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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风云录全文阅读

作者:炭雪小蛟龙     九州风云录txt下载     九州风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一江春水

    吕一平头一次在城主府酒后还能这么清醒的回家。

    这次登门董府,他本欲来问一问董相林是不是和那个叫元夕的交好,毕竟交给元夕的那封信是出自董相林之手。

    令其没想到的是,竟然事关其女吕关雎,吕一平心想,难不成坊间传闻都是真的?

    这顿酒喝得五味杂陈,连他带去的那两坛“结束酒”都没开封。

    董相林那小子,竟然看不上老子的闺女,得亏他眼睛瞎,不然老子打断他的三条腿。

    手扶额头,老父亲心里愁啊,堂堂将军府大小姐竟然愁嫁,吕一平心中一叹,自家夫人那里又该没什么好脸色了。

    自己再使劲有什么用,再这么下去,怕是连卧房都不让进。

    习武怎么了,又没耽误自家女儿读书。

    我吕一平的女儿,才貌双全,知书达礼,这平南城,确实没有哪个青年才俊配得上自家闺女。

    这两年,他与夫人确实打探过不少平南城中与自家闺女年龄相仿的少年子弟,也曾探过女儿口风,想找个什么样的,可惜都没什么结果。

    夫人是比较中意的人是付府家的公子,付昕翰。

    付家是书香门第,平南城望族,祖上还出过京官,那可是洛月城金銮殿前的大人物,其余在巴州都城子阳城为官者也是不少。

    当下付昕翰便是有位族叔在子阳城做官,任通判一职。所谓通判,职权相当于副城主,权利着实不小。

    而付昕翰的父亲却并不怎么出众,不过是平南城的一个主薄。

    但这付昕翰的大伯付靖伦,却是位厉害的人物,前两年南麗书院院长卸任,身为副院长的他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新院长。

    要知道,南麗书院与子阳城青梧镇的梧桐书院并称为巴州两大书院,是巴州士子最是向往的地方。

    那么书院的院长,自是德高望重之辈。

    书香门第长大的付昕翰,喜好身着青衫,与人谈古论今,说文讲义,在书院中有着不小的名声,被誉为南麗书院的读书种子。

    这都是将来几大城主的苗子。

    书院的先生夫子们也是对其喜爱有加。

    可惜吕关雎不喜,自小便不喜这个人。

    董相林这个小子,也是他吕一平看着长大的,倒是机灵的很,可惜女儿好似也瞧不上他,所以早些年酒桌上的玩笑话,这几年他也没再提,倒是今晚董家父子二人提起,让他有些意外。

    这顿酒,说得最多的,竟是那个叫元夕的小子。

    当时吕一平没有接着董相林说自己配不上自己闺女的话茬往下说,反正也是事实,没什么好说的,但听闻自家闺女竟然上赶着给那小子送信之后,让他方寸大乱。

    自己这当爹的竟然不知道,还让别人知晓了去。

    当自己再细细盘问,才知道女儿竟然接连送了两封书信,要知道那小子才来到平南城多少时日。

    酒是喝不下去了,没喝多少,吕一平便找了个理由,告辞而去。

    吕一平走后,董士贤细细盘问董相林,事关姑娘家清誉,可不能乱讲。

    董相林自然拍着胸脯子保证,自己决无半点假话,再说了,那吕关雎的瞎话,我也不敢乱说啊。

    董士贤忽然觉得今晚可以多喝上几杯,让儿子把他娘亲招呼过来,一起喝点儿。

    同饮一坛酒,几家欢乐几家愁。

    这一晚,董母觉得自家老爷爷们的很,而同样喝了不少酒的董相林,笑呵呵的躺在床上,想着明日就去找两位好友去那松竹馆逛逛。

    娘亲可说了,过些日便去请城中媒婆拜访许府。

    已知男女之事的董相林有些想入非非。

    要说这男女之事,还是许一白和柳元卿去了松竹馆回来之后对他讲的,至于他俩怎么知晓的,俩人支支吾吾的也不说,只说你去了便知道了。

    当时坐着的他,好半天才站起身来,心里恨得发痒。

    来自本能的**,让情窦初开的少年充满幻想。

    归家的吕一平没有立刻去找女儿,而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夫人叫门他也不见,只是告诉夫人早些歇息。

    女儿有喜欢的人了,这滋味儿,酒解不了。

    鸡叫天明,一夜未眠的吕一平找到了夫人,夫人见夫君这副模样,还以为是军中出了大事,刚要开口询问,吕一平一摆手,然后说道,

    “你去问问关关,可是有心上人了?我在书房,你问好了,来书房找我!”

    转身就走,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吕母。

    想了一夜的吕一平想明白了一件事。

    女儿喜欢的,才是合适的,如果身份上不合适,他吕一平也要让他变得合适。

    这叫元夕的小子,本事可真不小啊。

    ————————————————

    霍弃疾在客栈里,翻看着一本小册子。他身前还放着好几本,都是黄天霸送过来的。

    黄天霸所在的这个组织,叫做一二三。

    道经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而三生万物。

    这个组织是玄一门的手笔。

    天下九州,除豫州之外,每一州都有这个组织的人,每州的负责人则持有一块儿铜制令牌,正面是州名,背面则是对应的八卦图案。

    而玄一门的令牌则有两块,其中之一便是霍弃疾手中的这块儿黑玉令牌。

    当他离开豫州的时候,父亲便把这个牌子交到了他的手上。

    听他父亲所讲,这一二三的名字看似简单,却贴合大道。

    一二三不是江湖帮派,一二三里的人什么样的人都有,但是大都是清苦出身。

    最初拿着八卦令牌去往各州的,便是玄一门的弟子,皆是嫡传弟子,而那时,大晋王朝才刚刚立国。

    按照最早定下的规矩,黑玉令牌只可找各州管事之人办事,至于各州组织如何发展,发展何种情形,玄一门并不过问。

    一二三有一个宗旨,帮助了你,你要记得帮助他人,所以每一州的管事之人的人脉都很广,打探起消息来更容易。

    一二三中有忘恩负义之人么?自然有。

    不过受过恩惠之后愿意帮助他人的,更多,所以忘恩负义之人很容易被组织所孤立,本就是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攒点家业,因为心中一点不舍,见利忘义,最后落个举步维艰的下场。

    十三年前,拿着黑玉令牌的霍弃疾到了雍州,找到了当时的管事人,让他帮着搜集有关西凉王的信息,并告诉老管事,将来他会回来,查看这些资料。

    联络方式其实很简单,便是在城中城隍庙处留下暗记。而当该州管事看到之后,便在暗记旁留下自己令牌图案,并留下接头地点。当然,地点也是用符号代替的。

    当时接头的老管事问了一下,消息要什么程度的。

    霍弃疾说道,尽力为之,不要强己所难。

    老管事没想到大人留下任务后,一走便是这么久,他任管事到期之后,便把这个任务托付给了自己的接班人黄天霸。

    黄天霸的爹爹原是城中屠夫,家境还算殷实,自小没少吃肉的黄天霸长得五大三粗。

    在他十四岁那年,有城中泼皮在他家肉摊惹事,长期遭受泼皮捣乱,他爹爹实在气不过,失手用割肉刀伤了泼皮,结果那泼皮流血过多死了,他爹爹被处以死刑。

    虽然很多遭受泼皮捣乱的商贩为老黄惋惜,可在律法面前,众人求情也求不回来老黄的人命。

    在老管事的帮助下,还未束发的黄天霸自己撑起了家中的肉摊。街坊邻居对黄天霸也多有照拂。

    后来在老管事的一番运作下,买卖越做越大的天霸肉铺成了西凉王府肉食的指定供货商。

    当然,打点银子没少花。

    黄天霸很会做人,通过王府负责采买的管事,他结识了王府的二管家。

    往王府送肉挣来的钱,四成给了二管家,三成给了采买管事,剩下的才是自己的辛苦钱。

    与黄天霸熟识的人都知道一件事,便是他爱去城隍庙上香,不怪人家买卖做得大,每日都去上香,心如此诚,能不发迹么。

    上了好几年的香,终于见到了师父叮嘱的那个印记,黄天霸心中激动,终于对师父的嘱托有个交代了。

    这些小册子可都是他精心记上去的,从师父接下这个任务开始,便是由他来替师父整理,至于打探哪些消息,由师父来决定。

    一二三在凉州的人不少,甚至还有吐蕃人。有些消息,与人唠唠家常就搜集到了。

    一二三的人其实是不知道一二三与玄一门的关系,只有组织内核心的几人才知道,包括一州之内各城的管事之人。

    在天虞山隐居一十三载,每年山居士带元夕下山几次,都是与巴州的负责人打探消息。

    十三年前,带着小元夕来到凉州的霍弃疾曾见过西凉王。

    以他的身份,西凉王未必愿意见他,当时他的拜帖是用的他父亲的名号,霍星纬。

    当初他离开豫州的时候,他父亲已经写好了一封书信,作为引荐信。

    国师霍星纬的笔墨,天下八王可是都识得的。

    西凉王府上还收藏着一幅国师的丹书真迹,那是他好不容易才求来的。

    秘密见到了西凉王之后,二人详谈两个时辰之后,霍弃疾带着小元夕离开了西凉城。

    半年后,西凉王以扶持逍遥王司马正德上位的名义起事。

    仔细看着这些信息,霍弃疾对当下凉州局势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西凉王起事后,并未起兵东征,不过是派兵压境巴州,要知道,凉州北部还有一个诺大的雍州,根本不是凉州所能撼动的。

    当西凉王宣布起事之后,吐蕃那边几个部落头领便有人秘密联系西凉王,声称若西凉铁骑能助其一统吐蕃,他们便派兵助西凉王东征。

    吐蕃地处高原地带,地广人稀,与雍州北部的匈奴王朝类似,吐蕃人多以放牧为生,靠着大草原生活。

    当时吐蕃共有四大部落,苏毗、象雄、樊尼以及拉鲁。

    几大部落之间相互争抢地盘,纷争不断,而到了冬季,他们又联合起来骚扰凉、雍二州边界,抢夺粮食等过冬物资。

    如果不是凉、雍二州的镇守,这些统一之后的部落游民早就攻到大晋王朝中原地带去了。最令人可气的就是他们只抢,抢完就跑。

    经过凉州与雍州多年的努力,吐蕃与匈奴才被抗拒在大晋版图之外。

    相峙几十年之后,随着大晋与吐蕃、匈奴的关系缓和,西凉与雍州开始允许本州人士与吐蕃和匈奴经商与通婚。

    中原物资开始流入吐蕃与匈奴,是以交换的方式,而非抢夺的方式。

    吐蕃王过世之后,四大部落便各自为政,每个部落的首领都想当吐蕃王。

    在草原上,谁的拳头硬,谁便是头头,这就是草原上的规矩。

    势力最弱的樊尼部落先派人找到了西凉王,而知晓其他三个部落都找过西凉王之后,距离凉州最远的苏毗部落也派人绕道去了凉州。

    不知道西凉王是如何与四大部落的人沟通的,经过十多年的争抢,吐蕃如今新王确立,竟是那拉鲁部落首领,扎鲁多金。

    扎鲁多金在成为新的吐蕃王之后,西凉王更是派人帮助吐蕃人学习大晋语言与文字,同时还从凉州悬赏选人,送到吐蕃,教吐蕃人农耕,纺织等技术。

    吐蕃物产丰富,只不过大多没有被合理利用,所以才导致吐蕃人想抢夺大晋王朝的物资,如今有西凉王的帮助,治下子民过得更好,献上来的物产更为丰富,这让刚当上吐蕃王不久的扎鲁多金很是满意。

    扎鲁多金为了表示对西凉王的感谢之情,便派出一路大军,协助西凉王攻打巴州,所以高阳城里才增加了一路吐蕃人马。

    不过毕竟吐蕃多年内乱,人员折损颇多,他这路人马不过是凉州人马的半数。当然,便是他有意派更多的人来,西凉王恐怕也是不喜了。

    毕竟不是自己的人,如此深入,一旦双方闹个不愉快,反倒让凉州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扎鲁多金倒是没想那么多,此举给他们省了不少粮食倒是真的。

    霍弃疾看着各种资料,黄天霸这份资料记载的很细,甚至连王府一些私密事件都记载在上面了。

    什么吐蕃贡献美女,被西凉王纳为侧妃,惹得正妃不喜。

    什么西凉王被王妃抓破了面皮。

    别看西凉王是一方霸主,却是个惧内的存在,至于个中缘由,只有西凉王自己知晓了。

    霍弃疾倒是能猜出一些,这西凉王妃可是雍州镇北王慕容云旗的亲妹妹慕容云锦。

    碍于这层关系,当凉州传出拥立司马正德为新王的消息时,那镇北王呵呵一笑,说道,

    “他上官青云拥立个屁。”

    雍州西南处与凉州交界处,并未增设兵马。

    所以凉州东征的路线是从巴州开始的。

    看到一个消息后,霍弃疾的眼睛微缩,陷入了深思。

    想不到凉州的释空门也派人进了西凉王府。

    释空门,九大门派之一,凉州第一大宗门。

    其独门内功名为明王诀,配合其武技金刚大手印,威力非凡,走的刚猛的路子。

    本欲去往西凉王府的霍弃疾改变了主意,他准备先去释空门走上一遭。

    ——————————————

    天刚破晓,睁开眼的元夕看了眼对面床铺还在昏睡的成是非,没有打搅他,自己盘膝运功。

    运转高深内功一个小周天之后,元夕便觉得神清气爽,残余的一点点酒意已是全无。

    元夕不醉,不是一点醉意都没有,在他不运功的情况下,喝多了自然有醉酒之感,只不过他能保持头脑清醒,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身体罢了。

    像小非那样,怕是昨晚说过什么话都忘了吧。

    还好小非没吐,不然元夕会后悔拒绝张仲谦给他安排单独住一个房间的建议。

    下人们住的都是大通铺房间,元夕和成是非一间,张仲谦自己一间房,两个房间紧邻,张仲谦后来喝得也不少,喝得迷迷糊糊的他也就比成是非强上一些,元夕便让他自己好好休息去了。

    运功完毕的元夕推开窗子,初晨的气息随窗而入。

    走到成是非床前

    ,元夕用手推了推成是非。

    成是非晃了晃头,哼唧了一声,没了动静。

    元夕再推,

    成是非用手胡拉一下,嘟囔一句,

    “别闹,我再睡会儿。”

    元夕一看,这小子是醉得不轻,现在还有些迷糊,便边推边喊,

    “小非,醒醒,该起来了。”

    成是非闻声,抬了抬胳膊,闭着眼打了一个打哈欠,揉揉眼睛,努力挑起眼皮半睁眼看着元夕,有气无力的说着,

    “元大哥,还早呢吧,我才睡着啊!”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快起来,运运功,祛祛酒劲儿,一会儿就清醒了。”

    一脸不情愿的成是非爬了起来,盘膝而作,上半身还来回晃荡,差点又躺在床上,被元夕一把扶住,说道,

    “赶快,一会儿就好了。”

    成是非一看是赖不过了,深吸一口气,气运丹田,开始运起苍穹劲。元夕见状便招呼客栈小二哥帮忙打水,开始洗漱。

    成是非想去招呼姐夫,被元夕叫住,神清气爽的二人出了房间下了楼,来到客栈院中。

    可能是张仲谦交代过了,下人们都已经起床,正在院子中整理马车,逗非正围着马车来回的跑。见二人到来,便跑到跟前,吐舌摇尾巴。

    成是非用手揉了揉逗非的头,众人见二人下来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忙碌。这时张仲谦也走下楼来,看见成是非便问道,

    “小非,怎么样?醉酒的滋味儿可好?”

    成是非挠挠头,有些不解的说道,

    “我怎么就喝多了呢?这酒,也不怎么好喝啊,奇了怪了!”

    张仲谦冲着元夕点点头之后,拍了拍自己小舅子的肩膀,然后说道,

    “以后啊,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便去安排行程。

    成是非初次饮酒,当属少年血气方刚,饮之以年少轻狂。

    元夕举杯,则是心中有思,饮之以情。既有天虞山崖,亦有白沙湖畔。

    而张仲谦求醉,则是心中有苦,烦郁求醉。

    举杯消愁愁更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行人离开了云上城安驿镇,来到了荆州春水城地界。

    ————————————————

    车轮在滚,在官道上留下浅浅的一道车辙。

    车头可掉转,人生莫能回头。

    人生没有如果,只有遗憾。

    姬大墙乖巧的坐在卫龙身边,听着这位老人讲着他的曾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下了山的卫龙在琅琊城郊桃花林赏花。

    有人道,花虽美,却不该是好男儿喜好之物。

    好男儿喜好的,本就不是那枝头上的姹紫嫣红,而是那树下的亭亭玉立。

    卫龙遇见了一位姑娘。

    春雨过后,落英缤纷,卫龙在这桃林中打了一套灵犀掌法。

    身形舞动,花瓣随之而起,卫龙此举,引来林中多数人观看。

    收掌而立,被扬起的花瓣缓缓飘落,这么多人围观,还是让卫龙觉得有些羞涩。

    青涩一笑,他抱拳对众人行礼,便是要走。

    就那么一瞥,他见到了树下的她。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有道是,相逢却似曾相识,未曾相识已相思。

    树下的她,冲他点头致意。

    灵犀掌法,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还之以微笑,心中却是扑扑乱跳。

    后来,卫龙知道这位姑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她叫紫烟。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相思。

    两人就这样相爱了。

    只是,即便是鲁王的小舅子,被安排成为鲁王都城守卫副统领,卫龙依然比不上卢家嫡子的身份。

    一年之后,紫烟姑娘嫁入了卢家。

    卫龙说得很平静,姬大墙就这么听着,他心中在想,既然卫龙是自己的外公,那直接说自己娘亲是谁就好了,为何要从他的年少时光说起。

    人老了,果然爱絮叨,反正坐车也是无趣,自己就当听故事好了。

    卫龙看着姬大墙,越看越是喜欢,拉过孩子的手,温和说道,

    “大墙啊,你的母亲名字叫卢绿波,现在是鲁王的侧妃。”

    姬大墙有很多疑问,最大的疑问便是,自己母亲明明姓卢,为何卫大将军说是自己的外公呢?

    卫龙透过车窗,看着远山,说道,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大墙啊,这世上有很多美好,会被现实打败,而我们毕生的努力,就是打败现实,去实现我们心中的美好。外公我,还是晚了一些,所以才会遗憾终身。”

    那年桃花树下,覆雨翻云,未能走在一起的人,走了一条世人最为唾弃之路,但是他们二人不悔。

    为了心爱的人好过,他带人砍了桃花林,将此地作为鲁王守卫的训练营。

    卢士隐爱慕之人,亦是紫烟姑娘,他只是爱慕。

    紫烟姑娘嫁到了卢家,与他无关,他只是痛恨那种没有爱情的家族联姻。

    紫烟姑娘姓王,出身琅琊城王氏,四大家族之一。

    后来卫龙与他喝酒的时候,他知道了卫龙与紫烟姑娘的故事,听了卫龙写的那首诗,多喝了一坛酒。

    他大骂卢氏,替卫龙心痛不已。

    但是他不知道,卢绿波的亲生父亲却是卫龙。

    绿波被送入宫中,是卢氏与鲁王的一次示好,也是一种门阀世家与一州当权者之间的关系纽带。

    这个鲁王,不是卫龙姐姐所出。

    卫龙的姐夫,前任鲁王托孤的时候,对卫龙明言,他信得过他。

    卫龙没有辜负先王的信任,一心一意辅佐新王。

    只是,卫龙与王紫烟一事,似乎被卢家人知晓了,卢家是如何知晓的,卫龙却不得而知。不过碍于卢氏的面子,以及如今卫龙的地位,这个哑巴亏卢氏自己忍了,而王紫烟的夫君也没能继承家主之位,王紫烟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对卢氏有愧,对卫龙亦有愧的她,最终郁郁而终。

    卢家对卢绿波的支持几无,正妃的位置本就是郑氏家族之女,身为侧妃的她在鲁王面前渐渐失势。

    此事,卫龙不好出面。

    当她生子之后,本是生了男娃的她却没能借此提高自己的地位,被鲁王所弃,只因姬大墙的生日是五月初五。

    郑氏所言,此日为五毒之日,所生孩儿,长与户齐,会祸及父母。

    鲁王竟听而信之,欲亲手杀之。

    卫龙拦住了鲁王,对其说道,

    “人生受命于天,君何忧焉。必受命于户,则可高其户耳,谁能至者!"

    姬大墙被卫龙带走了,为了保护他,让他待在一个小院子里,找人把他养大,后来送去了蓬莱阁。

    姬大墙从小就没过过生日,原来自己的生日是五月初五。

    这时卫龙正色看着他,开口问道,

    “孩子,那你恨王上么?”

第三十二章 吕家有女初长成

    晨光别黑夜,滴露醒青竹。

    庭前树下,倩影舞动,娇喝不断。

    一套流云掌打下来,吕关雎额头微潮,虽然元公子告诉了自己掌法之中欠缺之处,但二人毕竟是只是初次探讨,并未有机会深入交流。

    白沙湖畔,本就是你侬我侬,花前月下的好地方,为了避免传出闲话,二人在湖边停留的时间并不长,而当吕关雎想再找时间请元公子指点武学的时候,才知晓他次日就要远行。

    吕关雎当时心中生出失落之感,而元夕亦不知说些什么,相顾无言,姑娘面如桃花,看得元夕一时失了神。

    吕关雎发现元夕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轻叱一声,回过神来的元夕才发觉是自己失礼了。

    赔了礼的元夕发现吕姑娘并未生气,心中略松,想了下,便说自己归来之后再来与姑娘请教。

    青山秀水,不是初见的初见,少年要远行。

    吕关雎只觉得,这元公子生得挺好看的。

    晨练后,一身香汗的吕关雎回到自己闺房。

    从小陪自己长大的丫头竹青早已备好了清水,掬一捧清水在手,轻轻泼在脸上,丝丝凉意沁人心脾。

    吕关雎伸手接过竹青递过来的面巾,却没有急着擦脸,而是这么低头看着水中的自己。

    嘀嗒,

    水滴划过白皙的面庞,滴落在水中,荡起圈圈涟漪,水中的自己,渐渐模糊。

    擦了脸,吕关雎扭过头去问竹青,

    “竹青,你说,我好看么?”

    接过小姐递过来的面巾,一边折叠一边说道,

    “好看呀,要竹青说呀,这平南城就属小姐最好看了。”

    吕关雎笑道,瞪了竹青一眼,然后说道,

    “小妮子,就知道说好话,这平南城里你才见过几家姑娘?我可听说城里那些个男人们都喜欢去的松竹馆里来了位叫柳薇薇的姑娘,才貌双全,很多男人都愿意花钱一睹芳容呢。要不改天咱俩换上男装,也去见识见识?”

    竹青撇撇嘴,然后说道,

    “小姐,我说的是真心话呀,那个叫柳薇薇的我又没见过,但是她一个青楼女子,怎么能与小姐相提并论呢?我说小姐,可别提你的男装了,就你这般模样,便是换上男装,谁还不知道你是位姑娘?不过小姐,虽然你穿男装好看,但是你换回女装,才更好看呢。”

    吕关雎摇摇头,然后说道,

    “竹青,无论她柳薇薇是什么身份,她都是个女子。她身为烟花女子,想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咱们女子,更不能轻贱了她。”

    竹青不解,开口说道,

    “我听好些家太太都说那柳薇薇是狐狸精变的,专门过来骗男人的心。”

    吕关雎换下练功服,递给竹青,开口说道,

    “既然你说女装更好看,那就拿来套女装吧,竹青,那些人说那些话,还不是因为自己拴不住自家男人的心,你看我爹爹,什么时候去过松竹馆?”

    转身取来衣服的竹青开始服侍小姐更衣,吐了个舌头她笑嘻嘻地说道,

    “我可不敢乱嚼舌头。”

    换好衣服的吕关雎瞪了竹青一眼,坐在妆台前。

    小轩窗,明镜台,姑娘正梳妆。

    竹青帮着自家小姐梳着秀发,手挽青丝,将发分股,结鬟于顶,不用托拄,使其自然垂下,并束结髾尾、垂于肩上,为自家小姐梳了一个垂鬟分髾髻,亦称燕尾。

    竹青自己则是头发平分两侧,再梳结成髻,置于头顶两侧,前额留有刘海,梳的是双丫髻。

    青雀头黛已被清水所化,轻轻拿起纤细的毛笔,吕关雎对着铜镜看了看,准备给自己描眉。

    沾了调好的黑黛,毛笔轻轻在眉间扫过,画好之后,吕关雎看着镜中自己的作品。

    眉毛淡远,细长,宛如一泓秋水后面遥远的连山,眉如远山含翠,号远山黛。

    满意地笑了笑,她打开脂粉盒,轻扑胭脂,面若芙蓉。

    已经为小姐梳好了发髻的竹青侧身探头,看着已经装扮好的小姐,笑嘻嘻地说道,

    “小姐,你可真好看。”

    吕关雎没有说话,起身款款而行,走到窗前,看着窗外。

    寂寂花时闭庭门,美人独立倚轩窗。

    有些出神的吕关雎见到一个身影,开心了唤了声,

    “娘亲!”

    ————————————

    目前巴州与荆州还是盟约关系,张家的马车在进入荆州地界之后不过是经过了例行盘查,关卡守军并未过多刁难。

    不过张仲谦还是很讲究的给盘查的小校尉塞了些银钱,是在盘查差不多之后塞得。

    悄悄掂了掂分量,这名小校尉满脸是笑,挥手放行。

    成是非没有在车下练习腿功,而是抛弃了自己的小伙伴逗非,坐在车厢之中,刚过了关卡,他心有疑惑,便开口问道,

    “姐夫,过关卡的时候,我看咱不用掏银钱不是也能过么?为何你还要给他们呢?”

    张仲谦说道,

    “是不是觉得姐夫花了冤枉钱?”

    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元夕,张仲谦继续说道,

    “如果我们上来就给银钱的话,好似咱们心虚,要凭这个银钱买路,多半会让这些兵卒猜忌,易节外生枝。适才他们盘查完了,咱们好像没什么可疑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咱们这些人,如果对方随口说出一个可疑,那么可能咱们未必会这么顺畅,花些小钱,不过是买个心安罢了,况且归来的时候,多半还能买个脸熟。”

    成是非好像明白,好像又不太明白,然后问道,

    “那岂不是过往的人,都可以掏些钱过卡了?”

    张仲谦拍了拍自己小舅子,然后说道,

    “那谁知道呢?小非,咱们安然过卡就好了。”

    成是非“哦”了一声,之后没再吱声。

    旅途乏味,又是三人同乘,话再多也有讲完之时,况且三人的话题,本就没那么多。

    张仲谦这几天一直在琢磨岳丈传授自己的内功,没有成云德在旁指点,他有些地方不是很通透,不得其解,本欲问问小非,奈何元少侠在旁,不便开口,只好自己闭目,心里瞎琢磨,先把之前荒疏的内功熟悉起来。

    他曾经一度认为自己挣了足够的钱,便可以用钱来买自己的平安。可后来他也明白了一件事,他这个可以买来他平安的钱,其实也会买走他的命。

    那些亡命之徒,最喜欢劫的,不就是他们这些富商么?

    竟然还有个好听的名号,叫做劫富济贫。

    天理何在?这又是不什么惩恶扬善!

    成是非一直想问问元大哥如何训练,自己的掌法好进一步提升,可姐夫在旁,他怕元大哥不便开口,只待有二人独处的机会他开口询问。

    元夕则是在想这一路上他们所见之人,随行下人,客栈老板、伙计、关卡的士兵,校尉。

    人生,绝大多数人便是为了一个生字,活而为生,便衍生出种种生活方式,成为形形色色,各行各业的人。

    山中各生灵,虎便是虎,狼便是狼,食草的靠草而活,又成为食肉的食物。而人,有人凶如虎,狠如狼,又有人怯如兔,弱如鸡。

    有人生而富贵,有人几代贫苦。

    师父对他说过,等你懂了人心,便懂了这个世界。

    元夕又想起那个香香的姑娘,小非和她很熟,是不是知道些有关她的故事呢?

    天色渐晚,一行人选择临河的一处空旷地带休息过夜。

    一行人忙碌了起来。

    骏马解辕,被牵到河边下游饮水,然后拴到不远处的河边,悠闲地啃着青草。有几人去往周边拾些干柴,因为没带弓箭,没能打到野味。

    倒是有人带了鱼线和鱼钩,去这个不算大的河边碰碰运气。

    火生了起来,两名负责大家起居的下人开始埋锅造饭。

    钓鱼的运气不错,调上来几尾比巴掌还大上一些的河鱼,还有人赤着脚下河,用竹篾抓了不少河虾。

    出行在外,吃饭便没那么多讲究了,几尾鱼被做了鱼汤,小河虾直接油炒。另有一些出门备好的干肉咸菜。

    征求了元夕意见后,三人只要些鱼汤,鱼肉便留给其他人吃了,河虾分成两份,饭是混合着些咸腊肉煮熟的,吃起来自带咸味。

    两个火堆,围着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吃过饭,天色尚早,众人并不急着入眠。

    张仲谦去安排其他人轮值守夜,成是非趁机凑在元夕跟前,笑嘻嘻地问道,

    “元大哥,这晚上无事,你教我拳法啊!”

    元夕想了想,正好,便说道,

    “好,再过小半个时辰,便开始!”

    指了指前面的空地,元夕说道,

    “饭后不宜动,待会儿便在那开始吧”

    安排好人的张仲谦回到二人跟前,想了想,便开口道,

    “小非,到这边来,姐夫问你点事。”

    成是非不知姐夫何事,便起身。

    张仲谦冲着元夕歉意地点点头,然后带着成是非向着远离众人的方向走去。

    成是非甚是好奇,开口问道,

    “姐夫,什么事情,搞得这么神秘?是我姐让你给我转交东西了?那也不用背着元大哥啊!”

    张仲谦声音略低,然后开口说道,

    “瞎寻思什么呢,咱们出发前几日,岳丈大人把你们家传的内功都教给了我,按照爹的说法,之前他教我的不过是个入门,现在教给我的便是完整的苍穹劲。”

    成是非斜眼看着自己姐夫,然后说道,

    “姐夫,爹爹对你好我是知道的,还不是为了我姐,就这,你也用不着跟我显摆吧?这苍穹劲,我也会啊。”

    张仲谦瞪了眼跟自己插科打诨的小舅子,然后说道,

    “别闹,爹不过是把内功心法教给了我,便做了甩手掌柜的,我没有爹的指点,根本琢磨不透啊,所以小非,姐夫这不得靠你么。”

    成是非嘿嘿地笑道,

    “姐夫,你们商人最讲究的是什么,买卖得公平,虽然你是我姐夫,可我也不能白出力是吧。”

    张仲谦伸手入袖,掏出一个玉佩,然后说道,

    “此玉产自雍州蓝田,质地跟你讲,你也不懂,反正你要是配在身上,保准会引不少姑娘侧目。”

    成是非伸手一抓,被张仲谦躲了过去,然后问道,

    “小成师父,这拜师礼可看得上眼?”

    成是非笑嘻嘻道,

    “你可是我亲姐夫,我哪里敢当你师父,我姐不把我耳朵给拧掉了,姐夫,这玉佩是不是早就想给我了?其实在走之前爹爹嘱咐我了,说是你要是练内功有什么不懂的,找上我的话,让我知无不言。”

    张仲谦递过玉佩,然后开口道,

    “岳父大人有心了,这玉佩确实是要给你的,毕竟这次出行,你出了不少的力,还请到了元少侠,你功不可没,姐夫自然要给你点礼物了。”

    成是非摸着手中温润淡雅,晶莹剔透的玉佩,心中欣喜,然后塞入怀中,开口说道,

    “那就谢谢姐夫了,不过这都好几天了,姐夫你怎么才开口?”

    张仲谦看了眼坐在那边的元夕,没有说话。

    顺着姐夫的目光,成是非知道怎么回事了,然后说道,

    “姐夫,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实元大哥你不用避着,元大哥功力高深,内功可厉害了,过会儿元大哥要指点我拳法,你要不要一起?反正你学的和我学的都一样。”

    张仲谦诧异道,

    “真的?我能在一起?”

    成是非说道,

    “这有什么?待会儿我跟元大哥说一声便是。”

    初八,月出甚早,一轮弯月已悄然升空。

    银辉洒大地,篝火映星空。

    今夜无风。

    成是非没想到元大哥竟然是让自己练习打火把。

    想着自己对着火把呼呼哈嘿的,成是非一脸的不情愿,这是练功法门么?别人看见怕不是把自己当成个傻子。

    当他看见元夕那一手之后,便目瞪口呆了。

    火把插在地上,两丈开外的元夕随手一掌,火苗随之一偏,觉得并无什么奇特之处的成是非张仲谦二人看着元夕接下来打出的四掌,便觉得这火把,不大好打啊。

    因为每一次火苗被掌风打的偏离程度是不一样的。

    元夕没有要求成是非按照这个做,而是要求他,从距离火把十步开始,把火把打灭。然后往前一步,继续打灭。要求便是,每次的力道要相应减弱,而不是每次都用全力把火把打灭。

    至于是不是用全力打灭,元夕说,你用多大力气吹蜡烛知道吧,看烛火就知道了。

    元夕要成是非自己来体会力道的发出之感。

    当张仲谦也跃跃欲试想和成是非一起练习的时候,元夕开了口,

    “张公子,以你现在的内力,打火把还不太适合,我建议你目前还是把开岩掌法和内功练纯熟为好。”

    张仲谦点点头,然后在一旁一招一式的打起了开岩掌。

    至于下人们能不能

    偷师了去,其实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各派武技,多是配合本门内功心法使用,单看招式,如果没有内力,打出来便没了气势和威力,还不如单纯的武技来得实用。比如元夕在武馆教给弟子的武技,其实用性要强上没有内力使用的开岩掌。

    有句话叫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见自家公子还有云德武馆少馆主练拳,众人也是好奇心颇重,可看了半晌,并未觉得有何惊艳之处,便该干啥就干啥去了。

    寻思着自家公子当初在武馆是不是偷懒了,这几下招式,还没自己从武馆学来的有用,纯属花架子。

    至于少馆主,怕是在练内功吧,不然一般人可打不灭那火把,可越打越近是怎么回事?内力不足?就这么不禁用么?

    有人握拳曲臂,大臂隆起个铁硬的疙瘩,冲着旁人道,

    “咱这力道,也不差,我一拳能打死一只羊”

    有人便笑道,

    “你咋不说你能一拳打死一头牛呢?”

    那人便是不服道,

    “牛,谁敢打,谁又舍得?耕田可少不了它。”

    有人又说道,

    “那你耕田可有牛厉害?累不累得死?”

    这汉子憨厚,嗡声说道,

    “俺耕田也是一把好手,凭俺这把子力气,一口气能犁好几块儿田。”

    众人哄笑,这才娶了婆姨的汉子,不知道是听不懂男人们之间的荤话,还是在与众人炫耀自己的本钱。

    逗非躺在火堆旁,被元夕用手揉着肚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张仲谦认真地打着开岩掌法,成是非一步一步地对着火把较劲。

    璀璨星空下,篝火在跳动。

    ——————————————

    吕母走下女儿的绣楼,向着老爷的书房走去。

    到底是亲娘,上楼便觉得女儿有心事,让竹青下楼,母女俩说起了悄悄话。

    拉着女儿的手,吕母并没有直接问,而是与女儿聊起了她那些闺中好友。

    都到了快出阁的年纪,女儿家的私房话里自然免不了谁家公子俊俏,谁家相公有才,谁家又有媒婆上门等等。

    吕家的门槛似乎有点高,没有媒婆迈得过来。

    吕关雎拉着母亲的手,问起了当初母亲是如何嫁给爹爹的。

    父母之言,媒妁之约,这便是吕关雎知晓的,嫁人的规矩。

    没想到的是,母亲竟然是自己先认识了爹爹,然后二人两情相悦,喜结连理。

    情窦初开的吕关雎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是不知怎地,她的脑海里似乎多了一个小人,总是不经意间跳出来。

    这个小人,她介绍给了自己的母亲,吕母笑笑,半搂着自己闺女,然后笑眯眯说道,

    咱家的小关关长大了。

    吕一平半晌没吭声,吕母见此,喊了声,

    “老爷,你不是愁女儿的婚事么?这女儿有了心上人,你怎么反倒不高兴了?可是因为那元夕的身份?其实早前坊间传闻的时候,我听到了也是不喜,可是如今女儿真的与我说了自己的心里话之后,我又觉得还是顺着关关的意思来吧。”

    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吕一平止住了脚步,看了吕母一眼,“唉”了一声,又背着手来回走。

    吕母便有些怒气,说道,

    “亏你还是咱们平南城的将军,就这点事儿都沉不住气?上次闺女遇袭也没见你也没这般,你再不吭声我可走了,晚上你去睡大营吧!”

    吕一平看着自己的夫人,然后说道,

    “上次闺女不是完好无缺的回来了么,那能一样么?一样么?”

    吕母一甩手,说道,

    “行了,行了,闺女还没嫁人呢,我可告诉你,待会儿吃早饭比可别惹得关关不开心。”

    早饭的时候,一声不吭的吕一平放下碗筷跟吕关雎说了句,

    “关关,你只管喜欢,有爹呢!”

    吕关雎一愣,看了眼娘亲,然后娇声叫了声,

    “爹~”

    走出几步的吕一平怔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走了出去。

    ————————————

    夜深人静,

    毛芳坐在书房里继续看书,书案上有婢女沏好的茶。

    已经成为府上老爷的他吩咐下去,没有他的命令不许来书房打扰他。

    《鬼谷子》一书都快翻烂了,他其实没看懂多少。

    因为他识字不多。

    毛芳觉得自己的命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那位带着鹿头面具的大人去茅房出恭,碰见了正在翻书的他。

    大人只是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书,然后问了一句,

    “读过书?”

    当时他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答道,

    “跟乡里的私塾先生学过几年,识得几个字。”

    再后来,笪管家找到了他,嘱咐了一番,便带他去见了那位大人。

    大人交给了他一个任务,弄死了张戊铭,他毛芳便是这座庄园的主人。

    老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毛芳眉头都没皱一下便跪下答应了。

    他斗着胆子问了一句,为何?

    那位大人骂了一句,不学无术的东西,见了本大人的面,活该他不长命。

    毒是毛芳下的,当他去问管家从哪里能弄来毒药的时候,管家给了他一包药。当时管家还笑着对他说,

    “毛老爷,那本书可是我放在茅房的哦!”

    毛芳一听,心思一转,便跪下,对着大管家说道,

    “谢管家提携之恩!”

    毛芳怕自己成为第二个张戊铭,他知道这座庄园里,谁最大。

    一篇一篇地翻开书页,他听着外面的动静。

    心在砰砰的跳着,外面静的很。

    翻了快半部书了,他看到书中的夹页时停止了翻书的动作。

    毛芳嗓子有些发干,他咽了咽口水,拿出那张夹页,看了一眼,便放到烛灯前。

    看着灰烬,毛芳长舒了一口气。

    这张夹页是一张春宫图,他好不容易搞来的,那天大人出恭的时候,他其实是在看这张图。

    这时传来敲门声,毛芳一惊,随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心中稍定的他开口问道,

    “是谁?本老爷不是说了?没有我的吩咐,别来打扰我!”

    门外传来一句略带苍老的声音,

    “老爷,是我,有事要找老爷商议!”

    是管家笪守典,毛芳连忙起身。

第三十三章 山寺一空门

    毛芳打开门,见到门外等候的笪管家,开口说道,

    “管家客气了,直接进来就是,何须在门外等候。”

    笪守典眯缝着眼睛,微微躬身,算是行了一礼,开口说道,

    “老爷您说笑了,规矩可不能废了。”

    毛芳瞥了眼门外四下,然后闪身让笪守典进来。

    进门之后,笪守典关上了屋门,二人向屋里走去,便走笪守典边说道,

    “老爷,你要时刻记住,你现在是这座庄园的主人,除了大人,你便是最大,老爷的气度要有,上次除掉张戊铭你做得就很好,只要你别忘了我们上面还有一位大人就行。”

    毛芳双手背后,踱着步子,听笪守典说完,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就这?”

    笪守典一愣,毛芳继续说道,

    “你是在教我做事么?”

    笪守典不怒反喜,呵呵笑道,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不枉老夫一番苦心。”

    毛芳没有理会笪守典,自己坐下,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的开了口,

    “管家深夜前来,可是有何要紧之事。”

    笪守典没有坐下,身形微弓,开口说道,

    “确实有些要紧之事,要与老爷商议,事关大人安排,怠慢不得,所以才夜深打扰老爷休息,还请原谅。”

    毛芳从椅子上跳下来,扶着笪守典的胳膊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然后说道,

    “毛芳一辈子都不会忘了管家的知遇之恩,方才毛芳为了遵从管家教诲,言语上有些放肆,还请管家不要介怀。”

    笪守典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上一口,点点头道,

    “坐吧,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了,看人还是很准的,你该如何就如何,别枉费老夫一番苦心便是,不然坏了大人的计划,你我都担当不起。”

    毛芳坐下之后,低声问笪守典,

    “方才管家所说,不知大人有何安排?”

    笪守典说道,

    “在平南城里,有不少大人的人,我先告知与你,以后你要多与他们接触,另外,你要记住,我们这里才是大人最核心最隐秘的地方,平南城中那些人是不知晓我们这里的,所以以后你去联络的时候,切勿泄露我们的底细。”

    毛芳点点头,笪守典继续说道,

    “老夫之前出去一趟,去那松果山见了一个人,此人是镇南军中之人,还是守将吕一平的近卫,名叫王季,以后此人会是大人任务之中的一颗重要棋子。”

    听闻连镇南军之中都有大人的人,毛芳只觉得自己跟了一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毛芳问道,

    “管家可是要我与那王季接头?只是以我的身份,恐怕不妥吧。”

    笪守典点点头,开口说道,

    “之前大人安排张戊铭给那云德武馆中的大弟子曹仁炜一笔钱,让其脱离云德武馆,自立门户,这张戊铭已死,以后便由你去找他。这天下没有白给的银钱,他曹仁炜敢接,我们就有的谋划。等找个机会我陪你去,你就以张戊铭上门女婿的身份,至于张家小姐是谁,你自己从婢女中选一个中意的就行。但是老夫要先告诉你,大丈夫建功立业,别总是沉迷于儿女情长之事,我们这些给大人做事的,若是太过看重家室,反而会畏首畏尾,所以娶妻可以,生子暂时免了吧。”

    毛芳脸一红,嗫嚅说道,

    “那,那是娶了不能碰么?”

    笪守典古怪的看了眼毛芳,一想这还是个初哥儿,便说道,

    “平南城中青楼不少,你先去尝尝荤,剩下的不用我教你了吧”

    说完,笪守典又强调了一句,

    “记住,松竹馆不要去!”

    笪守典起身,毛芳起来相送,笪守典说道,

    “今夜所言,只你我二人知晓,以后若是有要事商议,老夫自会找时间前来,平日你我以主仆身份相见即可,老爷留步,小的告退。”

    毛芳看着离去的管家,心中盘算着自己应该先去平南城逛上一逛。

    ————————————————

    西凉城以西七百里,是石昆城。

    石昆城南五十里,有一座山,名释空山。

    霍弃疾一路快马,在石昆城暂住一晚之后,天刚亮,他便驱马来到了释空山下。

    随手把马拴到树上,霍弃疾沿着山中小路拾级而上。

    路是青石板路,撒扫的很干净,并无落叶杂草。

    放眼望去,弯弯曲曲的青石路沿山而上,而这青石板下,是一滴滴背石上山的汗水。

    脚踏实地,步履登山。

    晨露滚滚,草间剔透,有山鸡呦鸣,扑棱棱飞起,有野兔在草丛里窸窸窣窣,悄悄觅食。

    曾经以山居士自称的霍弃疾想起了天虞山的时光。

    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一座山中隐居一十三年,还带着一个孩子。

    人生壮年,与青山为伍,与野兽做伴,又有几人知,又有几人做得到?

    仰天长啸,惊起一群飞鸟。他不禁放声吟道,

    “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天下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吟罢,他一甩衣袖,鞋尖轻点石面,人若飞鸿,又似游龙,几个起起落落,便飞掠了几十丈。

    沙沙沙,前处传来竹扫帚扫地的声音。

    霍弃疾止住身形,负手而立,看了眼前方,然后继续抬脚,慢慢登山。

    一老者,身着僧袍,头顶僧帽,双手持扫把,在一级一级地扫着石阶,老僧面容清癯,胡须灰白,青灰色的袍子已洗得发白。

    听闻有人上山,老僧停手侧身,拄着扫把,看向山下来人。

    霍弃疾走到老僧跟前,止住脚步,面向长者,行了一礼,老僧还了一礼,霍弃疾复登山。

    老僧继续扫地,不过口中却是缓缓说道,

    “扫地扫地扫心地,心地不扫空扫地!”

    霍弃疾闻声,止步转身,对着老僧再行一礼,开口说道,

    “谢大师!”

    老僧侧身,算是受了半礼,开口言道,

    “居士有礼了,大师不敢当,老衲不过是一老僧,随口唱了句偈语,居士客气了。”

    霍弃疾道,

    “大师是我眼中的大师,老僧是老僧心中的老僧!”

    老僧眉毛微动,单掌立于胸前,行一佛礼,

    “阿弥陀佛,居士佛法精妙,是老僧着了相了。”

    霍弃疾还了一礼,没有多说什么,慢慢上山。

    老僧看着登山的来客,唱了句佛号,继续慢慢扫地。

    半山腰处,有宏伟寺院建于此处,正门悬挂一匾额,上书三个大字“释空寺”。

    据史书记载,“寺”原本为前朝官署名称,后有天竺僧人摄摩腾和竺法兰牵白马

    驼经文从西域来到中原,暂住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的鸿胪寺。

    后有帝者命人兴建僧院,为纪念白马驼经,取名“白马寺”。之后僧院多以“寺”为名,如今“白马寺”依然是洛月城香火鼎盛之地。

    而武僧,则在大晋王朝建立之初,被大晋王朝的缔造者司马重火送到了远在凉州的石昆城,释空山。

    而这个“释空寺”三个字,正是由司马重火亲手所书。

    释者,来自佛祖之名也,空者,佛之境也。

    释空山因释空寺而得名。

    寺前广场不小,有武僧在此习武。

    看人数,约么数百之人,皆剃发受戒,身着僧袍。

    霍弃疾微微皱眉,这释空寺何以这么多弟子?

    不过以他的眼光,看了几眼便是了然,这些武僧所练皆是招式,并未有内功,不过单凭气势,释空寺的弟子,便是不俗。

    见有客来,有小沙弥上前,双手合礼问道,

    “请问居士来释空寺是上香还是访人?”

    霍弃疾看着这个不大的小沙弥,倒是想起了自己的弟子元夕,他开口说道,

    “我欲求见贵寺掌门方丈,可否方便引见?”

    小沙弥说道,

    “居士还请报上名号,待我通传方丈大师,若是居士不愿在此等候,可与我入寺等候。”

    霍弃疾言道,

    “有劳小师父通传,你便说山居士求见贵寺方丈大师,我在此等候就是了。”

    小沙弥行了个佛礼,便入寺通传。

    霍弃疾闲来无事,便远观武僧练武。

    空闻拎着武棍,在一众子弟面前来回巡视,哪名弟子的动作不到位了,他便是一棍子过去,动作到位,肉疼长记性。

    远远瞥了眼来人,他只觉得眼熟,恍惚间觉得是那个他,不过十多年未见,曾经的翩翩公子,似乎沧桑了许多,让他不太敢确认。

    当那人回过头来看一众武僧习武的时候,目光穿过一众武僧身影,空闻心中“咯噔”一下,的确是他。

    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空闻来回走着,继续敲打弟子。

    小沙弥从寺门走出,步子有些快,小跑到霍弃疾跟前,听见动静的霍弃疾转过身来,看向有些急促的小沙弥。

    小沙弥有点气喘,但不忘行一佛礼,吸了口气,略缓了一下,开口说道,

    “让居士久候了,那个,那个,方丈大师不知道山居士是哪位贵客,所以,所以……”

    霍弃疾笑了一下,这个小沙弥怕是才上山不久吧,不过倒是挺可爱的,只是这机灵劲儿嘛,差点。

    突然,小沙弥一脸惊愕,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而霍弃疾则甩袖转身,一手背后护住后面的小沙弥,一掌向前拍去。

    拳掌相撞,

    发丝舞动,手臂间传来一股大力,霍弃疾未动,臂微屈,复向前推去,对面那人本是跳起出掌,被他一掌拦下之后向后翻转两周卸掉掌力,单手扶地半跪在地上。

    他似乎意犹未尽,笑了两声,喊了句“再来”,便继续上前。

    已趁机闪身离开了小沙弥,以免他被误伤,霍弃疾本不想再出手,没想到那和尚竟又攻了上来。

    空闻抬头,霍弃疾一看,原来是位故人,看来不好好打上一场是不行了。

    被霍弃疾护住的小沙弥半张着嘴,有些愣神。

    小沙弥入寺才半年,本名邢云旗,方丈大师给起他了个法号,叫做悟忘。

    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家中父亲病故,母亲改嫁,他被送上了山,与那群习武的武僧不同,他可以说是释空寺门内之人。

    只不过他自己知道,是方丈大师心肠好,给他口饭吃。

    他没有习武资格,除了上山专门为习武而来的弟子之外,只有拜了师父的弟子才有资格习武。

    寺里都是师父,却没有他的师父。

    他最是崇拜的便是武僧堂的总教头,空闻师父。

    年少多梦,梦中自己身怀绝技,将欺压自己家人的恶霸打得头破血流,抱头鼠窜,跪地求饶。

    只是,恶霸依然是恶霸,哭着跪地求饶的,是个可怜的小男孩,那一次爹爹被伤得很重,从此便一病不起。

    再后来,他就没了家。

    他渴望力量,只是他没有银钱。

    其实他每天有时间,便去偷偷的看那些武僧弟子,然后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比划一二。

    在他眼里,空闻师父,便是无所不能。

    只是不知今日,这空闻师父为何要一言不合就攻向这位居士。

    难道是这位居士是个坏人?难怪方丈大师不见客呢,要他打发走呢,还嘱咐了一下,不是谁来了要见方丈都能见的,以后要机灵些。

    可是方才这位居士挡在自己身前那一刻,悟忘小师父只觉得,他的背影是那样的高大,还很安全。

    隔着这位居士,悟忘都感受到了空闻师父的掌风,只是那位居士,竟然未后退半步,反倒是自己崇拜的空闻师父被这位居士一掌逼退。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空闻师父已经和这位居士又交上了手。

    一众武僧弟子见自家教头与人动起手来,便停下手中的动作,毕竟空闻师父这般出手可是少见。

    在他们眼中,这空闻师父好似怒目金刚,每一招都力大无穷,有泰山压顶之势,而那位陌生人,似乎很虚,虚得让空闻师父的每一招都落了空。

    空闻虎目圆瞪,左臂虚画半圆,右手捏拳,抢上两步,大喝一声,当头砸下,正是释空门金刚大手印中的伏虎印。

    只是霍弃疾不是山中虎,而似云中仙。他并不与空闻硬碰,而是侧身闪避,随手一掌拍出,直取空闻腋下。

    空闻左臂以肘为器,挡向手掌,右臂变招,回身一甩,便要再使出一记龙尾印。

    这时霍弃疾原本攻向其腋下之手却早已不见踪影。

    空闻心中暗道不妙,脚尖一转,双腿用力起身一跳,双臂护住周身,在空中翻转一周,落地摆开拳架,看向对面两丈远的那个故人。

    霍弃疾笑着看着空闻,开口说道,

    “释空寺的明王诀果然名不虚传,这金刚大手印当真有罗汉加身,降龙伏虎之势,空闻师兄,好久不见,便是这般与我打招呼?”

    空闻冷哼了一声说道,

    “师兄可不敢当,还是霍师兄技高一筹,当年便是败于霍师兄掌下,霍师兄不必谦虚,贵派的太玄功才是技压武林,威振江湖的功法,贵派随手一掌,当真随手而出,叫人防不胜防。”

    九大派最后一次联合举行比武大赛,便是在十四年前。

    那一年,魁首便是玄一门的霍弃疾。

    而空闻,则名列第三。

    空闻一度认为玄一门拿到的这个第一名名不符实,毕竟最初玄一门成为九大门派之首,与皇家关系甚大。

    而他的功夫,亏在观赏性不足,要不是他的大手印气势磅礴,引得不少观众欢呼,怕是连前三甲都进不去。

    况且当时

    的比武,为了避免误伤,内功所用不及五成,他的金刚大手印可是大打折扣的。

    而那个玄一门的弟子,比武跟跳舞似的,却拿了个冠军,只怕是评委中那些身居高位之人不懂武学之道,只懂官场规矩吧。

    毕竟玄一门的副掌门可是王朝的国师。

    那名叫霍弃疾的,打的掌法名叫玄乎掌。

    空闻心中冷笑,就这掌法,看着连点力道都没有,确实挺玄乎的。

    因为心中对玄一门存疑的缘故,名入三甲的他并不很高兴。

    在归途时,他实在憋不住,便与带队师父,当时释空寺的副住持释怀大师抱怨。

    释怀大师笑笑,便与他讲起了玄一门的一些事。

    按照释怀大师的说法,玄一门的独门内功太玄功不容小觑,他曾有幸与玄一门的高手过过招。

    空闻便问大师,输赢如何?

    释怀大师摇摇头,跟他说道,

    “痴儿,习武不是为了争个输赢,输既是赢,赢也许是输。切磋武学,本就是相互印证而已。”

    当时玄一门那名高手与明王诀已大成的释怀大师对抗内力时,并未落了下风,释怀大师只觉得对方内劲好似大海,他根本试探不出对方深浅。

    所以他告诉空闻,不要小觑天下任何门派的武学。

    至于玄一门的独门武技并非什么玄乎掌法,而是叫做随手一掌。

    听到这个名字,空闻一愣。

    释怀大师笑笑,便与他讲起玄一门的武道传承。

    玄一门不同于其他门派,每一名亲传弟子是由其师传授其武技,而这个武技,便是由师父给弟子喂招,根据弟子特性,挖掘其潜力,让其走上自己的武学之道。所以,玄一门的创始者便随口诌了个名字,取名随手一掌。

    后来九大门派联手举办天下武道大赛,玄一门派出的弟子便要求自己琢磨一套拳法出来去参赛,名次什么的不重要,进前三就行。

    空闻这才知晓玄一门之人不容小觑,不过毕竟耳听为虚,他倒是想找个机会与玄一门的高手请教一番。

    只是在那之后,因为龙椅易主,天下各州纷纷自立,这武道大会便不再举行,他们那一届变成了最后一届。

    空闻却从未忘了那个独占鳌头之人,霍弃疾。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然在自家门口见到了他。

    心中遗憾多年,又是技痒,若是开口切磋,万一对方不允,自己强行出手又有失释空寺之礼,因而趁着他未入寺门,没打招呼的他就出了手。

    空闻一出手便用上七成功力,毕竟是背后出手,又是为了切磋,只不过为了让对方全力以赴,他便顾不上什么江湖规矩了。

    果不其然,霍弃疾的内力当真浑厚无比,自己霸道一印被其接下,而后那一掌更是力迸而出,将其逼退。

    再往后的比试,空闻知道,是自己落了下风,技失一筹。

    自己最后那一下,有些仓皇,他如果没感觉错的话,对方似乎有一掌扫到了自己的后腰。

    只是不知道是一掌落空,还是有意。

    空闻是直性之人,输了便是输了,毕竟在自家地盘,输人不输面。

    回头对一众弟子喝到,

    “看什么看,都练好了是怎么着,要是练好了明日便下山去,我也没什么可教的了。”

    走到自己的武棍跟前,脚踩一蹭一踢,棍子便握到手中,持棍拄地,喊道,

    “我看谁肉皮子痒痒了,要我帮他挠挠。”

    一众弟子赶紧继续练功。

    单手擎棍,空闻冲着霍弃疾点了下头,说道,

    “能否领教一下兵刃?”

    霍弃疾笑道,

    “空闻师兄,兵刃就免了吧,我空手上山,并未带任何兵器,今日前来,是有事求见贵寺方丈大师,适才报上个山居士的名号,大师避而不见,怕是把我当成了江湖骗子。”

    空闻好奇山居士是什么名号,但并未多问,开口说道,

    “霍师兄要见方丈师伯,我带你入寺便是。”

    语毕,他对着远处的小沙弥招手。

    悟忘一惊,正在远处想着这位居士到底是何方神圣,适才空闻师父还与之交手,怎么现在二人又不打了,还好言好语说上话了呢?

    悟忘眼尖,似乎好像看见最后空闻师父好像挨了那居士一掌,可空闻师父却又无事,怕是打空了。

    赶紧跑过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佛礼,喊了声,

    “空闻师父!”

    空闻说道,

    “悟忘,你再辛苦一趟,去跟方丈大师说,玄一门高人访寺,不是什么江湖骗子。”

    悟忘称是,转身小跑。

    空闻行一个佛礼,开口道,

    “阿弥陀佛,霍师兄,方才小僧失礼了,还望海涵,请随我入寺。”

    霍弃疾点头还礼,说道,

    “有劳空闻师兄。”

    空闻在前,霍弃疾在后,二人步入寺门。

    ————————————————

    董相林美滋滋地走在大街上,去茶楼找许一白和柳元卿。

    那晚过后,他便派下人与二人约好,隔日在茶楼见面。

    他终于确认自己与那个女魔头没任何关系了,便想着与好友一起去松竹馆长长见识。

    吹着口哨进了茶楼,许一白和柳元卿已经在那里等他了,见他上楼,便招呼他过去。

    这三位公子是茶楼常客,虽然他们三人并非张扬之辈,不过做买卖的,谁还没个心眼,店里常客,哪个不给打听得一清二楚。

    城主家的公子,其余两位也是属官家的公子,能来茶楼喝茶,这掌柜的还不乐开花。

    董相林三人不知,他们常来这茶楼喝茶,已经被老掌柜的给宣扬个遍。

    三位公子什么身份,什么茶没喝过?为何偏偏喜欢上我的茶楼?是咱家的茶好,水更好。

    其实三人之所以爱上这里来喝茶,与他家的茶没多大关系,不过是他家的茶楼离那个松竹馆更近些,三位在这茶楼里,想多听听故事罢了。

    三人凑在一起,随口聊了几句,那柳元卿声音略大,说道,

    “前几日读《大学》有所得,有所惑,今日便想与二位贤兄请教一二。”

    董相林与许一白便随即说道,

    “柳兄大才,指教谈不上,大家一起交流。”

    周围茶客一听,到底是官家子弟,口颂诗书,谈经论道。

    但是这玩意儿确实没什么好听的,便继续说着自己的见闻,听他人的小道。

    这时许一白悄悄说道,

    “相林,你确定你能去?可别回头你挨骂,把我俩供出来。”

    董相林说道,

    “这松竹馆有雅俗二馆,我们不过是去雅门长长见识,至于那俗馆,我还真不敢去。”

    当他们在嘀嘀咕咕的时候,没有听到周边茶客正在闲唠着金炜武馆的事。

    金炜武馆大张旗鼓,要开收嫡传弟子。

第三十四章 来去 缘法 得失

    金炜武馆。

    曹仁炜,何义金分左右端坐在厅堂八仙桌两侧。

    有两名弟子跪在他二人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端起旁人递过来的茶碗,举至眉高,叫了声,

    “师父,请喝茶。”

    二人接过弟子敬过来的茶碗,喝上一口,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搀起弟子,让其立于身前。

    曹仁炜开口道,

    “今日我与师弟喜收嫡传弟子,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二人既已拜到我和师弟门下,望今后多加勤勉,谨记尊师重道。”

    说完他冲何义金点点头,

    何义金无奈,话都让你先说了,我还能说些什么!他双手背后,昂首挺胸,看着身前站着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弟子,轻咳一声,开口说道,

    “跟着师父好好干,将来必能吃好饭。”

    干笑一声,他继续说道,

    “我是个粗人,文绉绉的话不会说,但是话糙理不糙,师父不会亏待你们的,都站到师父身边来吧。”

    两名弟子别站到曹仁炜与何义金身侧。

    这时曹仁炜对一众观礼之人抱拳,

    “感谢诸位赏面前来观礼,敝人已备下薄酒,诸位还请就座,大家同乐一番。”

    这金炜武馆招收嫡传弟子的消息放出去好些天,武馆中的弟子好似全然不知一样,并未有家中长辈前来问询一二。

    二人心中不喜,却又不好明说,干脆直接选人,从武馆在学弟子中分别挑选一人收做嫡传。

    曹仁炜选中的弟子本名叫做李得胜,被他赐名李忠胜。

    而何义金选中的弟子本名钱铎争,被赐名钱孝争。

    已改名叫做李忠胜的弟子年方十一,来武馆不到半年,是金炜武馆自立门户后来的第一批新收弟子。

    其家居城外,靠着祖辈积攒,如今李家有几十亩良田,吃穿还算不愁,但和城中富商比起来,不过是家有余粮罢了,所以李父便想着家中的孩儿能更有出息,便送其到城中读书。

    可在城外田地间长大的孩童,哪里愿意跟着学塾先生读书识字,更感兴趣的还是骑着树枝当大马,舞着草棍当兵器与一众孩童打打杀杀。

    没有拗过在书院门前哭闹了很久的儿子,李父把备好了去南麗书院读书的银钱,送到了金炜武馆当学费。

    当时刚好金炜武馆开张不久,这李忠胜的爹爹一打听,金炜武馆的学费比那云德武馆便宜两成,便领着孩子去了金炜武馆。

    他爹爹算得很明白,这两位馆主要是不出走云德武馆,不还是由他俩当主教头。

    钱孝争比李忠胜小上大半年,也是和他同一批招收进来的弟子。

    他家里则是开茶楼的,家中比李忠胜家里要富庶一些。

    要说他来习武,还与他爷爷有些瓜葛。

    他爷爷是茶楼老掌柜的,做了大半辈子茶水生意,能发展到今天这般田地属实不易。

    更多的是,赔了半辈子笑脸,才换来了家中的生计富足。

    他爹爹性格随爹,小心谨慎。

    话又说回来,做这行当,可不就是靠笑脸赚钱么,只是太多的冤枉气,委屈泪,藏在没人见得着的地方自己忍着,吸着,尝着。

    后来他爷爷与他爹爹一合计,自家小崽儿可不能再这般做人,便想着学点武技,腰板好挺起来,现在茶楼生意好了,该硬得硬起来了。

    曹仁炜与何义金时常也去茶楼喝茶,这茶楼老掌柜看着二人身上那股傲气劲儿,便送孙子去了金炜武馆。

    嫡传弟子是怎么回事,其实一众弟子也不是很明白,回家与爹娘学话的时候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大意学得东西多了,将来能教别人功夫了。

    关键是没说到底要不要再花钱学那些本事。

    所以这金炜武馆招收嫡传弟子一事便没有二人想象中那么热闹。

    当曹仁炜找上李忠胜爹娘的时候,对他二人说,你家不错,出了个好孩子,孩子根骨不错,是个习武的好苗子,想收他为嫡传弟子云云。

    馆主亲自上门拜访,老李家爹娘搓着手干笑,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曹仁炜一看,干脆直接说道,嫡传弟子相当于自己半个儿子,习武不收钱,学到的本事更多。

    不过艺成之后要在武馆留上几年,帮忙教授弟子,但是不白干。

    说完他还说道,你看看我,这不自己都能开武馆了么?将来你们的孩子想开也能开。

    李忠胜爹娘一听,连学费都省了,那眉毛都该乐开花了,家中田地也给不了外人,儿子将来再开个武馆,想想都美。

    李忠胜他爹结结巴巴的开了口,本意想学人说犬子的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就谢谢馆主相中我家那狗娃儿。

    一旁的李母也跟着说道,馆主这么大个人物,还亲自来家里一趟,派个人来唤一声,我们去武馆就是了。

    一旁的李父说,就是就是。

    李母说,馆主来得突然,我来不及准备,一会儿做些家常便饭,还望馆主不要嫌弃,留下喝上两杯,一旁的李父点头说道,就是就是。

    李母瞪了他一眼,他干笑着,没吱声。

    曹仁炜自是不能在他家吃饭,嘱咐了一下举行收徒仪式的时日,便拱手告辞。

    馆主走后,李母骂道,

    “你个完蛋玩意儿,留馆主吃饭的话都不会说么?我还寻思问问,既然馆主说了不收学费,是不是咱先前交的钱可以给退回来?”

    李父咧着嘴干笑着,想了下然后说道,

    “咱家胜娃儿那可是开山大弟子,那咱不得送些礼表示表示么?这时候开口要那个钱,你这不是让咱家胜娃儿在师父那里不讨喜么?咱不吱声,那意思不就是把那学费当咱送了拜师礼了?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个啥?”

    李母一听,好似挺有道理,白了李父一眼,骂了一句,

    “怎么?妇道人家怎么了?还嫌弃上我了?昨晚也不是谁?呼哧呼哧的,跟咱家胜娃儿小时候是的,吃也吃不够。”

    李父傻笑了一下,伸手抓了抓裤裆,唱着小曲儿,出门打酒去了。

    心中想着,昨晚还不是见你那肚兜快被撑开了。

    何义金去的茶楼。

    茶楼老掌柜的亲自给何馆主沏了一壶上好的茶水,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腿间,拢肩弓背,陪笑着问道,

    “何馆主,可是我家那孩儿在武馆惹了事?”

    何义金很享受馆主这个称呼,他笑道,

    “老掌柜多虑,铎争这孩子很懂事,我也很喜欢,自打他来了武馆,我仔细查看,发现他是个好苗子。”

    喝了口茶,他又点头说道,

    “嗯,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一听自己娃儿不错,老掌柜的喜笑颜开,花白胡子微颤。他便问道,

    “看来我送去他习武还是送对喽,那何馆主今日怎么有空来小老儿这喝茶?”

    常客习性,老掌柜心中门儿清,客人多是什么时候来,与谁来,叫上什么样的茶,添几次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时辰,可不是何馆主喝茶的功夫。

    何义金心想,自己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怎么老掌柜的却不搭话呢?他只好问道,

    “敢问老掌柜的,争儿前几日归家可有提及我们武馆的一件大事?”

    钱掌柜的一听,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

    “并未听他说起什么?敢问何馆主是何大事?”

    老掌柜的心中已经盘算着是不是要备上一些上好的茶叶了。

    收嫡传这件事儿,还真是让钱铎争这孩子给忘了,他才进武馆没多久,整天练的不过是些基础功,觉得没甚意思。一天结束之后,便忙着找小伙伴玩耍去了。

    何义金说明来意,老掌柜的很是激动,连连答应,有说钱家有福,子孙能出人头地了。

    何义金离开茶楼的时候拎了两包上好的新茶。

    自己这个弟子收的还算不错。

    酒桌上觥筹交错,曹、何二人有些得意。

    云德武馆没人前来观礼,不过成云德还是派人送来了一份贺礼。

    只是这金炜武馆想要壮大,还差两点。

    第一便是与那镇南军攀上关系。

    要说曹、何二人也是与吕一平手下近卫颇为熟络,但自打二人另立门户之后,他二人再去拜访的时候,却是吃了闭门羹。

    二人心中愤恨,那老头说得好听,可是做起事来,不一样这么狠?要不是他的缘故,镇南军怎会如此?

    第二便是二人武馆缺人,缺武师。

    现在武风盛行,习武弟子越来越多,云德武馆自己也是吃不下。如今金炜武馆还是他二人撑着。

    再来人掏钱,他们都不敢收了。

    面上风光,那就先风光这会儿再说。

    这时有人来报,说镇南军来人祝贺。

    ————————————————

    释空寺是仿洛月城的白马寺建造的。

    进入山门之后,是天王殿。

    穿过天王殿,便是释空寺主殿,大雄宝殿。

    空闻一路无话,引着霍弃疾来到大雄宝殿。

    大殿正中供奉三尊大佛。居中正是佛祖释迦牟尼金身塑像,左侧为东方琉璃世界药师佛,右侧则是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

    虽不是信佛之人,霍弃疾还是立身佛前,拜了三拜,上了三炷香。

    上香之后,二人在大殿站立,等候方丈大师。

    须臾之后,

    身披袈裟的释怀大师从殿后走出,身后跟着悟忘小沙弥。

    霍弃疾上前,行礼道,

    “玄一门霍弃疾,见过方丈大师。”

    释怀大师打量了一二之后,唱了声佛号,还礼道,

    “多年未见,居士风采依旧。”

    “大师谬赞了,适才是晚辈唐突,未报上真正名号,累得小师父白跑一趟,还望大师见谅则个。”

    释怀大师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是老衲求得清净,怠慢了居士,差点冷落了故人之后,当年与令尊一别,亦是多年未见,期间不过是书信来往,居士远道而来,可是玄一门有事?”

    霍弃疾正色道,

    “打扰大师清修,晚辈之过,晚辈此番前来,确实有事向方丈大师请教。”

    释怀大师说道,

    “居士还请与我到禅房一叙。”

    转身对悟忘说道,

    “悟忘,去把释远师父请到我禅房来。”

    小沙弥称是,转身去了戒律堂。

    释远师父是空闻的授业恩师,曾任武僧总教席,如今担任戒律堂的长老。

    禅房内,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是上好的沉香。

    四人盘膝坐在蒲团上,霍弃疾面对释空寺三位高僧。

    西凉王府有释空寺两名高手,却不知是哪位高僧,霍弃疾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询问方丈此举为何?

    要知道,这凉州可是明面上举着逆反大旗之人。

    一旁的释远大师听霍弃疾说完,冷哼一声道,

    “玄一门的手伸的也太长了吧,我们敬你们玄一门是九大派之首,可你玄一门是玄一门,却也管不上我释空寺之事。”

    霍弃疾并未动怒,确实是他所问唐突了些,此举确实不妥。

    方丈释怀大师看向释远,然后开口道,

    “南无,喝罗恒那,哆罗夜耶。多年诵经,师弟的心还没静下来么?”

    回头看向霍弃疾,诵了声佛号,释怀大师开口说道,

    “师弟失礼,居士见谅,不知居士所问,是玄一门所问,还是?”

    霍弃疾回道,

    “晚辈多年在外游历,还未返回师门,此番路过凉州,听闻此事,便是趁此机会拜访一下贵寺,顺便询问一下。晚辈此举并非玄一门之事,大师若不便多言,还请忽略晚辈无礼之处。”

    一旁释远师父开口言道,

    “佛有怒目时,适才老衲犯了嗔戒,多些师兄提醒,居士见谅。”

    说完他便闭目打坐。

    霍弃疾不以为意,以他个人身份,确实不值得释空寺如此郑重对待。

    释怀大师此时说道,

    “不知居士可否听说江湖上流传的一个叫做割鹿楼的组织?”

    霍弃疾点点头,开口道,

    “有所耳闻,不知何时兴起,家父曾有消息传来,让我留心一二,只是这割鹿楼神秘得很,晚辈目前亦是毫无头绪。”

    大师点点头继续说道,

    “这组织很神秘,我们得到关于割鹿楼的消息也是贵派传递过来的,几大派同气连枝,在各州查探有关割鹿楼的消息,却是一无所获。至于我们派人去王府护卫,自然是为了护着西凉王的周身安全。想必居士也听闻青州鲁王遇刺事件吧,这西凉王若是遇刺,我凉州难保不乱,到时遭难的,却是平民百姓。”

    霍弃疾点点头,然后说道,

    “大师慈悲为怀,心系苍生,是晚辈多虑了,晚辈就不打扰大师清修了,就此告辞。”

    说完他起身行礼。

    这时他想起了那个小沙弥,便开口问道,

    “请问释怀大师,那法号名为悟忘的小师父师从哪位大师?”

    刚起身准备送客的释怀大师一愣,便是说道,

    “悟

    忘上山不过半年,尚未拜师,居士何来此问?”

    霍弃疾略作沉吟,开口说道,

    “晚辈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居士但说无妨。”

    “晚辈身前缺个弟子,适才见到悟忘小师父,心中欣喜,既然悟忘小师父尚未拜师,所以想收他做个徒儿,还望大师应允。”

    比起之前的询问,霍弃疾此举才是唐突,毕竟是从释空寺要人,这要是传出去,他玄一门收了释空寺的小沙弥做了弟子,释空寺的脸面在何处。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连之前动怒的释远大师竟然依然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释怀大师则双掌合十道,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居士询问悟忘便可,他若与居士有缘,便随他去吧。”

    这时一只没有开口的空闻说道,

    “方丈,师父,我带居士去见悟忘吧。”

    霍弃疾说道,

    “那便有劳空闻师父了。”

    与其他两位大师行了礼,他与空闻离开了禅房。

    见二人离去,释远问道,

    “师兄怎么看?玄一门的人突然来咱们释空寺,还是霍星纬的儿子,当真如他所说,是他自己的意思么?”

    释怀说道,

    “玄一门的态度也罢,国师的意思也罢,霍弃疾的意思也罢,我寺是我寺,他人是他人,佛光普照,谁也挡不住。”

    释远说道,

    “师兄高见,那霍弃疾呢?”

    释怀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

    “随他去吧,以免节外生枝,另外马上飞鸽传信给释法师弟,让他注意一下,以免出了意外。”

    悟忘没想到空闻师父会带着这位居士来找自己,而这个似乎比空闻师父更厉害的人竟然要收自己为徒。

    空闻在旁说了几句,大意是悟忘无需心里有负担,释空寺是讲缘法的,上山是缘,下山亦是缘。

    当初他上山的时候,空闻便看过这孩子根骨,不适合修行他们释空寺武学。明王诀与金刚大手印走刚猛路子,这孩子生得文文弱弱的,确实不适合。

    要不是他师祖要留下这可怜的孩子,怕是就遭到婉拒了。

    不是释空寺心狠,是天下可怜人太多了,他们释空寺愿普渡众生,却无法养活众生。

    院墙外传法,是佛光普照。

    院墙内授业,是吃喝拉撒。

    一切的缘法的背后,得先活着,而活着,便是吃饱穿暖。

    悟忘小沙弥并未纠结太久,便下定了决心,决定跟着这位据说是九大派之首玄一门的高人下山。

    他打完包裹,与寺中师父告了别,便跟着自己将来叫师父的人下了山。

    下了山他不再是悟忘,而是邢云旗。

    下山路上,他遇见了寺中年纪最大的师父。

    他不太明白,师父都这般年纪了,为何还让他扫地,他曾跟管事师父说过,要不自己去扫山路吧,管事师父没告诉他为什么,只是告诉他,在寺里听话就是了。

    他不知道,要不是这位扫地的老师父,他根本留不下来。

    跑过去,乖乖地给老师父行了一个礼,他说道,

    “老师父,我要下山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老僧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与早上登山这位居士一同下了山,寺中之事他早已不再过问,这孩子上山的时候,他怜其凄苦,才开了口。

    与那位居士点点头,他摸着孩子的头顶说道,

    “佛在心中,不在寺中,缘起缘灭,皆有因果,去吧孩子。”

    霍弃疾觉得,在这山上,也许这位老师父修为不是最高的,但是佛法必定是最深的,与老师父行了一礼,便要与这个自己很有眼缘的新弟子下山而去。

    老僧口颂佛号,说了句,

    “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枯荣有数,得失难量。”

    霍弃疾止住脚步,看向老僧说道,

    “枯荣有数,求而方知,得失难量,难在人心难测,大师佛法深厚,晚辈受教。“

    老僧默默无语,静看二人下山。

    ————————————————

    即墨城前,守将阚达与城主莫胥带人在城门前等候。

    官道上有人影出现,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的众人打起精神注视着前方。

    姬大墙的答案是,“不曾见,何来恨?”

    老人心中酸痛,好一句”不曾见,何来恨?”

    把大墙搂在怀里,卫龙的眼眶竟然红了。

    此时的卫龙,不是一州之地的大将军,而是一位长者,一位再次见到自己血脉至亲的老人。

    嘴里喃喃说道,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被老人的情绪所感染,姬大墙也有些难受,他轻轻从老人怀中挣脱出来,然后跪在卫龙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开口说道,

    “外公,孩儿不苦,孩儿在山上过得很好,师父对孩儿好,大师兄对孩儿就像亲弟弟一样,蓬莱阁的人对孩儿都很好。”

    姬大墙这声“外公”,让老人虎躯一震,卫龙扶起跪着的姬大墙,温声说道,

    “好,好,好孩子,快起来,来,快坐下!”

    姬大墙觉得挨着老人坐着有些热,可又不忍伤了老人的心,便忍着热又坐了过去。

    心里想着,可惜了这么宽敞的马车了。

    卫龙说道,

    “大墙,记住,你是鲁王的儿子,既然随我下了山,便要有世子的气度,我已经吩咐下去,叫即墨城的大小官员迎接。”

    看着一脸茫然的姬大墙,卫龙笑道,

    “你也不用紧张,有外公在呢,你无需多言,外公就是要告诉他们,你已经被老夫接回来了。”

    姬大墙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外公,那我娘亲呢?”

    卫龙目光变得严厉,看得姬大墙心里发毛,老人开口说道,

    “孩子,这些年你娘亲受了不少苦,不过她还好,记得,你是她坚持活下来的信念。孩子,目前都城形式复杂,等到了即墨城,我再与你细细诉说,你记住了,即墨城的人,可是你的一大助力。”

    老人盯着姬大墙说道,

    “孩子,到了王都之后,你将会面临暴风骤雨,你怕么?”

    姬大墙眨了眨眼睛,开口说道,

    “有外公在,大墙怎么会怕?”

    卫龙哈哈大笑,连声说道,

    “好,好!”

    这时卫伯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将军,即墨城到了!”

第三十五章 我叫陈岁岁

    金炜武馆来人正是王季。

    前次成云德拜访吕一平之后,吕一平便发下话去,对那个金炜武馆,该怎样就怎样吧,两家武馆一视同仁。

    军人重义,便是将军说了又如何,依然有不少人看不惯那二人的做派。

    曹仁炜让何义金继续招待众宾客,他去接待王季。

    何义金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可是宾客在前,他又是副馆主,自家的面上还是要顾及的,便脸上堆笑,半抬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没过多久,曹仁炜便回来了,只是一个人。

    何义金递过一个问询的眼神,曹仁炜默不作声,坐下后与他耳语,过后再说。

    酒喝得不是很多,当晚,二人在房中算账。

    这次观礼之人大都是弟子的家中长辈,正所谓礼轻情谊重,来客更多的是捧的人场,二人盘算了一下,赔了不少。

    何义金打了个酒嗝,开口说道,

    “师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我小算了一下,咱这半年可是亏着呢!”

    曹仁炜皱着眉,抬眼看看又蹲在椅子上的何义金,开口说道,

    “不是还有些结余?你这账是怎么算的?”

    何义金说道,

    “在老头子那,拿的可比现在多多了,你说是亏是赚?”

    带着些许酒意的曹仁炜瞪了他一眼,开口骂道,

    “鼠目寸光的东西,有哪个开门做生意的上来就挣钱的?你要是想继续给那老家伙当狗你就去,老子不留你。”

    何义金跳下了,挺直了腰板,开口道,

    “敬你叫你一声师兄,别张嘴闭嘴的骂人,要不是看在你长得比老子高大威猛,又老奸巨猾的,嗝~,我不过是说两句而已,以前给老头子干,不能抱屈,现在自己当老板了,还不能说话了?”

    曹仁炜瞥了眼何义金,不再生气,喝了口温茶解酒,然后说道,

    “老二,既然走到这一步,咱俩就得好好走,现在时机不错,咱俩好好干,将来必然能大有作为。你想想看,是叫你教席好听还是称你为馆主好听?”

    说完他又拿起了紫砂茶壶,喝了口泡好的新茶,感叹还是师弟眼光好,弟子家除了给武馆送来贺礼之外,还额外给他家里拿了不少东西。

    自己这个大弟子呢,他爹爹来了道了声喜,支支吾吾半天,自己才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什么学费也不要了,就当意思意思了。

    至于自己家里,许是他与旁人打听了一下,授业恩师还是得表示的,给送去一只公鸡和一小条熏肉。

    读书人拜师的束脩也比这多吧。

    放下茶壶,他看着又歪在椅子上喝茶的师弟说道,

    “告诉你个好消息,席间不是有镇南军中人贺喜来了么,来人你也认识,是吕将军的近卫,王季王大人。”

    正喝茶的何义金抬眼看了眼师兄,懒洋洋地问道,

    “有什么好事?他镇南军还能给咱武馆送礼钱来不成?”

    曹仁炜只道师弟是酒水喝得多些,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礼钱算什么,王大人这是雪中送炭来了,老二,那王大人虽未送来贺礼,但是他可说了,以后要与咱们武馆保持亲密关系,咱们武馆的弟子出师了,他可以往军里推荐一二。当然,这事儿王大人可说了,你我二人知道就好,就别宣扬出去,不然对他影响不好。”

    何义金一听,这可算得上是个好消息,打起精神问道,

    “师兄,这可是真的?刚好跟着咱过来的弟子可快出师了,这往镇南军里送去几个,咱武馆名号岂不更响亮了?只是,光咱师兄第二人,名号再大也不成啊,咱俩得累死。”

    曹仁炜笑道,

    “你听我说完,王大人还说了另外一件事,就是给咱武馆推荐两个武师过来,按照王大人的说法,这二人虽然武艺不及你我二人,但是当个教席武师还是绰绰有余的。据王大人所言,这二人原本在军中供职,后来犯了点小错,被吕将军知晓了。吕将军你是知道的,治军严谨,给二人些银钱,便撵出了镇南军。这二人正是在王大人手下供职,王大人念着旧情,便找上咱们来了。”

    何义金疑惑道,

    “这是犯了什么错,为何不去找老头子那边?”

    曹仁炜说道,

    “找老头子撑死算得上锦上添花,保不齐还是求人办事,以老头子与吕将军的关系,找他也不合适,咱俩这儿正缺人,王大人看得透彻,来咱俩这里是雪中送炭,看似对方有求于咱,其实我们还得搭着王大人的人情。”

    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他继续说道,

    “至于这二人犯了什么错,又与你我二人何干?我听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去那松竹馆过了个夜,但是好像忘记带银钱了。”

    ————————————————

    王季现年二十有二,如今身居要职不过是因为跟着吕将军的年头早些罢了。

    他是个孤儿。

    是将军收留了他,传授他武艺,收他当近卫,视其为心腹。

    这间小院是他前两年才置办下来的,院子不大,房间不多,正房两间,偏房一间,还有一个简易柴房。

    烛火跳动,王季在灯下看书。

    只是,人心不静,这书,许久都未翻页了。

    灯下的王季有些出神。

    这时院子有了动静,是有人跳墙而入。

    王季吹灭烛灯,抄起放在桌子上的配刀,闪身来到门前,屏气凝神,听着门外动静。

    听脚步声是两个人,他大致猜得出来者何人。

    敲门声响起,短促三下,隔一息之后复敲两下。

    王季开了门。

    月光下,他看清来人,两个三十左右的汉子。

    正是赵大海和孙江河。

    二人冲王季一抱拳,然后闪身进了门,王季瞥了眼门外,关上屋门。

    屋内一片漆黑,三人勉强能看得到他人身影,王季掏出来一个火折子来,他快速大力地吹了口气,火折子闪了一下,然后火苗燃起,随后屋内亮起一点点光,王季点完烛灯,盖上火折子盖,放入怀中。

    这火折子可是大晋王朝兴起之物,据说是宫中一宫女发明的,火折子相比较之前人们所用火镰与火石取火更为便捷,不过制作起来与保存还是不易,多用于军中和富庶人家使用,而平民百姓家中还是依靠传统取火方式。

    王季身为军中之人,身上揣着一个火折子便不是什么稀罕事。

    开口问道,

    “可有人发现?”

    赵大海说道,

    “以我二人的本事,绕过那些巡城士兵自是容易。”

    王季点头说

    道,

    “还是小心些为妙,金炜武馆那边我已打过招呼了,你们二人准备一下,过两天我就带你们二人去武馆。”

    孙江河说道,

    “那就有劳王大人了。”

    王季点点头道,

    “松竹馆的事,怕是你们二人有意为之的吧!前几日我在松果山见过大人,他命我我将你二人安排到金炜武馆去,至于其他,大人并未多做安排,不知大人此举意欲为何?”

    赵大海说道,

    “大人有命,我们二人奉命办事就是了,王大人,说句不中听的话,大人不想让你知道的,你最好少打听,也别让我二人为难。”

    王季并未现出愠色,只是说道,

    “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大人可还有其他什么交代?”

    赵大海说道,

    “那件事,大人不是很满意,不过过去就过去了,大人嘱咐,这次会有新的任务交代下来,你切莫有何闪失,被吕将军察觉一二。好了,王大人,若没有其他事情,我与江河便告辞了。”

    王季点点头,送二人出去。

    依然没有从院门离开,二人闪身翻墙而出。

    当二人找上王季的时候,他没想到,军中竟然还有那位大人的人,而且比自己更早进入组织。

    不知道军中是否还有其他大人的人,如此想来,这个组织着实可怕得很。

    王季起身,走到书柜旁蹲下,从小腿边抽出防身匕首,撬起两块儿青砖,砖下有一个盒子,他拿出盒子,走到灯下。

    打开盒子,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

    拿出一锭银子,轻轻把玩着,他一锭又一锭的摆在桌子上,看了一会儿又装进盒子中,小心地放回原处。

    如果不是那位少年的出现,或许小姐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

    那一次刺杀,王季是知情者,也可以说是参与者。

    当那位大人找上他时,他原本可以选择拒绝,但他却选择了顺从。

    或许他不会死,但是他不敢赌,尤其是那位大人出手竟然也是青云宗的绝学,流云手。

    这个秘密,待他恩重如山的将军不知晓。

    那位大人告诉他,这是青云宗内部的事情,他只需听命行事就是了。

    将军师从青云宗,他的一身武艺得自于将军。

    当那人出现他面前的时候,不出十个回合他便被对方制服。

    不是他学艺不精,是他学到的本事本就是不全,那位大人告诉他,如果他表现得好,青云宗的绝学,他一样可以学得全,与将军无二。

    当那位大人说要刺杀将军的独女的时候,他是拒绝的,他喜欢小姐,又怎会让小姐犯险。

    看着他宁死不从的神色,那位大人笑了笑,然后告诉他,那不过是个计划,抓了吕家大小姐不过是为了胁迫吕一平。

    那位大人告诉他,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性命,还不值得他们动手。

    后来他大着胆子告诉了那位大人自己的秘密。

    那位大人的手按在他肩膀上,低声告诉他,干得好的话,一切如你所愿,她要是不乐意,我就让她不愿意也变得愿意。

    那位大人阴恻恻地说,到时候都是你的人了,还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忘不了那位大人的眼神,那眼神告诉他,若是干得不好,他会死。

    这盒银子,是大人给他的酬劳。

    他泄露了几人的行踪,所以那五人才一路跟随,而路遇那少年,不过是他找个停下来的借口。

    如果没有那个少年,他依然会找其他理由停下,比如,人有三急。

    没想到,意外的少年成为了另一个意外。

    那五人是谁,他其实并不知晓,他不过是按照大人的吩咐,给那五人创造机会而已。

    那次回城之后,他想到自己任务失败,内心其实很不安,他怕那位大人找上门来,要回银子,要走他的命。

    没想到那位大人在松果山的时候,对任务失败只字未提,只是大人未提,却更令他心中更加紧张。

    所以他本欲找个机会弄死那个少年,来给大人请罪。

    只不过他又失败了。

    ————————————————

    下了山,牵着马,霍弃疾与改回本名的邢云旗慢慢走着。

    也许是身前有个弟子习惯了,只身来到凉州的他有些怀念与小元夕在山中相处的时日。

    那孩子,当真聪慧,自己说过的话,便是不懂,也能记在心中。

    而他从这个释空寺不太机灵的小沙弥眼神中看到了渴望。

    先前小沙弥与他说话时,眼神不过是瞥了几眼那边一众习武的武僧,但是每一眼,好似拼命记住一般。

    山居士不见客,玄一门来人出,方丈不愧是方丈。

    一二三给他的资料中他还发现了一个重要信息,

    释空寺派出传道者去了吐蕃,这个信息是一二三中与吐蕃人做买卖之人打探来的消息,回来与人闲聊,被黄天霸随手记在了小册子上。

    而那位释法大师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

    他的言语本就是一种试探。

    关于割鹿楼,他可以确定,不是释空寺在背后搞的鬼。

    不过这释空寺,恐怕心思也是不小。

    白云朵朵,在蓝天中随风而动。

    还是光头的邢云旗伸手抹了抹脑门,有些汗津津。

    下了山的他不知如何开口,唤了声

    “居士!”

    霍弃疾用手摸着他的小光头,笑道,

    “还是叫师父吧。”

    小光头邢云旗仰脖问道,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霍弃疾笑道,

    “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邢云旗便撅着嘴说道,

    “师父,下了山,咱能说些弟子听得懂的话么?”

    霍弃疾回头看着落后自己半个身位的光头小弟子,然后问道,

    “怎么?山上的话你不懂么?”

    邢云旗歪着头想了想说道,

    “有些话懂,有些话又不懂,还有那些经文,是真不懂,寺里师父还让我念,可惜我笨,小时候家里又穷,识字又不多,便跟着师父们瞎念。”

    霍弃疾闻言轻笑,然后说道,

    “这经文也好,读书也罢,有人读在嘴上,有人念到心里,懂与不懂是一回事,入不入得心,又是另一回事。”

    邢云旗抓抓小光头,撅着小嘴说道,

    “师父啊,你的话,听起来比经文强,可我还是不懂,我是不是太笨了?”

    霍弃疾放声大笑,然后问道,

    “那你想懂么?”

    邢云旗不知师父何故发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便弱弱地说道,

    “想~”

    霍弃疾又伸手摸了摸小光头,然后说道,

    “云旗啊,要不以后你这头发就别留着了,这样摸着挺好。”

    邢云旗自己也伸手摸了摸光头,半年前剃发的时候他很舍不得,但他强忍着泪,没哭。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剃了头发,便是出家之人,他也就没了家。

    方丈赐他法号悟忘,可他心中却是勿忘。

    所以小光头刚下山没多久便第一次顶撞了自己的师父,一歪头,蹦出一个字,

    “我不!”

    霍弃疾看着气鼓鼓的小弟子,笑了笑,便觉得这趟来释空寺,不虚此行。

    小光头生气不过片刻,便扯扯师父衣袖,央求道,

    “师父啊,不剃光头行不行嘛?”

    霍弃疾便说道,

    “好啊,小云旗,快把头靠近些,让师父再摸上一会儿,将来可没得摸了。”

    小光头便喜笑颜开,不过却往师父旁边挪了半步,然后问道,

    “师父,下山的时候,老师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霍弃疾看着他,然后问道,

    “你记到心里了没?”

    看小光头点点头,他便继续说道,

    “云旗啊,你说扫山门累也不累?”

    小光头琢磨一下,然后说道,

    “老师父那么大岁数,扫起来一定很累吧,现在的我,山路那么长,扫起来也一定会累,不过我不怕,过几年,我就不会累了。”

    霍弃疾便继续说道,

    “如果扫山门,才有饭吃,你扫还是不扫?如果你和老师父二人,只有一个人可以扫山门,你想让谁扫?如果谁扫山门谁扫得好,便由谁扫?又该当如何?”

    看着本欲张嘴,却又闭上嘴巴,眉头紧皱的小光头,他又说道,

    “不用急着回答,我再来问你,你又是否知晓这老师父是哪位?释空寺为何由这位老师父扫山门呢?”

    不等小光头说话,他对着自己这位新收的小弟子说道,

    “等你长大了,你知道多想了,便懂了。”

    想得多了,便懂得多了。

    这世间,大概是想的人越来越多,便越来越难懂了吧。

    霍弃疾没有告诉小光头,那位小光头觉得可怜的老僧,便是释空寺上一任住持方丈,慧远大师。

    他不想自己这位刚收的小弟子,因为知晓一些真相,便对自己的善意产生怀疑,甚至是羞愧。

    虽然这没什么可羞愧的。

    ——————————————

    几日的奔波,张府商队一行人已经穿过春水城地界,来到了辛陵城辖区。

    一路上相安无事。

    但是元夕还是觉察到了路上有人悄悄地追踪过他们的队伍。

    现在的车队,根本引起不了山贼土匪的兴趣,人多物少。

    路上无事,张仲谦一直在修行苍穹劲的内功,晚上偶尔与成是非过过招。

    成是非则是白天给姐夫讲解苍穹劲,也不避着元夕,晚上还在努力的练习劈火开岩掌。

    离火把越近,他觉得越难,很多次他一掌劈出,要不就是火灭掉的很快,要不就是劈不灭。

    夜晚时分,元夕则躺在火堆旁边,头枕胳膊,翘着二郎腿,叼着杂草,晃着脚丫,仰望星空。

    小时候他问过师父,天有天外么?

    师父抬头仰望浩瀚星空,说道,

    “便是有天外又如何?你不还是要问,天外的天外是什么?元夕啊,对未知的探索是无穷尽的,莫要让界圈住了你的思维。”

    穿过大半个辛陵城地界之后,一行人已经走过山路,来到了平原地带。

    官道上,站着一个少年,布衣草鞋,看着远处行进的车队,他也不躲避。

    车队止步,打头赶车的汉子跳下马车,手中拿着马鞭,喝到,

    “哪儿来的少年?别在那儿挡道,小心马蹄无眼!”

    中间马车中,元夕撩开车帘,看着前面。

    成是非与张仲谦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元夕已飞掠出马车,站在了车队最前面。

    抬手制止住准备上前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少年的汉子,元夕开口说道,

    “我叫元夕,你呢?”

    那布衣少年咧嘴一笑,然后说道,

    “我叫陈岁岁。”

    ————————————

    扬州,姑苏城。

    并肩王府书房内,一人正在书案前沉思,他面前的书桌上展开的是一封书信。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

    他一皱眉,是何人如此不懂规矩?

    刚欲呵斥,看清来人之后,他便笑着起身迎了过去。

    来人正是他的夫人,大晋王朝的长公主,司马若兰。

    袁秉德是袁世信的独子。

    曾经袁世信膝下曾还有一子,小上袁秉德两岁,只是在幼年之时贪玩失足落水,让并肩王白发人送黑发人。

    再后来,无论并肩王如何努力,却始终不曾有果。

    长子袁秉德在二十岁那年被先皇赐婚,长公主司马若兰远嫁扬州,以彰显皇恩浩荡。

    司马若兰小上袁秉德两岁,生得朱唇玉面,明眸皓齿。那年袁秉德随并肩王进京面圣,被司马若兰遇到,从此芳心暗许,便有了后来的赐婚。

    不怪司马若兰对袁秉德一见倾心,这袁秉德确实面若冠玉,眼似流星,身长八尺,仪表堂堂。

    袁秉德在姑苏城的名声要高于其父并肩王,城内女子多以一睹世子风采为荣,就连上了年纪的婆婆也不例外。

    偏偏这位世子还是个平易近人之人,平日里多爱在城中闲逛,惹得众多女子侧目,以帕巾掩面,偷偷地看这位世子。

    袁秉德不以为意,还还之以微笑,以来阵阵惊呼与欢笑。

    世子娶了长公主,在姑苏城女子的眼中,是这位公主占了便宜。

    大婚之后,袁秉德带公主游城,与民同乐,这是人们才发现,什么叫做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公主的貌美让一众心酸的女子心里更酸了,不过还加上了些自惭形秽。

    袁秉德很爱司马若兰,一如她也很爱他。

    司马若兰为其诞下一子,起名袁承志。

    袁秉德拉起爱妻之手,和声问道,

    “兰兰,我正欲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便来了。”

    司马若兰急切问道,

    “可是那事,难道是豫州那边来消息了?”

第三十六章 相逢始于囊中羞涩

    袁秉德拉着司马若兰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封书信,递给她。

    司马若兰接过信之后,扫了几眼之后立刻问道,

    “夫君,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袁秉德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温声说道,

    “别急,等我稍作安排,咱们后日便出发。”

    司马若兰偎在袁秉德怀中,低声说道,

    “好!”

    信是从豫州寄过来的,是袁世信的亲笔手书。

    司马若兰生母,大晋王朝的太后,如今抱恙在身,得到消息的司马若兰便欲去豫州,只是如今司马氏式微,她想独自去趟豫州不易,况且袁秉德也不会放心她独自去往豫州洛月城。

    无论是她的安危,还是司马氏那边,袁秉德都不放心。

    袁世信书信中没有多言,只是让袁秉德安排好扬州事务,带上妻儿去豫州见他。

    司马若兰在夫君怀中依偎了一会儿之后,便笑着离去,说是去收拾东西。

    袁秉德看着离去的司马若兰,目光闪烁不定。

    想了一会儿之后,他冲门外喊到,

    “来人。”

    有人应声而入,跪下听令。

    袁秉德道,

    “去把何欤叫来!”

    来人领命而出。

    不多时,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抱剑来到袁秉德的书房。

    进门之后,他只是抱拳行一江湖中人之礼。

    袁秉德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何先生,拜剑阁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何欤开口说道,

    “除我之外,我拜剑阁副掌门,外加三名长老可随您去往豫州,只是不知那边具体情形,按照目前人选,可有七成把握。”

    袁秉德眼中精芒一闪,开口问道,

    “死?”

    何欤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手中之剑,然后说道,

    “死的话,不到五成把握,那还是按照您给出的情报得出的结果。”

    袁秉德又问道,

    “拜剑阁不能再出人了?”

    何欤笑了一下,开口说道,

    “世子殿下,掌门还是不方便出手的,其他人,多去无益。”

    袁秉德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好,后日启程去往豫州,是以长公主探望太后的名义,你与你师门之人扮作随行人员,毕竟那老家伙在豫州多年,若有闪失,只怕会功亏一篑。”

    何欤告退之后,一个人在书房的袁秉德突然说道,

    “出来!”

    一人黑衣蒙面,从书架之后闪身而出。

    ——————————————

    成是非与张仲谦下了马车,向前走去。

    元夕继续问道,

    “陈岁岁,你可有事?”

    见对面那个看似与自己同龄的少年这般问话,陈岁岁有些诧异,怎么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

    这可就不好办了。

    他赧然一笑,略带羞涩,开口道,

    “我们素昧平生,并无事。”

    说完便闪身让路,侧立在路边。

    元夕不再理会这个奇怪少年,转头对那赶车汉子说道,

    “走吧,继续赶路!”

    便转身往回走去。

    元夕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吓了那汉子一跳,不知道为何一个乡野小子拦路也值得坐在马车中的元少侠出面。

    “嗯”了一声的汉子瞥了一眼已经站在路边的那小子,心中犯嘀咕,这孩子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本欲看热闹的成是非一脸失望,一路上的平静让出发时心中充满各种想象的少年失望颇多。

    当危险未知的时候,人们往往充满着大无畏精神。

    看着走回来的元大哥,他出言问道,

    “元大哥,你的身法好快啊,那少年是什么人,怎么还要你这般在意?”

    元夕摇摇头说道,

    “他说他叫陈岁岁,其他的不就不清楚了,既然无事,咱们就上车走吧!”

    三人上了马车,车队继续前行。

    张仲谦心中也有疑惑,在他看来,前车下人便能处理好的事,何须元夕亲自出马。

    猜到了二人心有不解,上了马车之后,元夕开口说道,

    “那个少年不简单,如果我们的人先动了手,怕是会麻烦些。”

    成是非好奇的问道,

    “元大哥,不还有你,麻烦什么?”

    元夕笑笑,然后说道,

    “如果是劫匪拦路打劫,是对方为恶在前,我出手自是没有问题,可如果是我们的人不问青红,便扬鞭打人,是不是我们仗势欺人?可仗势欺人的人碰到了一个硬钉子,我们是否还要要以力欺之?”

    成是非疑惑道,

    “不是那少年先拦路的?”

    元夕看了眼张仲谦,见其没有说话,便开口问道,

    “这官道是你家的?我们走得,别人为何走不得?”

    没开口的张仲谦这时开了口,说道,

    “元公子,那少年是不是在等着我们的人出手?”

    元夕没有说话,屏气凝神了一下,然后撩开车窗,探头向后望去,成是非见状,也跟着向外看去。

    那名少年竟然跟在车队后面。

    元夕回身,然后对张仲谦说道,

    “这少年的身手,怕是前车那几个挡不上几个回合。”

    张仲谦有些吃惊,开口问道,

    “会有这么厉害?看起来不像啊!“

    元夕笑了,然后问道,

    “那张公子觉得什么样的人看起来像高手?倒不是说他的武功有多么惊世骇俗,而是人多,未必就能对高手形成有效的围攻。如果是训练有素,懂得配合的士兵,那自是另当别论,那种胜负,只有打过才能知晓。”

    成是非也回身坐好,然后对张仲谦说道,

    “姐夫,那少年在后面跟着咱们的车队。”

    张仲谦望向元夕。

    元夕想了下,然后说道,

    “这少年似有难言之隐,不过我们走我们的,无需理会。”

    陈岁岁慢慢地跟着前面车队。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讲理。

    至于什么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之类的话,他是说不出口的,那是山贼土匪的话,他陈岁岁可不想也不能干这打家劫舍的勾当。

    更何况他不过是一个年方十六岁的少年。

    谁见过只有一个人的土匪?若是他横在路中,大喝“劫财”,怕是被劫之人都把他当个笑话吧。

    不是万般无奈,他才不愿上这官道上来,想办法弄些银钱,应应急。

    他听庄里人说,一般有车马的人,也许是见土匪山贼多了,对上一般百姓,也喜欢用拳头讲理,不愿意说上几句客气话。

    什么好狗不挡道之类的,听听,这是人话么。

    庄子里人说完这句话,“呸”了一口,然后说道,老子要是发迹了,也骑上那高头大马去官道上跑上几圈,管他尘土呛不呛人呢。

    这马跑得快,谁还不主动给咱让个道?

    陈岁岁倒是没想怎么骑马炫耀,他觉得如果自己在理,他便能与对方好好讲一讲礼。

    母亲患病,家中米都不够吃了,哪里还有闲钱给母亲看病,实在没有办法的他才出此下策。

    他的想法很简单,自己挨上旁人一下子,然后他便有理由与对方要上一些银钱,嗯,这就叫赔偿吧。

    陈岁岁很有底气跟别人讲道理,不论是用嘴,还是拳头。

    只是,在这路上碰了三天的运气,才碰上这么一波人,还遇上了个讲理的人。

    陈岁岁知道,那个少年不简单。

    母亲的病好像更厉害了,庄子里的先生已经好心给看过了,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积劳成疾,需要养,而调理的药,更是需要补药。

    父亲只是庄稼汉,而家中的田,只有那么几亩。

    几年前,父亲为了家中多些收入,便租种镇中地主家的田地,不料天有不测,开种的第一年便遇上大旱,收成不多,连地租都不够。

    母亲的病便是在这几年里累出来的,而父亲的腰,这两年看起来好像也不再那么直了。

    陈岁岁出生那天,他爹一看是个带把的,高兴坏了,激动之后,倒了碗酒,仰脖干了下去,然后“啪”的一下子,把碗摔个粉碎。

    老子扬眉吐气了。

    在陈岁岁出生之前,他娘亲爱吃辣的,不吃辣的吃不下去饭。

    他娘亲刚怀上他的时候害口害得厉害,总是吐,他爹心疼媳妇儿,想尽办法给婆娘搞些好吃的,可惜不管用,后来他娘在饭中拌辣椒,便吃得很香,害口也慢慢好了。

    老话说得好,酸儿辣女,一心盼儿子的陈父心里有些不甘。

    他问过庄子里的产婆,看自家婆娘的肚皮,应该是男娃儿还是女娃儿?

    产婆看着有了七个月身子的陈家娘子说了些什么肚子尖形的,又爱吃辣的,哎呀!不得了啊,老陈家的,你家将来是要出金龟婿的。

    所以,在陈岁岁没出娘胎之前,他们全家都以为他是个女娃儿,他爹已经做好准备,再生一个。

    摔碎的碗吓了出来报喜的产婆一跳,然后说道,别喝了,快来看看你大儿子,说完还把小娃儿的小牛牛举给他爹爹看。

    而岁岁这个名字,是他爹自认为自己起得很读书人的一个名字,灵感来自于那只碎碗。

    碎碎瓶,碎碎安,岁岁平安。

    就叫陈岁岁吧,不过小名还是很接地气,叫牛牛。

    陈岁岁心里着急,三天才过来这么一支商队,若是就此错过,自己还上哪找人去?便远远的跟着,落得远了,便紧跟上几步,始终保持二三十丈左右的距离。

    万一,自己这么跟着,对方不乐意了呢?

    陈岁岁不愿放弃,主要是他心里着急。

    商队竟然还带了一条狗,陈岁岁撇撇嘴,就这狗咬他一下也行啊,自己顺势打死它,不仅能要点钱出来,还能吃顿好的。

    马车里,成是非还惦记着后面跟着的那个少年,他开口说道,

    “元大哥,他这么跟着咱们,是不是意图不轨啊?咱俩可是车队雇来的护卫,要不我去会会他?”

    元夕心中其实也在考虑这个少年究竟意欲为何,毕竟之前所言只是他猜测的,而这个猜测的背后又有怎样的故事,是他猜测不到的。

    他对少年背后的故事,更感兴趣。

    虽然他在天虞山长大,但是他并未亲身感受过什么叫人间疾苦。

    听成是非这么问,他对着跃跃欲试的成是非说道,

    “你可以试试,不过小非,我问你一个问题,这官道是你家的么?”

    成是非悻悻然的坐那儿,撅着嘴,一脸不忿。

    看得张仲谦心中好笑,便开口说道,

    “小非,元公子说得不错,即便那少年心存歹意,在他未出手之前,我们先动手也不在理,况且他已经暴露,如果想动手早就动手了,何必如此?”

    成是非一听,点了点头,故作深思熟虑状,然后一瞪眼说道,

    “我知道了,他可能有同党,怕咱们跑了,就这么跟着。”

    张仲谦看着自己这思想单纯的小舅子,笑着说道,

    “小非,你适合去当土匪。”

    成是非一脸好奇问道,

    “姐夫,为啥?我长得凶么?”

    元夕在一旁说道,

    “你要是土匪,是商队的福啊!”

    张仲谦在旁边连连点头。

    成是非更懵了,开口问道,

    “元大哥,怎么是商队之福呢?爹可说过,干一行爱一行,我要是土匪,可没这么好说话,肯定恶狠狠的。”

    元夕轻飘飘的说了句,

    “你跟逗非狠去吧!”

    成是非一听,“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二人。

    想了片刻,他冲着车夫喊了声“停车”。

    马车停下,成是非下了马车,正在车队最前面跑着的逗非嗖的蹿了回来,蹭着成是非的鞋面。

    车队继续上路,有一个人跟着车队遛狗,有一个人跟着车队。

    成是非下马车的时候陈岁岁心中还是一喜,以为对方终于按耐不住了,想要对他出手了。

    尤其是看到那条狗跑回来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恶犬咬向他的裤腿,他勇斗恶犬的画面。

    裤子给咬个口子就好了,可别咬到肉。

    从小他就知道,可千万不能被狗咬了,不然得了恐水症,功夫再高也没用,那是会死人的。

    陈岁岁会武功,一个山野少年竟然会武功!

    沿着这条官道再前行五十里便是辛陵城辖下的一个镇子,叫做龙江镇,陈岁岁的家就在镇子以南三十里的陶家堡。

    陈家在陶家堡是外来户,到陈岁岁这辈不过是第四代。

    不知是何原因,代代独苗,这也是为何他爹知道他是个带把的时候那般激动的原因了。

    陶家堡旁有个山,叫做南山。

    陶家堡大部分人都姓陶。

    王朝建立之初陶家堡祖上是出过能人的,据说官拜荆州将军一职,陶家祠堂的香火一直很旺。

    不过曾经的辉煌并未荫及后世子孙,百年之后,陶家堡已是没落,只留下老人口中的故事。

    陈岁岁便是听着陶家老

    人的故事长大的。

    陈岁岁有一个秘密,那个给他讲故事的陶家老人,教给了他武功。

    陶家堡的人都不知晓,甚至连他爹妈不知道,。

    那个老人很孤独,不知为何,他并未婚配,孤身一人。

    老人性情不是很好,尤其是酒后。

    他叫陶隐。

    听父母说,这个叫陶隐的老人虽是陶家堡人,但他那一支祖上早早搬离了陶家堡,只留下祖宅,不知为何,这位名叫陶隐的人在四十左右的时候突然归来,便在他家老宅住了下来。

    陶家堡的人倒不是如何多看不上这个本家,是这个本家不大爱说家常话,净说些庄稼汉听不懂的胡话。

    再看看南山根下他种的那些个庄稼,真是没眼看。

    陶家堡的人从这位本家口中学到了一句文绉绉的话。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这倒是真的。

    陈岁岁倒是很喜欢这位爱喝酒的老人,老人也喜欢他。

    老人不仅教了他武功,还教了他读书,老人家里的书,很多。

    陈岁岁跟在马车后面,心中思忖,如果一直跟到龙江镇去,自己怕是没有任何机会了,难不成换另外一个办法?

    那个办法是他十分不愿意干的。

    咬咬牙,他加快了步子。

    成是非终于明白过来为何自己是商人之福了,那俩人太欺负人,自己有这么笨么?

    跳出马车的他其实也想趁机看一看那个少年究竟想干些什么,少年脾气上来了,总想做些什么来证明一下自己,所以他一直在留意着后面。

    见后面那人竟是加快了步子,好似要追上车队,成是非心中一喜,便故意放缓了速度,当车队最后一辆马车超过他的时候,他便与逗非落在了车队最后。

    车夫不知这成家少馆主是何意图,反正不干他二人之事,便继续赶路。

    马车中,看了眼车外的元夕对张仲谦说道,

    “小非到后面了,我下去看看。”

    不等张仲谦叫停马车,他便起身出了马车。

    张仲谦叫停了马车,车队便停了下来。

    这是陈岁岁便已追上了成是非,逗非一看有外人接近,便站在主人跟前狠狠地叫着。

    陈岁岁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成是非刚想张嘴,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是元夕。

    元夕说道,

    “陈岁岁,有什么事直说吧!”

    本来见那个跟狗一起跑的少年过来的时候,陈岁岁还以为事有转机,自己不用那个他最不想的方式,结果只有那条狗对他凶而已,还不咬他。

    而现在那条狗,竟然不理他了,去 舔那个叫元夕的脚背去了。

    成是非在一旁嘀咕,

    “元大哥,我没说错吧,你看他,没安好心。”

    这句话听得陈岁岁心里一痛,之前想得万般好,心中的种种心安理得都被这句话冲得一干二净。

    志气在我心,敌不过兜中无金。

    咬咬牙,他抬头,声音不再像之前对话那般洒脱,有些微颤,他说道,

    “那个,我,我想借点银子。”

    ——————————————

    董相林终于如愿以偿,去了松竹馆。

    是白天去的,若是晚上去的话,他怕被爹爹打死。

    在茶楼时,董相林和许一白二人眼巴巴地看着柳元卿哆哆嗦嗦地从书里抽出来几张被揉的皱皱巴巴巴掌大的图画。

    小心铺开,三人口中说着之乎者也的话,眼睛却死死盯着这个让人心跳加快的图。

    不知道这图是何魔力,并未觉得有多好看,可就是挪不开眼睛。

    三人下楼的时候,茶楼的人还在啧啧称赞,不愧是官家公子,在茶楼喝茶还这么用功,三人讨论学问都讨论得面红耳赤的。

    不过三人下楼时按着肚子,身子微弓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这茶楼的点心不干净,都吃坏了肚子?

    离开了茶楼,三人找到背人处蹲了好一会才起身。

    董相林面色有些不自然,尴尬地看着同样尴尬的二人,问柳元卿,

    “元卿,你这图从哪儿搞来的?上次看完忘了问你了。”

    许一白也跟着问道,

    “是你自己偷着去松竹馆了?”

    柳元卿摇摇头,然后说道,

    “是我从我爹爹废纸篓里捡出来的,好像是从松竹馆俗馆里流出来的,被人查到,交给我爹爹,我爹爹骂了几句便揉了揉随手扔到纸篓里去了。你俩也知道,我爹是管司礼的官员,虽说这青楼是合法经营,但是这些图画若是流传出来影响可不大好,却又无实据确定是从松竹馆流出来的,所以我爹爹不过是骂了几句就过去了。”

    董相林看看二人,然后说道,

    “要不咱现在就去开开眼去?俗馆不能去,去雅馆长长见识也好啊。”

    松竹馆是平南城最大的青楼,而且口碑不错,连书院的那些书生都以去松竹馆为荣。当然,是雅馆。

    这雅馆,在平南城青楼中只此一家,其他青楼只做皮肉生意。

    也有想学松竹馆弄雅馆的,奈何没有才貌双全的姑娘,去的客人大都是为了那鱼水之欢,便就此作罢。

    况且那些自命清高的客人,都只认松竹馆。

    什么,丽春院的,一听就是那烟花之地。

    进了松竹馆后,董相林被许、柳二人拉着往左走,眼睛还往右边瞟的他心中好奇,怎么那边那么热闹。

    好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那里喊着,

    “几位公子过来玩儿啊!保准让你们来了还想再来”

    白花花的一片,晃的董相林眼晕。

    有位姑娘还直冲他抛媚眼,董相林打了个激灵,赶紧回头,不敢再看。

    许一白和柳元卿毕竟是来过,拉着一脸好奇宝宝的董相林进了雅馆之后,找了张桌子坐了下去,便有姑娘迎了上来。

    与之前在俗馆门前见到的姑娘不同,这位姑娘右手压左手,左手按在左胯骨上,双腿微屈,行了一礼之后,柔声问道,

    “三位公子,需要些什么?”

    姑娘穿着不似俗馆那般暴露,蓝衣长裙,谈吐大方得体,一直心中默念非礼勿视的董相林也是暗自称奇,不是这女子有多国色天香,相反,这位不过是常人姿色的姑娘反倒让董相林觉得比那边花枝招展的女子更加令人欣赏。

    柳元卿开口道,

    “先来上两壶好酒,随便上些佐酒小菜。敢问姑娘,薇薇姑娘今日可会出来?”

    那位姑娘说道,

    “巧了,几位公子,今日薇薇姑娘正有演出。”

第三十七章 善为与为善

    “借?”

    成是非一脸错愕,还可以这么个借钱法吗?他还是第一次见。

    长这么大,他自然借过东西也借给过别人东西。

    可那都是熟人啊。

    成是非只差没脱口而出,我们又不认识你,凭什么要借给你?

    不过他没有开口,有元大哥在旁边,刚好他姐夫也走了过来。

    元夕看着眼前这个面露难色的少年,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我不借,道理很简单,我不认识你,我们之间不存在信任,要知道,借,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

    陈岁岁面红耳赤,他咬着牙,内心翻滚,对方说得很对,可是既然开了口,便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声音有些低下,开口道,

    “我叫陈岁岁,家住前面龙江镇陶家堡,今年十六,身强力壮,家有爹娘,能吃能干。这次开口借钱,是家母病重,而家中又无积蓄,实属无奈,方出此下策,元公子,这下你认识我了吧。”

    其实说这些话,他陈岁岁也不知能有什么结果,也许是一种弱弱的示好吧。

    出乎他的意料,那位名叫元夕竟然开口说道,

    “嗯,我认识你了。”

    元夕说完,接着问道,

    “陈岁岁,你叫我元夕就行,你想借多少?”

    陈岁岁一阵错愕,有些迟疑的问道,

    “你相信我?你借给我钱,就不怕转身之后就找不到我了么?”

    元夕正在翻自己的身上的钱袋子,听他这么一说,便言道,

    “你不是告诉我你的家与名字了?等我回来时,路过这里,找你不就可以了?对了,你到底要借多少?太多了的话我身上可不一定有!”

    翻了半天,他还真没翻到钱袋,他才想起来钱袋子在包裹里,包裹放在了马车上,这时张仲谦开了口,

    “元公子,我来借吧。”

    陈岁岁没想到这个商队的人不仅讲理,心肠也这般好,想到这,他内心便更加难受,只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那般下作。

    转过身去,这个高大少年蹲在那里,肩膀微搐。

    成是非没想到竟然是这般光景,看着那个蹲在那里的少年,他突然觉得很心酸,他想起来爹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也许你不觉得什么,但是你一出生得到的,便已经是很多人一生都得不到的。

    这就是一个事实。成云德不是让儿子心中滋生什么样的骄傲心理,而是告诉他,凡事莫要想当然。

    成是非觉得自己之前便是想当然了。

    他很想上前拍一拍那个比元大哥还高上一些,现在却蹲在那里的少年,但是他没有动,因为他怕自己的某些举动,更伤人心。

    同情心可以有,莫要可怜人。

    张仲谦掏出的钱不多,不过是一块儿碎银子。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那个少年。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陈岁岁没被生活的困苦逼得落泪,却因对方几句言语而感动。

    用袖子抹抹眼眶,红着眼的陈岁岁起身,转过身来之后,他开口道,

    “这位公子,虽然我说借可能像在是信口开河,但我真的不是要,若是您商队有什么体力活需要人手的,我可以帮忙做上一些,您放心,这个不是顶您借我的银子。”

    张仲谦先把银子递了过去,然后先问道,

    “够不够?”

    伸手接过银子,陈岁岁小心翼翼的放到怀中,然后说道,

    “够了够了,这位公子,我叫陈岁岁,家就在陶家堡,从这条官道往前,临近龙江镇的时候有条岔路,便是我们庄子,很好找的。”

    想了下,陈岁岁想打个欠条给这位好心人,只是身上并无笔墨,而纸这种贵重之物,他更是没有。

    看了眼周边,他对三人说了声,

    “几位,稍等一下!”

    他走到路旁,挑了棵粗壮一些的树,然后拍了拍树干,并指在树干上划了几下,然后一扣,便撕下一块儿巴掌大的树皮。

    走了回去,陈岁岁问道,

    “敢问公子,方才的银子是多少?”

    从陶家堡长大的他其实没怎么见过银子,庄子里多用铜钱,有时还以物易物。

    张仲谦说道,

    “不多,二两左右的碎银子!”

    其实这块儿碎银子少说也有三两。

    陈岁岁没多想,只是他手中无笔,便咬破手指,挤出鲜血在树皮上写字,写完之后递给张仲谦,说道,

    “感谢公子信得过我,伸出援手,解我燃眉之急,这是借条,还请公子务必收好。”

    张仲谦接了过来,一旁成是非抻着脖子一看,鲜红的血迹已经渗入树皮,上面写着一行字,

    “欠银二两,陈岁岁。”

    张仲谦笑笑,然后说道,

    “好的!”

    陈岁岁说道,

    “家中急用,就不与几位客气了,我这便告辞。”

    陈岁岁与三人拱手请辞,便向前飞奔而去。

    三人回到马车之上。

    成是非先按耐不住开了口,

    “姐夫,那银子给他就得了呗,怎么还收下这么个借据?你又不差这点钱。再说,咱以后也不见得再能见到这个陈岁岁啊,这个借据又有什么用?难不成咱们归来的时候还去什么陶家堡找他要钱去?他挤出这么多血写字,得多疼?”

    张仲谦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他,

    “那你现在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成是非撅着嘴,眼珠子转了转,想了想之后说道,

    “其实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古怪,他要是想借钱,之前元大哥问他的时候,他为何不开口?不过后来看他那样,好似真的很需要钱。我又想帮他,可不知道如何去帮。然后我又不明白,他为何说借,要知道,这样的相遇,如何算得上借呢?那不就是要么?”

    张仲谦看着成是非,正色说道,

    “小非,你从小在平南城中长大,所见可怜人,最多也就是城中的乞丐了吧。你姐夫我出门在外,走南闯北,见得可就多了。有句诗说得好,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你别看士农工商说得这么好听,虽然我们商人地位不高,但是日子其实要过得比农人好上太多。农人大都靠天吃饭,可这年景可不都是年年风调雨顺

    的,一场大旱,一次大水便能让许多人熬不过去。”

    元夕在旁也仔细听着,虽然师父与他讲过天下人的生活,也说过人间疾苦,但是师父讲得不多,只说等他将来有机会自己亲眼见到了,才能感受得到那种言语表达不出来的情绪。

    忧他人之苦,愁他人之命。

    元夕不懂,他人之忧愁,苦命又与我何干?这与师父讲给他的道理好似背道而驰。

    师父便与他说了一句圣人说过的话,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独善其身也好,兼济天下也罢,你所得到的,未必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易。心灵上的所得,不也是自己付出所换回来的东西么?

    至于种田一事,他还是很清楚的,但是农人是否苦,他则感受不大,因为他在天虞山这些年,王李庄每年的收成都很不错,而他用那些山鸡野兔换米的时候,谁家都是有余粮的。

    张仲谦继续说道,

    “你姐夫我是个商人,很多读书人认为商人重利,为何会如此?因为我们做买卖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也就是所谓的利。可是仔细想想,农人耕种,不也是为了收成么?这难道不是利?读书人,口里说着忧国忧民,依我看,若是不给他们那么多俸禄,吃不饱饭的时候,谁还去忧国忧民?不还得先考虑自己不被饿死?”

    看了眼元夕,张仲谦说道,

    “让元公子见笑了,说了些题外之言。”

    元夕摇摇头说道,

    “我觉得张公子说得很有道理,师父与我说过,万事万物,首先要求得一个活着,填饱了自己的肚子才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如果一个人连肚子都填不饱,便要求他去做一个圣人,这是很不对的一个想法。反正至少我是这么觉得,人得先活着吧。”

    张仲谦点点头,看着成是非说道,

    “小非,刚刚元公子说的,至少得先活着。你想,天下穷人何其多?不是我张仲谦看到了,给个几两银子就能解决的。钱给出去很容易,但是给出去之后,能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或者结果,那才是真值得想一想的。有句话说得好,叫救急不救穷便是这个理儿。那位叫陈岁岁的少年,恐怕是想着如果我们的人不讲理,上去伤了他,他便由着自己受伤要些损失吧。”

    说到这他转头问向元夕,

    “是这样吧?元公子。”

    元夕点点说道,

    “怕是如此,,刚刚你们二人也看到了,他取树皮的时候,指力不错。这陈岁岁虽说功力不错,却并未仗力为恶,这便是我愿意帮助他的原因。”

    这时成是非开口说道,

    “元大哥,那你岂不是破坏了陈岁岁的计划?”

    元夕说道,

    “此法虽说他能占些理,可终究不是正途,况且咱们的商队,我也不想这种不讲理的事情出现。”

    张仲谦跟着说道,

    “此事在我,是我叮嘱得不够,回头我再交代一下。”

    说完他继续说道,

    “再说回那个陈岁岁,按照元公子的说法,他没有上来劫车,又或者行偷窃之事,已是好事。有句话叫什么,穷生恶胆,富生良心。咱先不说富生良心对不对,毕竟还有句话叫做为富不仁。单说这穷生恶胆,这并不是说穷是一个人的罪。而是说当一个人生活困苦到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便会为了这个‘活着’二字,不顾一切。或打家劫舍,拦路抢劫,或干些顺手牵羊,偷鸡摸狗的勾当,又或者卖儿卖女,人不当人。小非,你想想,这其中所谓的恶有区别么?”

    成是非想了想,然后说道,

    “有,卖儿卖女无人骂,偷鸡摸狗人人打,打家劫舍怕咬牙。”

    张仲谦笑道,

    “说得还挺押韵,不过确实是这么回事。”

    然后问元夕,

    “元公子怎么看?”

    元夕说道,

    “如果用善恶划分的话,那便都是恶,没有什么区别。恶便是恶,何来大小之分。师父与我讲善恶的时候,说过,所谓大小之分,不过是世人内心所能容忍的尺度罢了。卖儿卖女,对他人而言,与之又有何关?可对于被卖的孩子而言呢?穷者说,找个好人家,还能吃饱饭,而富人花了钱,心安理得,还有人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件善事。这件事我不是被卖的孩子,我不多说,不过我想,但凡可以的话,没人愿意卖儿卖女吧。”

    张仲谦看了眼元夕,没有说话,不是元夕说得没道理,而是他确实见过,不把亲闺女当己所出的狠心父母。

    这人心百种,总有些大体和个例不是。

    元夕继续说道,

    “至于偷鸡摸狗也好,打家劫舍也罢,不过是前面的损失小了些,受害者能背地里骂上几句,而遭受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的那些受害者多是损失惨重,甚至有性命之忧,所以谓之大恶,最是不容,也是最怕。”

    元夕看向成是非,然后问道,

    “小非,如果给你一身本事,而你吃不饱饭,没办法,你会怎么做?”

    不等成是非回答,他又问道,

    “如果你的本事不足以逃脱官府的追查,而偷东西,更不容易被发现,你会怎么做?如果你没有本事,偷也偷不了,就剩一身力气呢?可没有田给你种,你会去要么?”

    成是非没有回答,但他自己在思考。

    元夕说道,

    “我相信,绝大多数人,是不愿意去做那大家都为之唾弃之事。而当别无选择的时候,便是两害相较取其轻。可是一旦步入那一步之后呢?心中会如何想?会不会有一次之后再有第二次?久而久之便是习惯了?忘记了心中的愧疚与不安?那陈岁岁,我相信他的内心里是很抗拒这件事的。”

    张仲谦接着说道,

    “确实如此,当他说出那个借字的时候,对他而言其实比上一个要字要好上许多。小非,你也许觉得于我们而言,借和要好似一样,可是你细想一下,咱们平南城中的乞丐是如何乞讨的?古人有不食嗟来之食的典故。人呐,都是有自尊心的。光是一个‘借钱’二字,那陈岁岁说出来是何其艰难。在自尊与母亲的病重面前,他选择了退让。所以我借钱给他,便是救急。小非,给与借是不同的,虽然我的的确确没想着他能还,或者要他还。”

    成是非想到元大哥与陈岁岁的对话,然后抬头问道,

    “元大哥,你是不是想要帮他来着?”

    元夕笑了一下,然后说道,

    “我不过是在讲道理罢了,我认识他了,便可以借钱给他,至于要不要他还是我的事,他想不想还,是他的事,对吧,张公子。”

    张仲谦点点头,然后拿起那块树皮说道,

    “这个特殊的借据我还得好好保存着。”

    成是非一脸不解,开口问道,

    “姐夫,怎么?你还真打算回来的时候管他要钱?”

    张仲谦笑道,

    “当然不是,咱们归来的时候,哪有时间去什么陶家堡,还不够费时的呢。之前我说过,商人重利,事实上,对于商者而言,信才是最重要的品质。但凡做买卖的,都爱与诚信者打交道。这样才能你来我往,互惠互利。而失信之人,可能一时占得蝇头小利,其实是有失人心,做不成大买卖的。这张借据,算是一个信的凭据吧,是他陈岁岁的信,更是我张仲谦的信。”

    元夕看了张仲谦一眼,没有说话,不过心中对他的好感,更提高了几分。

    如果张仲谦仗着家中富裕,直接对陈岁岁说,不必还了,没多大的事,同样是在做好事,善事,但是在元夕看来,远远比不上接过来一个看似无用的借据。

    愿意多考虑一点的善意,更加容易让人接受。

    元夕相信那个叫陈岁岁的少年。

    车队继续前行,那个名叫陈岁岁的少年早已没了踪影。

    陈岁岁一路向龙江镇跑去,母亲的药方一直揣在他怀中。

    以他的脚力,不到半个时辰就跑到了龙江镇,打听到了药房的位置,他飞奔而去,进了药房按照方子抓了药,付钱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所借之银有三两七钱之多,而抓药才花了不到一两银子。

    小心翼翼地把找回来的银钱装回破布缝的小钱袋子里,陈岁岁拎着几包药赶忙往陶家堡奔去。

    快到了庄子,他才放慢速度,按照常人奔跑的速度向着家中跑去。

    按照庄子里老郎中的说法,母亲是劳累过度,外加一些妇人的内疾,又没有及时调理与治疗所累及的。

    好在现在的时日,田里的农活他与爹爹能一起多干些,母亲在家中也是闲不住,除了做饭之外,还时常洗洗涮涮的。

    这让叮嘱母亲这些洗涮的活计交给他来做的陈岁岁又气又无奈。

    推开木门,走进自家小院,他来不及歇息,便直奔伙房,一边翻找一边喊道,

    “娘,娘,咱家那个熬药的罐子放在哪儿了?”

    正在里屋给自家男人缝补裤子的陈母听见门响便放下手中的针线,向外走去。听见儿子的喊声,她便放慢了步子,不然太急着走上几步,她又要喘上好一会儿。她扶着门框,冲着伙房说道,

    “别急,就在碗架子那边,慢点儿哈,别把碗给碰碎了。”

    一阵翻腾的声音传来,不放心的陈母慢慢走到伙房门口,刚好看见儿子举着个熏得黑黢黢的罐子问道,

    “娘,是这个吧!”

    陈母点了点头,陈岁岁去水缸中舀了些水,刷一刷这满是灰尘的罐子。

    红泥做的小火炉中塞满了柴,药罐子坐在上面,草药与水咕嘟咕嘟在罐子中翻滚着,陈母告诉儿子岁岁捡出几块柴来,用水浇一下,做成木炭。

    她告诉儿子,熬药急不来的,要文火慢熬。

    陈岁岁一边看着药罐子,一边给母亲讲述着自己的钱是从何而来的。

    但是他有一点没有告诉母亲,便是他最初的想法。

    ——————————————

    来人立在袁秉德身前,躬身低头,

    “大人!”

    袁秉德看着这个只露出一双眼睛之人,问道,

    “方才何欤来的时候,可曾发现你的存在?”

    那人说道,

    “小人有独门屏息之法,自信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便是玄一门的掌门来了,也未必会发现小人的存在。”

    袁秉德笑道,

    “不愧是影子,这么说你比玄一门的掌门都厉害了?”

    被叫做影子之人继续答道,

    “大人说笑了,小人不过是擅长隐匿罢了,若是小人出手,自然会被那种高人发现。”

    袁秉德双手背后,走过书案,坐在椅子上,看着在旁候命的那人说道,

    “方才我与何欤说话你都听见了,若是再加上你,能多上几成把握?”

    影子沉默了须臾,开口说道,

    “一成吧,大人,若是一击就中,那就是十成,只怕是我没有出手的机会。”

    袁秉德说道,

    “你见机行事,拜剑阁那帮人未必会真的就会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你的存在他们也不知晓,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不要出手。”

    手指在桌子上轻敲,他问道,

    “你要如何隐匿自己身份?”

    樱子答道,

    “此事不劳大人费心,只要大人身边带着下人,小人就有办法成为其中之一,大人只需轻咳三声,小人便能知晓大人意图,见机行事。”

    袁秉德点了点头,说了声,

    “你下去吧!”

    影子人影一闪,又消失在书架后面。

    影子是袁秉德手中的王牌,连他爹袁世信都不知晓此人的存在,他就像一个影子一样,在袁秉德身前保护着袁秉德的安危。

    袁世信忘不了自己七岁那年见到的那个人,那个把影子送给他的人。

    ——————————————

    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

    缺月挂疏桐,有佳人夜深望月。

    吕关雎想着爹爹的话,却思起那个人来。

    湖畔一别,送走了人,却留下了相思,不知那个他,有没有想起了自己。

    不知想起了什么,玉腮微红,吕关雎一时失神,手中玩弄的帕巾被风送出了窗去,飘飘荡荡,挂在了窗外的树上。

    吕关雎看着飘荡的方巾,心里竟然想着,要是能飘到他身前该有多好。

    云中谁送锦书去?

    关上小轩窗,轻解罗裳,躺在床上。

    她静静地想着,

    这就是娘亲口中所说的喜欢吧。

第三十八章 五斗米 三两七

    姬大墙躺在床上,想着白天发生的种种。

    他认为自己很好看,却没敢把自己的出身想得这么美。

    原来真的可以长得美,又可以想得美。

    曾经他一度以为自己天生就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被师兄发现,带他上了山,推荐给了师父,成为蓬莱阁掌门的亲传。

    况且他自己功夫练得确实也不错。

    原来这都是外公的安排。

    出身好不也是一种运气么?

    姬大墙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躺在床上,他捂着被子在嘿嘿的笑。

    他渴望见到自己的母亲,却并不想见到自己那命在旦夕的父亲,即便他是鲁王。

    如果不是他,他又怎会从小孤苦伶仃的在山中学艺。

    他也不明白,外公那么厉害,把自己带在身边不就好了?

    他问过外公,卫龙告诉他,

    你可是鲁王的儿子,是世子啊,再说了,你是外公的外孙儿,这也是个秘密。

    世子,世子,鲁王虽说不好,但是世子这个身份,让姬大墙很是欢喜。

    他随外公下了马车之后,等候的人那么多,乌压压的跪了一片。

    外公太威风了,站在外公旁的大墙眼里只有外公,嘴上还带着笑。

    那是他的春风。

    激动的心混合着舟车劳顿,大墙进入了梦乡。

    而此时的卫龙,正与即墨城守将阚达、城主莫胥秘密议事。

    ——————————————

    陈岁岁背着包裹推开了家门,药罐子依然坐在火炉上咕嘟咕嘟的冒泡,小炉旁的熬药人已经换成了陈母。

    包裹里东西不多,只有几件换洗衣裳,还有二两碎银子。

    当陈母听说二两的借据竟然借来三两多的银子,便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对方既然不是傻子,咱也不能昧着良心把人当傻子。陈母告诉儿子不用担心自己,药已经抓回来了,自己服药静养便是,让儿子赶紧去追一下,把多余的钱给人家还回去。

    此时的家中,并无重活,若不是母亲生病,家中急需用钱,陈岁岁本欲去龙江镇上或者辛陵城里碰碰运气,找一份短工,挣些闲钱补贴家用,顺道看一看辛陵城中有没有征兵的告示。

    陈岁岁就这样离了家门,一为送钱,二为打工挣钱。

    今日是五月十九,半个月前他刚好过完自己十六岁的生日,五月初四。

    明日便是五月初五。

    小时候在娘亲怀里的他便听着娘亲念叨,好孩子,你真是会选日子出来,是天佑咱们老陈家吧。

    后来他听老人们说起,到五月时天气越来越热,蛇、蝎、蜈蚣、蜥蜴、癞蛤蟆这五毒开始出来活动,因此五月便被称之为“毒月”,而初五这一天过后,夏日便正式来临,因此这一日便被称作“毒日”。

    慢慢的,五月初五这一天便被称为“五毒日”,这一天出生的孩子便被视为不详。

    最为不详的说法,便是克父母。

    至于这个说法从何而起已无从考量,但是大家都这么说,便成了真的。

    还好他出生在初四。

    便是初五出生又如何?他爹娘还真能找个地方给他埋了?

    他听他爹酒后说过,生个男娃儿,不就是为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之后,还有我陈富贵的种么?只要是姓我老陈姓的人,便是初五生出来又如何?

    得亏他是个男娃儿。

    后来他跟自己的秘密师父陶隐老先生问过五毒日的说法是不是真的,他觉得自己的师父读书多,知道的一定更多。

    当时师父拿着陶制小酒壶,对着小酒盅那么轻轻一倒。

    酒如细线,卷入红陶小酒盅之中。

    老人的手往上一提,线被拉长,然后猛地一断,最后的酒收入杯中,溅起星点涟漪。

    捏起一粒盐水花生放入口中,老人歪头看着酒盅旁的桌面,见并未溅出酒水来,满意地点点头,端起酒盅放在唇边,并未急着张嘴,而是眯起眼睛,鼻翼微缩,轻轻晃了晃头之后再一饮而尽。

    师父总是这般喝酒,陈岁岁早已见惯不怪了。

    他也曾尝过这杯中之物,辣得他直咳,一旁的爹爹一边笑一边说着,可别吐啊,怪可惜的,老子一年才能喝上几壶?你这一口赶上老子好几天的量了。

    苦辣苦辣的,有什么好喝的。

    放下酒盅,老人用手一捋颌下花白胡子,轻哼了一声,告诉他,

    “月落日出,四季轮转,气候变幻,不过是自然之理罢了。天之道,人力不可及之,便惧之畏之,故谣言四起,众人渐信之,久而久之,便成了传说。”

    之乎者也半天,老人“呸”了一声,来了句,

    “甭信那个。”

    史书中记载,千百年前,在那个诸侯纷争的时代,齐国著名的公子孟尝君田文便生于五月初五。

    他的父亲田婴身为齐相,子嗣众多,因克父传闻,便要其母弃之不养,其母窃而养之,及长。

    结果便是他的父亲没有被克,而他也成为了史书中著名的人物。

    这段文字,在他过后来跟随师父学习的时候,老人翻出来讲与他听的。

    关于那个时代,老人还给他讲了另外一个人的很多文章。

    师父很崇拜这个人,当说到此人投江而亡的时候,老人老泪纵横,直呼糊涂,又呼高义。

    老人拍拍陈岁岁的肩膀,告诉他,记住,五月初五,只需记住这位先生就够了。

    老人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死有什么好怕的?活着更难。

    随着他的长大,他才从师父的话中,品出各般滋味。

    去过龙江镇,他才知道原来儿时孩童可以玩儿的东西这么多,而他儿时最喜欢的玩具,只怕是父亲给他做的木剑了。

    他懂事很早,很早就开始帮爹爹在田里干活。

    当他第一次用稚嫩的肩膀扛起比他还高的锄头时,爹爹笑得很开心,不愧是我陈富贵的种,将来是个好把式,饿不着。

    师父教他功夫,教他识文断字,给他说文讲义,却从未要求过他些什么,或者让他做些什么。

    师父只是告诉他,不许欺凌弱者,不许随便伤人,动手前先讲理,能用嘴便不用手。

    师父还说,希望你别辜负我给你讲得那些书。

    陈岁岁有些茫然,如何才算不辜负?

    师父讲了那

    么多书,可没一句话是告诉他如何能吃饱肚子的。

    其实师父好像过得也不太好,有些时候他好不容易从南山那个小山头上抓来些野味儿,都拿去孝敬给师父了。

    师父看着在他手中挣扎的小动物摇摇头说道,杀生啊,拿一边去。

    除了第一次他乖乖地要拎着野味儿回家被师父喊回来之外,他都直接拎到伙房杀了开整。

    师父吃得比谁都香,才不提什么杀生不杀生的。

    爹娘从不管他往陶先生家里跑,因为他告诉爹娘,先生教他读书识字,心里还嘀咕了一下,还有习武。

    自己可没有说谎。

    虽然在庄子人眼里,这位算不上衣锦还乡的本家人性情乖戾,但是陈父对陶隐老先生还是很敬重的,因为他是位读书人。

    并不指望着儿子将来能不摸锄头,但是他陈富贵觉得,多识些字便是一件好事,比如他,识字便比他爷爷多,岁岁这个名字便比富贵好听得多了。

    可惜富贵是只是名,不是米缸。

    儿子尊师重道,打了野味儿往陶先生家里拎,陈父见了总是笑眯眯的。

    要不是咱家这边山头太小,野味儿不多,他也上山抓上几只,给陶先生送过去了。

    师父啃着野味对陈岁岁说道,你知道么?老夫不为五斗米折腰,教你本事可不是为了吃口这个。

    有道是薪火传承,到老夫这里如果灭了,老夫可就成了罪人喽。

    不过,能吃上这个,便是意外之喜,嗯,意外之喜。

    小酒抿得滋滋作响,那是老人心里高兴。

    师父而不为五斗米折腰,自己却差点误入歧途,陈岁岁便觉得自己愧对师父的教诲。

    他好像有点理解师父的那句不要辜负。

    五斗米也好,几两银子也罢,取之有道才吃得香,用得安。

    所以当他母亲告诉他把多余的银子还回去之后,给家里留下八钱银子的陈岁岁便二话不说收拾东西离开了家门。

    除了准备还的那一两七钱,陈岁岁给自己留下三钱,他不是个莽撞少年,分文不拿的话,他很有可能还未找到短工的活计便饿着肚子回家了。

    之前他是跟过车队的,按着车队那行进速度,估摸着这会儿车队怕是已经快到了龙江镇了,出了陶家堡他便跑了起来。

    路上无人,一布衣少年健步如飞。

    ——————————————

    松竹馆占地不小,一个青楼在平南城中有如此大的规模,可见其财力。

    雅馆管事康捡娘被姑娘们唤作康姨,俗馆的老鸨子则是那些问柳客口中的雀妈妈。

    两位管事之上的老板是谁,知道的人却是很少。

    在无雅馆之前,松竹馆不过是平南城两大青楼之一,原本叫做群芳阁。

    后来松竹馆不知是谁当了新的老板,重新修建,再次开门迎客之后,新挂牌匾“松竹”二字让不少本欲寻欢之人脚步一怔,这里究竟是练笔的地方还是练枪的地方?

    雀妈妈不是新东家带来的人,原来群芳阁的姑娘都成为了俗馆的人。

    好好的群芳落得一个俗字,一众姑娘心中自是不喜,围着雀妈妈叽叽喳喳的,怎么咱们就是俗了,她们不就是会唱点曲儿,学着男人们说些文绉绉的话就是雅了?还不都是挣那些男人的钱。

    其中一个姑娘打趣道,可不是嘛,咱们菊花姐姐嗓子多好,每次来了客人,才进屋没多久,就听见她唱上了,那声音唱得咱们这边客人都按耐不住了。

    那名叫菊花的姑娘便告诉她,傻妹妹,咱们做皮肉生意的,可不是为了享乐,你才来多久,觉得这般滋味不差,自己舒服还能挣到钱,可过上两年你再试一试,谁不想身上那个臭男人早点下去,又期盼着能遇到个好心的人,花了银子给咱们一个从良的机会。

    打趣的姑娘名叫兰花,也是个可怜人。

    王朝不禁青楼生意,却是严禁逼良为娼的行为出现。青楼里的姑娘,大多是家里穷得快饿死了,没有办法,便只管填饱肚子就好了,哪里顾得上其他。

    兰花才接客半年,来群芳楼却有两年了。

    刚来的时候,她瘦得跟个麻杆儿似的,这雀妈妈眼睛贼,一眼看出兰花是个美人胚子,不过是饿得没长开罢了。

    雀妈妈也是下得了本钱,好吃好喝的供着,不出两年的功夫,这兰花便长得水灵灵的。

    两年来的耳濡目染,早已让原本娇羞羞的她盼着能够早日挣钱。

    既然选择吃这碗饭,那饭碗就得端稳了,这是雀妈妈教给她的话。

    当时她的饭碗里放着一根鸡腿,两大块红烧肉,大口扒拉饭的她一边咽一边点头。

    第一次接客那天她还是有些紧张,好在雀妈妈和众位姐姐都告诉了她许多办法,而菊花姐姐便告诉她,疼了便叫,没啥丢人的。

    那客人走的时候多给了锭银子,嘱咐雀妈妈,是给这个兰花的。

    平日里常来群芳楼的这位,竟然想给这个兰花赎身,不过他却没这个底气。不是他没钱,而是他不敢。

    家中那位明跟他说了,在外面怎么潇洒都可以,但不许带回家里来。

    兰花接客才半年,自己积攒了点儿本钱,大部分的钱都给了雀妈妈。

    雀妈妈也是把她当花魁培养,常从自己的抽成中再匀出一些给兰花,叫她攒着,以后买首饰,用得着。

    当时兰花一脸错愕,还用得着买首饰?

    再后来便换了新东家,除了雀妈妈,群芳阁没人知道新东家长什么样。

    新东家出手还算大方,停业修整的这大半年,还给姑娘们发补贴银子,虽是不多,但总归是有心。

    姑娘们抱怨,雀妈妈好生劝道,你们不还是这样么?管他俗了雅了的,你还能变成花了?

    雀妈妈小声说道,你们的生意,许是比之前会更好呢。

    果然不出雀妈妈所料,雅馆的出现,让松竹馆名声大噪。

    人们往往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之心,见得多了,便是再好,也提不起兴致。

    越是得不到的,越让人心痒痒。

    这雅馆的姑娘不多,据说各个才艺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能跳得曼妙舞姿,这让一众看客直呼开眼。

    客人们出了松竹馆,腰板都直。

    谁家公子为某某姑娘赋诗一首,好诗佳作,姑娘为其抚琴一曲,以表感谢。

    可青楼终归是青楼,男人们在

    雅馆憋得热火,便转头去了俗馆泻火去了。

    所以,俗馆的生意同样好得很。

    在柳薇薇来到松竹馆之前,雅馆的花魁叫做安云歌。

    安云歌善抚琴。

    琴是前朝蔡氏所创名琴,焦尾。

    所弹曲目为《胡笳十八拍》与《广陵散》。

    安云歌每次演出,皆以轻纱遮面,身着披肩长裙,看起来柔柔弱弱,说话之时亦是轻言软语。

    这让听惯了姑娘们大嗓门的看客们为之耳目一新。

    雅馆的名声因安云歌而大躁。

    只是安云歌从不单独见客。

    而柳薇薇来了之后,安云歌便不知所踪。

    谁是花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新来的花魁够不够好,有没有之前的妙。

    薇薇姑娘每月有三次单独会客的机会,这让常逛雅馆之人为之疯狂。

    只是这见面的条件,就古怪了些。

    得柳薇薇姑娘自己看上了眼,她愿意见谁就见谁,若是心情不好,谁也不见的时候,也是有的。

    康姨也没有办法。

    有没有人一掷千金想一睹姑娘芳容的?有,可惜薇薇姑娘不乐意,那人连闹的勇气都没有,拿着钱转身去了俗馆。

    因为薇薇姑娘单独会客的第一人,便是平南城的城主,董士贤。

    连董相林都不知晓,柳薇薇姑娘第一次见客,他爹爹竟然带着人去捧场了。董士贤其实也不想去,不过当松竹馆背后的东家对其再三保证之后,他便应了下来,去看一看咱们平南城第一家有雅馆的青楼如何。

    那位东家可说了,每年上交的赋税,额外增加三成。

    如此这般,众宾客倒是很能接受了,越是难得,越能彰显不俗,谁不想做那他人艳羡之人?

    字字提裙上了楼去,是康姨的吩咐,问一下薇薇姑娘准备好了么?

    康姨让字字告诉薇薇姑娘,今日客人中有三位公子,身份不低,看看姑娘今日是否愿意单独见上一见。

    吕一平是没踏进过松竹馆,他喝着酒红着眼问董士贤,那雅馆真没事?

    董士贤说我还能骗你?我家那位你又不是不知道。

    吕一平灌了口酒,想了想,算了,弹琴小曲听不来,舞文弄墨无甚兴趣,那是你们文人的喜好。

    书院还有位士子有幸得见,便是那位付昕翰。

    这位士子还为薇薇姑娘写了首诗,一时间竟成为平南城佳话,不少待字闺中的少女艳羡不已,无人说那付昕翰逛青楼,只说其才气风流俱佳。

    其实他不过是与薇薇姑娘喝了三盏茶而已。

    至于薇薇姑娘的芳容,他只得幸,看了一眼。

    姑娘摘下轻纱,复又遮上,只是这一眼,他便心中默念数遍圣贤书了。

    他都不敢抬头,怕视线所及,是那非礼勿视。

    姑娘正梳妆,粉盒下压着一手帕,帕巾上绣着一首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风动莲叶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诗是好诗,做诗之人也是个好人,便是胆子小了些,书生气重了些。

    柳薇薇微微一笑,到底是个书呆子,不过说话倒是很讨人喜。

    薇薇一笑很倾城,再笑倾人国。

    瞧瞧,这是把本姑娘当作妲己,褒姒之流了么?

    终究,还是无人及他。

    “薇薇姑娘,薇薇姑娘。”

    字字轻轻拍了门,打断了柳薇薇的思绪。

    “是字字呀,快进来,帮姐姐看看这妆画得可好?”

    有道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字字觉得,便是自己,魂儿都被勾走了。

    柳薇薇不过是随意回头看了眼字字而已。

    对着铜镜,她在轻描自己的眉,她画的是小山眉。

    她心中的那个人给她写了首词,让她独爱小山眉。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只是,露水鸳鸯都没做成,他便离去了。

    这让她,怨他,恨他,更思他,念他。

    可是他却说不能对不起她。

    两厢情愿的事,又何来对不起一说呢?

    阅尽人间盛衰草,云淡风轻不留名。

    公子姓宁,名云轻。

    字字已来到跟前,看着镜中的人儿,字字眯缝着眼说道,

    “这要是让那帮客人见到姑娘芳容,还不得日思夜想,终日念念不敢忘怀呢!薇薇姑娘这眉画得真是极好,改日有功夫教字字画一画可好?”

    刚刚抿过胭脂纸,唇红得似初开牡丹,娇艳欲滴。

    朱唇轻启,露出玉齿,柳薇薇说道,

    “好,好,我教你便是!”

    再对铜镜看上几眼,抿了抿唇,她回头冲着字字一笑,

    “是康姨叫你来的吧,我马上就好了。”

    拿起珠钗插在梳好的飞仙髻上,看着铜镜,轻轻侧头,仔细打量,。然后拿起轻纱遮于面上,柳薇薇起身。

    “啪”的一声。

    柳薇薇一声叹息,字字在旁边捂嘴偷笑。

    俯身捡起自己碰掉的檀木密梳,字字在旁说道,

    “姐姐俯身可比字字沉多了,累也不累?”

    拿眼剜了字字一眼,把梳子放到梳妆台上,伸手提了提胸前罗裙,尽量少露出些许雪白。

    柳薇薇轻拍一下字字,笑骂道,

    “小妮子,你马上快十五了吧,跟了康姨都有三年多了,怎么还前平后瘪呢?这样可是没有男人喜欢的哦。”

    字字看着柳薇薇罗裙裹不住的酥胸,低头看了看自己,一眼瞄到鞋尖,她一跺脚,撅嘴说道,

    “哼,才不给那些臭男人们看呢!”

    柳薇薇笑笑,说道,

    “康姨也是,多给咱家字字吃些好的,你看俗馆那边的兰花,听说来的时候也是跟个筷子似的,现在还不是横看成岭侧成峰?”

    字字嘟着小嘴说道,

    “我可不想像她们那样,天天伺候那些个臭男人。”

    柳薇薇摇摇头,然后叹了口气,拿起琵琶向外走去,字字赶忙跟上,跟她说着今日来客都有谁。

    人前强颜欢笑,人后暗自落泪,如果有得选……

    可惜人生很多时候没有如果。

    惆怅人间万事违。

第三十九章 还钱与赚钱

    荆州南部,南郡城。

    一身形魁梧的将军,带着十多名兵丁来到了南禺山下。

    是南郡城守将步吉安。

    步吉安三十有七,任南郡城守将已有五年之久。

    南禺山位于南郡城东南方五十里。

    山头不大,有一主峰名万仞峰,万仞峰四周围绕四个小峰,曾经的万器门便在万仞峰开宗立派。

    按照万器门对外的说法,早在大晋王朝建立之初,万器门便已存在,不过当时并未在南禺山开宗立派而已。

    而在晋三十三年,万器门的创派祖师王路壬在九大派的帮助下,在南禺山选址开宗立派。

    万器门最早是炼器出身,俗称打铁的。

    这天下打铁者可不在少数,能开宗立派除了自身硬之外,便是遇到了贵人。

    那一年的天下武道大会,王路壬竟然力克群雄,杀入前十,当然,最后的名次肯定是第十名。

    万器门还没正式立派便名闻天下。

    王路壬不是普通的铁匠,他有家传的内功心法,烈焰诀。

    内功不知道是先祖跟哪位高人学来的,至于名字,是先祖打铁的时候看到炉火随口起的,其家传武技叫做擂鼓神拳。

    铁匠出身,最擅长的不过是抡锤打铁,而这个擂鼓神拳自然是悟自生活了。不过开宗立派之后的万器门,对外传授的却不是锤法,而打铁炼器这门手艺依然只在嫡系中传承,这里所说的嫡系是指王姓嫡系。

    那万器门这万器二字又是从何说起呢?

    打铁炼器,没有一身好本事,自是无法立足,更何况已开宗立派。

    一般铁匠打铁,多是凭借自身肌力抡锤,像王家先祖这般身怀内力之人极少。

    据说传与王家先祖内力修行法门的那位高人手中有一块极好材料,但是对锻造者的要求极高,而这位高人极有耐心,找到了孤苦伶仃的王家先祖,在他还是个学徒刚刚与自己师父学习抡大锤时,便悄悄传授他内功心法,并为其量身打造,传授其舞锤技法。

    王家之人,最善用兵刃,正是大铁锤。

    王家先祖守着心中秘密,与自己打铁师父学艺一十三栽,出徒五年之后,便与师父请辞,离开襄阳城,远去南郡安家,其中安家的不少银钱便是那位高人给他的。

    在南郡开了铁匠铺子,又经营了五年。那位高人也是位极有耐心之人,为了锻造一柄绝世好剑,竟然等了近二十年之久。

    王家先祖自己都不知晓,他能入得铁匠铺子学艺,是那人先找到了他的打铁师父,使了银子,才让铁匠师父愿意收下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如此之耐心,让王家先祖也为之钦佩,更是把改变自己人生的这位当做自己的亲人与恩人。

    王家先祖心中所想,那人似乎并不关心,他所关心之事,只是这把绝世好剑究竟能不能铸成。

    终于开了炉,历时一年,王家先祖终于用那位高人带来的材料与铁融合,锻造出了一把剑。

    剑柄两侧分别铭刻“天”与“助”是那人为此剑所起之名,天助,

    执剑在手,犹如天助。

    那人拿剑随手试了一下,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仰天大笑,那人携剑离去,从此王家先祖再未见过此人。

    天助剑成了王家人口中的传说,而传说应那位高人要求,只在王家后世子孙中口耳相传。

    那人说,若我成功,则你王家名扬天下,若……

    王家没有名扬天下。

    再名扬天下便是王路壬开宗立派之后了,以万器门的身份。

    按照那人的说法,若王家以后有机会帮助武林人士打造兵器,莫光盯着银子,可以要求学些其他的兵器使用武技,用心记下,打兵器的,学习这些,没坏处。不用学什么高深武技,人家也不会教你,简单的招式就行。

    凭着多年的积累,王路壬开创了万器门,授万器用法。

    以万器为名,好大的口气,却没人嘲笑万器门,一来是九大派的默认,二来若你想学十八般兵器任一,万器门都能教授一二。

    厉害不厉害咱不说,谁叫你不是嫡传呢,教会了就行。

    反正只要不是嫡传,学不到真正的本事,那是天下皆知的,连九大派也不例外。

    高人就只是那么一小撮,花些钱,比普通人厉害些就行了。

    没想到这创派近百年的万器门竟然遭受灭门之祸。

    荆州江陵王 震怒,自己辖地竟然出现如此之事,加之巴州蜀王来信,更觉蹊跷,便下令南郡守将步吉安严查,务必要查个结果出来。

    步吉安为表忠心,在江陵王面前起誓,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便吃了江陵王的棋盘。

    江陵王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办得漂亮,这个棋盘便赏赐于他,若查不出来,自己找个棋盘啃了吧,本王可不舍得这个金丝楠木棋盘。

    江陵王对属下还是很宽宥的,步吉安便是查不清,他岂会做出这种自断臂膀之事。

    那句啃棋盘的话语,不过是他的玩笑话罢了,毕竟步吉安可不是玩忽职守,尸位素餐的属下,能放心的把南郡交予他,可不是江陵王脑子一时发热的决定。

    再说了,最爱起誓吃棋盘,逢赌必输步吉安,在他几个得力下属中是出了名的。

    步吉安眼光倒是不错,那个棋盘可是前朝国手王粲所留之物。

    这已经是步吉安第三次登山查看。

    步吉安眉头紧皱,吃棋盘事小,可万器门被灭门一事干系确实重大,江陵王已经早早派人传信给咸阴山的紫阳阁,请咸阴山派人来协助调查。

    步吉安是紫阳阁出来的嫡传,可不是那种花了些银钱学上几年拳脚的人,若不是当初荆州兵马副帅魏樊顾亲自去咸阴山挑人,身为嫡传弟子的他现在怕也是紫阳阁管事人之一了。

    紫阳阁悉心栽培的门派嫡传,留作门派中流砥柱的,共三人,便被同样出身紫阳阁的魏樊顾挑去了二人。

    年近六十的魏樊顾,按照辈分,紫阳阁的掌门还应唤他一声师兄。

    魏樊顾此举,令紫阳阁上下皆是不喜,却不敢阻止其挑人。

    此后不久,这位魏副帅便被江陵王任命为荆州兵马统帅,至于原来的兵马统帅陆仁毅可没有项飞昂那么幸运。

    因为他是扬州人。

    当年发生那件事之前,他便收到扬州发来的密信。

    这一州之主毕竟是江陵王,便是他陆仁毅手中有虎符又如何?当他暗中召集心腹手下正在密谋围了江陵王府的时候,就先被魏樊顾带人给围了。

    魏樊顾手执的是江陵王的那一半虎符,比起三年一轮换的兵马统帅,他在军中的威望本就超过那陆仁毅。

    本欲擒贼先擒王的陆仁毅连与魏樊顾一决高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射成了刺猬。

    魏樊顾与紫阳阁掌门之间有何故事,那便又是一本老黄历了。

    往日恩怨今日说,牵连一拨又一拨。

    当初紫阳阁掌门接掌紫阳阁的时候,他这位师兄已凭自己的本事成为一城之守将,便带人前往咸阴山紫阳阁贺喜。

    为表诚意,这位师兄可足足带了三百骑兵驻扎在山下。

    而江陵王知晓之后不过是微微一笑,再后来魏樊顾便被提拔为荆州兵马副帅。

    当初与步吉安一同被魏樊顾选中之人,便是现任的兵马副帅盛录浩。

    当他们二人被魏樊顾选中去荆州军中效力之时,盛录浩当时便下跪叩首,直呼谢将军赏识。

    而他步吉安便没这般机灵了。

    也许有人本来就志在疆场,不过是少了场机缘罢了。

    紫阳阁的人还没有到,步吉安带人仔细在南禺山搜查。

    一门上下,除了掌门,五名嫡传,两名杂役,两名门派管事全部遭难,而掌门王师北及其家人不知所踪。

    尸体早已运走,仵作已验尸。

    五名嫡传弟子死于中毒,而两名管事却是死于打斗。

    步吉安剑眉紧皱,在万器门的万器阁里转来转去,也没发现什么。

    他怀疑此事与王师北有关,不然何以王师北一家不见踪迹。

    只是动机又是什么?

    步吉安想不通。

    万器阁是万器门陈放兵器的地方,各式兵器都陈列在兵器架上,而万器门究竟有没有什么神兵利器,步吉安也不太清楚,毕竟这是万器门的本门之密。

    不过他倒是听说万器门私下里还给九大派炼器,所以万器阁的口碑在九大派中是很不错的。

    步吉安随手抽出一把架在刀架上的刀,随手比划了几下。

    这时万器阁东北角传来一个声响,步吉安一惊,随手把刀放下,手抓佩剑,招呼左右,蹑脚靠近。

    东北角竟然有一个暗门,暗门打开,走出两个人来,步吉安一看,自己竟然还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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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龙江镇有近三十里的路,陈岁岁用了两刻多便赶到。

    到了镇上,他便与人打听,有没有三辆马车的商队来过。

    听说这个商队刚离开镇子不久,陈岁岁没有迟疑,向东直追。

    张仲谦一行人在龙江镇没有休息,路过龙江镇,他不过是安排下人简单采买了一下生活所需之物便继续东行。

    元夕三人坐在马车之中,成是非没有下去与逗非做伴,在马车里与姐夫讲解着苍穹劲的心法。

    而元夕如平日里一样,在马车里除了打坐之外,便想着这一路所见之人之事。

    适才路过龙江镇,他便见到了有意思的一幕。

    下人们去采买的时候,张仲谦寻了个茶摊铺子,三人下车喝口茶歇息一二,元夕便打量着这个镇子。

    有个孩童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孩童与他当初离家那般大小。

    稚童有人照看,看那年纪,应是孩童的祖母,那名孩童手捧着一个元夕没见过的水果在那啃着,在家门前附近兜兜转转。

    他们的马车停在路旁,只兜了一个肚兜的光屁股小男孩便对马车产生了兴趣。

    祖母一边瞟着自己的小孙儿,一边与旁边之人闲聊。

    貌似是看着稚童好像对那几匹高头大马产生了兴趣,旁人便提醒祖母一句,那祖母便冲着孩子喊了一句,告诉他别去大马那边玩,那大马可凶,踢人可比你爹爹踢你疼多了。

    小男孩看了看祖母,又看了看大马,啃了一口手中的水果,便蹲下来继续玩儿,而祖母则继续与人聊天。

    怕是大马的吸引力太大,又或者小男孩想感受一下大马踢人与爹爹有什么不同,趁祖母不注意时又往马车方向走去。

    祖母见状,便又高声呵斥,这时小男孩却连头都没回,继续向前走去,还迈动他那不长的小腿,小跑了起来。

    祖母依然大声喊叫,叫其回来,只是似乎并不管用。

    小男孩离马越来越近,离他的祖母却越来越远。

    当小男孩离马车约么两丈左右的时候,嗓门越来越大的那祖母才赶紧动身,向着小男孩跑去,边跑便喊。

    见祖母向自己跑来,似乎觉得很有趣,小男孩咯咯直笑,以为祖母与自己玩儿那捉人游戏,便向着马肚子下面跑去。

    这时躺在马车上休息的汉子起身跳下车,抓起孩子抱在怀中,向着那个刚跑了几步便喘的不行的祖母走去。

    接过了孩子,似乎是埋怨了一句把马车停在那里,容易踩着孩子之类的话,转身又开始训斥起那个在她眼中不听话的孩子。

    本来被那汉子抱起还咯咯直笑的孩子便嚎啕大哭,与祖母耍着脾气。

    祖母训斥了几句发现孩子越哭越厉害,便开始好言相劝,开始各种应着,许着种种好处,只要乖孙儿不哭就是了。

    元夕不知道,那个为了哄孩子而说下的承诺能否真的成为一个承诺。

    他也不明白,为何最开始,那个祖母不走上几步,拉住那个孩童。

    这边孩童终于不哭了,而另一边又传来孩子的哭声,原来是两个孩子在为了一个小玩意发生了争抢,所谓的小玩意不过是一截木棍而已。

    一个拽着恨恨不出声,一个拉着哭天喊地的,两家孩子的娘亲便赶过来瞧瞧。

    一个对着不出声的孩子骂道,这破玩意有什么好抢的?快松手。

    另一个对着自家哭喊的孩子屁股上就是一巴掌,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就会哭。

    两家娘亲本是在一起聊着东家长西家短的,两家娃儿在一起嬉戏。

    拽开了自家孩儿各自归家,那根被两个孩子视若神兵的木棍被弃之一旁。

    元夕在想,

    若两个孩子所

    争之物不是一根木棍呢?比如钱财,一文钱,又或者一袋子的钱呢?

    那两位娘亲又会如何做呢?

    在孩子们眼中,木棍也许和钱袋子没什么不同,可是在大人眼中,却是有很大的不同,根本的不同。

    人与人之间,除了物质上的交换,便是情感上的交换。

    物质交换为了生活的更富足,满足自己所需,而情感上的交换,却是另一种维系人这个群体更至关重要的因素。

    情感更是一个难以衡量之物。

    师父说过,这便是人心。

    元夕只觉得自己还是涉世太浅,师父的那些话,他还要多思多想。

    “等一下,等一下”

    车窗外传来了呼喊声,元夕耳灵,对同样听见喊声的张仲谦、成是非二人说道,

    “听声音应该是那个陈岁岁。”

    张仲谦与成是非对视一眼,成是非探头伸出车窗外,看清了后面那个越跑越近之人,他冲着车夫喊了声,“停车“

    回身冲着姐夫说道,

    “还是元大哥耳朵好使,姐夫,还真是那个陈岁岁。”

    张仲谦也是奇怪,他帮助了陈岁岁,按说现在他应该回到了家中才是,如何又追赶上来,难不成是银子不够用,又来求助。

    马车停下,三人下了马车,陈岁岁刚好跑到跟前,喘着粗气。

    张仲谦先开了口,

    “陈公子,你这是?”

    又听到陈公子的这称呼,陈岁岁连连摆手,有些气喘地说道,

    “可不敢叫公子,公子只需叫我本名陈岁岁即可。”

    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钱袋,然后说道,

    “公子之前多给了银子,我借据写的是二两,公子却给了我三两七钱银子,我追上公子便是为了还这一两七钱银子来的。”

    张仲谦惊讶道,

    “你就为这事儿而来?那令堂的药可是买好了?”

    陈岁岁点头,从钱袋子把钱倒在掌心,仔细扒拉了一下,取出三钱银子,放回钱袋子,递出余下一两七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药我已经送到家里,家母已经熬上了。公子,这是一两七钱银子,还请公子收好。”

    成是非看着背着包裹的陈岁岁问道,

    “陈岁岁,你是说你先跑到镇子,又回了家,然后又追上了我们,那你还背着包裹干什么?难不成是怕追不上我们,做了些准备?”

    陈岁岁此时好些,不再那么喘了,张仲谦还没接了他的银子,手还在那里伸着,便又往前伸了伸,开口说道,

    “家母已经有药调理,家中目前并无什么农活要做,便寻思着出来找些零工活计,补贴家用,不然等公子们回来,岁岁怕是还不上那二两银子。”

    张仲谦还是接过了银子,不然这位一直伸着手的少年会很尴尬。

    听陈岁岁这么说道,他想了下便是问道,

    “陈公……岁岁,你做短工要多少时日?可有什么想法?”

    陈岁岁摇摇头,然后说道,

    “今年是我头一次出来,我别的本事没有,力气还是有的,听乡里人说镇上的大户人家家业大,活也多,便想着出来碰碰运气,现在刚入夏,我打算中秋前回家,多挣些钱,与家人好好过个节。”

    张仲谦想了下然后说道,

    “如果我聘请你给我打短工,不知你可否愿意?”

    张仲谦此举可不是一时的善念而起,说起来身边多上这么一位身怀绝技的少年,他只赚不赔,不过按照他的想法,这少年如果最后能一起陪着车队返回至春水城,那便是最好不过。

    元夕有些诧异的看了张仲谦一眼,张仲谦笑了笑。

    陈岁岁的身手元夕是看得出来的,也是他告诉张仲谦与成是非的,所以张仲谦此话一出他便知晓了其想法。不过他没有说话,这是他张家的买卖,与他元夕无关。

    陈岁岁一愣,然后有些迟疑道,

    “雇我?雇我做什么?”

    张仲谦说道,

    “陈岁岁,可否借一步说话?”

    成是非看了眼元夕,然后待二人走向路旁,便小声说道,

    “元大哥,我姐夫可真是,说话背着咱俩,哼!”

    元夕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小非,你姐夫这么做其实是为了让陈岁岁心中能稍安一些。”

    那边,张仲谦说着,陈岁岁听着,表情先吃惊,后疑惑,还不时看向元夕与成是非二人两眼,最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张仲谦给出的条件对于陈岁岁来说有些高,高的离谱,不过还是要比成是非低上一些。

    就这价格,已经让陈岁岁很是惊讶了,因为在他看来,比他家两三年的收成还多。

    但是张仲谦告诉他,护卫一职会有危险,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陈岁岁答应了,不是因为赚得钱多,而是因为他相信张仲谦。

    还有那个一开始说认识了他的少年。

    他叫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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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芳来到了平南城,身为那座庄园的老爷,他穿上了新做的袍子。

    按照管家笪守典的说法,他来平南城有两件事要办,一是找金炜武馆的曹仁炜,二是他要去潇洒一番。

    当老爷就要有当老爷的样子。

    怀里揣着几十两银子,坐在马车之中,毛芳手捧着那本《鬼谷子》。

    这本书已是他随身之物,只是没人给说文讲解,他不懂的地方是在太多了。

    回去得和管家商量一下,给他安排一个先生了。

    至于张戊铭的闺女,他也选好了,是小碧那个丫头。

    最让毛芳觉得可怕的是,笪总管竟然给小碧那丫头弄了个身份,张荷碧。

    张戊铭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一直有一个女儿,虽然这个女儿只是在登记造册中存在。

    毛芳现在是张荷碧的夫君,张戊铭的上门女婿。

    张老爷如今病重,由女婿负责张府一应事务。

    毛芳还没有跟小碧圆房,管家说了,让他先去平南城中学习一二。

    他计划好了,见过那个叫曹仁炜的,他就去万花楼逛逛。

    马车在金炜武馆门前停下,毛芳下了车。

第四十章 抵达武陵城

    步吉安紧步上前,对其中一人半跪行礼,唤了声,

    “师父!”

    起身后,他对其师旁边站立之人拱手行礼道,

    “见过易师叔!”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紫阳阁副掌门郑锡丁与宗门执事之一的易中原。

    二人看着步吉安点头回礼。

    郑锡丁有五十多岁,是步吉安的授业恩师。

    当初他收步吉安为弟子时,便觉得其根骨与人品俱佳,是个可塑之才,将来可堪大用。

    他曾私下问过年少的步吉安,将来是否愿意留在紫阳阁。

    步吉安对着师尊叩首,谢过师尊的信任。

    只是世事难料,胳膊拧不过大腿,纵然步吉安自己心中虽是有愧,但更多的是紫阳阁留不住人。

    见礼过后,步吉安开口道,

    “师父,易师叔,原来是二位师长已先行一步到了南禺山,我正发愁,这万器门之案毫无进展,二位师长的到来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易中原比郑锡丁年轻几岁,并未像郑锡丁那般留有胡须,个子不高的他看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师侄,冷哼一声说道,

    “这江陵王都下令了,我等岂敢不从?”

    宗门与江陵王的恩怨步吉安是知晓的,师叔能用这个语气当他面如此言语,说明没把他步吉安当外人。

    郑锡丁看着弟子在一旁陪笑,便开口说道,

    “江湖事本就应该江湖了,不过毕竟是一个宗门灭门的惨案,就是江陵王不重视,咱们紫阳阁也不能坐视不理。况且这万器门不是普通门派,几大派与其都有些交情。江陵王派人传信到紫阳阁之后,你掌门师伯便立刻派我与你易师叔过来查看一二。为了不耽搁时间,我与你易师叔便没去南郡城找你,直奔这南禺山来了。”

    按照江陵王的意思,即便是紫阳阁派人来,也应该与官府中人一起去查看, 不然少了哪些线索,可不好办了。

    步吉安也是为难,尤其是宗门派来的是这两位师门长辈,他又不像那盛录浩那般入了庙堂眼中便没了宗门。

    看向头发有些花白的恩师,步吉安略微躬身,低声问道,

    “师父,可是查出什么来了?”

    郑锡丁摇摇头,然后指着身后的一个架子说道,

    “这里是一道暗门,我刚刚与你师叔从里面盘查完,出来刚好看见你在外面,之前你可曾发现过这道暗门?”

    步吉安单手扶着佩剑,看了几眼不远处站着的两名手下,尴尬地冲着师尊笑了一下,然后说道,

    “师父,说来惭愧,我们的人来这万器门搜过两次都没发现这道暗门。”

    郑锡丁伸手捋捋胡须,对步吉安说道,

    “你们的人查不出来情有可原,这道暗门机关设计巧妙,本是万器门的宗门秘密,你易师叔与万器门掌门王师北关系匪浅,是他带领为师找到这道暗门的。”

    易中原很是满意步吉安的姿态,虽然与他说话依然要抬头,但是师侄这个姿态已经很给师长面子了,更何况步吉安现在已经不是紫阳阁的人了。

    听师兄说完,他接着说道,

    “吉安呐,这个万器门可不简单啊,在世人眼中,这万器门不过是个教十八般兵器使用方法的二流门派,可在咱们几大派眼中,他们的锻造兵器的手段,在整个王朝,也是顶尖的。玄一门那把天助剑据传就是这万器门王家先人所锻造的,只是不知最终为何此剑到了玄一门手中。”

    这时郑锡丁开口说道,

    “关于那把天助剑,可是一本老黄历了,此事牵扯到扬州的拜剑阁,具体什么原因老夫也不太清楚,只是当年玄一门牵头九大派支持万器门在这南禺山建立宗门,与天助剑关系甚大。按照宗门流传下来的说法,万器门的创派祖师王路壬能够在武道大赛上取得第十名的成绩,与玄一门关系很大。”

    郑锡丁捋捋胡须,继续说道,

    “这万器门的炼器手法确实不错,咱们紫阳阁的镇派兵器青阳剑便是出自万器门。至于你易师叔与这万器门的交情,便源自于咱们那把青阳剑。”

    易中原点点头说道,

    “这也算是咱们紫阳阁的秘密了,不过步吉安你不是外人,师叔也就不瞒着你了,咱们紫阳阁那把青阳剑,师叔我估计与玄一门那把天助剑不分上下,因为那铸剑材料,是师兄偶然所得的一块儿神铁。当初师叔我奉师门之命,带着那块儿神铁来到万器门,找到了万器门的掌门王师北。你是不知道,你别看这王师北不过是个二流门派的掌门,架子倒是不小,竟然不给咱们紫阳阁面子,后来师叔我用咱们紫阳阁的烈阳掌说服了他,他才答应帮咱们紫阳阁炼器的。”

    郑锡丁点点头说道,

    “他万器门说来说去不过是个打铁的,你师叔此举已经很给王师北面子了,此后,为了防止王师北打剑时有什么闪失,你师叔就一直待在万器门,这一待就是两年多。要知道,咱们紫阳阁的名声可比万器门大得多了,这万器门就对外宣称你易师叔是其客卿。这么一来,他万器阁那两年招收上来的弟子可多了不少。”

    易中原点头说道,

    “毕竟在这南禺山上住这么久,除了门派给出的酬劳之外,额外的情分,该有还得有的。我与王师北的交情就是这么来的,这道暗门之内,便是那王师北打铁炼器之场所,既然师侄没见过,咱们就再进去看一看。”

    听师叔说完之后,步吉安略加思索便对郑锡丁说道,

    “师父,那我带人再进去查探一二,也好对王上有个交代。”

    郑锡丁点点头道,

    “理应如此。”

    易中原找到机关所在,扭转开关,暗门旋转而开。

    步吉安冲着师叔点点头,招呼着跟在他身旁的四五人一起跨门而入。

    进去之后步吉安发现,此处是个地道,地道中火把已经点燃。

    心中并未多疑,步吉安知道是方才师父与师叔进来时点燃的。

    看了眼身后,师父与师叔没有跟进来,想来二位师门长辈已经查探过了,便不想再进来,尤其是不想跟他们军中之人一起。

    说到底,还是师门与大将军的关系差了些。

    谨慎起见,步吉安抽出佩剑,左右之人也举着佩刀轻脚向前走去。

    拐了几个弯之后,竟是别有洞天。

    原来此处竟然是一处山洞。

    山洞很宽敞,约么有七八间房子那么大,洞内约有一半大的空地,洞顶有多个拳头大的小口,刚好透气。

    空地处搭有草棚,草棚内置有火炉,火炉旁有打铁架子,看来此处正是那王师北打铁之地。

    洞中左侧有天然水池,洞中峭壁之上有细细水流汇聚到水池中去。

    步吉安上前查看。

    泉水清澈,步吉安用手掬一捧水,汲水入口,清凉甘冽。

    下属眼尖,掏出身上水囊,倒净

    剩余之水,再将水囊灌满。

    灌完之后,几人也跟着捧了几捧,喝上几口。

    洞中清凉,再加上沁人心脾的岩壁泉水,驱走一身燥热。

    打铁处没什么好查看的,几人绕过打铁棚子,来到了草棚后面的木屋。

    木屋不小,有三间房,一间伙房,一间厅房,一间卧房。

    伙房查看完之后,并无任何发现,几人来到了厅房。

    步吉安顺势在桌子旁坐下,命四人在房间内查看一二。

    虽然方才喝了口山泉之水,步吉安还是习惯性的拿起倒扣在桌子上的茶杯,拎起了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步吉安一惊,招呼四下,

    “快过来,情况不对!”

    闻声,正在四处查看的几人迅速围了过来。

    一人问道,

    “将军,什么情况?”

    步吉安已经抄剑在手,对着自己的心腹说道,

    “这茶壶里的水是温热的,说明有人在这里待过。”

    另一人说道,

    “将军,在咱们来之前,将军师门长辈不是先行进来查探过,会不会是二位紫阳阁的高人在此烧水饮茶?”

    步吉安眉头紧皱,这个理由有些不通,二位长辈还有此闲情逸致?

    他低声说道,

    “按说方才我师门长辈已经查探过此地,并未有所发现,如此说来,这个理由便说得通了。既然没有什么发现,我们便出去吧。”

    说完他对着几人使了个眼神,用手比划了一个小心。

    几人执兵刃在手,离开了木屋。

    不用几人戒备,已经有声音在山洞中响起,

    “几位就这么走了?光喝上几口山泉哪行,要不留下来喝上几盏热茶吧。”

    几人闻声望去,岩石后站出三个人来,看着步吉安五人冷笑。

    步吉安身侧一人开口喝道,

    “尔等是何人?南郡城步将军在此办案,速速报上名来,我等怀疑你们与万器门灭门一案有莫大关系。”

    步吉安眉头还在紧皱,他想不明白,为何师父与师叔二人没有发现这三人,又或者……

    他心中一惊,开口问道,

    “敢问哪位是王师北王掌门?”

    三人之中站在右侧之人开口说道,

    “不愧是郑掌门的高徒,咱们南郡城的将军,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关键之所在,不错,老夫就是王师北。”

    闻言,跟了步吉安多年的心腹护卫低声说道,

    “将军,此事?”

    步吉安眼睛紧盯着三人,低声说道,

    “今日之事,恐怕凶多吉少,我们争取先撤出这个山洞,剩下的之后再说。”

    他不敢,亦不愿多想。

    王师北开口说道,

    “步将军,鄙门一事有劳将军操心了,不过,这是我们万器门内部之事,就不劳将军费心了,死的那两名宗门长老为抢我万器门基业,下毒毒杀我五名嫡传,此事老夫岂能忍下?便与老夫二弟师南将那二人击毙,本门遭受重创,因此不得已避世不出,待风波过去,老夫寻得机会再东山而起。”

    步吉安闻言,拱手抱拳说道,

    “既然王掌门如此坦诚,本将回去对王上也有了一个交代,就不在此叨扰王掌门了,在下这就带人下山。”

    说完他招呼几人后退。

    手执兵刃倒退了走了几步,见那三人并无动手之意,步吉安招呼一声,几人快步向着来时的地道奔去。

    王师北对着居中之人行礼说道,

    “楼主,为何不直接动手?”

    中间那人嘴角一扬,轻声笑道,

    “见过猫抓耗子么?这样才有意思啊,更何况让步吉安自己知晓其师身份,岂不是比我将其送到郑锡丁面前更有意思?”

    进了地道之后,见后面无人追上来,步吉安招呼几人停步,低声说道,

    “先莫急着出去。”

    一人问道,

    “将军,方才那王师北所言,漏洞百出,将军何故?”

    步吉安苦笑道,

    “今日之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我恩师及师叔恐怕已经见过那三人,此事,恐怕是冲着我步吉安来的。”

    “不错,吉安,你倒是没令为师失望。”

    步吉安一惊,向着出口方向望去,原来是师父郑锡丁与师叔易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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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家没有跟来,临行前,他给了毛芳一张字据,是那曹仁炜所立。

    天下没有白送的钱财。

    上面写着,

    “张府张戊铭赠曹仁炜纹银二百两,若张府有事所求曹仁炜,可持此字据上门,曹仁炜需鼎力帮助。”

    这个鼎力帮助,该是如何帮助,就看曹仁炜了。

    此事是张戊铭自己偷偷行事,并非大人所交代的。

    只是张戊铭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皆在大人眼中。

    张戊铭虽然死了,但他这个给自己留的后路却成了大人手中的另外一步好棋。

    毛芳背着手,站在金炜武馆门口,赶车小厮上前去叫门。

    拜帖是庆阳镇张府女婿毛芳。

    赵大海与孙江河已经被王季给送到了金炜武馆,成了金炜武馆的教席武师。虽说二人的到来不如元夕加入云德武馆那般热闹,但其军中的出身,还是让金炜武馆的名声渐起。

    毕竟那些高来高去的功夫,在哪个武馆都学不到,还是来点实际的比较重要。

    如此一来,曹、何二人的压力便小上了许多。

    曹仁炜正在教席休息室中与赵大海商讨一下可否根据军中练军形式调整一下武馆的教学方式,而何义金与孙江河在演武场给弟子们授课。

    这时有弟子进来通报,说有客人来访,并递上拜帖。

    看着这个拜帖,曹仁炜想起了当初那个找上自己的人,他与赵大海说了声,

    “赵兄弟,有客来访,我去招待一下,此事还请赵兄弟多多费心。”

    赵大海起身说道,

    “馆主客气了,此事包在我身上,回头我与江河兄弟合计一二,馆主只管去忙。”

    曹仁炜冲其点点头,走了出去。

    在武馆会客厅,曹仁炜见到了张府的女婿,毛芳。

    毛芳进了会客厅,拱手笑道,

    “听闻馆主喜收高徒,这次毛某进城,特来与馆主道贺。”

    曹仁炜看着两手空空的毛芳,嘴上笑道,

    “毛兄弟快快请坐,这么说可就太客气了,是我的疏忽,没有给府上送去请帖,不知尊岳父近况可好?”

    闻言,毛芳神色黯然,眼眶似乎有些微红,低声说道,

    “岳父大人突发重疾,卧病在床,怕是,怕是挺不到中秋了。”

    曹仁炜心中一惊,上次

    见到张戊铭之时,那人可是好好的,怎么就染上重疾了呢?

    轻声出言问道,

    “是何疾病,怎会这般严重?”

    毛芳揉了揉眼睛,吸了口气,语气有些低沉,

    “拉肚子拉得厉害,人已经脱了相了,药石不管用,现在就只是一口气在那吊着,我说能挺到中秋已经是最好的打算了。”

    曹仁炜“哦”了一声,随口说了句,

    “竟是这般严重啊,真是天意弄人啊!”

    这时毛芳掏出一张字据,递给曹仁炜,开口说道,

    “曹馆主,这是我的贺礼,还请万万不要推辞。”

    曹仁炜接过字据,展开一看,瞥了一眼毛芳,

    “敢问这是何意?”

    毛芳笑道,

    “就是这个意思,馆主是个聪明人,何须我明言?”

    曹仁炜一笑,把字据轻轻撕碎,开口说道,

    “毛兄弟是位爽快人,这份厚礼,曹某人收下了,不知如今张府当家之人?”

    毛芳笑道,

    “毛某不才,正是在下。”

    曹仁炜起身拱手笑道,

    “那就在此恭贺毛老爷了。”

    毛芳起身回礼道,

    “客气客气,如今贺礼已送到,毛某人就不再叨扰曹馆主了。”

    曹仁炜说道,

    “毛兄弟何须如此着急?曹某与毛兄弟一见如故,若不嫌弃,咱们去那醉仙居饮上几杯。”

    毛芳摆手说道,

    “曹兄客气了,毛某却有要事,就不劳烦曹兄破费了,以后你我把酒言欢的机会多的是,毛某就此告辞。”

    说完毛芳拱手。

    曹仁炜拱手说道,

    “毛兄慢走!”

    看着毛芳离去的身影,曹仁炜心有不解,不明白对方究竟是要做什么?

    字据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今后?出了这门,谁还会认识你?

    那对方的依仗又是什么呢?

    毛芳上了马车,

    “走,去那万花楼!”

    这才是毛老爷最要紧的事。

    毛芳也不知道管家是什么意思,既然管家让他送来,他就送来了。

    当老爷的感觉真好啊,武馆的馆主对自己都是客客气气的。

    老爷我一会儿要让万花楼的姑娘知道,什么叫做神勇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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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岁岁成了商队的一员。

    张仲谦的马车还是很宽敞的,但陈岁岁拒绝了张仲谦的邀请,没有坐在马车里面。

    他与车夫并排,坐在另一侧。

    他觉得自己的命真好,能够遇上这样的人。

    刚开始赶上途中休息时,

    陈岁岁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哪里,还是元夕招呼他,让他挨着自己坐,与张仲谦成是非一起吃饭。

    张仲谦也笑着让他快坐下吃饭。

    成是非更是给他碗中多盛了些咸肉。

    自家二公子做什么,下人们自是管不到,这个奇怪的少年不知为何就加入了自家的商队,也成了众人的佐餐小菜。

    别的不说,那少年能跑倒是真的,也许二少爷想用一个能跑的下人吧。

    只是这个下人地位好像有点高啊,竟然能在那边吃饭。

    陈岁岁能感受得到那边那群人的目光,他想抱着碗找个地方一个人去吃,被成是非按住。

    成是非告诉他,咱们可是张公子花高价雇来的,赚得多自是有道理的,安心吃饭便是。

    途中所吃之物虽是简单,可在陈岁岁眼中,跟逢年过节的没什么两样,竟然还有肉吃。

    陈岁岁有些不敢吃。

    被成是非看到,问他是不是不爱吃。

    不等他出声便宽慰他,这长途跋涉的,咱们将就些,到了武陵城再吃好的。

    陈岁岁没有吱声,只是使劲扒拉碗中的饭。

    元夕分明见到那少年眼中似乎有泪花。

    饭后休息时,

    陈岁岁看着成是非在那里劈火把,很是好奇,便问元夕这是在做什么?

    元夕把缘由告诉了他,少年眼中闪现跃跃欲试的神色。

    元夕便笑着喊成是非过来,说陈岁岁想试试。

    之前陈岁岁试了几次之后,便找到了感觉,从十丈到一丈出掌,火把都没灭。

    然后,成是非的下巴都快被惊掉了,

    因为陈岁岁每一次一掌劈出,掌风将火苗打得偏离程度都是一样的。

    陈岁岁抓抓头,咧着嘴直说见笑了,见笑了。

    成是非抓着陈岁岁的胳膊,很想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是如何练出来的。

    陈岁岁只是憨憨的笑着,告诉他,师父不让说。

    陶隐在教陈岁岁内力的时候,确实教他练习过发力法门。

    陈岁岁从小就练习打泥巴。

    和好泥巴,做成方方正正的泥胚,手掌放于泥胚之上,运功发力,在泥胚上震出手掌印。

    陶隐给陈岁岁的要求便是,发力五次,掌印深度要递增,练到极致,便是想深上几分便是几分。

    当然,最开始练的时候,陈岁岁连在泥胚上留下掌印都很难。

    当他内功小有所成的时候,泥胚被震得稀碎,陶隐看着浑身泥巴的陈岁岁哈哈大笑。

    陈岁岁也跟着嘿嘿的笑。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震飞的泥巴根本没有沾到师父身上。

    这手功夫,陈岁岁从修行内功之初便开始练习,足足练了八年。

    看着撅嘴的成是非,他有些为难,还是元夕给解了围。

    元夕让成是非继续打火把去。

    不过元夕却是拉着陈岁岁去了众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也想试一试陈岁岁的身手。

    没人知道二人比试结果如何,只是当二人回来时,元夕带着笑意,陈岁岁也带着笑意。

    就这样,一行人接着赶路,终于到了武陵城。

    ————————————————

    毛芳有些失望,有些疑惑,还有些不解。

    怎么会这么快?

    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

    身旁那位叫翠花的姑娘见状心中便是明白上了几分,原来是来了位初哥儿。

    这位大爷也是真逗,进来之后那般口气,让自己以为他是位常客呢,什么常去逛松竹馆,如今也来这万花楼尝尝鲜,姑娘你可要给爷伺候好了。

    敢情是常去逛那什么劳什子雅馆的吧。

    自己诸般手段还未出呢。

    掏钱的都是大爷,大爷得高兴了才行。

    既然这般,自己得换个方法了。

    两个时辰之后,毛芳离开了万花楼,那个叫翠花的姑娘,让他念念不忘,银子便多给了些。

    真是个可人儿,那小嘴儿,可真甜。

第四十一章 无敌神拳帮

    “师父,究竟是为了什么?”

    步吉安言语之中带有苦涩,为何是他敬重的师尊。

    郑锡丁与易中原走了过来,郑锡丁没有回答步吉安的问题,而是出言问道,

    “步吉安,这四人可是你心腹?”

    举刀四人闻言,看向步吉安,手中的钢刀似是不稳。

    在紫阳阁这样的的高手面前,他们这点功夫确实不够看。

    步吉安看着四人,开口说道,

    “杨书察,从军十三年,跟了我六年,家中娃儿三岁半,牛大壮,从军十一年,跟了我五年,家中娃儿刚过百天,是个女娃儿。朱禾马,从军八年,跟了我四年,娶妻一年,尚未生子。郭士铁,从军六年,跟了我三年,尚未婚配。我的麾下,皆是我步吉安的心腹。|”

    四人闻言,眼含热泪对着步吉安一跪,双手抱拳,齐声喊道,

    “将军!”

    步吉安收剑入鞘,对四人说道,

    “都起来吧,凭我们几人确实不是对手,况且让我举剑对着授业恩师,我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说完他看向郑锡丁,单膝跪地,开口说道,

    “师父授业之恩,步吉安至死不忘,要杀要剐,我绝不还手,但求师父能放过这四人。”

    刚刚起身的四人一听,便抽刀在手,盯着郑锡丁二人,将步吉安护在身后。

    这时易中原开了口,

    “吉安呐,你看看你这是在做什么?刚刚你师父还夸你聪明,怎么这会儿就想不明白了呢?有道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若是有个闪失,他们四人能安然无恙?便是我们留手,他们回去了,你猜江陵王会信他们四人么?更何况,你怎就断定你师父要加害于你了?”

    这时郑锡丁开口说道,

    “你起来吧,别上来就要死要活的,弄得老夫很没人情似的。吉安呐,此事牵扯甚广,容我细细与你道来。事关机密,所以老夫才问你这四人是否可靠,不然老夫确实难做。”

    四人相互对视了一下,转身齐齐跪在步吉安身边,齐声说道,

    “誓死效忠将军。”

    步吉安听师父这么一说,心中稍稍宽慰一二,便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四人肩膀,说了声,

    “都起来吧!”

    抬头看着师父郑锡丁,步吉安说道,

    “还请师父为吉安解惑。”

    郑锡丁点了点头说道,

    “走吧,去里面说吧,正好见一见王掌门。”

    一行人又回到山洞中。

    王师北三人已经回到木屋之中,在里面喝茶,似是在等待几人的到来。

    四名护卫奉命在入口处等候,步吉安与郑锡丁,易中原二人一起来到了木屋。

    见到步吉安毫发未损,三人似乎有些吃惊,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郑掌门好手段啊,门下弟子如此尊师重道,倒是让老夫佩服得很。”

    郑锡丁冷哼道,

    “要不是你这般心狠手辣,事情何至于如此棘手,倒是王掌门让老夫有些意外,门派几无,王掌门倒是还有闲情逸致喝茶。”

    王师北笑道,

    “就不劳郑掌门操心了,那五人终究不是我王家之人,将来未必就愿意留在我万器门之中,死便死了,至于那两名宗门执事,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么?老二,你说是不是?”

    坐在王师北对面之人正是其弟王师南。

    王师南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要不是我盯得紧,怕是这二人就跑出去跟官府通风报信去了,郑掌门,你说你这位好弟子若是知道咱们的计划,他会怎么做呢?”

    这时步吉安似乎抓住了一点头绪,他忽然想起来为何王上对万器门一案这么上心,还不是因为那五人。

    他想到了一个词,杀人灭口。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几人所说的计划,只是他不明白,这么做,对他的师父,还有在座的几人有什么好处呢?

    郑锡丁似乎不愿与王师北三人坐在一起,随便坐在厅中摆放的长凳之上,他招呼步吉安坐下。

    易中原也拉了条凳子坐在师兄身旁。

    郑锡丁开口说道,

    “江陵王命人传信到紫阳阁,老夫就知晓此事出了意外,便与你易师叔先行赶到南禺山。至于这个计划,你应该也猜到了,就是派人去抓巴州平南城守将吕一平之女。只是出了一些意外,几人行动失败了。”

    郑锡丁看向坐在桌子主位那人,继续说道,

    “吉安,先给你介绍一下,王掌门你应该也知晓了,坐在他对面的,是王掌门亲胞弟王师南,二人中间所坐之人则来自扬州,名叫何向风,此人祖上与扬州拜剑阁颇有渊源,却非拜剑阁中人。”

    说到这里郑锡丁看向步吉安,问道,

    “你说我们为何要计划抓了吕一平之女?”

    步吉安身为一城守将,自然不是那愚笨之徒,一下便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便开口问道,

    “师父的意思是,想以此逼迫那吕一平?只是,恕弟子愚钝,此举对师门而言又有何用?王掌门的万器门又是如何牵扯在其中的?”

    一旁易中原说道,

    “吉安呐,师门与那魏大将军的关系你是知道的,如此这般,让门派很难,当初好不容易培养了你这个好苗子,还让魏樊顾带走了,归根结底,还是掌门师兄与魏将军的旧怨造成的,郑师兄也是为了宗门未来着想,便想着为王上做点事,正巧何向风找到了万器门,而我与王掌门关系又很不错,觉得此举若是成功,便由你牵头,联络到魏将军,这样咱们荆州便是有了对抗巴州的秘密手段,只是最后功亏一篑。”

    郑锡丁跟着说道,

    “几十年过去了,你掌门师伯也不肯跟魏将军低头,咱们紫阳阁如今当真是青黄不接了,你这代弟子,就剩下范达澈一人还算能撑得起咱们紫阳阁的门面。只是这孩子整日醉心于武学,对宗门之事一点也不上心。武学之道固然重要,可是这人情事故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步吉安思索着师父所说之言,倒是合情合理,只是这何向风又是何人,他为何又要插手荆州之事呢?

    当着此人之面,步吉安不好直问其师,便是说道,

    “师父所言合情合理,此举也是为了我荆州着想,为了江陵王着想,毕竟荆州与巴州虽说保持盟友关系,可说不准哪一天两州就兵戎相见了。只是弟子有一事不明,若是王上问起来,弟子也无法明明白白跟王上禀报。”

    郑锡丁笑道:“可是关于何向风?你是想问为何此事由此人而起?”

    步吉安没有说话,这时何向风开

    了口,

    “实不相瞒,鄙人祖上,正是那柄天助剑的主人。”

    ————————————————

    二十多天的舟车劳顿让成是非觉得出门远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到了张家布庄, 张仲谦就开始着手安排布庄关张一事。

    成是非得闲,便拉着元夕要去街上逛逛。

    陈岁岁找到张仲谦,询问一下有没有他能做得体力活,张仲谦笑着让其好好休息。

    无事可做的陈岁岁站在院中有些不知所措。

    这银子挣得也太过容易了吧。

    来时途中他已经知晓这一行人都是巴州之人,也知道张家商队此行的目的,他已在心中做好打算,既然收了张公子的银子,就会护送商队一直到春水城地界。

    那晚的切磋,从表面上来看,二人好似打了个平手,但是陈岁岁知道,那个叫元夕的少年,跟自己一样,都没有全力出手。

    可是陈岁岁自己心里清楚,便是自己全力以赴,也不是那元夕的对手。

    至少在身法上,自己就比不上他。

    至于内力,二人没有硬拼。

    少年皆有好胜之心,陈岁岁也想证明一下自己。

    当他最后寻了个机会攻向元夕的时候,元夕竟然没躲,而是直接接下了他的一掌,不过这一掌接得让陈岁岁很难受。

    明明被接下了,却好似搭在棉花团上,一时失神,腋下已经被那元夕抓了几下。

    痒,他便笑了,元夕也笑了。

    他知道是自己输了,对方的内力,好生古怪。

    他没有失落,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名高手。

    陶先生告诉过他,莫要小觑天下人,也莫要小觑了自己。

    元夕告诉他,他很厉害。

    陈岁岁很开心。

    元夕看到了站在院中的陈岁岁,便拍了一下成是非的肩膀,使了个眼色。

    成是非嘿嘿一笑,便跑到陈岁岁跟前,笑嘻嘻地说道:“陈大哥,走,逛街去,这武陵城我和元大哥都是第一次来,陈大哥来过么?”

    最开始成是非喊他陈大哥的时候他还有些不自在,不过只要不喊他陈公子就比什么都强。

    公子这个称呼,让他觉得面皮发烫。

    在庄子里,长这么大,大家都唤他小名牛牛,只有陶先生叫他的大名,陈岁岁。

    陶先生说这名字起得好啊!

    先生没说好在哪里!

    陈岁岁不清楚成是非的身份,只知道他是张公子的小舅子,而张公子,可是自己的东家。

    成是非是个热心肠的少年,他也厚着脸皮管他叫小非了。

    抓了抓头发,他咧嘴笑道:“小非,我也没来过武陵城,我以前离家最远的时候就是去镇上了。”

    成是非一拉陈岁岁的胳膊,

    “那正好,陈大哥,走吧!”

    陈岁岁看着那边带着笑意的元夕,跟着成是非一起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在这些人中,陈岁岁觉得元夕与自己最近。

    三人去武陵城中闲逛。

    一路上,多是成是非在说来说去,元夕随口应着,而陈岁岁则一直在惊叹城中之大,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想要把城搬到自己的心里。

    他想着将来归家的时候,说给爹爹和娘亲听一听。

    只是很多东西,他都不识得。

    在张仲谦来武陵城之前,这里的管事老贾已经按照二公子的吩咐打点的差不多了,张仲谦来了之后主要核实一下账目,轻点一下物资,大约有个三日左右,便可离开。

    处理完事务之后,张仲谦终于得闲,坐在哪里喝上一口茶。

    名人去城中酒楼订上一桌,张仲谦想着待会儿好好款待一下自己的小舅子。

    当然,主要是元夕还有陈岁岁。

    张仲谦想雇陈岁岁一直到春水城,不然他心中还是没底。

    三车布匹,一车钱财,不容有任何闪失。

    他早已吩咐下去,这几日下人们的伙食要好,酒这两日管够,临出发前别喝就行了。

    元夕三人有说有笑的回来了。

    张仲谦起身招呼三人,一起去酒楼。

    陈岁岁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去,被成是非给拖着去了。

    弄得他面红耳赤的。

    当看着那一桌子好看又好吃的菜的时候,陈岁岁心中有些酸楚。

    陶先生给他讲的书里提到过一个人,颍考叔。

    陈岁岁也想不吃,因为自己的爹娘都未吃过这些美味佳肴,只是自己的肚子,还有口水都不争气。

    已经动筷子大快朵颐的成是非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们快吃啊,都是自己人,别跟我姐夫客气啊,这些天可把我给馋死了。”

    张仲谦招呼了一下,发现陈岁岁却未动筷,迟疑地问道:“岁岁,可是不合口味?”

    正在心里做斗争的陈岁岁啊了一声,然后说道:“没,没有,这些菜太好了,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也未曾吃过,适才想起了,想起了……”

    元夕看了眼张仲谦,微微点头,然后轻轻拍了拍陈岁岁肩膀,说道:“岁岁,只有你吃过了,吃到了好吃的,你才会想尽办法让自己双亲也吃上这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岁岁“嗯”了一声,然后抓起了筷子。

    张仲谦给岁岁夹了一大块儿水晶肘子,说道,

    “吃吧!喝过酒没有?今日咱们以吃为主,小非都馋坏了,想喝酒的话咱们小饮一些。”

    肘子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况且对于一年也吃不上几回肉的陈岁岁而言,腻和柴一样好吃。

    没想到张公子这么关心自己,他有些不敢抬头,只是低头嚼着。

    看出陈岁岁有些不自在,张仲谦对着元夕笑道:“元公子,要不小饮一壶?这里的桃花酿不错。”

    一旁的成是非边嚼边嚷嚷道:“好啊,好啊,出来不就是长长见识的么?这吃喝就是最大的见识。”

    元夕笑着点了点头。

    两壶桃花酿端了上来,年纪最小的成是非拿起酒壶开始倒酒。

    陈岁岁握着酒杯,有些不知所措。

    他其实也想尝尝。

    陶先生对他讲过,武陵城的桃花酿非常不错。

    陶先生说这话的时候,一脸陶醉,似乎自己杯中之物,正是那桃花酿。

    可他知道,先生喝的,与爹爹喝的没什么两样。

    先生所作饮酒二十篇,常常以此佐酒。

    愣神的功夫,成是非已从其手中拿过酒杯,倒满了酒。

    陈岁岁慌忙起

    身,被成是非按下,趴在他肩膀上说道:“陈大哥,快尝尝!”

    待成是非落座之后,四人共饮。

    入口绵软,带有回甘,元夕点了点头,不错。

    有了开始,便不那么拘束,陈岁岁也与大家一样,吃喝无忌。

    正当几人吃得正开心的时候,管家老贾却来了。

    五十多岁的老贾慌忙跑上二楼,找到正在吃喝的四人,急乎乎开口道:“二少爷,二少爷,不好了,那无敌神拳帮带人来咱们布庄了。”

    张仲谦眉头一皱,开口问道:“我记得咱们布庄可不差他们银子!”

    ————————————————

    魏大勇斜坐在布庄的椅子上,右脚一支,左手把玩着两个铁球。

    懒洋洋地说道:“这茶都凉了,怎么张大公子还没到呢,是瞧不起我魏老三了么?”

    一旁布庄伙计陪笑道:“三爷,管家已经去了,想必少爷一会儿就到了,我这就给您换盏茶去。”

    说完伙计去拿茶碗。

    让伙计意外的是,魏大勇却把茶碗端了起来,还伸手递了过去。

    他伸手刚要接,魏大勇却突然松了手。

    “啪!”的一声,

    茶碗摔个稀碎,茶水四溅。

    魏大勇一脚踹在伙计腿上,骂道,

    “就这么给我换茶么?怎么?不乐意?别以为你们布庄要撤走了,就高枕无忧了,三爷我要是高兴了,你们安安稳稳地离开这武陵城,要是惹得三爷我不开心了,哼哼!”

    “三爷这是哪里来的火气,不知如何才能让三爷开心呢?”

    说话的正是匆匆赶回来的张仲谦。

    魏大勇没有起身,看着进来的张仲谦,后面还跟着三个少年,其中一个还拎着一根鸡腿在啃。

    好在众人已吃得七七八八的,不然倒是浪费了这一桌子好酒好菜。

    出门前成是非看了眼还剩下的一根鸡腿便顺手抓了起来,一路跟着快走,来不及啃,进了布庄之后才啃了起来。

    一边啃着一看看着坐在那里的汉子。

    汉子很瘦,看起来三十来岁,嘴尖腮薄,眼睛不大,眉毛稀疏。

    挨踹的伙计低头来到张仲谦身边,低声叫了声,

    “二少爷!”

    张仲谦随手摸出块碎银子,递给伙计,说道:

    “让你受委屈了。”

    也就二十来岁的伙计接过银子,忍不住掉了几滴泪,退到一边。

    魏大勇拍手笑道,

    “不愧是张公子,出手还是这般阔绰,这伙计挨了一脚便赏了块儿银子,来,张公子,三爷我今日就是来要银子的了,要不先赏三爷我几脚?”

    张仲谦看着这个惫懒货,心中恶心不已,脸上却笑道,

    “三爷说笑了,我记得咱家布庄可是没少了帮里的孝敬银子,三爷今日此举为何?”

    魏大勇站起身来,走到张仲谦跟前,看着这位比他高上半头的公子哥,冷笑道,

    “张公子,该说的,我可都说了,你也是个买卖人,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吧,咱们帮里也是公道,只是再要半年的银子而已,想必张公子家大业大,不会在乎这点银子的。”

    成是非一听,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刚好啃完手中鸡腿,出言骂道,

    “你们怎么不去抢呢?我们都搬走了,凭什么再给你银子?再说了,以前给你们什么劳什子无敌神拳帮银子,这又是什么规矩?”|

    魏大勇一听,这是哪里来的愣头青,嗤笑道,

    “哪里来得小孩儿,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看在你毛都没长齐的份上,三爷我再告诉你一声,我无敌神拳帮就是武陵城的规矩,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老子的帮里能保你们外来人的安危。”

    张仲谦假装瞪了成是非一眼说道,

    “小非,别乱说,这可是无敌神拳帮三当家的,魏三爷。”

    说完,他对这魏大勇说道,

    “三爷,内弟不懂事,三爷大人有大量,至于这银子,张某冒昧地问上一句,可是帮主的意思?”

    听张仲谦这么一问,魏大勇冷哼道,

    “这么说张公子只识得我大哥,不认我这老三了?好,好,三爷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无敌神拳帮除了大爷之外,还有个魏三爷,来人,抄家伙,给爷砸。”

    魏大勇来时带了七八个弟兄,手里都拿着短棍在门外候着,听自家三爷这么一招呼,便往里冲,只是刚冲到门口,便被门口站着的一个少年用手一推,冲到前面的三人便觉得一股大力推来,向后仰去,后面跟着的几人也被撞得七荤八素。

    出手推人的,正是陈岁岁。

    在他看来,至少不能让对方乱砸铺子,便出手拦了一下。

    张仲谦没想到先出手的竟然是陈岁岁,不容他说话,魏大勇已经开口,

    “好啊,好啊,我说你张公子这般有底气,原来是有了依仗,那就让三爷会一会你这不知哪里来的小子,好叫你知道爷为什么能当上无敌神拳帮三当家的。”

    嘴上说着,伸手一扬,手中的铁球便飞了出去。

    魏大勇使了个心眼,一个铁球是向着那个啃鸡腿的小舅子去的,另一个则是打向那个方才出手的少年。

    而他也顺势跳了过去,一掌打向陈岁岁面门。

    只是他眼前一花,人影一闪,自己不知为何就飞出门去。

    门外刚爬起来的众人只见自家三爷一个恶虎扑食便飞了出来,几人来不及接着,只好赶紧趴在地上,给三爷当个人肉垫子。

    元夕顺手把两个铁球扔了出去,说道,

    “喂,别把东西忘了。”

    张仲谦看着出手的元夕,开口说道,

    “谢了,元公子,陈公子。”

    陈岁岁脸又红了,开口说道,

    “东家,这,这是应该的。”

    铁球向着自己飞来的时候,成是非第一时间想躲来着,不过却被元夕抢了先,抓住了飞过来的两颗铁球。

    顺便抬脚踢在那个自称三爷的小腿之上,抓球的手轻轻一送,便送那人飞了出去。

    魏大勇没有受伤,却摔在了大街上,周围围满了旁观之人。

    气急败坏的爬了起来,魏大勇见自己的两只铁球已经嵌入到地面之中,他心一惊,知道自己这次碰了硬钉子。

    只是输人不输面,他招呼手下几人快快离去,甩下一句话,

    “你们等着吧,我大哥可是许久没出手了!”

    元夕看向张仲谦,

    张仲谦皱了皱眉,开口说道,

    “这下有些麻烦了。”

第四十二章 车三千

    几人坐在后堂,张仲谦给三人说起这无敌神拳帮的来历。

    大约十年前,一个少年只身来到武陵城谋生。

    他身无分文,饿得难受,便去城中酒肆饭馆求一口饭吃。

    他不是要,他是要用做工来换一口吃的。

    只是去了好几家都伙计当成要饭的赶了出来。

    还骂他,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竟然来要饭,要不要点脸。

    这少年心中憋屈,他没想吃白食。

    后来一个好心的老掌柜的可怜他,给了他两个馒头,一碟咸菜。

    吃饱喝足的他到了小酒馆后院,给老掌柜的劈了很多的柴。

    老掌柜的直说,够了,够了,再劈你又饿了。

    老掌柜的小酒馆不大,在后厨忙来忙去的是自己的儿子儿媳妇,在前堂前面给客人端茶倒水的抹桌子的,是自己的孙女。

    这名少年揣了老人给的两个馒头还有三文钱走了。

    老人对着这个力气很大的后生摇了摇头,是自家酒馆太小,生意又不太好,只是可惜了,挺好的一个后生娃。

    那后生走的时候,老掌柜的分明见到自己的孙女张望了几眼。

    老掌柜的叹了口气,自己的孙女已经许下了人家,是城中属官劳大人的三房小妾,不然把那个浑身是劲儿的后生招作上门女婿也是不错。

    劳大人本名劳瑟琵,是城中户部主事。

    两个馒头对于少年而言确实不多,他也就吃了个垫底而已,但是能有一口吃的已经很是不错,他又如何能得寸进尺呢。

    出了小酒馆,他拐了个弯找个没人的地方掏出了另外两个馒头,抓起一个啃了起来。

    只是啃了两口,他便停了下来。

    几个乞丐杵着棍子把他围了起来,其中一人说道,

    “哪里来的家伙?不知道这片地盘是我们的么?快走,快走!”

    少年紧紧捂着自己的馒头,没有说话,慢慢起身,就要离去。

    就在他刚要离去的时候,那个个子最大的乞丐“呸”的一声,吐在了被他捂在怀中的馒头上。

    周围乞丐一阵哄笑,那个吐口水的乞丐伸出手来说道,

    “拿来吧,告诉你,这是交的地盘费,懂不懂?小子以后要是跟着大哥混,这一片你随便要,只是记得,要上来的吃的要大哥先挑,懂不懂?”

    少年死死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馒头,抬起了头。

    刚刚出声的乞丐看着那少年的眼神被吓退了半步,随后大喝一声,

    “你要干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还会怕你不成,兄弟们,打他,把他的馒头都抢过来。”

    棍子向着少年挥去,少年一动不动,任由棍子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就那么死死地盯着那个吐口水的乞丐。

    那名乞丐被盯得发毛,见其挨打了也一动不动,手中的棍子也扬了起来。

    这时少年动了。

    那名乞丐就见一个馒头冲着自己的面门而来,随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馒头被那少年塞进口中,他的牙已经崩裂,满口血污,浸红了馒头。

    其余几名乞丐见状,四下逃窜,口中喊着“杀人了!”

    那少年没有理会,踢了一脚昏死过去的乞丐,骂了一句,走了。

    馒头没得吃了,手中还有三文钱,肚子又饿,少年想要再去买上几个馒头。

    至于这个乞丐,却没人理会。

    后来武陵城中突然兴起了一个帮派,自称无敌神拳帮,帮主名叫车三千。

    张仲谦这个故事讲得没头没尾的,听得几人一头雾水。

    成是非开口问道:“姐夫,你这故事讲的,比那些烂本小说还不如,这无敌神拳帮又是怎么一回事啊?你口中的少年是不是就是那个车三千?”

    张仲谦点点头道:“正是如此,那少年就是后来的无敌神拳帮帮主车三千。”

    陈岁岁不说话,就那么听着,他心中在想,倒是可惜了那个馒头了,打架就打架,干什么浪费粮食呢?

    元夕开口道:“无敌神拳帮,这个叫车三千的看来拳法不错啊,不知张公子是否见过此人?”

    张仲谦点点头道:“确实见过,不止我见过,这街上的商户谁都见过。”

    成是非好奇道:“姐夫,这车三千长得什么样?对了,那车三千的故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张仲谦喝了口茶,看着一脸好奇的成是非,笑道:“是不是觉得一帮之主很威风?”

    说完他看着几人继续说道:“无敌神拳帮是如何出现的,我确实不得而知,而这个少年的故事,是车三千亲口讲给我的。这无敌神拳帮出现之后,他亲自带着两个人挨个商铺登门拜访,自称能保护大家平安。保证不再有偷盗,无赖之人出现,另外店中若是有体力活,还请交给帮中来做,至于工钱,则比原来市面上的价钱低上一成。但是诸位商铺要给帮里交上一笔所谓的保护费。”

    成是非“切”了一声,说道:“就这?谁能搭理这三人?不把他们当傻子赶出去就不错了。”

    张仲谦笑道:“这你倒是说对了,这城中治安自有官府中人巡护,商户们税赋也不少交,凭什么搭理这三个人?有不少商户直接赶人出门,倒是又几家表面上客气,上了几盏茶,但是这个事儿却无人应了下来。”

    成是非说道:“谁应下来谁是傻子,姐夫那时候咱家铺子是不是也开张了?”

    张仲谦面色有点古怪,瞪了眼成是非,开口说道:“咱家这个布庄刚好开张半年多,那时我还小,虽然跟着我爹来到这武陵城,但布庄大小事宜还是家父亲自操劳,管家老贾也是辛苦不少。咱是外来户,本就受当地商户排挤,连用那力工装卸货的工钱都比人高上五成。你说这车三千的条件,诱不诱人?”

    元夕笑而不语,成是非倒是明白过来了,好像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他咧嘴笑道:“姐夫,姐夫,要是我,我也答应,只是,这车三千可靠么?”

    张仲谦放下手中的茶碗,接着说道:“当时爹爹也是这般担忧,但是咱们做生意的,不就讲究一个谈字么?爹爹对三人以礼待之,说出了自己的条件,便是那所谓的保护费暂且不

    给,店中有那需要力工的生意全交给无敌神拳帮来做。若是两月内无事,便把银子如数奉上。”

    成是非瞪眼问道:“那他怎么说?摔了茶碗走了?”

    元夕笑道:“小非,你倒是有当恶霸的潜质,是不是那些小说看多了?”

    成是非嘿嘿笑道:“没事儿的时候看过几本,有意思的很,不过爹爹不让我看这书,说没什么可看的,尤其我习了武,最好不要看,可我觉得不过是看书一时爽而已,我不还是我?”

    元夕打趣道:“该怕狗还怕狗,是吧,名闻天下的成大侠怕狗。”

    成是非一时语塞,撅着嘴哼道:“元大哥,你就知道欺负我,我现在可不怕了,逗非跟我好着呢。”

    说完不再理会冲他笑的元大哥,看着张仲谦说道:“姐夫,你倒是说啊,后来怎么了?”

    张仲谦笑道:“那还能怎么?他答应了呗。”

    成是非惊愕道:“这就答应了?”

    张仲谦抬眼看着小舅子:“不然呢?我跟他烧黄纸,斩鸡头?”

    成是非嘿嘿笑道:“那也不错啊,姐夫,这样你就有靠山了啊,话说这无敌神拳帮,名字叫得这么响亮,一定很厉害吧?”

    张仲谦面露缅怀之色,开口说道:“曾经名字只是个名字,如今,倒真的是无敌神拳帮了,小非,说起来姐夫我还真的差点跟那车三千磕头拜把子了。”

    “啊?”

    不光成是非吃了一惊,连元夕和陈岁岁都很诧异,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既然这般,怎么又会发生今日之事呢?

    张仲谦继续说道:“哪个年少不轻狂,我当年也是跟岳丈大人学过几年拳脚的,岳丈大人也传过我一些内力修行法门,自然对这种帮派之人很是向往。当初咱们布庄刚开业不久,便有泼皮来捣乱,你知道么,姐夫我可是亲手教训过那些泼皮的,只是阎王易躲,小鬼难缠,那些泼皮总用些肮脏手段来恶心咱们。你想,一大早开张,门口有那屎尿,恶不恶心人?你找谁说理去?又会有谁来管?是不是同行找人来恶心咱,咱也不清楚,便是知道又能怎样呢?还不一样忍气吞声?要不是爹爹说着便是赔钱也要在这站稳脚跟,咱们布庄早就关门了。”

    走回自己的座位,成是非眼尖,赶紧给姐夫倒了杯水。

    张仲谦拿起喝了一大口继续说道:“岁岁在乡村长大,这种泼皮无赖见得少,元公子与师父在山中避世,想必见得也不多,至于小非,又有谁敢去武馆找麻烦,其实你们没见过的肮脏事,太多了。人呐,真的会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做出来之后呢?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说完他拍了拍陈岁岁的肩膀说道:“岁岁,你别多想,我们都相信你。”

    陈岁岁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方才张仲谦所言不过是有感而发,想不到东家还能顾及自己的情绪,陈岁岁直了直背,目光坚定起来。

    张仲谦继续说道:“那车三千应下之后第二天,咱家布庄开门之后便见有二人守在门口,见铺子开张,便告辞离去。爹爹也按照约定,铺子中有那力气活也交给车三千的人来做,就这样,咱家铺子真的两月平安无事。”

    成是非问道:“姐夫,那你说的拜把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张仲谦叹了口气说道:“银子是我送过去的,见到了车三千之后,我直言想加入无敌神拳帮,你们知道么?他们的帮会竟然在城外的破庙之中,而帮众都是一些乞丐,力工,还有偷儿。”

    看了一眼三人,他继续说道:“他当时问我,你与我们不同,这里不适合你,而那个馒头的故事,便是车三千那时讲给我听的。他问我,换做我,我会怎么做?我答不上来,因为我真的很难想象他当时的处境。不过有了车三千的保护之后,咱家铺子倒是真的一直安稳了起来,倒是其他铺子,却是不那么太平了。”

    这时元夕说道:“可是那车三千的手段?”

    张仲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是也不是,他不过是笼络了一部分人而已,不过他确实也对几家铺子用了些手段,是那些将他三人赶出门去的铺子。”

    成是非好奇的问道:“姐夫,那没有其他帮派么?官府的人怎么不管?”

    张仲谦说道:“做力工的一般都是熟人聚团,乞丐都是几人扎堆,至于偷儿,都是单独行事。至于官府啊,巴不得有人能管理一下这群人。之前我不是说过车三千带着两人上门么,其中一人是力工出身,名叫高大壮,带了十多个兄弟跟了车三千,而另外一人,便是今日来人,魏大勇。”

    成是非“哦”了一声,然后说道:“怪不得他自称什么魏三爷,看他那样,好像也没什么本事啊!”

    张仲谦笑道:“对于常人来说,他魏大勇的身手还是不错的,可惜他遇到了你们啊。此人是偷儿出身,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拳脚功夫,也不知为何跟了车三千,他负责一个堂口。另外一个堂口的堂主就是那高大壮了。这魏大勇还是有本事的,城中的偷儿被他盯上之后,基本都跑不了,刚刚得手的东西,反手就能到了他的手上,如此这般,那些偷儿便都服了他,成了帮中之人。至于那些乞儿,便是由车三千亲自负责。”

    这时陈岁岁问道:“既然这无敌神拳帮有了做工的银子,还收什么保护费,那这些乞儿还有偷儿是不是都不再去乞讨,偷东西了呢?”

    张仲谦摇了摇头:“只是少了些,但是还是会有,不过咱们交了银子的,不会有乞儿和偷儿上门的。”

    成是非问道:“姐夫,那是不是所有商户都给他们交银子呢?那魏大勇今日上门又是怎么一回事?”

    张仲谦皱着眉说道:“也不全是,毕竟有人背后是那官府中人,自然不会卖了他一个江湖帮派的面子。至于今日之事,我也觉得蹊跷,以我对车三千的了解,他必然不会如此这般,所以我才问那魏大勇,是不是车三千的意思。”

    想了想,他又说道:“等等看吧,此事不会这般容易,毕竟那魏大勇可是帮中的一个堂主,就让咱们这么给打出去,这不是打他车三千的脸呢么。”

    成是非一脸兴奋道:“姐夫,怕啥,有元大哥、陈大哥还有我,他敢来,咱们就给他打出去,

    怕他做甚?”

    张仲谦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时管家老贾进来通传,说无敌神拳帮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

    霍弃疾带着小光头邢云旗到了西凉城。

    找到黄天霸之后,把小光头交给他照看一二,霍弃疾决定去拜访一下西凉王府。

    站在王府门口,一袭青衫的霍弃疾抬步上前。

    王府门前守卫见状,手中长枪一横,喝道,

    “王府重地,闲杂人等快快离去。”

    霍弃疾说道:“鄙人山居士霍去病,求见西凉王爷。”

    那守卫见状,打量了霍弃疾一下,只觉得此人面生得紧,绝不是城中达官贵人,便出言呵斥,

    “哪里来的什么山居士,水居士的,咱家王爷不信这个,快闪一边去,别怪我长枪无眼,伤了你。”

    霍弃疾眉头一皱,如此这般,见到西凉王只怕不易。

    “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似山中百灵,宛转悠扬。

    府门打开,霍弃疾见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从王府中走出,后面还跟着位老人,看模样似是管家。

    守卫一看,赶紧行礼,

    “见过郡主!”

    姑娘个子很高,比身后的老管家还高出半头,她身着酒红锦袍,做男装打扮,头发用一条黑色丝带挽了个高马尾,面白如雪。

    她身后的管家连连说道:“我的郡主呀,快随我回去吧,不然王上知道了,老夫这把老骨头可没法跟王上交代啊。”

    姑娘回头看着老者,笑着说道:“宋伯,我不过是去城中逛逛,这几天可把我憋死了,爹爹不会管我的。”

    霍弃疾看着这个小丫头,面带笑意。

    原来是她,应该是她。

    当年他带着小元夕登门西凉王府的时候,元夕在王府遇到了一个小玩伴,一个长他一岁的小姐姐,西凉王最宠爱的小女儿,上官子陌。

    想不到当初的小丫头片子出落成如今这般了。

    他还抱过她。

    当时小丫头对着不过二十多岁的他说道,

    “哥哥,你可真好看,将来我要嫁给你。”

    童言无忌。

    她还是这般俏皮,可爱。

    对着管家宋伯说完之后,上官子陌转过头来问那守卫,

    “什么情况?”

    守卫答道:“禀郡主,是这人要进门拜访王爷,属下见其面生,便没有进去通传,将其拦在外面。”

    上官子陌这才注意到台下所站之人。

    她身后的管家已经注意到了站在下面的霍弃疾,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便拉着上官子陌往门内走,边走边说道,

    “郡主,老夫想起一件要事,要跟小姐说清楚。”

    瞥了一眼霍弃疾的上官子陌觉得自己好似见过此人,只是不容她多想,便被老管家拉进了门内,门又关上。

    霍弃疾分明见到那管家关门的时候又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有话,他可以断定,老管家已经认出了自己。

    当年霍弃疾登门王府的时候,便是这位老管家陪在西凉王身旁。

    只是这老管家此举又是为何?

    上官子陌没想到宋伯拉着自己的手臂这么用力,门关上之后,她挣开宋伯的手问道:“宋伯,干什么嘛?您可从来没这样过,有什么事,你说啊!”

    老管家面带歉意,低声说道:“郡主,方才情急,老夫不得已才对郡主动粗,还请郡主见谅。”

    上官子陌撅着嘴问道:“宋伯啊,到底何事?刚才外面站的那个人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只是还没想起来,你就拉着我进来了,不行,我得再看看去。”

    老管家赶紧拦住想再开门的上官子陌,低声说道:“郡主,此人我知道是谁,此事要禀报给王爷,你先莫要声张,你忘了府里那两位了么?”

    上官子陌杏目微睁,悄声问道:“宋伯,是谁啊?这么神秘?”

    老管家说道:“郡主,你先别问了,老夫现在要去见王爷,你不是想知道是谁么?一起去就知晓了。”

    上官子陌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好呀!”

    西凉王上官青云正在书房中看书,手中所读之物,却是《佛说四十二章经》。

    《佛说四十二章经》是由最初传教入中土的高僧译的第一批佛经。

    如今洛月城内白马寺多以此经文给众人传播佛教教义,只是不知为何,这西凉王对佛教产生了兴趣。

    “啪”,把经文摔倒到桌子上,西凉王骂道:“什么佛说,佛说的,看着跟天书一样,老子头都看大了,也没看出个花来。”

    在屋里走来走去的他喊了一嗓子,

    “来人,来人!”

    有下人推门而入。

    “去把小郡主叫来!”

    下人领命而出,刚关上门门又被推开,大管家宋伯带着上官子陌走了进来。

    西凉王哈哈大笑,挥手止住要行礼的宋伯,开口说道:“我说老宋啊,你到底是跟了本王几十年了,连本王想见自己的小女儿都猜得到啊,我刚命人去叫丫头过来,你就带着她来了啊。”

    管家半躬身道:“是小郡主要出王府,被我给拦下了。”

    上官青云瞥了眼自己的小女儿,

    “丫头,你又不老实了啊,你看看你,都多大了,还整天出去疯,还给本王闯祸。天天有人跑本王这里来告状,说你欺负他家公子,你就这样,我怎么把你给嫁出去?”

    上官子陌没想到管家上来就先告了自己一状,瞪了一眼宋伯,撅嘴说道:“爹爹,人家没意思嘛,我想去找公孙哥哥去玩儿啊。”

    上官青云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已经五十多岁的他捋了捋颌下美髯,点点头说道:“是公孙日月那小子啊,他还不错,嗯,确实不错。”

    上官子陌闻言,凑到上官青云跟前,双手扯着爹爹袖子,轻轻摇晃着说道:“爹爹,哪有,人家不过是把他当哥哥。”

    上官青云笑而不语。

    这时宋伯开口说道:“王上,好像是那位大人回来了!”

第四十三章 朋友归朋友 规矩是规矩

    霍弃疾吃了个闭门羹。

    看来走正门是行不通了,看那管家的意思,似乎自己报上真正名号也未必进得去这西凉王府。

    王府的墙很高,却高不过霍弃疾的一跳。

    他准备夜探王府。

    西凉王已坐回椅子上,享受着女儿的小拳拳落在自己的肩上。

    闭目的他却未养神,而是在想着十三年前来的这位故人之后。

    女儿的拳头力度刚刚好,很舒服。

    只要是小陌陌敲的肩,多大的力度都是刚刚好。

    这位西凉之王睁开眼睛,开口问道:“老宋,你确定是他?你可是有十三年没见过此人了。”

    落在肩膀上的拳头有点乱,不容管家老宋开口,上官子陌跳脚说道:“爹爹,爹爹,我想起外面那人是谁了,是那个小娃娃的师父,你一说十三年我才想起来的,是那个大哥哥,叫什么来着呢?”

    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她才想起来,当时才四岁的自己压根就没问过这个大哥哥的名字。

    她想着方才门外站着的他,好像沧桑了许多啊,跟自己的大哥一样,还有些胡子拉碴的。

    都怪他,低着头,自己站得又高,没一下认出来。

    想着想着,手上的拳头又开始乱砸了。

    上官青云伸手拦住了女儿的手,免得砸在自己的头上,他笑道:“你这个小丫头竟然还记得他啊。”

    既然是他,自己还是得见上一面才是,只是如今的他,却有不便之处。

    虽然释空寺那两位没有时刻跟在自己身边,但以他们二人的功力,王府来了这么一位高手,他们必然能感受得到,毕竟他们就在书房附近的房间中。

    看着桌子上那本《佛说四十二章经》西凉王就气不打一处来,老子堂堂西凉王,竟然这般受气,连睡觉都都被人守着,要不是老子年纪大了,非得叫那两位高僧听一听什么叫靡靡之音。

    他后悔让释空寺这两位高手进了这西凉王府了。

    半年前,释空寺的两位高僧上门,说要助西凉王一臂之力,保护其安危,而当时西凉王正收到鲁王遇刺的消息。

    虽说西凉王骁勇善战,但那只是战场杀敌而已,对上江湖人士,还是不及。而他又打着“清君侧,立新君”的旗号,很容易被割鹿楼盯上。

    这割鹿楼的意图很明显,是要染指天下,上官青云怀疑,是哪一个藩王与江湖人士勾结,暗中搞的这么个割鹿楼。

    江湖人得由江湖人来对付,所以释空寺来人,他很高兴。

    没想到此举,却成了引狼入室。

    这释空寺竟然暗中勾结吐蕃。

    要不是他当初留了个心眼,命自己的长子上官子阳守着紧邻吐蕃的定西城,恐怕吐蕃那帮白眼狼就该攻过来了。

    这帮秃驴,自己不好好念经,还妄图左右天下大势,还让自己读什么《佛说》,他们做的那些事,哪一样是佛祖说得那样了?

    看了眼管家老宋,他低声问道:“可有办法找到他?”

    管家点点头,然后说道:“王上,见其不难,难在他与您见面,另外王府之危恐怕只有此人能解,只是若是被那二僧知晓,恐怕王上会以身犯险。”

    上官青云皱眉道:“释空寺两名高手,恐怕非他一人能敌,此事难办。”

    管家说道:“要不先与其取得联系,然后再从长计议?”

    这时上官子陌说道:“爹爹,要不我去找到公孙哥哥,让他调一队人马过来作为接应?”

    “不可!”

    上官青云摆手说道,

    “若是听见动静,你爹爹我只怕会先没了命。”

    手指在桌子上敲打,上官青云说道:“老宋,先想办法联系到他,说一下本王如今处境。”

    这时叩门声响起,

    “释远携弟子空见,前来与王上说经文。”

    上官青云一惊,坐正了身子,示意身后的小女儿继续捶背,冲着管家点了点头。

    管家宋伯去开门。

    上官青云翻开了书案上的经书。

    管家对进来的二位僧人行了一礼,

    “见过二位大师!”

    二人还了一礼。

    上官青云开口说道:“二人高僧请坐!”

    又对着管家说道:“老宋,看茶!”

    说完微微侧头说道:“陌陌,我要跟大师请教佛法了,你去找你娘亲,学学女工刺绣之类的,别总出去跑了,记住了,这两天不许出去。”

    上官子陌撅着小嘴说道:“知道啦!”

    说完也不理会落座的二位释空寺高僧,直接离去。

    两位僧人不以为意。

    上官青云看着手中佛经说道:“二位高僧来得正巧,本王方才正巧读到十九章,心有所惑,不得其解。”

    释远一笑,单掌立于胸前,微微低头,唱了句佛号,说道:“王上请讲,老衲愿与王上共同修行佛法。”

    上官青云捧书说道:“佛言:观天地,念非常,观世界,念非常,观灵觉,即菩提。如是知识,得道疾矣。敢问大师,何谓非常?又何谓灵觉?这菩提又是何解?”

    释远是释空门法堂长老,而坐在其下首的空见是其亲传弟子。

    听西凉王有所问,释远微微点头,看来这本经书没有白白送到其手上。西凉王手上那本《佛说四十二章经》是释空门方丈释怀大师亲自手抄本,珍贵得很。

    他缓缓开口道:“王上,这菩提便是我修行之人所追求的无上境界,是为大彻大悟,明见心性。常者,永恒是也,亘古不变。佛言:观天地,观世界,念非常。这上天下地,日月星辰,古往今来,四方寰宇,好似亘古不变,其实是有所变化的,谓之非常。当我们晓知其理,便产生灵觉,达到菩提之境。”

    上官青云笑着问道:“敢问大师,佛曰四大皆空,那么求之菩提,是空还是不空?”

    释远大师笑着说道:“老僧佛法修行不够,还未达到取得菩提果位,求而不空也。至于王上所问,老衲不敢妄言。”

    上官青云说道:“那本王没什么可问的了!”

    这时空见说道:“王上,家师收到敝门释法大师飞鸽传书,提及那玄一门副掌门霍星纬之子霍弃疾前几日到访释空门。便提醒我与师父,要注意王上安危。”

    释远开口说道:“王上可能有所不知,这霍弃疾曾是武道大赛魁首,又是霍星纬之子,其

    身手十分了得。王上如今打着清君侧旗号,这是要对其父不利,因此师兄来信明言,要我二人注意那霍弃疾动向,护得王上周全,老衲斗胆,这几日还请王上派人搜查此人,我二人则追随王上左右,以防此人对王上不利。”

    上官青云一听,心中一紧,面上不露声色,只是说道:“竟然还有这等事?那本王可要好好感谢贵门释怀大师了,霍星纬那老匹夫,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人人见而诛之。既然他儿子来到了西凉城,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本王的安危就有劳二位大师了。另外劳烦二位跟贵派释怀大师说一声,本王已经选好山头建造一座新的寺院,就在咱们西凉城旁的长留山,只是咱们西凉如今备战东征,徭役少了些,这建寺一事,可能要缓上一缓。”

    释远开口道:“有劳王上了,此事老衲一定告知方丈师兄。王上此举,当功德无量,愿佛祖保佑,王上定能完成宏图霸业。”

    心中想着,保佑个屁,嘴上却笑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去用膳,二位高僧请自便。”

    反正自己走到哪里,他们只会离自己不过二十丈距离。

    为了恶心这帮秃驴,这西凉王专门吃肉,变着花样的吃。

    总不能为了你们这帮秃驴,让老子把肉食也戒了,要是敢拿本王吃肉说事,那本王就把脑袋伸过去,看你敢不敢动手。

    空见曾气不过,跟师父释远抱怨。

    释远说道:“见与不见,不在眼前,而在你心。”

    空见称是。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流口水,只好坐得远一点,默念经文。

    今日晚膳,管家命人架起火堆,在院子中烤上了一只全羊。

    香,真香,满院飘香。

    西凉王见状,心中暗自赞叹,不愧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老宋。

    火烧得很旺,半大的羊架在火堆上,有人在不断翻烤。

    肉已被烤得金黄,油脂噗噗的滴在火堆上,腾起阵阵青烟。

    上官子陌很贴心的给爹爹开了一坛好酒。

    西凉王喝酒从不用碗,从来都是举坛而饮。

    释空门两名高僧盘做在房顶上,闭目念经。

    天色已晚,星耀夜空,霍星纬纵身一跃,便蹲在了王府的高墙之上。

    见有火光,他趁黑向那边摸去。

    人影消失在高墙之上。

    ————————————————

    张仲谦看完手中的信,递给了元夕。

    车三千信中明言,请张公子及几位高手去无敌神拳帮一叙。

    若是不去也可,只是这张公子的货,未必可以安然走出这武陵城。

    张仲谦知道车三千的手段。

    成是非嚷嚷道:“去就去,怕他啊!”

    张仲谦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当过家家呢?你知道他们帮里有多少人么?常言道,好虎架不住一群狼,若是对方设伏,咱们未必会全身而退。”

    说完,他看向元夕问道,

    “元公子,你怎么看?”

    元夕回道:“张公子,去吧,咱们远道而来,不能因为这功亏一篑,你是生意人,他也是生意人,咱们去了,只谈买卖,若是他车三千不按规矩行事,咱们便以力破之。”

    看向三人,他继续说道:“去了之后我们要严加小心,如若有什么意外,我负责对付车三千,岁岁你争取快速拿下两位堂主,至少那个魏大勇应该不是你两合之敌。另外,出手要有分寸,尽量生擒,这样咱们也好谈条件。”

    成是非瞪眼问道:“元大哥,那我呢?怎么没我什么事儿?”

    元夕笑道:“有啊,这无敌神拳帮自然帮众不少,还不够你打的么?你和张公子随机应变,小心行事。”

    张仲谦说道:“实在不行我先备上银子,咱们示个好吧。”

    成是非嘟囔道:“姐夫,那哪成,人都打了,这时候示好,管用么?”

    张仲谦一想,也是,于是开口说道:“那便按元公子说的去做吧,想不到还没离开武陵城,便生出如此事端,张某人在此谢上二位了。”

    说完张仲谦对元夕、陈岁岁二人行了一礼。

    元夕伸手拦下,陈岁岁有些不知所措。

    元夕说道:“正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拿钱办事,张公子无需如此。”

    一夜过去,三人无眠,元夕睡得很香。

    张仲谦心有所愁,成是非则是兴奋地睡不着觉。

    至于陈岁岁,却是在想到时候该如何出手。

    除了那次与元夕切磋外,他没与旁人人正式交过手。

    只有陶先生给他喂过招。

    按照元夕的说法,可是让他一下子制住两个人,该怎么做才合适呢?

    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再伤了人。

    翌日,用过朝食的四人向着城外走去。

    无敌神拳帮竟然还设立在城外,也就是最初那个破庙所在。

    路上,张仲谦给三人说起了车三千的另外一件事。

    张仲谦先说起了那个最初给了车三千一口饭吃的小酒馆,那个老掌柜的,如今已经是城中万福楼的老板了。

    张仲谦卖了个关子,问向成是非:“小非,你知道为何么?”

    成是非问道:“难不成是那车三千帮衬?”

    张仲谦笑了笑,然后说道:“那老掌柜的孙女,许给了城中劳大人做了三房。这劳大人可是咱们商户们的财神爷,惹不起的,你说小酒馆傍上这么个大粗腿,生意自然好做了。”

    成是非瞪了眼姐夫,问道:“跟那个车三千又没甚关系,姐夫你说这个做什么?”

    张仲谦笑道:“说起来,还是有点关系的,毕竟这个小酒馆对于车三千而言,是有一饭之恩的。你说那车三千会不会去收这个酒馆的保护银子?”

    成是非说道:“姐夫,你这问得好生无理,那酒馆都抱上官府的大腿了,还用得着他车三千?再怎么说,官府也比江湖帮派好使吧。”

    张仲谦笑道:“为何用不着呢?要是有人使坏,去酒馆说些怪话,酒不好喝,菜不合口,那官府还能管得了了?这做生意,有人想尽办法提升自己,而有人却绞尽脑汁去损毁别人,这万福楼有劳大人撑腰,自然有人眼红,弄些下作手段去捣个乱。像这种酒楼生意,要的就是口碑,这老掌柜的也是位老实人,有人闹事也是忍气吞声,况且其孙女不过是个妾侍,在府上没什么地位可言,这劳大人也只是

    在酒楼开业的时候露露面,给万福楼长长脸而已。”

    成是非好奇道:“是那车三千去报恩了?护住了万福楼?”

    张仲谦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车三千是个怪人,他去万福楼是谈条件去了,还是他那些条件,店里有劳力活计交给他无敌神拳帮,另外再收保护费。”

    成是非不解,开口问道:“姐夫,那车三千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我说的呢,他们会这么对咱们布庄,要知道最初咱们可是第一个相信他车三千的人。”

    一直没有开口的元夕突然说道:“小非,我记得张公子说过,当初车三千是给那个小酒馆劈了很多柴的吧,以力换吃的,他车三千并不欠掌柜的什么。至于他心中有没有记着老掌柜的恩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至于咱们布庄,也是与其做买卖,未必就是他车三千忘恩负义,昨日之事,他若讲理,咱们就讲理,他若来硬的,咱们接下便是。”

    张仲谦接着说道:“元公子说得在理,当初那车三千在酒馆说得很清楚,他无敌神拳帮的规矩不能废,该当如何,便是如何,万福楼也不能例外。至于车三千私下里有没有为老掌柜的做些什么,咱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有风声出来,好像那老掌柜的孙女,也就是嫁入劳大人家中那位,与车三千有点故事。”

    一听姐夫说起了这个,成是非来了精神,瞪大眼睛好奇的问道:“姐夫,俩人不会有那奸情吧?那劳大人可是官府中人啊。”

    张仲谦面色倒是有些凝重,声音略低,

    “这便是车三千可怕的地方,这几年下来,没想到他的势力这么大,几乎完全控制了武陵城的劳力,乞丐,还有偷儿。你想想,有这些人在帮里,还有他车三千打听不到的事情吗,官府中人,哪个没点秘密?只怕是那劳大人有什么把柄在其手上吧。据说那劳大人已经不敢碰自己这房妾侍了,给其单独找了个院子,而车三千却是经常出入那个院子,毫不避讳。”

    成是非惊讶道:“这也行?”

    元夕和陈岁岁也面露讶异神色。

    张仲谦说道:“咱们这位劳瑟琵劳大人,可是这武陵城出了名的风流人物,都快五十的人了,不还常去喝花酒。如今呐,去年,他又纳了第四房妾侍。至于老掌柜的孙女,在劳大人眼中,不过是件衣服。”

    成是非眼珠子一转,突然问道:“姐夫,你是不是也想买新衣服了?”

    “啊?”

    突然明白过来成是非的意思,张仲谦瞪了他一眼说道:“别胡说,你姐跟我提过纳妾的事都让我给拒绝了,小非,这次回去了,你可以多帮帮姐夫。”

    成是非点点头道:“那是自然,谁让你是我姐夫呢。”

    被成是非这么一打岔,张仲谦紧张的心情倒是放松了几分。

    几人说说笑笑的来到了城外。

    破庙已被修整,牌匾已经换上了无敌神拳帮几个大字。

    院门前站着两个汉子,见四人过来便迎了上来,其中一个汉子问道,

    “敢问可是张记布庄张老板一行?”

    张仲谦点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张某,应车大当家的所邀,前来拜会。”

    那汉子伸手虚引,

    “张老板里面请,帮主及两位当家的已经在恭候几位了。”

    四人随汉子走了进去。

    车三千坐在堂中大座之上,看着走进来的四人。

    走进聚义厅,张仲谦一看这阵仗,心想,这车三千倒是真瞧得起自己。

    拱手上前,他开口说道:“见过车大当家的,张某应邀前来,不知大当家的有何吩咐?”

    元夕负手而立,打量着大座上那个个子不高的一帮之主。

    车三千个子不高,是真的不高,比小非要矮上一头。

    面白无须,看起来倒不像是个武者,像是个文弱的书生。

    只是他那一身内力,虽是内敛,却也瞒不住元夕的眼睛。

    成是非与陈岁岁二人则是在打量着四下。

    与想象的不同,整个大厅,就三人在此,让原本以为是深入虎穴的几人倒是吃了一惊。

    车三千跳了起来,站在大座跟前,开口说道:“张仲谦,别跟我说那些客套话,你也太不够朋友了,准备就这么走了,也不与我道声别?要不是老三告诉我,我还不知晓此事,还得我亲自相邀你才来么?”

    张仲谦拱手笑道:“有劳大当家的挂念,是仲谦疏忽了,待会儿张某在万福楼设宴,还请三位当家的赏光,给仲谦一个道别的机会。”

    车三千摆摆手说道:“欸,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应该是我给你送行才是,我已叫人备下酒席,一会儿你可要痛饮几杯。仲谦兄弟,不知你身后这三位才俊是谁?面生得紧,你也不给哥哥介绍一二。”

    进了大厅,车三千对昨日之事只字不提,不知其是何打算,就算心中有疑,张仲谦也只能静观其变,便是笑道:“我来给大当家的介绍一下。”

    他先把成是非拉了过来,开口说道:“这是内弟,名成是非,其父是我们巴州云德武馆馆主。”

    说完对着成是非说道:“小非,这位是车帮主,那位是高堂主,这边这位昨日见过了,是魏堂主。”

    成是非拱手示意,开口说道:“见过车帮主,高堂主。”

    成是非没有理魏大勇。

    张仲谦倒是有些头疼怎么介绍元夕和陈岁岁。

    这时元夕自己开了口,

    “元夕,张公子朋友。”

    说完他看了眼有点紧张的陈岁岁,又说道:“陈岁岁,也是朋友。”

    元夕说完,车三千眼中精芒一闪,几人进门之前,他就注意到了这二人,看来老三所言不假,确实是两位少年高手。

    他哈哈大笑,开口说道:“好,好,仲谦啊,你倒是有两位好朋友啊,既然二位是仲谦的朋友,那就是我车三千的朋友,二位可否愿意赏脸,一起喝上一杯?”

    元夕闻言,与张仲谦对视一眼之后说道:“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不过这酒倒是可以喝上一喝。”

    闻言,车三千一愣,随即大笑道:“这位公子倒是位妙人,老二,老三,走,咱们有话酒桌上去说。”

    高大壮起身,冲着几人拱手,而魏大勇则面无表情。

    成是非悄声说道:“姐夫,元大哥,他不会给咱们下毒吧?”

    走在最前面的车三千突然回头道:“这位小兄弟是信不过我车某了?”

第四十四章 奇怪的鸿门宴

    魏大勇没好气的带人回到帮中,刚好被车三千看见。

    “老三,怎么回事?这么灰头土脸的。”

    除了当初收服魏大勇的时候,车三千可是很久没见过自家兄弟这般模样了。

    魏大勇恨声说道:“大哥,别提了,兄弟给你丢脸了,咱们神拳帮被人打脸了,没脸再叫无敌了。”

    “呦呵,在这武陵城里,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咱们魏三爷欺负成这样?来,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车三千指着跟着魏大勇一起回来的一个汉子说道。

    那名汉子抬眼看了眼魏大勇,被车三千看见了,沉声道:“怎么?我这个帮主说话不好使了?”

    那人腿一软,半跪下来,冷汗已经透了衣背。

    这事是三爷瞒着帮主去做的,他是三爷的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这时魏大勇开口说道:“大哥,您这威严一出来,哪个还敢张嘴了,还是我自己说吧,都下去吧。”

    说完冲着跪下那人说道:“你也下去吧!”

    车三千抬眼看了下魏大勇,没有说话,只是摆摆手。

    那人说了声,“谢帮主”,便与其他人一起离开了聚义厅。

    车三千盯着魏大勇,没有说话。

    魏大勇想起了初见车三千的情景。

    当时的他刚刚得手,正在掂量着钱袋子的时候,却发现有个小个子在盯着他看,他瞪了那小个子一眼之后,便闪身消失在小巷子中。

    只是当他回到自己家中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小个子正在他家门前坐着。

    见状他出言喝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别挡在大爷家门前,哪凉快哪待着去。”

    那小个子站起身来,冲着他走了过来。

    魏大勇可是会几手拳脚功夫的,自然不怕这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小个子。

    瞧着慢慢走过来的小子模样长得倒是周正得很,魏大勇心道可惜了,自己可不喜好那男风。

    正想着的时候,一个拳头扑面而来,他鼻子一酸,淌下两股热流。

    小个子骂道:“你说谁是毛头小子呢?老子都十八了知道不。”

    被偷袭的魏大勇一抹鼻子,弄得一袖子血污,见状,他更加生气,一掌就向那小个子脖子抓去。

    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小个子被自己掐着脖子抓起来,反而自己的头又挨了一下子,耳边又听见那小子在骂,

    “说谁小呢,你说谁小呢,老子最烦别人说老子小了你知道不!”

    这一下一下的打在头上,他躲都躲不开,便抱着头蹲在地上求饶。

    后来他便认了这个小个子当了大哥,再后来,他当了老三,三人建立了一个帮派。

    二哥高大壮比他长上几岁,所以他行三。老三就老三吧,反正比老二好听。

    无敌神拳帮的名字是他起的,二哥不善言辞,吭哧瘪肚半天,憋出个大力帮出来,看大哥那嫌弃的眼神他就知道,还得自己来。

    他想起了大哥的拳头,当真是无敌神拳。

    大哥眉开眼笑,跟着二哥说道,看来以后还是得多敲打敲打老三,这一打,给打灵光了。

    大哥之后再也没打过他,只有他们打别人的份儿。

    但是大哥有一条规矩,人不犯我,不许出手。

    今日大哥的眼神有些可怕。

    魏大勇觉得自己的后脑勺有点疼,他赶忙说道:“大哥,我带人去收例钱,谁知碰上了个硬钉子,小弟我平时把玩的铁珠子都被抢了去。”

    车三千忽然笑了,他开了口,声音不大,但魏大勇觉得很可怕。

    “老三呐,这两年你似乎有些过了。”

    魏大勇赶忙跪下说道:“大哥在上,小弟我一直尽心尽责,为帮里,为兄弟们多谋些好处,大哥,我真的不是为了自己啊!”

    他知道车三千所言何事,各商户的例钱都是他去收的,这两年他动了个心思,悄悄地多收上一些,商户们虽有怨言,却也就捏着鼻子认了,谁叫无敌神拳帮在这武陵城越来越势大呢。

    他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拽着车三千裤腿说道:“大哥,我手下那帮兄弟开销越来越大,又不像你和二哥手底下那帮人,自己还能赚些钱财养家,咱们这些做偷儿的,都让你看管起来了,没了来钱路子,小弟也是为了一众兄弟着想啊!”

    车三千轻踢了一下,说道:“起来吧,张家布庄的事说说看吧,你也知道他张仲谦与我的关系。”

    魏大勇说道:“大哥,张家的买卖要撤了,小弟带人过去瞧了瞧,却被人给打了出来,仰仗着有两位高手撑腰,说什么终于不用受咱们帮里的气了。”

    “哦?还有高手,那我倒是要会上一会了,明天咱们摆桌酒席,来给他张仲谦送行。”

    车三千亲笔手书一封,派人送到张家布庄,张仲谦带人前来。

    成是非没想到对方如此耳尖,车三千这一问,吓得他一哆嗦,赶紧躲在元大哥身后,随即又挺了挺胸膛。

    张仲谦说道:“大当家的息怒,内弟粗制滥造的小说看得多了,却没见过这种场面,胡言乱语,还望大当家的多多包涵。”

    元夕也开口说道:“信得过还是信不过,那得看大当家的怎么做了。”

    车三千没有动怒,嘴角扬了一下,说道:“这位元小兄弟说得不错,走,诸位且来看我的诚意。”

    酒席设在聚义厅后面的厅堂,桌是圆桌,摆满了美味佳肴,在酒桌不远处,摆着一个小缸那么大的坛子。

    车三千落座之后,招呼着几人坐下。

    高大壮,魏大勇依次挨着在车三千左手边坐下。

    车三千说道:“鄙人江湖草莽,不懂得什么礼仪,诸位随意坐便是。”

    元夕给陈岁岁使了个眼色,他挨着车三千坐在了其右手,而陈岁岁则挨着魏大勇坐了下来,中间两个位置留给了张仲谦和成是非。

    待四人落座之后,车三千轻轻拍手,有人闻声上前。

    车三千开口吩咐道:“把酒给诸位贵客满上。”

    那人称是转身,来到大坛子跟前,揭开盖子,一股浓烈酒香随即飘出。

    转过头去看的成是非不禁说道:“好香啊!”

    伸手拍拍张仲谦,低声说道:“姐夫,比那个桃花酿还香。”

    车三千笑道:“贵客登门,自是好酒招待,这酒可宝贝得很,里面可是有很多名贵药材的,这位小兄弟要不要去看一看。

    成是非一听便起身去看,张仲谦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车大当家的,昨日之事,怕是有些误会,小弟想先说个清楚。”

    车三千一摆手,

    “欸~咱们之间,哪有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先喝酒,喝酒!”

    这时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成是非一脸煞白地跑了回来直拍胸口。

    高大壮憨憨一笑,魏大勇则是冷笑一声。

    这边三人一脸疑惑地看着成是非。

    相较于硕大的坛身,坛子口不大,大约有人脸那么阔,那人正拿着木制打酒勺往外打酒,见成是非过来看,便停下手中动作。

    成是非闻着酒香,十分陶醉,对车三千所言之物更是好奇,便把脸凑在坛口仔细查看。

    他似乎看到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还有一大坨黑物飘过。

    吓得他叫了一声,赶紧坐了回去。

    “蛇,是蛇,我看到蛇了,真恶心!”

    车三千笑道:“这可是名贵的五毒酒,用美酒加五毒之物浸泡而成,是大补之酒,是本人最是喜爱之物,今日几位朋友到来,便欲与诸位共饮此酒。”

    成是非被吓得不轻,摸摸额头冷汗,摆手说道:“我还小,就不喝了,诸位随意,我吃肉就好了。”

    车三千笑道:“小兄弟随意!”

    说完目光略过元夕、张仲谦和陈岁岁,开口说道:“不知几位可否赏光呢?”

    元夕说道:“我随意,车帮主拿什么酒,我便喝什么酒!”

    张仲谦是知道此酒的,倒不是真的毒酒,但是劲儿贼大,他开口说道:“我酒量不佳,只饮一碗吧!”

    陈岁岁见车三千看向自己,便有些结巴地说道:“我,我也喝一碗吧!”

    车三千大笑道:“好,来,把酒端上来。”

    看着眼前的大海碗,陈岁岁觉得这一碗酒得是爹爹过年时才能喝上这么多的了。

    闻着酒香,他有些醉了。

    外面的世界,真醉人。

    车三千的声音唤醒了他。

    车三千举碗说道:“感谢几位看得上我无敌神拳帮,瞧得起我车三千,来,干了!”

    一听说干了,张仲谦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曾经他要加入这个帮,便是被车三千几碗给灌多了,派人给送回去的。

    车三千说他喝酒都要思量来,思量去的,不爽利,不适合。

    元夕一饮而尽。

    张仲谦喝了一大口之后顿了一下,也一饮而尽。

    陈岁岁喝得很慢,口很小。

    陶先生对他说过,好酒要细品,慢慢品,仔细品,最重要的是,别洒了。

    爹也告诉他,别洒了。

    可真好喝,比爹爹喝得好喝多了。

    学着陶先生,让最后一滴酒滴入口中,他放下碗,才发现几人都在看着自己。

    他脸红了,不是醉的。

    车三千拍手笑道:“这位兄台可是位妙人,你这般喝酒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长辈,你才是酒中仙,来呀,快给诸位满上。”

    张仲谦也豁出去了,再次递上了自己的酒碗。

    成是非见众人喝了都无事,也面露跃跃欲试神色。

    车三千见状,开口说道:“给这位小兄弟也打上一碗。”

    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气氛很是融洽,除了有些心不在焉的魏大勇。

    魏大勇也不清楚大哥车三千到底作何打算。

    几轮下来,桌子上还能举杯的就剩下元夕和车三千了,陈岁岁要不是有内功撑着,早就趴桌子底下去了。

    胃中阵阵翻滚,他却强忍着不吐。

    怎么能吐呢?怪可惜的,这么好的酒,还有菜。

    车三千端着碗,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大着舌头说道:“兄得,说,说实,实话,你,你到底有没有用内力催,催酒。”

    元夕摇了摇头,端起手中的酒碗,又喝了一大口。

    车三千见状,伸出了大拇指,自己也喝了一大口。

    打了个酒嗝之后,他说道:“兄,兄得,我,我是服了,我有事要办,不得以得催下酒。”

    说完车三千也不管坐在一旁的元夕,开始运功调息。

    以防意外,元夕也暗自运转自己的高深内功,化解体内酒力。

    虽然他没有很醉,但是他怕在酒的作用下,自己一个闪失,伤了人。

    瞥了眼陈岁岁,他顺手抓起一颗花生,屈指弹了过去。

    趴在桌子上的陈岁岁吃痛,努力地挑起眼皮,打了个大酒嗝,胃中又是一阵翻涌,他禁闭双嘴一憋。

    元夕说道:“运功,催酒。”

    陈岁岁一脸茫然,这,陶先生也没教过他啊。

    陶隐当然没教过陈岁岁,在他看来,运功催酒无异于脱裤子放屁,都催出来,还喝酒做甚。

    元夕说道:“只需运转内力即可。”

    陈岁岁把椅子往后一推,直接坐在地上。

    这时车三千已经睁开了眼睛,酒意全无。

    双掌轻轻拍了几下,房间突然涌进几个人来。

    元夕不动声色,开口问道:“车帮主这是何意?”

    车三千一笑,开口说道:“很多人对我有不少的误解,以为这无敌神拳帮所为便是我车三千所想,其实我车三千所要的,不过是个心中痛快,可这个痛快,着实来得不痛快啊。”

    说完他看了眼喝得烂醉如泥的魏大勇,一招手,对着众人说道:“捆起来,给老子关起来。”

    众人得令,迷迷糊糊的魏大勇就被五花大绑,拖了出去。

    一头雾水的元夕看着车三千,心想,莫不是这厮酒喝多了,脑子不好用?

    看出元夕心有疑惑,车三千笑道:“当年我离开自己故里,只身来到这武陵城,第一件事就是要吃饱,可便是我以劳力换口吃的,还是四处碰壁,最后是那万福楼的老板,当时还是个小酒馆的老掌柜的,给了我两个馒头。可我没吃白食啊,我劈了很多的柴,我和这个小酒铺的因果也就结束了,可是老掌柜的好心,我却一直记在心里。”

    车三千靠在椅子上,看着元夕,已经醒酒的他似乎又有些醉意,继续说道:“我这人,做事讲原则,却又重情,有些时候,这情与原则偏偏又会有冲突,那该怎么办?”

    车三千笑了一下,自问自答道:“那就顺心意好了,老子思来想去做什么?人生在世,所作诸般,不还是先

    为了自己舒服?”

    元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车三千继续说道:“后来我帮了那万福楼,不然就凭那老掌柜的那把老骨头,便是有那个劳瑟琵撑腰,一样得干黄了。我为什么帮他?不过是老子觉得舒服而已,就帮了,其实也算不上帮,如此这般,咱们无敌神拳帮的名号才更亮。只是最让我恶心的你知道是什么么?是老掌柜的儿媳妇,那个婆娘,说什么要是没有他公爹,老子早就饿死了。你说可笑不可笑?这是在骂我忘恩负义呢。”

    车三千嗤笑道:“老子会饿死?既然想跟我车三千攀上交情,那好,老子就遂了他们的愿。”

    说到这里,他伸过头来,对着元夕悄悄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睡了他们的闺女,他们自以为姑娘嫁个了好人家,可不过是他们自己想以此借势罢了。”

    车三千仰头大笑,继续说道:“不要觉得我这般做派有违什么伦理道德,三纲五常。那可怜的姑娘,又有几人真的把她当人看了?也就是老子,还能好好怜惜怜惜她。说起来也好笑,便是她爹娘知晓了此事,也不敢吭声。”

    说到这里,车三千瞪着眼说道:“不是老子吹,在这武陵城,我车三千也是位爷,大爷。你们想安稳出城,可没那么容易。”

    元夕面无表情,开口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车三千嘴角咧了一下,晃了两下腿说道:“我知道你身手不错,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先不说你能不能打赢我,若是今日在这屋里,有什么意外,我敢保证,你们将无功而返。”

    车三千看着元夕说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些?”

    笑了一下,他看了眼高大壮,他继续说道:“他叫我大哥,刚刚被捆出去的魏大勇也叫我大哥,兄弟,实话跟你讲,别说我车三千无情,只是在我心里,从未把这二人当做把兄弟,为什么?是因为他们不配么?说起来,还真是不配。不是因为我武功高,而是他们跟随我创建这个无敌神拳帮为的是什么?大家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哪里算得上什么兄弟。不是我车三千狂妄,他们不配。他们二人做过什么事情,我一清二楚,不过是懒得过问罢了,只是这次魏大勇所为触及了老子的底线,活该他被老子收拾。”

    元夕皱着眉问道:“难道就凭昨日那事?”

    车三千看着同样烂醉的张仲谦说道:“是也不是,有点关系。此事是帮内之事,就不再多与兄弟言语。元兄弟,老子打从故里出来混,还没遇见一个值得我全力出手之人,今日得见兄台,心中甚是欣喜,有些技痒,来吧,咱俩比试一番,赢了,我护你们出城,输了,那便对不住了,咱们无敌神拳帮的面子,你们得给老子还回来。”

    车三千静静地看着元夕,等着他的答案。

    张仲谦还趴在桌子上。

    这时,已运功完毕的陈岁岁,忽地站起身来,看着车三千说道:“要不,我来吧!”

    车三千直勾勾的看着已经清醒过来的陈岁岁,愣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啊,如何比法,你来说。”

    元夕没想到陈岁岁突然站起来,接下车三千的邀战,只是陈岁岁这般说了,他便没有再言语,反正有他在旁掠阵,应无大碍。

    陈岁岁想了想说道:“要不你我以筷为剑,比试一下剑法如何,条件就是谁中招谁输,另外,筷子折了为败。”

    车三千说道:“就这?未免太简单了吧。”

    陈岁岁拿起自己一根用过的筷子,开口说道:“我说的是把对方筷子弄折了,自己为败。”

    车三千一听,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来吧。”

    说完车三千拿起了自己的筷子,站起身来。

    陈岁岁走了过去,站在车三千对面。

    元夕扫了眼张仲谦、成是非二人,起身,将双掌置于二人后背,运转内力,帮二人化解酒力。

    车三千没有理会元夕,他在盯着对面的那个少年。

    直觉告诉他,这个拿着筷子的少年,很危险。

    他本以为那个叫元夕的才能当自己的对手,没想到这个能吃能喝的少年还有这般功力。

    不是自己看走了眼,是之前这个少年太过不起眼了。

    在元夕内力的催动下,张仲谦与成是非也醒了酒,二人揉揉头,这酒劲儿可真大。

    成是非瞥了一眼,伸手晃了晃正杵着胳膊揉脑袋的张仲谦。

    “姐夫,姐夫,你快看,陈大哥跟车帮主在那做什么呢?”

    张仲谦闻声望去,皱着眉瞪眼一瞧,二人手执一根筷子在那对峙。

    “小非,我也不知道啊,难不成这是一种行酒令?对了,元少侠呢?”

    “我在这,他们二人是在比武。”

    站在二人身后的元夕说完,坐回自己的座位,继续说道:“张公子,车帮主可是说了,岁岁赢了,他送咱们出城,若是岁岁输了,我再上。”

    正在盯着陈岁岁的车三千闻言,扭头说道:“当真?”

    元夕点了点头。

    车三千开口说道:“来吧,别说我欺负一个少年。”

    在成是非眼中,手中筷子微微上扬,抬头看着陈大哥的车帮主更似一个孩子,这个头,倒是和何义金那个没良心的一般。

    陈岁岁没拿过真剑,最多只耍过爹爹给他做的木剑,而陶先生教他功夫的时候,便以箸为剑,传他剑法。

    所以他才有这个底气。

    口中说道:“车帮主小心了!”

    陈岁岁举箸便刺了过去。

    车三千心中一惊,好快的身法,便欲以手中之竹筷格挡,只是想到陈岁岁提出的古怪条件,便变挡为拨同时左掌拍向陈岁岁左胸。

    以掌打中,自然算赢。

    车三千没有留手,这一掌威势不小。

    陈岁岁临危不惧,手腕一转,被车三千拨开的筷子反握在手,横向一划,直攻车三千手腕,左手握拳,竟是不避,直接迎上车三千的手掌。

    车三千撤回右臂,躲开陈岁岁的筷子,左掌已经与陈岁岁拳头相接。

    一阵大力传来,车三千右脚发力,没动,陈岁岁后退半步,手上攻势却未停留,反握筷子的右手已经直插车三千左手手掌。

    车三千嘴角挂笑,还是个挺难缠的小子。

    左掌不撤,反是上前,变掌为抓,直取陈岁岁右手手腕,右手攻向陈岁岁前胸。

    车三千瞳孔突然收缩,好小子,竟然这般托大。

第四十五章 老僧不说禅

    陈岁岁与车三千出手很快,成是非勉强看得清二人动作,至于张仲谦,根本看不出二人的攻势。

    元夕看得很清楚。

    他与陈岁岁交过手,却不知这车三千手段如何,当车三千一箸刺向陈岁岁的时候,元夕见到陈岁岁竟欲以双指去接。

    元夕眉头微皱,此举似是有些不妥。

    陈岁岁的左手双指夹住了,车三千刺过来的筷子。

    车三千确是嘴角一笑。

    “啪,啪!”

    是筷子折断的声音。

    元夕却是展眉而笑,开口说道:“车帮主,这该怎么说?”

    原来二人手中的筷子均已折断。

    当陈岁岁夹住车三千的筷子的时候就心道不好,原来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对方根本就是送这跟筷子给自己,双指力度来不及收,车三千的筷子就此被他夹断。

    只是他的右手也已将筷子送到了车三千手中,车三千没有抓到他的手腕,却也抓折了筷子。

    车三千没想到自己也着了对方的道,看来自己倒是小觑了这个少年。

    看着手中折了好几截的筷子,他随手甩到地上,开口说道:“你倒是机灵的很,此局算是平局吧。只是这般比试,却不是很爽利,本人并未尽兴,元兄弟,要不你也与我练上几手如何?”

    元夕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开口说道:“既然车帮主这般仗义,那我便陪车帮主过上几招。”

    元夕看得出来,若是真正厮杀,陈岁岁必然落在下风,这般比试,本就是一个取巧的法子。

    陈岁岁冲着车三千一抱拳,坐了回去。

    成是非高兴地拉着陈岁岁的胳膊,兴奋地说道:“陈大哥,你厉害啊,竟然和车帮主打了个平手。”

    陈岁岁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是我输了,车帮主让着我而已。”

    成是非其实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觉得既然车三千都这么说了,必是二人打了个平手,此时听陈岁岁这般说道,自是不解,疑惑道:“不会吧,这可是车帮主亲口说的啊。”

    陈岁岁拿起自己剩余的那根筷子,在手上把玩,筷子在他指尖翻飞,看得成是非眼花缭乱。

    “陈大哥,你这筷子玩儿的不错啊,不过你别光顾玩儿啊,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呢。”

    陈岁岁收起了筷子,对着成是非说道:“以筷子当剑,是师父教我的,所以我才有底气跟车帮主比试,结果我并未占得优势,况且我们二人方才对上一掌,我内力不及他,要是真的打的话,我能跑,却不能胜。”

    成是非“哦”了一声,开口说道:“那这车帮主倒是个挺仗义的人了。”

    “你俩别闲聊了,快看!”

    张仲谦在一旁提醒二人。

    车三千问道:“怎么打?”

    元夕答道:“随便!”

    车三千一抬眼,“生死战?”

    元夕问道:“有仇?”

    车三千大笑道:“全力以赴,点到为止,至于胜负,想来你我皆是心中有数。”

    元夕点点头道::“那便依帮主所言。”

    车三千看了元夕一眼,竟然抢先攻了上去。

    陈岁岁眼睛一缩,不以筷子比武的车三千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掌法大开大合,如果说与他对敌的车三千好似毒蛇一般,伺机而动,现在的车三千就好似一只凶兽,直扑元夕。

    元夕动了。

    他竟然没有躲,而是直接迎上了车三千。

    快,真是太快了,只一瞬间,二人便交手十几记。

    若不是啪啪的拳脚相交的声音传来,观战的三人还以为二人只是在那里胡乱地挥舞着双臂。

    而对战的车三千则心知肚明,这元夕分明一记攻势都没有,完全是在拆自己的招式,自己所攻,招招被拆。

    瞅准机会他双掌叠加,发力向前推去,竟是要与元夕比拼掌力。

    以元夕的身法,未必躲不开车三千这一掌,只是他没有选择躲,而是一甩右臂,单掌上前,迎上车三千的一击。

    “砰”的一声,巨大声响传来,元夕原地站着未动,车三千却噔噔噔后退几步,右脚一顿地,止住了身形。

    而青石板地面,却已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车三千甩了甩手,盯着元夕,没有说话。

    元夕负手而立,笑着问道:“车帮主,还打么?”

    这时忽然有人说道:“怎么了?啊?是地震了么?”

    说话之人是高大壮。

    他喝得很多,大哥这酒平时可不怎么给他喝,这次逮到机会,自然要喝个够。

    不是他有怨言,大哥只让自己手下的弟兄们喝那便宜的劣酒,竟然还为此立了个规矩,若是有人偷着喝好酒,便自己主动离开神拳帮。

    这是什么劳什子规定。

    跟着大哥的那帮乞儿更是可怜,大哥更是给定了条奇怪的规矩,谁要是敢买吃的,那就离开神拳帮。

    当然,乞儿也可以不当乞儿,去高大壮的堂口干苦力去,但是干了力工之后,便不能再去要饭,除非断手断脚,干不了体力活了。

    车三千说了,既然选择吃这碗饭,那就吃好这碗饭。

    爷的神拳帮能帮你吃好这碗饭。

    连身为堂主的高大壮,只有在陪着大哥吃饭的时候才能喝上几口好酒。

    他心有不满,却是不敢违背大哥的规矩。

    他想带着一帮人脱离神拳帮,可现在的他,却是不敢。

    大哥的酒,好喝归好喝,劲儿是真大。

    反正今日之事与他无关,只管吃好喝好便是。

    所以方才在席间,高大壮频频与元夕一行人敬酒,最后自己先醉倒在桌上。

    元夕与车三千交手,掌力余波不小,酒桌被震得直晃,趴在桌子上的高大壮被震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扶着桌子,很是迷糊的他嚷嚷道:“快跑,地震了,咋这晃呢。”

    成是非看着晃来晃去的高大壮,嘿嘿笑道:“高堂主,我听说地震了得钻桌子底下,快,快!”

    “啊?钻桌子,对,钻桌子,不对啊,我大哥呢?你们把我大哥怎么样了?”

    车三千看着扶着桌子直打晃的高大壮,说了一句:“难为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位大哥,来人呐,把二当家的扶出去醒醒酒。”

    进来二人把双腿打横的高大壮搀了出去。

    车三千看着元夕,盯了一会儿,说道:“你赢

    了。”

    让他服输的不是他最后退这几步,而是在最后二人对掌之时,元夕竟然收了两分力。

    这才是高手。

    就是这样,他的手还是有些麻!

    ——————————

    步吉安听着何向风讲着自己的故事,没有说话。

    按照何向风的说法,传授王家祖上武功以及打造那柄天助剑之人,名叫何必,是扬州人士,拜剑阁的弟子,为了向玄一门某位高人寻仇,才想方设法打造一柄神兵。

    只是神兵铸成,寻仇却是未果,何必销声匿迹,天助剑成了玄一门之物。

    何家多方打探,才知晓何必被玄一门关在了山上,而这个帮着何必铸剑的王家,被何家找到。

    只是这时的王家已经开宗立派,成立了万器门。

    何家是扬州望族,族中子弟多有成为拜剑阁嫡系弟子之人。

    不过何向风却不是,因为他是并肩王府之人,至于他身居何职,却并未告知步吉安。

    步吉安盯着这个扬州来人,手按在剑柄之上,一直没有松手。

    郑锡丁见状,拍了拍自己弟子的肩膀,示意其放松,然后说道:“吉安呐,这何先生来我们荆州,本欲送一件大礼给王上,便是那个计划,老夫也想以此向王上示好,所以答应了何先生的计划,至于这万器门,因为何先生祖上的关系,何先生才找到了王掌门,至于何先生答应了王掌门什么条件,这个老夫没有过问,也没有必要,只是事出意外,这个计划失败了,还让巴州知晓了,所以我才先把你请到这里来,与你说清楚。”

    步吉安沉默不语,想着师父说的话。

    易中原开口说道:“吉安,你还信不过你师父么?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荆州,为了王上。如今天下各州早已不遵从王朝号令,依老夫所见,这正是咱们荆州的好时机。”

    步吉安抬头看向何向风,开口问道:“不知何先生可否愿意与本将一同去觐见王上?”

    何向风看着步吉安,缓缓说道:“有何不敢?何某正欲找机会见上江陵王一面。”

    郑锡丁说道:“吉安,为师也和你易师叔一起去吧,毕竟此事我紫阳阁也是参与者,去了,你对王上也好有个交待。”

    步吉安点点头道:“师尊所言甚是,不过几位还请与我一起到南郡城,待我先行秉明王上之后再做定夺。”

    王师北与王师南对视一眼之后开口说道:“步将军,此事我万器门也难逃关系,我二人也一同前去面见王上吧,也好说个清楚。另外我万器门如今名存实亡,就剩我二人,我二人也存个私心,以我二人的本事,想在王上跟前谋个差事。”

    步吉安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如此,诸位还请与我一同下山。”

    下山的时候,步吉安心事重重。

    ———————————

    月黑风高,王府里灯火通明。

    霍弃疾像黑夜中的一道影子,无人能看得见。

    以他的身手,想要避开王府护卫易如反掌。

    王府确实大了些,霍弃疾闪身上了屋顶,趴在上面,环顾一下确认了方向,几个飞跃。

    霍弃疾站在了屋顶之上,对面站着释法大师,空见的身影在另外一侧房顶出现。

    霍弃疾微微点头,然后看向篝火旁的众人。

    西凉王右手握着一条烤羊腿,在大口吃着肉,左手不时拎起一坛酒,灌向口中,也不管胡须上挂满酒珠儿。

    放声大笑,西凉王又招来几名舞女前来助兴。

    几名女子身着轻纱,香肩似雪,若隐若现,看那面庞,竟是吐蕃之人。

    篝火烤羊,美酒飘香,舞姿曼妙,老僧在旁。

    释法单掌立于胸前,对霍弃疾行了一个佛礼,心中默念了一声佛号。

    霍弃疾微微一笑,然后他动了。

    释法一跺脚,向前追去。

    空见急追,毕竟以其师之功力,怕是会吃亏。

    几人在王府屋顶上飞奔,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霍弃疾不想在王府中动手。

    夜有宵禁,街中无人,霍弃疾出了王府,便没有再走。

    释法与空见追了上来。

    释法开口道:“敢问可是霍施主?”

    霍弃疾笑道:“正是霍弃疾,却不是什么施主。”

    说完他复问道:“两位可是释空寺高僧,敢问法号是?”

    释法开口答道:“老衲释法,释空门法堂首座。”

    空见双手合于胸前,行礼说道:“小僧空见,释法师父是小僧授业恩师。”

    霍弃疾还之以僧礼,“原来是法堂两位高僧。”

    释法说道:“居士夜探王府,意欲为何?以居士出身,何须如此偷偷摸摸?”

    心中感慨,要不是自己带着那个小光头慢慢悠悠的回到西凉城,恐怕释空门的飞鸽未必能快得过自己。

    只是自己本就不怕释空门告知自己的消息。

    有时候,打草本就是为了惊蛇。

    霍弃疾没有回答释法的问题,而是说了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二位高僧佛法高深,鄙人佩服。”

    空见微怒,出言喝道:“居士此言毫无道理,我与师父时时遵守清规戒律,日日诵读经书,何来穿肠过之说?”

    释法唱了声佛号,面无表情。

    霍弃疾看向空见问道:“见有所见,心有所想,吃与不吃,穿不穿肠又有何区别?”

    空见似是被戳中痛处,怒道:“一派胡言,你一个红尘中人,又岂能与出家之人言谈佛理?”

    释法看向空见说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空见闻言,对师父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谢师父提醒,是空见着了相了。”

    释法点头,然后转头看向霍弃疾,

    “居士不是出家人,莫谈方外事,既然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便以江湖的规矩去办如何。”

    “哦?大师还是江湖中人?那又何来出家一说?”

    释法微微摇头,

    “出家为我之果位,入世为渡人间苦难,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佛在心,又有哪里不可去的?”

    霍弃疾笑道:“那鄙人就以江湖中人身份邀请二位大师饮上几杯?刚巧本人与西凉王相熟,可以此借花献佛,还请二位高僧万万不要

    推却。”

    空见怒道:“师父,这厮欺人太甚,何须再与他多言,先拿下这个割鹿楼嫌疑再说。”

    释法运功于全身,开口说道:“居士,既然如此话不投机,那别怪老衲无礼了。”

    霍弃疾笑道:“佛有二法,一言佛说,一法为佛怒,那便让霍某领教一下贵派的无上神功。”

    空见早已忍耐不住,运转本门明王诀,一记伏魔印向着霍弃疾砸去。

    霍弃疾避也不避,只是抬手一掌拍向空见。

    被一掌震飞的空见并未受伤,只是面上阴晴不定,此人果然如师伯信中所言,那般厉害。

    释法“阿弥陀佛”一声之后,开口说道:“以空见一人之力对战居士,倒是有些小瞧了玄一门的无上神功了,老衲也来领教一下,空见,动手。”

    说完释法欺身而上,袖袍飞鼓,双掌拍向霍弃疾。

    霍弃疾冷哼道:“早该如此。”

    右掌运功迎上释法的双掌,这时空见见机攻向后门大开的霍弃疾。

    本以为单掌可以逼退释法,再趁机反招伤了背后攻上来的空见,奈何释法此招古怪的很,竟然拼大力吸住自己的单掌,以此来给空见创造伤了自己的机会。

    情急之下,霍弃疾十成内力功力喷涌而出,释法被反震而出,嘴角溢血,而空见的伏虎印却已砸在他的后背之上。

    内力运转,聚于中招之处,霍弃疾硬抗下空见的全力一击。

    喉咙一甜,他顺手反拍。

    空见没想到霍弃疾中招之后还能打出一掌,情急之下以左掌接下。

    倒飞而出的空见左臂一阵剧痛,不出意外,应该是伤了筋骨。

    在空中翻转了几下卸下掌力,他捂着左臂盯着霍弃疾。

    释法没有再次出手,而是在旁悄悄运功调息。

    霍弃疾也没有再次动手,只是看着二人。

    体内太玄经流转全身,空见那一击让他受伤不轻,不过面对同样受伤的二人,他依然自信满满。

    释法调息了一下之后才开了口:“玄一门不愧是九大派之首,当初方丈师兄便败于令尊之手,如今我与空见二人联手竟然占不上半点上风。”

    霍弃疾缓缓开口道:“若是再战,霍某敢保证,你们二人必有一人会死,至于霍某伤到什么程度,便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释法苦笑道:“倒是我与空见学艺不精了,我二人本就是法堂之人,倒是算不上辱没了本门神功。”

    霍弃疾冷笑道:“辱没不辱没在你心中,又何必说出口来?王府我必然要去,不知二人是否还想再拦上一拦?”

    空见看向师父释法,释法摇了摇头。

    霍弃疾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释法见其离去,身形一晃,吐了一口鲜血。

    空见连忙上前扶住师父。

    释法摆摆手说道:“不碍事,不过是口瘀血,吐出来能好上一些,我受了些内伤,你怎么样?”

    空见左臂微垂,指尖可以微动。

    他用手臂搀扶师父,开口说道:“左臂小臂估计半年之内动不了了,想不到此人这般厉害,师父若是你我二人强留他的话,难道真如他所言?”

    释法摇了摇头说道:“至少他所言你我二人会有一人会死是真的,至于他,未必能活得下来。”

    空见刚想问那为何不再出手的时候,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之处,便不再言语。

    释法说道:“走吧,我们快离开西凉城,不然你我恐怕凶多吉少。”

    空见一惊,确实如此,便与释法向着城门方向奔去。

    城墙虽高,却挡不住两位武林高人。

    不多时,城中热闹起来,城中出现几队兵马,开始四处搜查。

    有那累了一天刚欲入眠的男人,听着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在自家房中小声骂骂咧咧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只是瞅着婆娘看自己的眼神,这骂声便消失在不断喘息的大被之下。

    霍弃疾吃着上官子陌亲手给割下来的羊肉,冲着西凉王一举手中的酒坛子。

    西凉王哈哈大笑,直呼,“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酒肉穿肠过,老僧被赶跑。

    西凉王豪饮一口,开口问道:“当真被你给打跑了?

    霍弃疾慢慢的喝着酒,开口说道:“你派出去的人,怕是无功而返了,老一点的释法受了内伤,年轻一点的空见左臂暂时废了。”

    上官子陌又给霍弃疾割了一大块肉放在盘中,拿起小刀边割成小块儿边问道:“霍大哥,你受的伤重不重?要不别喝酒了。”

    当霍弃疾出现在篝火前的时候,西凉王一惊,赶忙看向四下。

    霍弃疾的嘴角有血迹。

    他告诉西凉王,释空寺两个僧人已经受伤,并让西凉王帮忙弄一些治疗内伤的药。

    西凉王赶忙下令,命人去追两位“高僧”下落,要求是,死要见尸。

    药已经命人给熬上了。

    霍弃疾看着已经长大的丫头,笑着说道:“不影响喝酒,不过挨的那一下子,确实很疼,喝几口酒,刚好能缓上一缓。”

    上官子陌就那么蹲在霍弃疾身旁,双手托腮,看着这个十多年未见过的男人。

    霍弃疾问道:“你就不问问小元夕吗?”

    上官子陌有些出神,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童言。

    她已长大,他也归来。

    “啊”了一声之后,她小声说道:“那个小屁孩儿啊,霍大哥,你给他送回家了么?”

    西凉王是知晓元夕身份的,那个小家伙,他当初见了也是很喜欢,自己的王妃,可是央求他把孩子留在西凉王府的。

    只是有些事情,没法跟自己的婆娘说。

    他放下酒坛子,看向霍弃疾。

    霍弃疾笑道:“他啊,在看天下。”

    “看天下?怎么看?”

    上官子陌歪着头问道。

    霍大哥似乎有种魔力,让她很着迷。

    霍弃疾笑着说道:“用眼睛看,用心看。”

    说完他看向西凉王,继续说道:“您放心,元夕一人在巴州,那边我有人在暗中关注着他的消息,若有意外,会有人帮助他,也会告知于我。”

    西凉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上官子陌倒是有些好奇,为何爹爹关心那小子的下落。

    眼珠子一转,她心中想到,难不成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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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风云录介绍: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人之一生都是一个寻求的过程。看少年元夕,在他的人生旅程之中,他得到了什么,他错过了什么,他失去了什么。灯火阑珊处,真的就是终点么?九州风云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州风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州风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