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荡世九歌TXT下载荡世九歌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荡世九歌全文阅读

作者:朽末     荡世九歌txt下载     荡世九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六十五章 秋帷绘宴

    据说现今昇平天各行各业,都有白家的产业分支。而这,正是眼前这位白家家主的手笔。

    “哎哟,可算回来喽,老爹都快担心死喽!”白天德笑得憨态可掬,跟年画里的老寿星一样,“出去有没有吃苦啊?全家人都天天盼着你回来哪。”

    白蒿和老爹抱了一下,听到这话气鼓鼓地说:“才没有呢,你们总把我当小孩子!”

    “哈哈,你在老爹面前,可不就是小孩子嘛。”白天德抚摸着女儿肩膀前面的头发,一脸慈爱,“不过现在都和老爹一样高了,我的小宝贝长得真快啊。”

    “明明是老爹太矮啦。”白蒿嘻嘻笑着吐吐舌头。

    东方诗明站在白蒿身后,一直面带礼貌的微笑。看白蒿和老爹亲热,他不自觉想起现在还躺在病床前的自己的父亲。

    尽管父子两人关系尚浅,但是毕竟亲为父子,此景看来,不免暗自神伤。

    随之他又想到了此刻还收在怀里的,寿眉的绝笔诗。悬疑一日未解,父亲的心结也就无法释怀,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老爹,你看这次还有谁也来了?”白蒿的声音让东方诗明回过神来,却看到白天德等人都已经把目光转向了他,于是连忙施礼。

    “喔呵呵,老爹早就看到了。”白天德朝他走过来,“上次没能好好招待,这次一定要在这里多住几天,也陪陪这个丫头。”

    东方诗明宽然一笑:“那就多谢世叔了。”

    “呵呵呵,是我替这丫头谢谢你。”白天德转过身,析开挂在腰间的金翅折扇,故意不看白蒿投过来的目光,“你上次刚走,这丫头就闹腾着想去找你。正好近日秋帷绘宴在这里开办遴选绘展,热闹得很,你们好好玩玩。”

    白蒿小脸通红,跑过去捶了老爹两下:“老爹不要你说!对了,怎么没见到大哥?”

    侍立在白天德周边的,衣着乌黑锦绣的人正是白家内务的总管。他上前一步低声说:“少爷今早总算出门了。现在应该在画室里谈话。”

    白天德听到他大儿子的任何消息,脸色就沉了下去。他鼻子哼了一声,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他还出得来?哼,再过几天,我都要派人抬棺材进去看看了。”

    “老爹,说什么呀。”白蒿责怪地挽住老爹的胳膊,“大哥他不是说过嘛,这一个月他都要闭门创作新的作品,肯定很难啦。”

    白天德却对大儿子的行径显而易见地嗤之以鼻。碍于小女儿的求情,他也不便发作,只是苦笑着摸摸女儿的头:“你大哥他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早晚要把你老爹气出病哦。”

    “不准老爹乱说。”白蒿撅嘴,“而且大哥才不是不务正业呢。”

    白天德也就不再多说了,笑着和女儿打哈哈。

    东方诗明看着围在周边的几个人,有几个他还有印象,还有几个已经忘了。守在左边的那个不怒自威的五十岁模样的高挑老者格外出众,东方诗明也记得他,是白家的最高亲卫,也是一位玄徽的持有者,名为映三毫。

    其他几个多半是侍卫和管家一类的人物。方才说过话的大总管他也记得,再者就是白蒿父女提到的那个“大哥”。

    这个人,上次他就不曾见到。据沿路白蒿说起过的,她的大哥终日醉心于丹青书画,是个艺术高手。想来白家主对他多般斥责,也是因为他不愿承担白家的家业。

    毕竟人各有志。如果所有的长子都像自家大哥一样,那反倒是奇怪的事了。

    那边白天德本打算让女儿和东方诗明一起去屋里坐,但是被白蒿轻巧地拒绝了。白蒿跳着回到东方诗明身边,拉着他的手说:“我们去那边的楼馆里,去找大哥!”

    东方诗明迁就着她,向白天德辞别。然后他被白蒿慢慢拖着,朝那边无比热闹的馆室内走去。

    门口围着一些画师,似乎是刚刚绘画了十分自得的作品,长长的袖口上满是黑墨的痕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显然不像画师的权贵门第的家眷,也在热切而兴奋地讨论着里面的画作。

    “这就是……秋帷绘宴?”东方诗明对此不曾听说,但是也能对眼前的景象猜个七八分。

    白蒿在这方面就要懂得比他多了。她手指头戳着肉乎乎的脸颊,歪着头回忆着之前的印象:“可以这么说,但实际不全是这样呢。现在只算是秋帷绘宴最早的选拔……才是吧。”

    “选拔?”东方诗明一边跟随着白蒿的脚步,一边面露不解。

    他们已经走近了众人环绕的所在。这时有人听到东方诗明的困惑,嗤笑着靠过来。

    “你们也是来参观画展的吗?”那人看起来应该是画师,身着简易的夹袄,但是目光如炬,应该是对此行十分自信。

    白蒿立刻歪过脸,满脸奇妙而不怀好意地露出一个微笑:“是呀,我们在这里逛了好久,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看呢。”

    东方诗明眼角皱了皱,但还是没说什么,并且附加以一个类似的笑容。

    奔波多日的两人,身上风尘仆仆。那个画师瞧在眼里,立刻趾高气昂地抱胸:“啊哈,那你们首个碰上我,算是你们交大运咯。”

    “喔?这是为什么?”东方诗明也不禁为之暗中发笑,配合白蒿故作虔诚地问。

    画师伸出大拇指,狠狠抹了一把自己的下巴,随之指向自己心窝:“那是因为,本人将会是在这次选拔,夺得头筹,也就是所谓的冠军种子!”

    “啊?”两人都不由得为之十足的信心感到汗颜,白蒿憋着笑弯腰鞠躬,“嘿嘿,那我们两个真是太幸运啦,能遇到你这样的大人物!”

    一听吹捧,这画师更是飘飘然上了云端,仿佛目空一切一样,骄傲地闭上眼:“说实在,凭我的本事,本来不愿意参加这些俗气的赛事。但据说这次的胜出者,能够得到白家家主独特的恩赐,我心有属意,才勉强来参赛的。”

第五百六十六章 嗜画公子

    白蒿听到是关于老爹的事情,更忍不住想笑。老爹的恩赐,那可是年年都一样的一百两银而已,这家伙还真是臊皮没脸,能把赢奖金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哈哈,当然,反正你们也听不懂。”画师犹然自得。

    “哈哈,当然,然而他们是白家家主的千金和贤婿。”

    后面来者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这位的口气,给他吓了一跳。白蒿和东方诗明抬头,只见另外一位画师缓步走来。

    “啊,你是……”原先那个画师连忙转头去看,“那个,东瑜来的……你叫,林子英!”

    东方诗明和白蒿的目光一起投过去。只见来者手持两颗核桃,年龄犹且不算大,但是却有一种十分老成的味道。

    这位叫做林子英的画师从四周的人群里出来,越过原先那位画师。他先朝白蒿两人微微弯腰,示以敬意。

    “林子英……你,乱开什么玩笑呢……”原先那画师已经汗涔涔的,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挤出一点不好看的笑,“他,他们……”

    “唔,没意思了。”白蒿有点失落地拽了拽东方诗明的袖子。

    见到如此情形,原先那画师差点眼前一黑。林子英微笑而谦恭地自报家门:“能在这里见到你们两位,在下有幸。”

    “你对白家的了解很深啊。”东方诗明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林子英摆摆手:“哈哈,在两位面前,在下也不兜圈子。只是秋帷绘宴发布今年的选拔赛程开始,在下才开始了解作为赞助方的白家的。在下前来参赛,一者为名,一者为利。”

    东方诗明并不意外,点点头说:“人之常情,不难理解。不过不知道你的真才实学,是否能足够你实现这样的理想?”

    林子英微笑:“这件事,在下也不好评判。不过在下也并非是投机取巧之辈,请两位拭目以待。”

    “有自信才是最重要的嘛!”白蒿对这个叫林子英的画师感觉不错,插口说。

    那边的楼馆里又发出一阵阵惊嘘。聊天的几人也被那边吸引,一同朝那边慢慢走去。

    “肯定是又有什么很厉害的画师出手了吧。”白蒿期待地拉着东方诗明挤过人群,勉强钻过门槛,来到屋里。

    可是屋里的人更多了,黑压压都在围观着中央的画桌。东方诗明两人停在后面,想再往前靠近,就十分困难了。

    白蒿徒劳地跳了好几次,但还是看不到里面的内容。周围的人都比她高,好像被高墙一圈圈地包围了。

    东方诗明看出了她的辛苦。在旁边提议:“要不要,用你白家的身份借个方便?”

    白蒿跳了好几次,却最终以什么都没看见告终。她喘着气,胸脯一阵一阵地起伏,不服气地摇摇头:“不行,我才不要。”

    周围的人又在感叹起来。白蒿心里更痒,可是原地转来转去,只是无计可施。

    东方诗明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小脑袋,心里不禁轻叹一声无奈。

    “没办法……”他犹豫了一下,缓缓屈下身,“那,这样好了。”

    “诶……呀?!”

    白蒿轻轻地惊呼一声,随之眼前的视线缓缓升高。东方诗明两臂环抱住白蒿的小腹,把她高高抱了起来。

    白蒿的耳朵微微发热,脸悄悄地变红了。但是就在她越过了视线的遮挡之后,立刻就发现了画桌中央正在专心致志作画的那个人,竟然是——大哥!

    “啊,大哥!”白蒿立刻十分惊喜地在半空摆着手,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

    围在人群中央的,是一名衣着宽松丝绸的男子。即便在隆冬,他这样的穿着依然是肉眼可见的单薄,但却有着朗然不羁的潇洒。

    他方才正全神贯注地着墨绘画。每一笔如有神来,妙笔烨烨,龙蛇飞舞。而毫无感情的冷眼就在白蒿的一声亲昵的喊声之后,迅速雪融冰消,随之,缓缓转过头去。

    其他人们也随之一同转头,看向被抱得很高的白蒿。白蒿无视其他人的视线,面对着大哥开心地招招手:“大哥,我回来了哦!”

    白家的大公子,白亦考,在从未见过他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其他表情的众人面前,对亲妹妹缓缓抛出一个笑容。

    围观的人群,有不少来自其他富家的女眷,和一些女画师。前来观赛和赏画,其实多半是听说了白家公子的潇洒和俊美容颜,想来一饱眼福。

    自从刚才白亦考进场作画,他就从未露出过任何表情,俨然是一尊冰山美人。姑娘们陶醉了半天他冷俊的面庞,却发现他竟然在其他女孩面前笑得如此真挚,不由得醋意暗生。

    这些与白蒿都没有半点关系。能看到大哥从他的屋里难得出来,就十分开心了。

    在她的记忆里,大哥的笑容并不是稀罕的东西。可是在这几年来,老爹和大哥因为家业的缘故关系越来越僵,最后大哥选择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而且出来的时间越来越少。

    父亲和大哥都是她最关心的,见到他们这样子,她除了难受,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些事,东方诗明在路上听白蒿提起过,因此也有印象。他此刻回想起来,莫非近年白家家主承办秋帷绘宴,也有想和儿子缓解关系的念头?

    两人的想法都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只见白亦考竟然放下未竟的画笔,转身推开人群,朝两人慢慢走去。

    东方诗明于是放下白蒿。人群自动朝两边退开,只留三人站在中间。

    “小妹,大哥欢迎你回来。”他紧了紧单薄的衣服,看向门外,“走,我们出去聊一会儿。”

    说着,他的眼神散漫地与东方诗明交会。两人都没说什么,转头一并朝外走去。

    “哎……白公子,你的画……”有人在后面不无遗憾地提醒。

    白亦考头也不回:“没事。稍后若是郑先生来了,这幅画就是我的答卷。”

    然后,他似乎毫不吝惜自己没有画完的作品,大踏步出门,衣袖霎时被门外的风吹拂而起,紫色绶带来回翾飞。

第五百六十七章 着墨证身

    三人走出人群,在院落中漫步交谈。白亦考显然对白天德仍有些抵触,在得知父亲已经和两人见过之后,才淡淡舒了口气。

    冷风顺着墙壁缓缓流下,回溯在地面上迂回。白亦考的一身衣服有些单薄,白蒿连忙叫周围的侍卫准备一套裘衣,给大哥披上。

    披上裘袍之后,白亦考望着淡墨一样的远天,时有孤寂的飞鸟划过。他随之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小妹。

    “上次咱们这样见面,也得有半年多喽。”他两手交叉抱着,轻轻嘘气,“不过你的消息,大哥一直很牵挂着。这次出去很久,大哥惦念在心里,无时无刻不在记挂。”

    “比如说,我知道你这一次出去,是为了……”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嗯,为了这边的这位妹夫。”

    白蒿嗔道:“大哥,你不要乱说了!比起说我……”

    “大哥,不妨说说你吧。”东方诗明在旁边顺口说,“很长时间没见,白蒿她很挂心你。”

    “我?”白亦考皱眉,挠了挠头,“我没什么好说的……这些天不过就是钻研些特殊的画法,远没你们的经历丰富。”

    “不是!”白蒿摇头,“是说,你和老爹现在的关系,到底怎么样啦?这次回来看到你们还是老样子,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白亦考对这个话题的反应,一如刚出门时候碰到的一阵冷风。他浑身下意识地一颤,但很快平复如常。

    “先这样咯……”他懒散地仰头看天,“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但会有办法的。”

    “嘁,”白蒿撅着嘴巴,“你之前也是这样说的……”

    白亦考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似乎这件事他也很没有办法。可是东方诗明站在一旁,毕竟旁观者清,他却觉得这对父子俩并非是不在互相在意着彼此。

    “小妹,这次大哥要参与秋帷绘宴了,你觉得我能成为列席画师么?”

    三人随意漫步着,看着围绕在偌大的院落中的熙熙攘攘的人群,白亦考转移话题道。

    白蒿认真地转过头:“大哥肯定可以的。可是……老爹肯定会更生气。”

    “哈哈,不会的。”白亦考两眼看着不远处悬挂的一幅随意的画作,“……先不说爹的态度,成为列席画师,我现在也没有把握。”

    “你的画能引起那么多人赞叹,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的。”东方诗明在旁边说。

    白亦考愣了一下。随即他转眼看向这位“妹夫”,笑叹道:“可能,多半也是因为我这个白家公子的背景吧。你从小到大,难道没习惯于这种空洞的赞誉吗?”

    东方诗明微笑着摇了摇头。白亦考又是一愣,才渐渐对这位东方公子的经历有了模糊的印象。

    “啊,我不该那么说是吧。”白亦考低头,看不清脸色。

    “没什么。”东方诗明表现得一如既往释然。“那想成为列席画师,需要什么考验么?”

    走到墙角,白亦考懒懒地踢开一团雪:“很难的啦。秋帷绘宴常设八座列席画师席位,新人想要一跃过龙门,首先要在数以百计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还须要与现任的列席画师一较高低。不少人次次参赛落榜,也都是值得关注的有力对手。”

    “可是,‘文无第一’啊。”东方诗明好奇,“其中评判标准,又以什么为准呢?”

    “确实,一幅画在不同人眼中,可能有不同的评判。”白亦考摊手,“所以就要有专业的人士来当裁判咯。选拔过程由八位列席画师轮流出席,等到了守擂,就要由列匾画师出马了。”

    “列匾画师……”东方诗明思忖,“就是秋帷绘宴的核心人物了吧。”

    “没错。”白亦考说,“秋帷绘宴是三界天第一画师门第,门内有一面流传百年的黑龙大匾,尊称叫千石龙钟匾。列席画师以上更有五座顶级席位,可以在大匾上留名,被人尊称列匾画师。得到这种尊名,就相当于在绘画界流芳百世了……哈哈。”

    看得出来,白亦考对这样的奢望颇感到遥不可及。东方诗明刚才没看见他的画作,本身对于绘画的精深之处也难称方家,便不好多说。

    “大哥,我相信你!”白蒿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放在胸前,“你肯定会成为列匾画师的!”

    白亦考无言地笑了。刚要抬手摸摸小妹的头,忽然听到不远处的人群霎时发出惊呼,然后散漫的人群瞬间往楼馆里收缩回去。

    “嗯?”东方诗明转头四顾,看到周围还有人不断兴奋地跑过去,“这是怎么了?”

    白亦考刚开始也有点摸不准,可是听嘈杂的人声说了一些,他很准确地明白了众人沸腾的缘故,神经也陡然一振,“是传闻中的那位列匾画师,亲自过来了……?”

    “列匾画师?就是那种最厉害的画师吗?”白蒿跳了起来,“我也要去看!”

    三人漫步离开楼馆一段距离,回去时又变得无比拥挤。不过刚才白蒿一声高调的大喊,让很多人记住了他们的长相,见到是白家兄妹来了,自觉地撤开两步。

    就这样,白亦考领着两人推推搡搡穿过拥挤的人群,勉强围靠到了画桌的前排。透过人群之间的缝隙,白蒿睁大眼睛,努力地朝那边看去。

    东方诗明和白亦考稍高,已经足以看清那位列匾画师和他作画的手笔。

    而顺着那只不断游动的笔杆,缓慢爬升到那个人的长相,东方诗明浑身没由来地,忽地打了个颤。

    众人目光所在,炯炯投射于凌乱的宣纸之上。

    执笔者,是一个年纪五六十岁的老头。满脸皱纹之下,是遮掩不住的锐利、甚至有几分摄人的眼神,鹰隼觅食般跟随着笔杆在宣纸上跳跃。

    挥毫之下,风骨怪诞,气氛肃杀。

    “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列匾画师第五位。”白亦考低声的语气里难掩欣喜,“绰号【只笔云泻】和【画狂】,以狂笔闻名遐迩的列匾画师——梦苏生。”

    听他说话都有几分语无伦次,东方诗明则格外平静地注目于此人的长相。

第五百六十八章 丐仙妙笔

    乍看之下,这位画狂的衣着粗陋,甚至破烂不堪。棉絮一大团一大团地钻出来,还沾带着一层层堆叠而成的不明污垢。若是放在大街上,决计是一名十足的乞丐打扮。

    “一丐敝衣似神仙”。对,一丐敝衣似神仙,刚才他浑身的一下冷战,想来正是心下刹那的想法,与寿眉诗中的描述,完全地契合了!

    他下意识地去摸怀中的书信,但是随之又放下手去。寿眉的诗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已经不再需要翻出来查看。

    那么……莫非寿眉当年说的“神仙乞丐”,与画狂有所关联?会是他吗?

    心中的犹疑如同一团转瞬而逝的火,东方诗明暂时按下内心的揣测,打算冷静下来,再多观察片刻之后下定论。

    画狂梦苏生依然执笔如泻,云龙惊叹。

    无数墨点洒在桌案上,地面上,仿佛漆黑的繁星。梦苏生屏息凝神,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只留一对利眼,逐鹿在一面画纸之上。

    渐渐,随着他凌乱的线条一步步补齐,他绘画的内容,也逐步显现出来。

    酣畅,快意与肃杀,静穆,两种极端的意境交融在画面之上。

    是飞雪如絮,是马蹄如飞。是漫山无尽的黑夜,是一望无际的雪原。飞雪滚走如狂,广袤天地如肃,苍茫浑然之大气,酝酿着难以言说的一种感情,深深闯入围观者的心。

    继而,是雪原尽处,一枚渺小、粗糙却分外风骨传神的骑马者。只见画中只此一人,正纵马弯弓,即将射下飞扑天幕的一只飞雕。

    壮阔之景,壮阔之意境,直透胸臆。最终梦苏生重重一摔笔,把一杆上好的狼毫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如同说书人最后的一声枕木,众人痴迷于画作的神采纷纷回归心胸。全场无一人讲话,数秒之后,纷纷鼓掌称叹。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这样的高人……!”

    “这趟来真是大饱眼福了……”

    交口称赞,掌声如雷。然而身处中央的梦苏生显然对此不感兴趣,如同一阵必需的宣泄,宣泄过后,他的浑身都枯木一样,渐渐萎靡下去,眼中神采暗然。

    转身要走,忽然从人群中走出一人,扬声道:“画狂,且慢!”

    听有人叫自己,梦苏生微微一怔,转头看去。

    只见人群之中,缓缓走出一个衣着朴素的人。而围观的画师们,见到眼前之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郑先生已经到了。”白亦考同样有些惊讶,低声说。

    东方诗明和白蒿都转头去看。只见走出来的人两鬓斑白,但还有些壮年的残色,约莫有四十岁左右,只是衣着简单,满面风尘,看上去像个白家的长工。

    “你是……哪个来着。”梦苏生迟钝地挠挠头皮,似乎也有点印象,“他们叫你……郑先生,嗯。”

    “是我,郑妙笔。”这位郑先生咧开嘴一笑,“您又忘了我了。不过这次来了,要不也一块和我看看他们的画?”

    “……不了不了。”梦苏生摇头,“看画……我不会。”

    此言一出,引起不少外行人的谈论。但是也有内行的,跟他们慢慢解释。

    “其实,画狂从来没有专业的绘画功底。据说他绘画,全凭一瞬间的幻想和冲动,走笔如有神助。”白亦考同样跟两人小声解释,“算是列匾画师的一朵奇葩了,真使人羡慕。”

    东方诗明无声地笑笑,然后将目光转回到画面上。

    一瞬间的幻想么……东方诗明盯着漫卷的雪原,微微出神。这样的暴风雪,这样的暗夜,触动了他的心弦,与揣在怀中的那封诗信,仿佛共鸣。

    郑妙笔与梦苏生还在交谈,两人语速一快一慢,如同晃荡的编钟。

    “算了……”终于,梦苏生似乎的确不愿意在这里久留,妥协了半步,“这样吧……我来给你,指条路。”

    说着,他慢悠悠地从上衣口袋中掏出六块小小的石头,揣在掌心里。

    “让你省省劲……算你赚的。”梦苏生在干皱的嘴唇里嘟囔着,走回到桌前。

    这样的举动,又吸引了所有人讶异的目光。郑妙笔也是浑身一振,脸上格外欣喜。

    “啊呀,能让您用这个帮我,真是太感谢啦。”郑妙笔呵呵直笑,同样靠在了桌前。

    “这是什么呀?”白蒿看不懂了,于是拽拽大哥的衣服,仰头问。

    白亦考两眼直直地看着,竟然一时间没听到小妹的问话。直到白蒿问了第二次,他才缓慢地说:“这是,画狂的另一个绝艺,算卦。”

    “算卦也算绝艺了?俺家门口就挺多。”周边一个不懂的汉子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插口。

    白亦考对他的问话不予理睬。所有人都在注视着梦苏生手中的石头,静观接下来的好戏。

    所有的视线,像刚才一样全神贯注地放在了梦苏生身上。只见他双手合拢,慢慢摇晃着手中的石头。同时脚步有规律地来回走动着,双眼紧闭。

    周围鸦雀无声。能够听到梦苏生口中喃喃着什么类似咒语的东西,仿佛梦呓。

    他的“作法”很快就结束了。只见梦苏生睁开眼,停在了桌案正中央。然后双手一撒,六块石头随之“啪啦啦”掉在桌面上。

    看上去并没什么不同。但是梦苏生先是看了一阵,然后又从怀里抽出一根细小的木棒,轻轻拨动了几下石头的位置,然后又盯着石头凝神。

    围观者纷纷感到满头雾水。画师们不敢作声,但是来看画的观众,明显有些牢骚了。

    郑妙笔在旁边微微躬腰看着,虽然也不懂其中关窍,但是与其他画师们同样不敢打扰。

    好在,梦苏生没有浪费太多时间。他似乎是透彻了这一卦的要义,两手撑着桌子,眼神慵懒地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画师和观众。

    在众人的凝视之下,梦苏生慢慢抬起了他的小木棒。与身边的郑妙笔一交眼,示意他留神,随之缓缓指了出去。

    “……你,出来。”

第五百六十九章 不虞之变

    一声低沉的嘟囔,被指到的那人都没听清。好在郑妙笔在旁边复述了一遍,那人才诚惶诚恐地从人群里挤出来,站在他们面前。

    梦苏生的目光并没有在这个人脸上多驻留。瞟了他一眼,他又举起了小木棒,指向另外一边的后方:“那边的,出来。”

    那位画师身处人群后方,一时间所指的方向有点躁乱。先后出来几人,梦苏生十分笃定,只让自己一开始选定的那人留在原地。

    不知是好是坏,被选出来的画师和人群中的画师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梦苏生依然淡漠,小木棒的方向,又悠悠地转到了另一边。

    “你……也出来。”

    “……还有,你。”

    一连又点了数人,白蒿担忧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哥,不知道会怎么样。

    白亦考同样紧张非常。虽然不清楚选中的人会如何,但却莫名越发紧张。他的双手暗暗攥紧了披在身上的袍子,手背筋脉暗青。

    不止是他,其他画师们均有同感。梦苏生点人的声音停顿了,满室都是画师们紧凑的喘息声。

    梦苏生并不着急。他似乎对接下来的一指有些不确定,转了一圈,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淡淡拂过。

    而就在他的目光触碰到白亦考的时候,却在瞬息之间,发出了一丝轻微的颤动。

    “最后是……你。”

    他的声音依然没有波动。而这最后的一指,正是点中了白亦考。

    白亦考仍沉浸在紧张之中,竟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白蒿见大哥不为所动,连忙晃了晃他的胳膊:“大哥,快过去呀!”

    白亦考这才反应过来,一边应声,一边走出人群,与先前叫出的几人站在一起。

    梦苏生脸上的肌肉更加松弛了,像一块塌掉的老豆腐。他收起木棒和石头,面向郑妙笔:“就是他们……你直接让他们,晋级吧。”

    此言一出,满堂惊嘘。

    人群立刻炸开了锅,纷纷讨论起来,声音淹没了梦苏生慢吞吞的说话声。白蒿更是高兴地抱着东方诗明的胳膊直跳起来,由衷地为大哥开心。

    但是显然,这样的选择办法不能服众。郑妙笔和梦苏生两人交谈了几句,显然梦苏生已经没有兴致了,转身孤身挤进人群,很快出门而去。

    站在最前面的,总共有五位画师。刚才的林子英也在其间,他们欣喜之余,也难免会有“胜之不武”的忧虑。

    吵闹的人群叽叽喳喳,郑妙笔等了片刻,见还是没有平息的迹象,只得扩大嗓门,强令他们都安静下来。喊了几遍之后,人们才渐渐噤声,只是空气中仍然有不服气的声音,小声弥漫着。

    “好了,好了。”郑妙笔看着眼前的画师们,尽量平心静气,“画狂先生也走了,咱们的评选还得继续不是。虽然画狂先生那么说了,可是我觉得,还是得给大家平等的机会。你们的画,我也都会看的,都别急。”

    “很客气啊。”东方诗明摸着下巴小声说。

    这样一说,画师们也就都没了脾气。郑妙笔见众人都稳定了情绪,接着跟大家说:“不过这次画狂先生出手了,肯定有他的道理。这样吧,你们五个先展示画作,我先看看,然后以你们为标准,其他人想竞争的就拿自己的画来,不想竞争的,就不用展示了。”

    这个方法算是谁都不得罪了,而且也加快了进度。画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片刻,也就无人再提意见了。

    “这样,你们都认吧?”郑妙笔又确认了一下。

    画师们应声同意。既然无人异议,评选就可以有秩序地展开了。

    “郑先生,果真不差。”东方诗明无心地一笑。转而他又看了眼门外,已经不见了画狂踪影。

    心知必须要确认一下,他不能在这里继续看下去了。于是他低声向白蒿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

    白蒿刚刚还一心在大哥那里,听到东方诗明这么说,有点小纠结:“欸……我也跟你去。”

    东方诗明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转身挤开人群,他飞快地朝外面白雪茫茫的院落跑去。

    人群的热气很快从身旁剥离。东方诗明一边奔跑一边四周环视,试图留住画狂的脚步。

    外面雪飘得小了。东方诗明快步穿过院落,四周没有发现画狂的踪迹,便赶紧跑到门口,却依然不见他的行踪。

    看门的两个守卫刚才和他见过了,现在看到“姑爷”单独跑出来行色匆匆,正好容他们献殷勤。

    东方诗明也注意到了刚才的两人。他连忙过去问:“麻烦一问,你们刚才可有看到一位老者从这里离开?”

    两人一听,有点蒙圈。彼此对视了一下后,他们一起摇摇头:“没有啊。我们一直在这,刚才都没有人出去。”

    东方诗明转念一想,又问:“那,白家还有其他出口吗?”

    两人对此倒是熟悉:“有的。这里是白家府东南门,还有一道东北门,往那个方向。”

    说着,其中一人给他指了指。东方诗明朝那边看过去,点头称谢。

    那边的楼馆依然传来不时的惊叹,东方诗明跑过去时能够听到。或许是诸位画师正在各显其能吧,可惜这般风雅的景象,他无暇关注了。

    穿梭过陌生的连廊和楼台,周围除了白雪,还有琳琅奢华的屋宇和假山松柏。

    东方诗明呼着热气,白花花在他眼前凝聚。然而路上见到的都没有形似之人,画狂莫非已经走远了?莫非他也身怀神行术……?

    一边跑一边思考,东方诗明渐感一阵来自心头的乏力。如果这次见不到画狂,下次想要确认,恐怕就又要不知等到什么时候了。

    而就在这样想的一刹那,东方诗明跑过一片假山时,眼角的余光却陡然让他提高了注意。

    迅速停步,他喘息着回过头,慢慢看去。

    刚才好像没有看错。那片假山之前,有一个驻足凝立的身形……正是画狂梦苏生!

第五百七十章 二度指引

    转头看去,东方诗明惊喜交集,果然不假。没想到画狂根本没急于离开,竟然还在白家驻足观光。

    微风吹雪,只见假山丛上,已经华盖苍然,雪光如被。

    硕大而镂洞的巨石,如同静默的武士。在冰光雪地下美轮美奂,画狂默默地站在前面,参拜似的,一动不动,更是毫无察觉东方诗明投来的目光。

    “……”

    东方诗明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

    踩过的雪发出沙沙的声响,但是画狂全然不察。直到走到他的背后,他才有了察觉,转过头来。

    “你,找我?”他随意地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雪。

    东方诗明应声:“是。叨扰画狂雅兴,是为了一次解惑,想请教画狂指点。”

    画狂迟钝了一下,目光停留在东方诗明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审视着东方诗明的脸。东方诗明眼神不避,时而与之对视。

    就这样,两人互相对视了片刻。画狂漠然地搓了搓手,用冻得裂口的手伸进口袋,将六块石头掏了出来。

    “知道了。”他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已经洞见了背后的所有脉络。既不问东方诗明何许人,也不管他所问何事,直直地将石头朝空中一抛,后退一步。

    东方诗明也退后了一步,眼神注视着飞落的石块。

    只见六块石头在空中参差高低地旋转着,在灰白的天幕下,仿佛天兆。最后它们一并“啪啪”掉进雪地里,砸出了六个凹陷的小窝。

    画狂长吸一口气,蹲下身去,细细观看石头的寓意。

    东方诗明守在一旁。假山周围并没别人经过,雪风飘舞,笼罩着此地安静的两人。

    “嗯……”

    顷刻之后,画狂似乎有了结论。他抬起头,对东方诗明道:“你要记好。接下来,我要讲了。”

    东方诗明立刻提起精神。画狂最后瞥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开始对石寓之言开始解读:

    “东方不白,有寒盖于其上;沉冤不继,天伦到头黄粱。”

    “追与舍,在子一念之间;来与去,三鼎两足,好生琢磨。”

    语气平静得宛如一滩死水,却在东方诗明心里敲下万顷波澜。解卦只有这几句,直到画狂起身观摩着他,东方诗明才自思考中剥离出来。

    “还能否请画狂,再详细解释一二?”东方诗明问。

    画狂只是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这种卦象可不多见,其实我也,看不大明白。只是把天机所说的,跟你讲一遍而已。”

    东方诗明于是皱眉。画狂在这里没了兴致,转身就要走。

    东方诗明连忙在他背后,拱手道:“感谢画狂先生指点,感激不尽。”

    画狂摆摆手,转身离开的方向正是白家的另一道门。东方诗明目送他离开,心神更感彷徨。

    追与舍,在我一念之间么……

    他目光前仿佛铺满了雪光,但是仍然看不清楚。枯禅衣的话顿时仿佛同频共振,在他耳边鸣钟似的嗡嗡作响。

    舍弃的原因可以有很多,于他个人来说,于其理性而言,不去追究,确实省事不少。

    枯禅衣和画狂,两人都有意无意地指引自己做出抉择。枯禅衣之佛理,画狂之天机,莫非上天真的在向他示警,这件事若是继续追察,会有不可预测的危害?

    望向茫茫无言的天空,东方诗明吹了一口气,吹散飘落的雪花。

    可是,他又不想要就这样放弃。或许是为的那般无缘的天伦之情,或许是为了无端蒙冤受戕害的反扑,或许是单纯的解开谜团的好奇,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不管怎样说。他总有一种感觉,如果在这里选择了止步,他在未来的一辈子,都会在遗憾之中度过的。

    一口气还没有深深地吐出来,东方诗明忽然听到了背后,传来一声呼唤。

    转头,东方诗明惊讶地发现竟然是白亦考。

    “白大哥。”东方诗明在他面前仍有点局促,“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白亦考还披着刚才的袍子,映照得脸色有些红润。他一路找了过来,却没有白蒿跟随。

    “郑先生评完了我的画,这次应该没有问题。”他走到东方诗明跟前,察觉到东方诗明的眼光在扫视周围,接着说,“白蒿被老爷子叫过去了,正好,我一直想像现在这样,和你单独聊一聊。”

    “和我?”东方诗明指了指自己,有些讶异。

    印象里这位大哥与自己从来不熟。不过转念想到他和白蒿无比亲近,大概能猜到“聊一聊”的内容。

    “我了解过你——不用惊讶,毕竟为了亲妹妹,我也并非像老爷子说得那么两耳不闻窗外事。”白亦考瞥了一眼东方诗明,淡淡地说。

    “不,我只是有点意外。”东方诗明耸耸肩,“我还以为你会更沉得住气。”

    白亦考笑了:“沉得住气,为什么?这种事对任何一个做大哥的,都不能沉得住气吧。”

    假山的凹凼被雪屑填满,看上去仿佛一串串银色的葡萄。两人脚下的雪越来越深,白亦考冲他挥挥指头:“走吧,边走边说,东方——我早就想这么叫你了。”

    东方诗明一愣。但是很快无声地笑笑,跟随白亦考并肩走开。

    雪地掩埋之下,有一排整齐的石板阶。跟着白亦考熟悉的步伐,两人穿过狭窄的小道,走入一间久无人动的屋子。

    推门的瞬间,“吱呀”的尖锐声音深入骨髓。白亦考进门时皱了皱眉,但还是踏步进去。

    东方诗明紧随进入。屋里一片冷清,仿佛比下雪的院落更冷一些。

    “这里是?”东方诗明环视周围。

    白亦考走到一处黑黝黝的墙角,透过封在木板钉死的窗格里穿过的光,弯腰摸索过一只老旧的陶罐。

    “都是以前的事了。”白亦考抹去上面厚厚的落灰,“白蒿没跟你说过?”

    东方诗明想了一下:“是说,你和白蒿小的时候吗?”

    “哈哈,她小的时候,我也不算太小了。”白亦考端着罐子走过去,鞋底的雪水慢慢融化,“她跟你说过了,看来这个大哥在她心里还有一席位置啊。”

第五百七十一章 将心比心

    东方诗明接过罐子,仰头莞尔:“白大哥这是什么话。在白蒿心里,你一直很重要。”

    说着,他低头去看那只罐子,上面是彩色的。一些看上去非常幼稚的涂鸦无序地抹在上面,早已经因为尘封而褪色。

    “这只彩陶罐,算是为数不多的保存下来的……玩具了吧。”白亦考同样目视着罐子,语气深沉,“老爷子上次对我发火,很多当年的画,都被付之一炬了。”

    东方诗明不再讲话,听白亦考半自言自语似的讲起来。

    “那时候,可真是美好的日子。”白亦考眼神迷离,仿佛回到了童年,“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也是我刚刚开始对绘画感兴趣的日子。小妹天天来给我捣乱,把颜料抹得满墙都是。”

    东方诗明顺着他的讲说,往墙上看去。果然是五颜六色,还有好多小小的手印。

    “那时候,我天天待在这里绘画,小妹就在这里陪我。从早晨到下午,有时候连饭都顾不得吃。老爷子来训人,看见了小妹就消气了,我也顺便能沾沾光。”

    面对当年,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过客。白亦考慢悠悠地说着,眼神忽远忽近:“尤其是最后的那两年。要不是小妹,或许我会和老爷子闹得天翻地覆吧。”

    “……我听说过。”东方诗明说,“白蒿到现在,也愿意支持你的选择。”

    白亦考点点头:“一直都是。小妹算不上聪明,但是她愿意将心比心,更愿意相信。说到现在,或许我这个大哥,其实是让她有失望的。”

    “怎么会?”东方诗明笑着叹气,摩梭着罐子上面微微掀起的涂料,“你现在离你的梦想越来越近,白蒿必然会愿意支持你的。”

    东方诗明能够理解白亦考复杂的内心。其实身在白家,不管他能否进入秋帷绘宴,依然不会改变“不务正业”的评价。皆大欢喜的自然是接手白天德的希冀和家业,可是白亦考做不到,或许在未来也做不到。

    那么,他加入秋帷绘宴的愿望,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向妹妹作出证明吧。

    “呵,怎么听起来,你比我更了解白蒿似的。”白亦考无奈地转头,“你又了解白蒿多少呢?”

    东方诗明走过去,小心地放下陶罐,背对着白亦考说:“我没有白大哥了解白蒿。不过我知道亲情的贵重,也知道身处其中的复杂和幸运。”

    “我对白蒿的了解,也仅限于她亲口对我说的。”东方诗明闭眼,站了起来,“但是在她对我说过的内容里,我能够知道,她对你的态度。”

    “哦,什么态度?”白亦考问。

    东方诗明笑了一下。他沉吟着,缓缓开口:“其实你也该清楚才是。就像你对白蒿的心情一样,是一种奠基在无条件信赖之上的,血浓于水的挚亲亲情。”

    “说得很圆嘛。”白亦考叹气,也不知道是不出所料还是无可奈何,“和你这样的人聊天,总是让人不自觉地陷入到被说教的一面去。”

    “这可当不起。”东方诗明一边观看着墙上涂抹的痕迹,嘴角上扬,“你在白蒿心里可是人生导师一样的地位,见面之前我对白大哥你还是诚惶诚恐的。”

    “意思是见面之后就失望了?”白亦考打着哈哈,扭头道,“咳,那当年胡乱对丫头说的,还能被她记在心里。人生导师之类的,在你面前堪称是班门弄斧罢了。”

    片刻的聊天,两人的距离已经拉近不少。东方诗明又环绕着屋子漫步着,见到了不少当年白蒿兄妹俩玩耍的痕迹。

    这样的兄妹情谊,可真令人羡慕。东方诗明想到了自己家那个陌生的妹妹,不由苦笑。

    “我知道,你的能力我自愧弗如。”白亦考又说话了,“和你聊天的节奏果然还是很难把控。我单刀直入了——我希望你能好好对她。因为我和老爷子,只能陪伴到她这里。以后的路,会是你陪她继续下去。”

    这样的话,东方诗明既意外又不意外。虽然早料到会以这样的话收尾,但是真听到时又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呃……我知道。”东方诗明没别的话可说,只得称是答应。

    “这也是老爷子到时候会跟你说的。”白亦考十分肯定,“不过,那要再等一段时间了。相较于我,他会跟你说更多的。”

    东方诗明走到门口:“看得出来,家主对白蒿十分疼爱。”

    “岂止十分?”白亦考撇撇嘴,“不说他对我的态度。就说他对小妹,我是没有意见的。”

    东方诗明背手朝后,听白亦考这样说,内心不由得呵呵直笑。

    “我看家主对你也十分上心了。”他幽幽地说,目光从门框的边缘滑落。

    白亦考怔住了。想要与东方诗明辩解些什么,但是两人目光瞬间对接。彼此饶有意味地对视了片刻,也就不再谈论这件事。

    “也罢。”白亦考率先绕过东方诗明,走出门去,“再出去转转吧,雪下得小了。”

    两人关严房门,朝东方家的后山走去。

    天上的雪花已经变成细碎的雪粒,而且风也变小了。浓淡不一的灰云滚滚,不甚寒冷。

    走过一座座屋宇楼台,东方诗明才发觉白家背靠的珠山,同样也是白家所属的地界以内。

    四周的围墙渐渐低矮,两人走到一处生锈的铁门前。这扇铁门镶嵌在围墙中央,狭窄得只容一人宽,显然不是通往后山的正门,而且似乎鲜少有人从这里经过。

    从后山蜿蜒而下的枯藤,纷纷搭在墙上,肆意地遮拦着铁门。白亦考上前讲枯藤拨开,捏住生锈的铜栓,用力抽了出来。

    铁门缓缓弹开。白亦考朝里面看了一眼,转头对东方诗明说:“过来吧。”

    东方诗明没有迟疑。两人依次穿过铁门,眼前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土路,绵延着侧向上山。两人各自找了木棒,一边拨弄着前方的杂草,一边慢慢行进。

第五百七十二章 山间残宅

    山间的雪沾挂在枝头,枯枝乱木遮蔽着前方的路。很快雪水就浸湿了两人的外衣,围绕山脚转了半天,一处隐蔽的所在,展露在东方诗明眼前。

    隐藏在枯林之中的,有一片被碎砖堆起来的,如同不起眼的小石堆一样的小屋。

    说是小屋,不如说是乡野间随处可见的那种路旁的小神龛。只有约摸与人的腰齐平的高度,更像是容纳山间野狗之类的简易小棚。

    冷风阵阵,东方诗明缩了缩身子。白亦考一边朝那小屋走去,一边对他说:“到了。”

    东方诗明注意到从那小屋露出来的一角破棉被,看来是这里曾经有人住过。不过此地与白亦考有何关系,他又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呢?

    “其实我明白你的想法。”忽然,白亦考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也明白老爷子对我的态度。你肯定在想,如果老爷子真的坚持反对我,那就不会留下那屋子的纪念品,也不会承揽秋帷绘宴了,是吧。这些事,我也并不是当局者迷,我也明白。”

    东方诗明手揣在兜里,静静听他说下去。这的确是他刚才在想的,但不是现在。

    “全家上下,除了小妹无人能够理解我的选择。或许你也不理解吧?”白亦考在小屋前蹲下,仰头看着东方诗明,“其实这种事,你也不需要理解。”

    “如果你愿意说,我可以听。”东方诗明也走过去,“如果这是秘密,我会帮你保密。”

    “谢谢。”白亦考低下头,“你和小妹早晚是一家人,我也不把你当外人。或许你听完我的理由,也不能理解我,可是或许能有点改观,觉得我这个大哥没那么幼稚。”

    东方诗明明白了。原来白亦考带自己来到这里,是因为这里埋藏着白亦考选择走上绘画道路的根源。

    也是在这时,东方诗明才明白,尽管两人见面短暂,但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与自己对比。

    没人要求这种事,但这是白亦考自身的心气使然。尤其自己即将接手他最珍视的亲妹妹,他内心复杂的心境,大概可以料想。

    想通了眼前之事,东方诗明多少对这位大哥有点油然而生的歉意。

    “白大哥,这是什么话。”东方诗明靠近小屋,往里面看去,“这里面有什么?”

    尽管长期无人居住,但是里面仍然有股陈旧而独特的气息。东方诗明看过去,却见到里面除了几条散乱破旧的棉被之外,别无他物。

    但他也敏锐地注意到,碎砖搭起来的“墙”上,有些漆黑的痕迹。如果他没猜错,这些都是墨水留下的笔迹。

    “莫非……这里曾经?”东方诗明欲言又止,心里有了猜想。

    白亦考侧眼瞥了他一眼。沉吟再三,他从那几条堆在一起的棉被之中,伸手进去,摸索出来一样东西。

    东方诗明见状,不由得微微惊讶:“这是……一副画?”

    白亦考掏出来的,确实是一副泛黄破旧的画。画纸四周碎掉不少,仅剩中间较为完整的着墨部分。

    虽然墨色也已经十分老旧,画面已经十分模糊。但是足以看出其中遒劲的笔锋,一道道纵横的墨色之间,勾画出一副磅礴的雨泻岩竹图。

    足以看出的是,这幅画的作风极其狂放不羁,甚至已经无法以“潇洒”来形容。

    “看的出来吧。”白亦考与东方诗明一同观视着这副苍老的画作,半晌后说,“我一直以这样的画风为目标,多年以来,大概也有些肖似了。”

    东方诗明回想到白亦考围在众人中央时,所作的那幅画。貌似确实与眼前的画作在运笔和风格上有相似之处,不过也各有料峭,难分轩轾。

    白亦考将画递给东方诗明。他摩挲着画卷四周脆弱的褶痕,仔细观赏着。

    “还有几幅,不过都没这一幅保存得完好。”白亦考兀自说,“你如果还有兴趣,我一一拿来。”

    东方诗明目光反复在画卷上审视。听白亦考这么说,随意答应:“好。”

    这样狂放的笔法,说来与画狂也有形似之处,只是不及画狂的脱俗和超然傲物。虽然他对画的理解不甚精深,但是也能够看出这幅画,挟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感情。

    思考间,白亦考已经给东方诗明拿来剩余全部的作品。

    “看你一直盯着那一幅,有什么想法么?”白亦考一边问,一边把手里剩余三四张泛黄的老纸递过去。

    东方诗明笑着摇头。转念想到这些事毕竟与自己无关,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排解白亦考的心绪。只要附和着听他说就好了。

    这样想着,他接过递来的画。然而当他张开第一幅的时候,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怎么回事?”

    脑海中倏忽而过的一段场景,与眼前画纸所描绘的短暂重合。他顿时感到一阵目眩,吓到了旁边的白亦考。

    “发生了什么事?”白亦考连忙过来。看着展开的画面,他仍然不明白为何让东方诗明反应如此剧烈。

    确实。只是一片被雪染白的山野,矮山环绕之下的一片黑夜未明前的雪原。一处角落依傍着几点孤寂的村房,苍茫辽远之感,随着散碎的雪点纷纷飘落。

    确实只是一片普通的景物图。然而这片景物图中描绘的,恰恰与象风观地带的景象,全然相符!

    作画采纳的视角,是东方诗明两次前往象风观时必经的山路,因而印象无比清晰。无论是村野,还是山壑……都浑然一致。

    可是。东方诗明顺着记忆中的脉络寻找过去,画面之中,却没有出现那座象风观。

    原本象风观的所在,只有一片被雪掩盖的旷野。东方诗明不免皱眉,心思莫定。

    这……难道是巧合么?

    他扶着额头,压制下内心的疑惑。在白亦考不解的目光中,缓缓翻开剩余几张。

    其他的画作,都已经与第一张类似,变成了状物画,而不再是风景。东方诗明有点失望,不过细看之下,能够发现那张“象风观图”是里面磨损最严重的。

第五百七十三章 枯井寻踪

    “这些,是何人留在此地的呢?”东方诗明问。

    白亦考摇摇头:“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也是我接下来想跟你讲的。”

    东方诗明既有心事,便调动起精神:“白大哥但说无妨。”

    白亦考不清楚东方诗明为什么变得更积极了。但既然他这样要求,也就把这里的事情娓娓道来。

    白亦考是在偶然间发现这里的。那时他不想经商,与父亲闹了矛盾,便独自来到后山排忧散心。就在他满心烦扰之时,竟然找到了这处无人发现的隐蔽所在。

    当时的这里已经废弃,早已无人居住。白亦考好奇之下,翻找出了藏在这里的几幅画作,审视之下,为之大大折服。

    白亦考自小精通文房书画,他却没有见过这样令人惊叹的作品。满腹的诧异将他的烦恼一扫而空,相对的,给当时迷茫的他带来了一股莫名的方向。

    “除了这些画,还有一首藏在井里的诗。我在这里反复思考了几天,最终决定追随这位隐者的脚步,用手里的笔,创天地丹青。”

    东方诗明侧脸:“藏在井里的诗?那又是什么?”

    白亦考从东方诗明手里拿回那些画,细致地卷起来。他指了指那边,说:“就在紧邻的林间,还有一口古井。你若是感兴趣,我带你过去看看。”

    东方诗明自然答应,两人便朝那边过去。古井与这边的石堆小屋只隔了一个拐弯,若是没有竹树遮蔽,能够直接看到。

    井沿环绕着一圈堆积的雪。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分明。

    “这里,我也很久没来了。”白亦考拭去一些井边的雪,雪花纷纷落入井里,“看起来里面已经不好下人了。我当年时候还可以攀井绳慢慢下去,可现在已经没有了。”

    “你还记得那首诗的内容吗?”东方诗明又问。

    白亦考思考了一下,但最后摇摇头:“我现在仅能记得起大致的意思。似乎是这个诗人遭受了很大的痛苦,但是最后看透了世界,也明白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听起来很励志,的确。”东方诗明虽然这样说着,但是显然不够满意。

    无从直接看到原诗,就不能推断出真正的事实。既然已经来了,他总还是要下去亲自看一看。

    看着难辨深浅的井底,东方诗明决意一横:“白大哥。我想亲自下去看看。”

    “啊,你要下去?”白亦考无从得知他的想法,颇感到吃惊,“可是……有那个必要么?”

    他刚才看到东方诗明的异样,还以为他对自己的故事很感兴趣。但现在来看,白亦考感觉东方诗明似乎另有自己的想法了。

    东方诗明不容置喙:“不,我必须要下去一趟。还要请大哥帮个忙。”

    白亦考内心错愕与疑惑交加。只见东方诗明从腰间抽出白蒿赠送的软鞭,解开后一头递给白亦考:“请大哥把这头拴在树上,在井边帮忙拉住我。”

    他自己则将另一头缠在了腰间,紧紧打了个结。深深喘了口气,他坚定地看向白亦考。

    “那……好。”

    白亦考始终不明白东方诗明这样做的意义,可是看着东方诗明的双眼,似乎无从质疑。

    他按照东方诗明的要求,栓好了鞭梢。然后跑回来,东方诗明已经在井口等着他了。

    而在这时,两把银光如雪交错,东方诗明掣出许久未动用的银扇,用作攀登的利器。

    白亦考和东方诗明四目相对。他吞了口气,双手握紧软鞭的中间。

    话不多说。东方诗明看准井壁,双腿一蹬,一跃而下。

    白亦考霎时感到手里的软鞭飞快地绷紧了。他一把使劲攥住,还差点被拽倒,连带着踉跄好几步。

    脚下雪滑,白亦考本身又没什么力气,眼下想到东方诗明还在井里,只得拼尽解数死死拉住。过了好几秒,他才听到井里传来东方诗明的声音。

    “没事吧?”他喊道。

    只听东方诗明的声音嗡嗡地传来:“……我没事。”

    井下一片漆黑。井里的环境比他想的恶劣,井壁周围结满了坚硬的冰,无比光滑。他用银扇凿开两条缝隙后插进去,两臂绷住身体,以减轻软鞭的压力。

    平静下来之后,东方诗明环顾四周。只见冰层包覆的井壁上,也已经遍生苔藓,具体井壁上写着什么,根本看不出来。

    “啧……相当麻烦。”

    东方诗明咬咬牙。眼下情况比想象中要复杂,看来得让自己认真起来了。

    想要找到井壁的诗,就要首先破除这些冰壳,去除上覆的苔藓。可是身下的井底还有不小的距离,想要一一清理干净,就要消耗不少时间。

    但是,上面的白亦考大哥,恐怕支撑不了这么长的时间。东方诗明脑中飞快转着,他必须尽快才是。

    想到这里,他又重新观察了一遍四周的环境。很规则的圆周形井洞,看来有个方法可以一试。

    “白大哥,请你务必抓紧!”

    一声注意,东方诗明猛地扯出搭手用的银扇。随之他将银扇下抛而出,凝聚全身解数,汇聚在接下来的一踢!

    “当”的一声,金属的碰撞声回荡井中。软鞭受到东方诗明的剧烈动作猛拉收缩,只见蓄满力量的银扇斜飞开来,“铿铿”旋转着斩向周围的井壁,如同一道锐利的风火轮。

    银扇锋芒所至,坚冰纷纷剥落。随之在斩回的瞬间,东方诗明灵巧伸手如猿,稳稳接住扇柄,又猛地插回原先的缝隙。

    软鞭重重地来回荡着,与井口的岩石摩擦。井外的白亦考多亏有了一句提醒,提前找到石块帮忙压住,否则这一下子,真要将他也一起带下井去。

    看着鞭子的摆动,白亦考有些惊魂未定。他不禁躬下腰去降低重心,一边问道:“你现在有找到吗?”

    这一声传进去,过了良久才传出来:“现在的深度,还没见到。”

    东方诗明在井中,用银扇将井壁的苔藓刮得差不多了。但是周围什么也没有,显然是深度还不够。

第五百七十四章 渐入关键

    “白大哥,你当时记得那井绳有多长吗?”他遥遥问道。

    井外白亦考的声音有些犹豫:“……大概,跟你的鞭子,长度不相上下。能够刚好够到当时的水位。”

    东方诗明往下面又看一眼。在井里的黑暗适应了片刻,他大概能看出水面,或说是冰面的轮廓了。距离自己还有很远,看来是这些年来,水位有所降低。

    “我明白了。”东方诗明喊道,“白大哥,继续放绳子吧。”

    白亦考依他要求,小心翼翼地缓缓放下一大截。东方诗明凭借银扇慢慢往下爬,将身躯定格在更深处的一点。

    继而,他深吸一口气,酝酿十分力量,猛地将银扇再度踢出。软鞭好似陡然被掐紧了喉咙,骤然一跳,随即迅速绷紧。

    凝固在井壁四周的坚冰,“啪啦啦”坠落下去。东方诗明腾出手擦了擦汗水,抓住飞回的扇子,使劲刮擦着残留的青苔。

    然而,情况还是让他有些失望。

    “怎么样?”井外又传来白亦考的声音。

    东方诗明沉吟了片刻,冷静下来后回应道:“……还没看见。”

    他的目光敏锐而急促地环顾着周围,迫切地希望能够找到一点端倪。四周的寒冷侵蚀了他的衣服,现在彻骨的湿冷一阵阵传来。

    深度……到底与什么有关?是当年的水位,还是别的……?

    然而,就在他的最后一瞥,猝然发现了一道陈年的墨痕!

    他连忙低头去看。那道墨痕在自己脚边的深度,黑暗之下看不清晰。但是他依稀看得出来,那是一个字。

    头顶传来白亦考的声音,他一时间听不清楚。他试图再靠近些,但是软鞭不够长度,仍然无法看清。

    终于有了发现,他当即对井外喊道:“大哥,再放开一段!”

    声音回荡着传出去,井外的白亦考愣住了。他看了看身后的鞭子,已经没多少可下放的长度了。

    “你看到了吗?”他谨慎地确认道。

    井下是东方诗明确凿的声音:“看到了……只要,再往下一点!”

    白亦考不知道从哪来一股勇气。既然这样,他就听东方诗明的,继续放!

    然而,放开剩下的全部长度,也仅仅不过是极小的一段罢了。东方诗明试探了片刻,依然只差一些。

    “大哥,还能放么?”

    白亦考咬牙:“已经绷直了。但是,还能放!”

    说着,他捡起来一块锐利的石头。一手抓紧软鞭,另一只手,则用锋利的石头尖梢,割断了后面系在树干的一段!

    猛地,东方诗明的重量顿时拉着他一下扑倒。鞭子蛇一样飞速朝井下而去,然而白亦考死死用身体压住,直到井边,稳稳地停了下来!

    东方诗明在井里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同时感到腰间的拉力松弛下来,连声问白亦考的情况。

    片刻之后,他才听到了白亦考的声音:“没事。现在够长了吧!”

    东方诗明不由得笑了。他朗声答应,咬紧牙关,掣着银扇往下面爬去。

    总算到了这里,井壁上的文字已经能够看全了。东方诗明屏息凝神,慢慢观察着上面的内容。

    “天寒地冻冷杀。寻死到头为啥。天爷留我一条命,前头管它到哪。”

    “人大天大地大,明天四海为家。改头换面看乾坤,手里笔能生花。”

    陈旧的笔迹,写到最后已经几乎没有颜色,与井壁混为一体。如果不仔细看,这两行旧诗根本无从察觉。

    那么……又是谁在这里写下了这首诗?

    东方诗明又看了一眼下面的井底。天寒地冻冷杀,与现在的季节,以及母亲遇害的季节是一致的。而此人又要寻死,最后又提及“改头换面”,莫非,真的与当年的谜团有关?

    想到这里,他的神经倏忽一颤。如果真的推理无误,那么也就是说,当年的牵连者,甚至可能是真凶,现在是一名画家?

    那么……又会不会与秋帷绘宴,有所牵连呢?

    背后的脉络渐渐展开,他感到一阵头晕脑眩。不管如何,至少已经有了新的发现,现在只待上去再说。

    “大哥,可以了!”

    白亦考在井外已经筋疲力竭。听到东方诗明这样讲,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奋力推过刚才的大石头,压住软鞭的断梢。随即,他半跪在地,紧紧拉住鞭子,开始往上努力拽:“那我开始往回拉了!”

    东方诗明发挥银扇的功效,沿着刚才插过的缝隙,小心地往上攀回。

    白亦考浑身是汗,然而也不敢懈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已经拉回了半数鞭子,再奋力一把,就能好好歇歇了。

    东方诗明眼前的亮度逐渐回归,黑暗从他身边退散。

    井口近在咫尺。但是,倏忽最后的一瞬间,两人之间的软鞭,发出了清脆的“啪裂”的声响!

    东方诗明神经一顿,抬头看去。惊见软鞭与井壁边缘摩擦,已经快要将鞭子磨断了。此刻软鞭的纤维快速断裂,他必须尽快稳住身躯!

    然而,鞭子断裂的速度,超乎他的预期。就在他刚要将银扇插入缝隙的刹那,顿时失重感传来,软鞭断成两截,他的眼前霎时被黑暗迅速包覆!

    不好……东方诗明心中暗叫。

    白亦考大惊着趴到井边,东方诗明朝下跌落的身躯,能够看到他的轮廓。

    就在危机千钧一发之际,骤然,一条崭新的鞭子长蛇吐信一般,飞快窜入井里!

    东方诗明只感到胸腹顿时被勒紧。继而是一阵狠狠的拉力挤入胸腔,差点让他喘不过气。

    不过……他的下坠,好像停止了。

    “诗明!”

    一声熟悉的喊叫,东方诗明吊在半空,呵呵笑了。

    是白蒿,她来了。

    少顷。

    费了一阵功夫,三人蹲坐着围在井边,重重地喘气。

    “小妹,呼呼……你怎么找过来的?”放松下来的白亦考喘息着山间清冷的空气,转头看着自己的小妹。

    白蒿一脸怪罪的样子,低着眉头盯着老哥:“在家里没看到你们,听看到的人说你们往后山来了。呒……大哥你干嘛让诗明跳下去呀,肯定很冷的,而且还很危险!”

第五百七十五章 异主之栈

    “是我主动要求的,不用怪大哥。”东方诗明连忙出来解释。

    白蒿的眼神就转向了他,但是没有那种怪罪的颜色了:“真是的,刚才幸好有我,下次有这种事不准冒险啦。……哼哼,是不是要夸夸我呀?”

    白亦考在旁边啧啧,被白蒿扭头瞪了一眼。他双手背在脑后,有意无意地瞟着东方诗明叹息:“还真是不一样了啊,唉,唉。”

    白蒿侧过身,伸手掐了一把白亦考的大腿。白亦考脸色顿时酱紫,不敢多说了。

    东方诗明看在眼里,不过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们兄妹的感情还真是不错。

    “你在想什么呢?好认真的样子。”白蒿又靠到东方诗明旁边,晃了晃他的手臂。

    “没……我在想个小问题。这片后山,平时只有百家人能进入么?”东方诗明问。

    白亦考兄妹连连摇头:“不是,珠山是这一带的名胜,白家只是托管,平时任何人都可以上山。”

    白亦考更是笑着叹气:“要是这位高人真是出自本家,那我可是荣幸之极了。”

    东方诗明得到答案,心道果然不会如此轻易。

    既然如此……那他当下还是应该回去一趟了。

    …………

    下界天,城镇内,新年将至,各家各户一派盛平喜庆。

    数日已过。赋云歌为尽快解除身体异状,孤身返回了下界天,打算前往北遗雪漠,询问狼尘烟关于“苦寒冰暴之地”的建议。

    服用大河伯丹已过三日,赋云歌谨慎前行,水路兼行之下,一路算是顺利。

    路过琼天殿附城各邦,赋云歌绕路去过了周方御城,乘船前往江梁城。中途转载停泊丽日浦,他得以暂时歇息,缓解舟车劳顿。

    丽日浦他先前也曾来过。这次回来看到被战火毁损的建筑已经悉数重建,灯火纷繁,一片祥和,不由得身心舒畅。

    找到一处客栈,赋云歌两腿已经酸胀无比。推开厚厚的棉帘,他擦拭着冰凉的脖子上的热汗,找掌柜下榻。

    然而,当他看到柜台前面的那张面孔,不由得蓦地一愣。

    橙黄色的灯光下,照映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细细的小灰胡子绺在下巴,眼前还挤着一枚金丝边的透明镜片。

    长这样……他眯缝起眼睛,似乎有点自我怀疑。但是确认了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却听到那位掌柜先注意到了自己。

    “喔,客人你好,是要住店么?欢迎光临!”

    纯正的口音,但是夹带着一股奇异的腔调。赋云歌又愣怔了一下,最后木木地点头:“啊对对对……”

    走到柜台前,只见那掌柜飞快地写着一张单子。几下之后递给赋云歌:“客人让您久等了!请去二楼,那里的仆人会领您过去。喔,对了客人,想要洗一个痛快的热水澡吗?”

    赋云歌还是不习惯他眉飞色舞的口音。但是他的确累得很了,无暇顾及这些:“热水澡,好啊。对了,我就在这里住一宿,明早就出发。”

    正这么说着,赋云歌从口袋里掏钱。然而却被那老板连忙伸手拦住:“亲爱的,您是第一次光临,我们为了欢迎新顾客的到来,是不会收钱的。希望您下次再来,如果能推荐给朋友,就再好不过了,哈哈哈。”

    “不收钱?”赋云歌诧异道,“这怎么行呢。”

    哪料掌柜依然连连摆手,胡子跟着脑袋连续摆动:“这是我们一贯的方针。请您千万不要客气了。而且下次您来,我敢保证我们的客栈价格绝对公道,让您满意。”

    赋云歌狐疑地点点头,既然如此,他也就不费力气在这里待着了。辞别掌柜,他转头上楼。

    抵达二楼,他刚要拿着手里的单子查看自己的住房,迎面碰到了掌柜口中笑靥如花等候着的仆人。

    “啊,呃,我是……”赋云歌被这个仆人的笑容整得有点措手不及,连忙把单子递上前。

    那个仆人只在他的单子上瞧了一眼,便重重点头:“好极了。亲爱的宾客,请您跟我来。”

    说着,仆人彬彬有礼地做了“请”的手势,便率先在头带路。赋云歌跟在后面,更是对这家客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的住房在走廊拐角处,与楼梯不过十余步的距离。赋云歌还沉浸在疑惑之中,仆人就已经上前为他打开门。

    然而就是这一开门,赋云歌更是大为吃惊。

    房屋的装潢摆设,一点都不简单。一股奇异的风情扑面而来,棕黄色柔软的宽大座椅,摆放在茶几上雪白反光的细腻釉色花瓶,内中还插着几朵即便寒冬也能绽放的花。高大的吊灯如同矿洞的原生水晶,熠熠生辉,满壁流芳。

    “这个……真的是我能免费住的吗?”

    愣了半天,赋云歌只能憋出这句话了。

    仆人和蔼地微笑。最后对他鞠了一躬,退出门外:“祝您在这里住得愉快。”

    …………

    片刻后,赋云歌躺在住房自备的白瓷浴缸里,扶着缸壁,看着四周蒸腾升起的氤氲水汽,头脑渐渐清晰。

    下界天……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没来,突然出现了很大的变化。

    也就是,平白无故出现了很多从未见过的外地人。

    赋云歌轻轻拍打着水面,溅起“哗哗”的水花。窗外有凛冽的寒风,可是身处这里,只有暖意徐徐渗入身体。

    这么想来,他才意识到刚才为何疑惑。因为除了掌柜,那个带路的仆人也是外地人。

    现在是什么风尚,外地人竟然跑来下界天做生意。赋云歌对此并不了解,不过这样的待客态度,倒是让人难以挑出毛病。

    洗过澡后,赋云歌披着柔软的浴巾回到床前。盘坐沉思,他必须随时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尽管不大可能,但他依然期待能够有什么好转出现。

    服用过大河伯丹之后,真气的确在幽幽地释放出来。不过速度极慢,如同滴水一般。现在的自己仍然无比虚弱,若是现在这样径自前往北遗雪漠,或许凶险也会大很多。

第五百七十六章 雪街哭声

    可是,他没时间中途耽搁调养。话说东方诗明那边和师父那边都不知道怎样了,他还想尽快恢复之后,去协助他们解决难题。

    这么拖着,必然不是办法。

    多想无益。赋云歌皱着眉头,沉下心来,静静调理丹田气海蕴生的真气。好在冰火之息已经被药力稳定下去,若非急运真元,不会触发反噬。

    周身如鼎,时间如汤。赋云歌专神守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温和的室内,安逸的环境,使他运功毫无顾忌,酣畅无比。

    晶光闪烁的灯,缓慢的折射着流淌的光点,静谧地铺在黄澄澄的天花板上。四壁的香芬凝聚在赋云歌周围,成为一滴滴湿润的汗水。

    不察之间,半夜已过。

    窗外已经是极深的黑夜,只有街道的红灯笼在兀自扑闪着。残雪露出一点浅淡的颜色,在街道上散漫地延伸。

    一切都好像陷入沉睡。然而也正是这样的时候,赋云歌似乎听到了街道上异样的声音。

    似乎是人的啜泣。

    修至深沉,赋云歌的五感格外敏锐。加上外面本毫无动静,一听之下,就显得更加明晰。

    “……呜呜,呜呜呜……”

    赋云歌的眉头再皱。本以为是自己听错,然而声音回荡不绝,越发让他无法专注。

    是谁在哭?何况又是这么漆黑寒冷的夜晚?

    赋云歌缓缓睁开眼。内心的好奇与怜悯交替涌上心头,他沉下周行之气,慢慢靠到窗边。

    打开窗户,迎面是一阵彻骨的冷风。赋云歌伸头去看,却看到果不其然,黑暗之中楼阁的缝隙间,有一个朦胧混沌的影子。

    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赋云歌确定无疑,既然的确是有人,那便印证了他的揣测。

    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住房。他心生怜悯,不管如何,这么冷的天,若是任他在街上度过,恐怕就要被冻死了。

    二话不说,他转身披上衣服,看了看街道四下无人,直接推开窗户,扳着窗沿翻到楼外,借势一跃而下。

    “咕咚”一声,赋云歌没想到不过是二楼,对于现在的自己也有点吃力,这一下差点让他崴到脚。不过好在并没什么事,他循着刚才看到的方向,快速跑了过去。

    黑暗狭窄之间,赋云歌映入眼帘的,是一幅颇为惨淡的景色。

    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后面还有一个妇人怀抱着七八岁的孩子。三人衣衫褴褛,面目肮脏,刚才的哭声,就是从这里传来。

    “你们……”赋云歌惊异得不知说什么好。

    看到有人过来,这三人有点畏缩地朝后退去。赋云歌见了连忙解释:“我不是嫌你们在哭。是说这么冷的天,你们跟我去屋里住吧。”

    他们都愣住了。男人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坏了,哆嗦着问:“你不是……赶我们走?”

    赋云歌稳定情绪,平静地摇摇头。他知道现在三人必定无比惶恐,他要先保持镇定,才能让他们信任自己。

    “我的住所,就在紧邻的楼上。这里实在太冷了,你们跟我上去住吧。”

    他一边比划着,一边跟三人说明。男人和妇人面面相觑,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

    赋云歌见他们迟迟不反应,只得转头望向妇人怀抱的孩子,叹息道:“就算是为了孩子考虑,你们跟我来吧。”

    听到孩子,夫妇两人顿时情感如山崩。妇人登时泪流满面,男人狠狠地咬着嘴唇,即使嘴唇已经冻得乌紫,失去知觉。

    赋云歌于心不忍。他解开自己的外衣,慢慢上前盖在了已经睡着或是昏迷的孩子身上。

    “跟我来吧。”

    …………

    为了帮助他们上楼,赋云歌费了一番功夫。不过好算是把他们都运送了上去,给赋云歌累得不轻。

    屋里的奢华温暖,让夫妇三人更受触动。他们拘谨地坐在地上,似乎生怕玷染了这里的东西。

    “不用客气。”赋云歌冲他们摆摆手,“先去洗个澡么?这里还有很不错的浴缸。”

    “不,不用了。”妇人低着头,男人迟钝了一下,抬头说,“谢谢恩人。”

    赋云歌一愣,随即笑了:“这哪算得上恩人啊。你们需要吃点什么吗?可惜他们客栈休息了,不过我随身还有干粮。”

    说罢,他不等夫妇俩说话,就把包里的烧饼拿出来,分给他们。

    眼见推辞不开,何况他们更是饥肠辘辘,也就接过去吃起来。妇人轻轻拍醒了孩子,掰开一点一点喂他吃。

    赋云歌坐在床边,看着他们,然后又转身倒来几杯水。勉强称得上一餐下肚,一家人这才恢复了精神。

    “多,多谢恩人……”吃完东西,男人擦着嘴,热泪盈眶地抬头。

    赋云歌摆摆手:“不必如此。不知道几位怎么称呼?又为什么流浪到这里?”

    男人面露难色。妇人也沉默了,低头垂泪,慢慢抚慰着怀抱里刚吃饱睡着的孩子。

    “唉……”男人长长吐出一句叹息。

    “我名杜贺,原本是江梁城人氏。”男人郁郁地说,“之前与我夫人姬青在本地经营一家小旅店生意,可是现在,唉……”

    赋云歌皱眉:“现在?是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杜贺迟缓地摇了摇头,仍旧是一声长叹。

    赋云歌见他心有郁结,欲言又止。不知道是不是有所隐情,不便相告,再问无益,也就不再多谈这个问题。

    “让孩子睡在床上吧。”赋云歌看着妇人怀抱已经发酸,内心恻隐,从床边让开,“你们上床休息吧,不用拘谨。”

    妇人昂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同样是欲言又止的神情。踌躇片刻之后,她也是叹了口气,向赋云歌道谢,把孩子轻轻安置在床上。

    赋云歌这才得以看清孩子的样貌,与他的父母很肖似。杜贺夫妇看得出来是先前生活还算不错,即便流浪数日,也能看得出原本的光采。

    “我们明天天一亮就走。”妇人姬青吞吞吐吐,最后小声地说。

    ps:昨天有事忘更了,今早补上~

第五百七十七章 奇异滋味

    赋云歌摇头:“你们有可投奔的所在么?若是没有,这里的客房可供你们长住一段时间。”

    “这……”杜贺怔住了。少顷,他才摇头晃脑地退后:“这,这不妥。我们还是……”

    但是当他看到床上安睡的孩子,脸色一下又凝重了。姬青在后面握住他的手,两人似乎考虑的都是一件事。

    赋云歌当然看得清他们的动作。叹气说:“不用逞强了。快要过年,你们总不能在大街上吃团圆饭吧。这里的费用我承担,你们不用担心。”

    “那,那就多谢恩人了……”夫妇俩最终不再推辞。

    赋云歌刚要点头,却见到两人正要跪地便拜。他连忙给他们扶了起来,责备:“你们这是干什么。在这里待着你们也不用为我省钱,一切需用尽管嘱咐店家就是了。”

    说完,他从柜子里翻出两套多余的被褥,铺在地上:“你们休息吧。我早晨赶路,你们这段时间就在这里安心住下。”

    杜贺夫妇俩推辞不过,再三拜谢了赋云歌的好意。

    两人流浪许久,头刚碰到枕头很快就睡着了。赋云歌盘坐在一边的地板上,心思却难以平复。

    看着远天夜幕的黑暗,他有点感觉喘不过气。看了一眼虚掩的窗格,盘算着距离天亮还有时间,便纵身飞出窗外。

    黑夜的街道,寒冷的空气扰动着他的鼻息。赋云歌棉衣裹紧浑身,围着冬夜的丽日浦,缓慢而散漫地踱步而行。

    解决了杜贺夫妇的事情,时间已经敲响四更。打更人的锣声转瞬而逝,赋云歌吐出一口白雾,看着头顶安谧的灯笼红光,心思莫名。

    随意地漫步过几条街道,赋云歌渐渐在这里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这里的店铺牌匾,似乎……多了一些从未见过的新奇名字。甚至还有不曾见过的新奇文字掺杂其间,昭示着店铺的奇异与罕见。

    可惜,深夜现在都是闭店。若是白天,他定然要走进去仔细看看。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这股异域风情?

    赋云歌在昇平天时,虽然似乎有听过类似消息,可是从未在意过,更没想到会有如此态势。不过或许不算坏?他倒是想从这里买点异域特产伴手礼,回家看看老爹他们了。

    这样想着,时间过得很快。凭着性子逛着,赋云歌忽然发现了前方出现了一点颇为瞩目的灯火。

    “……哦?”赋云歌饶有兴趣,朝那边快步走去。

    走过去后,一股烤麦的芬香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赋云歌精神一振,走到店门前张望。

    这是……一家有点独特的糕点铺子?

    赋云歌首先仍然是注意到了店铺牌匾上的名字,“荆花烤焙”。店面装潢绚丽,即便是在黑暗当中,也格外显眼。

    香味就是从中传来。赋云歌这才感到有点饿了,轻轻敲门,想从中买点东西吃。

    刚敲门一声,内中的人立刻响应。紧接着开门,屋里温暖的黄光如同碎雪飘落,照在街道上。

    “哦,真没想到,现在就有客人来了。欢迎您的光临。”

    迎面出现的面孔,又是让赋云歌微微一顿。

    眼前的,竟然也是一个外地人。很有特色的高鼻梁,好像屋檐边的冰棱一样高翘。

    “呃,你好。”赋云歌迟钝着跟他打招呼,“那个,现在你们营业么?”

    眼前的外地人老板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笑道:“只要有客人来,我们就会营业。客人快请进,哦天哪,外面的天儿真是冷的要死。”

    赋云歌于是进屋。只见店前一片整洁,糕点架也还是空的。看来是老板这个时间起来烘焙点心,才会四更天就点亮灯光。

    “哦,新鲜的点心就要出炉了,请您稍安勿躁。”老板领着他往后厨走,香醇的气息也更加浓郁。

    “我不着急,你慢慢来。”赋云歌摆摆手,看到旁边有只凳子,顺势坐了上去。

    老板露出和蔼而独特的异域微笑,赋云歌能看到他额头的汗水和从白帽下淌下的头发。

    细细观察,赋云歌才得以发现,这异乡人的长相与本土的差异还是不少的。

    暗蓝色的瞳孔,微微卷曲的黄褐色头发。这些在刚才他都无暇观察到,但是伴随着等候的时间,他渐渐一一察觉。

    虽然说不上难看,但是与看惯了本土样貌的人来说,仍然有说不出的奇异感。

    发呆了片刻,老板的声音传来:

    “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快来尝尝今天的第一炉蛋糕吧,这可是我拿手的作品。”

    赋云歌回过神,看到老板正在一边同自己讲话,一边将烤好的点心从炉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股独到的香气扑面而来,赋云歌瞬间抖擞精神。

    老板给他倒上一杯鲜红的汁液,据他说这是他们本地的茶。赋云歌接受了老板的热情,将一块新鲜出炉的,沾着淡蓝色果酱的软糕递进嘴里,又捧起茶杯,小酌一口。

    “客人,味道如何?您可否满意呢?”老板躬身在旁边,期许地询问。

    老板在自己身边,让赋云歌有点尴尬。不过这种感觉很快被口中的味道给代替了。

    这种味道……很奇怪。

    赋云歌囿于老板的脸面,没有表现出不适,而是又吃了一口。

    这样的味道的确太奇怪了。一如这外乡人的长相,尽管难以称得上差劲,但是总是不适应。

    “嗯……挺不错的,做得很好……”赋云歌权衡着词汇,最后还是没能说出真实的评价。

    不过就他自己而言,品尝一次这种异域风味,倒也不算坏。尽管有些不合口味,不过也不算难吃,也算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了。

    “喔,那可太好了。”老板欣慰地笑了。

    赋云歌将剩下的糕点和茶全部下肚,浑身暖洋洋的,饥饿感也一扫而空。他擦擦嘴,谢过老板的好意,出钱结账。

    “算您来得早,不过是一块蛋糕而已,不收钱。”谁料与之前的客栈掌柜如出一辙,这位老板竟然也不向他收费。赋云歌这次不妥协,声称要在这里再买些糕点当特产带走,无论如何也要付钱。

第五百七十八章 周游江梁

    两人拗了片刻,老板也就不再坚持。不过第一炉糕点实在不够,老板请他稍等片刻,将要带走的点心一并打包。

    于是赋云歌靠在墙边,看着老板忙忙碌碌,围在锅台旁边打转。

    “话说,”赋云歌等得无聊,便和老板聊天,“你们都是外地人吧,为什么要来这里做生意呢?”

    老板转过头,擦擦汗水:“喔,客人您有所不知。我们本地生意可不好做,每个人都挤破头地竞争。最近大家都想往外面走,闯一闯,找找财运。——当然,我也是其中一员。”

    “跑这么远,很辛苦啊。”赋云歌说。

    老板笑了:“有钱挣就好,辛苦?我的妻子才算辛苦。我这一走,三个小淘气就要归她自己料理,唉老天,真希望那几个小滑头不要惹她生气。”

    “你的口音挺有趣的。”赋云歌关注到。

    “我的口音很重吗?”老板端着一盘团成各种形状的面团走向炉子,“老天,你们这儿的语言真的太难了。为了过来挣钱,我学了半年你们的语言呢,在和我同路的商人里,他们都盛赞我的口音是最贴合你们的。”

    “呃,的确已经很棒了。”赋云歌也笑了,“不过有口音也不坏,这也是你们的一种特点。”

    老板把糕点送进炉子,转头靠着桌案对他说:“是这样的。现在每天都有很多这里的居民来找我买东西,都希望我和他们多说几句。我想,这和我的口音的确有关系。”

    “呵呵,肯定主要还是为了你家的糕点品质。”赋云歌略有违心地称赞。

    老板脸上顿时露出得意之色:“我想也是。我的糕点手艺在故土也有闻名,在这一点上,我是从来有自信的。”

    赋云歌瞥了一眼炉中正旺的炭火,新鲜的香味袅袅传来。

    忽然,他听到店门外传来几声“噼啪”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门上。声音很清晰,他立刻脸色收拢:“外面,好像有动静。”

    但是,却见老板似乎见怪不怪。他给自己斟上一杯茶,叹息道:“你们这里一切都好。只有每天到这时间,总有地痞来扰乱,这点我不喜欢。”

    “地痞?”赋云歌有点不解。

    丽日浦也是远近闻名的商都,他先前经过此地,也有短暂歇脚住宿,从未听说过这里有地痞出没。

    “这……我去看看。”赋云歌站起身,面色不佳地朝外走去。

    走出厨房,赋云歌发现声音确实来自前门,是外面有人故意拿石头捣乱。

    现在的声音还没停息,赋云歌径直走到门口,两手一拉,将门“呼”地打开。

    同时,一块飞旋的石块迎面打来。赋云歌尽管身体未复,但面对如此攻击,仍然是轻松躲开。

    石头旋转着“啪啦”掉进店内的地板。赋云歌转身捡了起来,脸色阴沉地走出门:“是谁半夜不睡觉,在这里砸人生意?”

    话音刚落,赋云歌就看到黑暗当中有个模糊的瘦小的人影。虽然看不清楚长相,但是能听到那人模糊的谩骂声。

    赋云歌朝他走去,但是刚走两步,又是一块石头当面打来。赋云歌眼疾手快,瞬间一把将石头抓在了手里,呵斥道:“不要欺人太甚!”

    但是那人的骂声依然不绝。赋云歌心中愤懑,看准那不识相的站的位置,一手发力,瞄准后着手一抛,石块“嗖”地窜了出去。

    只听“啪”一声,骂声陡然中断,伴随一个扑倒在地的狼狈声音。

    “就这本事也来给人家捣乱。”赋云歌冷声喝道,“快滚!”

    被打倒那人匆忙地爬起来,意识到眼前这人似乎不好对付。只听他抛下一声恶狠狠的话,掉过头一瘸一拐地跑入了黑暗之中。

    赋云歌目视着他,一直到他消失不见。

    最后一句话,他终于听清楚了。那人说的是“到底谁给谁捣乱,你心里没点数吗。”

    眼前的黑暗只余静寂。冷风呼呼吹过身,与厨房的温馨截然天壤,赋云歌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冷意。

    转身回到店里。只见老板已经将他要的糕点打包好,用一只硕大的纸袋盛着,纸袋表面犹然温热。

    赋云歌谢过老板,付钱提包离开。离开糕点铺子,他才恍然发现,远天已经暗暗发白。

    回到客栈,杜贺一家人还在安睡。赋云歌蹑手蹑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不打扰到他们休息,最后轻轻掩上门。

    背对着房门的瞬间,他顿时有种莫名的百感交集。心情有些沉重了,他独自靠在二楼的墙壁上静思了片刻,听到大堂里传来了掌柜和他的仆人的脚步声,才缓缓下楼。

    遇到掌柜,掌柜依然是无比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喔!早上好亲爱的客人,不知道您昨晚休息得舒服吗?”

    赋云歌点点头:“很不错。所以我昨晚邀请了几个朋友也来住下了。那间房不要退,我续租两个月。”

    老板很是吃惊,但是有钱赚,自然不待多言。

    结账过后,赋云歌离开客栈。走之前瞥了一眼手里的单据,不禁感叹的确物美价廉。

    天色依然暗黑。混混沌沌的冒出灰色的阴翳,粗糙地勾勒着远景的轮廓。

    走出犹有灯笼光采的街区,赋云歌呼一条船,那船仿佛在凝固的冰面上缓缓摆动。搭上船舶,他看着缓缓后退的丽日浦,朝着江梁城而去。

    …………

    日中的江梁城,依然是一片忙碌与繁华。寒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能逼仄地闪过,街道上有些雪泥踩过的痕迹,已经干燥成了尘土。

    赋云歌下船时已经过晌,吃午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他背着行李四处寻觅可供歇脚的所在,把他累得有点够呛。

    四处兜兜转转,尽管有些疲惫,不过他倒是有了几处新的发现。

    那就是……江梁城里的外乡人,似乎比丽日浦的发展规模,还要大。

    经过的不少店铺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外乡人主营。异域的风情弥漫,置身其间,仿佛自己反倒成了外乡人一样。

第五百七十九章 困顿之年

    好家伙……赋云歌内心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感叹。本来在丽日浦的所见所闻就自以为新奇,却没想到别处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找了半天,他才勉强在一家小的馄饨店喝了碗馄饨,垫了垫肚子。这家老板是本地人,可是生意不好,隔着摊子也能听到他叹气的声音。

    赋云歌这顿饭吃得有些压抑。看着门外来来往往的挑夫,筐里挑着各种年货走过,他不知道为何,内心感到一股荒凉。

    算起来,似乎明天就是小年了。

    看了眼包裹里的糕点,他越发有些想家。又是几个月没回,爹娘和小妹他们肯定想念自己了吧?

    有了思乡的念头,脚步就总想着快点动身。

    赋云歌刚站起来,迎面走来一个脸色匆忙的汉子。绕过他径直走向馄饨店小老板,两人切切喳喳似乎在交流着什么急迫的要事。

    这本来与赋云歌毫无关系。但是就当他准备离开店门时,耳朵却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可是……他哪里比得上当时的杜贺老板……”

    “杜贺?”赋云歌立即眉头紧皱,转身看向交谈的两人。

    两人犹然不察觉,仍然在讨论着他们的事。赋云歌步步返回,朝他们靠近,然后在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座位坐下来。

    两人似乎完全无视了赋云歌的存在,叽里咕噜说得热火朝天。赋云歌一字不落地听着,脸色也越来越出奇,越来越沉重。

    “弟兄们今天还没吃上饭,却已经被撵过两回了。”汉子说。

    老板说:“实在没办法,让他们来我这里吃。”

    “刘老板,现在你的店也不好撑了,大伙不能给你添麻烦。大伙这两天都在从外面借钱,苦日子挨一挨总会过去的。”汉子说。

    “……苦日子,现在不是才开始吗?”老板沉寂了片刻,最终愁眉苦脸地吐出一口气。

    汉子也无话可说了。两人彼此相对着沉默了片刻,然后汉子又抬起头。

    “兴载我看是靠不住的。领头人必须要换。”

    “可还能有谁呢?你?我?当时兄弟们一起选了兴载,结果有目共睹。咱们都是一群乌鸡,没了杜贺老板,咱们永远只能被那群人撵着跑。”

    汉子对刘老板的一席话有些不认同:“这是啥话?而且咱们现在谁也找不到杜贺老板了,说这些都没用啦。想和他们拼,咱们还是得靠自己。”

    但是不巧,汉子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刘老板叹了口气,转身去背后的热锅里,舀出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推到他面前:“快吃吧。你也奔走了一天了,总得吃饱肚子。”

    汉子不推辞,端过碗连勺子都不用,吹了几口凉气,一仰头连汤带馄饨一并吞下。赋云歌看了有些诧异,但是刘老板却似乎并不奇怪,只是一手托腮,两眼空空地望着前方叹气。

    赋云歌不由得站起身。

    但是,还没等他说话,门外又传来一个仓促的声音:

    “啊呀,好歹找到你们了。王大哥,刘老板,你们快去看看吧,西城口的弟兄们又吃亏啦。”

    蓦地,柜台前的两人同时脸色一变。赋云歌转过头,看到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气喘吁吁地扒着门框对两人说,大冷天依然满脸是汗。

    他看到了赋云歌。愣了一下,他问刘老板:“这是,你们刚找的兄弟?”

    刘老板摇摇头:“……不是。这是一位客人罢了。”

    …………

    片刻后,王大哥与刘老板一并赶到了西城口。后面还跟着赋云歌,他也一起过来了。

    “小兄弟,你还是回去吧。”王大哥沿途劝说,“这种事儿不用你来管,趟浑水肯定染一身泥。”

    赋云歌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所谓西城口,顾名思义,正是江梁城西面城墙下的一处角落。由于江梁城的围墙呈口袋状一面敞开,西城口正好在边缘,也就与江梁城外搭界。

    这里赋云歌先前从未注意过,但今日所见,却让他大为震惊。

    这里,是一片片破布搭起来的简易帐篷地。北风呼啸之下,篷布呼呼翾飞。里面时有婴孩的啼哭声,而站在外面的,是二十来个面色彷徨的男人。

    枯叶与雪泥化成的尘土团团打着旋,吹刮着这片寥落的所在。赋云歌差点被黄尘迷了眼,揉揉眼睛,鼻子却有点发酸。

    这是……

    王大哥与刘老板已经走上前去,询问着众人的情况。

    看着地面的状况,纠纷已经结束。不过依众人的模样来看,似乎并不乐观。

    “王大哥……你们回来晚了,他们刚走。”

    “他们说让咱们明天从这里搬走,除非愿意给他们当挑夫。”

    即便赋云歌没有刻意聆听,众人七嘴八舌的交谈声也不时钻进他的耳朵。而且,格外刺耳。

    “胡说八道!”王大哥一挥拳头,“那帮撮鸟,想得美啊。兴载呢?咱们拉上他,一起去找那帮撮鸟讨说法去!”

    旁边一个低声下气的声音:“兴载……呃,他刚才就走了。不知道要干么。”

    王大哥似乎并不意外。他“呸”了一声,扭头对着刘老板说:“我就知道,这熊小子真不行。我看啊,咱们还得叫来兄弟们,重新选个领头人。”

    刘老板面露苦笑:“要不,你来当?”

    周围立刻有人附和:“是啊是啊。王大哥,我们觉得你才适合当领头的……”

    赋云歌仍然在围观,没有说话。

    王大哥似乎也没想到他们会推选自己,有点进退无措。踌躇了片刻,他好像鼓足了胆量,重重点了点头:“……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当便我当!从今天开始,我,王大力,就替了兴载那臭小子,带你们打跑那群高鼻猴子!”

    周围立刻呼声如炬。赋云歌感到更加吵闹,非是耳朵吵闹,而是心更闹腾。

    高鼻猴子……果然与他猜想的一样,只是直到现在,也让他有些不明所以。

    自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不够明白。杜贺与他们是何关系,被他们称作是“高鼻猴子”的外乡人又是为什么和他们结下仇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365/ 第一时间欣赏荡世九歌最新章节! 作者:朽末所写的《荡世九歌》为转载作品,荡世九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荡世九歌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荡世九歌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荡世九歌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荡世九歌介绍:
没有昭昭天命,仅有一具不屈的铮铮傲骨。没有炼神逆天,仅有一曲无悔的荡世壮歌。沧海横流,生灵涂炭。灾厄接踵而至,上古都不曾有之的空前浩劫降临,数度末日之下,难见曙光。九霄之巅,天柱高耸,圣殿笼云。护佑众生,恩泽万灵。“但倘若柱毁殿塌,正道不存,我就是这撑持乾坤的天柱。上达天听,下至黎民。特立誓于浩然天地,以身魂七尺,替苍生挡下这万丈波澜。”“没必要这么严肃吧,”她在他背后撅着嘴,吐掉一颗瓜子皮,“说得好像要万劫不复一样。今天晚上吃我的秘制茄子糕好啦,不削皮哦。”柔软的衣袂飘动,在塌陷的穹窿下,是战火柔情的希望。山海玄黄天浩渺,潭渊滚荡盘龙峭。战血随波八万里,乘风一跃上九霄。浪洗青锋开武道,策隐玄图有神韬。天疆峥嵘邪孽止,明玥千古拭云朝。【欢迎各位书虫读者入坑,坚持日更,同时求各种推荐票订阅收藏鲜花红包,读者们的支持是更新的最大动力,谢谢(~ ̄▽ ̄)~】荡世九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世九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世九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