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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风云录全文阅读

作者:炭雪小蛟龙     九州风云录txt下载     九州风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射人先射马

    眼见安小刀与陈岁岁一前一后的归来,一直担心其安危的佘睥龙这才松了口气,上前对安小刀说道:“小姐,没发生什么意外吧?”

    安小刀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佘睥龙一眼,“龙哥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有意外的话,我还能好生地站在这里么?”

    随后又嘟囔一句,“你在表姐面前也是这般没话找话的么?”

    听安小刀提起盛樱来,佘睥龙紧张地转头看了马车一眼,见马车内并无任何动静,才轻舒一口气,瞪向安小刀:“别瞎说!以后不带你出去玩儿了。”

    虽然佘睥龙很确定自己与盛樱是两情相悦,可毕竟二人身份悬殊,他也没有勇气去跟马车中的那位去提亲。好在盛录浩好似知晓他与盛樱之间的事,却从未阻拦过,这也让一直没有底气的佘睥龙多了一份坚持下去的决心。

    他喜欢盛樱,不是因为她姓盛。

    他如此照顾安小刀,却是始于她姓安。

    佘家,乃安家世代仆从,这也是佘睥龙不敢真的在盛录浩面前说出“我喜欢盛樱”这几个字最大的原因。

    安小刀笑嘻嘻道:“不带就不带,以后师兄会带我出去玩儿的。”

    “对吧?师兄~”

    对着佘睥龙说完之后,安小刀转头冲着身后的陈岁岁眨了眨眼睛。

    陈岁岁憨厚一笑,伸手挠了挠头,“师妹想去哪里都可以,师兄自然会在你身旁保护于你。”

    随后又在心中默默加上一句“我当然是一辈子都会保护你的。”

    佘睥龙看了陈岁岁一眼,轻哼了一声,“那要看大人放不放心了。”

    安小刀吐了吐舌头,冲佘睥龙做了个鬼脸,“爹爹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了,爹爹也不会要你要你一直保护我的,毕竟我和小剑儿不一样,我是要嫁人的,就跟姑姑一样,所以啊,我要是嫁人,还是得嫁一个像姑父这样的男人才行!”

    说道这里,她偷偷瞟了陈岁岁一眼,恰好迎上陈岁岁的目光。

    小剑儿是她的弟弟,安小剑,安家嫡子。

    佘睥龙早就发觉二人关系似乎有些非比寻常,如今一看,更加笃定心中所想,只是不知为何,他对于自家小姐钟情于陈岁岁一事,很是不喜。

    陈岁岁的底细,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就算是陈岁岁有个很厉害的师父,可他陈岁岁,依然配不上自家小姐。

    佘睥龙觉得陈岁岁有些不自量力,或者说是,不要脸。

    再看陈岁岁的眼神就更加冰冷了,他冷声问道:“陈岁岁,你就这么放元夕走了?”

    一看佘睥龙那眼神,陈岁岁就有些生气。他也很不太喜欢佘睥龙,从见到佘睥龙开始,他就觉得这个似乎很不好相处,更是常常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见惯了为官之人蛮横的陈岁岁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个而心生厌恶之意,而是他能够感受得到,佘睥龙不喜欢自己,是很不喜欢。

    他知道原因是什么。

    他不喜欢佘睥龙那副瞧不起人的目光。

    陈岁岁撇了撇嘴,反驳道:“放?佘将军你这用词似乎有些不大准确,去之前我可是对盛帅明说了,我可打不过元大哥的,说起来,应该是元大哥放了我……”

    陈岁岁拉了个长音,“还有你才是!”

    佘睥龙面色有些难看。

    这时安小刀在旁边说道:“龙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叫元夕的有多么厉害,依我看呐,你能安然归来,那可是师兄的功劳。”

    眼见安小刀替陈岁岁说话,佘睥龙更心中不悦,冷哼一声说道:“论身手,我或许打不过他,不过,我要走,他又能奈我何?就算没有他陈岁岁,我一样能活着回来。”

    陈岁岁撇了撇嘴,“我看未必!”

    “你!”

    佘睥龙对陈岁岁怒目而视,“陈岁岁,别以为小姐拜在你师父门下,你就可以不知深浅了!有本事的话,咱俩比试比试,你可别忘了,你那位好兄弟元夕,如今可是与咱们敌对之人。”

    “比试就比试,怕你还不成?”

    陈岁岁一改往日老实的性格,竟是敢与佘睥龙针锋相对。

    “好呀,好呀,不过事先说好,点道为止,可不能伤了人哦~”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安小刀在一旁拍手叫好。这时马车内传来一声轻咳,安小刀一听,忙收了声,偷偷地看了马车一眼。

    “你们三个,是当本帅不在么?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盛录浩从马车内走了出来,先看了佘睥龙一眼,“技不如人没什么,但若是逞强,那也只是匹夫之勇,却非英雄所为。”

    佘睥龙低下头,“是!”

    陈岁岁上前半步,对盛录浩一行礼说道:“盛帅,岁岁此行未果,甘愿领罚。”

    盛录浩轻笑一下,“真的甘愿?”

    “姑父~”

    盛录浩话音刚落,未等陈岁岁开口,安小刀先跳到盛录浩身旁,拉着盛录浩的衣袖先撒了个娇。

    盛录浩笑呵呵地看了安小刀一眼,“都说女大不中留,小刀儿,就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么?”

    “姑父,您别乱说,人家,人家,哼,不理你了!”

    安小刀一捂有些发烫的脸,低着头跳上了马车,刚要向车内走去,又突然回头说道:“姑父,你可不许责罚师兄,不然我去姑姑那里告你的状去。”

    “好了,好了,姑父何时说过要责罚于陈岁岁了?”

    盛录浩有些无奈地看了安小刀一眼,这丫头,模样倒是像她妈妈更多些。

    陈岁岁同样有些尴尬,盛录浩如此说道,倒是有些挑明他与安小刀的关系了。

    而站在一侧的佘睥龙,更是惊愕不已。

    陈岁岁低声说道:“盛帅,我……”

    盛录浩负手而立,遥望云上城,轻笑一声说道:“本帅要你过去,本就没指望你能说服他。”

    “啊?这……”

    陈岁岁有些疑惑地看向盛录浩问道:“那您为何?难道是……”

    他转头看向佘睥龙。

    见陈岁岁突然看向自己,无需他继续说下去,佘睥龙便已猜到他的话中之意,心中自是有些恼怒,碍于盛录浩在此,他才忍住没有开口。

    方才盛录浩从马车出来之时,可只单单说了他一句。

    佘睥龙一向认为,盛录浩之所以如此看重陈岁岁,只因他是那位陶先生唯一的弟子,可如今看来,似乎安小刀的关系更大些。

    盛录浩轻轻地摇了摇头,“佘统领方才说的不错,就算是他敌不过元夕,大可逃走便是,岁岁,你说说看,要是佘统领逃向我们这边,他元夕还会追来么?”

    陈岁岁想了想,摇了摇头。

    佘睥龙闻言,心中一动。

    盛录浩继续说道:“岁岁,那我再问你,为何元夕追杀过来的时候,佘统领会选择去那边,甚至还让他的人离开?”

    佘睥龙面露感激之色,对盛录浩一拱手说道:“谢盛帅!”

    盛录浩摆了摆手说道:“你也无需客气,身为一军之主帅,若是这点都想不明白,这云上城我看也就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趁早回荆州得了。”

    说完,他对陈岁岁说道:“岁岁,你可是想明白了?”

    陈岁岁点了点头,“佘统领是以己为饵,诱元大哥深入,好让我们人能够将元大哥围住,可……”

    盛录浩点了点头,“至于为何他会让自己的人先行撤离,除了迷惑元夕之外,应该还有其他计划才是。”

    这时佘睥龙点点头说道:“什么都瞒不过盛帅您的眼睛,只因那元夕使得一手绝妙的暗器功夫,近距离的话,我的人不仅占不到任何便宜,反倒会成为元夕的目标,权衡利弊之后,我自然是要保全自己的人,至于我……”

    佘睥龙面带愧色,对陈岁岁一拱手说道:“是在下托大了,幸得陈岁岁兄弟与那元夕是旧识,我才因此能够全身而退,不然的话,就算我佘睥龙能够在元夕手中逃过一劫,也得挂了彩了。”

    眼见佘睥龙对自己的态度突然转变,陈岁岁有些不适应,仓皇间还了一礼,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是,是,我,我……”

    盛录浩拍了拍陈岁岁的肩膀,“岁岁,这礼,你就泰然受了吧,至少,他能平安归来,的确是你的功劳。”

    随后他又转头对佘睥龙问道:“睥龙啊,可曾想明白我为何会让岁岁过去,而非按照你派人来报,派人去围杀元夕?”

    佘睥龙点了点头,“回盛帅的话,属下想明白了。”

    盛录浩又看向陈岁岁,“岁岁,那你可是想明白了?”

    陈岁岁低头深思片刻,抬头说道:“我想明白了!”

    盛录浩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问二人心中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因为二人心中的答案定然不会是一致的,而他们的答案,也定然不会是他的真正想法,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这番问话没

    有意义,因为他所要的结果,就是陈岁岁与佘睥龙都能从这番对话中,找到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

    安小刀从马车内探出头来,眨了眨眼睛问道:“姑父,我可没想明白啊?”

    盛录浩一指陈岁岁,“问他去!”

    “哼!”

    安小刀鼓着腮冲盛录浩做了个鬼脸。

    盛录浩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吩咐道:“佘统领,带着你的人暗藏在本帅周身三十丈之内。”

    “是!”

    佘睥龙一拱手,没有问为什么,人消失在马车前。

    盛录浩转头看向陈岁岁,“岁岁,此前你曾对本帅说过,为避免与你那位好朋友交手,你不想出战,本帅答应你便是,不过,他若是来刺杀本帅的话,难道你还能袖手旁观么?”

    陈岁岁咬了咬嘴唇。

    这就是为何会盛录浩派他去见元夕的原因。

    略作迟疑之后,他目光突然变得坚定起来,对盛录浩行礼道:“属下一定会护得盛帅周全,若是元夕敢对您出手,除非是我陈岁岁倒下了。”

    “好!”

    盛录浩赞许地看了陈岁岁一眼,“不出意外的话,今夜,他就会来了!”

    陈岁岁一惊,忙说道:“不会的吧,元大哥本事再高,也难敌万马千军,他不该如此冒险才是!”

    盛录浩笑了笑,“眼下的局势,可由不得他们了,好了,你只需好生守在我身边就是了,至于小刀儿……”

    他突然问道:“小刀儿,你怕不怕?”

    安小刀刷得一下子抽出自己的佩刀,比划几下之后说道:“我才不怕呢!”

    盛录浩笑了笑,“这可是你自己说得,到时候可别去你娘亲面前说姑父不惦记你,姑父与你爹爹不同,他可以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但一定会派人护着你的周全,我也可以任由你胡来,只不过你的安危,我可不会管的,你不再是个小孩子了,要为自己的行动负责。”

    这时陈岁岁犹豫了片刻说道:“要不趁着天色未晚,我先送师妹回兰江镇吧,此去兰江镇不过几十里之距,在天黑之前定然能赶得回来。”

    兰江镇乃春水城辖下,毗邻巴州安驿镇。

    盛录浩闻言,轻笑了一下。

    对于一个姑娘而言,这世上最爱她的两个男人,大概就是如此吧。

    “才不!”

    安小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师兄,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陈岁岁摇了摇头说道:“师妹,你想一想,若是你留在这里,佘统领真的能安心保护盛帅的安危么?而我,只怕也会……”

    安小刀面色微红,不服气道:“我也可以保护姑父的啊!”

    “小刀儿,难道你忘了你的功夫是谁教你的了么?”

    盛录浩笑了笑。

    安小刀面露不满之色,哼了一声说道:“姑父,我看您就是不想我留在这里,故意找了个借口要师兄送我回去。”

    盛录浩轻声说道:“小刀儿,难道你不知道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么?你要是元夕的话,是来杀我好呢,还是上阵杀些寻常兵卒好呢?”

    安小刀扯了扯衣角,她虽有些顽劣,可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只是就这么要她回到兰江镇,又有些不甘,便问道:“姑父,眼下我们没有大举攻城,他们应该借城墙之利据守才是,出城迎敌,可非明智之举。”

    盛录浩揉了揉安小刀的头说道:“方才不是说过了,这些都是我的计划之内,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此乃阳谋,他们一定会这么去做的。”

    说完,他对陈岁岁说道:“快与小刀儿去吧,速去速回!”

    ————————

    齐文山与万常是见过元夕的,也曾见过元夕出手,可再次站到元夕面前,他二人依然不禁感慨,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元夕对二人拱了拱手,二人忙还礼。

    “此前在魏帅府上,曾与二位有过一面之缘,客气的话我就不讲了,今日我能站在二位面前,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为魏帅报仇,不知二位以及二位身后的兄弟,愿不愿与我同去?”

    齐文山与万常相视一眼,双双单膝跪地,“只要能为魏帅报仇,就是刀山火海,我等也愿前往,元大人,有什么话,你只管吩咐就是,咱们兄弟唯元大人马首是瞻。”

    “好!”

    元夕上前一步,与二人耳语一番。

第二十六章 良禽择木而栖

    天色有些昏暗。

    子阳城的兵马由魏元青亲自率领,列阵在子阳城前。

    城南城北两翼大军分别由魏元白与楚云飞率领,正向着东门方向收拢,呈合围之势逼向荆州人马。

    魏元青驱马上前冲着对面高声喊道:“姓盛的,你们荆州人不老老实实地在荆州待着,敢跑到我巴州地盘来撒野,今日老子便叫你知道,咱们巴州人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对面荆州的大军,与巴州人马相距不过百丈远。

    盛录浩从马车内走了出来,高站在车头之上,冲着魏元青笑了笑,问道:“当了数日的缩头乌龟,终于肯出城一战了么?如此也好,倒是省得我们拿下云上城之后再费力修葺城墙了。”

    魏元青面色一沉,怒骂道:“楚人不识姜,你们荆州之人自古便是狂妄自大,没一个好东西。”

    这都什么朝代了,还提楚人之事,盛录浩心生鄙夷之意,如此眼界狭小之人,这辈子也只能偏居一隅。

    轻笑了一下,他微微摇头:“魏将军,你眼睛太小,这天都快黑了,小心看错了路,别这仗还未打,你自己倒是先摔了个跟头,再摔个三长两短的,可就叫人笑掉大牙了。”

    说完,他突然高声问道:“如何不见魏帅?莫非是他的箭伤还未痊愈么?看来魏帅是真的老了啊,如此小小箭伤,竟是要修养数日。”

    魏元青一听,气的火冒三丈,举起手中长枪爆喝道:“你竟然还敢提起此事?暗施冷箭,当真是无耻至极!”

    他手中所持长枪,正是魏天罡送给元夕的那柄长枪。

    盛录浩对着魏元青遥遥拱了拱手说道:“此事的确是我们不对,事后我已严厉斥责了射箭之人,怎可如此射箭呢?要不就一箭把人射死,要不就别射,让魏帅这么大年纪,白白遭了好几日的罪不说,关键是丢了本帅的脸面,这么近的距离,箭都能射偏了,该罚!”

    “你!”

    魏元青恨不得一枪攮死盛录浩,他一振手中长枪,高声喊道:“巴州的好儿郎们,给老子上,谁要是杀了荆州那个连马都不会骑的主帅,老子封他个千夫长当。”

    这时,左右两侧呐喊声传来,正是魏元白与楚云飞率大军杀了过来。

    对面,盛录浩也抬起了胳膊,却是喊了一声,“退!”

    列阵在前的荆州士兵听得命令之后,转身向后。

    此时,巴州的兵马已冲了十数丈的距离。

    突然,一队弓箭手出现。

    天色已暗,魏元青也看不清对方究竟有多少弓箭手在前,不过己方气势正盛,断然无撤退之理,好在在部署战阵之时,他已经想到对方可能会以弓箭手压制他们的攻势,早早做好了准备,眼见敌军的弓箭手果然出现,便下令喊道:“保持列阵,加速前进!。”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轮羽箭射了过来。

    箭如雨下,不过这雨下得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一支羽箭呼啸而过,从众多巴州兵卒的耳边飞过,直奔骑在马上的魏元青而去。魏元青抬手一挥,以手中银枪将那支羽箭打掉。

    他可以确定,这支羽箭,是出自敌军中那个人,那个放冷箭射死他的父亲的人。

    眼见自己那一箭被魏元青抬枪拨掉,佘睥龙冷笑一声,他这一箭,本就没有用尽全力。

    再次弯弓搭箭,佘睥龙准备再迷惑一下敌军主帅,突然神色一变,倏地一下侧身,手中之箭已离弦而去,只飞了不过数丈,便与另外一根羽箭撞在一起。

    佘睥龙心中暗恨,二话不说,身形晃动,人已混在人群中。

    那个叫元夕的,当真是难缠得紧。

    见再无暗箭射来,魏元青暗暗舒了一口气,暗道元夕果然没有说大话,便单手提枪,双腿夹紧马背,向前冲去,边冲边喊道:“弟兄们,看看荆州这群怂包,还未开打就被咱们的气势给吓跑了,给老子冲~”

    “杀~”

    眼见荆州兵马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巴州的将士们气势大振,纷纷向前冲去,皆想趁此机会赚取一笔战功。

    身为兵者,本就是吃的是拼命的饭,若是连自己的刀都握不稳的话,那将注定会成为他人换取银两的本钱。

    要说怕死,谁人都会怕死,这打仗所比拼的,不就是谁比谁更怕死么!

    只有怕死,才会产生对活的渴望,手中的刀才会砍得更快,手中的长枪,才会扎得更狠。

    追了近一里的路,魏元青便发觉有些不大对劲,他很确信,他的人马的确是在拼尽全力在追,可荆州那边的人似乎跑得更快,两军之间的距离竟是越拉越远。

    此时,已带队与魏元青大军汇合过来的魏元白快马向魏元青这边冲了过来,待魏元白勒紧缰绳,在自己身旁停下之后,魏元青喊道:“老二,怎么才过来?”

    勒紧缰绳之后,魏元白对魏元青说道:“大哥,荆州人奸诈得很,不知道他们何时在我们的路上布下了陷阱,影响了我的行进速度。”

    “陷阱?”

    魏元青闻言皱了皱眉,问道:“可曾有人伤亡?”

    魏元白摇了摇头,“只是些浅坑和横木而已。”

    “看来他们就是想要以此来拖延我方侧翼两路大军与中军汇合的时间,看来云飞那里一定是遇到了和你同样的遭遇。”

    魏元白张望了几眼,道:“大哥,那楚云飞可靠么?我怎么听说由你担任三军统帅,他心里有些不服气,况且当初他可是站在那边的。”

    “老二,你胡说些什么?”

    魏元青轻叱一声,“云飞是什么样的人,爹爹比你我清楚,他老人家临终前曾对我明言,楚云飞,可信!”

    “眼下他的兵马未能来与我等汇合,只怕是遇到了与你同样的境地。”

    魏元青思忖片刻,继续说道:“难道荆州的人已经算准我们会出城迎敌?可让我想不明白的是,我们出城,不正是他们所愿么?无城墙之利,他们作为进攻一方,本该趁此机会与我等正面交战才是,何以要撤兵而逃呢?”

    “大哥,我也觉得此事蹊跷得很,难道有诈?”

    魏元青点了点头说道:“元白,你说的不错,而且你发现没有,荆州的人跑得比我们的人快。”

    魏元白点头说道:“不错,而且我还知道他们为何跑得比我们的兵马跑得快,因为他们的兵,是空手撤退的。”

    “当真?”

    魏元白点点头说道:“我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快马赶过来与你商议一下,是不是要鸣金收兵,再追下去,可能会中了敌人的圈套。”

    魏元青将手中长枪插在地上,吩咐道:“速传令下去,停止追击,全体归城。”

    将令刚下,就见一人快马疾驰到魏元青身前,滚鞍下马,高呼道:“急报,楚将军遭大队人马伏击,请大将军速派人马驰援。”

    魏元青心中大惊,忙问道:“对方有多少人马,楚将军的人马现在何处?”

    “回大将军的话,天色太黑,看不太清,不过敌军应倍于我军,楚将军被困于城南郊,距此不过五里。”

    魏元青闻言,看了魏元青一眼,下令道:“魏元白听令,速率大军去城南解楚将军之围,记住,不可贪功冒进,解围之后,速收兵回城。”

    ————————

    云上城城北,一队数千人人马突然出现在城门之外,一人站在城门之下,冲着城门之上喊道:“快把城门给老子打开,你们不出兵救老子也就算了,老子拼命杀出一条血路出来,却又被你们拒之城外,这是哪门子道理?王上呢?我要见他,给老子讨个公道。”

    城门之上主事之人不过是个小校尉,听付狩说完之后在城门上赔笑道:“付将军息怒,您有所不知,咱们大军现在正在城外与敌军交战,大将军吩咐下来,命小的死守城门,没有他的命令,不可打开城门,小的军命难违,还请付将军多多包涵。”

    “包涵你大爷!”

    付狩闻言,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是眼瞎了么?老子是巴州的兵马,来云上城就是奉王上之命给你们解围的,你别告诉老子,让老子从城外绕过去,快开城门,正好老子率兵冲过去,再打一仗。”

    那名校尉面露难色,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说道:“付将军您莫急,虽然大将军人在城外与敌军交战,可王上却是在城中,小的已派人去请示王上了,您再等等。”

    “等?老子都等了多久了?还让老子等,若是延误了战机,尔等担待得起么?”

    说完之后,付狩突然纵身一跃,人就向城门上飞掠而去,只是刚飞到一半,口中大喝一声“尔敢!”之后,硬生生在空中翻了个身,双脚轻踏一下城墙,人向下落去。

    眼见付狩落地,城墙上的校尉轻舒一口气,示意两侧之人将弓箭收起,然后半趴着身子冲着城门下的付狩喊道:“付将军,卑职职责在身,还望莫怪。”

    “呸!”

    付狩恶狠狠地吐了口吐沫,抬手指向城头,“好,很好,你有种,敢不敢告诉老子你的名号,老子倒是要见识见识,究竟是哪号人物敢下令用箭射老子。”

    那名校尉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方才若是付狩硬闯的话,他未必敢说出“放”那个字来。

    当然,他也在赌那个叫付狩的人不敢赌。

    况且他能有今日,与现如今已是王上的范立业密不可分。

    当然,当听说那位已经真真正正当上了巴州之主之后,他也曾战战兢兢,夜不能寐过几次,后来他找到自己的老朋友曲大志喝了几顿酒之后,便又不怕了。

    他不信那位王上还会记得那夜发生之事。

    他有些记不得那夜王上的手是不是扶在了他的屁股上,可每次他与曲大志喝酒的时候,他总会言之凿凿地说,他的屁股,一定是被摸过的。

    曲大志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但是他贺力的的确确从一名士兵,成为了一名军官。

    而他这个军官,正是王上亲口从楚将军那里要来的。

    孑然一身来到云上城的范立业,第一个亲信,就是他贺力。

    他贺力没什么大的能耐,他最大的能耐,就是遵命,遵守范立业的命令。

    当范立业前往平南

    城的时候,他原本也想跟着去的,可他却被范立业留了下来,然后被楚云飞任命为守城校尉。

    他就是在这座城门目送范立业离去的,又是在这座城门,再次见到了范立业的归来。

    范立业入城的时候只对他说了一个字,“好!”

    跪在地上的他突然红了眼,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话。

    连那个功夫最厉害的少年将军入城时也对他点头致意。

    他可不止一次从还不是王上的范立业口中听他说过,若是能得元夕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范立业说这话的时候,是对他的师姐魏青青说的。

    贺力看得出来,范立业的眼睛看向魏青青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有话的。

    可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有时候他会发现自己追随的这位殿下似乎想要找他说上一说心里话,都被他找个借口躲开了。

    他知道,有些人死于话多,而有些人,则会死于知道的太多。

    他只是个下人而已,便是当了官,他也是下人。

    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他朗声说道:“既然付将军问了,卑职自当报上名号,我叫……”

    “他叫贺力,是本王的人!”

    一道声音从贺力身后传来,打断了贺力的话。

    范立业快步走上城门之上,拍了拍贺力的肩膀,与之并肩站立。

    “王,王,王上……”

    见范立业竟是亲临于此,贺力被吓了一跳,赶忙要跪下行礼。

    “免了吧,尔等也无需多礼!”

    范立业伸手拉住贺力,眼前没由来得又浮现起那夜见过的那片白,便又松了手。

    贺力被范立业这么一拉,正要起身,见其又松开了手,不知范立业此举是何意,跪也不敢跪,起又不敢起,就那么半蹲着,陪着笑。

    范立业见状,突然觉得好笑,心中阴霾略减,轻声说道:“身后站着便是!”

    说完便看向城门下。

    付狩已下了马,半跪于地,身后一众士卒也纷纷跪在地上,随付狩一起高声喊道:“见过王上!”

    “诸位请起!”

    范立业没有急着下令打开城门,而是问道:“付将军,城内兵马被敌军所缠,魏将军为保云上城之安危,无法对你施以援手,你莫要记恨于他才是。”

    付狩一拱手说道:“王上,我付狩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此事自是不会放在心上,眼下我已赶到云上城,还望王上下令,我即刻率军去助魏将军一臂之力。”

    未等范立业再问,他又继续说道:“王上,与微臣交战的那路人马大约有一万五千人,与我厮杀一阵之后,双方折损近千人马之后,他们突然鸣金收兵,改道向南,似乎是要直奔平南城而去,臣惦念王上安危,便没有追去,不过臣已分别派人给吕将军与马将军送信过去,想必他们一定会有所防范。”

    “况且若是我们只要能守住云上城,再做关门打狗一事,应是容易得很。”

    范立业一听,稍加思索,便命贺力打开城门,自己也向城门楼下走去。

    付狩将马交由身旁近卫牵引,自己快步上前,走进城门后,跪身于范立业身前,再次行礼:“王上,属下无能,与贼人人大战,折损九百八十一名弟兄,请王上责罚。”

    范立业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付狩,叹了口气说道:“付将军言重了,你能赶来,本王已是喜出望外了,你说的不错,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趁此机会将荆州的主力军拦在云上城外,甚至将他们打败,我们才有生机,眼下不是叙旧之时,你且随本王速去城东,出城去助魏大将军一臂之力。”

    “是!”

    付狩起身,然后转头看了贺力一眼,冲他笑了一下。

    贺力忽然觉得付狩这个笑,有些恐怖。

    然后,他就睁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把尖刀,从他背后扎了出来,刀尖上,还滴着血。

    同样低着血的,还有范立业身前的那把剑。

    剑,是付狩的剑。

    “为……为……为什么?”

    范立业艰难地问了一句。

    “良禽择木而栖!”

    付狩轻声说了一句,缓缓抽出自己的剑,从怀中掏出一条锦帕,擦了擦剑上的血,对着已倒在地上轻轻抽搐的范立业说道:“你要是再多信我一点点,我也不会做出今日之事来的。”

    “告诉你,老子这辈子最恨的事,就是被威胁!”

    说完,他抬脚踩在范立业的脸上,鄙夷道:“你除了姓范,你还有什么能耐?没有元夕那个小子在身边,你什么都不是。”

    范立业已经什么话都听不到了,因为他死了。

    可在他咽气的那一刻,他的脸上竟然不是痛苦的,若是自己看的话,竟然还有一丝笑意。

    因为在临死之前,他脑海中最后出现的人,是魏青青。

第二百二十七章 请君入瓮

    楚云飞皱着眉,看着不断围拢过来的荆州士兵,心中难免有些焦躁。

    他从未想到,原本应是他们三路大军围攻荆州的人,何以敌军的主力会突然出现在他们这边。

    天色昏暗,他也看不出敌军究竟有多少人将他这路人马困在其中。

    先古兵圣所著《孙子》有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楚云飞的确有些慌乱,好在他眼见不妙,便派人猛攻一处,撕开一个口子,去主帅那里搬救兵去了。

    眼见手下的人马越来越向中靠拢,楚云飞高声喝道:“变阵,以锥形阵,破敌军东南阵线。”

    话音刚落,一只羽箭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

    楚云飞下意识地一低头,羽箭正中头盔顶部,发出“叮”的一声。

    若非他有意提防敌军之中有人放冷箭,只怕此时的他已遭了暗算。

    逃过一劫之后,楚云飞心中大恨,大喝一声说道:“拿弓来!”

    张弓在手,弯弓搭箭,楚云飞从箭筒之中抽出一支羽箭随手就射了出去。

    一支羽箭射出之后,楚云飞又一口气接连射了四箭。

    五支箭,射向了五个方位。

    楚云飞根本没有瞄,但是他的箭根本不会落空。

    周围尽是荆州人,可以说哪里都是他的目标。

    楚云飞只能大致判断出射向自己的那几箭来自何处,因为天暗的缘故,他却是无法准确找出那人的藏身方位。按照方才那支羽箭带来的力道,楚云飞有些不太确定射出这支箭的那人,是否真的是敌军之中那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射手。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厮杀声不绝于耳,可楚云飞还是听见了羽箭撞击的声音。

    果真如此。

    看来敌军是吃定他了,连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射手都潜藏在他这边。

    佘睥龙站在盛录浩身旁,低声问道:“大人,何以不让我一箭结果了他的性命?”

    盛录浩笑了笑,“本帅费了这么大的劲,可不是为了杀死他一个楚云飞。”

    佘睥龙好似明白了盛录浩的话中之意,不再开口追问,而是盯着楚云飞。

    不论武功,单说兵法,佘睥龙便对身旁这位统帅佩服得五体投地。

    盛录浩的目标,本就是楚云飞这路人马。此前与魏元青所率中军对垒,不过是惑敌之计而已,所以当魏元青下令发动进攻的时候,他却下了一个“退”的命令。

    他的人,除了站在最前面的两队人马手中拿着兵器,其他人皆赤手空拳,全是为了一个“退”字。

    可不要小看这杆兵器,拿与不拿,行军速度差别甚大,这也是为何魏元青的人马总也追不上荆州人马的缘故。

    况且,身为士卒,手中若是没了武器,心中总归是少了一份底气,少了这份底气,便更渴望抓起武器,而不是将后背留给敌人。

    一切,皆按照盛录浩的计划在进行,他的人,果然跑得很快。

    天色,是他最大的屏障。

    撤退五里之后,他的人便兵分两路,其中一路人马转向北行,拿起事前准备好的兵器,转头杀向原本想与魏元青中军汇合的左翼大军。

    而楚云飞之所以没有快速与魏元青汇合,也是中了盛录浩的诱敌之计。

    盛录浩只用了两千人马便成功地将原本该去与魏元青汇合的楚云飞引诱开去。

    这两千人皆是弓箭手。

    楚云飞虽非绝世名将,可也是身经百战,经验老到之辈,在行军过程中,自然会派斥候去查探一二,而这路潜藏在他与魏元青汇合的必经之路上的人马早已被斥候发现。

    寻常弓箭的有效射程,不过三四十丈而已,况且楚云飞已知晓前方有伏兵,早已做好应对之策,以两千人抵挡万人,就算是弓箭手,同样无异于螳臂当车。

    只不过,楚云飞所不知的是,之所以他的斥候可以这般容易发现伏兵,其实是对方有意而为之。

    当楚云飞的大军距离伏击点近百丈之距的时候,一支羽箭突然射出,插在了为首的楚云飞的马前。

    楚云飞轻笑了几下,如此沉不住气,还在此伏击,当真是可笑至极。

    他已看出射出这支羽箭之人非寻常士卒,应是敌军之中经过特训的弓箭手。

    楚云飞没有下令停止行军,甚至连藤甲兵都未派出,依然率部驱马前行。

    又飞来一只羽箭,楚云飞轻挥手中未脱鞘之剑,将之打飞。

    箭临身前,已是强弩之末,绵软无力。

    接连打飞四支羽箭之后,楚云飞终于下了命令,藤甲兵列阵在前,步步前行。

    此时两军所距不过五十丈上下。

    对方终于安耐不住,纷纷现身,以箭雨抵挡楚云飞大军前行。

    楚云飞终于下命停止前行。

    既然敌军想拖延他,那他就给敌军这个机会,他就不信,敌军的箭筒之中,有射不完的羽箭。

    果不其然,几轮箭雨过后,羽箭便没有开始那般密集了。

    楚云飞自然知晓原因是何,所以他又下令前行。

    再前行近三十丈,又一轮密集的箭雨射了过来,竟是比前几轮箭雨更加密集,楚云飞的人马竟是有好几人被箭所伤,好在他的人一直没有松懈,受伤之人不过受了些皮外伤,并无性命之忧。

    嘴角冷笑,楚云飞暗道敌人狡猾,只不过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伎俩皆是灰灰,况且他的麾下同样有弓箭手。

    藤甲兵组成的铜墙铁壁的缝隙中,出现了数百支箭尖。

    楚云飞开始了第一次反击。

    数百支箭向前飞去,林中传来阵阵惨叫之声,随后便见林中人影攒动,荆州的伏兵竟然齐刷刷的向后逃去。

    楚云飞见状,大喝一声,便骑马率众追了上去。

    直到他被敌军主力包围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敌军并非是自己想象中的那般不堪一击,而自己,也的确是因为贪功而中了敌军的诱敌之计。

    只是他想不明白,既然敌军的主力出现在这里,那魏元青的人马呢?

    难道是他魏元青故意而为之?

    楚云飞显得有些焦躁。

    明明命令已经下达,可战阵依然无法成型,自己的人马依然不断地收拢,被荆州的人马越围越小。

    楚云飞冲着身侧副将喊道:“怎么回事?我们的人就这么不堪一击么?老子的命令他们难道没听见么?”

    那名副将对楚云飞一拱手,“将军且息怒,待属下前去查看一番。”

    半盏茶的功夫,这名副将迅速来到楚云飞的身旁回禀道:“将军,按照您的命令,咱们的人马的确排好了阵型,可对方不知在哪里暗藏着神箭手,每次阵型刚成,便会射出两支羽箭,伤了阵首的兄弟,因此咱们的锥形阵才难以成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咱们已经有近百名

    兄弟受了箭伤。”

    楚云飞闻言心中大恨,怒道:“他娘的,欺负老子军中没有弓箭手么?传令下去,所有藤甲兵手持藤甲围成一个圈,每名藤甲兵身后配两名步卒,以长枪掩护,给老子坚持到援兵的到来。”

    已经跟随楚云飞多年的副将闻言,犹豫了片刻问道:“将军,既然敌军主力尽数在这,那主帅那里岂不是?此去中军不过几里路而已,要是有援军,该是早到了才是。”

    楚云飞知道他这话是何意思。

    其实他的心中,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他自然知晓荆州的人马不可能全在他这边的战场之上,敌军肯定会留下一路人马去引诱魏元青的大军,眼下援军未至,除非是魏元青没有识破敌军的计谋又或者是他魏元青根本就是想要以他的人马来换取一路荆州人马的战功。

    楚云飞更相信是后者。

    当人处逆境之时,很容易将心中某个原本不成熟的心思无限放大,然后会找出一堆理由来说服自己,这就是事实。

    其实他楚云飞与魏元青并无多少交情,甚至他楚云飞与魏天罡也只是简单的从属关系。

    当初范建功继位之后,魏天罡出走子阳城来到云上城,他楚云飞当时虽将范立业接入了云上城,却是将魏天罡的人马拒之门外,直到荆州的人马打了过来,他才将魏天罡请入城中来主持大局。

    而当初将范立业迎入城中,他其实还存了个小心思。

    后来范建功身陨,范立业上位,他的这个小心思便又成了另外一个小心思。

    可这三军统帅,依然落在了魏元青的头上,对此,楚云飞也明白范立业的心思,不过他可以等。提起魏天罡来,他楚云飞自是心甘情愿在其之后,可其子魏元青与魏元白二人,可就没那么容易能够服众了。

    眼下魏元青为帅,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楚云飞膝下有一女,年方一十四,若是再早生两年就好了。

    皱了皱眉之后,楚云飞厉声说道:“速速按我说的去做,老子打仗可不是靠救援才能活命的,传令下去,老子的近卫打头阵,率五百精锐向南给老子杀出一道出口出来。”

    盛录浩看着被困的人马之中突然杀出一路人马,对佘睥龙笑了笑说道:“看来这楚云飞的养气功夫还是不够啊,这才被困了多久,他就按耐不住了?倒是省得本帅多费些心神去对付他的援兵了。”

    这时一人疾跑到盛录浩身旁:“报~启禀大帅,南侧有一路大军杀了过来,应该是敌军的援军,据此地不过三里。”

    盛录浩转头看向佘睥龙。

    佘睥龙一拱手,“属下这就去!”

    盛录浩点了点头,待佘睥龙离去之后,他突然身形一动,人已消失在原地。

    ————————

    已换上荆州人衣服的元夕盯着不远处的马车,四下看了看,不出意外的话,齐文山等人已经同自己一样,潜藏在这辆马车的附近,随之而逃。

    元夕一直都想不明白,何以荆州的人会逃。

    这时,他听见几声鸟叫。

    一瞬间,周围竟是响起多声鸟啼。

    元夕眼神一动,掂了掂手中的木制长枪,突然纵身跃起,双手擎枪,砸向那辆异常宽大的马车。

    周围传来数声惨叫,是齐文山一行人动的手。

    “砰”的一声,偌大的马车车厢竟是被元夕一枪砸得四分五裂,一道人影直冲而起。

    元夕伸手入怀,却听见一道急切的声音:“元大哥,快逃!”

第二百二十八章 都是人命 何来贵贱之分?

    由于元夕用力过猛,手中的长枪又非神兵,随着马车车厢破碎,他手中的木制长枪也已断作两截。

    从马车内冲出来的人正是陈岁岁,原本想用惊鹊指一举射杀本该乘坐于马车内之人的元夕手上动作一缓,脱口而出道:“岁岁,怎么会是你?”

    此刻的陈岁岁却是已经被齐文山等人围了起来,而其他人也纷纷现身,手持利刃,与不断围拢上来的荆州士兵搏命厮杀。

    未容陈岁岁开口,齐文山与万常已仗剑杀向陈岁岁,口中怒喝道:“原来是你小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当初若不是你,魏帅也不会遭了你们的暗算。”

    见齐文山与万常已杀向陈岁岁,其他人也纷纷举起手中兵刃,围在周围,防止陈岁岁逃脱。

    陈岁岁哪里会料到齐文山等人会向自己出手,仓皇之中手中的“二尺一”未来得及出鞘,便迎上了齐文山与万常的剑。

    齐文山与万常二人武功虽不及陈岁岁,可也是从死人堆中摸爬滚打,身经百战之辈,才有了今日之成就,单说这一身杀气,便是陈岁岁所不及的,况且这二人心中对陈岁岁的恨意不浅,竟是一出手便用上了搏命的招式。

    陈岁岁本不欲与齐文山等人动手,因此出剑格挡也未尽全力,当手中未出鞘的“二尺一”与齐文山手中的长剑相碰之后,陈岁岁竟是不敌,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此时万常的剑也从另一侧刺了过来,情急之下,陈岁岁拔剑出鞘,左手以剑鞘挡住万常的剑,身形一侧,右手反手将剑竖于胸前,挡住了齐文山再杀过来的一剑。

    齐文山这一剑力度依然不小,陈岁岁被震得虎口发麻,心中没由来的涌出一股气来,原本想出言寻和的他一竖眉,身子一弯,躲过万常横扫过来的一剑,脚尖点地,身形翻转,手中的“二尺一”直取齐文山腋下。

    万常见状,忙挥剑向陈岁岁拦腰斩去。

    陈岁岁以脚尖点地,半仰着身子滑动半丈,刚好躲过万常的剑,此时齐文山已将剑收回,拦向陈岁岁手中的“二尺一”。

    两剑相撞之后,原本想仗着剑长优势的齐文山这才发现这位能与魏天罡战个旗鼓相当的少年功力竟是这般深厚。

    陈岁岁以剑柄架住齐文山的长剑,脚步快速挪动,向前一滑,瞬间便来到齐文山的身前,以左肘击向其腰间。

    被陈岁岁震得只好以双手持剑的齐文山来不及以手格挡,只好奋力转身,堪堪躲过陈岁岁一击。陈岁岁轻喝一声,以右手所持“二尺一”的剑身轻磕齐文山的剑。

    一震大力传至掌心处,本就有些站不稳的齐文山咬牙大喝一声,才没有松开双手,但其小腿却挨了陈岁岁一脚,整个人顺势倒地,就地一滚,单手撑地而起,半跪于地上,先环顾了一下四周,再看向陈岁岁,突然一惊。

    原来万常的剑已被陈岁岁打掉,而陈岁岁的短剑已横在了万常的颈间。

    终于能开口说话的陈岁岁转头去寻找元夕的身影,却并未发现元夕的身影。

    眼见自己周身已围满了敌方的人,陈岁岁心中不免有些害怕,便是开口说道:“你们还是快走吧,这是我们这边定下的诱敌之计,盛帅他人早已离开了马车,用不了多久,我们的人就会将此处团团围住,到时候你们只怕谁也跑不了。”

    已站起身来的齐文山冷声说道:“既然杀不了你们的主帅,杀了你这个小子也能一解我等心头之恨,至于我们的生死,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完,他看向万常说道:“万常兄弟,对不住了~

    万常冲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呸,小子,你当老子是吓大的么?要杀要剐随你,休想以老子的性命来要挟齐大哥。”

    说完,竟是上前一步,也不怕陈岁岁的剑尖割破自己的喉咙。

    陈岁岁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面露急色说道:“你们也杀了不少我们的人了,难道这还不够么?”

    齐文山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你的意思是我们杀了你们几个人,就算是为魏帅报仇了是么?”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岁岁忙说道。

    “就凭他们那几条贱命,也配!”

    眼见陈岁岁后退一步,万常更是不惧怕架在脖子上的短剑,插着腰一挺胸膛,继续说道:“别说是魏帅了,就是老子的命,也不是他们这几条贱命所能比的。倒是你小子的命,倒是值得老子陪上一条命去换。”

    说完之后,他冲着齐文山喊道:“大哥,还愣着做什么?招呼兄弟们动手啊!若是能活着离开,将来别忘了给兄弟我的坟头倒上两坛子好酒。”

    齐文山四下看了几眼,却并未急着出手,因为他也想知道元夕究竟去哪儿了,毕竟此次行动的领头人可不是他齐文山。

    这时陈岁岁突然开口说道:“你这人说话好生奇怪,都是人命,怎么就你的命比他人的命贵了?你们那位主帅是你们的主帅不假,可那也只是一条人命而已,与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再说了,你说什么拿你的命来换我的命值或者不值的,这又是什么歪理邪说,真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想的。”

    陈岁岁抓了抓头,突然收了“二尺一”又向一旁撤了两步,继续说道:“我还不想死,我也不想与你换命,值或者不值,那都是你的想法,而在我看来,只要能不死,每条命都很珍贵。”

    万常那里会想得到陈岁岁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又突然收了剑,有些难以置信道:“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是瞧不起我万常么?”

    陈岁岁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其实你们那位主帅被我们的人暗箭所伤,我心中也是内疚了好久,不过先生说了,两军交战,自是会有所伤亡,就像方才被你们所杀之人,他们身为士卒,战死沙场,那就是他们的宿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你们那位主帅就算是死了,那也是他的宿命而已,你们若是以这个理由来杀我,大可不必,因为我是荆州的兵,你们是巴州的将,这就够了。”

    齐文山冷笑一声说道:“笑话,若非是你,你们军中那位放冷箭之人哪里会有机可乘?”

    陈岁岁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你等也看得清楚,你们那位主帅因何出战无需我再多言,我这么说不是为自己开脱,毕竟有没有你们那位主帅的死,你们与我应该也不会化干戈为玉帛,终究还是免不了杀个你死我活。”

    万常弯腰拾起自己被陈岁岁打落的佩剑,对陈岁岁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小兄弟,我万常敬你是条汉子,你说的话虽然不那么中听,不过听起来倒是有那么一点道理,不过,我老万的剑还是得向你身上招呼着,理由我就不说了,因为你刚说完。”

    这时齐文山开口问道:“可否将射杀魏帅之人的名字相告于我等?”

    “佘睥龙!”

    陈岁岁回答得很干脆。

    齐文山一愣,“为什么?”

    陈岁岁不解,“这不是你问我的么?”

    这时万

    常鄙夷道:“小子,方才我老万还说敬你是条汉子,现在老子将这句话收回,老子不喜欢出卖自己兄弟的人。”

    “谁说他是我的兄弟了?”

    看了万常一眼,陈岁岁这才明白齐文山的问话,将“二尺一”收入剑鞘,他转头对齐文山说道:“因为我也讨厌他!”

    这时一阵窸窣声响,一道身影站在了陈岁岁与齐文山之间,正是消失不见的元夕。

    元夕看了眼齐文山问道:“动手了?”

    齐文山点了点头。

    元夕又 看向陈岁岁问道:“岁岁,你没受伤吧?”

    陈岁岁摇了摇头。

    这时万常开口说道:“元大人,你识得这小子?”

    元夕点了点头,“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

    万常抓了抓头,又对陈岁岁说道:“小子,老万我收回方才那句话。”

    见元夕现身,陈岁岁松了口气,上前两步说道:“元大哥,我没事,你方才去哪儿了?你还是带着这些人赶快离开吧,这是盛帅的圈套。”

    元夕摇了摇头,“我方才去周围查探了一下,发现并无人马围了上来,倒是北面打得很热闹,看来你们那位主帅的目标是楚将军那路人马了,哦,对了,岁岁,你怎么会在这座马车之中?”

    陈岁岁面带愧色说道:“元大哥,对不起~”

    元夕拍了拍陈岁岁的肩膀,“又来了不是?”

    陈岁岁说道:“盛帅猜到你有可能会带人来暗杀于他,便用了这李代桃僵之计,早在他与你们军中那位信任主帅对话之时,我就已经藏身在这辆马车之中了,后来我们的人马撤退之时,他便暗暗从马车中离去,而那时的你,注意力应该是在佘睥龙身上。”

    元夕轻哼一声,“好一招偷梁换柱之计!”

    “岁岁,那你可还有什么其他的任务?不然他何以会让你留在马车之中?”

    陈岁岁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盛帅还是想招揽于你,其实我都跟他说了,你定然不会同意的,只是盛帅说了,或许这场大战过后,你会改变主意的,而我毕竟是他的属下,因而才……”

    元夕笑了笑,“还是你了解我!”

    这时齐文山问道:“元大人,眼下我等该是如何?”

    元夕想了想说道:“看来楚将军那边一定是被荆军所困,我们人手虽是不多,但皆是可以以一敌十之人,也不知元青大将军有没有派大军过去解围,我们还是先过去看看吧!”

    “那他呢?”

    齐文山一指陈岁岁。

    元夕拍了拍陈岁岁的肩膀,“岁岁,你呢?”

    陈岁岁想了想说道:“我就不过去了,盛帅也没有下命要我去他那里,既然元大哥你们要过去,我就不过去了。”

    元夕自然知道陈岁岁心中作何想,轻叹一口气,他说道:“岁岁,希望你我下次再见,不会是在战场上!”

    说完转身招呼齐文山等人。

    眼见众人皆随元夕离去,陈岁岁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将手中的“二尺一”放于身前,不住地干呕起来。

    而他的脑海中,尽是一声声惨叫。

    他有些想离开这里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投诚

    魏元白不喜楚云飞,早在他率大军驻守云上城附近的安驿镇的时候,他们二人之间就起了罅隙。

    魏元白仗着自己是魏天罡的儿子,家世显赫,便有些瞧不起白丁出身的楚云飞。谁成想,当他奉命率军抵达云上城之后,这个让他瞧不起的人,竟然敢拒绝他带兵入城。

    楚云飞可不是傻子,他自是不想自己经营多年的云上城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落在他人之手。

    眼见高高在上的楚云飞只允许自己带几名亲卫进城,魏元白冷哼一声,便率军离开,甚至连粮草一事都未曾向云上城开口,反正有魏天罡为帅,有些事,根本无需他来操心。

    直到魏天罡一行抵达云上城辖地之后,魏元白依然没有踏足云上城 内半步。

    况且当时魏天罡出走云上城,本就是与子阳城那位新主决裂,就算云上城的楚云飞依然对他毕恭毕敬,尊称他为一声“魏帅”,魏天罡也与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而魏元白的大军,在那时就被魏天罡下令驻守在云上城侧翼,而魏天罡自己的人马,同样驻守在云上城另一侧。

    此举,既可以守住云上城,以防荆州来犯,亦可以提防云上城,令城中的楚云飞不敢轻举妄动。

    楚云飞对此十分不满,若非是收到吕一平的密信,他早就向子阳城请命,与魏天罡这个“叛将”决一死战。

    吕一平很了解楚云飞的为人,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不是凭着一个“忠君”二字就能坐得稳的。

    有些东西,楚云飞舍不得。

    况且楚云飞的兵马本就少于魏天罡的人马,他所凭借的,本就是城池之利,若是出城平叛,本就非明智之举,因而他一边与向范建功示忠,又一边与魏天罡虚与委蛇。

    他的心思魏天罡自然知晓,只不过魏天罡为了巴州的安危,不予点破罢了。

    这也是为何魏天罡在临终之际,将三军交到长子魏元青手中的原因。

    当然,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魏青青。

    范立业看魏青青的眼神,可是魏天罡与冷修贤饮酒喝茶时常聊的话题。

    直到魏天罡身受重伤,魏元白不得已才进入云上城,却从未给过一直找机会想向他赔罪的楚云飞好脸色。

    因为那时楚云飞已经知道,巴州之主,怕是要换做二殿下来做了。

    好在他从未将这位世子殿下当做丧家之犬来对待,而是对其毕恭毕敬,一直执君臣之礼。

    这倒不是楚云飞想要两边押宝,互不得罪,而是他打心眼里对于王室之人,心存敬畏之心。

    这也是魏元白看不起楚云飞的原因之一。

    领命之后,魏元白虽率大军前往北路驰援,行军不过三四里便下令暂且行进,前方依稀有厮杀声传来,魏元白就此判断,他们与前面战场所距,也就三四里之遥。

    是楚云飞没有想到魏元青会率领大军追杀出那么远的距离,因此才会误以为己方大军离自己很近。

    派出几名斥候前去查探前方交战情况之后,魏元白下令大军就此原地修整,非是魏元白想要趁此机会落井下石,而是天色昏暗,敌军情况不明,他若就此贸然率兵杀将过去,极有可能落入敌人的圈套。

    荆州人如此狡猾,怎么会想不到他们会派援军过来呢?还是谨慎些为妙。

    约么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斥候竟是还未归来,魏元白皱了皱眉,招呼左右,再派出十数人前去查探。

    再等一会儿,依旧无人归来,骑在马上的魏元白便有些坐不住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已经遭了敌军的毒手。

    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暗杀掉他派出去的人,只怕前方的路,不是那么好走。

    思忖片刻,魏元白下令全军戒备,众将士手举火把,且高声呐喊,慢慢向前行进。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己方的动向敌军已掌握得很清楚,倒不如大张旗鼓,好让楚云飞知晓自己已率兵前来营救于他,如此一来,或许他可以与楚云飞的人马给荆州人来一个里应外合。

    然而,当他前行数十丈之后,意外陡升。

    为首的几名士卒突然发出几声惨叫,人已栽倒在地,其他人马一阵慌乱,忙高声呼喊道:“敌袭,敌袭,我们中埋伏了~”

    魏元白见状,忙冲左右喝道:“不过是几根羽箭罢了,不要慌乱,保持阵型,五人一伍,以盾牌为护,俯身慢步前行,另外,弓箭手给我往前射,就是射,也给老子射出一条路出来。”

    一阵羽箭射出之后,前方果然传出一阵闷哼,见自己的命令奏效

    之后,魏元白冷哼一声,心中暗自冷笑,不过是一些弓箭手在此虚张声势罢了,想以此吓唬他魏元白,那是不可能的。

    前方,佘睥龙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十数具尸体,嘴角微扬。

    想了想,他一招手,人便消失在原地。

    ————————

    楚云飞知道,眼下可是与往日不同,容不得半点闪失,不然,一个疏忽,便是掉脑袋的大事。

    也许只有直面生死的那一刻,人才会明白,能活着,才是人生最大的奢望。

    抽出手中佩剑,他率众向南面杀了过去。

    才冲出十数丈的距离,他便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因为他的前方站着一个人。

    双目微缩,他打量了几眼,冷声说道:“若本将猜得不错的话,阁下可是荆州的盛帅?”

    负手而立的盛录浩点了点头。

    看着手举火把的盛录浩,楚云飞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冷笑道:“不愧是盛帅,纵是身后有千军万马,可敢只此一人深入敌军阵营,本将心中也会暗道一个‘好’字。不过……”

    楚云飞一招手,“阁下莫非不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么?”

    眼见楚云飞身后人影攒动,众人大有将自己围杀之势,盛录浩依然站在原地未动,只是轻笑一声说道:“你可以试试,不过本帅可是有言在先,机会本帅已经给你了,你若是执迷不悟,到头来就别怨本帅心狠手辣了。”

    “机会?什么机会?”

    楚云飞微微抬手,盯着盛录浩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若非留有后手,眼前之人是不会站在这里的。

    盛录浩抬头看,看向楚云飞,缓缓开口说道:“楚云飞,白丁出身,曾在蜀王范景天身前效力,得其赏识,后范景天夺得巴州蜀王之大位,你也得以飞黄腾达,最后成为镇守一方城池的巨擘。”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云飞面色阴沉,冷声问道。

    “有些东西,有些人也许生来就注定会会有,比如魏元青,魏元白兄弟二人,而你,却需要拼尽一生的运气与力气,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可还是屈居于魏元青之下,楚云飞,本将并非是在这里挑拨离间,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一个你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可那又怎样呢?能做一城之守将,已是楚某毕生夙愿,你的话,本将也不认为是离间之言,因为你的话,对楚某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楚云飞说完,抽出手中的佩剑,喝道:“战场之上,本就该刀兵相见,盛帅,看在你是一军统帅的份上,拔剑吧,本将绝不会像你们那样卑鄙,暗中放冷箭的。”

    “哈哈,哈哈哈~”

    盛录浩仰天大笑几声,轻轻地摇了摇头,“楚云飞,或许你说的对,一城之守将,的确是你的极限了。”

    楚云飞闻言,面色有些难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都已明白,又何必再问本帅?”

    盛录浩再次摇了摇头,突然转过身去,慢慢向己方阵营走去,边走边说道:“本帅有些后悔了,你不值得本帅如此,这云上城,谁还当不了一个守将了?”

    “你!”

    楚云飞气得咬牙切齿,双腿一夹,举着手中长剑,向前冲去,边冲边怒道:“想走?给老子纳命来~”

    说完,人已临近盛录浩身前,剑锋已直冲盛录浩的项上人头而去。

    盛录浩好似背后生出一双眼睛一般,突地一个转身,身形微侧,右手一抬,手中未出鞘之剑直接打在楚云飞的手背之上,随后跃起,一脚将楚云飞从马上踹了下来。

    落地之后,盛录浩将剑橫于已倒在地上的楚云飞身前,“看在你最后还有胆量冲着本帅出剑的份上,本帅再给你一个机会,不过,这兵书,你可要多读上几本了,毕竟你的身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虽然盛录浩的剑并未出鞘,可楚云飞丝毫不会怀疑这柄剑会要了自己的命,好似没有听到盛录浩的话,他瞪眼大声说道:“大丈夫不可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

    “不过什么?”

    盛录浩饶有兴趣地问道。

    楚云飞一转头,冲着那边不敢轻举妄动的麾下众将士喊道:“列位弟兄,楚某无能,不能再与诸位同饮同睡了,我楚云飞非是怕死之人,说完这番话之后,老子我就先走一步了,可诸位,听我一句,不要再白白的去送死了。”

    “将军~”

    楚云飞麾下闻言,皆单膝跪地,“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见状,楚云飞抬手一拍身侧,随后又叹了口气,看向盛录浩说道:“只怕我云上城注定是盛帅的囊中之物了,还望盛帅能网开一面,不要大开杀戒。”

    说完之后,他闭上了双眼。

    “将军~不要啊~”

    “你倒是治下有方,倒是有些将才!”

    盛录浩收回了长剑,淡淡说道:“什么巴州荆州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都是圣上的臣民,有些个打打杀杀的,的确没什么必要,楚云飞,你要是能将这点想通,这云上城,还是你的。”

    楚云飞睁开了眼睛,“盛帅这是在劝降于我?”

    “不然呢?”

    楚云飞犹豫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说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是巴州的守将,怎可做出背叛王上的事情来?先王于我有恩,楚某无以为报,但求一死,至于本将的麾下,眼下败局已定,想必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看来你还是没有想明白本帅方才所说的话,楚云飞,那本帅就再告诉你一个消息,眼下这巴州,可未必会再有蜀王了,至于你的云上城,不出意外的话,此刻已经易主了。”

    盛录浩转头看向楚云飞的麾下,高声说道:“本帅精通三韬六略,说句不客气的话,区区云上城,本帅有十数种方法将之拿下,可本帅却并未急于攻城,为什么?”

    稍微顿了一下,盛录浩看了眼楚云飞,继续说道:“因为本帅不想看着我的人马与你们自相残杀,你们听清楚了,本帅说的是,‘自相残杀’,因为在我盛录浩的眼中,没有什么巴州与荆州之分。”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率兵来犯我巴州?”

    楚云飞看了说话那人一眼,正是自己的副将。

    “问得好!”

    盛录浩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因为巴州已发生内乱,只怕会祸及巴州黎民,本帅带兵,是为平乱而来的,正如我方才对楚将军所言,只要他愿意,这云上城的守将,依然是他的,你们还与往日一样,戍守云上城,本帅的话,说得够清楚的了吧。”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楚云飞说道:“楚将军,莫非你还未想清楚么?什么巴州不巴州的,真有那么重要么?只要你还是云上城的主人,这又有什么分别呢?别忘了,我们可都是大晋的子民。”

    天下易主之事,盛录浩自是知晓,而云上城因为荆州封锁消息的缘故,袁世信的檄文,并未传到楚云飞的耳中。

    楚云飞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我也不是为了继续坐什么云上城的守将,也不是为了我这条命,唉~”

    站起身来之后,他对盛录浩单膝跪地,拱手说道:“承蒙盛帅高看我楚某人一眼,云飞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盛录浩单手扶起楚云飞,拍了拍其肩头笑道:“楚将军深明大义,本帅深感欣慰!”

    楚云飞微微低头,对盛录浩再一拱手,随后对麾下众人说道:“方才本将之言,列位都听见了,诸位也是追随了本将军多年之人,我视尔等为袍泽,今日是我楚云飞做了抉择,但我绝不强求你们,愿意留下继续跟着老子的,那就留下,不愿意留下的,大可放心离开,本将相信盛帅也不会为难大家的。”

    说完,楚云飞看了自己的副将一眼。

    果不其然,那名副将对楚云飞拱了拱手说道:“将军,人各有志,末将明白将军此举是为了我等,但我严现曾盟过誓,还望将军能够理解。”

    说完转身喝道:“有愿同本将离去的,大可放心同行,将军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

    楚云飞微微皱了皱眉,想不到他严现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竟是有近千人站了出来,想要随严现离去。

    楚云飞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盛录浩微微摇头,对楚云飞轻声说道:“看来本帅还是高看你了,现在我带人去会一会魏元白,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看了楚云飞一眼。

    楚云飞明白盛录浩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咬了咬呀,点了点头。

    ————————

    看着地上的尸体,魏元白折断手中的长箭,咬牙切齿道:“他娘的,欺人太甚!”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声响,有火光闪现,魏元白大惊,忙下令诸将士严阵以待,心中却是狐疑,就算是他楚云飞被围,也不该这么快就被敌人歼灭才是。

第二百三十章 胡不归

    陈岁岁看着手中的“二尺一”,没由来地鼻子一酸。

    他有些想回陶家堡了,就算是回去种天又能怎样?他的父辈,祖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虽然陶先生教了他许多,可陶先生口中的一些道理,他忽然觉得也未必就那么很有道理了。

    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陈岁岁眼前又浮现出安小刀的身影。

    盛录浩说得没有错,就算他陈岁岁深受盛录浩的赏识,可若不在其麾下效力,这种赏识便没了任何意义,而他与安小刀,也只会渐行渐远,最后形同陌路。

    何谓门当户对?这就是答案。

    可他还是很接受不了这种战争带来的生死,或者说居高位者这种蔑视生命的态度。

    陈岁岁曾问过元夕,如何看待生死?

    元夕又反问了他的一句,是谁的生死?

    不容他回答,元夕便是笑言,自己可达不到看透生死的境界,能一直活着自然是最好的,想尽一切办法活着,好好地活着。

    陈岁岁便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如何才算是好好活着?

    元夕看了陈岁岁一眼,看了看天,轻笑了一下,喃喃道,师父说过,“不枉此生”,我觉得吧,很有道理,嗯,很有道理。

    随后他看向陈岁岁继续说道,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也未必会是唯一的,至少在眼下,我觉得是“顺心意”。

    “顺心意?”

    陈岁岁轻声默念了几句,便又开口问道,元大哥,那若是我的顺心意,却成了他人的心头恨呢?

    元夕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若是那这样的话,或许就不是我的顺心意的。

    陈岁岁知道,这只是元夕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很可能是他方才想要问的问题的一个答案。

    他犹豫了片刻,又开口问道向元夕,元大哥,那日你射瞎那山贼的眼睛,心里就没什么感觉么?

    元夕愣了一下,这才明白陈岁岁问他如何看待生死这个问题之所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道,“岁岁,若是我说在我眼中,他们与山中虎豹豺狼并无何异,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冷血之人?”

    陈岁岁哪里会想到元夕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来,怔了片刻,他摇了摇头说道,“至少我认识的元大哥,绝不是这样的人。”

    元夕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陈岁岁的肩膀,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没有告诉陈岁岁,因为在他元夕眼中,这山中的万物,与人同样无异,皆可称之为为“生灵”。

    当年他的师父霍弃疾曾问过他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元夕既然可以山中万兽为食,又怎能将之视人以待之呢?莫非他元夕也可吃人不成?”

    这个问题困扰了元夕很久,在给不出答案的那段时日里,他甚至不再打山鸡野兔做食物,而是尽量去找凶兽猎杀,然后去赵大伯那里换些粮食果蔬回来。

    而霍弃疾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便又问他,“那虎豹豺狼就一定该死了?”

    当时脸上还有些稚气的元夕不服气道,“那虎豹豺狼是凶兽,自然是可以。”

    霍弃疾看着元夕,笑了笑,说道,“再想想看,是这个道理么?那你又为何只是用其肉换粮食来吃呢?师父再问你?如此,便是‘不吃’了么?”

    闻言,元夕便低下了头,拿脚尖轻轻戳了戳枯枝烂叶。

    他觉得自己有些自欺欺人了。

    霍弃疾揉了揉他的头说道,“去打两只山兔来吧,师父馋了。记住,一只焖煮,一只火烤,为你了,为师最近可是受了不少苦呀!”

    直到后来,元夕才想明白,师父那个问题,其实在告诉他,其实这算不上是一个问题,当然,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人,难道就不“吃”人了么?

    元夕也反问了陈岁岁一句,“那你呢?”

    那时陈岁岁突然拔出手中的“二尺一”,看着泛着幽光的剑身,沉默了半晌,只说了一句,“我还没有足够用它来伤人的勇气!”

    元夕轻笑了一下,随后又轻叹一声。

    若可以,他倒是希望陈岁岁这辈子都无需攒够这样的勇气。

    将手中的“二尺一”归鞘,陈岁岁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去。

    这时身后有响动声传来,陈岁岁心中一惊,拔剑出鞘,转身望去。

    听脚步声,有二人正向他这边走

    来,而去似乎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来人离他并不是很远,只是碍于天色,他只能辨别出来人的方位,却无法判断出来人是谁。能如此行动的,似乎不该是巴州那边的人。

    或许是盛帅派过来的人。

    纵身跃上一棵大树之上,陈岁岁屏气凝神,在没想通之前,他只想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来人是一名老者,以及一名姑娘。

    在距离陈岁岁十数丈之远后,二人止住了身形,老者轻咳一声,淡淡说道:“下来吧!”

    陈岁岁哪里会想到,陶先生与安小刀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赶忙从树上跳了下来,来到二人身前,看了安小刀一眼之后,陈岁岁咧了咧嘴,“先生,您怎么会来这里了?”

    陶隐四下看了几眼问道:“动手了?”

    陈岁岁点了点头。

    “可有伤人?”

    陈岁岁摇了摇头。

    “可曾被人所伤?”

    陈岁岁又摇了摇头。

    问过之后,陶隐转头看向安小刀,“丫头,怎么样?这下能睡着了吧?”

    安小刀吐了吐舌头。

    陶隐捋了捋胡须,看向陈岁岁继续说道:“若非这丫头放心不下你,老夫可不愿放着安稳觉不睡,跑到这里来受这个罪。”

    陈岁岁看向安小刀,心中升起一阵暖意,柔声说道:“小刀,你知道的,盛帅不会给我安排……”

    安小刀上前一步,拉住陈岁岁的胳膊说道:“陈大哥,我知道姑父的计划的,虽然你与你那位元大哥交情不浅,可他毕竟是巴州那边的人,况且巴州那边先前那位主帅之死又与你有些关系,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对你下杀手呢。”

    陈岁岁想起了跟自己拼命的那二人,暗暗叹了口气,看着少有温柔的安小刀,拉起她的手说道:“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么?”

    陶隐轻咳一声,陈岁岁一惊,忙松了手,抓了抓头发,安小刀转头瞪了陶隐一眼,做了个鬼脸。

    “子曰,非礼勿视,老夫可什么都未曾看见,天色这么昏暗,老夫老眼昏花的,啥也没见到,嗯,不就是拉拉小手么?怕个什么?就这胆子,啧啧~”

    后面两句,声音不大,陈岁岁与安小刀二人却是听得清楚。

    面皮有些发烫,陈岁岁伸手搓了搓腿面,尴尬地问道:“先生,天色不早了,要不您还是回去歇息吧,我送您回去。”

    陶隐看了陈岁岁一眼,“岁岁,眼下你可是军中之人,擅离职守可是大忌,小心触犯了军法,就算有小刀这丫头给你求情,只怕你也无法在这军中立足的。”

    “先生,我……”陈岁岁不是愚钝之辈,他听得出来陶隐的话中之意。

    “岁岁,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你的脾气秉性,先生我还不清楚么?有些问题,想不明白继续想就是了,逃避可不是唯一的答案。”

    “先生,我不是要逃避,只是,只是在这行伍生活可能不太适合我,所以我才……”

    陈岁岁轻声说道,说完用眼角轻瞥了一眼身侧的安小刀。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陶隐晃了晃头,念了一句自己所作诗句,随后拉过陈岁岁,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岁岁,老夫曾经也因不适合而选择了离去,可到头来呢?这世道还是这个世道,走出了陶家堡,依然有很多老夫看不惯的地方。岁岁,你有没有想过,若非遇到老夫,你陈岁岁的命运又该当如何?”

    顿了一顿,陶隐五指微微用力,抓着陈岁岁的肩头说道:“小子,这田,就是那么好种的么?战事已起,徭役兵役随之而涨,这打仗可是要死人的,可人死了,仗还是要打,那就需要更多的活人来填补,到那时候,你又能如何?”

    “我……这……”

    陈岁岁却是从未想到过这一层。

    “到那时候,只怕你爹爹陈富贵都会被人强拉来当那送死的人头,陈岁岁,若是这种境地,你心里可是会更舒服些?”

    陈岁岁沉默了。

    安小刀少有的没有开口,而是静静站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

    陶隐继续说道:“岁岁,我们活在这世上,总归是有很多身不由己,一个强大的王朝,在一位贤明的君主治下,对于黎民而言,这种身不由己或许会少一些,先生我老了,有些事就算已经想明白,已是为时已晚,而岁岁你却不同。”

    陈岁岁看向陶隐:“先生,

    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陶隐盯着陈岁岁的眼睛说道:“岁岁,若是有些答案不能让我们满意,那我们就要有改变他的勇气,与其逆来顺受,不如给自己一个顺心意。”

    “顺心意?”

    陈岁岁再一次听到这个词。

    陶隐突然压低嗓音说道:“小子,就凭现在的你,就算小刀那丫头钟情于你,你可是有底气娶她?”

    “我……”

    陈岁岁一时语塞。

    陶隐见状,笑了笑,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何谓上兵者伐谋!”

    ——————————

    云上城城门前,城门紧闭,魏元青看着城头上吊着的那具尸体,身子微晃,差点从马上栽了下来。

    这时,破空声响起,一根羽箭射中了吊着那具尸首的绳索。

    城头上惊起一阵慌乱,众人皆俯身向城下看去。

    一道人影飞掠而来,接住了掉下来的尸首。

    “快,放箭!”

    付狩双目微缩,高声下令,他果然来了。

    元夕忍住心中怒意,将范立业的尸首背在身后,贴着城墙疾步游走,同时冲着魏元青那边喊道:“魏帅,还请放箭掩护于我。”

    以他的身手,若非恐城头上的飞箭射中范立业的尸首,哪里还需要魏元青来掩护。

    魏元青听出是元夕的声音,稍犹豫片刻,便下令放箭。

    城头上,付狩见元夕贴着城墙而退,心中大恨,果然是个难缠的角色,命人举着盾牌挡于身前,他冲城头下高声喊道:“魏将军,眼下大势已定,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也好给麾下兄弟留下一条活命。”

    “放你娘的狗屁!”

    说话之人却是已撤回至魏元青军中的元夕。

    他千算万算,却是没有想到,最后问题竟然会出现在付狩身上,想到吕关雎还在城中,元夕更是心急如焚。

    将范立业的尸首交给齐文山,元夕低声说道:“齐大哥,事出意外,我得入城一趟,尔等原本就是魏帅麾下,眼下你们还是跟随魏将军吧。”

    说完,他看向魏元青拱了拱手说道:“魏将军,如今巴州范氏已成为过去,我元夕本就非巴州之人,但范立业乃我结拜兄长,这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说完,他看了眼魏元青手中的那杆长枪,再次拱了拱手,人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哎~元夕……”

    眼见元夕离去,魏元青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齐文山等人。

    齐文山与万常对视一眼,单膝跪地道:“我等愿为魏帅效犬马之劳!”

    魏元青翻身下马,扶起齐文山与万常,“诸位皆是家父心腹肱骨,我魏元青发誓,定待诸位为手足。”

    随后,他又叹了口气说道:“诸位,我已派人去联系元白了,为今之计,我看我们还是退守子阳城为妙。”

    说完,魏元青下令,大军后撤五里,等待与魏元白的大军汇合。

    城头上,付狩的副将见魏元青的人马撤退,对付狩说道:“将军,眼下云上城已是您囊中之物,我们是不是可以跟荆州那边谈谈条件了。”

    付狩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人不可反复,强如吕奉先,成为三姓家奴之后,最后不也落得个无人能容的地步么?这云上城之主是谁,我并不在乎,只要我们的人马能保住,我们就有跟盛帅讲条件的底气。”

    “将军所言甚至,是我看得浅了。”

    付狩想了想说道:“眼下我所担心的,还是元夕,此子武功之高,乃我心头之大患,你传令下去,命五百精兵守住此地。”

    ——————————

    云上城内,眼见魏青青面露焦急之色,吕关雎劝道:“青青姐姐,眼下正是大战的时刻,王上他分身乏术,想来是去督战了,你且放宽心就是了,况且小非已经去打探消息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

    此时的吕关雎,依然不知晓平南城已经出事,成是非见到她之后,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说自己是奉吕将军之命,前来协助范立业。

    冷修贤站在屋顶之上,双目微缩,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眼见成是非神色慌张,快步向这边走来,他飞身而下,迎向了成是非。

    见到冷修贤之后,成是非一抹眼泪,带着哭腔道:“冷先生,大事不好了,王上他,他被付狩给害死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何处不相逢

    当一根羽箭从背后将自己射穿之后,严现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之色,便从马上栽了下去,就此一命呜呼。

    随严现一同离去者见状,纷纷拔刀转身,警惕地盯着楚云飞。

    有人冲着楚云飞高声喊道:“将军,您这又是什么意思?”

    楚云飞是对严现起了杀心,可这支箭却非他所射,亦非他下命所射,不过这根羽箭的确是从他这边所出,他皱了皱眉,知道此事定是那盛录浩留的后手,以防他诈降,到时候他盛录浩腹背受敌,只怕又是一场恶战。

    他其实心中的确是存了意思诈降的心思,只不过他这点心思却被严现给搅了局。

    这才是他对严现起了杀心的真正原因。

    不过究竟是真的降还是诈降,他原本是打算见机行事的,可如今,摆在他眼前的,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面对对面之人的质疑,他冷笑一声说道:“忘了告诉你们一声,他严现虽追随我多年,却非我楚云飞的人,至于他是谁安插在我身边的,本将军也无需告诉尔等,此乃旧怨,而非新仇,尔等既然选择离去,本将军说过话自是算数,绝不为难于尔等,不过我有言在先,既然尔等决定离去,就不再是我云上城之人,别的城池本将军自是管不上,可若尔等再出现在我云上城辖地,可就别怪我楚云飞不念旧情了。”

    这些选择随严现离去的,绝大部分都是严现的人,死了也就死了,若非恐寒了自己属下的心,他早就下命将这些人乱箭射死了。

    严现的确不是他楚云飞的人,而是魏天罡安插在他身边人。当初巴州无事时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尾大不掉的道理他懂,毕竟他是镇守在云上城的守将。

    相较于王室的绝对信任,他更愿意接受这种不放心。

    可今时不同往日,尤其是在魏天罡死了之后,严现的存在,便犹如附骨之疽,令楚云飞睡不安稳。

    随严现离去者,只有二百多人是严现当初带去云上城的麾下,而高声质问楚云飞者,正是严现的副手,祝力。

    魏天罡曾暗中对祝力有过交待,将来若是楚云飞对巴州生有二心,他祝力一定要砍出一刀,致命的一刀。

    连严现都不知晓,这个祝力,才是魏天罡派去真正暗中提防楚云飞之人。

    听得楚云飞如此说道,祝力左右看了几眼,突然从马上跳了下来,跪于地上高声喊道:“将军,末将方才是被他严现言语所惑,才做出此等对不起将军之事来,是末将糊涂,还望将军念在小的追随您多年的份上,原谅我等之过,我等愿继续追随将军左右。”

    随后转头低喝道:“想活命的,都他娘的赶紧给老子跪下。”

    若再听不出楚云飞话中的杀意,他祝力可就白活了这三十多年了。

    众人见状,纷纷收起兵器,跪在地上行礼道:“吾等愿继续追随将军左右~”

    楚云飞嘴角微扬,那些人会有如此举动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心中暗骂一声“蠢货”,他面露一副怒其不争之色,轻叹一口气说道:“方才非是我楚某人要与尔等一刀两断,而是事实如此,你们也不想想,当着荆州人马的面离去,他们岂会有容下尔等之心?本将方才也是无奈,才这般对待尔等,希望尔等能明白本将的一片苦心。”

    微顿一下,楚云飞继续说道:“既然尔等愿意继续跟着我楚某人,那方才之事本将军就当从未发生过,不过我有言在先,若是谁再心有二念,可别怪本将军军法无情。”

    说完之后,他转头看向身侧,对其中一人说道:“韩冬,既然严现死了,他的人就并入你的麾下吧,至于祝力,安排他暂领本将近卫副统领一职。”

    韩冬翻身下马,“末将得令!”

    少顷,祝力快步走到楚云飞身前,跪身行礼道:“谢将军网开一面。”

    楚云飞看了眼祝力,眼皮微抬道:“这件事本将可以既往不咎,可有些事若是想让本将忘了,那就看你祝力的表现了,祝力,你是个聪明人,本将之所以留你一命,是看中了你这身本事,但养虎为患的道理本将还是懂的……”

    闻言,原本还想寻个机会回到魏元青身边的祝力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与严现的存在,早被这位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的将军洞悉透彻。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他忙低声说道:“我祝力对天发誓,誓死效忠将军,若有违此誓,定不得好死!”

    楚云飞点了点头,“起来吧!”

    随后他下令全军向云上城北门方向行军。

    远处林中,眼见楚云飞率军向城北方向走去,佘睥龙轻笑一下,这楚云飞倒是个识时务的人物。

    招呼一人来到身前耳语几句,随后又给那人一枚令牌。待那人领命离去后,佘睥龙转头看向云上城的方向,嘴角微扬。

    ————————

    人影如魅,在城头上一闪而过,又消失在黑暗中。

    城头上,每隔三丈便燃着一根巨大的火把,空中弥漫着一股松油味儿,不太亮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紧张过后疲惫的脸。

    大多数人都斜靠在城墙根下休息,只留有少数人手持长枪在值守。

    说是值守,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城下的人马已经退走,至少眼下不会再有拼命厮杀的危险。城墙上的士兵们虽未出城迎战,可城外传来的厮杀之声与散落的乱箭,无不让这些能够侥幸活下来的人们心有余悸。

    当初付狩决定叛出巴州之后,其麾下人马是有些怨言的,毕竟背叛一事,自古以来皆是男人们所唾弃之事。

    付狩只说了一句话,众人便不再多言。

    “你们能为之卖命的不是他姓范的,而是老子,至于老子选择为谁卖命,那是老子的事儿。”

    若冯渊不死的话,付狩是绝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可眼下这支人马的头儿,是他付狩。

    付狩曾私下与副将喝酒时言道,有命活着,才他娘的是最大的富贵。

    没有人愿意去死。

    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也没有人愿意去打仗。

    虽说已向荆州那边投诚,可付狩却没有率人列好阵仗在城门前等候荆州主帅的到来,就算他怕再遭魏元青杀他一个回马枪,可站在城门之上等候也是应该的吧,可此时的他却坐在城门楼内,面色阴沉地喝着茶水。

    他着实没有想到,元夕的身手竟是这般厉害,而且,他竟然还活得好好的。

    当初,他就被霍弃疾吓得够呛,因此才向范立业盟誓效忠,当霍弃疾离开子阳城之后,他才暗暗松了口气,在自己的大营里与身边的几个将领好好地喝上了一顿。

    他知道有几人对他掌管这支人马心存怨念,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命,冯渊又不是他害死的,况且当时的形势又岂是他所能左右得了的,他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而他选择站在荆州这边,同样是一次顺势而为,况且那边放出话来,这个什么叫做元夕的小子,不足为惧,自会有人收拾于他。

    付狩之所以相信荆州人的话,是因为那边过来向他劝降之人还带了一人来,虽说那人从进入他的营帐之后就未曾开口,可他的直觉告诉他,若是那人开了口,自己的命只怕就没了。

    左右看了几眼,他沉声问道:“都安排好了?”

    座下其中一人起身回道:“将军且放心,已安排妥当,若是那元夕有胆量来,咱就给他个有来无回。”

    见付狩点头,那人又继续说道:“将军,依我看,那元夕今夜未必会再现身,此前城门前夺尸之举已让我等有防备之心,他不过一名年不及弱冠的少年,就是会些武功,可咱们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他若再来,无异于飞蛾扑火,乃自寻死路。”

    又有一人开口说道:“老子倒是希望他能来,今夜除掉他,正好以绝后患。”

    付狩稍作沉吟,叹了口气说道:“非是本将军怕死,只是那元夕的本事你等也是亲眼所见,眼下我等还是小心些为妙。”

    先前开口之人点点头,遂又说道:“将军所言甚是,不过眼下我等已成为盛帅麾下,初次见面,我们就是这般姿态,会不会让其误会我等有意心存怠慢之意,会不会……”

    付狩一摆手说道:“此事无妨,原本就是他们失言在先,盛帅身为主帅,这点容人之心定会有的……”

    正说话间,门突然被人推开,一名士卒快步跑了进来,言语有些慌张,疾呼道:“将军,大事不好了~”

    有人起身喝道:“你叫什么?是谁麾下的?怎地如此不懂规矩?”

    那名士卒已跑到堂中,正要跪下,听得有人问向自己,便一转身,低着头说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名叫 方干,是……”

    话音未落,这名士卒身形一动,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了付狩的身前。

    付狩猛一抬头,正好看见那名士卒的眼睛,顿时汗毛惊竖,慌乱间就要抓起自己的佩剑,口中连连喊道:“快,快,此人就是元夕,快将之拿下。”

    元夕将头盔一甩,手已先一步抽出付狩的佩剑,纵身一跃,另外一只手冲着付狩身后一甩,将付狩身后突然出现的几名护卫打倒,同时脚尖点在付狩的肩头,将之踢回座位之上,待他再次站定之后,手中的长剑已橫于付狩颈上。

    眼见主帅被擒,其他人纷纷止住动作,不敢轻举妄动。

    其中一人暴喝道:“小子,你若是敢伤了将军一根毫毛,定叫你插翅难逃,老子就不信了,这么多人还困不住你一个毛头小子。”

    说完,他一招手,“弓弩都给老子准备好,他若敢动手,就给他射成筛子!”

    元夕看了说话那人一眼,正是方才向自己问话之人。

    轻哼一声,他手腕微动,付狩身子微动,皱了皱眉,看了说话那人一眼。

    几滴血珠从他的颈间流出。

    “抱歉,我还真没只动他一根汗毛的本事!”

    元夕淡淡说道。

    当元夕没有一剑将自己击杀的时候,付狩就知道自己还是有周旋的余地,因此当元夕的剑橫于自己颈间的那一刻,付狩并没有感到惊慌,而是在心中盘算着脱身之计。

    抬起手,双指抹了抹颈间的血珠,他对众人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身为行伍之人,自从穿上这身铠甲的那一刻,就有面对生死的觉悟,至于这点小伤,更是家常便饭,元统领,有什么话就直说,若是想取我项上人头,尽管拿去便是。”

    这便是付狩想到的脱身之计,以退为进。

    “本将军知道你为何想要杀我,此事乃我一人做主,与他人无关, 本将军知道你元夕乃恩怨分明之人,还望你勿对他人出手!”

    “好!”

    耳边传来元夕的声音,付狩心中大惊,这小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他本能地身子一歪,欲躲开脖子上的利刃。

    而元夕却并未挥动手中的剑,而是一掌按在付狩的后心之处。

    一口血喷出,付狩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身,随后转头怒目而视道:“老子也是条汉子,要杀就杀,岂可受如此之辱?”

    “将军~”

    “尔敢!”

    “给老子射死这小子!”

    惊呼声响起,元夕抓住付狩后衣领将之挡于自己身前,不退反进,迎上前去。

    持弩的众武士本欲放箭,却见自家主帅被人当了肉盾,只好将弩箭放下,盯着一步步逼近的元夕。

    这时付狩冲着一名汉子暗中使了个眼色。

    那名汉子见状,拔出佩剑,一剑砍在

    身边的椅子上怒道:“他娘的,将军,别怪兄弟我无情了,反正你也中了那小子一掌,只怕是也活不长了,这小子本事不弱,想要为你报仇,就只能今夜将其留下了。”

    说完,他冲着已将弩箭垂下的众人怒吼道:“给老子射!”

    嗖~嗖~嗖~

    破空声响起,箭却是从元夕身后方向射了过来。

    原来付狩早已在房间四周都布满了埋伏,而元夕先前出手伤了的那几名护卫,不过是为了迷惑元夕,令其掉以轻心罢了。

    而那名汉子之所以如此说道,同样是为了迷惑元夕,让其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那些手持弓弩的人身上。

    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付狩便会被元夕挡在身前,刚好给身后留出空挡。

    房间本就不大,数十支羽箭转瞬间就临近元夕身前,而元夕好似身后长了双眼睛一般,手臂一拉,身形晃动,人已站在了付狩的前面。

    可怜付狩,还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被数支羽箭射中,倒地而亡。

    “将军~”

    “贼子~尔敢!”

    众人惊怒。

    没有回头,元夕一个闪动,已来到那名汉子身旁,在其惊怒间将剑置于其颈间,低声说道:“若不想成为第二个付狩,就老老实实地送我离去。”

    谁料那名汉子却是双目一闭,怒声说道:“要杀要剐,招呼就是了,老子也不是怕死的孬种,有本事你将老子们都杀了,老子就不信你能活着走出这里!”

    元夕一愣,随口问道:“我与你有仇?”

    那名汉子睁眼瞪着元夕说道:“莫非你忘了方才是谁杀了将军不成?老子是将军的下属,你杀了将军,老子自然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元夕摇了摇头说道:“这付狩明明是被你们自己的人射死的,与我何干?况且方才射箭的命令可是你下的,你说说看,他付狩究竟是死于谁人之手呢?”

    “你!”

    那名汉子双眼圆睁,咬牙切齿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老子不与你争辩!”

    说完,他大声说道:“你们不用管我,快把这小子给老子弄死了,老子死就死了,还不快给老子动手!”

    虽然他如此说道,却是无人动手。

    这时一人走上前来,对着元夕拱了拱手说道:“元统领,若是你想杀了我等为王上报仇,那咱们就杀上一场,能活着走出去,那是你的本事,若你只是想杀了将军,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如你想走,我等绝不阻拦!”

    说话之人正是付狩的副将,王元纬。

    “老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名汉子面露难以置信的表情,愤怒道,“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怕死之人,老子羞与你为伍!”

    说完,他目光掠过其他几名将领,高声问道:“你们也是这般想法么?”

    却是无人回答。

    这时元夕开口说道:“你愿意去死,可其他人未必愿意,况且我也没兴趣取走你的性命。”

    说完,他看向王元纬继续说道:“付狩死了,想必这里你说话最管用了,我只问你一句话,我大哥是谁杀的?”

    王元纬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是将军亲自动的手!”

    “王元纬,你个狗日的,怕死的东西,你还要点脸不?”

    那名汉子气的暴跳如雷,左手一手抓住元夕的剑身,丝毫不在意手掌被剑身划破,上前一步,右手举起手中佩剑,却是向王元纬斩去。

    元夕松开了手中的佩剑,手掌一拍剑柄,横跨一步,人已拉住王元纬的胳膊。

    王元纬没有动,因为那名汉子根本就没有杀过来,而是被元夕的剑柄击中头部,人向后倒去,竟是昏了过去。

    见元夕拉住自己的胳膊,他先示意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对元夕说道:“谢元统领手下留情!”

    元夕淡淡说道:“我说过,我对杀他没兴趣,既然是付狩杀的我大哥,你们其他人的性命我都没有兴趣,至于你等是当巴州的兵,还是荆州的卒,那与我元夕无关。”

    听元夕如此说道,王元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既然如此,那元统领轻便!”

    元夕看了王元纬一眼,松开了手,就此向门外走去,挡在前面的人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路来。

    其他几名将领皆看向王元纬,王元纬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下令道:“传我军令,命城北守军全部撤出,来此门候命。”

    已走出门外的元夕闻言,嘴角微动。

    屋内,其中一名将领看了眼门口,开口问道:“大人,这是为何?”

    王元纬叹了口气说道:“虽说元统领这般人物未必需要,可我这么做了,想必他也会记在心上,他这样的人物,能卖一个人情可比让他惦记上要好得多,哪怕是极小的一个人情。”

    说完,他低头看了眼付狩的尸体,“将军,你说得对,能活着,才他娘的是最大的富贵。”

    ————————

    看了眼双眼通红的魏青青,冷修贤一拍桌子,怒道:“老夫这就去取了那付狩的狗命!”

    魏青青抬起手,轻拭几下眼角,用力攥了攥手中的帕巾,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先生还是不要以身犯险了,如今之计,我们还是速速出城,尽快与我爹爹大军汇合的好。”

    说完,她拉起身旁吕关雎的手,轻怕其手背继续说道:“况且关关妹妹还在这里,眼下云上城虽已被付狩掌控,可城外战事未平,他未必会有暇理会我们,若先生贸然前去,反倒会打草惊蛇。”

    这时吕关雎站起身来说道:“青青姐,怕个什么?我吕关雎可不是只会捏绣花针的姑娘,凭咱们四人的武功,可不是他们那些只会些许拳脚的普通士卒所能阻拦得了的。”

    说完,她转头看向成是非问道:“小非,你怕不怕?”

    成是非站起身来,攥了攥拳头。咬着牙说道:“我才不怕呢,不过……”

    “不过什么?”

    成是非深吸一口气说道:“关关姐,你敢杀人么?”

    “杀人?为什么要杀人?我们将他们都打到不就好了么?至于那个付狩,就交给冷先生去杀好了,活着我们将之生擒,带出城外,找到魏将军,让他发落就是了。”

    成是非闻言,苦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关关姐,这可不是在平南城,他们也不是咱们的镇南军,他们的每一刀,每一枪,每一箭可都是奔着我们的性命来的,你若没有取他们性命的勇气与决心,只怕我们会很难。”

    “小非说得不错!”

    冷修贤神色肃穆,开口说道,“方才是老夫冲动了,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撤离此地,先出城找到青青的父亲,剩下的再从长计议。”

    听冷修贤如此说道,魏青青挽住吕关雎的胳膊,轻声说道:“关关妹妹,还是先出城吧,别忘了,元夕可还在城外呢~”

    听魏青青提起元夕,吕关雎一跺脚,埋怨道:“都怪元大哥,要是他一直陪在立业哥哥身边,也不会发生这等事了。”

    说完,她又对成是非说道:“若是小非陪立业哥哥同去,或许……唉~”

    原本想替元夕说上几句话的成是非嘴巴张了张,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在范立业动身前往北门的时候,他原本是要随范立业同去的,是范立业没有同意。

    没有人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所以也没有人坚持。

    至于吕一平身陨的消息,范立业思量了许久,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待打完这场胜仗之后,他再找个机会告诉吕关雎。

    “此事怨不得别人,天命如此,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况且元夕身手如此了得,战场才是他最该去的地方。”

    冷修贤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还是尽快离去吧,以我们几人的功力,出城自非难事,可若等付狩派重兵将我等围住,再想走可就麻烦了。”

    话音刚落,冷修贤突然转头看向门口,喝问道:“谁?”

    “是我!”

    正是匆匆赶来的元夕。

    “元大哥~”

    吕关雎面色一喜,忙迎上前去。

    见吕关雎安然无恙,元夕松了口气。

    看来她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眼见吕关雎双眼通红,元夕叹了口气,将吕关雎轻搂入怀,轻声说道:“关关,我知道吕叔叔过世了你很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

    “什么?爹爹他怎么了?”

    吕关雎一把推开元夕,抓住元夕胳膊急声问道,“元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说爹爹他过世了?”

    “大哥他没跟你说么?”

    元夕一脸错愕,忙看向成是非。

    见元夕看向自己,成是非面露愧色说道:“元大哥,王上大哥他觉得眼下告诉关关姐不合时宜,因此才没有告诉她,我,我……”

    “这么说来,元大哥你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了?”

    说完之后,吕关雎双眼一黑,便要栽倒在地。

    元夕一把抱住吕关雎,忙喊道:“关关~关关~”

    眼见元夕要渡真气给吕关雎,冷修贤赶快上前几步说道:“元夕,这吕姑娘是惊闻噩耗致使急火攻心,而非内伤,强行往其体内渡入真气只会适得其反,眼下还是将之放平,以舒缓手法将其胸口处的积郁之气疏导开来。”

    元夕赶忙将吕关雎抱入内屋,寻了张床,将吕关雎放好之后,忙问向冷修贤:“冷先生,该如何疏导才是,还请先生指教!”

    冷修贤看了眼元夕,又转头看向同样走进屋内的魏青青说道:“青青,还是你来吧!”

    魏青青微微颔首,走到床边对元夕说道:“元少侠,关关妹妹还是交给我吧!”

    元夕没有多想,站起身来让出位置,“那就有劳青青姑娘了!”

    魏青青微微点头,见元夕依然站在床边,便是说道:“元少侠,多有不便,还请暂且回避一下!”

    “不便?什么不便?”

    元夕一愣,这才明白为何冷修贤要魏青青来医治。

    神色有些尴尬,他转身向屋外走去,与早已出门等候的成是非与冷修贤站在一起。

    “元大哥,王上大哥他……”

    成是非面色戚然,低声说道。

    “小非,此事我已知晓,大哥的尸首已被我夺回,交给元青将军了,眼下那付狩已死,大哥也算大仇得报了。”

    元夕叹了口气,眼中尽是疲色。

    那王元纬果然说话算话,在他离去的时候,果然无人拦住他的去路。虽说少了一场恶战,可元夕依然觉得很累。

    若非心系吕关雎与成是非的安危,他都想一走了之,寻一处清幽之所,好好睡上一觉。

    他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活得好好的,自己还是自己,可却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心中再无在天虞山生活之时那般畅快。

    “什么?付狩死了?元大哥,是你杀的么?”

    成是非大吃一惊,瞪眼看向元夕,冷修贤也是一脸意外之色,递过来一丝问询的目光。

    元夕点点头,向二人讲述了一下自己孤身闯入付狩军中的经过。

    听他讲完之后,冷修贤长叹一声,感慨道:“果然是英雄少年,看来老夫是真的老了,是该找个地方去养老了。”

    “先生若去养老,那青青就陪您一起离去。”

    说话者正是刚刚开门而出的魏青青。

    “青青姑娘,关关她怎么样了?”

    元夕忙上前一步问道。

    “关关妹子已经醒了,不过……唉~”

    长叹一声,魏青青继续轻声说道,“毕竟是如此噩耗,关关妹妹一时间难以接受,你还是快进去劝劝她吧。”

    没等魏青青说完,元夕已经闪身进入屋内。

    见元夕如此,魏青青心中突然有些羡慕起吕关雎来。没由来的想起死去的范立业,心中一阵刺痛,魏青青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冷修贤知道魏青青心里难过,叹了口气,想开口劝上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犹豫了片刻,才说道:“青青,眼下你风华正茂,随我一个老头子归隐做什么?还是回到你爹爹身边吧,他更需要你。”

    魏青青扯了扯手中的帕巾,摇了摇头,却是什么也没说。

    “青青姐姐,方才元大哥说了,他已经杀了付狩,为王上大哥报仇了……”

    成是非也看出魏青青情绪低落,想了想,便将此事说了出来。

    “死了就死了吧,只可惜他死了,立业他也活不过来了~”

    魏青青幽叹一声,转头对冷修贤说道:“先生,青青有些累了,若是跟在爹爹身边,只怕还是要东奔西走的,自小青青就把您当爷爷看待,您的晚年,就由青青来照顾吧。”

    冷修贤一怔,方才他不过是感慨之语,谁料魏青青竟是当真了。

    想了想他说道:“此事待我等出城之后再做计议也不迟,再者说了,就算我要归隐,也要与你父亲辞行不是?”

    魏青青抬头仰望,夜空繁星点点,却再照不亮她的心。

    屋内,吕关雎偎在元夕怀中失声痛哭,元夕只是将其轻轻抱住,什么话也没有说。

    好在吕关雎自幼随吕一平从军中长大,心性较寻常女子更加刚毅些,哭了半晌,她擦了擦红肿的眼睛,抬起头来问道:“元大哥,平南城到底发生何事了?爹爹是被谁所杀?娘亲呢?”

    元夕轻声说道:“小非来的时候,伯母还住在武馆中,有成世伯在,不会有事的,至于吕叔叔遇害的经过,等我们出城之后,让小非来说吧。”

    吕关雎闻言,从元夕怀中坐了起来,看了看门外,一边抽泣一边说道:“那我们还是先出城去吧,万一耽搁了时间,出城就难了。”

    元夕点点头,起身扶起吕关雎,二人向门外走去。

    “关关姐~”

    见吕关雎随元夕走了出来,成是非忙迎上前来。

    吕关雎摆了摆手,没有出声。

    元夕对成是非说道:“小非,你能否找到一辆马车?”

    成是非点点头,“我这就去找,元大哥,你们就在门前等我好了!”

    此府乃为范立业生前暂居之所,马车自然是有的,成是非说完之后转身向马厩方向快步走去。

    至于府中的下人,在得知范立业遇害之后,便被冷修贤给遣散了。

    一刻钟之后,一辆马车从范立业的行宫离开,向着城北方向驶去。

    ———————

    率兵抵达城东,楚云飞却没有率军入城,而是命众将士在城外候命。

    其副将不解,问道:“将军,何不就此入城?”

    楚云飞轻轻摇了摇头,对其说道:“眼下贸然入城,只怕会让盛帅心生疑云,眼下我等还是在城外候命的好。”

    想了想,他又说道:“你派人去查探一下,看看是谁在戍守城门,还是不是我们的人了!”

    “将军的意思是……”

    楚云飞点了点头,“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们是如何拿下我云上城的,若非顾及城内我等家眷安危,本将也不愿背上一个降将的臭名。”

    “将军,您为了兄弟们,甘愿背上骂名,我等铭记在心,旁人我不敢保证,可咱的后世必将不会忘记将军的恩情。”

    “好了,本将军既然做了选择,就不在乎那么多了,至于能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皆不如当下活着,好好地活着。”

    “记得,探查的时候让咱们的人客气些~”

    副将领命而去,楚云飞长叹一口气。

    没过多久,副将便归来复命。

    “可是查清楚了?”

    “回将军,眼下守城的的确不是我们的人,可看他们的衣着,却非荆州人所穿。”

    “什么?”

    楚云飞皱了皱眉,“那你可曾问明对方的来路?”

    “属下派人问了,可对方却不愿告知,只说若要进城,需持令牌。”

    “令牌?什么令牌?”

    “他们没说!”

    楚云飞看了副将一眼。

    副将忙解释道:“将军,非是属下没有问个仔细,而是对方根本不理会我等,属下又不好言语过激,只好归来复命。”

    楚云飞突然笑了,有些自嘲道:“兵法云,上者伐谋,这仗我们输得一点都不冤,这城池稀里糊涂地就成别人的了,我这个一城守将当得属实窝囊。看来咱们那位才坐上王位的世子殿下已沦为阶下囚了,我若不降,也不知是为谁人而战了。”

    “将军~”

    副将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此事可怪不得将军,以属下愚见,错在主帅指挥不当,而非将军之过。”

    “或许还有别的缘故!”

    楚云飞略作沉吟,思忖道:“如你方才所言,眼下戍守东门的,仍是我巴州之人,却非我们的人,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什么可能?”

    “是有人先于我们,站到了巴州这边。”

    “将军,此人是谁?”

    楚云飞没有回答,而是感慨道:“果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没有谁天生是王,也没有谁的后世能一直坐在那王位之上。依我看,咱们这大晋王朝的皇帝,或许也没什么气数了。”

    “将军,还是小心些为妙,免得被有心人听了去!”

    楚云飞轻轻摇了摇头,摆摆手说道:“无妨,你有没有想过,荆州为何来犯我巴州?咱们那位先王为何会突遭人袭杀?”

    “将军的意思是……”

    副将面露惊色,压低嗓音继续说道:“某非江陵王想要……”

    楚云飞点了点头。

    这时有人来报,说有人奉盛帅之命前来。

    来人正是佘睥龙手下。

    拿到令牌之后,楚云飞想了想,却并未下令入城,而是依然在城外候命。

    ————————

    城北果然无人守城,虽说以这几人的武艺,便是城门紧闭,出城也非难事,可若有人阻拦,终究是件烦事,况且要将马车带出城去,翻墙就不成了。

    平南城是必须要回的,有辆马车,要方便的多。

    出城之后,魏青青与冷修贤便与元夕三人辞行,去追寻魏元青大军的下落。

    而元夕三人也就此连夜向着平南城的方向驶去。

    夜里赶路,终究是乏人,加之惊闻噩耗,心力交瘁的吕关雎有些支撑不住,趴在元夕的腿上昏昏睡去。

    为了让吕关雎能睡得更安稳些,元夕轻声告诉驾车的成是非,要他慢些,夜里黑,有些坑洼之地看不太清楚,马车容易颠簸。

    成是非撇了撇嘴,没吱声,不过马车的速度却是慢了下来。

    如此,三人连续赶了近两日的路,终于来到了平南城辖地。

    成是非停了马车,伸了个懒腰,转头冲马车内说道:“元大哥,这都快晌午了,咱们歇会儿吧,旁边刚好有条小河,咱们的水也不多了,正好我肚子也饿了,你去打些野味儿来吃可好?”

    元夕推开车门,跳下了马车,对马车内的吕关雎轻声说道:“关关,你也出来透透气吧!”

    “嗯”了一声之后,双眼红肿的吕关雎也从马车内走了出来,以手掩面,背着成是非说道:“小非,你不许看!”

    成是非吐了吐舌头,忙说道:“关关姐,你先找个地方休息,我先把马车停好,然后去拾些干柴来。”

    说完,他便牵着马车走向路边。

    元夕拉起吕关雎的手,什么也没说,二人就这样走向河边。

    吕关雎已从成是非口中得知吕一平遇害的经过,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王季会向他爹爹出手,她也想不明白,为何连周伯昌也惨遭人暗杀。

    她想为爹爹报仇,可王季已经死了,她又不知该去找何人去报仇。

    平南城,还会是她的平南城么?

    寻了一处阴凉平坦之地,元夕柔声说道:“关关,你先在这里歇息,我去抓些山鸡野兔回来。”

    吕关雎点了点头,“元大哥,你去吧,我去河边洗把脸。”

    来到河边,吕关雎轻轻蹲下,双手掬起一捧水,闭起双眼,然后将水轻轻泼在自己的脸上,丝丝凉意浸透心神。

    睁开双眼,她看着河中的自己,怔怔失神。

    自小街坊们便说,吕府的大小姐,长得更像爹爹。

    河边又来了一个人。

    这本就是官道,有人并非什么稀罕事。

    可那人却是向吕关雎径直走去。

    吕关雎已听得有人走向自己,她转头看了眼,见是个普通客商模样的男子,便又将头转了回来,站起身来,打算去树下歇息。

    她不想与一个陌生人说话。

    吕关雎当然不是怕,而是不愿,尤其是眼下这般心情,更是不愿。

    谁料那人却是开了口,“有道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吕关雎微微蹙眉,转头看向那人,“我认识你么?”

    那人微微一笑,“本该早认识些的,因为一些意外,便被耽搁了,不过不打紧,眼下见到你也不算迟,你说是不是?吕大小姐!”

    听得此人说出自己身份,吕关雎心中大惊,高声喝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拱了拱手,上下打量了几眼吕关雎,赞叹道:“大小姐的确生得花容月貌,再加上这身英气,啧啧啧,难怪有人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人?”

    惊退几步,吕关雎厉声问道,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很危险。

    那人笑了笑,“大小姐且放心,鄙人知道自己才疏学浅,相貌平平,不敢对你生出爱慕之心,所以嘛~”

    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他欺身上前,一掌劈向吕关雎,口中继续说道,“这怜香惜玉之事,就没什么必要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你想杀了我?

    林中多飞鸟,野兔却没有山中那么多。

    四下转悠了一会儿,竟是一只兔子也未看见,不敢走得太远元夕只好随意打了几只山雀,将之用绳子串在一起,搭在肩头,便准备回去。

    向不远处瞥了一眼,竟然发现一颗果树,元夕心中一喜,便欲过去摘几颗果子回来。

    这两日,吕关雎情绪低落,途中大多只是以水果腹,根本吃不下几口肉食,元夕虽是在山中长大,却也知晓人在悲伤之时该吃些清淡的食物更好些。

    还未走上两步,耳边便有吕关雎的声音传了过来,虽是听不清吕关雎说些什么,可如此声调,绝非寻常交谈之语,元夕心中大惊,慌忙转身,向回飞掠而走。

    才走不过数丈,他眉头一皱,伸手一扬,原本攥在手中用来打猎的石子向某个方向激射而出。

    一人多粗的树干被石子击穿,一道身影从树后闪出,向着元夕这边冲了过来。

    并未停下身形的元夕只是回头瞥了一眼,心中一惊,暗道一声,他宁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样子是冲着自己来的才是。

    无暇理会宁冱,元夕目光瞥向另一处,心念急转,毫不迟疑地冲着宁冱再一扬手。

    宁冱身影微滞,忙扭转身形,向一侧躲去,却发现并未有暗器射向自己,心中为之一怒,心中暗骂一句,便又追上前去,口中却是冲着元夕所看之处喊道:“易先生,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当初元夕给吕关雎喂招的时候,就曾对吕关雎说过,虽然她的掌法练得不错,可却输在内力不足上,若是对上寻常武者,自是可以力敌,可若对上功力强于自己之人,哪怕只是强上两分,也不可硬拼,不然的话,她毫无取胜的可能,最后只怕连一丝逃生的机会也没有,因而在对战之初,就要以退为进,为自己寻求最大的生机。

    吕关雎曾不服气道,不战而退,算什么本事?

    元夕反问道,难道白白送了性命就是真本事了?习武者,可不是为了争强好胜,而是先自保,只有活下来,才有其他的可能。

    在与吕关雎对练之时,元夕也多注重训练吕关雎“躲”与“退”的方法与技巧。

    虽然吕关雎不太喜欢这样的训练方式,可她知道,元夕说得对。

    当对面那人一掌劈向自己的时候,吕关雎双掌一扬,双掌蓄力,正是流云掌之中风起云涌这一式,向前推去。

    “来得好!”

    那人口中赞叹一句,“那就让我来看一看,你吕大小姐的流云掌法能有几斤几两?”

    话音刚落,人已杀至吕关雎身前,单掌迎上吕关雎的双掌,另外一只手变掌为抓,就要向吕关雎手腕处抓去。

    谁料在二人双掌相接那一刻,吕关雎竟是倒飞而出,一个翻腾,人已落在五丈之外。

    落地之后,吕关雎毫不迟疑,转身就跑。

    嘴角一扬,那人笑了笑,“倒是个聪明的法子,能借我的掌力而退,可非亦是,一不小心,可是容易受了内伤的。”

    几步掠出数丈之后,吕关雎转身,见那人并未追上前来,便止住身形,紧紧盯着他问道:“你为何不追?”

    那人一副成竹在胸之状,慢慢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我为何要追?到是你,为何不继续逃了?”

    吕关雎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了眼向元夕离去的方向。

    元大哥应该没走多远才是,方才自己的声音他应该听到才是,为何他还不出现呢?

    某非?

    目露惊色,她看向那人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同伙?”

    “你倒是不笨!”

    那人轻轻扶手,“不过你大可放心,我若有心杀你,方才可就不用跟你说那么多废话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关雎冷声问道。

    “什么意思?自然是要将你生擒了!”

    说完,那人转头看向官道,“五娘,别看戏了,快出来吧!”

    不远处,停在路边的马车之中走出来一名女子,遥遥冲着何向风一笑,“我的楼主大人,对付她一个吕关雎,哪里用得着我出手?怎么?莫非你还生了怜香惜玉之心不成?你可别忘了,我可是擅使飞针的,万一给她那张脸扎上几个洞出来,岂不是罪过?”

    “楼主?你就是割鹿楼的楼主?”

    吕关雎一声惊呼。

    何向风对吕关雎微微行了一礼,“鄙人何向风,至于什么楼主不楼主的,却是不值一提。”

    吕关雎攥了攥拳头,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别看了,你的元少侠眼下只怕已是自顾不暇了!”

    何向风能如此淡定,自然是做好了万全之策,由易中原与宁冱二人拦杀,就算他元夕功力再高,也只有逃命的份儿。

    若是元夕要逃,宁冱与易中原二人的确留不住他。

    毕竟易中原的功力比之贾南风还是略逊一筹的。

    何向风不怕元夕逃走,因为他相信,元夕根本不会逃。

    吕关雎明白何向风的话中之意,目光微动,她突然动身向元夕那边掠去。

    五娘也动了。

    针飞得比人快。

    翻身躲过激射而来的飞针,吕关雎转头看向正向自己逼近的五娘。

    “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方才那几根针不过是给你提个醒而已,再乱动的话,可别怪本姑娘无情了。告诉你,我的针,可是最喜欢扎向漂亮的脸蛋儿了。”

    说话间,五娘又从身上一抹,将几根银针捏在手中。

    “你们究竟想怎样?”

    吕关雎没有理会五娘的话,而是再次看向何向风。

    “很简单,你束手就擒,乖乖随我们走就是了,鄙人可以保证,绝不伤你一根毫毛。”

    “要我跟你们走?”

    吕关雎眼皮微挑,突然问道:“我爹爹的死,是不是也是你们做的?”

    何向风负手而立道:“这姑娘可就是冤枉我等了,想必你已知晓,他是死于王季之手,至于王季嘛,却是死于我们的人之手。这么看来,我们却也是帮你报了仇的。”

    “报仇?我看是杀人灭口吧!”

    咬牙切齿的吕关雎正准备再度离开,却是突然觉得脑袋一阵眩晕,身子微晃几下,竟是突然坐在地上。

    五娘见状,瞪了瞪眼睛,却未敢走近吕关雎,而是止住脚步,疑惑道:“大人,她怎么突然昏了?是不是在使诈?”

    何向风轻笑了一下,“是不是在使诈,你去试探一下不就清楚了?”

    “试探?怎么试探?万一她突然对我出手呢?大人您又不是不清楚,五娘我虽说使得一手暗器功夫,可这近战的本事,可是上不了台面的,我可听说了,这吕大小姐也是练得一手好掌法的,您真就舍得要我以身犯险?”

    何向风看了五娘一眼,目光却是有些微冷。

    五娘吐了吐舌头,低声道:“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家~”

    何向风轻哼一声,刚欲开口,却听见破空之声,忙喝道:“小心!”

    “呀~啊~”

    躲过元夕的云子,何向风瞥了五娘一眼,问道:“怎样?”

    已栽倒在地的五娘用手捂着小腿,揉了几下,气道:“只是些皮肉伤而已,不过人家毕竟是个女子,这皮肉之苦也是难以忍受的,幸好方才有大人提醒,不然我这根腿骨可就折了。”

    说道这里,她突然转颜一笑,“大人,却不知奴家腿脚不便之后,你会否背奴家呢?”

    何向风没有理会又开始犯花痴的五娘,而是看向元夕身后,皱了皱眉,问道:“为何会拦不住?”

    宁冱与易中原在元夕身后数丈之处止住了身形,听何向风如此问道,宁冱没好气道:“这你可得问问易先生了。”

    当宁冱开口唤易中原出手拦截元夕之后,从树后现身的易中原却并立刻未杀向元夕,而是冲着元夕喊道:“小子,你我独战一场可否?”

    早已发觉树后有人的元夕心系吕关雎安危,随口说了一声,“没空!”便继续向前奔去。

    易中原轻笑一下,身形一闪,人已握剑拦在元夕前路。

    元夕见状,去势不减,单掌蓄力向前一拍。

    “来得正好!”

    易中原将手中的青阳剑插在地上,双掌蓄势,以紫阳阁绝学烈阳掌迎上元夕。

    虽说易中原功力不及郑锡丁,可也是浸淫烈阳掌多年之辈,一掌拍出之后,霎时间身前掌风四起。

    元夕微眯了一下眼睛。

    若在平日,他定会好好会上一会眼前之人,可眼下却是不行。

    没有什么比赶快见到吕关雎更重要。

    无心恋战的元夕这一掌本是虚招,谁知易中原出手便是全力,原本想借力而走的元夕轻喝一声,不觉间又加了几分掌力。

    二人掌力相接,易中原闷哼一声,后退半步,而元夕则一跃而起,从易中原头顶翻身而过。

    “想走?”

    未占得上风的易中原心中微惊,此子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眼见元夕要走,他爆喝一声,脚腕一转,人已翻身,一掌向元夕后背拍去。

    元夕好似知晓易中原会如此出手,还未落地的他,以右腿迎上易中原的单掌,随后人如飞箭般飞出。

    不再理会身后面色阴沉的易中原,元夕继续前行。

    随之赶来的宁冱见状,看了眼插在地上的青阳剑,微怒道:“易先生,元夕的手段我可是事先与你说过,何以不用此剑迎敌?”

    易中原看了宁冱一眼,抓起插在地上的青阳剑,没有理会宁冱,向元夕离去的方向追去。

    听得宁冱如此说道,易中原看了眼已蹲在吕关雎身前的元夕,微微摇头道:“眼下的他,莫非还能逃了不成?”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宁冱,淡淡说道:“宁冱,我该如何出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说三道四。”

    “你!”

    宁冱面色微怒,随即冷哼一声说道:“易先生果然好本事,与那元夕对了一掌,也只是后退半步而已。”

    “好了!”

    虽说元夕的出现,让何向风不太满意,可目前的局面依然在他的掌控之中,只不过有些他想看的场面恐怕是见不到了。

    嘤咛一声,在元夕的轻声呼唤下,吕关雎醒了过来,见自己躺在元夕怀中,忙说道:“元大哥,快~”

    元夕抬头看了眼何向风,轻声对吕关雎说道:“别怕,有我呢!”

    这时何向风开了口,“有你?有你又能怎样?元夕,我承认你武功很高,可那又能怎样呢?更何况……”

    “你是谁?”

    元夕看了何向风一眼,打断了他的话。

    “元大哥,小非呢?”

    “小非?”

    元夕这才想起来,他还有个兄弟没有现身。

    何向风笑了。

    “原本是想看一看在你元夕心中,究竟是兄弟重要,还是女人重要的,如下看来,答案已是不言而喻了,看来就算是我们将成是非那小子擒了,对你元夕也没什么威胁了。”

    元夕看了吕关雎一眼,面带愧色说道:“关关,适才我来的急,没见到小非的踪迹。”

    吕关雎也非娇弱的女子,方才突然昏倒,乃是一时情急,加之此前心力交瘁才突发此症,眼下元夕已在身边,就算有强敌在侧,她心中依然安定不少,拉着元夕的胳膊站定之后,她压低嗓音说道:“元大哥,此人乃割鹿楼楼主何向风,平南城发生的事,只怕都是此人所谋划,爹爹的死,也与此人有莫大的干系。”

    “割鹿楼楼主?”

    元夕想起了贾南风与甄北宇,也想起了自己怀中的那块牌子。

    抬眼看向何向风,元夕面带警惕之色,上下打量了几眼,只觉得此人功力好似连贾南风都不及,似乎没有想象中那般厉害。

    若说此人功力臻至化境,却又没那种感觉。

    见元夕如此打量自己,何向风轻笑了一下,问道:“怎么?是觉得鄙人不配么?”

    元夕没有回答,而是冷冷问道:“你们是为我而来的?”

    “不错!”

    何向风负手而立,淡淡说道:“吕一平已死,如今在这平南城乃至整个巴州之地,对我们威胁最大之人,当属你元夕。”

    元夕沉默了片刻,再问道:“当初派人袭杀关关,也是你的安排?”

    “看来你不仅武功高,脑子也很好用,智勇双全用在你身上倒是名副其实,看来真是留你不得了。”

    何向风盯着元夕,目光微动。

    元夕很熟悉这样的目光,一如小时候在山中盯着他的虎豹豺狼。

    “关关,一会儿你紧跟着我,我们向东而去,小非方才是去了那边,我们一定要先找到他,然后再想办法逃。”

    目光没有离开何向风,元夕只是微微侧首,压低嗓音对吕关雎说道。

    这时他眉毛一挑。

    抬手一抓,然后再一扬手,一道银光闪过,冲向了五娘。

    “啊~”

    五娘一声惊呼,捂着右臂向后退了数步,盯着元夕,面带怒意,而目光之中,却尽是惧色。

    咬着牙从胳膊上拔出自己的银针,五娘转头看向何向风。

    五娘的突然出手,原本也是何向风事先安排好的,以五娘的功力,自是不可能一举要了元夕的性命,何向风如此安排,不过是想伤了元夕的手臂。

    毕竟元夕的惊雀指才是令何向风最为忌惮的武学。

    之所以没急着对元夕出手,也是做了攻其不备的计划,谁料五娘的突然一击还是被元夕所察觉,还反手伤了五娘。

    元夕看了五娘一眼,“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何向风,“如此说来,你与贾南风他们也是同谋了?”

    心道自己还是低估了元夕的能力,何向风微微皱眉,为何去擒拿成是非的笪守典还不出现?

    若说成是非有本事能从笪守典手中逃跑,他是万万不信的。

    毕竟成是非可不是他爹爹成云德。

    没有看向元夕的双眼,一直盯着元夕双手的何向风听元夕这般问道,冷哼一声说道:“你一个必死之人,知道这些又能怎样?”

    原本他还想以利诱之,因为他已查清,这元夕原本就非巴州之人,自然无需为巴州卖命。

    至于霍弃疾弟子这层身份,并没有让何向风如何忌惮,眼下天下都已易主,玄一门被灭,是早晚的事。

    因为那位先生已经名正言顺的成为了大宋王朝的国师。

    而那位先生的毕生夙愿,就是灭了玄一门。

    他相信那位先生有这个能力。

    因为他是高人,他何向风需要仰望的高人。

    他之所以选择站在二殿下这边,也是那位先生的缘故。

    在来之前,二殿下曾私下与他交代过,若是可以的话,留元夕一命。

    何向风明白二殿下的意思。

    比起那位已身居高位的大殿下来,这位二殿下的身边,可用之人委实不多,而他目前也只能暗中为二殿下效力。

    好在二殿下说的是“若是可以的话”。

    眼中闪出一丝杀意,何向风对着易中原与宁冱喊道:“易先生,宁冱,不等老笪了,眼下还是先合力将此子擒杀为先。”

    说完,他又看向五娘问道:“胳膊废了?”

    五娘心中微惊,想起了段飞的下场,忙说道:“不过是些皮肉之苦,不打紧的。”

    何向风微微点头道:“别辱了你的银针,绣阁能否重新在江湖上崛起,靠的可不是我。”

    五娘咬了咬嘴唇,微微点头。

    此时易中原已拔出青阳剑,看了宁冱一眼,低喝道:“上!”

    宁冱微微点头,身形一动,随易中原一同杀向元夕。

    元夕也动了。

    冲着吕关雎低喝道:“出去了先去找小非,找到了你们就赶快前往平南城去找成世伯~”

    说完,他拉起吕关雎的双手,转圈一甩。

    “想走?休想!”

    五娘一声娇喝,双手一甩。

    数根银针向着被元夕甩向自己这边的吕关雎激射而去。

    飞在空中的吕关雎双掌连拍数下,将飞向自己的银针震落,随后一个翻转,人已向着五娘落去。

    五娘目光一闪,伸手在身上一抹,口中说道:“来得正好!”

    二人相距如此之近,她的银针可不是那么容易被震落的。

    “五娘,小心!”

    耳边突然传来何向风的疾呼,心中大惊,五娘来不及多想,人便向后闪去。

    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一声惨叫,五娘手捂住右手栽倒在地,此事吕关雎已在五娘身前站定,一掌打在五娘的左肩之上,随后人影一转,已来到五娘身后,反手扣住五娘的喉咙,大喝一声道:“住手,不然我取她性命!”

    此时元夕已与易中原和宁冱战在了一起。

    本已杀向元夕的何向风已止住了身形。

    方才一直盯着元夕双手的他看得真切,在将吕关雎甩出之后,元夕霎时间打出了三颗云子。

    两颗是冲着易中原与宁冱去的,而另外一颗则是打向了五娘。

    原本以为元夕会向自己出手的何向风忙出言提醒五娘。

    见五娘被吕关雎擒住,何向风却没有制止正在与元夕缠斗在一起的易中原与宁冱,而那二人似乎也并无停手之意,好似五娘的死活与他们并无任何关系。

    吕关雎的手指微微用力,有些吃痛的五娘看向何向风,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因为她知道,何向风是不会为了她而放弃行动的。

    在加入这个组织之初,每名新加入者都会被告诫这样一句话,“记住,若是落入敌手,不要想着你的同伴会救你,也不要妄图去救他人,因为你根本不会有同伴,你身边的人只是你的同行者而已,你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完成任务。”

    虽然自己倾心这位楼主大人,可五娘知道,她在这位大人心中,根本没有什么分量。

    目光之中闪出一丝诀别之意,五娘一咬牙……

    “吕姑娘既然对五娘感兴趣,那动手便是!”

    何向风果然没有让五娘失望,原本还存一丝幻想的五娘彻底绝望了。

    “不过我奉劝你一句,若是你将五娘杀了,我可就对你出手了,对付元夕,有他二人就够了,你若自问有本事敌得过我,就请便。”

    说完,他对五娘暗暗使了个眼色。

    五娘的眼角有些湿润,原来他还是在意自己的死活的。

    殊不知何向风已经在心中骂了她数遍,若非二殿下有心思留五娘在身边,他才不会在意五娘的死活。

    吕关雎皱了皱眉。

    那边,见吕关雎暂时无生命之忧,元夕便放开手脚,与易中原和宁冱激战起来。

    易中原虽手持青阳剑,但因其所擅乃掌法,其剑招并未给身手敏捷的元夕带来多少压迫之感,而元夕也利用易中原与宁冱无配合之力,多次将易中原的攻势引到宁冱身上,从而巧妙化解二人的进攻。

    眼见易中原的剑又向自己刺来,宁冱闪身避过,一掌拍向已躲过剑招的元夕,口中气道:“易先生,你这剑怎么乱刺?”

    已变招的易中原也是打得憋屈,听宁冱如此质疑自己,口中怒道:“无知小儿,是你干扰了老夫的剑法,若非是你胡乱攻击他,老夫的剑法怎么会如此断断续续,难成攻势?方才若非是你,老夫早已变招直取他后心了。”

    再次避过易中原的剑,元夕横跨一步,反手一掌,迎向随之而来的宁冱。

    宁冱知晓元夕内力颇为雄厚,不敢与之硬拼,仓促间翻转身形,人向下一倒,单掌拍地,人向一侧横出数丈,口中说道:“易先生,既然如此,我就在旁给你掠阵,你让他尝一尝你手中青阳剑的厉害。”

    “也好!”

    易中原应了一声,手中长剑连挥数下,剑影如虹罩向元夕。

    终究是手中没有兵刃,不可硬抗,元夕见状,后退数步,躲过易中原的剑招。

    眼见自己攻势奏效,易中原心中大喜,原来这小子最是擅长的是借力打力,看来宁冱停手确是正确的选择。

    至于他那手惊人的暗器功夫,在自己这般攻势之下,已是没了出手的机会。

    元夕的确很被动,但还不至于招架不住,他瞥了眼吕关雎那边,本欲向其靠拢,谁料宁冱好似已猜出他心中所想,身子一横,已挡在中间。

    这边,眼见何向风步步向前,吕关雎只好擒着五娘向后退去。

    官道上,有马车声响起。

    这本就是官道,有马车经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马车却是在路边停了下来。

    吕关雎也听得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忙高声呼喊道:“我是平南城守将吕一平之女,在此遭贼人截杀,还请速速去城中报官。”

    驾车的是一名四十左右的汉子,他扶了扶斗笠,转头看向这边。

    何向风冷哼一声,径直向官道走去,在距离那名车夫十数丈之远后,淡淡说道:“你若过去,也就过去了,可惜你却停了下来。”

    “姓何的,你要干什么?”

    吕关雎见状,猜出何向风心中之意,忙对那名车夫喊道:“你快走吧,也不用你报官了,快走~”

    若是此人因为自己一句求救的话而丧命,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是。

    车夫没有动,而是抓着马鞭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问道:“你要杀了我?”

    何向风双目微动,“是又如何?”

    他已觉察这名车夫有些不太对劲,寻常人等见此情景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了,而眼前之人却是如此淡定。

    是淡定,而非镇定。

    淡定是毫不在意,而镇定,是有一定的把握。

    此人是谁?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师伯

    闪身躲过两剑,被重重剑影逼得步步后退,仓促间,元夕顺手抓起挂在身上的麻雀串,运功在手,连挥几下,迎上了易中原手中的青阳剑。

    可那麻绳怎可敌得过神铁铸成的青阳剑?纵是元夕功力深厚,将手中的麻绳抡得呼呼生风,却被易中原几剑斩了个粉碎。

    连拴在绳子上的麻雀,也被剑势震得粉碎。肉糜与碎羽四散横飞,在二人之间弥漫。

    易中原皱了皱眉,运功震散了向自己飞来的污秽之物,心中暗道此子也不过如此,轻哼一声,挺剑向前,直取元夕心脉。

    本以为元夕会趁此机会摆脱自己的攻势,谁料元夕却是没躲,而是站在原地,屈指一弹。

    易中原将元夕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哂笑一下,却是不减攻势。

    还来这招?故弄玄虚!

    以为自己是那个被惊雀指吓怕了的宁冱么?

    这惊雀指虽是厉害,可也只是一门暗器功夫,既然是暗器功夫,可得有暗器才行,方才易中原的攻势迅猛,目的就是不给元夕施展惊雀指的机会。

    他的确做到了,元夕确实没有机会去怀中掏出云子来。

    可元夕却偏偏还要施展一记惊雀指。

    这一弹,的确只是空弹。

    易中原隐隐听到些许破空声,只可惜破空声是不能伤人的。

    剑尖已离元夕不过数寸,见其依然没有要躲的迹象,易中原心中略微生疑,却并未收招变式,因为只需要一息,他的剑就能刺中元夕的身体。

    一息已过,易中原的剑却并没有刺中元夕。

    剑锋离元夕的心口只有半寸之距,却再也无法再向前递进。

    因为一双手手指夹住了剑身。

    “怎么可能?”

    右手微微抖动,易中原又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前的两处伤口,露难以置信之色。

    胸口上的两处伤口并不深,不过是些皮肉小伤而已。

    可他的右手,却是伤得颇重。因为一根鸟喙深深扎入他的虎口之中。

    因为元夕的手又连弹了数下,而这一次,却非空弹。

    “如何不可能?”

    元夕随口回了一句,随即侧身,双指运功,向前一拉剑身,另外一只手轻拍剑身,低喝道:“撤手!”

    一阵大力从剑身传到掌心,易中原惊呼一声,右手不由自主地张开,手中的青阳剑便落入元夕的手中。

    “宁冱,还不快动手?”

    左手轻击右掌掌心,震出鸟喙,气急败坏的易中原高声喊道。

    说完,气沉丹田,双掌蓄势而出,竟是烈阳掌之中最为霸道的一式,“焚天灭地”。

    在那边掠阵的宁冱,本见元夕处于劣势,正想伺机暗中给元夕一击,只是易中原的剑势甚为凶猛,他若贸然出手,又恐乱了易中原的攻势。

    当见到元夕终于乱了阵脚,以手中麻绳迎敌之后,宁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就在易中原刺出那一剑之后,宁冱就已经动身了。

    既然是要取了元夕的性命,那就没什么江湖道义可言了,一个健步奔向元夕后方,宁冱出手便是杀招。

    人未至,掌风已临。

    一掌递出之后,易中原刚好看见同样向元夕出掌的宁冱。

    “元大哥,小心~”

    远处传来吕关雎的惊呼声。

    “吕姑娘莫动,他能应付得来!”

    见吕关雎欲动身前去出手为元夕解围,那名车夫突然开口说道。

    吕关雎转头看了车夫一眼,见其点头,便又忙看向元夕那边。

    元夕出掌了。

    他的掌出得很快。

    “好小子,竟是如此托大!”

    眼见元夕只以单掌对上自己的“焚天灭地”一式,且是如此随意,易中原在心中冷笑,不出意外的话,此子这条手臂只怕是废了。

    另一边,宁冱也已杀至元夕的身前。

    以左手拍出随手一掌,元夕将夹着剑尖的右手向前一甩,再反手一抓,握住剑柄,举剑平伸,剑尖刚好指向宁冱。

    如此毫无剑招的剑式,根本毫无杀伤力可言。

    在宁冱看来,元夕此举不过是仓促之间的应急招式,毕竟那

    边易中原的杀招可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若在平日,宁冱定然会选择闪身避让,可眼下,他却想搏一搏。

    他宁冱可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既然元夕能从易中原手中夺过青阳剑,他宁冱也可以再趁此机会再将青阳剑抢回来。到那时,易中原若是想再要回青阳剑,那就要看他宁冱的心情了。

    宁冱很是看不惯易中原的嘴脸。

    手腕一转,双掌向着青阳剑的剑身拍去。

    宁冱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因为此刻元夕的手掌已经与易中原的双掌按在一起。

    没有想象中手臂断裂的情形出现,易中原一声闷哼,右腿后撤半步,脚掌发力,才稳住身形。

    右手微颤,虎口处的伤口被掌力所震,伤口竟是撕裂开来。

    而元夕也被易中原的掌力震退两小步。

    而这两小步,刚好将右手的剑又向前递进了数寸,这是宁冱始料不及的。

    双掌已按住剑身的宁冱大喝一声,奋力一夹,随即运功一震,随后双掌带着剑身向左侧一甩,以右脚踢向元夕的手腕。

    元夕松开了右手,以手掌击向宁冱的右脚脚踝处。同时,右腿侧踢,挡住了易中原再次拍出的左掌。

    宁冱忙变招勾腿,躲过元夕的手掌。

    元夕的内力有多深厚,宁冱心里清楚得很,若是真让元夕击中自己的踝骨,只怕自己就站不稳了。

    “宁冱,快夺回青阳剑!”

    易中原大喝道。

    无需易中原提醒,见到元夕松手之后,宁冱就知道,自己的这一搏奏了效。

    松开手掌,以掌击剑身,青阳剑剑尖调转,宁冱抓住剑柄,舞了两个剑花,大笑道:“元夕,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说完,挺剑向元夕刺去。

    另一边,眼见易中原与宁冱二人还未将元夕擒杀,何向风皱了皱,瞥了眼那个不知底细的车夫,慢慢向后退去。

    那名车夫好似知道何向风的用意,看向何向风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何向风看了车夫一眼,还是动了。

    不过他却没有杀向元夕,而是向吕关雎冲去。

    虽不知此人身份,可何向风隐约能够判断得出,此人应该很在乎吕关雎的安危才是。

    因而,吕关雎才是破局的关键。

    那名车夫也动了。

    “你果然是个高手!”

    看着突然拦在身前的车夫,何向风单手背后,冷冷说道。

    “高手算不上,不过拦下你却非难事!”

    那名车夫似乎没有与何向风动手之意,又好似在等着何向风主动出手。

    看着气定神闲的车夫,何向风面色阴晴不定,低头沉默了片刻,他抬头问道:“看来你的出现绝非是偶然了?”

    那名车夫的心思似乎不在何向风身上,而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正在厮杀的三人身上。

    何向风攥了攥拳头,却又松开了。

    他知道,就算自己贸然出手,也未必会将此人如何。

    能有如此身法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这时,那名车夫突然笑了一下,何向风心中大惊,忙后退几步。

    车夫没有理会何向风,而是转头对身后的吕关雎说道:“吕姑娘,看吧,我说这小子自己能应付得来的吧!”

    吕关雎却依然面露急色,对那名车夫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先生,感谢您能出手相助,虽说元大哥他能应付得来,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且那二人亦是身手不凡之辈,我怕……”

    后面的话虽没有说出来,可车夫却也听出了吕关雎的话中之意。

    “有道是关心则乱,吕姑娘,元夕的身手想必你是极其了解的,怎地对他如此没有信心?”

    吕关雎瞟了眼何向风,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道:“先生,我们还有一位朋友,若我猜得不错的话,只怕也已身陷险境,望先生能够出手相助,速速解决战斗,我等好去寻找那位朋友的下落。”

    听吕关雎这般说道,方才吓了一跳的何向风却是笑了。

    虽然不知笪守典为何还不现身,可他相信,拿下一个成是非,对于笪守典而言,乃易如反掌之事。

    看来主动权还掌握在自己手

    中。

    就散眼前这位车夫是个高手,他何向风若是全力出手,定然可以撑得过十数个回合,只要易中原与宁冱能趁此时机拿下元夕,一切便尽在掌握之中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向后掠去,同时对五娘喊道:“五娘,快助我一臂之力。”

    趁机暗暗调息的五娘也在关注着何向风的动向,听何向风如此说道,五娘毫不迟疑,双手连抖数下,数十根银针便向着那名车夫与吕关雎飞去。

    就算那名车夫能够凭身法躲过,可他身后的吕关雎必定会中了她的银针。

    射出银针之后,五娘毫不迟疑,向着元夕那边飞掠而去。

    那名车夫冷哼一声,摘下斗笠,随手一甩,然后对吕关雎快速说道:“吕姑娘,你那位朋友就在马车内,你先去马车内暂避一二,这里便交予我好了!”

    说完,他纵身一跃。

    宁冱手中的剑来得很快,另一边,方才被震退半步的易中原又趁势攻了过来。元夕却毫不慌乱,嘴角挂笑,身形向宁冱这边横跨一大步。

    “找死!”

    见元夕竟然无惧自己的攻势,宁冱怒喝一声,剑在手中连挥数下,大有废掉元夕一条手臂的阵势。

    只是剑光闪耀,元夕却突然消失在宁冱的眼前。

    “宁冱小心,他在下面!”

    易中原大声提醒道。

    话音未落,宁冱忽然觉得膝盖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

    以一颗石子打中宁冱之后,半仰在地的元夕提膝一踢,正中宁冱手腕。同时又扬手一弹,一颗石子向易中原激射而去。

    早有防备的易中原忙闪身避开,而手腕吃痛的宁冱却是松了手,手中的青阳剑又回到了元夕手中。

    抓住青阳剑之后,元夕纵身一跃,青阳剑在手中划出一道银弧。

    宁冱就地一滚,堪堪避过这一剑,口中喊道:“易先生快救我!”

    殊不知此时的易中原却已心生退意。

    元夕却没有趁势杀向宁冱,而是抬眼看向吕关雎那边。

    方才这边厮杀激烈,那边之人说了些什么也不得而知,不过见到吕关雎安然无恙,元夕终于松了口气。这时冲杀过来的何向风突然冲着元夕大喊道:“元夕,我劝你快快束手就擒吧,吕姑娘已答应随我归城,你再战已是无意之举。”

    而此时,吕关雎刚好走上马车。

    元夕心中一惊,愣在原地。

    “呯”的一声响起。

    元夕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五娘,目光中满是杀意。

    五娘被吓得忙后退数步。

    何向风心中大恨,如此暗射的一针,竟然还是被那个小子给挡了下来。

    “易先生,宁冱,撤!”

    说完,何向风向一转身,向官道飞掠而去。

    宁冱一咬牙,刚要起身,却发觉左腿一阵剧痛,方才元夕那颗石子竟然将自己的小腿骨打折了。

    元夕提剑站在宁冱身前,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见何向风走得那般干脆,易中原看也未看宁冱,也纵身离去。

    宁冱一咬牙,“元夕,今日落入你手,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是不是小非那边你们也派人过去了?派的是谁?有几人?”

    “元夕,你那位朋友正在马车之中,只是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这时那名车夫已止住身形,慢步向元夕走来,开口说道。

    元夕看向这名应该不是敌人的中年汉子,却没有放下戒备之心,警惕道:“你是谁?”

    在距元夕三丈外,车夫止住了脚步,打量了几眼元夕,笑了笑问道:“若我再上前一步,你会不会对我出手?”

    “会!”

    元夕回答得很干脆。

    目光看向元夕暗扣的左手,这名车夫笑了笑说道:“还是将你手中的暗器收起来吧,想不到你竟然练出了这一手暗器功夫,看来师弟他的确是收了一个很不错的弟子。”

    再打量了几眼元夕,他又点点头说道:“相当不错!”

    “师弟?你是……玄一门的人?”

    元夕将信将疑道。

    车夫笑着点点头说道:“家师霍星纬,你说我是谁?”

第二百三十四章 选子

    笪守典按住胸口,踉踉跄跄走了数步,终于坚持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瘀血吐出之后,凝滞的气血略通几分,笪守典四下看了看,就近寻了棵树,倚干而靠,喘着粗气。

    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来,扒开瓶塞,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将之扔进口中,嚼了几口,用津 液送下,随后开始运功调息。

    运行一个小周天之后,药力在体内散开,气息终于平稳了几分,笪守典撑着树干站了起来,准备去约定好的地点与何向风等人集合。

    他始终想不通,从哪里冒出这么个人物来,看着如此普通,功力却又这般深厚。

    成云德的底细,他最是清楚不过的了,此人断不可能是成云德请来的帮手。

    本以为截杀成是非这个任务手到擒来,想不到竟然出了这等意外。

    原本一个小小的成是非是不需要他来亲自动手的,可笪守典有心将之生擒,以此来要挟成云德,何向风也赞同笪守典的想法,便做此安排。

    一掌狠狠地拍在树上,树叶簌簌作响,笪守典紧张地四下看了看,见无人跟来,才松了口气,随后自嘲地笑了笑,想不到他活了大半辈子,也还有惊弓之鸟之时。

    ——————

    飞奔了数里,众人来到一座破庙落脚。

    何向风阴沉着脸,看了众人几眼,最后目光落在五娘身上,冷冷地问了一句,“伤得怎么样?”

    话语虽冷,可五娘却有些受宠若惊。知道此次任务失败,何向风心情定然不好,撒娇的心思也没了的她咬了咬嘴唇说道:“只是些皮肉之苦,修养些时日就可以了。”

    “坐那歇会儿吧!老笪哪里有不少补药,等回去了,让他给你找些出来补一补。”

    找了地方坐了下去,语气变得稍缓些,何向风示意五娘坐下,然后目光略过宁冱,看向易中原。

    终究是顾及易中原的面子,况且这次行动失败,很大一部分因素是那个突然出现的车夫,何向风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气,说道:“易先生,此次行动失败,是我低估了那元夕的本事,先生莫要自责才是。”

    易中原看了何向风一眼,淡淡说道:“老夫也非推诿之人,那元夕之能的确超乎老夫意料,不过在我看来,此番失利,主要原因还是在于那个突然出现的车夫。”

    这时宁冱开口说道:“易先生,当初你我拦截元夕之时,你若早些出手,我们未必没有机会!”

    易中原看了眼宁冱,冷哼一声说道:“宁冱,方才你我联手之时,可曾占了上风了?连老夫的青阳剑都落入那小子的手里,你当老夫不心疼么?”

    随后他转头看向何向风,“楼主大人,此事老夫却有失手之处,若有则罚,老夫悉听尊便就是了!”

    何向风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易先生无需自责,方才我已说了,事出有因,我自会细细向主上禀报!”

    其实在归来的路上,何向风心中早已有了计较,虽说此次任务失败,可一个小小元夕还不至于影响大局,就算让元夕知道真相又如何呢?

    况且,这所谓的真相,本就是他有意告诉元夕的。

    至于吕一平的仇,直接推到王季那个癞蛤蟆身上就好了,反正也是死无对证。

    他也不在意元夕记恨于他,就算元夕是玄一门的弟子又如何呢?

    眼下的玄一门……

    一切仍在他的掌握之中。

    稍加沉吟,何向风又对宁冱说道:“宁冱,易先生是长辈,虽不与你同门,可辈分在那,本座希望你能待之以长。你要记得,有些话可不是你能对易先生说的。记住了,就算给了你一个范建功的身份,你不会成为巴州真正的王。”

    宁冱面色变得有些难看,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好在他面朝门外,何向风并未看出些什么来。

    深吸一口气,他站起身来,转身对向易中原而立,随后深鞠一礼,面带羞愧之色,低声说道:“易先生,小子张狂,立功心切,失了心智,因而唐突了先生,幸得何先生提醒,还望先生勿怪。”

    宁冱的举动,有些出乎易中原的意料,转头看了何向风一眼,见其点头,他便站起身来,将宁冱扶起,口中说道:“贤侄这般客气做甚?老夫也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此前说话,老夫也有不到之处,贤侄可别往心里去!”

    心道,在这占谁便宜呢?宁冱回道:“岂敢!岂敢!”

    易中原刚要再次开口,突然皱了皱眉,一个健步,人已站在破庙门口处。

    何向风也已站起身来,问道:“是不是老笪来了?”

    易中原点了点头,随后走出门外,迎向捂着胸口走近的笪守典。

    笪守典冲易中原点头示意,轻咳几声问道:“易先生,楼主大人呢?”

    眼见笪守典脚步虚浮,面色苍白,不用问,便知其受了不小的内伤,易中原没有多问,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递向笪守典,“何先生在里面,瓷瓶里是紫阳阁秘制丹药,对内伤颇有益处!”

    笪守典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易中原手中接过瓷瓶,拱了拱手说道:“老笪谢过易先生了!”

    说完,将瓷瓶揣入怀中,向庙内走去,见何向风已迎了出来,笪守典咬了咬牙,就要跪下,却被何向风伸手拦下,“老笪,你这是做什么?”

    “大人,我……”

    话还未说,便又是一阵猛咳。

    何向风轻拍笪守典的后背,叹了口气说道:“老笪,你无需自责,事发意外,非你之过,我看你应该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你还是先抓紧疗伤吧!”

    笪守典有些意外地看了何向风一眼,然后快速扫了眼庙内,才发现只有正在那疗伤的五娘和同样看向他的宁冱。

    “大人,某非你们也……”

    “不错!”

    何向风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车夫,功力高得可怕,而那元夕的功力,也是出乎我等意料之外……”

    “车夫?”

    笪守典面露惊色,打断了何向风的话,忙问道:“可是一个个子不高,四十左右的精瘦汉子?”

    何向风点了点头,“看来你的内伤就是拜他所赐了!”

    笪守典一屁股坐在地上,从怀中掏出易中原给的瓷瓶,从中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直接扔进口中,嚼了几口,吞咽而下,接着说道:“不错,只是一掌,就一掌而已,我这个浸淫武学之道数十年的老家伙,连个招架的机会都没有。”

    摇了摇头,他自嘲道:“当真是天外有天,老子这大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宁冱闻言,心道你这是骂自己呢?还是骂在坐诸位呢?刚要开口,却迎上了何向风的目光,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站起身来,有些不自然道:“我去打些野味儿回来。”

    说完向外走去。

    见笪守典毫无顾忌地吃了自己给他的丹药,易中原对笪守典的好感又升了几分,上前走到笪守典身后坐下,低声道:“老笪,老夫来助你疗伤!”

    笪守典愣了一下,忙说道:“怎敢劳烦易先生?”

    易中原的手掌已按在笪守典的后背之上,“老笪,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老笪,既然如此,你还是安心在易先生的帮助下疗伤就是了,有什么话待会儿我们再详谈!”

    何向风拍了拍笪守典的肩,然后起身走到五娘的身旁,坐了下来。

    五娘轻吐一口浊气,睁开了双眼,见何向风坐在身旁,有些意外。

    “好些了么?”

    何向风的声音竟是少见的柔,至少在五娘听来是这样的。

    有些诧异地望向何向风,她向后歪了歪身子,单手撑地,斜腿而坐,轻嗔道:“大人,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这般跟奴家说话,倒是叫人家心里好不踏实呢~”

    刚调息完的五娘,额头上挂着细细的汗珠,几丝秀发贴在微红的脸颊之上,更添几分妩媚之意,何向风望着五娘微颤的睫毛,竟不由自主地抬起胳膊,向五娘的脸伸了过去。

    手只伸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五娘抬手,以小拇指拨了拨头发,嘴角微扬,“大人~”

    “好了!”

    何向风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若是好些了,就抓紧生火,烧水煮茶!”

    说完,他探过身子,贴着五娘的耳根说道:“下次敢再对我施展媚功,小心老子要了你的命!”

    五娘的身子一紧,随后展颜一笑,“大人最后两个字说的是什么?五娘没听到呢!”

    何向风无奈地笑了笑,“真是怕了你了,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比起男人的野心来,女人与衣服没什么两样!”

    “那大人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呢?五娘可是最擅针线活呢~”

    “茶什么时候能喝上?”

    五娘得意地一笑,站起身来,扭着身子向门外走去。

    也许是因为退受了伤的缘故,何向风觉得五娘的屁股晃得比往日更甚。

    ————————

    成是非已跳出马车,与吕关雎一同迎向元夕与那位很不普通的车夫。

    确认了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师伯之后,元夕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唤了声“师伯”。

    知道的越多,便越想知道得更多些。原本对于师门没什么概念的元夕,在知晓自己师承九大派之首的玄一门之后,便有很多话想问一问这位师伯。

    只是,他什么也没问,因为这位师伯看起来,好似不太愿意说话。

    受了元夕一礼之后,秦斫点了点头,说了句“不错!”,便转身向马车那边走去。

    “小非,方才你为何躲在马车内不出来?害得我与元大哥好一阵担心!”

    吕关雎埋怨了成是非一句。

    成是非面露委屈之色,撅着嘴小声说道:“是他不让啊,他还说了,我要是出来,定然会引得元大哥分神,所以我只好躲在马车里,不敢吱声。”

    “不错,是我要他这样做的!”

    已经走近的秦斫似乎听见了成是非的话,“而且,在你们未动手之前,我便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您究竟是谁?为何要出手帮我们?”

    吕关雎问道。

    元夕走到吕关雎身前,见其无碍,又转头打量了几眼成是非,对着二人说道:“关关,小非,这位是我的师伯!”

    说完之后,元夕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不知晓师伯的名讳。

    “师伯?”

    吕关雎与成是非面露惊色。

    秦斫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笑意,元夕这小子看吕姑娘的眼神可比看向自己这个师伯的时候温柔多了。

    “鄙人秦斫,家师乃玄一门掌门,霍星纬先生。”

    介绍完自己之后,秦斫对元夕说道:“元夕,师伯有些饿了,你去找些吃的来吧!”

    “嗯,我这就去抓些野味儿回来!”

    元夕转身而去,这次却并未走得太

    远。

    成是非见状,抓了抓头说道:“我也去拾些干柴回来。”

    留在原地的吕关雎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眼前之人,是元夕的师门长辈,按照她与元夕的关系,也该问一问礼才是。

    冲着元夕离去的背影瞪了一眼,吕关雎轻咬嘴唇,对着秦斫施了一礼,“吕关雎谢过秦师伯救命之恩!”

    秦斫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吕姑娘,你也很不错!”

    “啊?什么不错?”

    吕关雎一阵错愕。

    秦斫笑了笑,“都不错,都不错!”

    终于听明白秦斫话中之意的吕关雎有些难为情,面上少有的露出小女儿姿态,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对秦斫说道:“秦师伯,要不您暂且去马车上休息一会儿?”

    秦斫摆摆手说道:“吕姑娘,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可否与我去河边走走?”

    吕关雎有些意外,不过她能感觉到秦斫并无恶意,便点了点头。

    二人向着河边方向走去,不远处正在拾柴的成是非见状,心道多亏自己机灵,要是让关关姐抢了先,现在陪元大哥那位师门长辈的人,不就是他了么。

    成是非有些怕这个其貌不扬的人,虽然这个人从那个老头手中救了他。

    想起那个老头来,成是非就是一肚子气,堂堂一个高手,竟然从背后出手,枉他还好心好意给他指路。

    当他醒来的时候,人便已坐在马车里了,至于那个老头哪儿去了,他也不知道。

    想起自己此前对元大哥师伯做过的事,他就一阵头大。

    误以为自己被人抓住的成是非,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大声呼叫,而是悄无声息地打量着那个赶车的车夫。

    几番打量之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出来,这个赶车人就是个普通的车夫,估计是被人花钱雇来的。

    暗道那个老头忒笨,都不知道将自己的手脚捆起来,成是非冲着赶车人小声说道:“喂,赶车的,咱们这是往哪去啊?”

    “不远,马上就到了!”

    那汉子头都没回,随口应了一句。

    “他们花多少银子雇的你啊?我出双倍价钱好不好,我家是在平南城开武馆的,不缺银子,三倍也成!”

    “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你是我救的,现在我去找元夕,你受伤虽轻,可毕竟被人打昏过……”

    “你救的我?”

    成是非面露讶异之色,疑惑道:“怎么救的?”

    那名车夫回头看了他一眼,随手挥了一掌,“就是这么救的!”

    当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之后,成是非才明白一个道理,人不可貌相。

    河边,河水潺潺,哗哗作响。

    秦斫负手而立,望着河水说道:“最近平南城不太平,巴州不太平,整个天下,也是暗流涌动。大宋王朝初立,各州诸侯王未必会向新朝低头,天,将乱矣!”

    吕关雎没有开口,静等秦斫继续说下去。

    至于现在的天下是大晋也好,大宋也罢,于她并无多大关系。

    “吕姑娘,令尊之事我已知晓,逝者如斯,人人难逃此劫,还望节哀!”

    听秦斫突然提起父亲吕一平,吕关雎的心又刺痛起来,眼眶微红,她轻声说道:“师伯放心好了,我会坚强些的!”

    “嗯~”

    秦斫点点头,“战乱将起,只会死更多的人,死人可不是一件好事情,可若不想死人怎么办?那就得有人来终结这件事。”

    吕关雎若有所思。

    “吕姑娘知道何以我玄一门的副掌门一直是大晋王朝的国师么?”

    “小女子不知,还望师伯能为我解惑!”

    秦斫目光远眺,缓缓说道:“因为我们玄一门要看着!”

    “看着?看什么?”

    吕关雎面露不解之色。

    “也可以说是看着!”

    “看着?难道说……这……不可能的吧!”

    吕关雎有些难以置信。

    “没什么不可能的,所谓国师,国之师也。而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身为帝师,咱们玄一门要的,可不是无上的权利,这其实是玄一门存在的使命。当初大晋王朝的开拓者司马重火,就是我们玄一门选定的天选之人,所以他才能够在我们的帮助之下,一统天下。”

    “你也无需疑惑,此等秘辛是不会在史书之中记载的,而咱们的天子自然也不会希望被人知晓此事。”

    “既然如此,为何秦师伯会将此事告知于我?”

    虽说此事听起来过人叫人震惊,可对于吕关雎而言,这样的事似乎对她并无多大关系,就好比这天下已易主一般,她心中所想之事,依然是给她的爹爹报仇。

    “因为在我看来,你算不上外人,所以有些话……是可以对你讲的。”

    秦斫转头看向吕关雎,冲她点点头。

    “秦师伯,那,这些事,元大哥他知道么?”

    秦斫摇了摇头,“元夕虽是我门中之人,但此事目前他还不知晓。”

    “为什么?”

    吕关雎绣眉微蹙,想了想,然后惊道:“难道元大哥就是……”

    “不错,吕姑娘果然聪慧过人!”

    吕关雎看向河水,此刻,她的心就如这河水般……

第二百三十五章 龙门客栈

    破庙内,五娘拖着条不太利索的腿,在那忙着生火,煮茶。

    易中原轻吐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手掌,低声对笪守典说道:“老笪你受伤颇重,虽有药石之效,恐怕也需要休养月余。”

    笪守典没有睁开双眼,只是开口说道:“有劳易先生了!”

    知道笪守典仍需继续运功调息,易中原拍了拍笪守典的肩,站起身来,向着何向风走去。

    何向风听得动静,转头看向易中原。

    “去外面走走?”

    “正有此意!”

    五娘好似没有听见二人对话,继续在那忙碌着,待二人走出庙门之后,她犹豫了片刻,转头看了笪守典一眼。

    “女人有时候常常会死于话多,收起你的好奇心吧,别以为你有几分姿色就可以为所欲为,楼主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最是清楚不过的了。”

    笪守典睁开了双眼,看向五娘,“茶好了没?”

    五娘白了笪守典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府上的丫头呢?”

    嘴上这么说着,却是拿起茶壶,倒了碗茶给笪守典端了过去。

    “笪管家,滚开的水,您小心烫着!”

    笪守典接过茶碗,放入鼻下闻了闻,摇了摇头说道,“这茶叶还是太陈了些!”

    说完将茶碗放于身侧,问道:“你想问些什么?”

    五娘摇了摇头,“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说完蹲在一旁,轻柔着自己的小腿,幽幽道:“任务失败也就罢了,怎地就你我二人受伤了呢?笪管家,你说气不气人?”

    笪守典的面上已经恢复了些血色,他将目光投向门外,疑惑道:“老夫受伤乃情有可原,你的伤又是怎么一回事?按照老夫的估计,就算有那名高手相助,你们也该先行得手才是。”

    “这事儿你怎么不去问楼主大人呢?”

    五娘白了笪守典一眼,“就知道从我这里套话!”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笪守典端起茶碗,吹了吹,小呷了一口,冲五娘示意道,“谢了!”

    五娘有些意外,她有些不太确定,笪守典这个“谢”,究竟是谢的什么。

    在五娘看来,之前的那一战,的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们那位楼主大人之所以不愿同笪守典详述经由,不过是因为任务失败,不愿提起此事罢了。

    闲聊也是聊,于是她抱膝而坐,慢慢对笪守典说去了事情的经过。

    破庙外,走了数步之后,易中原率先开口道:“楼主大人……”

    “诶~”

    何向风摆了摆手说道:“易先生,你我之间可无需这般称呼!”

    易中原摇了摇头,“规矩便是规矩,你为我等之首,这声‘大人’老夫唤得心甘情愿。”

    稍顿片刻,见何向风没有接话,易中原继续说道,“大人,我不明白,为什么是宁冱?”

    “为什么不能是他?”

    何向风轻笑了一下,“看来先生的确是有些不喜欢他啊!”

    “不错!老夫的确不喜欢此子!”

    “为什么?”

    “无他,只因在老夫看来,此子天生反骨,非可信之人也!”

    “这又如何呢?”

    何向风似乎很不以为意。

    易中原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看向何向风。

    何向风笑了笑,对易中原解释道:“先生是在门派之中待得久了,一些想法囿于传统,心有不解也属正常。虽说‘忠’之一字,在任何势力之中都是不可或缺的核心要义,可在我们楼中,却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或者说配拥有这个‘忠’字。有些人,注定只是一颗棋子而已,只要我布局合理,小小棋子,尽在我股掌之间。”

    易中原闻言,看了何向风一眼,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何向风见状,忙解释道:“先生还请不要多心,棋子之说,指的自然是宁冱之流,我既然敢对先生如此坦白,自是没有将先生当做外人。”

    易中原稍加沉吟,低声道:“如此说来,你安排我在宁冱身边,明面上是助他坐稳那个位置,实则是要老夫盯着他了?”

    “正是此意!”

    何向风抚掌而笑,“先生可还有其他疑问?”.

    易中原四下看了看,突然正视何向风问道:“我想知道,你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谁?袁世信,袁秉德,还是另有其人?”

    何向风一愣,随后目光变得微冷,“易先生,你在查我?”

    易中原微微摇头,“非也,因为在我看来,现在的你,根本不应该留在巴州,就算是你有意在此布局,在荆州人手中抢下半州之地,可你真的能确定扬州那边会发兵荆州么?这半州可未必是这么容易好守的。”

    “除非你有一个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何向风盯着易中原,忽然笑了,“想不到易先生也是位心思如此缜密之人,此事原本也没想瞒着先生的,只不过是想找个恰当的时机给先生引荐一下的,既然先生问了,现在告诉你也无妨。”

    “还请先生附耳过来!”

    耳语几句之后,易中原面露惊色,“竟然是他!”

    何向风点点头,“还请先生能守住此秘,此事,连老笪也不曾知晓!”

    易中原低头沉默了片刻,“你就这么相信我?你又如何笃定我会愿意成为他的人?”

    “锦上添花与雪中送炭的道理想必先生比更我清楚。”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何向风没有回答。

    他抬头远望,几只飞鸟在空中盘旋,突然想起了某个长相黝黑的汉子。

    ————————

    烤肉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柴火啪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烟与油脂的气息,成是非舔了舔嘴唇,吸了一下口水,巴望着火堆上那只已烤得焦黄的野兔,问道:“元大哥,还没好么?”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元夕笑了笑,自己也咽了下口水,将手中正烤着的兔子在火堆上转了几个个,深吸一口气,满意地点头说道:“嗯~~,差不多了!”

    说完,将兔子举到秦斫面前,“大师伯,您先用!”

    打猎归来后,元夕趁着在河边宰杀猎物的功夫,向在河边钓鱼的秦斫打听了一些关于玄一门的事情。只不过大都是元夕问,秦斫答。在大致了解了师门有哪些人物之后,元夕便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而他那位货真价实的大师伯,也就一心在那钓鱼了。

    秦斫钓鱼所用的鱼竿,就是他手中所持的那根马鞭。

    在秦斫钓鱼之前,已经生好了火的成是非跳步来到其身后一脸好奇地问他,“秦师伯,这跟马鞭是你的兵器么?”

    秦斫笑了笑,反问道:“小非,你家是开武馆的,那我且问你,兵器谱里可是有‘马鞭’这样的兵器?”

    成是非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那自然是没有,只不过秦师伯是高人嘛,这兵器古怪些也属正常。”

    “是兵器古怪还是人古怪呢?”

    秦斫笑了笑,也不见手腕作何动作,一根纤细的长剑便出现在其手中。

    成是非半张着嘴,看着秦斫手中那根超大号的针,“这,这,这算是剑么?”

    秦斫将剑重新插回马鞭之中,寻了块儿干净平坦的石头,一甩马鞭道:“你觉得是就是了!”

    心道一句果然是位高人,人和兵器都古怪得很,见秦斫端坐在石头上,一本正经地盯着河水,不禁笑出声来,“秦师伯,您可别告诉我,这是在钓鱼?”

    “不然呢?”

    秦斫依然盯着河水。

    成是非不禁哑然失笑,“您这是在效仿太公么?难不成一会儿这里还会有什么大人物出现不成?”

    “大人物?”

    秦斫转头瞥了眼正在火堆旁忙碌的元夕,摇了摇头道:“就只是钓鱼而已!”

    “那您好赖也得给那边挂上一个鱼钩吧,人家姜太公好歹还直钩钓鱼呢,您可倒好,无钩钓鱼了!”

    “既然是直钩,这有钩与无钩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钩的话,起码看起来像回事啊~”

    成是非撇了撇嘴,忽然一拍大腿说道:“哦~我懂了,您这是为钓,而非为鱼,不愧是高人……”

    话音未落,却见秦斫手腕一抖,然后一扬手中的马鞭,一尾巴掌大的鱼飞出了水面,秦斫再一甩鞭,鞭梢已卷着鱼飞向了二人。

    “小子,接着!”

    下巴快要掉下来的成是非手忙脚乱地抓住了活蹦乱跳的鱼,愣了一下,便扯着嗓子冲元夕喊道:“元大哥,你快来,过来瞧瞧,秦师伯他钓到鱼了~”

    吕关雎将两只山鸡用洗净的大叶子包好,刚活好泥的元夕听成是非冲着自己手舞足蹈的,笑着应道:“钓到鱼有什么好惊喜的?大师伯能钓到鱼,这不很正常的吗?”

    “不是,不是~”

    成是非抱着鱼跑了过来,将鱼丢在地上,瞪大眼睛说道:“秦师伯他是用马鞭钓的,是马鞭,不是鱼竿,连鱼钩都没挂的马鞭!”

    “马鞭?”

    元夕面露疑惑之色,“你是说大师伯他连鱼饵都没用就钓上鱼来了?”

    “可不嘛~如果不是我眼睛有问题,那就是这鱼有问题了,它是一条傻鱼!”

    没有理会成是非的胡言乱语,元夕从地上抓起还在胡乱翻腾的鱼,细细看了起来。

    “怎么?元大哥,你这是要看看这鱼是不是真的傻么?”

    一旁的吕关雎笑了笑,“小非,我看不是鱼傻,而是你傻!”

    “关关姐~连你也不信我,哼!”

    “不是不信你,而是有些事的确是超乎了你的想象,而未知的你,就只好用自己有限的想象力来丰富你的未知了。”

    元夕将鱼放在地上,看了眼河那边。

    想不到大师伯的功力已经这般厉害了,从水中将鱼击出不难,用马鞭卷住鱼身也不难,难就难在鱼身并未留下什么伤痕。

    鱼依然在地上打着挺儿,想必出水之前也是未曾受到半点震伤。

    师父曾对他说过,内力修炼到一定境界之后,就不再是积攒的过程了,而是运用。

    成是非瞪了元夕一眼道:“元大哥,咱们说钓鱼呢,你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元夕笑了笑,开口解释道:“我其实是想在告诉你,这鱼是怎么被‘钓’上来的。只不过这个‘钓’法有些难以想象而已。”

    “那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与其我说,不如我们再去河边看上一看,走,小非,你别忘了带上匕首,咱们在河边顺便将鱼给拾掇了,一会儿还能

    喝上几口鲜美的鱼汤。”

    用来熬煮鱼汤的是一个陶罐。

    不只是陶罐,成是非还从秦斫的马车上拿下来几壶酒还有一些盐巴香料。

    撒了香料之后,野兔的香味儿更甚,见元夕将野兔递向自己,正在煮鱼汤的秦斫笑了笑,转头对吕关雎说道:“吕姑娘辛苦一下,将这只野兔撕小些,我们吃着也好方便。”

    吕关雎看了元夕一眼,伸手接过野兔,又对元夕说道:“元大哥,山鸡是不是也快熟了?要不扒开来看看,我一起给撕开来。”

    “嗯~”

    元夕点点头,“应该是可以了,我这就就扒开瞧瞧!”

    秦斫看了元夕一眼,嘴角挂笑,这小子,还是要比他师父强些的。

    没由来地想起了云溪镇的那位兰花姑娘,秦斫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虽然四师弟看起来对前长公主有些不耐烦,可同样身为男人的他却知道,这位从未动过情的老四,只怕是也起了某种心思了。

    “秦师伯,方才您抓鱼的方法我还是没太想明白,一会儿您能不能再给我说上一遍啊?”

    同元夕一起将火堆向一旁移了移,正在用一根木棍扒拉土的成是非随口说道。

    秦斫收回思绪,笑了笑说道:“说不如做,要不待会儿你跳入河中,我将你钓出来,你就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了。”

    成是非吐了吐舌头,冲着元夕做了个鬼脸,笑嘻嘻说道:“那就算了,反正您这等功夫,我这辈子是学不会的了,知道那么多也没什么用。”

    土被挖得差不多了,坑内出现两个烧得干裂的泥蛋,元夕也不怕烫,从坑中迅速抱出来一个,将之放在地上,对成是非说道:“小非,大师伯可不是要教我们钓鱼的方法,他这手功夫其实是对内力的巧妙运用,你想想看,抓一条鱼能需要多大的内力?可若是将鱼这般‘钓’上来,那就需要通过师伯手中的那根马鞭,将内劲运用到水中,且恰好在鱼身底下爆发,将之震出水面,却又不伤鱼分毫,这就需要对内力的控制极其精准,再说将鱼卷住,其实你若是练得多了,这手甩鞭取物倒是可以做得到的。”

    “不错!”

    秦斫赞许地点点头,“元夕,你能做到么?”

    元夕想了想,“应该不行,不过大师伯若是愿意将马鞭借我的话,待会儿我可以试试去。”

    “好说,好说!”

    “那我也试试去!”

    成是非面露跃跃欲试之色,随后又抓了抓头接着说道,“不过,元大哥,你说起来容易,可我觉得好难,这内力怎么就能通过马鞭到水中了呢?怎么就能恰好将鱼震出水来了呢?”

    元夕笑了笑,“你当功夫是天生的呐,什么都不要练的嘛,有些人是想练而不得其法,我们有大师伯在这,你怕个什么!”

    说完将手按在一颗泥蛋之上,五指张开,掌心微微一按。

    泥蛋还是那颗泥蛋,好似并没有什么变化。

    成是非愣了一下,问道:“元大哥,你是不是嫌热?还是用木棍儿来敲吧!”

    元夕没有说话,而是拿出另外一颗泥蛋,突然将之抛向远处,顺手抄起放在秦斫身旁的马鞭,纵身一跃。

    “元大哥,你……”

    元夕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成是非一跳,他目光追随元夕而去,只见元夕一扬手中马鞭,鞭梢抽在泥蛋之上,一声轻响过后,泥土四溅,一个黄绿色的球便出现在众人眼中。

    手上动作未停,元夕再一挥鞭,将那个坠落的叶包鸡卷住,向回一拉,将之甩向吕关雎。

    “关关,用风卷残云一式。”

    吕关雎已将野兔分好放在洗净的石板上,见元夕将鸡甩向了她,便拍地而起,双手舞动,一记风卷残云使出,恰好将这只鸡卷在身前。

    面露喜色,吕关雎兴奋道:“元大哥,我做到了!”

    “再使云卷云舒一式!”

    元夕走了过来,将马鞭放回原地。

    “然后呢?”

    一招云卷云舒过后,包裹山鸡的叶子已被吕关雎送到身后,就只剩下一只光溜溜的鸡在吕关雎身前转动,不知下一步该如何的吕关雎忙问道。

    “然后我们开吃!”

    元夕说完,伸手在吕关雎身前抓住那只热气腾腾,飘香四溢的山鸡,将之放在石板之上。

    “好漂亮的流云手!”

    秦斫冲着吕关雎夸赞了一句,随后看向先前被元夕轻拍过的泥蛋,微微颔首。

    不愧是师弟看中的人,果然是聪慧过人,一点就透。

    “吃只鸡也让你们弄出这么多花样来,明明用棍子敲几下的事儿,非得秀一下自己的本事么?那我是不是也得露一手才有肉吃啊,正好另外一只……”

    话未说完,成是非便跳了起来,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元大哥,你是施展了什么法术么?这裹鸡的泥呢?”

    “那不在那呢么?”

    元夕冲着鸡下面的碎泥块儿努了努嘴。

    “不是,你是怎么做到的?刚刚我明明看你只是摸了一下而已!”

    “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况且,我可不只是摸了一下。”

    元夕笑了笑,“好了,快吃吧!”

    从吕关雎手中接过一只野兔腿,秦斫放下手中的木勺,拿起酒壶笑道:“人生多有不如意之事,能欢乐时且欢乐,酒浓肉香,今日我也恣意放纵一次,与你们三位小朋友喝个够!”

    若是陈芳早在这,定然会感到惊奇,因为在他印象中,他的这位大师兄,已经很多年没有笑过这么多次了。

    喝酒,吃肉,聊天。

    吕关雎觉得这位秦师伯说得对,人不能总活在悲伤之中。

    可她的心,依然有些惆怅。

    将来的她,真的能陪元大哥走那么长的路么?

    酒有很多魔力,但它最令人着迷的魔力,就是遗忘。

    壶酒在手,吕关雎脸上挂着微笑,看着元夕与成是非在那眉飞色舞,给秦斫讲述着元夕在平南城经历的种种事迹。

    可不知怎地,她的眼眶就热了起来。

    一碗鱼汤端至眼前,秦斫冲她点点头道,“我那位喜爱做饭的二师弟曾说过,这做饭的手艺虽然很重要,可若是想要吃得到美味佳肴,却是贵在食材,太过繁杂的烹饪方法往往会掩盖食材本该有的鲜香,或许这就是返璞归真的道理吧,有些时候,我们往往习惯将简单的事往复杂了想,便会因此乱了心绪,有时候,或许大家最在意的不是吃些什么,而是陪他吃饭的那个人而已,你认识元夕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在他心中,可曾在意过‘出身’二字?”

    “尝尝吧,这汤,味道不错!”

    吕关雎接过汤碗,抿了抿嘴唇,轻笑了一下道,“谢师伯~”

    秦斫有意压低了声音,正与成是非讲述自己与陈岁岁在云上城外相见经过的元夕并未听清秦斫对吕关雎说了些什么。

    成是非也是听得入神,趁着元夕喝酒的功夫,他咬了口鸡肉问道:“元大哥,其实我觉得岁岁大哥人还是挺好的,你说万一以后我要是跟他在战场上相遇了可咋办呢?”

    一口将所剩不多的酒喝光,元夕歪着脑袋说道:“咱不相遇不就是了?”

    “可我是巴州人啊?”

    “可我不是啊?”

    “……”

    成是非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还剩下小半壶,他气呼呼地转头看向秦斫,“秦师伯,元大哥他欺负我!”

    “呵呵~”

    秦斫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元夕说得对!”

    “……”

    “关关姐~”

    成是非又看向了正在喝鱼汤的吕关雎。

    吕关雎放下汤碗,笑了笑,抬手轻捋了一下发丝,“小非,这鱼汤很不错,你也尝尝吧!”

    说完拿起一只空碗,盛了一碗鱼汤。

    成是非伸出手来。

    汤碗却递向了他的对面。

    吕关雎瞪了他一眼,“想喝汤,自己盛去!”

    元夕接过鱼汤,喝了一大口,啧啧称赞道:“好汤,关关,这手捉鱼的功夫我很快就会学会的,以后我来捉鱼,你来熬汤。”

    “那我呢?”

    正在盛汤的成是非插了一句嘴。

    “你去跟岁岁打仗去吧!”

    元夕打趣了一句,吕关雎掩面而笑。

    “哼!”

    成是非盛好鱼汤之后,递向秦斫,“秦师伯,您快尝尝~”

    “好~好~”

    秦斫接过汤碗,突然问道:“小非,我知令尊亦是武学宗师,你有家传武学在身,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

    “啊?”

    突如其来的一问,令成是非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三个字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忙解释道:“秦师伯,我不是不愿意,我……我……”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舌头开始不听使唤,话怎么也说不利索了。

    “因为它!”

    秦斫一扬手中的汤碗。

    “真,真的?”

    “你要是觉得假,就当我没说过!”

    秦斫少有的开起了玩笑。

    “不,不……”

    成是非连连摆手,然后问道:“那我是不是该给您磕头了?”

    “哈哈~”

    秦斫大笑两声,“不急的,我这是先问问你的意愿,若真正拜师的话,还是要等令尊首肯之后方可。你若不愿,也就不用因此而麻烦令尊了。”

    “愿意,愿意,我愿意!”

    成是非连连点头。

    “大师伯,您说的是真的是真的?”

    元夕同样面带疑惑。

    秦斫点点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元大哥,你问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成是非的舌头又变得利索起来,连带称呼都变了。

    “师伯赶了好些年的车,也该找个接班人了,我看小非对我的马鞭很是感兴趣,应该会是个赶车的好把式,就起了收徒的心思。”

    “啊~~~”

    成是非闻言有些泄气,撅着嘴嘟囔道:“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天生根骨绝佳,是个练武奇才呢~”

    “师父,那您会不会教我武功啊?玄一门那个叫做‘高深内功’的功夫我能不能学啊?”

    “高深内功?”

    秦斫哑然失笑,看向元夕问道:“你师父告诉你的名字?”

    元夕点点头。

    秦斫轻笑了一下,对成是非说道:“只要你把马车赶好了,想学什么功夫,我都可以教你!”

    “太好了!”

    成是非兴奋地跳了起来,“到时候我也学着元大哥,自创一门功夫出来,元大哥,你的指法叫做惊雀指,到时我就练一门鞭法,叫做打牛鞭!”

    “原来那指法是你自创的!惊雀指,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秦斫喝了口酒,顺手捏起一颗石子,像远处一弹,“打下来!”

    元夕眼睛盯着那颗几不可见的石子,屈指一弹。

    远处传来一声脆响。

    “不错!”

    秦斫目露赞许之色。

    “你与那二人对战之时,师伯为了看一看你的功力深浅,因此才一直在旁袖手。他们二人虽算不上绝顶高手,但也数一流,能与之抗衡而不败,你做得很不错。”

    “而且你很聪明,战斗的时候还懂得用脑,这点很好,你之所以能够险中取胜,就在于此了。”

    被秦斫突然夸赞,元夕有些不太好意思,酒壶中已无酒,他刚要端起汤碗,吕关雎已将自己的酒壶递了过来。

    喝了一口酒之后,他问道:“大师伯,您看出来了?”

    “笑话,师父是什么人,还有什么他老人家看不出来的?”

    成是非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

    听成是非称呼自己为“老人家”,秦斫抬手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小非,你喝多了!”

    “师父,我可没喝多,这才喝了多点儿酒啊,再来几壶我也能喝了。”

    说完,一仰脖,将壶中酒喝了个精光。

    咂咂嘴之后,他晃了晃头,“别说,这酒,劲儿可真大!”

    说完,他就向后一仰,昏昏睡去。

    元夕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秦斫。

    “胡言乱语,略施小戒,让他睡一会儿吧!”

    “大师伯,您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吧?”

    “不错!”

    这时,吕关雎站起身来说道:“秦师伯,我也有些乏了~”

    “也好,那你去马车里先歇息会儿吧!”

    待吕关雎走远之后,秦斫看向元夕问道:“元夕,你恨你的师父么?”

    ————————

    西凉城最近似乎更加热闹了些。

    鸠摩罗战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凉州,生性好战的凉州百姓们这酒兴又比往日更盛了几分。

    各家酒肆老板都是眉开眼笑的,就算城内多开一家客栈也没有遭到同行们的排挤。

    其实,凉州民风纯朴,鲜有人会用下作手段欺行霸市,只不过凉州往来客商众多,很多中原商贩涌入凉州,凉州人算计不过中原商人,便暗暗联合起来,与中原商贩抗衡而已。

    这新开的客栈就是中原人开的,名曰,龙门。

    生意还很不错。

    客栈老板是个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

    若说他有做生意的本事,却也不是,店内生意之所以如此兴旺,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西凉城内,少有酒肆有人唱曲,偏偏这龙门客栈有。

    况且这唱曲的,还是个年轻的女子,虽终日以薄纱遮面,只露双眸,不得其容,但观其身段,就足以令一众酒客多流不少口水了。

    尤其是她走路的背影,能把人的眼珠子给晃下来。

    据客栈老板所言,这名女子乃其表妹,自幼失了双亲。

    曾有酒客趴在柜台上问那老板,为何你表妹总是以纱遮面?是怕见人咋地?难道咱们凉州人还会吃了她不成?

    说到“吃了她”这三个字的时候,其他酒客就在旁哄笑,

    “我说老常,就你这身子骨,我看是她吃了你还差不多!”

    “我可是听俺家婆娘说了,说是你家婆娘吃不饱啊,我看你还是别跟着咱们公孙小将军,小心在吐蕃人面前丢脸!”

    这名叫做常镇庆的汉子面色涨得通红,瞪了众人几眼,“那是你家婆娘胡说八道!”

    说完用力挥了挥胳膊,“别看老子长得瘦,浑身都是旮瘩肉,骑马杀敌,不在话下,现在乃非常时期,老子总在军中训练,因此才冷落了家里,也不怕告诉你们,趁着今日休息,老子定叫俺家婆娘上天!”

    啧啧声四起,更有人笑道:“那我看你得多喝上几碗了,还能借着酒劲儿多折腾会儿!”

    “你以为老子像你呢?”

    常镇庆面露鄙夷之色,回过头来再看老板,一等眼,“说呀!咋回事啊?”

    正随着众人哄笑的老板被吓得一哆嗦,忙赔笑道:“原来是位军爷~”

    说完,忙转身从柜台后捧起一小坛酒放在柜台上,向那汉子身前一推,“小店才开张数日,军爷就来赏光,这壶薄酒不成敬意,还望军爷笑纳。”

    常镇庆瞪了老板一眼,“瞧不起谁呢?你以为老子像你们中原人,喜欢占小便宜么?老子可不差这点酒钱。”

    说完,从怀中摸出十来文铜钱,拍在柜台上。

    拍完之后,似乎又有些心疼,手往后撤的时候,又按住了两枚。

    客栈老板装作没看见,笑呵呵地将其余铜钱收了,“是,是,官爷身居要职,怎会差了我这点酒钱呢!”

    一众酒客又冲着这边吵嚷道:“你这老板,不愧是中原来的,做生意鬼精鬼精的,就知道给当官的送酒,咱们同是酒客,怎就不送我一壶喝喝呢?”

    有人回道:“他们中原人不就那样么,还是咱老常有魄力,白送的酒都不要,要是我的话,早拿过来喝了,大不了以后多光顾光顾这家店就是了,他们中原人做生意,总会想办法给你找补回来的。”

    客栈老板本想习惯性地往掌心吐些唾沫,抹抹头发,想到眼下自己的身份,生生忍住了这种冲动,偷瞄了眼摆在柜台里面的小铜镜,然后爬到自己坐的椅子上,清了清嗓子,冲着吵嚷的人群奋力喊了一声,

    “诸位~”

    公鸭般的嗓音撕破了众人的声浪,刺激着每一位酒客的耳朵。

    霎时间,熙熙攘攘的大堂变得鸦雀无声。

    离客栈老板最近的常镇庆被这刺耳的嗓音吓得打了个激灵,一拍桌子,“他娘的,你这是做甚?吓死老子了!”

    客栈老板也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两个字,就会有这般效果,冲着常镇庆笑笑,他继续说道:“小店开张不过数日,能够得以为继,全靠诸位捧场,今日我也大方一些,诸位的酒钱,就打个九折吧!”

    “去他娘的~才九折,你打发叫花子呢?老子才不稀罕。”

    “老子不用你给打折,让你那妹子多唱几首曲儿,老子再来两壶酒!”

    “中原人果真这般小气,嗓门吊那么高,打了个九折,我说掌柜的,是不是觉得这九折喊得可豪气了?”

    嘲讽声四起,客栈老板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心意却是遭到如此待遇,好在他天生脸黑,面皮微红也看不出来,尴尬地笑了笑,他拱了拱手说道:“酒水薄利,打九折已经是咬牙了,既然大家觉得在下诚意不足,那我今日便豁出去了,大家的下酒菜,再打个八五……八……八折吧!”

    咬牙说出八折之后,不等众酒客搭话,他继续快速说道:“方才那位常大人问在下舍妹为何以薄纱遮面,我见诸位也是好奇万分,那我就给大家解一解疑惑。”

    听客栈老板说起这个,众酒客便来了精神,也没了再调侃他的兴致,一个个端着酒杯瞪着眼看向客栈老板。

    毕竟好奇心才是人最大的兴致之所在。

    “在舍妹年幼之时,家中突遭大火,其双亲皆葬身于火海,舍妹虽有幸得意逃生,却被大火烧伤了面部,因而才以纱遮面,免得吓到了别人。”

    “原来如此~”

    “真是可怜~”

    “怪可惜的~”

    “可惜什么?”

    “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了~”

    “哪里好?”

    “你不是明知故问?”

    “说得也是,不过,不看脸不就是了?”

    “啊呸!亏你说得出来这种话来,难道你过日子就只是为了这个?”

    说这话的酒客用手轻拍酒桌。

    懂得自然都懂,一众酒客哄然而笑。

    酒桌上的荤菜终究没有口中的荤菜来的带劲,尤其是这种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懂的话,才是男人们最大的乐趣。

    毕竟被窝子里的那种事,是男人们亘古不变的追求。

    客栈老板似乎没有听到众人的闲言碎语,他又奋力清了清嗓子,“舍妹早已到了嫁人的年纪,可……唉~”

    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继续说道:“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亲人,还请烦劳诸位帮舍妹寻个好人家,也算了了我这当哥哥的一番心思。”

    “却不知令妹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问话的正是多买了一壶酒的常镇庆。

    客栈老板闻声向常镇庆看去,拱了拱手说道:“要是能如军爷这般,在军中供职,那是最好不过了。”

    “我说掌柜的,你是瞧不起咱们市井百姓怎地?”

    有酒客不满道。

    “谁不想嫁个好人家?掌柜的这么说也合情理,只是……”

    男人们都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虽然这块儿玉,有些瑕疵,但并不耽误他们对她的欣赏。

    至少她的曲儿唱得是真好。

    还有那身段。

    啧啧啧~

    常镇庆一愣,咧着嘴,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掌柜的,我倒是想娶个小的,可咱家那口子不同意,况且,给咱做小的,那不是委屈令妹了么?”

    客栈老板有些愕然,此人心眼怎会这么直么?

    “呵呵~”

    咧着嘴干笑了两声,他冲众人拱了拱手,“诸位继续喝酒吧,在下忙去了!”

    常镇庆的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几个与之相熟之人便开始拿他打趣,就着打了九折的美酒,这滋味,怎一个美字了得?

    反正被调侃的人不是自己。

    男人终究是要颜面的,被众人调侃得面红耳赤的常镇庆终于明白是自己会意错了掌柜的的意思。地没有缝,门却是开着的,酒尚未喝完,他便提着酒壶离开了客栈。

    “我说老常,不等听了杨花姑娘的小曲儿再走么?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来了?”

    “不了不了,下次,下次~”

    常镇庆头也不回。

第二百三十六章 酒话 真言

    第二百三十六章 酒话 真言

    天刚擦黑,龙门客栈就打了烊。

    日将偏西的时候,客栈内的酒客就已走了个精光。

    醉客之意不在酒,没有杨花姑娘的小曲儿,这酒,喝起来就没甚意思了。

    客栈并无留宿的客人,毕竟是新店。

    阚画子窝在柜台后仔细照着镜子,左看右看,又举起手了中牛角梳,一边梳一边说道:“我的薇薇姑娘,你就不能多唱几首曲儿么?咱这客栈,本就没有人来投宿,就指着多卖些酒赚钱呢,现在可好,你这曲儿唱的少了,这酒卖给谁去?”

    柳薇薇半趴在桌上,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拎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瞥了阚画子一眼,没有理他。

    姚静致关好了门,转身小跑了回来,坐在柳薇薇身旁,冲着柜台那边招呼道:“先生,快来吃饭吧!”

    阚画子冲姚静致笑了笑,“马上,马上!”

    柳薇薇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放在鼻轻嗅了几下,面露陶醉之色,随后将之放在唇边,小酌一口,将酒杯放在桌上,伸了个懒腰,对姚静致说道:“静儿,饿了抓起筷子吃就是了,不用等他。”

    他,自然是那个依然在梳头的阚画子。

    姚静致抿着嘴摇了摇头。

    柳薇薇伸手揉了揉姚静致的头,轻笑了一下。

    转头看向阚画子,“你有完没完了?头发梳得跟狗舔的一样光溜给谁看?”

    正用双手沿着双鬓向后捋头发的阚画子一愣,随后一本正经道:“头可断,血可流,风度不能丢,这男人呐,相貌是天生的,可气质是要自己养成的,而这发型呢……”

    “行了,行了,你到底吃还是不吃?没看见静儿都饿了?”

    柳薇薇瞪了阚画子一眼。

    “姑姑,我还成,不算饿的,今日吃饭比往日还早了不少呢。”

    姚静致在旁小声说道。

    柳薇薇看了姚静致一眼,姚静致立刻把嘴巴闭上,低着头,不敢看她。

    姚静致是真的不太敢看薇薇姑姑的眼睛,无论姑姑是生气,抑或是笑,他都不敢看。

    先生曾为此笑话过他,只不过,笑话过后,先生又告诉他,这其实也没什么,不敢看是件好事,省得魂儿没了。

    先生的话吓了姚静致一跳,眼睛瞪得滚圆。

    好好的人,魂儿怎么会没了呢?

    先生就只是笑了笑,告诉他,你还小,有朝一日你长大了,就什么都懂了。

    说道有朝一日的时候,先生就莫名地笑了。

    阚画子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手中托着一个不大的酒坛子。

    夹了口菜的柳薇薇皱了皱眉,“说让你换个厨子你也不听,这菜做得这般口重,却是白瞎了我这壶酒了。”

    示意想要给自己倒酒的姚静致吃饭,阚画子自己倒了碗酒,将之推到柳薇薇身前,“是你那酒不行,所谓入乡随俗,在这凉州,就得喝西北的酒,来,尝尝这个!”

    柳薇薇摇了摇头,“这酒太烈了,喝不惯!”

    阚画子轻笑了一下,将酒碗拉了回来,端起一仰脖。

    “既来之,则安之,多年之后,这里只会有开客栈的杨树与杨花,世间却无阚画子与柳薇薇,你早晚都会习惯的。”

    酒碗落在桌上,阚画子抓起了筷子。

    皱了皱眉,他自说自话道:“明日我得找老黄聊聊了,这盐也是要花银子的,再说了,自己人吃饭,又不用卖酒,这菜做这么咸干什么。”

    正在端着碗奋力扒拉饭的姚静致抬起头,使劲嚼了几口,将口中的饭咽尽,冲着坐在对面的阚画子说道:“先生,我在给黄伯打下手的时候听他嘀咕过,这青菜太少了些,怕不够吃,所以放盐的时候就多放了些。”

    阚画子瞄了眼姚静致的碗,“好小子,难怪你只吃肉不吃菜呢……”

    “不是,不是~”

    姚静致连连摆手。

    “人静儿是舍不得吃,看把孩子给急的。”

    柳薇薇捏起一颗水煮花生,一边剥皮一边说道:“我说你又不缺银子,虽说这里青菜稀缺,可这点钱你还是花得起的吧?”

    “姑姑,我算了一下,这两日咱们的进账比前几日可是少了好几成呢~”

    偷瞄了柳薇薇一眼,姚静致小声说道。

    柳薇薇知道姚静致为何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来,玉手一扬,手中的花生划出一道弧线,砸在了姚静致的额头上,姚静致一缩脖,伸手抓起掉在桌子上的花生粒,放入口中。

    “傻静儿,你先生的钱多的是,要是靠卖酒为生,咱们早就饿死在这里了。”

    自斟自饮的阚画子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柳薇薇似乎没有什么食欲,只是在那剥着花生,小口小口地喝着从巴州带过来的酒。

    阚画子拿起了筷子,给姚静致夹了一筷子青菜,“静儿,吃些青菜吧,对身体好!”

    姚静致咧嘴一笑,“嗯!”

    就着碗中的青菜,扒拉两大口饭,姚静致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先生,凉州真好,总能吃上肉!”

    阚画子笑了笑,“喜欢吃肉就多吃些,好能长得更高些!”

    “那先生小时候要是生在凉州就好了!”

    姚静致面露遗憾之色,抓起一块儿熟肉,一边撕咬一边说道。

    “咯~咯~”

    柳薇薇突然笑出声来,伸手一点姚静致的额头,“静儿,你可真是个好孩子!”

    美人一笑,乃世间最美的风景。

    哪怕她笑所笑之人,是自己。

    男人绝不会因此而心生不满,反而会觉得荣幸至极。

    阚画子自然不会放过这般风景。

    只是他的目光,只在那张精致的脸上扫了一眼,便很自然地向下移去。

    由于身穿凉州服饰的缘故,想象中那颤巍巍的画面并未出现,阚画子暗道一声可惜,收回目光,他干咳一声,对姚静致说道:“食不言!”

    姚静致也不知道微微姑姑因何突然发笑,正咧着嘴跟着在那傻笑,见先生似乎有些不悦,才明白应该是自己说错话了。

    他没有问先生为何酒客们喝酒吃食的时候可以那般喧哗,他也没问先生为何先生与姑姑也可以在饭桌上聊着闲天,他只知道先生说过,“食不言,寝不语”。

    平日里他吃饭的时候是不会主动开口说话的,虽然先生的语气并不重,可姚静致的心中依然很是懊恼。

    快速将碗中的饭吃光,姚静致放下碗筷,对阚画子说道:“先生,我吃完了!”

    阚画子点了点头,“去吧!”

    姚静致轻轻松了口气,看先生的样子,好似不是很气。

    犯错误不可怕,最让人难以释怀的,是因为自己的错误而令自己在意的人,失望,伤心,或是生气。

    姚静致最在乎的人,就是阚画子。

    因为店中并无投宿的客人,客栈打烊之后,并无伙计留于客栈之中,收拾碗筷,给先生和姑姑烧热水的活计,便落在了姚静致的身上。

    像往日一般,吃完饭的姚静致向后厨走去。

    柳薇薇伸手抓起一块儿熟肉,撕下一缕肉丝,放入口中,细细嚼着。

    秀色可餐!

    阚画子真想立刻挥毫泼墨,将眼前这一幕落在纸上,这种冲动已不止一次涌上心头了,可他却从未动过一次笔。

    他怕。

    自诩天下画技无人能出其左右的阚画子,第一次对自己的画技产生了怀疑。

    画终究是死的,纵是他的画技再高,也无法将眼前之美尽现。

    柳薇薇微微蹙眉,吃个饭都不得安生。

    阚画子接连干了两碗。

    酒再烈,也压不住他心中的那份火热。

    压不住也得压。

    柳薇薇之所以选择同阚画子一起离开巴州,除了为了远离扬州那位一直惦记她的那个人,更主要的是,她相信阚画子。

    不是因为阚画子修炼了那种奇怪的功法,而是因为,她相信阚画子的为人。

    连师父都不会相信的她,竟然会相信总是色咪咪看着她的这个人。

    当然,她最为相信的那个人,却是不在这里。

    而之所以这般相信阚画子,是因为阚画子与那个人私交甚好。

    阚画子再倒一碗酒,柳薇薇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过来么?”

    如一盆冷水泼头,阚画子炽热的内心瞬间冷了下来。

    生来骄傲的他,自然是不会对柳薇薇用强的。

    一个人男人,若只想着用蛮力去征服女人,那与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阚画子没有告诉柳薇薇,他之所以愿意带着她远走西凉,根本不是因为那个宁云轻那个家伙。相反,虽然他也很痴迷于柳薇薇的美色,但对于宁云轻选择离开这件事上,他是不赞同的。

    极其不赞同。

    男人若真的爱一个女人,绝不是以得到她为最终目的,而是希望她过得幸福。

    端起的酒杯又放了下去,他摇了摇头,“没了楼主这层身份,想打探些消息可是没那么容易的,况且眼下凉州已无多少我可以调用的人了。”

    “更何况现在宁书生人在青州,就算他有心送信过来,只怕也没那么快的。”

    一声幽叹,柳薇薇伸手一抓,将阚画子的酒坛子提了过来,仰头便喝。

    阚画子从未见女子这般喝酒过,还是这般美的女子。

    一个求醉,

    一个已醉。

    酒坛落地,惊醒了两个人。

    泪水就像她心中那抑制不住的思念一般,喷涌而出。

    看得心都碎了的阚画子想安慰一下柳薇薇,抬起的手臂却没有放下去。

    他不敢。

    柳薇薇却突然一下子趴到了他的左肩之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又是一声叹息。

    叹息过后,阚画子端起酒碗,梗着脖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之所以梗着脖子,自然是怕自己的脸与她的头,离得更近。

    还是因为不敢。

    不敢,是因为足够喜欢。

    真正的喜欢,是不会有轻薄的念头的。

    难熬,真的很难熬,阚画子已经很小口地喝了,可当酒碗见底的时候,她依然在他的肩头上抽泣。

    喝酒的时候,他起过无数次念头,想将她抱在怀中,告诉她,没了他,可是还有他。

    可惜,念头终究只是念头,就好像那四季之始的梦一样,梦时令人陶醉,梦醒之后,却愈发让人惆怅。

    因为这一切,都只是虚妄。

    柳薇薇是个聪明的女子,而聪明的女子,是不好骗的。

    阚画子没有想过要骗她。

    虽然思念也是一种幸福,可人终究不能活在幻想与期待之中。

    当酒坛子落地的那一刻,阚画子知道,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了。

    离开巴州的时候,柳薇薇第一次动用自己身为初任“情主”的权力,就是给“诗主”宁云轻送去一封密信。

    这也是她唯一一次动用“情主”的权力。

    虽说青州与凉州相距万里,可若姓宁的有心,以他的手段,自然可以将消息送到凉州。

    没有消息,就是柳薇薇最不愿收到的消息。

    肩头终于不再抖动,阚画子如释重负,轻轻吐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柳薇薇的肩头。

    说拍,其实也算不上拍,不过是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而已。

    柳薇薇直起了身子,背过身去,用衣袖拭了拭眼睛。

    “想喝的话,我陪你!”

    阚画子有些恨自己,他从未有过如此口拙的时候。似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一张嘴,却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漂亮。

    如果柳薇薇是个男人,这话说得就很兄弟了。

    可惜她不是。

    深吸一口气,柳薇薇转过身来,看着脸似乎变得更黑的阚画子,瞪了一眼,“怎么?想趁机把我给灌醉了?”

    “没……没有的事,你……你怎……怎么这样想我……我呢?”

    阚画子脸涨成猪肝色,忙解释道,“我……我……”

    见阚画子面露窘相,柳薇薇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想不到堂堂‘画主’大人也有这般难堪的时候!”

    阚画子白了柳薇薇一眼,站起身来,又去柜台后取了一坛酒。

    还有一个空碗。

    拍开封泥,阚画子自己倒了一碗,将酒坛放于桌上,不再理会柳薇薇。

    那个空碗却被他放在了柳薇薇的身前。

    “喝就喝,醉就醉,你要有这个胆子,姑娘我认了!”

    说完,柳薇薇自己倒了一碗酒。

    端着酒碗的手抖了一下,阚画子没想到柳薇薇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微顿片刻,他将碗中酒一

    饮而尽,轻轻摇了摇头,“身为男人,我自然有这个胆量!”

    瞥了柳薇薇一眼,他继续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

    柳薇薇的眼神有些迷离,端着酒碗微晃着身子。

    “女人的话啊~”

    阚画子摇了摇头,“不可信!尤其是醉话。”

    “那又如何?你若得逞了,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又有何区别?”

    “别把我想的同那些男人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说来说去,还不是惦记我的身子?”

    “非也,我是惦记你的人!”

    “这又有什么区别?”

    “自然有!”

    柳薇薇嗤笑道:“男人呐,没一个好东西,怎么?陪你睡觉还不满足,还要女人心甘情愿地为你洗衣做饭,柴米油盐,最后熬成一个黄脸婆,这就是你所谓的区别么?”

    “生活不就是如此么?那我且问你,如果是他的话,那你会不会愿意去做那些事呢?”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随后痴痴说道:“衣带渐宽终不悔……男人啊,是女人这辈子都躲不过去的劫!”

    看着柳薇薇那说不出是笑,还是哭的脸,阚画子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堵得慌。

    他娘的宁云轻,这么好的女人,竟然一点也不知道珍惜。

    拎起酒坛,看了眼柳薇薇的空碗,阚画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之斟满,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我想忘了他……”

    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柳薇薇盯着阚画子。

    阚画子明白柳薇薇的意思,只不过,他坚信她醉了。

    “你喝多了~”

    “我就是要醉,醉了才好能忘掉一切……”

    一只手搭在阚画子的肩上,柳薇薇喃喃道:“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会对我好的……”

    身子微震,阚画子挪了挪身子,“你这又是何必?”

    “都开始张罗给我找男人了,与其便宜他人,还不如留给你自己……”

    阚画子喝了口酒,“有些故事,编得像,他们才会信!”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柳薇薇似乎没有在听阚画子说的话,又或者,她根本没有在意这些。

    阚画子皱了皱眉,“你小瞧我了,我若真想,又何必要等到今日?”

    “是不想,还是不敢?”

    自己倒了碗酒,柳薇薇端起酒碗,翻了翻眼睛,“今日?”

    酒水在碗中荡漾着,却未洒出一滴出来,,“有朝一日的日?”

    “什么有朝一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阚画子夹了口菜,“其实老黄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这肉煮得别有一番滋味。”

    “呵~就你这样,还男人?”

    柳薇薇嗤笑了一下,将碗中的酒喝尽。

    将手中的筷子放下,阚画子挺了挺腰,正色道:“这才叫真男人!”

    “真男人?守着风花雪月秋香这三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而做那柳下惠?我看你是舍不得你这身功力吧!”

    阚画子摇了摇头,“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看出来什么?”

    “她们都是他的人。”

    “他的人?”

    柳薇薇皱了皱眉,随后惊呼道:“是他?可,为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至于为什么,你说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以你的长相,的确不难猜,以他的性格,也的确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你这么说,可就有些过分了!”

    “难怪你会主动请缨来到巴州,想必那时候已经做好打算了吧!”

    “不然呢,莫非你真的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来的?”

    柳薇薇瞪了阚画子一眼。

    阚画子嘿嘿笑了两声,端起碗喝了一口酒,稍微向柳薇薇那边探过头去,故意压低嗓音说道:“薇薇啊~告诉你个秘密!”

    “没兴趣!”

    柳薇薇捻起一块儿熟肉,慢慢嚼着,却是没了方才的醉态。

    女人的话,果然不可信。

    阚画子尴尬地笑了笑,“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你姑且听听就好。”

    柳薇薇瞥了阚画子一眼。

    “其实我那个功法,也未必需要一直保持元阳之身的。以我现在的状态,若想功力有所突破,其实是需要找到一个心爱的人,与之双……”

    “就这?你以为我会对这个感兴趣?”

    柳薇薇打断了阚画子的话,“别想着我能帮你,机会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想!”

    听柳薇薇这般说道,阚画子的面皮变得愈发黝黑。

    女人果然不能惹,尤其是好看的女人。

    难看的女人撒起泼来让人恶心,好看的女人讲起理来叫人词穷。

    端起酒碗站起身来,阚画子抓着筷子坐在了柳薇薇的对面。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怕我会忍不住!”

    “你会忍不住?我可听说了,你画那些画的时候,可是堪称圣人的。”

    “你又是那些庸脂俗粉所能比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你才这般对我?”

    阚画子沉默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抬头看向柳薇薇,目光清澈,“因为真的喜欢,所以才不愿你受委屈!”

    柳薇薇的眼圈又红了,这次却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钟情于他,你还会对我这么好?”

    “我说过了,是因为真的喜欢啊!”

    阚画子的目光之中尽是温柔。

    “可你这样,我会觉得对不起你的!”

    阚画子笑了,“我是你大哥嘛,大哥对你好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再给自己倒了碗酒,将酒坛子放在自己这边,“你还是喝那壶吧,酒喝完了,我再给你弄来就是了,之所以要你尝一尝凉州的酒,不过是为了让你忘掉割鹿楼的柳薇薇而已。”

    “至于静致,他将来会有他的生活,我虽收了他为学生,可他却未必要跟在我身边一辈子,人总是要走自己的路。”

    “所谓忘掉,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柳薇薇长叹一口气,抓起酒壶,却又放下,“算了,还是少喝些,省得醉了还要被你给占了便宜!”

    阚画子嘿嘿笑了两声。

    “至于静儿,我明白你话里的意思,以后我只看着他读书就是了,其他事我就不瞎操心了!”

    说完,她盯着阚画子突然问道:“那个常镇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镇庆,哈哈,哈哈哈哈~”

    阚画子突然大笑起来,一时间竟笑得直不起腰来。

    看着狂拍桌子,乐不可支的阚画子,柳薇薇一头雾水,“你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阚画子强忍住笑意说道:“真他娘的是个好名字,一个字,绝!”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在说什么呢?究竟是什么事,能把你笑成这样?”

    “没,没什么~”

    阚画子摆摆手,终于忍住了笑意,瞪眼看向柳薇薇,“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那你可得好好向姓宁的请教请教了……”

    说到这,阚画子突然闭了口,心中有些懊恼,怎么又提起他来了。

    好在柳薇薇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问道:“一个名字而已,我有什么需要问他的?”

    “对,对,就是一个名字而已~”

    阚画子打了个哈哈,继续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已经被那位公孙小将军给盯上了。”

    “盯上我们?为什么?”

    “能被盯上并不意外,毕竟公孙日月负责整个西凉城的安危,我们的出现,虽然算得上合情合理,却并非合时宜。”

    “你是说……吐蕃?”

    阚画子点点头,“不错,说起来,咱们这位西凉王才是我们中原人的骄傲啊!还有镇北王,若是无他们戍守疆域、抵御外族,咱们中原那几位王爷,又怎么会有机会在那争来争去的?”

    柳薇薇有些意外地看了阚画子一眼。

    阚画子知道柳薇薇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他捏起一粒花生,细细嚼着,接着说道:“是不是觉得这话从我的口中说出来,有些可笑?”

    柳薇薇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而已。”

    “是因为我之前做过的事?”

    柳薇薇抬手捋了捋额前几根有些散乱的头发,端起酒杯,冲着阚画子示意道:“敬你!”

    这次轮到阚画子有些意外了,端起酒碗,他说道:“有些受宠了!”

    干了碗中酒,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满是豪迈地说道:“大丈夫,当有所为!”

    柳薇薇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白了他一眼道:“这就醉了?”

    阚画子抓起了酒坛,仰头猛灌一气,将酒坛子重重墩在饭桌上,他一抹嘴问道:“爷们儿不?”

    柳薇薇撇了撇嘴,“真不知道你们男人是怎么想的,喝几口酒就爷们儿了?”

    阚画子摆了摆手,“你不懂,这不是酒,是痛快!”

    “痛快?”

    “不错!真他娘的痛快!”

    “怎么就痛快了?”

    阚画子笑了,却没有解释。

    方才柳薇薇敬他那杯酒的时候,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以前从未见到过的眼神。

    他读懂了这个眼神。

    那是一种肯定。

    能让女人,尤其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肯定,那是一件很让男人骄傲的事情。

    毕竟,她是不可能在清晨睡醒之后对他说出那句话来的。

    因为他没有机会,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日久生情毕竟是要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之上,阚画子知道,就是姓宁的不会再出现在柳微微的身边,他也不会成为柳薇薇的枕边人的。

    酒终究是会醉人的,而现在求醉的人,是他阚画子。

    认命,不过就是一个念头而已。

    一屁股坐在条凳上,他自说自话道:“帮他们做了那么多事,现在老子不欠他们姓袁的了,至于那高官厚禄,本就非我所求,现在,我阚画子要为我自己而活。”

    柳薇薇神色有些动容。

    她一心想要脱离那个人的掌控,却忽略了那个将自己扶养成人的师父。

    虽然她知道师父将她带大是有自己的计划,可这份养育之恩,却是不争的事实。

    桌子对面,阚画子似乎真的有些醉了,一个人在那絮絮叨叨地说着:“西凉是个好地方啊~你看看这里的人,我们的酒为何卖得那么好?”

    说到这,他抬起眼皮看了柳薇薇一眼,“当然,你的曲儿唱得也好!”

    “这是我们家,可别家呢?没有唱曲儿的,不一样门庭若市,热热闹闹的?”

    “说到底,还是这凉州的汉子,心里痛快,痛快得很呐~”

    “比起凉州的汉子来,我们中原人呐,不如啊~”

    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们的骨子里少了些血性,少了些恨!”

    “凉州人为何看不起咱们中原人?是因为咱们中原的商人,在看待事情上,习惯性地去权衡利益得失,而这权衡到最后,或许解决问题的方式,就变成了钱。”

    “钱呐,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可有些东西,他是钱能衡量的么?”

    “连他娘的那件事都能用钱来买,这都他娘的是什么世道?”

    “饱暖思淫 欲,圣人说得有道理啊~”

    “这天下,也该乱一乱了,乱了好啊~”

    “人人都想着保命,就顾不上其他了~”

    “听说吐蕃那边的姑娘竟然会让人随意贩卖,你说说看,这他娘的是人干的事么?”

    “老子要去解救吐蕃的姑娘去,老子最是见不得女子受委屈了~”

    “干他娘的~”

    酒坛子落在地上,喝了一肚子酒,又吐了一肚子酒话的阚画子一头栽在饭桌上,动也不动。

    “哎~哎~画画的~”

    柳薇薇抓起几颗花生,向阚画子的头上扔了过去。

    阚画子依旧动也不动。

    “这就醉了?”

    柳薇薇将信将疑,站起身来,走到阚画子身旁,用手推了推他。

    “静儿~快过来~”

    叮嘱姚静致将其先生扶到房间休息,柳薇薇轻叹了口气

    ,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恨?为什么要恨?”

    元夕满是疑惑,反问道:“大师伯,您为何要这么问呢?”

    秦斫看着元夕那双清澈的眼睛,笑了笑,“那我再问你,这么些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是谁?”

    “这个自然有啊,我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元夕随口说道。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他吐了吐舌头,咧着嘴笑了笑,继续说道:“大师伯,我问过我师父啊,可他却不告诉我,您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世啊?能不能告诉我?”

    见元夕的眼神之中带着些许期许,秦斫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你的身世,我的确知晓,不过既然你师父并未将之告诉于你,想必自有他的安排,我就不在这里多言了。”

    元夕用木棍扒拉了几下火堆,笑了笑说道:“没事儿的,师父说了,我早晚都会知道的。”

    人往往用着最不经意的语气,说着最失望的话语。

    如果说有师父山居士在身旁的话,元夕的心绪绝不会像现在这般低落。

    转头看了眼马车那边,元夕的眼神又亮了起来,顺手抓起一颗石子,他轻轻一甩胳膊,将石子远远地扔入河中。

    将元夕的情绪变化尽收眼中,秦斫喝了口酒,又问道:“那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恨你师父么?”

    “先别急着回答我!”

    制止住刚要开口的元夕,秦斫看着元夕双眼,“不要因为我是你的师伯,而觉得有些话不当讲,师伯只是想知道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当然,你若不愿意告诉师伯,也可以不讲,没有关系的。”

    元夕见秦斫神情严肃,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大师伯,其实也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要说恨,肯定算不上恨,不过小的时候还是有些怨师父的。”

    说到这,他偷偷看了秦斫一眼,“大师伯,您不会去跟我师父说的吧?”

    秦斫笑吟吟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酒壶递了过去,“少年郎,酒量还不小,这壶中还有少半壶,你若不嫌弃的话……”

    “不嫌,不嫌~”

    元夕将秦斫的酒壶接了过来,将剩余的酒倒入自己的空酒壶之中。

    见元夕如此率性,秦斫心中对这个师侄更是喜欢,笑了笑说道,“能有怨气,才是正常,生为人子,你若不想不怨,那才是不该的事。”

    元夕喝了口酒,将酒壶提在手中,轻轻晃动着,“小时候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听师父说,我那时候总是吵嚷着要娘亲,很是让师父头疼呢。”

    “能将你一个孩子带这么大,也的确难为他了。”

    秦斫叹了口气,“元夕,师伯对你没有过多的要求,只希望将来你在知道事情真相之后,还能如今日这般不会怨恨你的师父。”

    “师父说过,当人习惯了某种生活之后,对于曾经种种,或许就不再那么执着了。”

    元夕冲着秦斫笑了笑,“大师伯,您放心好了,这些年里,我早已把师父当成我最亲的人了,将来见到我的爹娘之后,我肯定是不会怨恨我的师父的。”

    “那你会怨恨你的父母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为何会同意你师父将那么小的你带走?”

    元夕有些意外地看了秦斫一眼,心道,自己这位大师伯怎么这么喜欢给人提问题。

    抓了抓头,他摇了摇头,说了句,“不知道!”

    “为什么?”

    秦斫追问了一句。

    元夕低头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地说道:“大师伯,在我的记忆中,根本没有爹爹与娘亲的存在,对我而言,小时候,他们的存在更像是一种证明,证明我元夕不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而已,而长大了之后,我也曾想过您方才问过的问题,可我想不出答案,而师父也没告诉我答案,但我想说的是,这个答案,对我而言,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能被师父带大,不是一件让我觉得委屈或是难过的事,相反,从小到大,我觉得我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望着元夕那张真诚的脸,秦斫突然有些后悔。

    可若不问,他又无法确定元夕是否真的就应该是他们想要的那个人,哪怕元夕是霍弃疾的弟子。

    哪怕最初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他的师父,霍星纬。

    当年选中元夕,是因为元夕的特殊身份,而如今的对话,则是为了看一看,霍弃疾究竟有没有把当初那个孩子培养成他们想要的人。

    好在霍弃疾没有令他们失望,而元夕,更是令他惊喜有加。

    “元夕,那师伯再问你一句,你是如何看待‘立命安身’这四个字的?”

    还来?

    元夕挤出一丝笑来,喝了口酒,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道:“大师伯,是不是我说的不好,咱们玄一门就不承认我这个弟子了啊?”

    “哈哈~”

    秦斫大笑两声,摆摆手说道:“没有的事,你元夕既然是师弟收的弟子,自然就是我玄一门中人,师伯问你这些,不过是随便聊聊而已。”

    “随便聊聊?真的就只是随便聊聊?”

    元夕满脸狐疑。

    “你这小子,怎么?连师伯的话都信不过?”

    “不是,不是……”

    元夕吐了吐舌头,有些为难道:“可是大师伯,您问的问题,可一点也不像随便聊聊的样子啊~”

    “问不可随便问,答却可随便答,你心中作何想,照实说就是了,师伯又不是在考究你的学问。若是实在不知说些什么,也是无碍的。”

    元夕挠了挠头,想了想说道:“大师伯,在下山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哦,对了,忘了对师伯您说了,我自小被师父带到了平南城南部天虞山上,山下有个庄子,叫王李庄,我们在山上用的很多东西,都是与山下王李庄村民家中换来的,尤其是赵大伯家,我经常去他家去换,赵大伯是个猎户,靠打猎为生……”

    元夕所说的话似乎有些答非所问,可秦斫并没有打断元夕的话,而是静静地听他说着自己在天虞山长大的故事。

    说着说着,元夕一拍脑门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师伯,我好像并没有回答您的问题!”

    秦斫笑了笑,“这也是一个答案,只不过这个答案是你师父的,或者说,是你师父的一小部分答案,却非你的,你可以想一想你下山之后所发生的事,也许就有自己的答案了。”

    听秦斫这般说道,元夕想了许久,脑海中将下山之后自己所经历的事都想了一遍,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只好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见元夕拧着眉头不说话,秦斫笑笑,随口说道:“可曾听过太史公说的那句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元夕点点头,“语出自《货殖列传》,原文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力往’。”

    然后问道:“大师伯,您这是要考校我的学问吗?”

    秦斫看着元夕那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禁莞尔,“怎么?莫非是你学艺不精,怕师伯问不成?”

    元夕吐了吐舌头,“我是怕丢了师父的脸~”

    “你若成竹在胸,又岂会怕落了师弟的脸面?看来是师弟这位先生当得不太称职啊~”

    秦斫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不是,不是,师伯尽管问就是了,就算弟子答不上来,也是因为弟子顽劣,而非师父之过。”

    煮鱼的汤罐还在咕嘟嘟地冒着小泡,手中无酒的秦斫端起了汤碗。

    元夕见状,忙放下手中的酒壶,将秦斫的汤碗接了过来。

    接过汤碗,秦斫喝了一小口,点点头道:“这汤,真是越熬越浓啊~”

    正给自己盛汤的元夕随口应了一句,“是大师伯您的手艺好!”

    “哪里哪里,比起你二师伯的手艺来,可差远了!”

    再喝一口鱼汤,秦斫又问道:“治大国若烹小鲜,是也不是?”

    正喝鱼汤的元夕悄悄地翻了翻眼睛,然后笑着说道:“圣人所言,自然是了!”

    “既然如此,那治大国岂不是如煮鱼汤这般容易了?”

    看了眼还在昏睡的成是非,元夕突然有些想笑,想来能成为大师伯的弟子,小非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将碗中的鱼汤一口气喝光,元夕咂咂嘴,眼珠儿转了转说道:“治大国如何,弟子不敢妄言,不过这烹小鲜,弟子虽不擅此道,却也自己为厨多年,倒是能说上几句。”

    “哦?那你且说说看!”

    秦斫笑笑,以师弟的秉性,想必隐居的这些年里,烟火气都只落在眼前这个孩子身上了吧。

    “这做饭一事,看似简单,却非易事,能做熟,是一个层次,而做好,则又是另外一个层次!”

    “不错!做熟或以裹腹,可这做好,可就不单单是吃饱这么简单了。毕竟生而为人,我们所追求的,可不单单是活着这么简单。”

    秦斫随手抓起一根树枝,轻敲煮鱼汤的瓦罐,接着说道,“何谓国?又为何要治国?一个人活着逍遥又自在,无拘无束,为何有那么多人会认同国的存在?”

    “相比这茫茫天下,我们个人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了,纵是有以一挡百之力又能如何?在山洪面前,不还是只有逃命的份儿?”

    元夕似乎有些明白秦斫说这些话的意思了,他想了想,然后问道:“可是大师伯,虽然师父教我学问,授我武艺,可那庙堂之高,离我甚远,就算我有凌云之志,也未必能得偿所愿吧?”

    秦斫看了元夕一眼,反问道:“你下山才多久?就得到了一城守将的赏识,给你实权,甚至连自己的宝贝女儿都舍得许配与你,你更是与巴州王世子结为异姓兄弟,这般看来,这庙堂对你而言,高么?”

    元夕面露苦笑之色,“大师伯,您可别挖苦我了~”

    “非也,吕一平与范立业之死,乃是命数,亦是劫数,元夕,不知道你师父有没有对你说过这样一句话?”

    “大师伯,是那句话?”

    元夕瞪大了眼睛。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元夕摇了摇头,“师父没说过!”

    这回轮到秦斫苦笑了。

    见秦斫神色似乎有些不自然,元夕问道:“大师伯,怎么了?”

    秦斫微微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罢了,不过你现在知道这句话也为时不晚。”

    说完,他正色道:“元夕,你且听好了,这句话,乃我玄一门祖训,是每一个门内弟子需牢记在心的一句话。”

    见秦斫这般严肃,元夕也认真地说道:“大师伯,我记住了!”

    “嗯~”

    秦斫点点头,“下面接着说方才没有说完的话,元夕,你是如何看待太史公那句话的?人追名逐利究竟是,还是不是?”

    “是!”

    元夕回答得如此干脆,着实令秦斫有些意外。

    “哦?你且说说看!”

    “这与吃饭乃同理,世间生灵,活下去乃生存之根本,而活下去这个想法,在我看来,就是最根本的利。”

    秦斫微微颔首,“说得不错,继续说下去!”

    “啊?还要说?可我已经说完了啊?”

    见元夕一脸懵的样子,秦斫不禁开怀大笑,“说完了?好,说完了好啊!哈哈哈~”

    笑过,他再问道:“是不是你认为,吃馒头是利,吃肉亦是同理,并无什么区别?”

    “嗯,大约是这么个意思,不过也不尽然,其实我也能知道古之圣人为何会说出‘饱暖思淫 欲’这样的话来,可我认为,即便是‘思淫 欲’也未必就是坏处。”

    “你这说法却是新颖,小心被那些读书人听了去,用口水淹死你!”

    元夕咧嘴笑笑,拍了拍胸口说道:“我才不怕,畅所欲言总好过道貌岸然,单说平南城那松竹馆,可是他们读书人最爱流连之地,话说得再好听又有什么用?”

    “好小子,这话师伯爱听!”

    含笑冲元夕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元夕嘿嘿笑了两声,接着说道:“远的不说,就说我自小长大的王李庄,庄子里的大伯们,谁都不会嫌家里的地多,宁可自己多受些累,也想多打些粮食,不是他们能吃得更多,而是他们可以用多余的粮食,从赵大伯家中换些猎物回去。再说到赵大伯,他打了两只野兔,就够一日的口粮了,可赵大伯每次上山,哪怕涉险,也要多打些猎物回去,其实就是为了跟乡里其他人家换些自己没有的东西。若是想去镇上打些成色好的酒回来,那就需要更多的粮食,或是更多的猎物,当然,也会受更多的累。可赵大伯端起酒杯那一刻的喜悦,远比他每日能够吃饱饭要大得多得多。”

    “这些道理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是,也不是,因为师父对我说过,交换,才是这世间最为公平的得到的方式。”

    “如此说来,你师父是不是还对你说过,所谓‘士农工商’这也是一种偏见喽?”

    “嗯,师父的确说过,而且师父还说过,那些读书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语来,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偏见,众人皆该平等,何以要分个高低贵贱出来?”

    秦斫沉默了,元夕的这种说法,又或者说他那位小师弟的想法,无疑是绝对离经叛道,哪怕他是玄一门的弟子,哪怕他是霍星纬的儿子。

    因为他知道,只要有皇权存在,这世上就不会存在所谓的众人平等。

    有些话,再谈不下去了。

    是不是元夕,可不是他秦斫说了算,不过在他看来,元夕很不错,真的很不错!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万事皆在人为

    成是非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揉了揉额头,左右看了几眼,见元夕就坐在他旁边,便爬起身来,挨着元夕坐下,随口问道:“元大哥,我师父呢?”

    “在那边!”

    元夕顺手一指,然后问道:“还迷糊呢?”

    成是非用手搓了搓脸,抓起水囊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擦了擦嘴巴,有些疑惑道:“好多了,今日也不知是咋了,才喝了这么点儿酒就醉了,真是奇了怪了。”

    元夕看了眼成是非,笑了笑说道:“兴许是因为大师伯收你做弟子,你太过高兴,所以才醉了。”

    “高兴也会醉?”

    成是非疑惑道,“元大哥,你是在唬我呢吧!”

    元夕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打趣道:“我们的成大侠可是只喝一壶酒就醉了,莫非你认为是这酒有问题?”

    酒是秦斫车上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成是非紧张地向秦斫那边张望了几眼,用肩头撞了一下元夕,埋怨道:“元大哥,你可别乱说啊,我可没这个意思,这要是给我师父听见了,他老人家一个不开心,改了心思,咱俩可就做不成师兄弟了。”

    听成是非称呼大师伯为老人家,元夕呵呵笑了两声,拍了拍成是非的肩头,“小非,你果然很会说话,难怪大师伯这般喜欢你?”

    “啊?真的么?是方才师父对你说的么?”

    成是非一脸兴奋,咧着嘴看着元夕。

    “你猜呢?”

    元夕眨了眨眼睛,然后站起身来对成是非说道:“你快调息调息吧,去去酒气,一会儿我们出发,回平南城。”

    “嗯!”,成是非应了一声,盘膝而坐,原地开始调息。

    元夕自然知道成是非为何会昏睡过去。简单来说,成是非的确是醉了,可他醉得这般快,却是因为秦斫的手在成是非的肩头按了那么一下。

    秦斫不过是用内力将成是非体内的酒催动了一下,令酒力更快的扩散到成是非全身。

    当然,秦斫的内力也如如涓涓细流般流入到成是非的经脉之中。

    成是非之所以未能觉察出来,除了一些醉意之外,更主要的是流入成是非体内的内力很少,犹如滴水入河般,微乎其微。

    秦斫此举当然不会另成是非的内力有所增加,更不会就此打通成是非的奇经八脉,令其成为绝顶高手,不过这些内力,却对成是非将来修炼玄一门内功大有裨益。如此看来,在秦斫心中,已经认定成是非就是自己的弟子了。

    元夕虽身怀“高深内功”,却不知秦斫此举还有这么一层意思。他只是以为秦斫是为了令成是非昏睡过去,毕竟有些话,当下还不便当着成是非的面去说。

    比如,秦斫为何会突然收成是非为弟子。

    自然不是因为成是非的资质够好,因为成是非的根骨虽说不差,但却算不上顶尖行列,且其已修行家传武学多年,再投他门,乃是大忌,玄一门乃武林大派,更是该注重此事,免得落下一个仗势欺人的话柄。这也是为何秦斫对成是非说要随他去武馆拜会一下成云德的缘故。

    秦斫之所以收成是非为弟子,不是一时意起,而是在他来此之前,就已做好的打算。

    除了元夕的缘由外,更重要的是,成是非的爹爹,是成云德。

    冀州,苍岩门的成云德。

    当元夕听秦斫说起是为了成云德而收成是非为弟子时,依然很是不解。哪怕是有事需要成云德相助,撇开交情不说,付出酬劳就是了,何以要收成是非为弟子呢?

    秦斫告诉元夕,对成云德而言,或许这就是最好的酬劳。

    至于他有什么事要去找成云德,元夕没问,他也就没有对元夕讲。

    说道最后,秦斫笑了笑,成是非这孩子不错,收他当弟子,不亏。

    另外,秦斫还告诉元夕一些关于玄一门的事,以及他为何要到巴州来。

    当元夕得知玄一门之下还有个叫“一二三”这么个组织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何师父每年都会带他去固定的几个酒家去喝酒。

    秦斫给了元夕一个牌子,铜质,正面刻有“玄一”二字,背面是一个太极双鱼图案。

    元夕接过牌子随口问道:“大师伯,是不是给了我这块儿牌子,才算是承认我是玄一门的弟子了?”

    秦斫笑了笑,说了句,“算是吧!不过你是师弟的弟子,有没有这块儿牌子,师伯也把你当作咱们玄一门的人。”

    摸着这块儿冰凉的牌子,元夕心中忽然有种莫名的触动。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归属感。

    秦斫告诉元夕,拿着这块牌子,他可以去任何一个“一二三”组织中去打探消息,当然,金钱上的帮助也是理所应当的。

    元夕问为什么,秦斫笑了笑,随口说道,因为这快牌子是玄一门的象征,“一二三”乃玄一门设立的组织,自然可以做这些事。

    不过秦斫又叮嘱了元夕一句,只可打探消息,不可命令“一二三”的人为自己做事。

    元夕倒也没想过自己会命令别人做事,应了一声,便将这块牌子揣入了怀中。

    此外,秦斫还对元夕说了另外一些事,当听大师伯说起大晋王朝的覆灭,皆在玄一门的预料之中,或者说,这也是玄一门想要看到的结果之后,元夕极为震惊,而当他知道缘由之后,却又沉默了。

    沉默不是因为他懂了,而是因为他不懂。

    毕竟,他还只是个少年。

    他更是不懂,为何大师伯会称之为“责任”。

    玄一门,究竟是怎样一个门派呢?又或者说,他真的就只是一个门派么?

    二人聊过之后,秦斫告诉元夕,自己在成是非的体内留了极少的内力,让元夕提醒在成是非醒来之后运功调息一番,但先别告诉他这件事。

    至于秦斫所说的其他事,无需他叮嘱,元夕也不会对成是非说的。

    说完之后,秦斫便走到河边静坐休息。

    伸了伸懒腰,元夕转头回望马车方向,静静听了片刻,吕关雎的气息均匀且绵长,应该是在熟睡,元夕想起大师伯问过自己话,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刚巧成是非运功完毕,见状问道:“元大哥,你在那傻笑什么呢?”

    元夕干咳一声,瞪了眼成是非,眼珠子一转说道:“还能笑什么?笑你呢呗!”

    “笑我?”

    成是非上下打量了自己几眼,“我有什么好笑的?”

    “怎么没有?方才是谁称呼大师伯为老人家来着?”

    成是非一听,忙跳了起来,抻着元夕的胳膊说道:“我那是尊称,才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元大哥,你可不行瞎去师父那里告状啊~好兄弟可是要讲义气的。”

    元夕故意板起面孔,双手背后,拉着长音说道:“那可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成是非松开元夕的手臂,后退一步,轻哼了一声,挺起胸膛,双手叉腰仰着头说道:“大丈夫岂能受人所迫,元大哥,不要以为你先入了师门,就可以欺负师弟了?小心我去师父那告状去,看他向着谁!”

    说完,他悄悄地向秦斫那边瞥了一眼。

    见河边那位并未有何动作,成是非眼珠子一转,拍拍胸脯继续说道:“元大哥,不是唬你,我刚刚就打坐了那么一会儿,便觉得

    神清气爽,体内好似有用不完劲儿,要我说,肯定是师父的酒好,说不定还有增加内力的功效,要不然我也不会醉得睡过去。”

    元夕翻了翻眼睛,“这酒我也喝了,喝的比你还多,怎么没这种感觉?”

    “那……”

    成是非抓了抓头,“我知道了,师父果然是师父,定然是我的那壶酒不一般,而你的那一壶嘛~”

    拉了个长音,成是非冲元夕得意地眨了眨眼睛,“你看你也没醉不是?”

    元夕一撸胳膊说道:“既然如此,成大侠,要不咱俩比划比划?”

    “比划就算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弟我虽小有所成,但大哥功力更深,待成某神功练成之后再与元大侠请教一二。”

    说完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

    “既然成大侠不愿赐教,那元某倒是有几句话向成大侠请教请教了。”

    “元大侠有话但说无妨!”

    元夕拱了拱手问道:“敢问成大侠,大丈夫何以安身立命?”

    成是非一愣,瞪了瞪眼睛,歪着头问道:“元大哥,你来真的啊?”

    元夕一笑,“自然是真的要问,你呢……若是想回答,你可得想好了再说,当然,不想回答也可以,只不过……”

    说完,他朝秦斫那边使了个眼神。

    成是非面露恍然状,小声问道:“是师父让你考我的?”

    元夕摇了摇头。

    “去~就知道唬我!”

    成是非一撇嘴,“从小我就怕先生问学,终于不用读书了,你又来问我了!”

    “你就不想在师伯面前表现表现?”

    成是非嘟着嘴想了想,然后小声问道:“元大哥,以前你师父也常考校你的学问么?”

    元夕想起自己在天虞山被打手板的日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成是非见状,有些泄气,蹲在地上,随手抓起石头,在手中敲着,小声嘀咕道:“那你就问些简单的嘛~我才多大,你就问我这样的话,我哪知道啊~”

    元夕也随着成是非蹲在了他的旁边,“小非,心里怎么想的怎么说就是了,方才我是在逗你,其实这个问题是大师伯问我的,我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真的?那元大哥你是怎么说的啊?”

    “我啊~”

    元夕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我说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所以我才想问问你……”

    “那师父怎么说?”

    “大师伯没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不应该啊~”

    成是非挪了挪身子,余光刚好能瞥见秦斫那边,压低嗓音对元夕说道:“元大哥,以我曾经读书的经验来看,你的答案师父应该不是很满意,我猜师父应该是看在你师父,也就是我师叔的面子上,没有说你。你呀,还是好好做做功课吧,没准再见到师叔的时候……”

    说到这,成是非似想到了什么,一拍额头道,“元大哥,我懂了,我懂了,师父果然很看中我……”

    元夕被成是非弄得一头雾水,“你懂什么?”

    成是非眨了眨眼睛,嘿嘿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双腿蹲的有些发麻,一屁股坐在地上之后,成是非继续说道:“元大哥,其实‘安身立命’很好说的啊,所谓‘安身’,就是活着,而‘立命’呢,其实就是活的怎么样,方才你问我,大丈夫何以安身立命,其实这个话题爹爹也曾问过我类似的话。”

    “真的啊,那你比我强,师父可从未跟我说过这些!”

    元夕看向成是非,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成是非双手交叉,放于脑后,抬头望天,想了想说道:“元大哥,你也知道,我家是开武馆的,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可也是自幼衣食无忧,所以这个活着,对我而言,算不上什么难事。至于将来,不出意外的话,子承父业,将武馆尽力发扬光大,便是我的‘立命’了。”

    几只飞鸟掠过,留下一串鸟鸣。

    微顿片刻,成是非看向元夕,认真道:“元大哥,是你的出现,令我的人生有了新的选择,爹爹当初说的没错,你注定不会是个庸人,而我,既然有幸认识了你,或许我就有了一次展翅翱翔的机会。”

    “我?”

    元夕有些诧异。

    “嗯!”

    成是非点点头,“元大哥,在你刚到武馆的之后没多久,爹爹就曾问过我,究竟是想要过安安稳稳的一声,还是想见识一下不一样的世界。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天下那么大,我不想只通过故事来认识他。所以我告诉爹爹,如果可以的话,将来的我,不想被这座武馆困住我的双眼。”

    河边,秦斫睁开了双眼,笑了笑,又将双眼闭上。

    难怪师弟认为此人可行,能教出如此孩儿,成云德,不愧是当年那个成云德。

    “这么说来,小非你是不打算从师伯手中接过武馆了么?”

    “嗯!”

    见元夕欲言又止,成是非说道:“元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武馆是爹爹的毕生心血,我身为爹爹唯一的儿子,继承武馆,乃是实属应当,又或者必须之事对么?”

    元夕想了想说道:“说是必须倒也未必,但子承父业,应是常理,况且成世伯这番家业,在绝大数人眼中,可谓之庞大,不然当初也不会出现那两位背叛的事来,说到底,还是觊觎你家武馆,可如今你却说放弃武馆,的确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那元大哥,如果是你,你会作何选?”

    见成是非问自己,元夕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我可没有一个开武馆的爹爹。”

    河边,秦斫的眼皮微动一下。

    成是非咧嘴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原本我也是这般想法,可爹爹却说,开武馆是他的人生路,我未必需要继续走下去,后来我一想,当年爹爹只身前来巴州,开创了如今这番基业,是因为他老人家有本事,只要我有本事,这天下,又有何处不可去呢?元大哥,你说是不是?”

    元夕点点头,“不错!”

    “爹爹还说了,他有弟子,将来他老了,武馆一样可以交到师兄他们手中。只可惜那‘仁义’二位目光短浅,做出那等欺师灭祖,忘恩负义之事来。”

    成是非面露鄙夷之色,“爹爹曾说,弟子们的翅膀硬了,他会很欣慰,就算他们选择离开,爹爹同样不会阻拦,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可无论我们以何种手段谋生,最起码要对得起自己的这份良心,大丈夫当无愧于心,他俩可到好,良心都叫狗给吃了,当初若非元大哥你突然出现,眼下我们武馆还说不上是什么局面呢,我是真想不明白,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般地步。”

    元夕见成是非面露愤愤之色,拍了拍他的肩头,“都过去了,还提他们做甚?如此只会令自己不痛快。一样米养百种人,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以后我们见得多了,或许也就见惯不怪了。”

    “唉~”

    成是非叹了口气,“元大哥,其实我对他俩的恨意不是因为他们做的事有多么的卑劣,而是爹爹,爹爹的心,可是被他们两个伤透了,被自己最亲近的人伤了的那份苦楚,比之敌人所伤,更为叫人难受。”

    元夕心中突然想起吕一平来,他忽然意识到,吕叔叔在死的那一瞬间,该

    是多么的失望与悲凉。

    拳头紧握,元夕再次看了眼马车那边。

    秦斫对他说了一些猜测,而这些猜测,与吕一平的死有着很大的关系。

    王季绝不只是唯一的一个背叛者。

    可这些话,他不能对吕关雎说。

    就算将来他有证据证明背叛者还有他人,他或许会选择暗中除掉此人,给吕一平报仇。

    “元大哥,元大哥?”

    见元夕两眼发直,成是非轻唤了两声,“你想啥呢?”

    元夕回过神来,“啊?没什么!”

    “元大哥,你觉得刚才我的回答怎样?”

    元夕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挺好,比我的答案好多了……”

    “真的?”

    成是非一脸兴奋状,偷瞄了一眼秦斫,见其依然入定状,撇了撇嘴,小声说道,“也不知道师父听见我说的话了没,他若没听到,那我岂不是白说了?”

    “以大师伯的耳力,他若想听,你方才说的那句话,他一样听得到。”

    “啊~元大哥,你怎么不早说?”

    成是非面露埋怨之色。

    “这有什么可说的?不是你早该知道的事么?”

    “我又没你那样的本事,我上哪知道去?这叫认知以外的事好吧!”

    成是非瞪了元夕一眼。

    元夕笑笑,不以为意,“我再问你一个……”

    “还有啊~”

    成是非搓了搓脸,“我就知道,想当玄一门的弟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你问吧!”

    元夕在心里嘀咕,这与当不当玄一门的弟子有什么关系,这小子,瞎寻思啥呢。

    “小非,你觉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如何?”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成是非低头轻声重复了一句,抬头说道:“这句话说得好啊,只是我从未从书中见过这句话,元大哥,这是哪位高人说的?”

    元夕闻言颇感意外,继续问道“好在何处?”

    将元夕神情变化看在眼中,成是非暗自窃喜,看来自己是猜对了,这句话定然是玄一门内前辈说过的话,如此说来,自己就知道该如何去说了。

    故作沉吟,成是非清了清嗓子,“我很喜欢的一本小说中有过这样一句话,‘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认为,这就是一种责任,一种身为大侠的责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锄强扶弱,惩恶扬善,我有一剑在手,斩尽天下不平事,这就是责任。”

    说完之后,成是非得意地看向元夕。

    与想象的不同,元夕没有立刻夸赞于他,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元大哥,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啊?”

    元夕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我说的怎么样嘛?”

    元夕看向成是非,“小非,你说的很好,只是有个问题我想不太明白。”

    “什么问题?”

    “如你方才所言,何为不平?何为善恶?你又该如何去斩?”

    微顿片刻,元夕盯着成是非问道:“且问杀人,究竟该不该那般随意?”

    “如果是坏人,自然可以杀喽~”

    成是非随口说道,“至于不平与为恶,就如书中所写,恶霸横行,山贼土匪烧杀抢掠,哦~对了,当初我们去荆州的时候,不也遇到过山贼嘛,这不都是恶嘛。若是当初遇到山贼的不是我们,而是被我们看到他人遇到劫匪,相信元大哥你也会出手相助的,对吧?”

    元夕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他想了想接着说道:“不错,可是小非,你想想看,当初我们可曾杀过一个山贼?况且,既然有官府在,对付山贼一事,是不是本就不该我们动手呢?”

    “那不是因为官府无能嘛,他们若是有办法,山贼早就被消灭了,我们就是想动手,也没处动手去了,是吧!”

    “至于杀人嘛……”

    成是非吐了吐舌头,“我可不敢!”

    “嗯,所以问题的关键点在于两点,其一,是官府为何会无能,其二,是山贼为何会成为山贼。至于山贼该不该死,也该由官府来定罪。”

    “官府为何无能我不知道,可山贼就是山贼呗,很多人都是因为吃不饱饭了,就落草为寇嘛~还有人就是心中压根没想学好,仗着自己有几分力气,想不劳而获呗。”

    “小非,你说没有人天生就是坏人,对不对?”

    成是非点了点头,“圣贤书里不是说了么,人之初,性本善嘛!”

    元夕想了想,突然问道:“小非,那我再问你,你说如果岁岁当初遇到的不是我们,他会如何?”

    成是非明白元夕的意思,他抓了抓头,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我觉得就算遇到的不是我们,岁岁大哥也不会真的去抢他人财物的。”

    “何以见得?”

    元夕追问了一句。

    “元大哥,你又不是没跟岁岁大哥相处过,岁岁大哥的为人你又不是不清楚。”

    “对,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元夕眼睛一亮,再问道,“小非,前朝太史公曾写到‘侠以武犯禁’,按照他的说法,侠是不该存在的,你觉得如何?”

    成是非随手劈空一掌,笑着说道:“我们不还是在习武,天下不还是门派林立的嘛!”

    “再者说了,我们若不习武,蛮人来了,怎么跟他们打啊,对吧?世上还有那么多的坏人,我们怎么抓他们呢?”

    成是非说得轻松,元夕却想的有些头疼。

    因为他也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出来。

    河边,秦斫睁开了双眼,站起身来,向二人这边走了过来。

    成是非赶紧一拉元夕,“元大哥,快起来,师父过来了!”

    待秦斫走近之后,成是非乖乖地喊了声“师父!”

    秦斫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对元夕说道:“元夕,有些答案不是凭想就可以想出来的,万事皆有法,道法皆自然,如你方才所问,何谓善恶,又何谓不平,没个人的心中或许都有自己的考量。世有律法,王朝才得已维稳,天下才得已运转太平,可这律法可不是坐龙椅的那位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太史公的那句话虽有些道理,但我认为,还是有失偏颇的,当然,毕竟他是引用韩子所言,所以行文自然偏向于法家之说。”

    元夕点点头,“那大师伯是怎么认为的呢?”

    秦斫笑了笑,“万事皆在人为,人为皆看本心,一念为善,一念为恶,追本溯源,念为源头。”

    “那正清本源才是正道了?”

    “非也~”

    秦斫摇了摇头,“或者说,不全是,天下芸芸众生不计其数,由谁来做这件事?又该怎么做?”

    “元夕,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个‘责任’二字,远远比能力二字更为重要。”

    说完,秦斫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小非,你也要好好想想。”

    “走吧,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平南城!”

第二百三十八章 物以类聚

    日上三竿。

    在后厨帮老黄忙活完之后,姚静致将抹布搭在肩头,端了一木盆水去了前堂。

    将水盆放在地上,姚静致开始擦地。

    西北的酒肆不同于中原的酒楼,地面大都只是普通的土面加以夯实,虽易起尘,却胜在便宜。好在凉州的酒客们似乎对饮酒之所并无多大要求,只要酒对得起腰间那点碎银子,就够了。

    当然,西凉城内也不乏几家装潢气派的酒家,只不过出入其中的,皆是达官贵人,光顾者无一不是车马代步,小厮随行。而寻常酒客,未必是买不起里面的酒,只不过买过一次,可能就要少去其他酒肆好几次。

    况且还要承受那些衣着华贵之人嫌弃的眼神。

    属实不值当!

    至少绝大多酒客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值不值当只有自己清楚,如此说辞,还是要挂着面子二字。

    曾有酒客在一家小酒肆中酒后吐“真言”,“都他娘的是酒,仙人居的酒喝了还能成仙不成?喝多了还不是一样的吐?咱这酒,吐了也就吐了,这点儿银钱买的酒,爷也不心疼,反正老子喝酒就是寻个迷糊,图个痛快,可不是为了去那里赏楼看景去。”

    亦有人附和,“可不是咋,喝酒就喝酒,搞那么多歪歪道道做甚?还是咱们这酒喝得透彻。”

    当然也有人回怼,“去不起就去不起,说出来丢人咋地?说得好像你能花得起那个钱似的。”

    “怎么就花不起了?”

    被怼之人面色涨得通红,好似酒劲儿在翻涌,伸手入怀使劲儿掏了掏,面色微尬,咧着嘴笑了笑,“钱袋子落家里了,身上就装了点儿酒钱。不是老子吹牛,我打听过了,那仙人居卖的最便宜的酒,也不过是抵咱这酒三四壶,别说是我,在坐的,谁都喝得起。再说了,我听人说,那里的酒味儿和咱这里的酒没啥差别……”

    说到这,他抻着脖子冲酒肆的老板喊道:“老板,你是买酒的,这里面的道道你最是清楚,你来说说看,那仙人居的酒跟咱家的酒比起来,是不是差不多?”

    正收拾桌子的老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冲着那人笑道:“咱这是小本买卖,哪敢跟仙人居的酒去比?”

    这时又有酒客端着酒碗看向那人,扯着嗓子喊道:“别他娘的扯了,就凭咱们,有几个舍得花那个钱的?”

    说完,这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一抹嘴巴子,站起身来,一脚踩在条凳上,“管他仙人居做甚,咱们有酒喝就是了,真要是惦记仙人居的酒,多赚银子就是了,要是赚不上那么多,那就是这辈子没那个命,也没啥拉不下脸的,老子穷归穷,可也知道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个理儿,咱们这群人,一撅腚都知道阿出什么东西来,谁也甭笑话谁,真要是谁有朝一日富贵了,老子给他道声贺就是了,将来喝酒的时候,别再来找老子就是了。”

    “你这浑人,怎么别人发迹了,还不能请你喝酒了?”

    有人发问道。

    这汉子双眼一瞪,“你懂什么,这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抓起酒壶,晃了晃,本想一口将剩余的酒干掉,尽显豪气,可举到唇边,又有些不舍,毕竟兜里没有多余的买酒钱了,如此喝光,又不能尽兴,便用嘴堵住壶口,用力一扬脖,好似喝了一大口一般,实则滴酒未入。

    放下酒壶,他舔了舔嘴边,砸了砸嘴,继续说道,“咱老刘是实在人,谁要是请咱喝了好酒,咱要是不还回去,心里总归是过不去,可要让咱还,咱还没这个余钱,所以说啊,这酒就是再好,喝着也不是那个味了。”

    “人都这么有钱了,喝他点酒算什么?谁还会在乎你的酒呢?”

    又有酒客继续说道。

    “他可以不在乎,可我老刘不能不要脸!”

    这汉子一拍桌子,粗声说道,“凭什么?人家凭什么平白无故地请我喝酒?我又凭什么白喝人家的酒?”

    “真要是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那这些年可真就白活了!”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收了腿,重新坐回条凳上,肩膀微缩,双手握住酒壶,不再言语。

    众酒客也沉默了下来,一时间,热闹的小酒肆鸦雀无声。

    “说得好!”

    一个突兀的声音传来。

    说是突兀,并非是指这人的话语,而是因为这人的嗓音。

    凉州有畜,似马,矮于马,不善跑,耐力足,凉州百姓多养其用于驮物,其叫声独特,音憨而厚,且拉长音,“儿啊,儿啊”的声,又好似在哭子,因而凉州人多爱以驴叫以喻声音难听。

    说这话的声音,就与那驴叫差不多。

    众人皆望向酒肆一角,一人独自坐在那里,侧对大堂而坐。

    似乎也觉查到自己的嗓音不大好听,说话之人咧嘴笑了笑,清了清嗓子,“理儿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只不过用道不同不相为谋却又不太合适了,我觉得吧……”

    他故意拉了个长音,却是无人搭话,只好自己接着说道,“还是用人以群分比较合适。”

    众人看他的目光变得似乎并不那么友善了。

    其中一人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喝道:“看不起谁呢?老子虽识不得几个大字,可这好赖话还是分的清的!”

    听得此人说完,其他人也跟着胡乱吵嚷起来。

    原本趁此话题跟众酒客融在其中,谁料弄巧成拙,成了众矢之的,他忙解释道:“人以群分这句话并非什么坏话,只不过是有些人自卑,误……”

    他突然收了声,这般说下去的话,只怕是会更让人心生恨意,忙改口道,“就是合得来的人喜好聚在一起,就好比咱们在这喝酒一般。”

    好在他今日出门前想得周到,换了身普通衣裳,若不然,这酒只怕是喝不下去了。

    说完之后,他看了眼那满是络腮胡子的汉子。

    那汉子见他看向自己,便起身拱了拱手,瓮声瓮气道:“在下没读过什么书,方才不过是胡言乱语的酒话,让这位大兄弟见笑了。”

    这时有人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他说道:“我说你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这不是龙门客栈的杨老板吗?怎么跑到这里喝酒来了?”

    龙门客栈虽开张不久,可单凭其客栈内唱小曲的杨花,便已在西凉城内小有名气,这小酒肆内的酒客,竟有少半数之人去过龙门客栈喝酒。

    将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向后一捋,阚画子站起身来,冲着众人拱手道:“鄙人正是龙门客栈的掌柜的,没想到在这里还有人能认出在下,幸会幸会!”

    “我说杨老板,你不在自家客栈喝酒,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莫非是嫌自家的酒难喝?”

    “杨老板,我看你也是个精明人,怎么那杨花姑娘的小曲儿唱的越来越少了?没有杨花姑娘的小曲儿,你家那酒,喝起来就没甚意思了。”

    亦有人向旁人打听,“我说,龙门客栈在哪?这杨花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小酒肆的老板拎了壶酒来到阚画子桌前,将酒放在桌上,拱了拱手说道:“原来是龙门客栈的掌柜的,杨老板能光临小店,在下荣幸之至,这壶酒不成敬意,改日有空,在下定当去贵店拜访。”

    阚画子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

    说完抓起酒壶,喝了一大口,咧着嘴呲着牙,哈了一口气,“好酒,够烈!”

    酒肆的老板笑着回了一句,“是自家酿酒的手艺,味道虽算不上醇厚,可这烈劲儿,管够!咱西北的汉子,就喜欢这样的酒。”

    阚画子点了点头,“老板只管去忙,我这人好热闹,自家生意差,没什么人气,便来贵店小坐一番,听着诸位大哥谈天说地,也是有意思得很。”

    说完,他扬声对众酒客说道:“方才在下也听了大家不少的酒话,着实有趣,当然,这话也不能白听,这样,为表敬意,我就请在座诸位再喝上一壶酒如何?”

    那名络腮胡子的汉子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说道:“既然方才杨老板说我讲得好,那杨老板的好意,咱就没法接受了,别人我老刘管不着,只不过我可是没脸喝这个酒。”

    “刘大哥说的是,咱与杨老板非亲非故的,这酒咱可是不能白喝。”

    亦有人附和道。

    阚画子有些差异,暗道这西北的汉子果然与中原人不同。

    抚掌而笑,他再次拱了拱手说道:“方才我不是说了,此乃答谢之酒,算不上白喝的……”

    “杨老板客气了,几句酒话而已,岂可换酒钱?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咱们凉州的百姓虽比不上你们中原人擅于算计,可也知道什么值与不值。”

    “就如方才刘大哥那般言语喽?”

    阚画子反问了满是络腮胡子的汉子一句。

    那汉子笑了笑,“方才杨老板不是说了么,人以群分,以杨老板的本事,可非我等可也高攀的起的,这酒,确实不敢喝。”

    “我不过是个客栈老板而已,哪里有高攀一说了?”

    “杨老板客气了~”

    那汉子客气了一句,竟不再多言。

    阚画子其实一直在留意小酒肆的老板,原本以为他会为了多卖出几壶酒而为自己说上几句,谁料其竟不为所动,连去柜台后取酒的意思都没有。

    阚画子嘴角微动,又清了清嗓子,“诸位,其实这酒也算不上请大家喝的,诸位也知道我是开店的,可咱这龙门客栈委实清冷了许多,因而才想请诸位喝上几杯,还望列位闲暇之余也到我那去坐坐。”

    说完,他又瞥了小酒肆老板一眼。

    小酒肆的老板抬起了头,冲阚画子笑了笑,“不愧是中原来的杨老板,果然是大的一手好算盘,拿我的酒挖我的酒客,就不怕我黑脸么?”

    话虽这般说,他却并无生气之意,反而转身拿了几壶酒,放在托盘之上,端了出来,边分给众人边说道,“既然杨老板都这般说了,大家也给杨老板个面子,如此,我也能多卖出几壶酒去。”

    “我说老板,你就不怕我们去了杨老板那里之后就不来你这喝酒了?这酒钱,赚得亏了啊~”

    “不亏不亏~”

    酒肆老板随后应了几句,将酒上好之后,他冲阚画子拱了拱手,“谢杨老板了!”

    “还是掌柜的大气,杨某佩服,难怪贵店生意这般好!”

    “不过是养家糊口的买卖罢了,全仰仗街坊邻里捧场而已,生意才得以维继,小本买卖,比不上杨老板的客栈,赚不上几个钱的。”

    “呵呵,我那客栈,就那样吧~”

    阚画子面露苦笑之色,微微摇了摇头,“银子都砸进去了,总得想个法子不是,因而才出此下策,多有冒犯,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没什么冒犯不冒犯的,酒是你花钱买的,何乐而不为呢?”

    有人喝了第一口,就有人跟着开了口。

    那刘姓汉子犹豫了一下,也拿起了酒壶,大不了改日去趟龙门客栈喝酒就是。

    酒喝了,话也就多了。

    “杨老板,不是我等不愿去你家,只是咱怀里的银子……”

    “杨老板,我是去过你那里的,说实话,酒稍贵了些,况且杨花姑娘的小曲儿又不是日日能听得到,就没什么心思去你那了。”

    “杨老板,不是我说,你那店呐,还真不是咱舍得去的地儿。”

    “我说杨老板,你也是生意人了,怎地这点儿事也想不明白呢?你见有几个穿短衫的会去你家那样的地方吃酒?”

    阚画子也拎起了酒壶,一抬手,高声道:“咱开门做生意,自是喜迎八方客,若是诸位嫌我家的酒贵,咱降价就是了,至于那店面装饰,我只是按照中原寻常酒肆修建的,不过是想给咱们凉州人些新鲜感,并无他意,诸位只管去就是,我保证列位能喝得起酒,当然,舍妹的小曲儿,也可以听得到。”

    龙门客栈前堂是用青石板铺的地面,比起寻常酒肆的地面看起来贵气不少。

    用阚画子的话说,以青石板铺地面,好收拾,给小静致省点力气。

    可小静致擦起地来,一点也不省力。

    每次擦完地,姚静致都会累得满头大汗,可他却从不喊累,每次看着擦得光亮的地面,他都会发自内心的笑。

    昨日的客人并不多,地面并不是很脏,可姚静致依然擦得很用心。

    每擦完一块儿青石板,姚静致都会趴在地上,用嘴轻轻哈上一口气,然后在用一块儿干抹布再擦一擦。

    正当他撅着屁股哈气的时候,有人在后面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毫无防备的他被踹趴在地上,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静儿,你擦这么干净干什么?反正也没什么客人来,差不多就行了哈~”

    姚静致转过身来坐在地上,撅着嘴看向头戴面纱的柳薇薇,“姑姑,你又欺负我~”

    “好啦,好啦,我又没用力,谁叫你撅着个屁股呢,姑姑看见了就想踢上一脚呢~”

    姚静致咧嘴一笑,起身蹲在地上,将地上的另一块儿脏抹布放入盆中,边洗边说道:“这石板这么好,不擦干净了,别人该看不出来了!”

    “你这孩子,也怪你先生,他又不缺这点钱,非要将伙计给辞了,你可是他的弟子,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呢?”

    “没事儿,没事儿,这事儿可怨不得先生,最近店里生意也不太好,活计也不多,我在后厨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来前堂多干些,也能节省些开支。”

    姚静致将手中的抹布拧了拧,转身去擦下一块儿石板。

    柳薇薇见状笑了笑,走到姚静致擦过的地方,从桌上拽下一条长凳,坐下之后,对姚静致说道:“静儿,勤劳不是坏事,不过可不能光手上勤快,不然将来只会劳碌,却没有享福的命,哪怕你不在意,可也辜负了你先生的一片苦心不是?”

    姚静致知道薇薇姑姑这是要考校自己功课了,便一边擦地一边背起书来。

    流利地背完昨日才学的文章之后,他冲柳薇薇一呲牙,略有些得意地说道:“姑姑,字我也写好了几篇,等会儿擦完了,我拿给你看。”

    柳薇薇“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慢慢向楼上走去,“静儿,一会儿顺便给姑姑跑壶茶,还是泡咱们带来的茶叶……唉~算了,就泡你先生新买的那罐吧!”

    姚静致应了一声,继续擦他的石板,正擦着,屁股上又挨了一脚。

    在客栈里,能踢他的只有两个人。

    姚静致有些恼怒。

    姑姑走路轻,自己没听见脚步声也就算了,怎么连先生的脚步声也没听见呢。

    “别擦了,别擦了,擦那么干净干啥?都没处下脚了!”

    阚画子用脚踢了踢水盆,“静儿,以后随便扫扫得了,用不着擦这么干净!”

    姚静致站起身来,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眼阚画子,低声说道:“先生,这点儿活,不累的!”

    咬了咬嘴唇,他又继续说道:“先生,我在后面帮忙的时候,黄伯在那念叨着,听他的意思,好像是不太想在咱们这干下去了。”

    “哦?还有这事儿?我又不少了他的工钱,现在客人又少,他也不累,怎么会不想干了呢?”

    姚静致抓了抓头,“听黄伯那意思,好像就是因为客人少,他才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阚画子想了想,便明白了个中缘由,伸手捏了捏姚静致的脸蛋,“放心吧,黄伯是不会走的,咱们店呐,客人也会越来越多的。”

    “真的?”

    “真的,先生何时骗过你?”

    姚静致眼睛一亮,“这么说,我们不会再赔钱了?”

    “呵呵~”

    阚画子笑了笑,“你一会儿告诉老黄多备些佐酒小菜,对了,让他只做些花生盐豆之类的小菜就可以了,至于熟肉等其他菜肴,按照往日份量准备即可。”

    “嗯嗯!”

    姚静致一听,连菜都准备这么多,看来先生真的有把握会来这么多客人,便重重地点点头道,“好嘞,先生,抓紧把地擦完,然后就去!”

    阚画子伸手揉了揉姚静致的头,“好孩子,这地不用擦了,你擦得那么干净,有些客人便不好意思进来了,懂么?”

    姚静致歪着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阚画子抬起自己的脚,将鞋底给姚静致看,“干不干净?”

    姚静致点点头。

    阚画子背着手在,抬脚在姚静致擦过的地方来回走了几下,“心不心疼?”

    姚静致看了眼地面,摇了摇头。

    “是因为没有被我踩脏,对么?”

    姚静致抿着嘴转了转眼睛,“是也不是吧~这地本来就是给人踩的……”

    阚画子冲门外努努嘴,“去,出去蹦跶几下,多沾点土再回来!”

    “啊?”

    “啊什么啊?快去!”

    姚静致见先生不像是在说笑,虽有些不解先生此意为何,还是向门外跑了出去,用力在路上跳了几跳。

    看着站在门口有些犹豫的姚静致,阚画子笑问道:“怎么不进来了?”

    姚静致扶着门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有些犹豫道,“先生,我鞋底都是土~”

    “你不是说地本来就是给人踩的么?怎么自己还不愿意踩了呢?”

    “可……”

    姚静致看了看被自己擦得光亮如镜的地面,“这地是我刚擦干净的……”

    “那这时来了客人,你还不让客人登门了么?”

    “不是,不是~”

    姚静致连连摆手,“只是我自己不愿意踩而已,客人来了,我肯定会更开心的。”

    “那要是你去了别家酒楼,地面也是这般,而你却是满身灰尘,你是进还是不进?”

    姚静致咬了咬嘴唇,细细想了想,低声说道:“可能有些不大好意思,或许会再去寻另外一家普通的店了。”

    “对嘛,就是这个理儿了!”

    阚画子走到姚静致身旁,迈步出门,一屁股蹲坐在门槛之上,探头向远处张望了几眼。

    “先生,这门槛还没有擦,您坐在这里也不合适啊~我还是去给您搬条长凳过来吧!”

    阚画子摆摆手,“没什么不合适的,只要我不在意,就无所谓了!”

    “可我在意啊~敢情你自己不洗衣服!”

    姚静致小声嘀咕道。

    阚画子不禁哑然。

    “好了,这地你也别擦了,待会儿就该有客人来了,你快去帮黄伯的忙吧!”

    见姚静致依然不愿进去,阚画子伸手掐了他屁股一下。

    吃痛的姚静致一下子跳到了屋内,揉着屁股,没敢回头,快步走到水盆前,端起水盆向后堂走去,在那光溜的石板上留下一串儿小脚印。

    一辆平板驴车停在了龙门客栈的门前,阚画子扶门框起身,胡乱拍了几下屁股,笑着迎上前去。

    驾车的正是小酒肆的老板,老远时他就看见龙门客栈的杨老板蹲坐在门口处,心道这位杨老板还真是够随意的。见阚画子迎了过来,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满脸堆笑道:“想不到是杨老板您亲自在此等候,这等小事让店里伙计来做就是了。”

    阚画子伸手拍了拍车上的酒坛子,摆摆手说道:“哪里还有什么伙计了,连个客人都没有,咱也没这个闲钱养闲人了不是?”

    说完目测了一下酒坛的数量,问道:“李老板,就只有这些了?”

    李老板边拆固定酒坛的绳子边说道:“这已经是我半数的存量了,咱家生意小,每次酿酒不会酿太多,毕竟买粮食是要要用银子的。”

    阚画子点了点头,随即笑道:“有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李老板你且放心,我说话算话,以后我还会继续用你家的酒的,只管放心大胆的酿就是了。”

    “好说,好说~”

    将手中的绳子团成一团,放在车中,李老板按住一个酒坛子问道:“杨老板,快叫个伙计出来搭把手,来的时候装车已经给我累够呛了~”

    说完,捶了捶后腰叹道:“这人呐,不服老可不行,这腰啊,可赶不上年轻人喽~”

    阚画子拍了拍齐膝高的酒坛子冲着李老板笑道:“李老板,方才我说的可是真的,店里除了后厨做菜的师父,就剩下个半大的孩子了,若是借了你家酒的光,客栈的生意好起来了,再招几个伙计就是了。眼下这苦力,也只能我自己出了。”

    李老板见阚画子拎起一个酒坛子就扛在了肩上,忙快步绕到阚画子身前,一拉阚画子的胳膊,“还是我来搬吧,怎敢劳烦您呢?”

    双手扶着酒坛子的阚画子晃了晃被李老板扯住的胳膊,耸了耸肩道:“李老板无需客气,这点气力我还是有的,毕竟咱的腰……”

    给李老板使了个你懂得的眼神,阚画子嘿嘿一笑,“干吧!”

    男人的腰,该挺起来还是得挺起来才是。

    李老板陪着干笑了一声,忙搬起一个酒坛子跟了过去。

    进门才走了两步,李老板就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他冲着已搬酒拐到柜台之后的阚画子说道:“杨老板,这地擦得这般干净,我就不进去了,酒我放在这里,您往柜台后面摆放就

    是了。”

    将酒坛放好,阚画子直起了腰,疑惑道:“这般麻烦作甚?如此我还得多弯一次腰不是?你只管搬过来就是了。”

    见阚画子好似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李老板忙解释道:“看这地面,定是刚收拾过的,我忙了一大早,鞋底尽是泥土,再往里去,便将地面弄污了,如此才……”

    “就为这啊~”

    阚画子打断了李老板的话,打趣道:“我还以为你腰疼想少搬几步路呢~”

    “杨老板说笑了,咱虽说上了点年纪,可还不至于……”

    “知道知道,我这是与你说笑呢,快进来吧,地是我那小跟班擦的,孩子嘛,总想表现得更好些,所以才把这地擦得这般亮,方才我还说他来着,地擦这么亮,滑倒了客人算谁的?”

    说话间,李老板也趁机打量了一下厅堂装饰与布局,刚好扫见姚静致留下的那一串儿小脚印,这才搬着酒坛子向内走去。

    阚画子已从柜台内走了出来,迎向李老板,“摆放在后面就是了,咱俩快点儿搬,搬好之后我就给你结账。”

    “不急,不急~”

    李老板慢慢地挪着步子,随口应道。

    阚画子说的没错,这地,还真是挺滑的。

    李老板走得格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摔了个跟头,摔跤事小,可要打碎了酒坛子,那可就赔大发了。

    这一车酒的利润,也不过是四五坛子酒而已。

    “哎~小心!”

    就要错身而过的杨老板突然惊呼了一声。

    李老板一惊,还未知晓发生了何事,脚下突然一绊,人便向前扑倒而去。

    双手向上一甩,将酒坛子抛了起来,就要倒地的李老板一拧身,硬生生以背着地,双臂伸出,刚好接住了落下来的酒坛子。

    “好险,好险~”

    同样坐在地上的阚画子拍拍胸口,对着李老板伸出了大拇指,“果然是酒比命重要,我说李老板,这要是把你摔出个好歹来,我还得多掏几两酒钱出来,划不来,划不来。”

    坐起身来,将酒坛子放在身旁,李老板揉了揉后背,苦笑道:“要是知道杨老板如此大方,我也就不这般拼命了。”

    “不过这酒毕竟是我亲手所酿,如此打碎了,也是心疼,因而才会这般。”

    “此话在理,李老板您没事儿吧?”

    从地上爬起来,阚画子走到李老板身旁,询问道。

    “还好,还好,咱的身子可没那么娇贵,不过是滑了一跤而已,这酒坛没打碎就好。”

    “算了,您还是坐在那歇着吧,剩下的酒我自己搬就是了。”

    “那怎么行?杨老板这般说可就有些瞧不起人了~”

    李老板站起身来,抱起酒坛子,“咱西北人做买卖,可不愿欠下别人的情。”

    “这点小事……”

    “小事非小事,小情亦非小情,咱做生意的,还是少些亏欠更心安些。”

    待李老板离去之后,阚画子便上了楼去。

    “是嫌咱的酒不够卖么?”

    倚窗而坐的柳薇薇没有转头。

    客人越来越少,还买进这么多酒,就算有钱,也没这般做生意的。

    虽然柳薇薇心里很清楚,他阚画子原本也没有后半生当个客栈老板的打算。

    日子也许就如这般,所做的未必是所想的,可既然做了,就该努力去做,不然所想的,也就只能想想了。

    习惯性地捋捋头发,阚画子双手拢袖,慢慢走到柳薇薇的对面,“酒是陈的香,便是卖不出去,屯一些亦是无妨。”

    柳薇薇看了阚画子一眼。

    阚画子笑了一下,“也不能总是咱们亏钱不是?”

    柳薇薇终于转过身来,“怎么,出去这几日,是得到高人指点了?”

    “是想通了一些事,也恰好发现了一些事!”

    有人上楼。

    阚画子转头,冲着端茶而上的姚静致招呼道:“静儿,可是都交代给老黄了?”

    姚静致点点头,将茶放在桌上,给二人一人倒了一杯,抓了抓头说道:“不过黄伯好像不太相信今日能来这么多的客人,所以有些不大愿意备这么多菜。”

    说完,他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倒不是黄伯不愿意做,而是怕做多了剩下,倒掉了可惜。”

    “嗯~”

    阚画子点点头,端起茶喝了一口,有些意外地看了柳薇薇一眼,轻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每个当厨子的都不喜欢自己做的菜被倒掉,老黄有这般想法实属正常,这样,菜可以先买回来,你让老黄先做出一些来,待上了客人之后,老黄看着做就是了。”

    从怀中摸出一块儿碎银子,递向姚静致,阚画子交代道:“这是买菜的钱,剩下的你收着,但不可乱花,只可用在店内支出,你若想要零花钱,再管我要就是了,记得记好账。”

    姚静致接过银子,将之收好,犹豫了一下问道:“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为何买菜之事不让黄伯去做呢?毕竟他是做菜的,由他选材岂不是更好?”

    “因为现在的他还没有得到我足够的信任,静儿,有句老话,叫做亲兄弟,明算账,非是我不愿相信老黄,而是规矩如此。”

    “那以后呢?”

    “以后啊~”

    阚画子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姚静致,“自然还是不会让老黄去做。”

    “那又是为何?”

    “静儿,人是人,规矩是规矩,只要老黄是咱们的后厨,这买菜一事就不会让他去做的,这回你可懂了?”

    姚静致摇了摇头,“那您方才为何说信任?”

    “因为只有信任,才能真正的得到人心。人与人之间,不会也不可能只有纯粹的利害关系,方才我说的所谓的规矩,实则就是单纯的从利害关系出发。老黄拿了我的银子,为我做事,但我还要提防他中饱私囊,因而才不会让他去做买菜这件事。就算将来老王得到了我的信任,我也不会因为信任而坏了规矩。静儿,人非圣贤,绝大数人活着,皆是为利。拿老黄来说,他本来做菜做得好好的,可一旦把买菜的事交由他来做,你想想看,我们不说绝对,那么可能结果会有哪些呢?”

    姚静致抓了抓头。

    柳薇薇将姚静致拉到身旁,瞪了阚画子一眼,“可是当了先生了,逮到个机会就说大道理。”

    说完,拍了拍姚静致的手,“静儿,不想说就不说。”

    姚静致摇了摇头,“姑姑,我有些明白先生说的了,可……”

    “可是什么?”

    阚画子看了眼姚静致的胳膊。

    柳薇薇瞪了阚画子一眼,稍微动了动身子。

    二人的小动作姚静致并未看见,就算看见了,他也不会明白,为何方才薇薇姑姑会在心里骂了先生一句,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略作迟疑,他说道:“那先生为何对我这般……”

    “傻静儿~”

    柳薇薇展颜一笑,抬手揉了揉姚静致的头,“因为你是他的弟子,我的好静儿啊~”

    阚画子也笑了,姚静致能这般想,他很欣慰。

    当初收下这个小乞儿的时候,或许他只是一时兴起,可在收留下姚静致之后,他对姚静致可谓视若己出。阚画子从不觉得自己是在做善事,于他而言,或许这就是他与姚静致的一场缘分。

    而很多缘分的开始,本就是一份善意的送出。

    但很多缘分的结束,往往是那份善意变成了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之后,感恩便会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索取以及求之不得的抱怨乃至于怨恨。

    甚至会说出一句,当初怎样怎样的话语来。

    阚画子没由来的想起了金炜武馆的那两位来。

    虽然曹何成为了他们的棋子,可阚画子却从未看起过这二人,若非笪守典那边安排,通过金炜武馆向镇南军中安插进去不少他们的人,以他的性格,是绝不会招揽这二人的。

    一个可以欺师灭祖的人,什么事儿他做不出来?

    “静儿,既然先生收留了你,自是把你当做自己人看待,所谓师徒父子,你既然唤我一声‘先生’,我就要对你负责,因而不想,也不会让你将来成为一个只会说‘是’的人。无论是开店,还是做其他事,身为掌控者得有一颗驭下的心。静儿,以后这店里的事,先生便交给你去做了,做的好与不好,先生都不会说些什么,你只管用心去做就好了。”

    “啊?”

    原本听得快要流泪的姚静致一声惊呼,“先生,我,我,这,能,能行么?”

    “没什么行不行的,我不是说了,只要你用心做就是了!”

    阚画子挥挥手,“快去吧,别等上了客人,咱们这里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待姚静致下楼之后,柳薇薇看了阚画子一眼,“就这么当甩手掌柜的了?”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这领路人,该撒手的时候得撒手了,反正我也没指着这间客栈发财。”

    柳薇薇喝了口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方才所说的事是什么事?”

    “哪件事?”

    “你若不说,就当我没问。”

    “哦~原来你是指那件事啊!”

    阚画子喝了口茶,故作神秘道:“我发现了一个神秘的组织。”

    “神秘组织?有哪个组织还能比你神秘?”

    柳薇薇好似并不感兴趣。

    阚画子干笑两声,“其实就是一些商人凑在一起的小联盟而已。不过我倒是有些想法,如果经营的好的话,将来这些个商人,或许会成为我的眼睛。”

    柳薇薇眼皮微挑,“你确定?”

    阚画子点点头。

    “可西凉王这边……他们会不会误以为你有什么异心?”

    “若没点本事,只怕也不会被西凉王看得上。”

    “你就这么有把握?毕竟你我此前是为扬州那边做事的。”

    “在我看来,这才是我们最大的资本。”

    柳薇薇叹了口气,“才从棋盘中跳了出来,你又想跳入另一个棋盘么?”

    “可我们真的跳出来了么?”

    阚画子转头望向窗外,“不过是由黑旗变成了白棋罢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人以群分

    酒逢知己千杯少,举杯消愁愁更愁。

    原本每餐只是小酌二两的董士贤,如今餐餐必醉。

    不同于与吕一平喝酒时的酩酊,而今的董士贤,或许在举杯时,就已经醉了。

    有时候董夫人心疼自家老爷,悄悄将酒壶中兑了些水,反倒令董士贤更加伤神,直言自家的酒怎就不及吕一平带来的好喝?

    说着说着,这位近而立之年的一城之主便捶胸顿足,潸然泪下。

    在一旁陪酒的董相林也不知该如何劝爹爹,只好拎起酒坛,陪爹爹一同寻醉。

    自吕一平蒙难之后,董士贤的两鬓,肉眼可见的白了许多。

    只有当起了战事之后,他才真正懂得,原来他这个城主当得如此安稳,是因为有那些曾被文职官吏们暗地里称作吃白食的将士们在。

    曾经他也多次与吕一平抱怨过,镇南军的花销过大,虽府库充裕,可也架不住坐吃山空。

    吕一平便一瞪眼,骂上一句,他娘的,你这么敢说老子的人?

    骂过之后,吕一平的酒便又摆在了董士贤家中的桌上。

    文官与武将之间的不理解,自古便是朝堂之上吵嚷的缘由,只不过当皇权稳固之时,龙椅上的那位便更喜欢为文官多说上几句。

    道理自然很简单,毕竟剑太过锋利了,也容易伤到自己。

    而这种倾向,往往让身处安定天下的文官们更加颐指气使,纵是手无缚鸡之力,也可在朝堂之上对武官横眉冷对,唾沫横飞,反正他们的剑是指向敌人的,又不会拔向自己。

    若是他们敢拔向自己,那就更好了。

    事实上,虽说吕一平为平南城守将,可在这座平南城内,他的权柄并没有董士贤高。

    因为董士贤才是一城之主。

    不只是巴州,除却北部梁、雍、冀三州,其他各州城内皆是以城主为首,城主有节制本城守将的之权。

    就连当初大晋王朝执掌天下兵马之权的大司马,亦是个文人。

    董士贤却从未在吕一平面前以上官自居过,也从未插手过军中的任何事物。之所以如此,除了与吕一平的交情外,是因为他很清楚一个道理,他,不懂如何治军。

    而王上赋予他的权利,是为了防,而非管。

    可偏偏有许多人却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诸如那位大司马,就曾多次质疑西北三王,甚至在司马正康多次进言,当收回三人私自调兵之权。而司马正康也担忧三王势大,因而动了心思。只不过此事干系甚大,并非一纸圣言可定,因而司马正康便趁着八王朝会之时提起了此事。

    三王自是不会赞同此事,皆以军情之事,不容延误,若是事事需要等待朝廷的命令行动,只怕会贻误战机,到那时,被外族人抢了先,可就不是酒桌上的笑话了。

    令司马正康意外的是,原本以为至少会有三四位王会赞同自己的提议,结果竟是无一人附和,因此司马正康这句提议,便真成了戏言。

    没过多久,那位大司马便被免了职。

    而后司马正康便开始无心朝政,醉心于园艺之计,并以举国之力建筑明和园,直至因病驾崩。

    范景天曾与董士贤几位城主提及过此事,在自家地盘之上,范景天毫不客气地笑话了那位年轻的皇帝,谁还不清楚他那点小心思?连他太爷爷司马重火都做不到的事,就凭他?

    那时候,董士贤便从范景天的眼中看到了野心。

    而能成就范景天野心的,正是被他们几位城主奉命所看住的诸城守将。

    如今吕一平已死,甚至连巴州都已成乱局,而他这个平南城的一城之主,是有资格也有权去接管那个群龙无首的镇南军的。

    可他不愿,也不想。

    周伯昌与吕一平相继身亡,成了叛徒的王季,亦是死得不明不白的,这镇南军,可不是那么好接手的。

    吴仲与郑叔远二人也曾登门拜访过,请身为城主的董士贤主持大局,董士贤为了维护平南城的安稳,勉为其难地去镇南军大营走了一遭。

    只不过此行他只是以城主的身份命吴仲暂且代领镇南军将军一职,郑叔远为其副将,待王命下达之后,再另行安排。

    董士贤也不知道这个王命该由谁来下。

    当初范立业人在平南城的时候,吕一平认其为王,站在了范建功的对立面。而身为一城之主的董士贤,却并未那么痛快地承认范立业的蜀王身份。

    因为他读的圣贤书告诉他,范立业的这个王,不正统。

    当然,那时的范立业,也并未认为他这个城主有多重要。自立为王之后,范立业并未以王的身份宣他觐见,亦未向其下达过任何王命。

    事实上,若非有吕一平在,倘若董士贤不承认范立业这个王上,范立业的王命在平南城中未必管用。

    可当时平南城已被冯渊大军兵临城下,若董士贤明确表态站在范建功这一边的话,势必会引起平南城的内乱,这是董士贤与吕一平都不愿看到的局面,因而董士贤便以封城为由装了个糊涂。

    当然,他也没有短了镇南军的物资。

    他这么做自然会惹来非议,毕竟冯渊代表的是子阳城,而此时吕一平已是冯渊口中的叛将,董士贤此举无疑会给自己带来后患。

    而他的下属中,绝大多数人皆持反对意见,连南麗书院的院长付靖伦都曾登门董府,骂董士贤不辨黑白,不明是非,枉读圣贤书。

    董士贤自然不会同他一般见识,只是解释了一句,非要吕一平带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你们才满意么?

    付靖伦叉着腰鼻孔朝上,读书人的骨气呢?死便死了,还怕他不成。

    董士贤便不再给付靖伦面子,毫不留情的说了一句,你死不足惜,可我身为一城之主,为保一方安危,可不敢轻易去送死。

    付靖伦面色涨得通红,半天未说出一个字来,最后只得重哼一声,甩袖离去。

    董相林也曾私下问过父亲,将来若是王都那边追究起来,该当如何?

    董士贤拍了拍董相林的肩膀,只是叹了口气。

    董相林却是明白了爹爹的意思。

    董府的男人,可不只有他爹爹一个人。

    平南城许府。

    府门打开,喝得微醺的董相林手扶大门晃着身子向门外迈步,一不小心绊在门槛之上,打了个趔趄,好在搀扶他的随从手疾,将他一把抓住,“哎呦~少爷,您可得慢些~”

    “我说妹夫,你这酒量也……也……不行啊,才喝了这么点酒,就……就走不稳路了?”

    同样被人搀着的许一白大着舌头一拉董相林的肩膀,“要我说,你就在府上住……住上几……几日得……得了。”

    在门口出站稳的董相林摆了摆手,“一白,非是我不想留下,你也知道,现在乃非常时期,爹爹身边是离不开我的。”

    “叫哥~”

    许一白咧嘴一笑。

    董相林瞪了一脸坏笑的许一白,然后对着已来到自己身前的许青青说道:“你我大婚之后,这是你第一回家省亲,既然回来了,就安安稳稳地住上些日子,等我忙完了,便来接你回去。”

    许一白见自家妹子那般不舍的表情,撇了撇嘴道:“青青,这就舍不得了?”

    许青青瞪了哥哥一眼。

    董相林笑了笑,“好了,我走了~”

    说完在随从的搀扶下走下台阶,登上马车,揭开车帘,董相林的身子顿了一下。

    “少爷,怎么了?”

    “没什么~”

    董相林打了个酒嗝,进了马车。

    隋从微微摇头,看来少爷这次是真的没少喝啊。

    马车离开了许府,走不过数十丈,董相林便叫停了马车,对马车外吩咐道:“来福,你先回府吧,我去白沙湖那边转转。”

    “是,少爷!”

    “若是爹爹问起来,就说我去找朋友散散心,天黑前就回去了!”

    “好的,少爷!”

    犹豫了一下,来福问道:“少爷,您喝了这么多的酒,身边没人怎么办?要不您在这稍等我片刻,我……”

    “你去吧,我无碍的!”

    这时一向沉默寡言的车夫开口说道:“来福,放心好了,还有我呢!”

    来福有些疑惑地看了眼车夫,点了点头,跳下马车,然后叮嘱道:“老王,机灵点儿~”

    “你就放心吧!”

    车夫老王一扬马鞭手中,“驾!”

    马车内,董相林的酒已经醒了大半,非是他有什么高深功力可以将酒劲逼出体内,而是他被吓到了。

    “不愧是城主的儿子,定力还算不错!”

    不知何时出现在马车内的笪守典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董相林可不认为眼前这人是在夸赞他。

    “您……您是何时……”

    酒醒之后,董相林说话反倒不清楚了。没办法,实在是他的内心太过紧张,毕竟眼前这人,可是能随手一掌便打折一棵树的人。

    笪守典看了董相林一眼,没有开口。

    董相林疑惑地看了车门一眼,随后惊道:“难道老王也是你们的人?”

    笪守典嘿嘿笑了一声,“我说少城主,你倒是不笨!”

    “怎么会?他在我们府上也有十多年了,怎么就成了你们的人了?”

    “没有什么会或是不会的,他们这些出苦力的,劳碌了一辈子,还不都是为了银子?要说是我们的人,他可算不上,老夫不过是多给些银子罢了。”

    笪守典双手拢于袖中,斜靠在车厢壁上,看着有些不太相信的董相林,淡淡说道。

    董相林皱了皱眉,“可我家待老王不薄,他怎会只为了些许银子,就做出此等事来?”

    笪守典嗤笑了一声,却是没有回答。

    “少爷,是老王我见钱眼开了,只是这位老先生给的银两实在是……”

    微顿一下,车夫老王继续说道,“这些银两在少爷眼里或许算不上什么,可对我老王而言,后半生虽说过不上富贵日子,可若省着点花的话,小人我可也能过得舒坦些。其实小人我吃些苦也没什么,可总该要为家中娃儿多想想不是?咱们穷苦人,没那个富贵命,可谁家过年不想多吃些肉馅儿饺子,多喝上几口酒呢?再过上几年,我家那狗娃儿就要说媳妇儿了,这又是一大笔花销,少爷,其实我并非见钱眼开之人,只是……唉~”

    “这人呐,不服老不成,我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当年家穷,年过三十才好不容易讨了一房老婆,俺家那个小子生下来的时候,我都三十好几了,这人呐,活着总得有个念想不是,这日子总不能过得越来越差吧?所以啊,我就想着早些给狗娃儿那小子早些说上一门亲事。”

    “少爷,兴许以后老王我不能再在府上当车夫了,可我老王自认这么些年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府里的事儿,今日这位老先生说有要事要见您,好不容易寻了这么个机会,所以我才让他上了马车……”

    “老王,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对府上说就是了,你?唉~”

    “少城主,单凭这句,你距你爹爹,还差得很呐~”

    笪守典微微摇头,抬起手按住了董相林的肩膀。

    “因为他会懂老王,而你却不懂,少城主,想要成为你爹爹的左膀右臂,单凭城主儿子这层身份,可是不够的。”

    董相林当然知道自己远不如自己的父亲,况且自己现在也真的就只有城主儿子这层身份,所以笪守典的话听起来并不是那么刺耳。

    而他也希望自己能够真真正正的为父亲做些什么。

    方才还有些慌张的董相林反倒镇定了下来,至少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出现,并非是为了他的性命而来的。

    抬头看向笪守典,他深吸一口气,问道:“笪先生,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见董相林这么快便镇定了下来,讶异之余目光之中露出些许赞赏之色,笪守典松开了按在董相林肩头上的右手,起身贴近董相林,嘿嘿笑了两声,反问道:“你是真的要去湖边么?”

    笪守典如此贴近自己,董相林有些不自然,身子向后微靠了一下,“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是因为你在马车之中,我不得已才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既然不去白沙湖……”

    笪守典按住了董相林的胳膊,“那么镇南军的大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呢?”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董相林大惊。

    “你什么时候应下来的,老夫便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董相林的岳丈,也就是许一白的父亲许明义乃是董士贤的副手,掌管平南城钱粮。嫌镇南军费钱的,正是此人。只不过董士贤与吕一平交好,虽然他多次在董士贤身旁进言,要削减镇南军粮饷开支,都被董士贤给拦下了。他又没有胆量直接面对吕一平,因而只是与下属们发发牢骚,背地里说些镇南军的难听话而已。

    所以当吕一平的死讯传到许明义的耳中之后,平素里不善饮酒的他拉上自己的儿子许一白,好好地喝了一顿。

    酒醒之后,他便沐浴更衣,亲自去董府走了一遭,只可惜董士贤拒绝了他的提议,而后董士贤便以城主之权命吴仲暂领镇南军。

    不过许明义这一遭也非空走,至少董士贤接受了他削减镇南军粮饷的提议。

    只有吃不饱的人才会乖乖的听话。

    这便是他说服董士贤的理由。

    后来便有了吴仲的登门拜访,而他对这位算不上正式的将军还算客气,秉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婉拒了吴仲的请求。

    那日晚上,他又多喝了几杯。

    连晚上在二房屋里,他都比平日里更加雄猛,好不痛快。

    事毕之后,他揉捏着二夫人的肩膀,颇为得意。

    二夫人知道自家老爷为何会这般高兴,趴在许明义的胸膛之上,随口说了一句,“老爷,既然连那吴将军都得来求你,你说,这镇南军是不是都得听你的了?”

    许明义呵呵笑了两声,“听我的倒是不至于,毕竟老爷我还要听城主大人的,只可惜城主大人他拒绝了我那掌管镇南军的提议,不然的话……”

    “这等好事,城主大人为何会拒绝呢?”

    “因为他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老爷,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不懂,只是可惜了……”

    “什么可惜啊?老爷,您怎么总说半截话呢?”

    “可惜啊~”

    许明义一拍二夫人的身子,翻过身子,又将二夫人压在了身下。

    人总是这样,有些心思萌生出来之后,就如同那蚊蝇般,时不时地叮上一口,弄得人心痒痒。

    城主,一城之主,对许明义而言,只差一步之遥。

    他便将主意打在了姑爷董相林的身上。

    许青青是收到了娘家的口信之后才对相公董相林开口请求回家省亲的。

    姑爷登门,许明义着实好好招待了一番。董相林是知道岳丈酒量如何的,见其频频举杯,心中也是颇为感动,亦有些许骄傲。更何况还有诸多溢美之词夸赞加诸于身,一时间,有了些许醉意的董相林便有些飘飘然了。

    在旁陪酒的许一白有些摸不清父亲大人的心思,董相林虽不是纨绔,可也用不上爹爹这般捧着,哪怕他是自己的妹夫,哪怕他是城主的儿子。

    当然,自家父亲能喜欢董相林这个姑爷,许一白自是高兴,毕竟他与董相林交好,况且,若是爹爹喜欢董相林,妹妹在董家过得自然会更舒心些。

    几番推杯换盏之后,许明义拍了拍女婿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相林呐,眼下乃多事之秋,平南城又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爹爹身上的担子可是不轻呐~”

    说完,叹了口气,自顾端起了酒杯。

    董相林见状,忙举起酒杯,“家父常对我说,多亏有岳父大人与柳伯伯在侧,平南城才得以安稳。”

    听到董相林说到“在侧”二字,许明义暗自冷哼一声,然后笑道:“我与你柳伯伯身为城主大人的副手,自当该竭尽全力,辅佐城主大人,以保我平南城之安。”

    见许明义的杯中酒尽,赶忙陪着喝了一杯的董相林忙抓起酒壶。

    “欸~相林,倒酒这等事由下人来做就是了。”

    按住董相林的胳膊之后,许明义对立于身后的丫鬟喝道:“一点眼色都没有!还不快倒酒?”

    董相林笑了笑,“岳父大人可别呵斥她们,是我在家倒酒倒习惯了。”

    “你爹爹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固执了,身为一城之主,府上多些婢女又有何妨?老夫当初就给你家物色了好几个伶俐的丫头,可都被你爹爹给婉拒了。”

    “岳父大人有所不知,家父是怕家母多心,因而才……”

    董相林忙解释了一句。

    “哈哈哈~”

    许明义拍桌而笑,“想不到堂堂城主大人还是惧内~哈哈~哈哈哈~”

    “不,不是的……”

    见许明义因此而放声大笑,董相林才发觉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忙要解释,可毕竟是喝了酒,这一着急,舌头便好似打了结。

    坐在许明义另一侧的许一白轻轻戳了一下自己的父亲。

    许明义这才发现自己笑得有些失态了。

    止住笑意之后,他夹了口菜,对董相林说道:“相林,别光喝酒,来,吃菜,吃菜!”

    “这男人惧内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令尊与令堂伉俪情深,老夫钦佩!”

    “嗯~”

    这回董相林学乖了,绝不多说半个字了,这事儿要是让爹爹知晓了,怕是他又要当着媳妇儿的面挨爹爹训斥了。

    “相林呐,你还记不记得此前我到府上对城主大人提过的那件事么?”

    “是……”

    董相林迟疑了一下,“那件?”

    许明义点了点头。

    一旁的许一白不明所以,问了句,“妹夫,什么事儿?”

    董相林没有回答许一白,而是问向许明义,“岳父大人何以突然提起此事?”

    许明义抬起手,挥了挥,“你们都先下去吧!”

    屏退下人之后,他压低嗓音对董相林说道:“相林,如今的局势你还看不明白吗?”

    “啊?什么局势?”

    “你这孩子,是喝醉了还是在这跟我装傻充愣?”

    许明义一板面孔,“还是说你没把我这个岳父当作是家里人?”

    董相林面露苦色,“岳父大人多心了,实在是有些事情爹爹并不让我知晓,我也不知道该对您说些什么?”

    “这又有何不清楚的?这平南城城下之围才解了多久?”

    “您的意思是?”

    “当初若非他吕一平执迷不悟,何至于要我平南城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你爹爹念及与吕一平的交情,叫我不要断了镇南军的粮饷,当然,他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止引起镇南军的哗变,可这平南城的城主是你爹,不是他吕一平,你看他吕一平是怎么对待城主大人的?从他成为叛将的那一刻起,他哪件事请示过城主大人了?二殿下莅临咱们平南城,他都不安排城主大人与二殿下见上一面。”

    “是,他是怕连累城主大人,可那位二殿下在咱们平南城自立为王,你来说说看,是不是已经觉得咱们城主大人是可有可无的了?”

    “城主大人他处处为吕一平着想,可他吕一平办的这叫什么事儿?”

    “你爹呀,这是遇人不淑,你再想想看,冯渊大军退兵之后,你爹爹可曾有过面见二殿下的机会?连讨要粮草都是派人送个口信过来,真拿我们当钱袋子了?”

    “也难怪他会死在自己人手里,这是报应,报应啊~”

    许明义不喜吕一平,董相林是知晓的,只他未曾想到会其对吕一平会有如此深的成见。听岳父突然说了吕一平如此多的不是,很是敬重吕一平的董相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端起酒杯,自己喝了杯酒。犹豫了一下说道:“岳父大人,如今吕叔叔已是亡人,总是他生前有千般不是,也不好再此这般了吧?”

    心道他若不死,我也不可能这么说,许明义看着给自己倒酒的董相林,叹了口气道:“我这也是为城主大人抱个不平,我还不至于跟一个死人置气。”

    “是,是!”

    董相林应了两声,然后问道:“岳父大人,您方才想对我说的是?”

    “ 呵呵~”

    许明义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老夫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这座平南城的主人,应该是你的父亲,城主大人。”

    “这……”

    董相林有些疑惑,“主人?”

    “不错!”

    许明义盯着董相林,“是说一不二的主人!”

    “您的意思是……”

    董相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面露惊色道:“这,这不是谋逆犯上么?”

    许明义瞪了董相林一眼,“胡说些什么?哪个城主不该在本城之中说一不二的?先前说了那么多,是想告诉你,之前城主大人太过仁义,这个城主当得反不如吕一平重要。可眼下却是不同了,他吕一平不在了,这镇南军不就该听你爹爹的么?你说说看,老夫说的有没有道理?”

    “可……”

    董相林抓了抓头,“爹爹说过,他乃是读书人,无提枪御马之能,且不懂将兵之道,若是就这么贸然接手了镇南军,怕是难以服众。”

    “难以服众?呵呵~”

    许明义笑了两声,问道:“那你说说看,城主大人的命令,他们听还是不听?”

    “自然是要听的!”

    董相林的答案脱口而出。

    “那他们为何要听?”

    “因为那是城主的命令啊?”

    “既然如此,何来难以服众一说?”

    许明义面带微笑,看向董相林,“相林,我再问你,若是镇南军连城主大人的命令都不听了,结果会是怎样?”

    一旁的许一白随口说道,“那还能怎样?他们手中有刀,岂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董相林看了许一白一眼,“不会的吧?”

    “那有什么不会的?若是连城主大人的命令都不听的话,在这平南城里,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们?到那时候,只怕咱们平南城就乱了。”

    许明义赞许地看了许一白一眼,然后轻咳一声说道:“乱未必会乱,可若是镇南军被心术不正之人所利用,只怕是会真的出现难以预料到的结果。王季虽已身亡,可他的背后有没有暗手,我们不得而知,况且周伯昌的死因也未查明,我看呐,咱们这座平南城看似平静,只怕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董相林的脑海中却想起了那个人,那个突然出现在他家,自称为王上的人。

    那个人曾当着他爹爹还有他的面说,吕一平会死。

    那个人还说了,周伯昌的死,也是他手底下的人做的。

    这个人的出现,董士贤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因为那个人不允。

    董相林清楚地记得,那人将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肩上,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最吓人的话。

    那就是,杀了自己。

    董相林丝毫不觉得那人说这话是在吓唬人,因为他从那人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死亡。

    所以,爹爹只能选择屈服于他。

    许明义见董相林的眼神有些迷离,只当他是有些醉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相林,如今你也成家了,这立业一事,也该多想想了。”

    董相林回过神来,心中挣扎了片刻,还是没有将那位王上出现在他家中的事说出来。

    “此事爹爹也对我说过,只不过目前我资历尚浅,按照父亲的意思,要我先到柳伯伯手底下去历练一下,多学一学。”

    说完之后,他又忙解释道:“岳父大人莫要多心,爹爹说了,钱粮一事太为重要,而我又是您的女婿,怕我惹出什么岔子,给您带来不便,因而才安排我到柳伯伯那里……”

    “嗯!”

    许明义点点头,“说起来,刚好我也想让一白到那边,不过……”

    话音一顿,许明义看向董相林,“眼下你却不太合适去那边了。”

    “爹爹,这是为何?”

    未等董相林开口,许一白先问道。

    许明义瞪了许一白一眼,“方才我说的话都白说了?”

    董相林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同样问道:“相林不解,还望岳父大人解惑!”

    “唉~”

    许明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相林,你爹爹执意不肯亲自统领镇南军,想来是念及与吕一平的交情,可方才老夫也说过,这镇南军,可不能就这般放任不管,吴仲虽跟随吕一平多年,可在老夫看来,他可不是当将军的料,想来让他暂领镇南军也只是权宜之计。”

    “此外,那吕一平是随那位名不正言不顺的王上前去子阳城的,他独自归来,想来那位王上是夺位成功了,何以吕一平已身死多日了,也不见子阳城有何王命传来?此事着实蹊跷的很,因此老夫在想,那子阳城,未必是控制在那位二殿下的手中。”

    说到这,许明义笑了笑,“最是无情帝王家,兄弟反目,祸起萧墙,争来争去的,这巴州还都是他们姓范的,眼下谁坐在那王位之上,于我等而言,都是一样的。”

    “相林,你岳父我之所以建议城主大人接掌镇南军,并非是要令尊拥兵自重,而是无论当这两位殿下谁真正成为了巴州的王,你爹爹他都可以稳坐平南城,成为王上拉拢的那一位。”

    董相林若有所思,只不过他所想的与许明义所说的,却不是同一件事。

    稍加沉吟,他开口说道:“岳父大人所言甚是,眼下子阳城并未派任何人来接手镇南军,的确很是蹊跷。不过吴仲虽不及周伯昌,可身边还有一个郑叔远,他二人追随吕叔叔多年,在军中颇有威望,父亲安排他二人暂且执掌镇南军并无不妥之处,至于父亲能否可以真正执掌镇南军,关键在于吴仲与郑叔远二人。”

    许明义有些意外地看了董相林一眼,心道这小子还是有几分头脑的。

    举杯示意,待杯中酒尽之后,他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凭令尊与吕一平的交情,以及他在平南城的地位,想要笼络吴仲也非难事。只不过此事在我看来,城主大人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况且单凭城主大人命吴仲代掌镇南军一事,就足以令其感恩戴德了。”

    “岳父大人,您的意思我明白,可您也说了,爹爹不愿,爹爹的脾气您是清楚的,就算我去劝说于他,只怕也只能是无功而返。”

    “此事未必需要城主大人亲力为之,相林,眼下可正是你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啊~”

    许明义拍了拍董相林的后背,语重心长道。

    “我?”

    董相林瞪大了眼睛,“没有一官半职的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贤婿莫非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许明义含笑看着董相林。

    “身份?我能有什么身份?”

    董相林一脸疑惑。

    “妹夫,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是城主大人的儿子,你说你是什么身份?我的少城主!”

    许一白端起酒杯,伸了过来,“来,我先敬咱们未来的城主一杯。”

    自小与董相林一起长大的他自然没有真的把董相林当作少城主来看待,因而这所谓的“未来的城主”,不过是他的一句酒话罢了。

    “一白,你乱说些什么?爹爹是城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还要唤你一声主簿大人不成?”

    许明义正是平南城的主簿,听董相林如此说道,他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阴鸷之意。

    许一白笑嘻嘻道:“那敢情好,再算是元卿,将来这平南城不就是咱们三兄弟的了?”

    许明义抬腿在桌下踢了许一白一脚,白了他一眼,“胡说些什么?”

    许一白吐了吐舌头,抓起筷子用菜堵住了自己的嘴。

    许明义看向董相林笑了笑,“相林,一白说的不错,你本来就是咱们平南城的少城主。”

    “那您方才训斥我做什么?”

    许一白也未曾想爹爹也是这么想的,正吃菜的他嘟囔了一句。

    许明义沉着脸瞪了许一白一眼。

    正给许明义倒酒的董相林随口说道:“岳父大人,您怎么也开起这种玩笑了?”

    “相林,我可没开玩笑,有些事城主大人不便出面,亦不便开口。你想想看,谁也不知道眼下这吴仲与郑叔远二人的坏的是什么心思,他二人虽是吕一平旧部亲随,哪怕吕一平与城主大人交好,可难保这二人不会生出二心来,眼下趁着这二人根基未稳,城主大人将之收入麾下方为上策。”

    董相林想了想,面带疑虑道:“可那吴仲毕竟只是代职,就算吴仲与郑叔远二人愿意追随爹爹,万一子阳城那边再派来一位将军,亦是无用。”

    “你说的不错,不过此事不难,只需城主大人手书一封,举荐吴仲为镇南军统帅,老夫以为,此事可成。而那吴仲受了城主大人的恩惠,想必将来定会对城主大人忠心耿耿的。”

    “这……”

    董相林沉思片刻,问道:“岳父大人,先不说爹爹同不同意这件事,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这孩子,怎么就想不通这个中关键之处呢?”

    许明义捋了捋胡子,“眼下这吴仲是什么心思我们不得而知,城主大人总不好明问他吧?因此这试探吴仲一事,你来办最为合适。”

    “我?”

    此时董相林的心中突然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真的是一个机会,一个不再受那个人威胁的机会。

    “那我该如何去试探他呢?”

    董相林问道。

    许明义稍加沉吟,缓缓开口道:“此事不难,此次我将镇南军的粮饷削减了五成,那吴仲曾派人找老夫多次,都被老夫给打发了,后来他亲自上门来跟老夫讨要,亦被老夫所拒。”

    说到这,许明义冷哼一声,“一个侥幸的人而已,还是个代职,想跟老夫讨价还价,他还不够格。”

    董相林想了想说道:“在爹爹任命他为代将军之后,他只来过我家一次,却是未曾提起粮饷一事,不过是登门道谢,然后询问一下爹爹城防一事。”

    “理当如此,看来他吴仲还是懂些分寸的。”许明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相林,这两日你去镇南军走一遭,就以你少城主的身份。你也不必急着说去做什么,先看一看吴仲对你的态度,若是他对你礼敬有加,你便对其承诺,帮其向老夫讨要两成粮饷。若他对你爱答不理,你便无需提起此事,只说替城主大人走一遭,看一看镇南军有何需求,他若提出任何要求,你只管记下就是了。”

    董相林在心中合计了一下,觉得此事可行,便点头说道:“相林明白。”

    “此外,相林,此事暂且还是先不要告诉城主大人的好。”许明义嘱咐了一句,“非是我有意要对城主大人有所隐瞒,而是怕他不同意我们这么做。”

    “相林,说实话,那日在府上城主大人拒绝了老夫的提议后,老夫心中甚是不甘,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助城主大人办成此事,老夫不为别的,只盼将来的你,亦能如城主大人般,无论是地位,还是对待妻儿。”

    董相林重重地点了点头,“岳父大人良苦用心,相林明白,您且放心,我不会让青青受任何委屈的,现在不会,将来一样。”

    “好,说得好,不会是我许一白的妹夫。”

    许一白咧嘴一笑,端起酒杯,“干!”

    董相林已下定决心去镇南军中走一遭,只不过他并非是如许明义提议那般去试探吴仲,而是想真真正正的拉拢吴仲,他甚至已下定决心告诉吴仲,吕一平究竟是如何死的。

    他相信,知道了真相的吴仲,定然会站在他这边的。

    董相林还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与他同样年纪的少年。

    心中暗道幸好方才未对岳父大人说出那件事来,董相林故意露惊色问道:“笪先生,难道岳父大人他也是王上的人?”

    笪守典白了董相林一眼,轻哼一声说道:“注意你的言辞,在这巴州,不该么?”

    董相林说的自然不是这个意思,笪守典也知道董相林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所以他又跟着说道:“王上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见的,不过倘若董城主不识抬举,王上不介意将这平南城的城主换个姓。”

    “这……”

    董相林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犹豫了一下,他低声道:“此事,我会尽力去劝说家父的。”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若不然,这城主之位不保事小,你们董家若是绝了后,那才是大事。少城主,你也该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考虑了。”

    笪守典的言外之意董相林自然听得出来,好在这不是他第一次遭到此人威胁了,因而还算镇定。搓了搓手,他说道:“笪先生,既然我岳父的话您都听见了,那我也不瞒你了,我是这么想的……”

    “别慌!”

    笪守典拍了拍董相林,打断了他的话。

    “你能做这种打算,我很欣慰,既然我欣慰了,那么王上他自然也很欣慰。王上并未是要逼迫你们父子,城主大人忠心于范氏王上是知晓的。只不过当初事态不明朗,又有吕一平从中作梗,城主大人做如此选择亦是无可厚非,王上不是当着城主大人的面说了既往不咎了嘛。可如今吕一平已被诛杀,城主大人若还是还执迷不悟的话,那就属实不该了。”

    “不会的,不会的,您也知道,爹爹之所以迟迟未做决定,是因为吕叔叔的缘故。”

    “老夫知道,王上也理解,不然也不会给了你爹爹这么长考虑的时间。不过,令尊身为这平南城之主,更应该知道的是,君要臣死,臣必须去死的道理,他吕一平与王上作对,那是死有余辜。”

    “原本按照王上的意思,吕一平犯下的可是抄家的大罪,城主大人请王上网开一面,王上仁慈,已应允放过其妻女,如此,已是很照顾城主大人了。”

    董相林却是清楚究竟为何那位王上会同意放过吕府家眷。

    如果没有他爹爹董士贤承认的话,在这个诺大的平南城之中,又有谁知道他是王上呢?

    况且整个镇南军,原本就是同他这个王上作对的。而令董士贤犹豫不决的,也正是于此。

    似乎看出董相林心中所想,笪守典得意地笑了几声,开口说道:“有件事或许你还不知道,那位二殿下已经身亡了。”

    “什么?”

    董相林面露惊色,“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是……”

    笪守典摇了摇,“就在不久前,不过此事却非我等所为,二殿下虽与王上反目,觊觎王位,可王上却是念及兄弟之情的,不然当初我们也不会就那么容易退出子阳城,让二殿下白白占了王城。”

    “那又是为何?何以爹爹这边没收到任何消息?”

    董相林忽然觉得,自己此前萌生的那点想法似乎没什么用了。

    “是荆州人,干他娘的!”

    笪守典轻啐了一口,骂了一句,继续说道:“那帮不要脸的,趁着咱们巴州内乱攻了过来,眼下已攻陷云上城,据探子所报,二殿下的尸首被吊在了云上城的城门楼上。至于二殿下为何会出现在云上城,又是如何身陨的,老夫却不清楚。”

    “老夫今日本打算去府上讲此事告知于城主大人的,恰巧赶上少城主你出门,老夫担心少城主安危,因此才一路跟随,冒犯之处,还望少城主莫怪。”

    “我哪敢怪罪于您了?您这么做,是怕我离开平南城吧?”

    笪守典笑了笑,“如此轻装出行,却又携妻而出,万一城主大人下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决定,那不就麻烦了么?少城主,要知道,你的命可比城主大人的命还金贵呐。”

    不知为何,当得知范立业已死之后,董相林心中反而轻松了许多,心念急转,他脑海之中又萌生出了另外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可比之前的那个念头更为大胆。

    “笪先生说笑了~”

    心跳有些加快,董相林抑制住脑海中那个疯狂的想法,斜靠在马车壁上,打了个酒嗝。

    “少城主,既然王上已答应放过吕一平的家眷,却不知城主大人何时将之送出平南城?”

    笪守典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婶婶原本是要等到关关姐回来祭拜完吕叔叔之后再离去的,不过家父明白王上的意思,便将命人先将婶婶送了出去,至于关关姐,也不知道现在她人在何处?暂时还未收到她归城的消息。”

    笪守典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若想让她吕关雎活着,一定不可令其见到吴仲与郑叔远二人,至于为何,想必你也清楚。”

    董相林点了点头。

    笪守典又说道:“此外,那个叫元夕小子的或许会陪吕关雎一同归来,巴州之乱,始于此子,若非是他利用吕一平伺机接近先王,行那刺杀之事,也不会

    有今日巴州之祸,又何至于让荆州人欺上门来。此子不除,王上寝食难安。正好,你不是要去镇南军大营走一趟吗?你可以传城主之命,若见此子出现在平南城,立刻将之擒拿。”

    “可……”

    董相林犹豫了一下说道:“凭元夕的身手,寻常将士未必能将他拿下,就算是吴仲与郑叔远出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吧?”

    “不错!”

    笪守典点了点头,“不过你别忘了,这平南城之中还有老夫在,除了老夫之外,亦有老夫的同门师兄弟,还怕奈何不了他一个少年?”

    “好了,事不宜迟,此事你需尽快去安排,免得夜长梦多。”

    说完,笪守典叫停了马车,闪身离去。

    车夫老王询问道:“少爷,我们现在去哪?”

    “去哪儿?还能去哪儿,马上回府!”

    董相林没好气道,随后又叹了口气,冲着车夫老王说道“老王,若是你还想留在府上,留下来就是了,今日这事儿,我不怪你!”

    一阵沉默之后,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停下来了?”

    董相林起身撩开了车帘,之间老王已跳下马车,跪在地上。

    “老王,你这是在做什么?”

    “少爷,是我老王对不起您,对不起老爷~”

    老王双眼通红。

    此刻,这位年近五十的汉子却哭得像个孩子。

    董相林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马车上的他,抬头看向远处,几只飞鸟在白沙湖上飞过。

    ————————

    镇南军大营,

    吴仲端倚坐在主将位置之上,双目微闭,摩挲着那张崭新的虎皮。

    虎毛很硬,甚至有些扎手。虎皮坐起来也不是很舒服,若非身披甲衣,只怕屁股还会遭殃。

    可很多为将者却偏爱虎皮,只因它是虎皮。

    丛林之王,兽王之威。

    吴仲在这张椅子上坐得很稳,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位置,是不会再有人来坐了。

    当然,一个镇南军的将军,只不过是他的一个身份而已。

    何向风的行动失败了,他很是不满,却并未斥责于何向风。

    事有意外,他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更何况是何先生亲自带人去做的,他最为倚仗的何先生。

    当初那小子突然出现,是个意外,而这次突然出现的车夫,同样是个意外。

    元夕没死,并不影响大局,没能抓到吕关雎,却是可惜了,至于那个神秘的车夫,确是个麻烦。

    “二哥~”

    一阵快步声传来,是郑叔远。

    “这么急着叫人唤我过来,可是有小姐的消息了?”

    闪身进门之后,见吴仲端坐在主将位置上,愣了一下,郑叔远拱手行礼道:“见过将军!”

    吴仲站起身来,笑了笑,“老三,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我兄弟,哪里需要这般!”

    起身走过书案,他迎上郑叔远说道:“的确是咱们派去云上城报信的人回来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

    郑叔远忙追问道。

    “人是回来了,却未见到小姐!”

    “怎么回事?二哥,小姐不是同王上去云上城了吗?怎会见不到?”

    吴仲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吧!”

    郑叔远点了点头,“那你倒是快说啊!”

    “老三,你有所不知,云上城已经被荆州人马给攻陷了!”

    “什么?怎么会?王上不是率兵前去驰援云上城了么?云上城又有魏帅的人马在,如何会失守呢?”

    郑叔远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具体战况如何,我也不得而知,咱们的人赶到子阳城的时候,两军正在城外交战。”吴仲摇了摇头。

    “既然是两军正在交战,又何来失守一说?”

    郑叔远追问道。

    吴仲看了郑叔远一眼,叹了口气道:“因为咱们的人刚好见到王上的尸首被吊在城门楼上,若非失守,王上又怎么会身殁?”

    郑叔远愣了一下,忙问道:“那元夕呢?他有没有见到元夕的踪迹?”

    吴仲点点头,“元夕应该还活着,咱们的人亲眼见到元夕冲上了城墙,将王上的尸首抢了过来,只不过时值黑夜,他人下了城墙之后就失了踪迹,咱们的人又不敢贸然向前,见事态紧急,便赶快回来复命。”

    “这元夕也真是的,怎么也不会护在小姐身旁,那王上既然都是死人了,还抢他的尸首做甚?”

    郑叔远埋怨道,“这要是小姐若有什么闪失,我拿他是问!”

    吴仲瞪了郑叔远一眼,“老三,瞎说些什么?别忘了你的身份!”

    “二哥,我非是对王上不敬,可眼下王上都死了,我们……”

    “你还说!”

    吴仲呵斥了郑叔远一句,“我知道你挂念小姐的安危,我又何尝不担忧呢?可就算天塌下来了,你我也是巴州平南城的将领,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长叹一口气,吴仲继续说道:“我相信元夕不会丢下小姐不管的,凭他的身手,出入一个刚被攻陷的云上城绝非难事,况且小姐的功力比你我还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话虽如此,可云上城毕竟是凶险之地,万一元夕他没能找到小姐,那岂不是糟了?”

    “那我们只能期盼没这种可能了,况且对于荆州人而已,小姐与云上城的其他百姓们无异,只要小姐自己小心,是可以自保的。”

    郑叔远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吧!”

    “对了,老三,大哥的案子查得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吴仲问道。

    “虽然查到一些眉目,可查到最后,还是指向老四那里。”

    “难怪老四会遭人灭口,看来敌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可怕的多。”

    “二哥,我有一事不明,你说~我们的敌人,他究竟是谁?”

    郑叔远皱着眉头问道。

    吴仲寻了张椅子坐下,示意郑叔远也坐,稍加思索,沉吟道:“据我分析,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这其一嘛,很有可能是那范建功残党所为。毕竟将军拥立二殿下为新王,又助其拿下了子阳城,他范建功自然是视将军为眼中钉,肉中刺,他若想东山再起,势必要先对将军下手……”

    “二哥,不会有这种可能的!”

    郑叔远打断了吴仲的话,“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

    “什么事?”

    吴仲看向郑叔远。

    “那范建功已经死了,在我们抵达子阳城之前,就已经死了?”

    “什么?还有这等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吴仲自然知道范建功早就死了,不然他也不会授意何向风安排宁冱扮做范立业,以此来入主子阳城。可他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郑叔远曾随吕一平前去子阳城讨伐过范建功。

    “咳~二哥,你有所不知,也不知道青云宗那个叫做宁冱的,也就是那个死了的贾南风的弟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地,竟是杀了范建功,自己在子阳城当起王来了。等我们杀到子阳城的时候,他正身着王袍,头顶王冠,立于城门之上,我可是瞧得一清二楚的。只不过此人狡猾得很,见形势不妙,他便逃了。”

    说完之后,郑叔远一拍椅子扶手,“莫非是他?”

    吴仲心中闪过一丝杀机,可眼下却不是对郑叔远动手的时候,不然只有他吴仲还活着的话,难保那董士贤不会对他起疑心。

    装作深思片刻,吴仲思忖道:“应该不会吧,他宁冱不过是青云宗的一个弟子,就算武功高于我等,但将军与大哥遇害一事,分明是蓄谋已久之策,以其只能,是不会有如此布局的。”

    “这倒也是……”

    郑叔远对吴仲的话表示赞同,“不过二哥,咱俩还是要提防一下此人,毕竟此人功力不弱,若他来平南城作乱,你我二人亦需谨慎对待。”

    吴仲看了郑叔远一眼,点了点头,“是该如此!”

    “二哥,那你说的另外一种可能又是什么?”

    郑叔远没有注意到吴仲的眼神,而是低头思虑道,“难道和当初刺杀小姐的是一路人?”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老三,你所言与我所料差不多。”

    吴仲站起身来,边踱步边说道,“当初刺杀小姐之人就来自于荆州,而这件事,自始至终就没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后来又冒出一个什么割鹿楼来,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依我看,这割鹿楼或许就是荆州人弄出来的,他们来我巴州,定然是为了今日来犯做准备。”

    “是了,定然是这样的!”

    吴仲站定身子,看向郑叔远,斩钉截铁道,“难怪他们会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原来是早有准备。”

    郑叔远一下子站起身来,面露惊色道:“二哥的意思是……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没什么不可能的!眼下荆州人都打过来了,总不能说那江陵王是一时头脑发热吧?”

    “的确是这个道理,只是……”

    “只是什么?”

    见郑叔远似有所思,吴仲问了一句。

    “我也说不清,只不过觉得这其中还是有很多不解之处,再者说了,都是大晋的天下,他江陵王没事儿打我巴州来做什么?”

    “你说他来攻打我巴州来做什么?自古以来,各路诸侯攻城掠地,还能做什么?”

    “二哥的意思是……他江陵王想要做皇帝?”

    吴仲点了点头。

    “可这,怎么可能?这皇帝就是那么好当的?先不说这大晋王朝了,就凭那其他几位诸侯王,也不会坐视他江陵王独大才是。”

    郑叔远还是有些不信。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有些事,我们觉得难以想象,可在他们那等人眼中,这不过是理所当然之事罢了。老三,你或许还不知道吧,如今这天下,已经不是司马氏的大晋王朝了。”

    “啥?”

    郑叔远一瞪双眼,“不是大晋是什么?难道他江陵王已经坐上龙椅了?这又是何时发生的事?”

    “称帝的不是江陵王,而是扬州的那位并肩王,这消息是你随将军前去子阳城时传到咱们巴州的。如今的国号已改做宋,只不过咱们这位天子也只是坐拥豫、扬二州罢了。其他几位诸侯王承不承认他的帝位咱们不得而知,不过看江陵王这个架势,怕是要与之逐鹿一番了。”

    “竟然还有这等事发生,不过这并肩王称帝一事虽是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了,毕竟他早已入主落月城多年,称帝是早晚的事。”

    “算了算了,这皇帝爱谁当谁当,与我也不想干,我现在只关心小姐的安危。”

    吴仲笑了笑,“怎会与我等无关呢?你别忘了,你我二人可是有军职在身的。”

    “想那多做甚,二哥,我听你的,你听城主的,城主听王上的,那王上才听皇帝的,我这辈子也没想过再当什么大官了,就算没了这军职,咱也饿不死不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找到小姐的下落。”

    说完之后,郑叔远一愣,问了一句,“二哥,你说咱们巴州都没王上了,那城主大人他该听谁的?”

    吴仲没有回答郑叔远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老三,若是荆州人的兵马来了,你是打还是降?”

    “啊?”

    郑叔远愣了一下,随口说道:“二哥,你是将军,你说打咱就打,你说降,咱也没意见。”

    “你怎么都推到我这来了?”

    吴仲无奈似的笑了笑,白了郑叔远一眼。

    “你是二哥,又是将军,不听你的听谁的?不过,二哥,说真的,你是怎么想的?”

    “我?”吴仲面露苦笑之色,“我不过是一个代将军而已,能有什么想法?你方才不是说了,我听城主大人的,那我就奉命行事好了。”

    说到这,吴仲感叹了一句,“要是大哥还活着就好了。”

    “二哥,照你方才那般说法,那将军和大哥很有可能是荆州人给害死的了,那我可不愿给他们当走狗,城主大人真要是认降,我便脱了这身甲衣不干了。”

    “唉~”

    吴仲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是如你这般打算的,只是咱们手底下这帮兄弟跟了将军这么多年,若不能将之妥善安顿好了,就这么离去,我心实在难安。”

    “二哥,真是难为你了,你去拜访许主簿家的事我听说了,唉~以前面对他们这帮文官,咱们何时这般低三下四过?”

    郑叔远挥了挥拳头,“平白无故的克扣咱们一半的粮饷,真他娘的气人!”

    “是二哥无能!”

    “二哥,你可别这么说,咱们兄弟理解你的苦衷,此事可怪不得你,要不然,咱们去找城主大人说说看?”

    郑叔远提议道。

    “我看还是算了吧,若无城主大人首肯,那许主簿是不敢如此克扣咱们的粮饷的。”

    “不能吧,就凭城主大人与将军的交情,也不该如此对待我们才是。”

    “当年那群文官们都嫌咱们费钱,是因为有将军在,我们的日子才过得这般舒坦,可如今将军已逝,哪里还有什么交情一说了?况且……”

    吴仲压低了嗓音,“老三,你不想想看,城主大人他为何会这么做吗?”

    “为何?这我却没想过。”

    郑叔远不好意思地轻笑了一下。

    “你没想过,我却不能不想,倒不是我惦记这将军的职位,而是为了咱们手底下这帮兄弟,我不能不多想一想。”

    吴仲拍了拍郑叔远的肩膀,“老三,将军已经不在了,大哥也已身亡,只剩下你我兄弟二人了,二哥我……”

    双眼一红,吴仲竟说不出话来。

    郑叔远怎会想到吴仲突然落了泪,见之这般,也不由得虎目一热,“二哥!什么都别说,有我老三在,就不能让二哥你受了委屈。”

    吴仲深吸一口,背过身去,抬手轻轻擦拭了几下眼角,然后摆摆手说道:“二哥哪里有什么委屈了?只不过是觉得对不住大家罢了。”

    “二哥,你可别这么说,你可没有对不起谁。”

    郑叔远想了想说道:“要不我带上一些人去许主簿那里闹上一闹,咱们有家伙事儿在手,怕他做甚?”

    “闹?怎么闹?他若不给,你还能杀了他不成?”

    吴仲回过身来,瞪了郑叔远一眼,“胡闹!”

    “二哥,看你说的,哪能杀人呢,我就是想吓唬他一下。”

    郑叔远讪讪地笑了一下。

    “人家巴不得咱们去闹呢?这样他们就更有理由了,老三,以前有将军在,咱们镇南军是平南城的护盾,是王上手中的一把利剑,可如今呢,这执剑之人该是谁?你再想想看,城主大人为何不亲自执掌镇南军?当真是因为他不懂得将兵么?他是怕这把剑,伤了自己。”

    “二哥的意思是,城主大人不相信我们?”

    吴仲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

    “那我们就去给城主大人投诚,这样一来,城主大人总该会信我们了吧?正好,咱们巴州也没什么王上了,城主大人最大,二哥,或许你这个将军,还能坐实喽~”

    “将军不将军的,有什么用?反正你也说了,若是城主大人选择向荆州人低头,咱们兄弟俩就脱袍而去。”

    “那城主大人若是想打呢?”

    “那打就是了!”

    吴仲目露杀意,“正好可以给将军和大哥报仇!”

    “如此甚好,二哥,依我看,你我眼下就该将咱们镇南军的士气给振奋起来,然后咱们再追随于城主大人身前,只有我们强了,城主大人或许才有信心与荆州人一战。”

    说到这,郑叔远感叹了一句,“要是元夕兄弟在就好了啊~”

    “元夕?”

    见吴仲语气之中好似带着些许疑问,郑叔远问道:“二哥,元夕怎么了?”

    “别急,你先容我想想~”

    吴仲坐了下去,手指轻敲,片刻之后,他看向郑叔远说道:“老三,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都是从元夕的出现才开始的么?”

    “二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怀疑元夕他……”

    想了想,郑叔远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的吧,二哥,那元夕的师父霍先生可是国师大人的公子,你怀疑他,不就是怀疑霍先生了么?”

    “为什么不能怀疑他呢?”

    “他?霍先生?”

    “不错!”吴仲点了点头,“老三,你想想看,当年那并肩王是如何进的落月城的?他又是如何当上相国的?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果没有国师大人的安排,皇上岂会甘心当一个傀儡?”

    “那照你这么一说,霍先生站在并肩王那边才是,可现在巴州之危在荆州,而非扬州,这又作何解释?”

    吴仲想了想,缓缓开口道:“老三,鹬蚌相争的道理你懂吧?”

    “然后扬州那边坐收渔翁之利?”

    郑叔远一下站起身来,“要是这样的话,小姐她岂不是很危险?”

    吴仲摇了摇头,“小姐未必有事,毕竟按照我们的推测,如今小姐已无碍于大局,只不过眼下小姐已对那元夕如此钟情,若此事真如你我二人所料,只怕小姐她……唉~”

    “这,这可如何是好?”

    郑叔远想了想,对吴仲说道:“二哥,要不我去云上城走一趟吧,听你这么一说,我更放心不下小姐了。”

    吴仲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也罢,还是小姐要紧,军中这里虽然事多,我还是能撑得住的。”

    “二哥,要不明日你便去见城主大人吧,撑不住就别强挺着。”

    “你放心吧,事不宜迟,你选几个机灵点儿的,这就去吧!”

    “好!”

    待郑叔远的背影消失之后,吴仲嘴角微扬。

    原本想暂且留他一命的,只可惜他知道的事太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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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风云录介绍: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人之一生都是一个寻求的过程。看少年元夕,在他的人生旅程之中,他得到了什么,他错过了什么,他失去了什么。灯火阑珊处,真的就是终点么?九州风云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州风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州风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