“……这种铁料,我也有过听闻。不过三界天确实极其罕见,眼下也是没有消息。”

    素别枝无奈地摇摇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看来,还真非要我直挂云帆济沧海啊。”

    玦同君抬起头,轻笑着叹息:“哈哈,这倒也不……”

    然而,“必”字还含在嘴里,素别枝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没错。”素别枝自顾自地慷慨激昂,“既然这样,我也不能耽搁了。横竖都是一刀,早去还能早回来,说不定还能赶得上蹭盘热乎饺子。”

    “啊……”玦同君来不及阻拦,素别枝已经如风一般,飞身离开大殿,没入飘摇的风雪当中。

    玦同君一脸惊愕,起身追到门口,看着越来越深的山雪,心里不禁犹豫起来。

    而就在这时,不等他追寻素别枝的痕迹,忽地又看到外面绝快地飞来一条身影。玦同君诧异之余,只见那道清丽梅影如同雪中骏鹿,扬起高高的一条雪烟,已经迫近门前。

    待到玦同君看清那人模样,他不禁更为讶然:“是,一品红梅先生……?”

    来者,竟然正是一品红梅。

    疾驰而入,卷入一袍冰雪,洒了玦同君猝不及防的一脸。

    “啊哟,先生,你这……”玦同君擦拭着脸和胸前的衣服,转头去看一品红梅。

    然而,却见一品红梅体力消耗甚大。刚一进殿,就颓然地扶着柱子,深深地喘息着,似乎奔波了很久,不曾有过片刻的休息。

    一团团雪白的雾气吐出,殿里温热的空气渐渐舒展了一品红梅的胸腔。玦同君连忙过去给他准备湿热的毛巾和茶水,让他慢慢休息。

    据他所知,一品红梅很少会有这么匆忙的时候。今日他冒雪来访琼天殿,必然是有十分要紧的重要事情了。

    缓了好片刻,一品红梅才渐渐平息下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自那日离开大室村,他为了尽快告知玦同君此事,马不停蹄地驾驭神行术穿行一个昼夜,才及时赶到了玦同君的所在。

    雪从寅时开始下,飘飘簌簌也下满山了。山路难行,幸好是已经天明,否则雪夜赶路,恐怕更是不便。

    “一品红梅先生,有什么事么,不妨慢慢说。”玦同君见他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引他到案前落座。

    一品红梅跟他过去,摆手道:“不敢称先生。代行者大人,此回确有要事,或许须你们提高注意。”

    玦同君也道:“不用称大人。我们之前也算是并肩作战,不如都免去尊称。不过是什么要事,能让你如此急迫?”

    一品红梅看着桌上的“琼天殿”糕,眼神深邃:“是……一场可能到来的‘海啸’。”

    闻言,玦同君脸色微变。

    “海啸,是指……”他试探着靠近了些,语气也变得沉着。

    一品红梅思考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从哪里开口。他最终淡淡地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三界天以外的陆地,沧海上周天?”

    听到这个词汇,玦同君脸上显露出奇异的表情。

    “沧海上周天,我知道。”玦同君一边给一品红梅倒茶水,一边说道,“位于三界天沧海之外,千里之遥的一片陆地。你为什么……问这个?”

    说到最后,玦同君也意识到了什么,语言蓦地停顿了一下。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情,似乎都与这异域有关联。

    一品红梅看着他。揣摩了片刻之后,他将自己在大室村的所见所闻,悉数告知了玦同君。

    其中尤其重要的,则是他与祇十三交换的三个问题。一个逼着一个,对于他们目前匮乏的情报,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补充。

    “来自沧海上周天的经商者……”玦同君低头仔细思考着,“而且就你遇到的这个祇十三所说,现在登陆三界天的船队,已经不止他们一支了?”

    一品红梅点头:“没错。这也是我决定直接来通知你的原因,对于这种大规模的事件,单靠我自己调查,效率实在太慢。而且他们中以普通商人居多,你的人手一定能派上用场。”

    对于这样的回答,玦同君自然理解。而且自己本就是下界天的代行者,对于这种显然有异的情况,不能置之不理。

    “他们登陆三界天的原因,也是一大谜团。”一品红梅提醒,“那名祇十三显然聪明狡猾,真正的原因绝非是经商那么简单。对于此,或许找那些商人问更有收获。”

    “确实。”玦同君十分赞同,“找到原因,才能更好地做出对策。不过就我对他们现今的了解,似乎确实以经商牟利为重心。”

第五百六十四章 雏鸟归枝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琼天殿”:“你看,这糕……”

    见状,一品红梅同样小心地伸手去接:“我看,这糕……”

    然而紫米糕软糯无比。就在玦同君松手瞬间,一品红梅还没拿稳,软趴趴的米糕就掉了下去,“啪唧”摔成了一坨泥。

    “……”

    “……”

    两人正襟危坐地注视着地面,一种肃杀的氛围弥漫。

    沉默了良久,玦同君的心仍在滴血。但他还是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着从碎糕里流出来的暗红色的玫瑰花浆,道:“……这,就是证明。”

    一品红梅并不知道玦同君和紫米糕的渊源。他躬下腰去仔细观察了一下,很快发现了殊异:“这种浆料,在三界天并不常见。”

    说着,他也同样从腰间取下一直别着的那只皮口袋,递给玦同君:“我这里也有他们的产品。眼下看来,他们除了在推销本地的商货之外,暂且没有大的危害动作。”

    玦同君接过皮袋,拔开木塞闻了闻。浓郁火烈的酒香呛了他一鼻子,他于是连忙把皮袋还给一品红梅,并重重点头。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屋里两人一时都陷入沉默,只有外面雪落的沙沙声,细碎而恣肆。

    两人很快都有了接下来的决断。玦同君长吁一口气,抬起头来:“我会尽快通知分散各地的琼天殿兵力,让他们不要打草惊蛇地先行调查,一有情况,我们立刻闻风而动。”

    一品红梅对他的处理方法没有异议。他也随之起身,望向殿外被寒风吹拂的灯笼:“那就好。既然如此,我也要走了。”

    “外面风雪正大,何不在琼天殿停留片刻。”玦同君也站起来。

    一品红梅摇手道:“不必了。风雪之中琼梅更盛,现在还不是我高枕无忧的时候。你我保持联系,如有情况,随时通知。”

    他大步走向殿门口,把还未融化干净的毡袍重新穿上。看了一眼迢迢远山的深雪,他头也不回地攒入其中,一片花白。

    灯笼飘摇着,好似送客。玦同君走到门口,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转过身去。

    然而一转身就看到拉稀一地的珍爱的糕点,他又十分不忍地转过头去。但是木已成舟,今年是没得享受了,他踌躇了片刻,还是接受了这样的现实,独自找扫帚把地面清理干净。

    …………

    而在另一边。昇平天地界交割之处,珠山璘江交流一点,正是锦瑟繁华的交通要地。

    冬江也抑制不住两畔的旺盛与热闹。驳船来复,江面全是舟船的倒影。而在闹市以外的一片祥和门府,正是传闻中的三大世家之一,白家。

    下界天下雪之际,珠山的清晨也飘飘簌簌一阵薄雪。与晨霜和炊烟混在一起,交融成漂浮在空气中的温热气息。

    也是自山野间奔波几日。今日清早,一道夹杂着清澈和疲惫的马蹄声踏过街市,伴着微风寒雪,一路赶回了暌违已久的白家。

    暌违已久,当然是对白蒿而言的。东方诗明其实是第二次来,算不上太熟络。

    白家占地偌大,与东方家不相上下。东方诗明上次只是简单认过了白蒿家人,连里面有几条道,几座屋,都不清楚。

    “啊,到家了!”

    马车停在了白家的大门口,还不等停稳,白蒿就非常兴奋地跳下车来,然后转过头等东方诗明。

    东方诗明陪着笑,随后下车。

    白家的家仆和护卫同样十分热切。两人还没进门,就被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看到了。

    两个护卫一交眼,十分默契地分头行动。一者转身进去通报,一者热情地跑来迎接他们两人。

    “啊,太好了,是小姐回来了!”

    侍卫洋溢着欢愉,迎到两人面前。白蒿很罕见地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低声对那侍卫说:“不用这么声张啦,都说过好多次了。”

    侍卫显然不以为然:“那可不能,这是我们的义务。”说着,他把目光转移到东方诗明身上,“而且,这次连姑爷大人都来了,呵呵,呵呵!”

    东方诗明对这诚恳的笑声有些吃不消。白蒿用发脾气的眼神瞪了侍卫两下,二话不说,拉着东方诗明朝家里走去。

    第二次来,东方诗明进门时便刻意留心记忆着白家的内景。然而两人刚进大门,就发现熟悉的院子里,似乎有点不一样。

    说是热闹似乎不太合适。只见开阔的院子四周,竖立着许多高悬的木架,上面垂着些许雪白的画绢。有些已经着墨画完,有些画还未就,笔风各异,风采殊丽。

    院里地面湿润,薄雪的银灰映衬之下,画作琳琅,更为馥郁。

    院子周围还有些未曾见过的人,分散着聚着聊天。自他们言谈之间,能够看出非同凡俗。

    东方诗明对此十分不解,于是将目光转向身边的白蒿。

    白蒿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有了印象:“……欸额,我,我记得,我们家之前也举办过的,应该是一种画展……”

    风雅事宜,对于这种豪门世家不足为怪。东方诗明看了一会儿,也能够理解。

    那些人,应该是受邀来自各地的画师。听他们的谈论,多半是对于画艺的探讨,院子里悬挂的画应该也是出自他们之手。

    面前正对的是两座相对的屋宇,最前面才是白家的会客大殿。而两边的屋宇里喧闹非常,应该是画师们在里面作画,时有画师进出其中。

    两人站在原地,正看之间,只见一撮衣着华饰的人群,朝他们直直走来。

    东方诗明看到他们,犹豫之时,白蒿已经率先认了出来,欢快地跑了过去:

    “爹,我回来了!”

    好在东方诗明反应不慢,也紧跟着白蒿朝他们跑去。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富态的小老头。白胡子蓄成了极有个性的模样,眯起的两眼像弯下去的月牙。见到自己的宝贝小女儿回来,更是乐开了花。

    尽管看上去其貌不扬,像个乐天没烦恼的小老板,但是他的确是传闻中的白家家主,白天德。他以闻名遐迩的经商天赋享誉昇平天,白家在他几十年的掌管下,可谓是如日中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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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世九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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