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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风云录全文阅读

作者:炭雪小蛟龙     九州风云录txt下载     九州风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点睛

    二龙山因草寇而得名,原本被附近的当地人叫做大北山,后来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对双胞胎兄弟,习得一身好武艺,收服了附近几处山贼土匪,在大北山占山为王,改名二龙山。

    袁来袁去兄弟自称龙头,不分大小。

    李三儿到了山寨门口,双手杵着膝盖,弯着腰喘着粗气。

    寨门前守卫见来人,持着长枪上前来盘问,走进一看,开口说道:“呦,这不是投靠了黑风岭的李三儿兄弟么,怎么,这是替你们大当家的送信来了,还是在那边吃不到肉又跑回咱二龙山喝汤来了?”

    李三儿抹了一把汗说道:“别磨叽,你知道个屁,老子去黑风寨是龙头安排的,快带我去见龙头。”

    那人将信将疑,看着李三儿就只身一人,也不像是在说假话,便说道:“有什么话你去跟龙头说吧,照规矩,我可得搜你的身。”

    李三儿的气缓得差不多了,说道:“要搜身就赶快点,别耽误了我的要事。”

    那人上前随便在李三儿身上摸了几把,便说道:“你快进去吧,路你都熟,也不用我带路。”

    李三儿嗯了一声,便快步向寨子里走去。

    袁来与袁去正在喝酒,袁来开口道:“老二,你说那么一大批货,就让他黑风寨给吃了?”

    袁去喝了口酒,夹了块肉放入口中,边嚼边说道:“那可不,老二,要说还是他黑风占了大便宜,人家山头在那摆着,咱就是想吃也吃不到。说起来也好笑,那护卫帮跟这姓张的有多大仇啊,把消息透露给黑风寨不说,还派人给咱们二龙山送信,依我看呐,那牛角山怕是也给送去消息了。”

    二人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分出个老大老二来,最后都以老大自居,三十多年过去了,也就这么叫过来了。

    袁来捏了一粒油炸花生扔到嘴中,哼了一声说道:“听说是那姓张的做买卖太精,护卫帮的人赚不到大钱,便怀恨在心,碍于他们护卫帮的声誉不敢如何,如今那姓张的撤了在荆州的买卖返回巴州,正好借咱们的手让那姓张的长长记性。”

    袁去扯了一根鸡腿大口撕咬着,吞咽了一口,又顺了一口酒下去,打了个嗝说道:“这么说来,那姓张的也没什么人能护得了了,巴州那帮护卫帮的只怕也不会也无人愿意接下张家这趟买卖,如此说来,他石一刀可真是捡了大便宜了。”

    同样扯了一根鸡腿的袁来边啃边说道:“我记得你放了一个探子去黑风寨了吧,叫什么三儿来着?”

    袁去喝了一口酒说道:“李三儿,是个挺机灵的人,送去有小半年了吧,咱家这山头保不齐也有黑风寨和牛角山的人。不过这次黑风寨宰了这只肥羊之后,保不齐那李三儿就真的成了他黑风寨的人了,咱们这当山贼的,哪个不是为了能吃香的,喝辣的。”

    在这喝酒的功夫,有人来报,“禀告龙头,那李三儿回来了。”

    兄弟俩一对眼,这人可真不禁念叨,袁来说道:“让他进来吧!”

    在门前本欲整理一下衣衫的李三儿想了想又悄悄地抹了抹脸,这时有人出来说道:“三哥,龙头让你进去!”

    李三儿进门之后看见正喝酒的二人,连忙上前一抱拳说道:“见过两位龙头,李三儿我不负二位龙头重托,带着好消息回来了。”

    袁来笑道:“呦呵,快说来听听,难不成是黑风寨碰上硬茬子了?”

    李三儿一愣,随即满脸佩服道:”不愧是龙头,一下子就猜中了,我赶回来就是要告诉两位龙头这事儿。”

    袁去跳起身来说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快说来听听!”

    李三儿便把冯三鞭被擒,石一刀与元夕比武一事详细描述了一遍,说完之后他喘了口气,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冯二寨主带我们归寨的时候,我趁机跑了回来,为了能让咱们二龙山有准备的时日,我这一路上都没怎么歇息,按照我的估计,现在这商队也就刚到响水镇。”

    袁去看了袁来一眼,“老二,机会来了,干不干?”

    袁来皱着眉,扫了眼在下面舔嘴唇的李三儿,随手拎了一坛子酒放在一旁说道:“李三儿兄弟辛苦了,这酒你先拿去喝,另外去伙房,让做饭的老王头给你弄只鸡吃,等这票买卖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三儿上前,小心地抱起那坛子酒,连声说道:“谢龙头赏酒,那小人这就下去了。”

    袁去说道:“李三儿,干得不错,快去歇着吧。”

    李三儿抱着酒美滋滋地去了伙房。

    袁来说道:“老二,那石一刀的功夫可是不弱啊,你我兄弟联手与他对敌不过是占了些上风而已,那少年能胜了石一刀,只怕你我联手未必能占得到便宜。”

    袁去 舔了舔嘴唇说道:“老二,你怎么这般窝囊!咱们是什么?咱们可是山贼,打劫的,我说那石一刀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跟那什么少年比武,咱们山头这么多人是吃白饭的么?咱提前做好准备,设下埋伏,见到他们来了,什么话也不用说,直接抢就是了。”

    袁来一拍脑门,说道:“对呀,对呀,老二,还是你脑袋灵光,你看我,方才听李三儿那么一说,我还想着比武的事儿呢。咱们可是强盗,比什么武,呸,是那石一刀老匹夫误我。”

    袁去拎起酒坛子与袁来对撞了一下,二人痛饮一大口,大笑道:“干了!”

    肉都送到家门口了,岂有不吃之理?

    ——————————

    洛月城,正南门,守城门的小统领莫里青向着远处望去,有一支庞大的车队向这边缓缓走过来。

    他定睛仔细查看,车队正中那辆马车竟然是五驾马车。

    随行士兵所举旗帜写着一个大大的“袁”字。

    天子不出门,诸侯当道。

    如今这洛月城的人都知道,大晋的天怕是要改了姓氏了,并肩王袁世信身兼相国一职,在洛月城发号施令,国师霍星纬只是在旁辅佐,大有袁氏取代司马氏之意。

    只是不知为何,那位已经成年的司马文德依然好好地坐在那龙椅之上,并肩王依然对其行君臣之礼,不过国事皆由相国与国师处理。

    如今所谓国事,不过是豫、扬二州之事而已。

    见是并肩王府车驾,莫里青连忙跑下城门楼,五架马车,那是诸侯王的驾乘,可如今并肩王人在洛月城之中,那这马车中人只能是并肩王世子,袁秉德了。

    这可是大事,怠慢不得,莫里青连忙与守城士兵准备一同跪迎,却未曾想洛月城戍卫统领王坚竟然带了一队人马来到了城门前。

    车队临近城门时停了下来。

    王坚带人出了城门,距袁府车驾五十丈处,王坚下了马,只身上前。

    临近驾前王坚抱拳行礼问道:“洛月城戍卫统领王坚奉国师之命,前来迎接世子,公主进城。

    马车内

    ,袁秉德眉头微皱,随后面色恢复正常,对着身旁有些倦意的司马若兰说道:“兰兰,洛月城到了,入了城我们先到相国府暂歇,然后我再安排你进宫去探望太后。”

    司马若兰玉手轻抚着额头,依靠在袁秉德身上,轻轻点头。

    袁秉德没有下车,只是淡淡说道:“那就谢过王统领了,本世子此次前来,并未带多少人马,随行者多是服侍公主之人,公主贵为千金之躯,这些随行人员少不了的,还望王统领行个方便。”

    王坚扫了一眼车队,人虽不少,除了少许护卫,其他人看起来确实像杂役人员,便说道:“世子说笑了,还请世子与公主进城。”

    说完王坚转身,上马之后一挥手说道,“走,护送世子公主去相国府。”

    王坚带人在前,袁府车驾随后慢慢跟着,入了城之后直奔相国府。

    城门楼上,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袁府的车队。

    到了相国府之后,王坚说了声告辞之后,便带人离去,而这位世子,自始至终都未下车,甚至连面都未露上一面。

    洛月城戍卫统领的身份还是值得身为世子的袁秉德见上一面的,不过在袁秉德眼里,这位统领只怕是做不长了。

    相国府门打开,出来一位老者,是袁世信贴身管家,袁忠。

    小跑到车驾前,袁忠忙说道:“老奴袁忠恭迎世子、公主殿下。”

    马车门开,袁秉德先走了出来,笑着说道:“忠伯,好些年没见了啊!”

    说完他冲着车内招手,袁承志也跟着出来,下了马车。

    袁承志拉着袁秉德的手,冲着袁忠笑了一下,乖巧地喊了句:“忠爷爷!”

    袁忠打量了两眼连忙说道:“老奴见过小世子殿下,小世子都这般高了啊!”

    袁秉德拉着袁承志上前几步,笑着说道:“忠伯可是老了啊!”

    袁忠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让殿下见笑了,老奴如今老眼昏花的,不知道还能服侍王上几年了。”

    有侍女上前,迎接公主下车,扶着侍女下了马车之后,司马若兰冲着袁忠笑着点了点头。

    袁秉德说道:“忠伯,走吧,那些排场都别讲了,咱们入府,我也好些年没见到父王了。”

    袁忠笑着说道:“世子,公主,小世子殿下,快请。”

    一行人进了相国府。

    入了府之后,袁秉德与袁忠在前,袁承志陪着娘亲在后。

    袁秉德低声问袁忠:“忠伯,我给父王的信,父王收到了吧!”

    袁忠点了点头说道:“王上已经吩咐下来,全凭世子安排。”

    袁秉德点了点头说道:“忠伯,那几位您就多费心一下,好生招待一番。”

    袁忠低声说道:“世子殿下折煞老奴了,这本就是老奴分内之事。”

    袁秉德笑了笑。

    袁世信已经接到下人通传,坐在堂中等着袁秉德一行人的到来。

    袁秉德入门之后,便见到了端坐在主位的袁世信,站在门前稍等片刻,待爱妻司马若兰,儿子袁承志皆入门之后,袁秉德在前,携妻儿一同上前,对着袁世信行礼。

    袁世信站起身来,笑道:“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小承志,快过来,让爷爷好好瞧瞧!”

    袁承志看了袁秉德一眼,袁秉德笑着说道:“怎么,几年不见爷爷,还生疏了?”

    袁承志吐了个舌头,上前站在袁世信身旁,低声说道:“爷爷,孙儿可想您了。”

    袁世信哈哈大笑道:“乖孙儿,爷爷也盼着你们来!”

    说完袁世信冲着司马若兰说道:“若兰啊,太后病情渐稳,你莫要太过担心,等我安排一下,你便可入宫去探望太后。”

    司马若兰施了一礼说道:“若兰谢谢父王,不知,不知如今相乐可好?”

    司马相乐是司马若兰的亲弟弟,虽然她不关心家国大事,可身为长姐的她,还是很想知道弟弟的近况。

    司马相乐被废之后,一直在王城之中。

    袁世信眉头微蹙,随后大笑道:“若兰你关心弟弟,情有可原,废帝如今人在宫中,并未受过什么委屈,毕竟他是当今圣上的父亲,曾经大晋王朝的天子。你进宫之时,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司马若兰眼中泛着少许泪水,司马相乐被废一事,她心中饱受煎熬,好在如今坐在龙椅之上的,是她的亲侄子。

    袁世信见状心中有些不喜。

    大手拍了拍袁承志的肩膀,袁世信笑道:“好孩子,这身子骨不错,课业可有拉下?”

    袁承志一挺胸膛说道:“爷爷放心,孙儿读书勤勉,从未懈怠。”

    袁世信笑了笑,对着袁秉德使了个眼色。

    袁秉德对着司马若兰说道:“兰兰,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说完他又对着袁承志说道:“承志,去,送你娘亲休息。”

    司马若兰给袁世信行了一礼说道:“父王,媳妇儿先行告退!”

    袁世信点了点头。

    袁承志晃着袁世信的胳膊说道:“爷爷,待会儿孙儿再来陪您。”

    袁世信掐了掐袁承志肉乎乎的脸蛋说道:“好,好!”

    待二人出了门之后,袁世信一挥手,在门口候着的袁忠将门关上,守在门外。

    袁世信背着手问道:“此事你有多大把握?”

    袁秉德上前一步低声说道:“父王,若是做了,就是十成。”

    袁世信盯着袁秉德,点了点头说道:“不愧是我袁世信的儿子,今后这天下,是你们的天下了,父王老了。”

    袁秉德眼中精芒一闪说道:“孩儿保证,父王有坐在龙椅上那一天。”

    袁世信笑了笑。

    龙椅坐上去还不简单?坐得稳才难。

    ————————————

    响水镇离二龙山约有一日半的路程,过了二龙山之后,还要走上近两日半的路才能抵达下一个镇子。

    第一晚,一夜无事。

    第二日临近晌午,商队渐渐靠近二龙山。

    与黑风岭不同,此时官道一侧是河滩,另一侧是山。

    元夕一伸手,车队停了下来。

    这是他与张仲谦商量好的,临近晌午,日头正足,他们靠河边休息。

    众人赶着马车走下官道,去往河边,而元夕,陈岁岁,则守在官道之上,盯着另一侧的山。

    陈岁岁问道:“元大哥,你说他们在里面么?”

    元夕点了点头道:“打我们从响水镇出来,只怕就被二龙山的人给盯上了。”

    陈岁岁看了看不远处的山头,俯身捡起一块儿石头,抛了过去。

    袁来袁去分别带了一帮人埋伏在山林之中,按照他们的计划,要给商队来个前后包抄。

    趴在草丛里的袁来皱

    着眉头,看着拐向河滩的商队。

    这大白天的不抓紧赶路,也不是休息的时候啊。

    都在这里趴了一个多时辰了,好不容易把目标盼来了,只是这目标好像没有按照设想的那般继续前行。

    袁来选的这个位置不是最佳埋伏点,就是为了等商队过去之后,在后面跟上。

    袁去带人埋伏在三里开外,那里的位置正合适。

    一旁人小声问道:“龙头,要不要告诉那边的龙头一声?看这样子,他们是要在这里歇脚,我们正好在此冲出,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袁来又悄悄看了眼那边,见几辆马车都已走下官道,到了河边,只留两个少年在官道上向着这边看。

    难不成自己的埋伏被人发现了?

    从山上到官道上可有近一里的距离,自己这边树多草盛,藏得又好,如何会被发现呢。

    也许只是在那望风吧。

    “李三儿,李三儿!”

    袁来轻声呼道。

    李三儿就藏在袁来附近,闻声悄悄摸了过来,“龙头,什么事儿?”

    袁来压着嗓子问道:“你看看官道上那俩人,有一个是不是你说的,武功不错的那个!”

    李三微微探头,定睛一看。

    “哎呀!”

    一块儿石头正巧砸在他的头上,他捂着脑袋躺了回来,哭丧着脸说道:“龙头,是,是的,他们发现咱们了,我被暗器打中了。”

    幸好陈岁岁拣的石头也就只有核桃般大小,不过是随手一丢,不然这李三儿的头只怕会开了花。

    就这样,他也觉得有些迷糊,恍惚间好像要在头上生出个角来。

    袁来看着捂着头哭丧着脸的李三儿,骂了一句“废物!”

    在他看来,是李三暴露了。

    大喝一声,

    “兄弟们,抄家伙,给老子上,干了这票,咱们一年吃喝不愁了。”

    说完长啸一声,带着众人冲了出去。

    袁去百无聊赖地嚼着杂草,就等着袁来给出信号杀出去,这时他听见了袁来的长啸声,便大喊一声说道:“弟兄们,给老子上!”

    只是冲到官道之上也未见到人影,袁去纳闷,那边发的这是哪门子信号。

    这时有人眼尖,发现有人向着这边跑来,边跑边喊到:“龙头,在前面,前面。”

    来人正是捂着头的李三儿。

    袁来说冲的时候,他喊了一嗓子,“龙头,我去给龙头报信儿。”

    正往前冲的袁来没有理会他。

    陈岁岁一愣,自己不过是随便扔了块儿石头,怎么就砸出这么多人出来了。

    一脸吃惊的他望向元夕,“元大哥,我是不是惹祸了?”

    元夕掏出了装着花生米的袋子,笑道:“岁岁啊,你很适合打猎啊!你看好了,我是怎么打猎的。”

    说完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便屈指开弹。

    陈岁岁只见元夕站在那里不过是挥手弹了几下,便有一颗颗花生粒破空飞出,有人应声而倒下,躺在远处哀声不断。

    袁来没冲在前面,他手持双截棍在等着兄弟过来,以他一个人的能耐,可没胆量去单挑那个少年。

    只是自己这边人却像是被那人施了法术,那少年比划几下子,自己这边便有人倒了下去,三十多个兄弟,这会儿功夫就倒下七八个了。

    他娘的,老二怎么还不过来,又不是比谁慢的时候,就不能快点么?

    冲到一个倒下的兄弟身边,他揪着领子问道:“怎么回事儿?”

    那人捂着膝盖说道:“龙头,腿,我腿被打伤了。”

    袁来一摸小腿,那人“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冷汗直冒,说道:“龙头,我这小腿快要断了!”

    元夕出手分寸拿捏得极好,他的花生粒并未攻向要害之处,所有中招之人,不过是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而已,别看这人腿疼得厉害,但其小腿骨其实未折。

    袁来骂道:“死不了,叫唤什么?老子方才摸了,没折,这点疼都忍不住?”

    往远处张望了一下,见一群人冲了过来,他心中一喜,便冲着那边冲了过去,手中的双截棍抡得滚圆,护着周身。

    元夕盯着这伙山贼,手上动作不停,却未发现双胞胎兄弟。

    这时他也发现那边又冲过来不少人,看样子有三十几号,他也看见了抡着双截棍的袁来。

    又弹出几颗花生粒之后,他随口对陈岁岁说道:“岁岁,快,去那边,看见抡双截棍的那人了没有,你去截住他。”

    陈岁岁低喝一声“好!”便飞掠而出。

    又掏出一把花生出来,他见这边所剩人不多,便没有继续弹,而是冲着河边喊道:“小非,剩下几个人留给你练手,记住了,别弄死人就行。”

    在马车后藏着的成是非眼见元夕弹得过瘾,心中早痒痒了,握着雁翎刀跳出来大声说道:“元大哥,交给我吧!”

    元夕人影一闪。

    袁来所带之人就剩下七八个站着的了,见自己兄弟一个一个躺下,他们都先躲在树后不敢向前冲,还有三四个眼尖的,早在几个兄弟中招的时候,也假装中招躺在地上“哎呀哎呀”的。

    见那少年冲着那边闪去,有人喊道:“兄弟,快上,那人去那边了,咱们赶快去抢。”

    大不了抢了些财物就跑,谁还回他二龙山呢。

    十来个人向着跳出来的成是非冲了过去,本来还气势非凡的成是非有些慌了神,结结巴巴的冲着张仲谦说道:“姐,姐夫,快,快出来,该练功了!”

    陈岁岁身法不慢,袁来觉得有人快追上了自己,便回头一看,见是另外那个少年。

    手握短剑的陈岁岁又提了口气,脚尖一点地,飞身翻越,反握短剑一横,截在了袁来身前三丈处。

    袁来二话不说,抡着双截棍就向陈岁岁头上招呼。

    陈岁岁瞳孔微缩,随即一笑,短剑并未出鞘,只是轻轻一挡,袁来这招便被挡住。

    陈岁岁等着眼前之人变招,却见那人将双截棍抡得虎虎生风,密密麻麻的棍影笼罩着周身上下,却并无一招攻向陈岁岁。

    还可以这么打架么?

    就在陈岁岁与袁来交战的功夫,元夕已经飞掠到袁去这边,看着快冲到跟前的三十多人,他眉头一皱,屈指一弹,却只弹出一颗花生粒。

    袁去见大哥被人拦下,心中焦急,他们兄弟所练武功,二人配合威力才是最大,袁来主防,他主攻。

    招呼着众人向前冲,他第一时间就要去与袁来汇合。

    突然心头一惊,袁去来不及反应,迅速横剑挡在身前。

    一声脆响,袁去手中长剑落地,他捂着左眼,倒了下去,满地翻滚。

    剑身之上,有一个花生粒大小的窟窿。

第六十二章 画中划

    袁去左手捂着左眼,指缝中渗出血水来。

    疼,是那种连带着整个脑瓜壳钻心的疼痛。

    袁去在地上滚来滚去。

    此刻,他恨不得自己昏死过去。

    可惜,此刻的他很清醒,非常的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这只眼睛是废了。

    见龙头倒下,在那里,众人不再上前,也不敢上前。

    有几人围了上来,见龙头这般惨状,也是束手无策,杵在那里干着急,还有几人横着刀盯着那少年。

    这时有人赶忙上前,扒拉开众人,蹲在袁去身旁,用手中大刀在自己衣服上划拉几下,扯下几根布条 子,低声说道:“龙头,我给你包一下吧。”

    此人略懂一些医理,山中谁有个跌打扭伤什么的,都是他给处理。

    疼痛难忍的袁去,努力睁开另外一只眼,死命咬着牙用另外一只手在胸前摸了几下,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纸包来,递给那人,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把,把这个药,啊~”

    他一声低吼,那人接过纸包,连声说道:“龙头,你忍住,我这就给你包扎。”

    转头对旁人说道,“快,快去寻一根短棍过来。”

    有人转身,快速去一旁砍了节比拇指粗些的树枝削净了枝杈递了过来。

    蹲在袁去身前那人接过树枝,递过去说道:“龙头,忍着些吧!”

    袁去接过树枝,塞入口中,用牙咬着,点了点头。

    松开左手,围观众人一见这血肉模糊的左眼,后退了几步,虽说都是在刀尖上讨生活的,可这般惨状,却是头一次见。

    那人忍着犯呕之感,仔细查看袁去的左眼,发现袁去的左眼里嵌着一个花生粒大小的东西,应该是那少年发出的暗器,他皱着眉说道:“龙头,伤口暂时不能处理,我先给您敷药,包扎一下,把血止了再说。”

    咬着短棒的袁去点了点头。

    磨成粉末的金创药洒在伤口上,咬着牙的袁去双手紧紧握拳,额头青筋暴起,双臂抱在一起,手指扣着自己的小臂,蜷缩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喉咙中发出阵阵低吼,用力过猛的袁去牙龈已经渗出血丝来。

    那人手上动作加快,麻利地给袁去头上缠上几道,包扎上伤口,又缠了几下之后说道:“龙头,事不宜迟,你得赶紧回寨子。”

    袁去吐出满是齿痕的木棒,又呸的一下吐了口血水,喘着粗气问道:“那人呢?”

    有人说道:“龙头,他没再动手,兄弟们也,也……”

    稍微缓过一些劲儿来的袁去被人扶起来,慢慢睁开右眼,视线有些模糊。

    元夕击中袁去左眼之后便没再上前,因为其他人都停了手,他也懒得再出手。

    二龙山的土匪,比起黑风寨来,可以用穷凶极恶来形容,在响水镇的时候,他们就听说过有关袁来袁去兄弟的事情。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在元夕眼中,这袁来袁去兄弟与山中野兽没什么区别,但是他还是没有下得了杀手。

    不知为何,他就是下不去手,所以他只是伤了袁去,这一下子,袁去至少要半年才能恢复过来,还少了一只眼睛。

    他不想岁岁归家途中生出意外。

    袁来还关在自己用双截棍抡出来的金钟罩之中,而陈岁岁干脆退后几步,看着将自己护得密不透风的袁来。

    袁来心里苦啊,自己不善攻击,方才那少年随便就挡住了自己的攻击,只好用这个笨法子,争取等到老二来与自己汇合。

    陈岁岁有些无聊,可是元大哥给自己的任务就是截住这人,他又不能走开,便时不时地刺出几下子,让那人抡棍子更卖力一些。

    元大哥那边似乎并未传来打斗声,陈岁岁趁机回头看了一眼。

    已经很累的袁来一看,你小子可真托大,真当老子是缩头乌龟不成,手中招式一变,转守为攻,一棍向着陈岁岁头上砸来。

    元夕正看向陈岁岁,那边打斗场景他都觉得好笑,再过一会儿那人怕是自己累输了吧。

    眼见陈岁岁看了过来,他刚要招呼陈岁岁过来,便见袁来手中变招。手指微动,却并未射出花生粒去。

    因为陈岁岁已经出手了。

    陈岁岁脚步微动,身形一侧,躲过袁来攻击的他随即左手一抓袁来右臂,右手短剑带鞘击中袁来腹部。

    吃痛的袁来身子弓成大虾状,倒退了几步,双截棍脱手,双手按住肚子,跪在那里。

    陈岁岁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自己下手太重了。

    要不是不舍得用剑去挡袁来的双截棍,他其实可以先用剑挡住袁来的攻击,再伺机抢过对方兵刃。

    陈岁岁看了眼地上的双截棍,想了想,俯身捡了起来。

    还对袁来说道:“这个我拿走了!”

    疼得说不出话来的袁来最恨一个人。

    狗日的李三儿。

    陈岁岁将双截棍插在腰间,握着短剑向元夕走去。

    成是非那边他看了,战斗早就结束了。

    成是非有些傻眼了,对着眼前受伤较重的人说道:“你怎么这么不禁打啊,就这点儿本事,你还来当山贼?我要是知道你这么不中用,我就不用这么大劲儿了。”

    这人也是倒霉,见成是非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举刀就砍了过去,成是非不过是用手中的雁翎刀一挡,反手一击开岩掌便打中那人胸膛。

    那人喷了一口血出来,倒飞出去,肋骨好似被打折了。

    现在的少年,劲儿都这么大么?

    其他举刀正冲之人见状,犹豫了一下,便丢下这人,跑了。

    那人捂着胸口,求饶道:“这位少侠,小的要是知道您是位高手,我哪敢出手啊。”

    用衣袖蹭了蹭嘴角溢出的血,他哭丧着脸说道:“小的上山不过半年,也没什么机会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这次听说有肥羊,便寻思立个大功,这不才冲到最前么!”

    成是非也懒得听他编故事,反正自己也不能要人命,便挥挥手说道:“你走吧,别在这碍小爷的眼了。”

    那人称谢之后,连滚带爬地跑了。

    元夕冲着走过来的陈岁岁伸了一个大拇指。

    陈岁岁抓了抓头,憨笑了一下。

    元夕手中还剩十几粒花生粒,扔进嘴里一颗,见陈岁岁已经走到跟前,便把手伸了过去,冲着掌心努了努嘴。

    陈岁岁看了看元夕,又看了看元夕的掌心,咧嘴笑了,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放于元夕手掌之下。

    元夕手掌一翻,约么七八粒花生粒落入陈岁岁掌心。

    元夕攥起拳头,拇指轻轻一弹,一粒花生便落入口中,见陈岁岁只是收起花生,并未开吃,便问道:“岁岁,你不爱吃?”

    陈岁

    岁张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那几颗花生,又看了眼元夕说道:“元大哥,这,这花生没洗。”

    元夕半张着嘴,眼珠子瞟向陈岁岁,却怎么也嚼不下去了。

    陈岁岁见状,嘴角挂笑,扔了一粒花生到口中。

    元夕瞪了陈岁岁一眼,笑道:“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啊!”

    陈岁岁有些赧然,随后说道:“有些玩笑不能随便开的,可元大哥当我是朋友啊,好朋友间开一下无伤大雅的玩笑还是可以的。”

    元夕笑着看着陈岁岁腰间别着的双截棍,问道:“岁岁,难不成你还习惯用双截棍?这种兵器可不像刀剑,拿起来就能打的。”

    陈岁岁把手中短剑别在后腰,抽出插在腰间的双截棍高兴地说道:“元大哥,这玩意应该能卖不少钱吧,这山贼打劫我们,被我抢了兵器,不过分吧。”

    元夕古怪地看了陈岁岁一眼,想起了初识陈岁岁的情形便明白过来了,他笑了笑说道:“不过分,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这根双截棍应该挺值钱的,不过我猜在你家那没人会买,不如到了春水城,看看有没有兵器铺子之类的,给卖了就是。”

    陈岁岁握着这根双截棍,双眼放光。

    能卖多少钱不重要,只要能卖钱就成。

    成是非见元夕二人走了过来,突然一转身,装作没看见。

    元夕见状与陈岁岁对视了一眼,这可不像小非啊。

    二人没有理会成是非,向着张仲谦那边走了过去,成是非一看二人没有搭理自己,连忙开口道:“元大哥,陈大哥,你俩,可真不够意思!”

    元夕转身笑道:“我们俩怎么不够意思了?说来听听!”

    成是非哼了一声说道:“出风头的事儿都让你俩做了,就留给我一个那么不禁打的货色,是瞧不起我么?”

    元夕笑吟吟道:“没错,我怕你被山贼头子给打哭了!”

    成是非一愣,随即气呼呼说道:“你,你欺负我,我,我不理你俩了!”

    陈岁岁一拉欲走的成是非说道:“小非,说起来,那土匪头子的功夫比你强不上哪儿去,不过实战对敌经验要比你强多了,元大哥让你打喽啰,不就是为了让你积累实战经验么!只是我记得元大哥留了十来个人给你练手,怎么就成了一个人呢?”

    成是非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那帮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还当山贼呢,起初见那么多人冲了过来,我还挺害怕的,结果,打第一个人的时候下手重了些,一掌给打吐血了,其他人就被吓跑了。”

    陈岁岁一听,冲着元夕笑道:“元大哥,看来我们俩都失策了,把小非摆在前面,只需出上几招,便能把人都吓跑了,好像比你的指法还厉害哦。”

    元夕手中还剩最后一颗花生,递给成是非说道:“给!”

    成是非捻起花生扔到嘴中笑嘻嘻说道:“这才叫有福同享呢,元大哥你说我方才厉害不厉害?”

    元夕笑道:“厉害,怎么不厉害呢,小非,经过这一站,虽然只是那么两下,你有没有发现你与人对战还存在一个问题呢?”

    成是非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好像知己好些,至于知彼,是根本不知。”

    元夕点了点头说道:“对,你差了些眼力,不能通过自己的眼睛去判断对手的情况,我相信这点成世伯也与你说过。”

    成是非嗯了一声,然后问道:“可是我如何才能提升自己的眼力呢?”

    元夕笑眯眯地说了两个字:“多看!”

    “多看?”成是非抓了抓头,自己也没睁眼瞎啊。

    陈岁岁在一旁说道:小非,你可以观察元大哥与我啊,还有张公子,车队的护卫,观察每个人的气息,步法,出拳时的动作,身法,这些都可以能成为判断一个人实力的因素。”

    成是非好奇道:“那陈大哥你呢?你怎么练会的?”

    陈岁岁说道:“我先生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我也只能观察先生,在我看起来,先生和元大哥还不太一样,有时候看不出来,就感觉和普通老者一样。后来遇见了你们,加入了咱们商队,我便观察着每一个人,连你我也有观察啊,虽然有时候我很沉默寡言,其实我在看你们的同时,也想加入你们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元夕,郑重其事地说道:“元大哥,谢谢你!”

    陈岁岁的话说得很突然,元夕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成是非在一旁打趣道:“都是好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也许将来我和元大哥也有用得着你的时候呢!”

    元夕笑着一搂二人肩膀,轻轻说道:“走吧!”

    好兄弟的肩膀,不只是靠的,还可以搂。

    ——————————

    阚画子出了城,去了庆阳镇。

    这何向风的本事他是真的佩服,四处安插棋子。

    笪守典他是见过的,反正他也不用去找别人,找老笪就行。

    敲开张府的门,出来一位小厮,打量着门外这个黑脸汉子,问道:“你找谁?”

    阚画子从怀中掏出一份拜帖说道:“我来拜访一下贵府笪总管,这是拜帖,还请小哥儿帮我转达!”

    张府很少来外人,那小厮狐疑地看了阚画子一眼说道:“那你等着吧!”

    便把门又关上了。

    阚画子闲来无事,便蹲坐着张府门前等候。

    有个乞丐端着只破碗,另一只手握着根竹竿刚好路过张府,见门前蹲坐着一个人,打量了一下,凑了过去问道:“兄弟,在这等着张府开门呢?”

    阚画子还第一次遇到乞丐与他搭茬,便应了句,“不错!”

    那乞丐看了看天色又问道:“你是第一次来张府吧?”

    阚画子扫了那乞丐一眼,点了点头。

    那乞丐又接着问道:“大兄弟原本是做什么的?”

    阚画子嫌乞丐身上有味儿,往一旁微微挪了两步,说道:“画画的!”

    不料,那乞丐见他挪地方便一屁股坐在他身旁说道:“兄弟倒是位讲究人,谢了啊,不瞒你说,咱俩一样啊,我与你是同行!”

    阚画子好好打量了一番那乞丐,问道:“你也会画画?”

    那乞丐笑道:“不会,我是写书的,这不都是靠着笔杆子讨生活的么,不过我写的书没人看,连个骂的人都没有,养活不了自己了,就只能靠大家救济了。”

    似乎要证明一下自己腹中有些文墨,他清了清嗓子吟道:“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大兄弟觉得我这首题为‘画’的诗作得如何?”

    阚画子歪头看向那乞丐,问道:“当真是你作的?”

    那乞丐跳将起来,说道:“小瞧人了不是,大兄弟,我看你穿戴还算整齐

    ,只怕是落了难,才和我一样,如今成为这吃百家饭的乞儿,可是你穿成这样哪能要到饭呢?再说了,张府开门往外送剩菜剩饭也不是这个时辰呐,我看你还算有点小聪明,知道把脸给抹黑了些,不然只怕你会饿死在这条街上。”

    阚画子站起身来,拍拍屁股,看着那个乞丐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子不是乞丐,那首诗也不是你作的。”

    这时,张府门开了,出来之人正是开门那小厮还有管家笪守典。

    那小厮一指阚画子说道:“大管家,就是这人。”

    笪守典上前说道:“画圣亲临鄙府,蓬荜生辉啊!”

    阚画子看着目瞪口呆的乞丐,笑着说道:“要不你还是写书去吧,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看上了你的书呢,总比要饭强。”

    说完冲着笪守典拱了拱手说道:“笪管家,好久不见!”

    二人入门,小厮关了门。

    那乞丐见门关上,跳着脚骂了一句,“瞧不起谁呢?老子这就回去要饭,不对要笔墨去,非得把老子那本书给写完。”

    说完,乞丐转身而走,嘴里嘀嘀咕咕的,“这书名叫什么好呢?老子喜欢青色,第一个字便是‘青’,我要富贵荣华,那便少不了‘玉’,青玉,青玉,”

    嘀嘀咕咕间看了看手中的破碗,便哈哈大笑道:“就叫‘青玉碗’好了,这名字,可真他娘的好听!”

    阚画子递进去的拜帖上面画了一幅画,还有简单几个字。

    画是何向风的令牌,字是“画师阚画子”这五个字。

    笪守典一看就明白了,忙出来迎接。

    笪守典吃的盐够腌几大缸子咸菜了,自然明白“画师”这几个字的意思,与阚画子进门之后只把其当做一名赫赫有名的画师。

    到了自己房间之后,笪守典刚欲行礼,随便坐下的阚画子一摆手说道:“老笪啊,无需这般,我不像你们楼主,没那么多讲究,坐下谈话便是。”

    笪守典笑着称是,正襟危坐在一旁问道:“不知画主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阚画子翘起二郎腿,伸出左手轻轻捋了捋头发,转头看向笑起来满是沟壑的笪守典,手又放了下去,轻咳一声说道:“老笪啊,我这次来,是告诉你一声,如今巴州这边,由我来负责。”

    笪守典眼睛微眯,没有说话。

    阚画子一笑,问道:“不信?”

    笪守典说道:“不敢!”

    阚画子看向人精一样的笪守典,右手轻轻拍着腿说道:“好一句不敢,老笪,你可比康康这婆娘强多了,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在这件事上诓你,这些都是主上安排的,想必不久你就能收到那意主的传信。不只是你这里,松竹馆我已经去过了,你与康姨暂时都将听命于我。”

    笪守典思忖片刻,起身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小人谨慎惯了,还望画主大人海涵。”

    阚画子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此事怨不得你,如今练剑的人在荆州,我临行前并未见到他,想必主上的命令也已到了他那里,你等上几日即可,最近我亦无事安排,不过我倒是想问一下,以他意主做事这般严谨,为何那次事件会出了岔子?”

    笪守典苦笑了一下说道:“不知道从哪里蹦出一个少年,出了手坏了咱们的行动。”

    “少年?可查清他的来历了?”

    笪守典皱着眉说道:“根据咱们军中的人打探来的消息,只是知晓这少年是某位隐世高人的弟子,其师身份不详,还练就一手厉害的指法,弹指飞石,威力不小。”

    阚画子在脑中过了一遍也猜不出巴州会有什么厉害的隐世高人,微微摇了摇头复问道:“这少年如今人在何处?可有接触?”

    笪守典回道:“这少年如今在城中云德武馆当一名教席武师,据我们的人送来的消息,那吕一平对这名叫元夕的少年还是提防得很,多次刺探过他的底细,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对这少年不再提防,而坊间多有传言,说那吕家大小姐,已经对元夕芳心暗许。”

    “吕关雎?”

    阚画子想起了那副“初见”还有那副“想”。

    这是要挖本画圣的墙角啊。

    笪守典说道:“没错,就是我们的目标,吕关雎。”

    阚画子嘴角微翘,冷笑道:“看来本大人要好好谋划一番了。”

    说完看向笪守典,问道:“如今平南城这边我们的人有哪些,不必细说,说大体即可。”

    笪守典斟酌了一番说道:“军中我们的人不多,吕一平治军严谨,我们渗透的人不多,但是关键棋子还有几个,尤其是其中一人,正是吕一平的近卫,素得吕一平信任,另外,城中新开一家武馆,是我们暗中支持的,以后可以通过武馆把我们的人,安插到军中去。据康姨所言,似乎薇薇姑娘已经对书院那群没脑子的书生下了手。”

    阚画子瞥了笪守典一眼,这一眼看得笪守典直冒冷汗,连声说道:“小的口误,南麗书院那几个小娃娃,哪里能和诗主与画主两位大人相提并论。就是给两位大人提鞋都不配。”

    阚画子点了点头笑道:“我可不是那么小心眼之人,只怕是此话被宁书生听了去,你会被他的软剑扎几个窟窿。”

    心中想到,你还不小心眼?谁不知道你画主大人对男对女完全两个样,尤其是见不得长相英俊的男子。

    笪守典嘴上笑道:“多谢画主大人海涵!”

    阚画子心中略有些计较,看来不日真的要去趟子阳城。

    随口问道:“那少年如今人还在武馆?人长得如何?”

    笪守典回道:“大人,不是小的夸赞那少年,此人生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比起大人来,只略微弱上一分。此时他并未在城中,据说是去了荆州,给卖布的张家做护卫去了。”

    阚画子笑了笑点头说道:“如此说来,他倒真的是个俊朗少年了,不过他不是武师么?怎么又干起护卫来了?莫不是缺钱?”

    笪守典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只怕是因为云德武馆的关系,不过那少年貌似真的缺钱,初入城时,只是穿着一身粗布衣衫。”

    阚画子点了点头说道:“我知晓了,看来真的是位隐世高人的弟子了,那他师父呢?人还在巴州?”

    笪守典摇了摇头说道:“不知为何,人已经离开巴州了。”

    阚画子越来也觉得此事有些意思,便说道:“你们还继续如此即可,好了,我可没姓何的那般兴趣,还戴个什么鹿面罩,记住了,我是画师,这庄园的真正主人依然是他意主。”

    笪守典说道:“小的明白!”

    阚画子说道:“本画师告辞,笪管家还请勿送。”

    笪守典开了门,二人出门之后,笪守典喊了一个小丫鬟过来,让其送阚画子出门。

    阚画子走时眼睛带笑。

第六十三章 阿弥陀佛 咱们来讲讲道理

    日沉西山,染红了一片云。

    通往释空山的路上,出现两个人影。

    正是从西凉城逃出来的释法与空见。

    二人与霍弃疾一战之后,未来得及养伤便急着向山门赶回来。

    空见还好一些,找了个树枝,从僧袍上扯下几根布条,把左臂给固定上,吊在胸前。

    释法所受内伤颇重,又无药石调理,加之这一路奔波,有些支撑不住。

    一阵猛咳之后,释法对着搀扶自己的弟子说道:“空见,快到了吧,暂且歇息一下,为师要运功调理一番。”

    空见看了看远处的山头,擦了擦汗,搀扶释法坐下,关切地说道:“师父,您没事儿吧?”

    释法摆了摆手,没有说话,盘膝而坐之后,开始运功调息。

    空见护在释法身旁,左臂虽说不那么疼了,可若不好好静养,他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

    盘坐了约么小半个时辰,释法长吁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微微摇了摇头,若不靠着自己深厚的内力强撑着,此刻的他只怕连路都走不稳了。

    盘坐在一旁的空见见师父打坐完毕,忙起身,用右臂搀着释法起身。

    看着单臂挂胸的空见,释法苦笑道:“这一路奔波而归,临近山门却不敢入,堂堂**堂首座及其首徒这般模样归山,为师汗颜。”

    空见见师父神情落寞,便出言劝道:“师父,佛祖讲经,可会在意座下弟子衣着相貌?”

    释法叹了口气说道:“终究是误了师兄的大事啊。”

    空见知道此事干系甚大,皱了皱眉问道:“师父,那西凉王不会对咱们释空门如何吧?”

    释法按住嘴轻咳几声,喘了口气说道:“此事为师也拿不准,不然你我也不至于如此这般辛苦往回赶了,不过若是西凉王当真要对我山门下手,他们应该会赶在我们之前来到释空山才是,看路上这般踪迹,似乎不像。”

    空见点头说道:“师父所言甚是,看来我们还有时间。”

    释法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山门已在眼前,释法不再强行运功施展轻功身法,只是加快步子,向着释空山的方向走去。

    自从霍弃疾离开释空门之后,空闻一直心有遗憾,不能与之拿上兵器好好打上一场,拎着武棍巡视众武僧习武的他一时技痒,便自己耍起棍法来。

    一棍砸地之后,传出一声巨响,空闻收了武棍,看了看地面。

    好在山门前的练武场并未以青石板铺面,不然空闻还得做那搬运石板的苦工。

    众武僧早已习以为常,空闻师父身为总教头,功夫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本欲转身回山门去饮上一瓢凉水,空闻听见登山路那边传来动静,便拎着棍子走了过去。

    临近一看却发现是释法师叔与空见师弟。

    见二人似乎是受了伤,他连忙上前。

    “见过师叔,师叔,这是怎么回事儿?”

    一旁空见单臂行了一个佛礼说道:“见过师兄!”

    释法说道:“此处不是叙事之地,你与我们一起,去见掌门师兄吧!”

    空闻见释法面色不佳,嘴唇发白,应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便说道:“师叔,我来背你。”

    说完把手中武棍递给空见,半蹲在释法身前。

    释法也想快些见到住持,就没有客气,便伏在空闻身上。

    空闻说道:“师叔,您趴好了!”

    说完便快步向着山门走去,空见在后面紧随。

    空闻步伐虽快,趴在他后背上的释法却被背得很稳。

    释法问道:“空闻,可有人来咱们释空门?”

    空闻边走边边答道:“几日前,玄一门的霍弃疾来过,他下山之后,便再无人来咱们释空门。”

    空闻随即问道:“师叔问这何事?”

    背上的释法苦笑了一声说道:“我与空见便是被那霍弃疾所伤。”

    空闻脚步一顿,随后没有继续问话,直奔掌门方丈禅房而去。

    ————————————

    终于到了石昆城。

    有三个人觉得这段路走得这般漫长,有一位姑娘却是没坐够马车。

    公孙日月看这小光头邢云旗很顺眼,若不是他也坐在马车中,公孙日月只怕要把马车拆成四面漏风的了。

    只是这孩子一口一个“公孙大哥哥”让他心中有些不爽,这不是比他师父小上一辈儿了?

    尤其郡主,竟然还想让那孩子管她叫姑姑,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郡主又不乐意了。

    霍弃疾本欲骑马,是上官子陌不让,说他重伤未愈,不宜骑马,而邢云旗也扯着他的袖子央求他,说自己不敢单独和郡主大老爷同坐一辆马车之中。

    上官子陌觉得这孩子还是机灵得很,只是他喜欢排辈分这个事,让人头大。

    什么姑姑是爹爹的妹妹,怎么能这么算呢?又不是亲的。

    抵达石昆城之时,接到消息的上官子明已经亲自带人在城门外迎接自己这个小妹妹。

    公孙日月跳下马上前见礼,“卑职公孙日月,见过世子殿下。”

    上官子明笑道:“日月贤弟无需客气,一路上辛苦了。”

    说完盯着马车看,却未曾想马车先下来一位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男人,随后又跟着下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还是个小光头。

    正疑惑间,上官子陌也下了马车,正冲着这边挥着手在那甜甜地笑。

    看向公孙日月,上官子明问道:“日月贤弟,这是怎么回事儿?王府还缺一辆马车不成?”

    公孙日月面色微紧,低声说道:“是小郡主自己要求的,我也拿他没办法!”

    上官子明叹了口气。

    自己这位从小玩儿到大的兄弟,怎么还不如一个外人呢。

    上官子明倒是不介意公孙日月成为自己的妹夫,从小他就常带着公孙日月去家里逗妹妹玩儿,只是不知为何,妹妹就是对公孙日月差了那么点意思。

    他身为二哥,曾找个机会问过妹妹子陌,当时上官子陌一脸惊愕道:“我可是把他当哥哥啊。”

    上官子明觉得这事儿好像有些怨自己。

    可惜这位好兄弟了。

    已经有人先快马加鞭把西凉王的亲笔手书送到了石昆城,上官子明便猜出了陪同妹妹一起走来的那名男子的身份。

    若不是因为他是国师霍星纬的儿子,上官子明还真瞧不上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人,还带着那么一点书生气息。

    可父王在信中却说是他打跑了王府中那两个贼秃,皱着眉头看了半天

    ,上官子明也未觉得他能有这本事。

    凭什么要自己全力协助他呢?自己点上两千人马,不很容易就把释空门给拆了?

    收到信的上官子明得先让这人尝一尝他上官子明的待客之道。

    上官子陌跳着步子到了上官子明跟前,扯着袖子甜甜地叫了声“二哥~”

    笑着拍拍妹妹肩头,上官子明打量了一番说道:“呦,才一年没见,小陌陌变成大陌陌了,是该找个婆家了。”

    上官子陌瞪了二哥一眼,撒娇道:“二哥~才见面你就寻我开心。”

    说话间眼睛偷偷瞟着已经站定的霍弃疾,随后目光又暗淡了几分。

    来的路上,她曾问过霍大哥,有没有喜欢过的人,霍大哥告诉她有,却并未告诉她是谁。

    霍大哥说有的时候很平静,可她明显能感受得到,霍大哥内心有些波动。

    这是来自女人的第六感。

    她也曾追问过有关她的事,霍大哥只是笑笑,然后告诉她,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上官子陌是个聪慧的女子,霍大哥在山中隐居一十三年,若是有红颜,又岂会分别这么长久呢。

    况且,那时自己还小。

    现在的自己,已经长大了。

    展颜一笑,她拉着二哥的衣袖刚要介绍,不料二哥已经先开了口:“上官子明,见过霍先生。”

    没有言及自己是西凉王世子,没有言及自己是石昆城的城主,只报上了自己的姓名,也算是很给自己这个妹妹面子了。

    国师的儿子又是如何?不过是一介武夫。

    霍弃疾一笑,略微躬身说道:“霍弃疾见过世子殿下。”

    在公孙日月眼中,此人是太过不懂礼数了。

    霍弃疾本来是想等上官子陌说完话便先行礼的,却不料那上官子明先开了口,开口就开口吧,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

    一拉身旁的小云旗,霍弃疾说道:“这是鄙人徒儿邢云旗。”

    侧头又对着邢云旗说道:“小云旗,这位便是世子殿下。”

    为了防止邢云旗再乱称呼,在来的路上,霍弃疾给邢云旗简单讲了讲一些官职与称呼,让他知道,大老爷也是分大小的。

    邢云旗乖巧的行了一个礼说道:“见过世子殿下。”

    上官子明点点头。

    上官子陌松开二哥的衣袖,又摸了摸邢云旗的小光头,笑嘻嘻地说道:“小云旗,你管我叫姑姑,那你管我二哥叫什么?”

    邢云旗嗤笑道:“郡主大老爷你这都不知道么?当然是叫二叔了!”

    上官子明一脸黑线,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看向一旁的公孙日月。

    公孙日月装作没看见。

    比这还离谱的他都见识过了,王爷还要收这傻小子当干孙子呢,自己能说什么?

    上官子陌冲着小光头一呲牙,扮了个鬼脸说道:“你当我不知道嘛,哼!”

    谁料那小光头在那里嘀咕,“知道你还问,大老爷都爱干这脱裤子放屁的事儿么?”

    霍弃疾一掌轻轻拍在小云旗的屁股之上,连个声音也没有。

    “世子殿下,小徒顽劣,还请恕罪。”

    上官子明看着在那里偷笑的妹妹,心里算是明白了,妹妹这是给这二位师徒撑门面呢。

    笑着答道:“童言无忌,无妨无妨。”

    说完看向上官子陌说道:“上车吧,我的好妹妹,咱们去我府上。”

    随后喊道:“牵一匹马过来,给这位霍大人。”

    上官子陌回身一掐二哥的胳膊,吃痛的上官子明低声说道:“到我府前,你们这般下车好看么?”

    上官子陌一撅嘴,哼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霍弃疾翻身上马,顺手一拎,小光头便坐在了他的前面。

    众人进了石昆城。

    ————————

    释空门方丈释怀大师为释法把脉,眉头紧皱。

    松开了手,一旁空见连忙问道:“方丈师伯,我师父怎么样?”

    释怀微微摇头,缓声说道:“想不到那霍弃疾内功竟然达到如此之境界,释法师弟一身内功浑厚无比,却败在他的手上,不愧是霍星纬的儿子。”

    说完他单掌按在释法后背之上,运转内力,半盏茶的功夫,他松开了手掌说道:“师弟受伤颇重,加之未及时调理医治,单凭自己一身内力在那里吊着,终究是饮鸩止渴的法子,方才我给师弟搭脉,师弟气息不稳,脉象浮动,只怕已伤及修为根基,虽然我适才用内力帮他疏导一二,不过效果甚微。”

    空见面露焦急神色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释法微微睁开眼睛颂了一声佛号,对着释怀大师说道:“谢过师兄!”

    说完又看向身旁的空见说道:“又着了相了不是,佛法在心中,还不够么?”

    空见向着恩师行了一礼说道:“是,师父。”

    一旁的释远大师看向释怀大师,“师兄,本门良药金刚大还丹可还有?”

    释怀点了点头,说道:“我这里还有两颗。”

    说完转身走向柜子,释法见状说道:“师兄,这可使不得,我受伤不重,不必浪费此良药。”

    已找出一个檀木盒子,释怀大师摆了摆手说道:“师弟,药本就是用来治病的,释远师弟不提,我也是要拿出来给你疗伤的,药没了,咱们再制便是了,可你若是因此而修为尽毁,师兄只怕会寝食难安。”

    木盒内有两颗蜡封药丸,释怀取出一颗,把盒子放回去之后,转身把药丸递给空见说道:“去掉蜡皮之后用温水化开,尽快给释法师弟服下。空见,你的左臂同样受伤不轻,去药房找你释尘师叔,快敷上一些专治伤筋动骨的药。”

    空见接过药丸,“谢掌门师伯。”

    释怀微微颔首,又对着释法说道:“师弟,你与空见归来,我已经猜出接下来将会发生何事了,你不用多想,安心疗伤就是。”

    释法说道:“多谢师兄!”

    空见搀扶着师父释法离开了方丈师伯的禅房。

    释远看向师兄说道:“师兄,我们该如何去做?”

    释怀轻轻说道:“等!”

    “等什么?”

    “等他!”

    释远没有再问,一旁的空闻问道:“师伯,师父,那霍弃疾还敢来?他不也受伤了么?”

    释远说道:“你当西凉王能忍下这口气?当初我就说,直接弄死西凉王,可师兄你就是不同意,如今可好,咱们就等着被围山吧。”

    释怀没有动怒,淡淡说道:“杀了西凉王,你去当凉州的王么?我

    们释空门为了什么你不明白么?”

    空闻一头雾水,他真的以为释法师叔与空见师弟是去保护西凉王了。

    所以他一直也未想明白为何霍弃疾会出手伤了释空门的人。

    释远冷哼了一声说道:“弘扬佛法,若无王权支持,何其难?你看释弘师兄在吐蕃建立的禅宗,还不是得到了他吐蕃王的支持么,现在吐蕃诵经之人只怕比咱们西凉还多了吧。”

    释怀颂了一声佛号,“释弘师弟做得不错,师弟,这西凉王可以要挟,却不可杀,不然我们释空门可真的无法在中原立足了,只怕还会殃及洛阳城的白马寺,别忘了,我们是要弘扬佛法,而不是为了争霸天下。”

    “阿弥陀佛,释怀,你能说出此话,我就放心了。”

    一老僧推门而入,正是释怀的师父,慧远大师。

    “见过师父!”

    “见过师伯!”

    “见过师伯祖!”

    禅房内三人向老僧行礼。

    慧远大师微微颔首,走入禅房之后找了个蒲团坐下。

    其他三人也坐了下去。

    慧远大师望向释远说道:“释远,我佛所创武技是为佛怒,可佛为何而怒?是为了弘扬佛法么?”

    释远单掌竖于胸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师伯教训的是!”

    一旁释怀问道:“惊扰了师父清修,是我之过。”

    慧远大师说道:“佛法在心,何处不是修行?释法归来动静这么大,我这当师伯的,又如何坐得住?适才我给他把了把脉,伤得不轻,不过有了那颗大还丹,半个月之内,好好调理,应该可以恢复七八成。”

    释怀道:“师父,如今咱们释空门可有些被动了。”

    慧远轻摇头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我看此事未必是坏事。”

    “师父,此话怎讲?”

    “若西凉王真的想对我们释空门如何,只怕释法与空见未归来就已经派出重兵围山了。”

    一旁释远问道:“师伯,您的意思是,西凉王就此咽下这口气了?”

    慧远看向释远道:“民间有言,人争一口气,佛抢一炷香,我佛自然不会去争抢这一炷香,那争抢之人,却是我们这些佛祖身边之人,劝他人诵经,我们要先成佛才是,贪嗔痴妄,又有几人真的做到全忘了呢?”

    三位高僧不语。

    慧远继续说道:“那霍居士前次登山,我曾与他打过两次照面,我观此人,光明磊落,明理是非,只怕我们释空门与西凉王的因果,还是要靠他来解。”

    慧远起身,对着释怀说道:“世间万事,脱离不了因果二字,而我佛,最擅说因果,释怀,该是如何,便是如何!”

    三人起身,释怀说道:“弟子明白。”

    慧远走出了禅房,释远与空闻也与方丈告辞离去。

    路上,释远对空闻说道:“空闻,记住了,若释空门有难,我们的弟子可不能失了武胆,为师丢不起这个人。”

    ——————————

    二龙山上,袁去在撕心裂肺地叫。

    已经好些的袁来护在兄弟身旁,皱着眉问道:“古先生,一定要这么做么?老二要疼死了。”

    古先生是他们请来的大夫,虽然请人的手段不怎么光彩,可的的确确是请来的。

    古先生说道:“龙头,老朽尽力了,这位龙头的左眼已废,若不摘除,便会腐烂,到时只怕会更加凶险,方才我用热刀烙其伤口也是为了止血,不然一会儿摘除眼球的时候,会流血不止。”

    已经快昏死过去的袁去咬牙说道:“摘,老子就是剩了一只眼也要报这一眼之仇。”

    惨叫声不绝于耳,袁来已经看不下去了,走出了房间,在外候着。

    一个时辰之后,古先生走了出来,对着袁来说道:“龙头,伤口还是要及时换药,我上山来得匆忙,药还是需要去铺子里抓,待会儿您派个人与我一同下山,一日一换即可,另外,那位帮龙头包扎伤口之人的手法不错,由他来给龙头换药即可。”

    袁来说道:“谢过先生了。”

    说完招呼一个人过来,对其说道:“护送古先生下山,顺便把龙头的药抓回来。”

    古先生心中发恨,自己辛苦白跑一趟不说,还搭了不少药进去,不过能亲手摘了这贼人的一只眼,自己这趟也值了,只不过下山之后得搬家了。

    他可没给人摘过眼珠子,只摘过牲口的。

    古先生下山之后,袁来喊道:“来人,把李三儿给我请过来!”

    李三儿过来之时,腿有些软,他没想到两位龙头败得这么惨。

    袁来本想杀了李三儿解恨,不过若是他这般做了,只怕会寒了众兄弟的心,看着李三儿,他说道:“李三儿兄弟,这事儿不怪你,咱们做山贼的,都是过了今日没了明日的,我真不怪你。”

    李三儿啪的跪在地上,哭丧着脸说道:“龙头饶命啊,是我瞎了眼,没看出来那少年这么有本事。”

    一听说“瞎了眼”这三个字,袁来再也忍不住,一脚给李三儿踹了个跟头说道:“你他娘的说谁瞎呢?告诉你,老子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再办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三儿背着包裹,回头看向山寨的大门,心中发恨,老子真他娘的不想再回来了,只是他不敢。

    他不想自己的村子被龙头带人给血洗了。

    ————————————

    释空山下,

    霍弃疾下了马,又抱下了还在马上的邢云旗。

    上官子明与公孙日月也下了马,看向霍弃疾。

    上官子陌留在了石昆城,被上官子明派人保护起来。

    一顿大酒过后,上官子明与公孙日月对霍弃疾由质疑变成了佩服。

    喝得兴起,霍弃疾还吟诗练剑。

    二人趴在桌上,见其恍若神人。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都是纵马驰疆好儿郎,焉能不热血飞扬。

    上官子明心甘情愿点上一千人马,听从霍弃疾调遣,而公孙日月的眼神则有些暗淡。

    越是佩服,越觉得自己离爱情越来越远。

    山脚下,慧远大师持扫帚而立,望向众人。

    霍弃疾上前,行了一礼,“见过大师!”

    邢云旗也行了一礼,“见过大师父!”

    慧远还了一礼,“居士,我们又见面了,不知居士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霍弃疾笑道:“无他,与我佛讲讲道理!”

第六十四章 国师之子与国师

    “阿弥陀佛,霍居士,道理可不在人多!”

    霍弃疾笑道:“大师所言甚是,道理始终是那个道理,不过人多些,有些人便愿意好好听你讲道理,不然,只怕霍某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慧远面带苦色,行了一个佛礼说道:“此事确是我释空门无理在前,慧远在此向居士赔个不是。”

    霍弃疾轻轻摇了摇头,还了一礼说道:“我无意冒犯大师,此事远非表面上这么简单,想必大师也是心知肚明,至于我身后这些人马,这是西凉王的一个态度,毕竟身为凉州一州之主,被人挟持在王府念经,还能忍下这口气,已是王上胸如大海了。”

    “阿弥陀佛,若有机会,老僧亲自去给王上赔个不是!”

    说完慧远一横手中扫帚,“居士,讲理之前,老僧想先试试居士有没有说话的分量。”

    上官子明上前,望向面色苍老的慧远说道:“大师可有些瞧不起咱们西凉铁骑了啊。”

    风吹过,慧远大师胡须飘动,身上依然是那件破旧的僧袍,谁会想到,这样一位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面对千人铁骑如此面不改色,镇定自若。

    霍弃疾转身对走上前来的上官子明说道:“世子殿下,让我来吧,家父与大师神往已久,无缘与大师切磋一二,今日趁此机会,就让我代家父了却这桩心事。”

    上官子明点点头道:“霍先生小心!”

    站在身旁的小光头扯着霍弃疾衣角央求道:“师父,师父,你能不和大师父打架么?我怕……”

    霍弃疾摸了摸小光头,轻声说道:“小云旗,还记得在王府师父对你说过的话么?师父与大师不是真的敌人,我们之间交手也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你其实也在不断地与他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去比,去争,或者去让,不是所有的拳脚相加都是深仇大恨,你死我亡,也不是所有的和颜悦色是和和气气,你朋我友。”

    邢云旗一噘嘴,“你总是趁机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师父,话我记住了,我会努力去想,不过,看大师父这般年岁,你这就是仗着身强力壮,欺负老者,所以,师父,你要轻一点,千万别伤了大师父。”

    慧远笑道:“好孩子,你下了山是我释空门的损失,不过于你而言,却是你的幸运,何为我佛,依老衲看,勿忘你已身具佛性。”

    邢云旗面露难色说道:“大师父,我不想成佛,我,我,我还想娶媳妇呢。”

    上官子明与公孙日月对视一眼,嘴角挂笑,这个小光头,还真是有趣得很。

    霍弃疾也有些忍俊不禁。

    慧远没想到勿忘这孩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错愕之后说道:“孩子,你还是你,佛还是我佛,山上依旧是山上,成佛未必要出家,望你一直持有此心,佛祖与你同在。”

    邢云旗眨眨眼睛望向霍弃疾,“师父,我又不懂了。”

    霍弃疾笑着看向这个小弟子说道:“不懂也没关系,你这样就很好,人呐,不怕不懂,而是怕不懂装懂,还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邢云旗问道:“那都不懂了,为何还要装懂?又怎么会理直气壮呢?”

    霍弃疾轻拍邢云旗的肩头说道:“也许是为了从某些方面来显示自己强大吧,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邢云旗抓抓小光头开心地说道:“师父,这个,我懂了,就好比公孙大哥喜欢郡主姑姑,可郡主姑姑明明不喜欢他,他还总认为郡主姑姑有一天会喜欢他,对吧!”

    公孙日月觉得自己被人扎了一刀,看着那天真无邪的孩子,他连发怒的心气儿都提不起来,此刻的他,真的很想找一把草,狠狠地一握。

    上官子明觉得自己应该帮这个兄弟物色一个其他姑娘了,如此这般,对谁也不好啊。

    霍弃疾一巴掌拍在邢云旗的小光头上,当然,只是轻轻地一拍。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不是一回事儿的,快去世子殿下身旁站着去,为师可不能让大师久等了,有失礼数。”

    邢云旗噘着嘴,乖乖地向后走去。

    霍弃疾冲着慧远大师行了一礼说道:“大师,霍某得罪了。”

    慧远点头道:“居士请吧!”

    没有草握的公孙日月瞪了一眼邢云旗,随即又笑了,自己也是,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呢,可一想到来时邢云旗可是坐在马车之中,他便又攥了攥拳头。

    邢云旗见状,怯生生说道:“公孙大哥,我不过是说了实话,你可不能打我,我又没犯错误。”

    邢云旗不知道,有些有关他人的实话,虽然说出来的话没有错,可这么做未必就是对的。

    上官子明拉他在身边说道:“不会的,你公孙大哥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

    说完才发觉不对,问道:“你叫他大哥?然后你叫陌陌姑姑?”

    邢云旗点点头道:“对呀,是郡主姑姑让我这么叫的。”

    上官子明有些同情公孙日月了。

    公孙日月眼见这话题没完了,再说上几句自己只怕会吐血半升,便说道:“世子,我想不明白了,为何这霍先生非要比武呢?咱们这么多人马一起上前,那老僧还敢不让路?”

    邢云旗瞪了公孙日月一眼。

    上官子明说道:“我们带这么多人来,又不是真的为了围了释空门,这对我凉州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只怕还会在民间造成极大影响,另外,就凭我们这些人,释空门可以没了,但是释空门的人,你说我们能留下几位?那么对方若是蓄意报复我们,你说我们又该如何?”

    公孙日月若有所思,说道:“还是世子殿下考虑周全。”

    上官子明说道:“这倒不是我考虑周全,是霍先生在此之前与我分析过其中的厉害关系,所以,我们带人来,是一种势,表明我凉州的态度,而在这种情形之下,释空门也不会选择鱼死网破这条路,毕竟是宗门百年基业,谁愿意说放弃就放弃呢?”

    公孙日月望向蓄势而立的二人,说道:“可这位大师此举,又是为何?”

    上官子明凝视前方说道:“我猜,可能是在搏一搏谈话时的底气,毕竟霍先生以一己之力力克释空门两位高手,那你说接下来我们登临释空门的时候,是怎样的气

    势呢?”

    说到这里,他瞳孔一缩说道:“来了,快看!”

    霍弃疾听说过慧远大师,是从其父霍星纬那里听说的。

    霍星纬的武功,霍弃疾是知晓的,能被其父评价为功夫不错之人,全天下没有几人,而慧远大师正是其中之一。

    没有轻敌,霍弃疾蓄势待发,随手一掌拍出,直奔慧远而去。

    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可在慧远眼中,这一掌却是笼罩自己全身,好似周身要害之处都是其目标。

    暗道一声来得好,慧远也动了,手中竹扫帚左右挥了两下,好似在扫地,却带起阵阵强风。

    霍弃疾眼睛一缩,好深厚的内功,果然如其父所言,这慧远大师明王诀已练至登峰造极,至刚之后便如大日当空,焚烧万物。

    强风扑面,满眼全是扫影,交错而织形成一张大网笼罩了过来。

    掌力再强,也无法攻入这张网去,霍弃疾瞧准机会,纵身一跃,脚尖轻点竹扫之尖,越过慧远头顶,随即一掌攻向其后身。

    慧远并未转身,而是竹扫向后一甩,扫把攻向身后出掌的霍弃疾,同时双手一握扫把尖,向后一仰,再一转身,呈武棍姿势对敌。

    人在空中的霍弃疾并未变招,不过掌心微移按在攻向自己胸口的扫把头上,一阵大力传来,他借势向后翻腾,飞身上了一课树。

    力贯扫把之上,二人如此以强劲内力对拼了一下之后,慧远后退两步,收回手中扫把,又正握在手,而手中扫把竟然完好无损。

    这就是太玄功的玄妙之处。

    霍弃疾随手一砍,一根手腕粗的树枝便已在手。

    慧远叹了口气,手中扫把虽非利器,却也比赤手空拳的霍弃疾占了先机,如此这般却未占到上风。

    终究是不是当打之年了。

    心中有叹,手上动作却是不慢,飞身上前,扫把再次攻向立于树上的霍弃疾,霍弃疾长啸一声,手中树枝一震,迎向邻近的慧远,暗中运用内力,树枝上的枝叶四散,竟纷纷攻向慧远。

    慧远扫帚大网不为所动,枝叶威力虽是不小,却被纷纷打落,更有甚者插入其他树中。

    只是,枝叶消散,慧远失去了目标。

    心道不好,慧远变攻为守,以扫把护住周身,向地面坠落。

    脚刚沾地,四下并无树枝攻来,慧远一惊,举扫向上迎去,正对上持棍攻来的霍弃疾。

    树枝与扫把相交,一阵碰撞,慧远最后单臂运功奋力向上一顶,霍弃疾翻身闪向一侧,手中树枝却已向着慧远头部而去。

    慧远右臂收回,左右双手擎棍以开天之姿,用力一砸,“啪”的一声脆响,霍弃疾手中树枝竟然应声而断。

    慧远突然一惊,顺势将已变成竹棒的扫把横于身前。

    霍弃疾手中树枝断得恰到好处,好似一柄长剑在手,直刺慧远,慧远的竹棒虽然正挡住树枝,却是“啪”的一声,树枝穿透竹棒。

    霍弃疾没有继续上前,而是运力一震,慧远手中扫把棍断成两截。

    慧远与霍弃疾对视一眼,笑了笑,扔了手中的断把,说道:“不打了,老了,打不动了。”

    霍弃疾一甩手中树枝,树枝飞出,插入某棵树中。

    慧远见状,摇了摇头,这居士初次登山之时,似乎胸中就有些烦郁之气。

    霍弃疾一拱手道:“大师好高深的修为。”

    慧远笑道:“虎父无犬子,居士功力深不可测,老衲佩服,居士还请随我登山。”

    霍弃疾点了点头,说道:“大师,世子殿下代表着王爷,可否与我一同登山。”

    慧远点点头道:“理应如此。”

    说完看了眼那一千多人马,没有说话。

    霍弃疾说道:“大师,世子出行,总要带些人马,这样,五百人随世子登山,在山门外等候可行?”

    慧远沉吟片刻,“如此甚好!”

    若是只有几人上山,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况且,他怕门中弟子有其他想法,生了意外,到时对释空门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慧远在前,霍弃疾牵着小云旗的手紧随其后,之后是世子上官子明,公孙日月点出五百人追随而上。

    这五百人中,有五十人是公孙日月带出来的。

    石昆城的士卒,上阵杀敌可谓骁勇善战,不过像这种江湖捉对厮杀,却不如王城戍卫,这些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虽说不如江湖高手,可比之一般武者,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五百人,皆身背长弓。

    众人上山,动静不小,空闻顺着山路向下张望,只见师伯祖带着不少人上了山来,心道不妙,他迅速转身,本欲自己去进门通报,又恐山门有失,便随便喊了名弟子叫其快去通传。

    拎着武棍,他振臂一挥,喊道:“停!”

    众武僧收式,看向总教头。

    空闻喊道:“你们学艺多年,今日,便是考校你们的时刻,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丢了我释空门的脸。”

    “是!”

    山中惊起一阵飞鸟。

    ——————————————

    牛角山主峰形似牛角,因此而得名。

    牛角山有山贼,为患多年,在安小刀来此之前,匪首名为艾一方。

    劫道一事碍于护卫帮的面子,只收买路财,不过牛角山周边的庄子可倒了大霉了。

    春水城不是没派兵清剿过,但这山贼狡猾得很,一有官兵上山,都躲了起来。这官兵白跑了几趟之后,随便抓住几个倒霉没藏好的山贼应付应付差事,也就算了。

    后来也没工夫出去剿匪了,毕竟防着西边的云上城才是大事。

    安小刀是谁,艾一方并不知晓,便是如今,他依然不知,不过他还得毕恭毕敬地冲其喊一声“大姐头”。

    只是这位“大姐头”看起来有些年轻。

    安小刀不过是个二八芳龄的小丫头。

    让艾一方心服口服的是另外一个人,佘睥龙。

    佘睥龙在牛角山被安小刀封为右护法,而艾一方很荣幸的被封为左护法,不过在封他为左护法的时候,安小刀笑得很开心,几乎要把肚子笑破了。

    他不知为何,这左护法不很好听么,只

    好陪着干笑。

    右护法好像开始不大满意这个职位,板着脸不说话,不过当他被封为左护法之后,一向不苟言笑的佘睥龙竟然也笑了。

    他看向右护法的时候,右护法瞪了他一眼。

    吓得他一激灵。

    他是被右护法打服的,这也不怨他,哪个山头的当家的见到一位小姑娘在自己的地盘上说要当老大不得发笑啊。

    就是身旁跟着一个人又如何?长得白白净净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他也不例外,他除了笑之外,还盯着这个很标致的小丫头说道:“今夜给大爷我暖床,明日你就是这山头的大嫂了,你说可好?”

    正在他放声大笑的功夫,一根箭射在了他的裆下,裤子都被钉在座椅之上。

    自己的小兄弟险些被爆头。

    他吓得冒了一身冷汗,小兄弟也不争气地放了水,大殿上充满了尿骚 味儿。

    被他瞧不起那人箭射得太快了,弯弓搭箭放箭,只在一息。

    他以为右护法只擅长射箭,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右护法一掌劈断了一棵树。

    大姐头不过是随口说了句,那棵树真碍眼,我都看不到前面那棵树了。

    还好大姐头就说了这么一句,不然他们牛角山上的树只怕都遭了殃。

    大殿内的所有摆设都换了个遍,还把地面冲洗了好几遍,只因那日他被吓尿了。

    他觉得丢人,所以对外宣称自己离开了牛角山,如今他是左护法,方一艾。

    手底下的弟兄们都怕这个大姐头还有右护法,生怕哪天大姐头一不高兴说自己挡了某棵树,那就只能吃右护法的铁掌了。

    没人敢跑,因为没人跑得比右护法的箭快。

    大姐头的第一条山规便是,山中兄弟十人为一组,若是跑了一个人,其他人都给扔进山里喂狼。

    已改名为方一艾的左护法觉得,大姐头当真有当老大的潜质,自己得多学着点。

    喝着小酒,哼着小曲儿,不惹大姐头,小日子悠哉悠哉。

    有人敲门,他“嗯”了一声之后,进来一位兄弟,跟他耳语一番,他放下酒盅,起身问道:“此话当真?”

    那人说道:“大哥,这事儿我还敢跟您开玩笑么?那人就在外面。”

    李三儿被好几个人用长枪顶着,腿有些软,双手举起,挤出点笑脸,跟哭似地说道:“几位大哥,别离这么近,长枪无眼,容易伤到人。”

    这一路给他跑的,真想倒地歇会儿,想到这儿,他一手扶着额头说道:“哎呀,怎么回事?我怎么迷糊了?”

    说完便倒在地上。

    安小刀坐在大座之上,盘着腿,晃着身子,吃着葡萄。

    佘睥龙却是站在一旁。

    安小刀说道:“龙哥哥,你坐嘛,这里又没外人,怕什么?”

    佘睥龙冷冷说道:“小姐,你要玩儿到什么时候?这从家里跑出来都大半年了,老爷又该担心了。”

    安小刀吐了口葡萄皮,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什么?有你在身边,我可不怕,好容易找到一个好玩儿的地方,还不多玩儿些时日啊。”

    佘睥龙眉头一皱,说道:“都半年多了,这破山贼有什么好玩儿的?”

    安小刀撅着嘴道:“山贼,山贼,这半年了,一次拦路打劫的事儿也未做过,一点意思也没有,至于那个左护法提议打劫村子,他是真瞎了眼了,本姑娘是为了劫财么?本姑娘就是为了那个霸气一吼。”

    佘睥龙脸色一沉,说道:“小姐,别胡闹了,以你的身份,这事儿要是让老爷知道了,没好下场的。”

    安小刀不为所动,笑嘻嘻说道:“你不说,谁知道?龙哥哥,你别总是板着个脸嘛,你长得那么好看,该笑一个才是。”

    佘睥龙嘴角努力一扬,安小刀见状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算了,你那哪是笑啊,分明是瞧不起人的样子。”

    揪下一颗葡萄,抛到空中,用嘴一接,玩儿得不亦乐乎的安小刀自语道:“叫什么好呢,诶~,就叫拦路山好了。”

    一拍桌子,她笑眯眯说道:“龙哥哥,我决定了,咱们这牛角山就改名了,叫拦路山。”

    佘睥龙面无表情地说道:“随便你!”

    这时,左护法方一艾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

    洛月城,观星台。

    观星台是洛月城最高建筑,比皇城都高,大晋立国之初,司马重火力排众议,修建此台,供国师使用。

    观星台高三十三丈,位于国师府之中。

    如今观星台之主,正是霍星纬。

    再过五年,霍星纬就是花甲之年,而观其面相,却好似尚未到知天命的年纪。

    霍星纬在观星台顶喝茶,一人现身,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问道:“如何?”

    那人单膝跪地,低头说道:“不出主上所料,并肩王世子车架随行人员之中确有高手。”

    茶是清明雨前新下来的龙井,是并肩王府送过来的,味道不错。

    茶喝到了,对方的大礼也到了。

    霍星纬站起身来,大袖一甩双手背后,看向四周,整个王城,尽收眼底。

    “起来吧!可看清是什么人?”

    那人起身说道:“为免打草惊蛇,属下离得太远,并未看清。”

    霍星纬笑道:“看来还得记他曹宁一功,至于来人嘛,只要是人来了,老夫便能猜出七八分来。”

    那人迟疑道:“扬州,莫不是那拜剑阁中人?”

    霍星纬点点头。

    那人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去做?还请主上示下。”

    霍星纬摆摆手道:“你们暂时还不能现身,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放心,我还有其他的准备,毕竟我还是玄一门的掌门,你先去吧,没我的命令,暂时不要出来。”

    “是”,那人消失在观星台上。

    凭栏远望,霍星纬面露缅怀之色,十多年了,那个负气而走的儿子,如今是什么模样了呢?也不知道给自己这当爹的写上一封家书。

    仰望天空,霍星纬目光深邃,他想不明白,为何师兄会这么做。

    那件事他查了许多年,终于查出了一丝踪迹。

第六十五章 那一支箭

    百名武僧手持武棍肃立在练武场,空闻站在最前,单手持棍,顶天立地。

    慧远上来之后,见此状微微摇了摇头,对随即上来的霍弃疾说道:“让居士见笑了。”

    霍弃疾边走边说道:“大师客气了,释空门武僧,单从气势上而言,当属九大派之首。”

    “居士谬赞了。”

    慧远说完,继续与霍弃疾向着山门前走去。

    邢云旗一眼就看到了空闻师父,便扯扯霍弃疾衣袖说道:“师父,师父,是空闻师父。”

    霍弃疾笑着问道:“要不要过去跟空闻师父打声招呼啊?”

    邢云旗轻声说道:“我想去呢!”

    霍弃疾一拍邢云旗肩头说道:“那就去吧!”

    邢云旗“嗯”了一声便跑了过去。

    空闻本欲去山门前迎上师伯祖,却见一个小光头冲着自己跑了过来,正是不久前才跟着霍弃疾下山而去的悟忘。

    邢云旗身上不再穿着僧袍,只有那颗光亮的小脑袋保留着他与释空门之间的缘分。

    用不了多久,新发生出,悟忘便会慢慢地从这个世间消失,只有一个邢云旗,至于悟忘能不能在邢云旗的心中活着,这便要看邢云旗自己了。

    时光是世人之大敌,亦是世人之大爱。

    在空闻身前站定,邢云旗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空闻师父!”

    空闻单手竖于胸前还了一礼说道:“见过施主。”

    邢云旗神色有点暗淡,他明白“施主”这两个字的含义,下山之后,师父曾与他说过,古之圣人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人生在世,需明白舍得二字,舍得舍得,一舍一得,再以此分出一支,便又是另一门学问,交换,自己付出了什么,又可以得到什么,无论舍得,还是交换,其中的得失之间的衡量,源自于自己内心的一个尺度,这个尺度的支撑点如何才能在这个尺度的正中,更是一门需要深究的学问。

    邢云旗觉得师父说得就很深,不过至少他已经明白,自己选择当了师父的弟子,便与释空门再无缘分。

    况且,自己还想娶妻生娃娃呢。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笑着说道:“空闻师父,你永远是空闻师父,我虽然不是悟忘了,可我还是最初被送上山门的那个孩子,我忘不了释空门里的每一个师父,以后也不会忘了的。”

    看着这笑容,空闻觉得,如观朝日初升。

    笑着点点头,他说道:“来去缘法,你心自知便可,阿弥陀佛,愿佛祖保佑你!”

    上官子明登山之后,与紧随其后的公孙日月站定,打量着释空门的山门,见到门前广场肃立的武僧,二人相视一笑。

    “日月啊,就让咱们的人在这边候着吧,省着释空门的人说,咱们仗着人多欺负人。”

    公孙日月笑道:“世子,难道不是么?”

    上官子明朗声大笑道:“人多不也是一种本事么?走,咱俩过去瞧瞧,看看霍先生要与释空门之人怎么谈,在哪里谈!”

    山门前,台阶下,慧远与霍弃疾站立。

    望着向着空闻跑去的邢云旗,慧远微微颔首说道:“居士有心了。”

    霍弃疾笑道:“这孩子,天性淳朴善良,想必空闻师兄还不至于对一个孩子出手。”

    初次登山之时,空闻为了与霍弃疾切磋一二,曾贸然出手,当时霍弃疾把还是悟忘的小云旗护在身后,如今他却又放心的让邢云旗去见空闻,这其中的决断无外乎两个字,信任。

    这是此次霍弃疾再临释空门的态度,也是他的诚意,虽说一千人马好似以势压人,其实不然,是霍弃疾在给自己创造一个与释空门平等对话的条件。

    也是给释空门一个面子。

    不然他玄一门一人登临释空门就去谈条件,是狂妄自大还是小觑释空门了?

    在山下,慧远与霍弃疾切磋,未必不是在试探一下,究竟他霍弃疾有没有资格与释空门谈条件。

    若是由上官子明来谈,恐怕只有两种结果。

    要么是上官子明带人拆了释空门,要么就是这位世子殿下碰了一鼻子灰,乖乖地带人回石昆城。

    谈,是没有机会谈的。

    这也是为何西凉王选择霍弃疾,上官子明心甘情愿做绿叶。

    空闻与邢云旗一起向着这边走了过来,霍弃疾问道:“大师,您看在哪里谈话方便?”

    慧远转头,目光扫及在百名武僧对面列队等待的五百名披甲士卒,又看向走过来的上官子明二人,待二人临近,双手合十,冲着上官子明说道:“阿弥陀佛,老僧欲请世子殿下去门内喝盏热茶,不知世子殿下意下如何?”

    山观子明还了一礼说道:“谢大师,本世子不渴,至于去不去门内,霍先生说了算。”

    霍弃疾在心中计较一番,他自己倒是不怕什么,只是怕将世子置身险境,一时间竟做不了决断。

    慧远明白霍弃疾心中所虑,便说道:“大殿内议事,身在佛祖金身塑像前,居士还请放心。”

    霍弃疾望向上官子明点了点头,对着慧远大师说道:“如此,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

    慧远笑道:“老僧晓得,不过大殿却是容不下那么多人,还请居士妥善安排。”

    霍弃疾行了一礼说道:“谢大师理解。”

    说完冲着公孙日月点了点头,公孙日月回了一个眼神,便冲着那边一招手,便有人带着五十人小跑过来。

    空闻见状,眉头一皱便欲开口,慧远冲其摇了摇头。

    邢云旗已经回到师父身边,被霍弃疾领着。

    慧远说道:“居士倒是很瞧得起鄙门,诸位请!”

    空闻与慧远在前带路,众人随后而入。

    释怀与释远已经在大殿等候,至于受了伤的释法与空见二人并未现身。

    霍弃疾耳朵微动,嘴角上扬,对公孙日月低声说道:“让你的人在殿外等候,见机行事。”

    公孙日月点了点头,随后下令命众人在殿外守候。

    众人入殿,释怀与释远二人上前几步,先与慧远大师行了一礼,随后身为掌门的释怀冲着霍弃疾颔首道:“霍居士,时隔几日,咱们又见面了。”

    霍弃疾笑道:“看来是我与诸佛有缘。”

    释远没有理会霍弃疾,而是上前冲着上官子明行了一个佛礼问道:“敢问这位阁下可是石昆城主,世子殿下?”

    上官子明一愣,没想到对面那个大师先与自己说上话了,便还了一礼说道:“不错,我正是上官子明,敢问大师法号?可是释空门住持

    方丈?”

    释远面色一紧,略显尴尬说道:“贫僧法号释远,忝为释空门戒律堂首座。”

    说完身形微侧,对着上官子明介绍道:“这位才是鄙门主持方丈,释怀大师。”

    上官子明对着释怀大师行了一礼说道:“石昆城主上官子明见过方丈大师。”

    释怀还了一礼,“见过世子殿下!”

    上官子明笑了一下,冲着身旁的公孙日月说道:“日月啊,那位释远大师倒是和你差不多。”

    言语之意是那释远大师没有资格与他上官子明对话。

    释远弄巧成拙,一时尴尬得很。

    上官子明心中暗笑,你一个门派内之人,跟老子在这玩儿心眼,还差了许多。

    霍弃疾看向慧远大师问道:“大师,今日我与世子殿下上山,首先是来拜访一下贵门释法与空见两位高僧,替西凉王传达一下谢意,毕竟两位高僧在王府为西凉王解惑诵经多日,突然不辞而别,王爷惦念得很。”

    慧远说道:“居士,老僧年事已高,该做的已经做了,之后之事,便由本门方丈释怀为居士解惑,老僧先行离去可否?”

    说完冲着释怀点了点头,又轻微地摇了摇头。

    霍弃疾说道:“有劳大师带路了,大师请便!”

    释怀与释远对着离去的慧远行了一礼,释远眼神微动。

    释怀上前说道:“居士,世子殿下,释法师弟抱恙,空见在守护其师,不便出来见客,老衲就代替师弟谢过王爷了。”

    上官子明冷哼一声说道:“谢,你要如何谢呢?”

    释怀不以为意,笑着问道:“老僧手抄佛经十部送与王府,不知世子殿下意下如何。”

    上官子明看了一眼霍弃疾。

    霍弃疾笑道:“那我便替王爷谢过释怀大师馈赠了。”

    释怀思忖片刻,抬头问道:“居士,敢问这是王爷的意思?”

    霍弃疾点了点头。

    释怀复问道:“那居士的意思呢?”

    霍弃疾笑道:“大师此问可显得多余了。”

    释怀摇摇头道:“一点都不多余,江湖是江湖,朝堂是朝堂,此事干系甚大,老衲需谨慎行事,既然居士有此言,那老僧便明白了。”

    霍弃疾一拍身旁的小光头说道:“去,到殿外等着师父。”

    公孙日月领过邢云旗,给送出殿外,交代一番。

    释怀笑道:“悟忘倒是好福气!”

    霍弃疾道:“按照慧远大师的说法,小云旗他身具佛性,自然福缘深厚!”

    释怀遗憾道:“还是居士眼光好,本门倒是失了一位佛子。”

    霍弃疾笑道:“在我看来,佛子就是佛子,而不是谁的佛子,大师,你说呢?”

    释怀看了霍弃疾一眼,颔首道:“是老衲着了相了,居士所言甚是。”

    霍弃疾说道:“大师明白我之意就好,吐蕃也好,中原也罢,佛法于世人有用,哪里不可诵经念佛?”

    释怀大师没想到霍弃疾突然说出这般话来,就此沉默。

    一直不说话的释远突然出手,一记金刚大手印却是砸向上官子明,口中大喝道:“师兄,莫听此人鬼话,快动手!”

    释怀一愣,而只是寻常武者的上官子明没想到会有人攻向自己,一时间竟是躲闪不及。

    千钧一发时刻。

    ————————————

    李三儿是真的累了,反正也死不了,装作昏倒在地之后,闭上眼顷刻间便传来了轻鼾声。

    端着长枪的几人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两步,其中一人说道:“要不上前看看?”

    另一人说道:“你去,我俩给你守着。”

    先开口那人瞪了一眼说道:“你怎么不去?凭什么是我?”

    旁边未开口那人说道:“你俩别吵吵了,好好听听,那人好像是睡着了!”

    其他二人仔细听了听,还真是,其中一人骂道:“他大爷的,老子当山贼这么些年,头一次见过这么嚣张之人,在咱们山寨门前睡大觉。”

    骂完之后,他转头问向身旁:“两位兄弟,你们说这人不会有什么来头吧,还记得大姐头他们当初来山上的情形么?这厉害的人物,往往会做出非常人的举动。”

    一人搭茬道:“此话有理,我记得小时候庄子里的有句老话,什么是神?神就是做了人不能做的事,这高人为什么是高人?你们看看右护法,高不高?大姐头为什么能当老大?那右护法都听她的呢。”

    另外一人嗤笑道:“你俩可真能扯,你见过穿成这样的高人?告诉你俩吧,刚才你俩没在门前,这人是二龙山来的,说是给咱们大姐头送消息来的。”

    说话间进去报信那人出来了,问道:“人呢?大哥要见他。”

    之前与他一同守门那人一指睡着的李三儿说道:“这不在这呢?还睡上了。”

    说完上前,扒了扒睡着的李三儿说道:“喂,大兄弟,醒醒,别睡了,快起来!”

    “啊?什么?”

    才睡上这么一会儿,李三儿明显没睡够,揉揉眼睛起来,才想起自己做什么来的了,连忙起身问道:“几位大哥,对不起了,一路奔波,实在是太乏了。”

    进去通报那人说道:“走,随我进去吧,我们大哥要见你。”

    见到如今改名了的方一艾,李三儿赶紧上前说道:“见过大当家的。”

    刚要“嗯”了一声的方一艾吓了一跳,站起身来说道:“唉,别乱叫啊,本人如今是咱们牛角山左护法,咱们牛角山的老大可是大姐头,知道了么?”

    李三儿也不知道这大姐头又是什么人物,既然人家说了,自己听着就是,点头哈腰之后,他从怀中掏出龙头袁来的亲笔手书,递给方一艾。

    方一艾展信一看,又看了眼李三儿问道:“你们两位龙头都伤了?”

    李三儿点了点头。

    袁来在信中说得很详细,包括对那两个少年武功的评价,若是以前,这票买卖方一艾是绝对不会干的,因为他打不过,黑风岭和二龙山都吃了大亏了,他再往上冲,岂不是脑子进水了?

    可如今不同,他们这有位很厉害的右护法。

    方一艾带着李三儿去见大姐头。

    这可是个立大功的机会,这小姑奶奶大姐头,天天想着去截个道,自己提议去附近的庄子镇子打打秋风,却被大姐头骂了一顿。

    不出去打秋风的山贼还叫山贼么?只可惜这话,他不敢跟大姐头说。

    李三儿

    在外候着,方一艾大声说道:“大姐头,右护法,好消息,好消息啊,有只大肥羊途经咱们牛角山,大姐头,这个不是护卫帮护着的,咱们可以干一票大的。”

    安小刀闻言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蹲在上面笑眯眯地问道:“此话当真?”

    方一艾一见大姐头这月牙般的眼神就心中发怵,这笑中可带着杀气,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大姐头,此事千真万确,有一个从武陵城出发的商队,要去往巴州,也不知道这家商队是怎么得罪了护卫帮,护卫帮不仅不接这家商队护卫的买卖,还派人给各大山头送去消息,直言各山头随意拦路,不用给护卫帮面子,当时我接到消息的时候一想,前面既有黑风寨,又有二龙山,只怕到了咱们牛角山,这只肥羊早就被人给宰了,岂不是白白让大姐头惦念一场,便没告诉大姐头与右护法。”

    安小刀跳下大座,一脚踩在案桌之上,双手叉腰,昂首挺胸问道:“那你为何又说那肥羊来了?难不成黑风寨和二龙山都良心发现了?”

    方一艾抬头瞟了一眼,随即低下头道:“是二龙山派人送信过来,这商队中有两位高手,在黑风寨比武胜了石大寨主,又在二龙山伤了龙头,那龙头气不过,派人送信过来,只怕是想借咱们牛角山的手报仇!”

    安小刀一听,骂道:“左护法,你的脑袋里整天惦记的是骨头么?黑风寨和二龙山都打不过,咱们就能胜了?”

    气的安小刀小胸脯一鼓一鼓的,方一艾心中默念,不能看,可不能看,看了小兄弟就保不住了。

    低着头拱手道:“据二龙山给咱们的消息,其中有位少年精通一种指法,可飞石伤人,至于拳脚功夫,不得而知,另外一个少年,拳脚功夫不错。我一想咱们右护法箭术无双,哪里是那个什么打石子儿的功夫比得上的,再说了,那袁来袁去兄弟俩之所以能够称霸一方,靠的是二人配合战斗,要是这二人分开来打,不是小的吹牛,若十个回合拿不下,我方一艾名字倒着念。”

    佘睥龙抬眼看了方一艾一眼。

    方一艾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安小刀回头问道:“右护法,要不,咱们就干一把大的?”

    说完又低声说道:“龙哥哥,反正咱们又不是真的打劫,就过过瘾嘛,有你在身边,又不会真的出事。”

    方一艾假装没听见。

    佘睥龙倒是对方一艾口中的少年很感兴趣,便点了点头说道:“大姐头,可以!”

    安小刀冲着佘睥龙抛了个媚眼,笑嘻嘻说道:“我就知道你能答应。”

    佘睥龙冷声说道:“这件事儿完了,你得跟我回家。”

    安小刀撅着嘴道,“好嘛好嘛!”

    方一艾一听,心中暗喜,这小魔女终于要走了,自己的好日子终于快来了。

    安小刀大声说道:“左护法,带好人马,随大姐头我下山抓羊。”

    佘睥龙嘴角挂笑。

    方一艾一听,连声说道:“大姐头,现在下山还早,这车队之人还未抵达我牛角山范围之内。”

    安小刀一愣,随后怒道:“你是在戏耍本姑娘么?羊没来你热闹个什么劲儿?”

    方一艾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委屈。

    随后又有些高兴,看来做山贼,还是本大爷最专业。

    拱手行了一礼,他的头始终没敢抬起来,只是低着头说道:“回大姐头的话,一般咱们要拦路打劫,都是提前去远处打探消息,若是发现肥羊,便回来寻找合适打劫地点,安排人手,像这家商队,按照那李三儿的估计,还要两日内才能抵达咱们牛角山,所以我们现在只需安排人手去盯着即可,等肥羊快到了,大姐头再带人冲出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安小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本大姐头就是要考考你,怕你当左护法当久了,忘了真本事了。行了,此事交予你去办吧,到时候你来通知我就好了。”

    方一艾心中一喜,抱拳道:“属下这就去办。”

    两日后,牛角山下官道两侧山林之中,藏满了人。

    方一艾有幸藏身于大姐头附近,而右护法则藏身于大姐头身旁的树上。

    已经守了半个多时辰了,安小刀有些不耐烦了,问道:“我说左护法,你这消息打探得准不准啊?都趴在这里这么久了,哪有什么人过来?”

    方一艾四下张望了一下,远处也没个人影,陪着笑说道:“他们车重人多,走得慢,大姐头稍安勿躁,咱们打探消息的兄弟们说了,离咱们牛角山很近了。”

    说到这里,有人从山头跑了下来,压着声音说道:“大姐头,左护法,来了,来了,就在三里开外。”

    方一艾连忙问道:“可看清楚了?”

    那人回道:“看清楚了,五辆马车,四辆拉货的,约么小二十人。”

    方一艾点点头,冲着安小刀道:“大姐头,快准备好,还有这柄刀您可得拿稳了,好有气势,至于您腰上这柄小刀,就不用拔出来了。”

    安小刀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等他们走到那颗树的位置,我就跳出去,你们就随着跟出去,听见没?那边都安排好了吧?”

    方一艾点头道:“都安排好了,只等大姐头挥刀。”

    说完抻着脖子张望了一下,说道:“来了来了,快藏好!”

    安小刀低声说道:“好,都等我号令。”

    商队依然是元夕打头,他眉头一皱,冲着身后喊道:“岁岁,小非,小心,有埋伏。”

    车队不再前行,众人纷纷抽刀而出。

    安小刀眉头一皱,这怎么回事儿?自己还未跳出去,就被人给发现了?不管了,本姑娘的气势可不能丢了。

    举着手中大刀,她冲了出去,站在官道中间,冲着五十丈开外的车队喊道:“此山是我开……”

    两侧山贼鱼贯而出。

    元夕盯着前面这个小丫头,那小丫头正喊着第二句“此路也是我开……”

    突然冲出这么多人来,马车一惊,而本来就盯着前面那人的逗非便冲了出去。

    还未喊完口号的安小刀大叫一声,“妈呀,龙哥哥救我!”

    元夕一惊,大喊一声,“逗非,回来!”

    随后迅速蹲地随手一抓,一颗石子飞出,电光火石之间,他身子一翻,手中长剑一拨,一根羽箭被打飞。

    来不及多想,他大声喊道:“都小心,对方有神箭手。”

    安小刀也愣住了,她身前四五丈处,一条狗呜咽了两声,死了。

    一根羽箭插在逗非的身上,箭身只剩半截。

第六十六章 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么

    “龙哥哥,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

    安小刀双手攥着拳头,大声喊道。

    在安小刀的想法里,她应该是跳出来,很霸气地喊出那句“此山是我开”,吓得对方手足忙脚乱,惊慌失措。

    当然,还是得有人给助威才显得更加霸气。

    所以她交代下去,让众山贼把人围住就好,不要动手。

    她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元夕瞥了眼林中,箭是从哪里射过来的,射箭之人,是个箭术极高之人,自己仓促出手,终究是慢上了一步,逗非就这样被射死了。

    他如鬼魅般上前,直奔安小刀而去。

    嗖,嗖,嗖,

    三支箭破空飞来,直奔元夕要害,元夕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手中长剑挥动几下,击飞飞箭,人继续向前。

    安小刀没有动,山贼们没有动,张家车队的人,也没有动,只有成是非拔刀在手,目光有些呆滞,被陈岁岁狠狠地拉住。

    陈岁岁听过成是非与逗非的故事,是成是非亲口说给他听的。那时的成是非,已经可以搂着趴在一旁的逗非大笑了。

    成是非的眼睛很红,此刻的他只盼着元大哥能抱着逗非回来,告诉他,逗非不过是受了点伤,包扎一下,养养就会好的。

    他可以求姐夫把马车让给逗非,可以给逗非吃好些带肉的骨头,甚至可以抱着它睡觉。

    陈岁岁看得出来,林中那人射箭的本事,很强。

    元夕已快到逗非身旁,林中传来一个声音,“小姐,快闪开!”

    又飞来一支箭,箭飞得很快,远非方才那三根箭所能比拟的,元夕没有继续向前,手中长剑出鞘,一砍一磕,半截飞箭向着安小刀飞去。

    佘睥龙人已飞出树林,立在安小刀身后,向后一拉。

    半截飞箭扎在安小刀先前位置的脚前,半截箭身微颤。

    安小刀有些生气,回头大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出手?”

    佘睥龙没有说话,眼睛盯着元夕,右手缓缓抽出一根羽箭,搭在弓上。

    安小刀见其不语,更是生气,脚上的小皮靴踢了两下佘睥龙的小腿,握着小拳头在佘睥龙身上乱砸,嘴上气道:“你哑巴了是么?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倒是说话呀!”

    元夕看了一眼弯弓搭箭的佘睥龙,没有理会他,只是蹲在逗非身前,手在逗非身上轻轻抚过,他从小到大,猎杀过无数只野兽,可从未像今日这般,不开心,可以说,很难过。

    逗非没了气息,他抬起头,站起身来,盯着佘睥龙问道:“为什么?”

    元夕看似很平静,可在佘睥龙眼中,此人好似一只凶兽。

    安小刀也松了手,回头看向元夕,面带愧疚之色,轻声说道:“对不起,我,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想吓唬你们一下,真的,我连打劫的意思都没有。”

    风,吹起一阵尘土,成是非再也忍受不住,挣脱了陈岁岁,向前跑去,陈岁岁恐其有闪失,对身后的张仲谦说了声便追了上去。

    张仲谦没有动,因为周围还有很多山贼在虎视眈眈。

    佘睥龙横跨一步,将安小刀护在身后,低声说道:“小姐,待会儿我再给你赔个不是,你先到我身后去,此人,很厉害!”

    安小刀有些慌了神,明明是要闹着玩儿的,怎么就弄得这么剑拔弩张了呢?还好,死的只是条狗。

    成是非与陈岁岁已经来到元夕身前,元夕轻轻说道:“小非,对不起,是我不好,逗非它……”

    山中狩猎,亲手射死过一只可爱的兔子,成是非欣喜过后的害怕,元夕对他讲人与万兽,生存,竞争,谁是谁的食物,让他可以面对死亡。

    而后王季带人截杀元夕,虽然他躲了起来,可那些乱飞的羽箭,让他直接感受得到,来自同为人的争斗与厮杀。

    二龙山一役,他一掌把人打得吐血,让他明白,也许自己一不小心,也会要了他人的性命。

    成是非明白,死亡这个词,离每个人都很近。

    他怕逗非,当初元夕牵狗来到武馆的时候,他的内心只有怕,却从未想过,要杀死逗非,纵使他吓得上了屋顶,吓得浑身哆嗦,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

    也许是因为逗非是元大哥买回来的缘故吧。

    他把它当成了伙伴。

    如今他的伙伴,却躺在地上,身上插着半截羽箭,这和他射死的那只小兔子,何其相似。

    可是,他不想逗非死。

    对面,佘睥龙看着三人,箭尖指着元夕,弓依旧是满弓,冷冷说道:“我以为你会对小姐出手,看样子,你的身手不错,你应该可以看得出来,前三箭,我并未出全力。”

    元夕微微摇了摇头,继续问道:“为什么?”

    佘睥龙眉头一皱,以他的性格,能解释出上一句,已经是看在最后那一箭的面子上了。

    安小刀从佘睥龙身后站了出来,之前打劫的气势全无,脸上尽是惭愧之色,看着三人说道:“我真的没有恶意的,龙哥哥他不是坏人,我也不是,我就是太爱玩儿了点,所以才……”

    有些快急哭了的安小刀冲着三人一躬身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佘睥龙转头看向身旁的小姐,他还第一次见小姐这般低声下气,他觉得是自己失了职。

    “小姐,以您的身份,怎能如此?”

    安小刀咬咬牙道:“可此事确是是因我而起。”

    说完她望向元夕说道:“这位少侠,我是真的诚心道歉了,大家都收手了好不?”

    说完,她一拉佘睥龙的胳膊,说道:“龙哥哥,你快收箭吧!”

    这时成是非猛地抬起头来,满眼是泪水,带着哭腔喊道:“一句对不起就好了是么?”

    安小刀没想到对方有人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佘睥龙眉头一皱,收了弓箭,望向成是非说道:“这条狗向着小姐咬去,我一时情急。”

    这是他解释的第二句话,当时在树上的他,见有条恶犬快冲到小姐身前,不及不想,他抽箭便射。

    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名少年竟然以一颗石子,击断了他的羽箭,原本应该射中头颅的一箭因此偏移了三分。

    不过因其护主心切,这全力一发之箭去势极猛,半截断箭依然让逗非送了命。

    让他觉得那少年有威胁的,是最后的那支箭。

    三支箭并未起到作用,他不得不射出全力一箭,因为那少年已经快到小姐身旁,而他也快速奔向安小刀。

    没想到的是,那少年剑法如此之强,劈断自己羽箭不说,还欲以断箭伤人。

    所以他一直不敢松懈,箭指对方。

    便是这么近的距离,他也没有把握,更何况又来了名身具武功的少

    年。

    他选择了退让,若无小姐在身旁,打就打了,大不了负伤就是,可他不能让小姐身陷险境。

    地上那半截羽箭,他看得分明,那少年虽然很生气,却并无杀气。

    成是非没有说话,抱着逗非站了起来,转身往回走。

    安小刀见状,大声喊道:“喂,你要是喜欢狗的话,我再买一条还给你好了!”

    成是非怔怔站住,慢慢转过头去,盯着安小刀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要是能让逗非活过来,我就原谅你,不然……”

    成是非的话,没有说出口,安小刀却忘不了他的眼神。

    不是恨,而是一种漠视,在他眼中,自己仿佛不存在一般,安小刀从未见过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陈岁岁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而在他看来,对面那个小姑娘,其实诚意很足的。

    先生教过他,以德报怨,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他明白,此时成是非心中的伤心,不是自己能够体会的,有些话,他不该说,也不必说。

    佘睥龙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射死了一条狗,对方却是这般对待自己家小姐,他终于明白对面那少年问的是什么了。

    他是在问,自己为何要射死那条狗。

    眉头一皱,他问道:“说吧,你们到底想如何?”

    此刻的元夕也冷静了下来,看着对面那张冷冰冰的脸,他说道:“好狗不挡道。”

    “你!”佘睥龙拳头紧攥,面对对面那二人,自己这边既是理亏,又不占上风,而他,又不擅长斗嘴。

    元夕看着安小刀,淡淡说道:“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小姐,但是请你记住,好人难做,可这坏人却是易当,你一个念头,也许真的就会失去一条生命。”

    安小刀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陈岁岁轻声说道:“这位姑娘,我大哥这番话听起来不太友善,其实对你而言却是句忠告,这天下,能人异士多得是,今日我大哥不跟你们计较,可若遇到不讲理之人,只怕你已丢了性命。”

    安小刀大声问道:“我能知道你们的名字么?”

    元夕看了眼陈岁岁,回头说道:“相逢无缘,亦无需再见,至于名字,姑娘知道亦是无用。”

    安小刀看着回去的几人,低声说道:“龙哥哥,我不想玩儿了,咱们收拾收拾回去吧。”

    佘睥龙有些吃惊,这还是小姐第一次主动要求回家。

    他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大人知道的话,会很开心的,小姐,这伙山贼呢?”

    安小刀想起了那少年的话,看着两侧山头持刀准备打劫的人,看向佘睥龙:“龙哥哥,我有个想法,咱们先回山上,然后我跟你细说。”

    “好!”

    方一艾期待的大战打了起来,却未曾想是这般结果,连根羊毛都未拔到就这么回了山头。

    他离得远,没听清那几位高手之间的对话,不过看大姐头的脸色,他知道,不说话才是正理。

    成是非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把逗非给埋了,还用刀劈了一截木板,给逗非做了一个简易的墓碑。

    挥手与永远留在这里的朋友告了别,成是非含着泪,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

    接下释远大手印的正是霍弃疾。

    释远没想到霍弃疾的身法会这般快,按照释法与空见的说法,霍弃疾挨了空见一掌,应该也受了不小的内伤才是。

    可手臂上传来的大力,让他对空见的话深表怀疑。

    上官子明已经被霍弃疾拉到身后。

    公孙日月喊了一声“殿下小心!”手中长剑一拔便冲了过去,殿外五十名护卫纷纷抽刀而出。

    后退几步的上官子明拦住了公孙日月。

    见世子殿下无恙,公孙日月冲其点头,看向霍弃疾与释远二人。

    一掌逼退释远之后,霍弃疾抢攻而上,出掌飘忽不定,释远攻而无果,便护住周身要害,以求自保,口中喊道:“师兄,空闻,快来助我。”

    让人意外的是,释怀大师并未出手相助,而见其师苦苦支撑,败相已露,空闻上前半步,本欲出拳助师父得一息喘息之机,好跳出战局,却被释怀眼神所阻。

    霍弃疾掌风越来越凌厉,释怀大师口诵佛号对着上官子明说道:“阿弥陀佛,让世子殿下受惊了,是老衲之过,世子殿下放心,我们释空门对世子殿下绝无恶意。”

    上官子明看着交手二人,点点头道:“大师放心,我对大师仰慕得很,相信大师的为人。”

    空闻凑到释怀身前,低声问道:“师伯,为什么?”

    释怀问道:“空闻,师伯问你,你是我们释空门的弟子么?”

    空闻惊道:“师伯此言何意?弟子当然是我释空门的门人。”

    释怀又问道:“那你是我佛的弟子么?”

    空闻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面向大殿佛祖塑像说道:“佛祖在上明鉴,弟子一心向佛,自是我佛弟子。”

    释怀点点头道:“如此甚好,空闻,师伯相信你说的话。”

    “啊~”

    这时释远喷了一口鲜血,倒飞而出,摔在大殿之上,捂着胸口,盯着并未继续出手的霍弃疾,满眼恨恨之色。

    空闻上前,扶住释远,低声说道:“师父,你怎么样了?”

    释远又吐了一口鲜血,一扒拉空闻说道:“我没你这样的好弟子。”

    说完盘膝而坐,运功疗伤。

    释怀冲着霍弃疾行了一礼,说道:“有劳居士了!”

    被师父推在一旁的空闻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释怀转头对他说道:“空闻,释法身为我释空门戒律堂首座,却与那割鹿楼勾结,背叛师门,有违佛祖教诲,老衲在此宣布,释法不再是戒律堂首座,空闻,速速将其拿下,关到戒律堂去,严加看管。”

    释远睁开眼道:“师兄,你此话是何意?割鹿楼一事纯粹子虚乌有,我此举全是为了咱们释空门着想,他西凉王世子带着这么多人围山,还能与我释空门善罢甘休?师兄我看你是有些糊涂了,分不清谁是自家人,谁是外人了。”

    说完,他大声喝道:“戒律堂武僧何在?”

    并无人应声而出,释远顾不得身上的伤,慌忙起身,冲着殿后喊道:“众武僧何在?快快出来与我击退强敌。”

    只是依然没有武僧出来,只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先前离去的慧远大师。

    慧远看着释远说道:“阿弥陀佛,诵经多年,佛性却还不如一个孩子,释远,你对得起你师父的教诲么?”

    见到出来之人是慧远大师,释远什么都明白了,能在殿后控制住自己安排下来的武僧,也只有这位释空门前任掌门方丈了。

    按照他的计划,自己只要破坏释空门与西凉王之

    间的关系就可以了,至于逼迫师兄交出方丈之位,却是其次。

    可万没想到,霍弃疾上来并未咄咄逼人,堂堂西凉王世子竟然甘当绿叶陪衬,他只好随机应变出此下策,伺机对上官子明出手,若上官子明死在释空门,这释空门与西凉王之间只怕再无和解的可能。

    释空门若是被西凉王一怒之下平了,他便可带着十几个亲信武僧远去吐蕃,去找师兄释弘以及他的恩师,慧明大师。

    释弘在吐蕃建立禅宗,而慧明却是在吐蕃游历。

    看向慧远大师,释远冷笑道:“师伯,我技不如人,确实有负恩师教诲,不过您所言经书佛理,这就不劳师伯费心了。”

    慧远摇了摇头说道:“痴儿,这么多年了,仍然执迷不悟么?”

    释远大笑道:“师伯,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你当了掌门,我师远去吐蕃,如今你的弟子释怀当了掌门,我师兄释弘在吐蕃辛辛苦苦建立禅宗,你们却又想插上一脚,告诉你们,我释远对释空门没什么兴趣,别给我扣什么割鹿楼的大帽子,常言道成王败寇,我技不如人也就算了,这脏水我可不接。”

    释怀眉头一皱,对着霍弃疾行了一礼说道:“门内恩怨,倒是让居士见笑了。”

    说完看向空闻道:“阿弥陀佛,空闻,带你师父下去吧。”

    空闻上前一步,释远冷冷说道:“我倒是收了个好弟子,你师祖这一脉,就你如此,好,好得很啊!”

    说完一甩袖子,背着手,自己向着殿后走去。

    空闻面色尴尬,在后面跟着。

    慧远说道:“我佛是我佛,我是我,我不是谁,谁不是我,空闻,你可悟了?”

    闻言,空闻一愣,随即对着慧远行礼道:“阿弥陀佛,谢师伯祖教诲。”

    慧远点点头道:“去吧,好生照顾你师父。”

    空闻行礼离去。

    邢云旗见师父又与人交手,便跑上前来急声问道:“师父,你有没有事啊?你之前可是受过伤的。”

    霍弃疾笑道:“师父没事,小云旗,师父问你,方才师父该不该出手呢?”

    邢云旗毫不犹豫道:“嗯,师父,我觉得你做得对。”

    霍弃疾朗声大笑。

    邢云旗不解道:“师父,你笑什么啊,我说得不对么?”

    “对,你说得很对,所以师父才笑啊,因为师父觉得开心,能说说为什么师父可以出手呢?”

    邢云旗有些不好意思,见其师目光,便大声说道:“方才释远师父偷袭世子大老爷,师父要不出手相救,世子大老爷就受伤了。”

    霍弃疾问道:“那若是师父先对释远师父出手呢?”

    邢云旗抓抓小光头道:“这,好像是师父的不对了。”

    霍弃疾又问道:“可是你也看到了,若是师父出手不及时的话,世子殿下可就会被释远师父打伤了,那我先出手又有何不对呢?”

    邢云旗两只手抓抓光头噘着嘴说道:“师父,你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霍弃疾揉揉小光头道:“好孩子,这便是世间最难的一个道理,我们都想在坏事来临之前解决它,可如何去判断会有坏事发生,才是最难的,就如同一个人,他不做坏事,你就很难断定他是恶人,可当他做了坏事之后,已经有人受到危害了,这时又为时已晚,这个难题师父也没有解决的办法,说与你听,便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可信于人,但莫轻信于人。”

    “哦!”

    邢云旗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师父啊,你能不能别随时随地地给我讲道理呀,有些时候你问我的话,我都不懂,怪丢人的,这里这么多人呢。”

    众人大笑,释怀说道:“悟忘,哦,不对,是邢云旗居士,你可知道,你师父给你说的那些话,是很多人想听也听不到的,不知并不可笑,可笑的是不知自己不知道,却还装作自己知道。佛法不是诵经念佛,佛在心中,法在世间,我们不过是以我佛为指引,循着世间佛法的轨迹而行走。”

    邢云旗吐了吐舌头,说道:“方丈大师,您的话我记下了。”

    释怀笑着点了点头。

    霍弃疾望向慧远大师说道:“大师,晚辈的一些想法在登山路上已经与您说过了,您是否与释怀大师再商量一二,晚辈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释怀看向师父慧远,慧远微微颔首。

    释怀说道:“还请居士与世子殿下及这位将军移步客房,先饮上一盏热茶,老衲与师父慧远大师商量一二之后,再给居士答复。”

    霍弃疾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释空门客房内,邢云旗自己在想事情,霍弃疾与上官子明公孙日月闲聊。

    五十名侍卫守在门外。

    上官子明问道:“霍先生,这就谈完了?”

    霍弃疾笑道:“说起来谈的时间也不短了,从山下开始,慧远大师的试探,便能知晓此番我们虽是兴师前来,却非问罪之意,而我与之切磋,就是告诉他,我们可以给其平等对话的机会。不然山下比武,可不是平手那么简单了!”

    公孙日月问道:“莫不是居士可以取胜?”

    霍弃疾点头道:“大师毕竟年事已高,不宜久战,我不过是占了年龄的优势而已。”

    上官子明想起对着自己出手的释远,不解问道:“那释远又是怎么一回事?”

    霍弃疾站起身来,对着上官子明行了一礼说道:“此事让世子殿下险些遭难,是我之过,给殿下赔个不是!”

    上官子明摆手随意道:“霍先生无需这般客气,都是自家人,小妹那里可,可说过,霍先生是父王深信之人,那本世子自然不把霍先生当外人了。”

    见其提及上官子陌,霍弃疾面色有些不自然,同样不自然的,还有那位公孙日月。

    这时邢云旗一拍小脑门道:“师父,小云旗太笨了,登山的时候,大师父就说过什么怀疑释远师父是割鹿楼之人,那不就是你说的,那时候已经猜测释远师父是坏人了?那师父问我的话,我觉得师父先出手也是可以的。”

    上官子明这才明白过来,霍弃疾为何对自己行了一礼,原来是把自己当鱼饵了。

    要不是看在小妹的面子上,本世子一定让你好看。

    打不过,也喝不过,那本世子就和你比吃。

    霍弃疾看着邢云旗笑道:“小云旗啊,可慧远大师只是猜测啊,万一师父先出手伤了好人该怎么办呢?”

    邢云旗不解道:“可释远师父已经对世子大老爷出手了呀,他就是坏人!”

    霍弃疾笑道:“你自己再好好琢磨琢磨吧!”

    邢云旗一吐舌头,又开始自己琢磨事情了。

    这时有侍卫推门而入,

    “禀殿下,两位大师来了!”

第六十七章 竹扫

    上官子明与霍弃疾对视一眼,随即说道:“快请二位大师进来!”

    慧远先迈门而入,释怀紧随其后,入门后,二人双掌合十,对着在座几人行了一个佛礼,释怀开口道:“让几位久等了,还请诸位见谅。”

    上官子明笑道:“两位大师客气了,快快请坐,不过是在此喝上几盏茶而已,大师,咱们这释空门的茶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释怀眼神一亮,看来那霍居士所言非虚。

    与师父慧远一同落座之后,释怀笑道:“此茶采自释空山深处,而这泡茶之水也是山涧清泉,我佛门中人,讲究的是清修,这茶与水,不过是就地取材罢了,并非什么名茶,世子殿下若不嫌弃,老衲可送与世子几包尝尝。”

    正放下茶碗的上官子明一抬眼看向释怀,笑眯眯道:“大师此话当真?本世子记得父王也很喜好香茗的。”

    释怀心中一喜,随声应道:“自是要给王上备上一份的,还有霍居士以及这位将军。”

    霍弃疾说道:“霍某谢过大师好意了,不过凉州事了,霍某还要远赴他州,只怕无那煮茶的功夫,岂不白白浪费大师一番好意了?”

    释怀有些诧异,与师父对视一眼,看向霍弃疾说道:“居士这么急着离开凉州么?”

    霍弃疾笑道:“有释空门几位大师,王上自是无忧,不过那割鹿楼一事,还要劳烦释怀大师多加注意。”

    释怀点点头道:“此事在接到令尊书信之后,我便有多加留意本门动向,至于释远师弟究竟是不是割鹿楼中人,老衲并无确凿证据。”

    霍弃疾点了点头,说道:“大师,虽是你释空门内部之事,不过我还是要冒昧地问上一句,那吐蕃的禅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释远大师所言,只怕此事没那么简单。”

    自打进屋落座之后就开始闭目参禅的慧远睁开了眼睛,缓缓说道:“此事,倒是与老衲有些关系。”

    慧远虽是释怀之师,不过如今释空门住持已是弟子释怀,所以门中事务理应由释怀搭理,因而他进门之后并未多言,只是安坐在一旁。

    法堂的释法与空见已是带伤之身,况且此时也不宜出来议事,毕竟伤了他二人的霍弃疾就在屋内。

    戒律堂首座释远被关,刚刚接替首座之位的空闻正在戒律堂安排释远,至于那三名释远的亲信,也已经被关了起来。

    慧远亲自出手,这三人连个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况且,他们也不敢反抗。

    释远在前殿根本没有得手,已经是大势去矣,他们再出去,未必能得到他们想要的。

    至于练武场上的百名武僧,已经被空闻叫回门内,与其让他们对着那几百名侍卫大眼瞪小眼,不如将眼睛瞪在戒律堂。

    对于这百名武僧而言,空闻的话最管用。

    这释空门中,能来陪释怀议事的,便只剩下慧远大师了。

    霍弃疾的意思他已经对释怀说了,而他并未左右释怀的意见,只是对着释怀说道:“佛祖想看到的,不是我们如何卖力地对人言我佛如何的好,而是要世人能够感受得到,佛其实就在他们身边,甚至是他们的心里,我们不是把佛传递给人,而是在告诉世人,如何找到自己心中的佛。”

    释怀似乎明白了为何霍弃疾愿意再次以礼登山。

    有礼方可平心静气讲理。

    原本慧远不欲多言,不过霍弃疾此问涉及上一辈的恩怨,他便出言相告,这吐蕃的禅宗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如今与他们释空门又是何种关系。

    在慧远担任释空门掌门之前,他与慧明分别任法堂与戒律堂首座。而不知为何,最终他们的师父没有选择呼声很高的慧明接任住持一职,而是选择了慧远。

    慧明问其师何故,师父对他说,慧远的佛法修为要胜于你的,而你好胜心又强,不适合做我们释空门的住持。

    慧明没有与师父争辩,因为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不过他却打着包裹,离开了释空门,远去吐蕃。

    他告诉慧远,我要证明,我的佛法不比你差。

    而慧明其实不知,便是在修为上,他也比慧远弱上一筹。

    十多年之后,慧明曾经归来过一次,再离去时,带走了他的大弟子,释弘。

    对此,愿意见到佛光普照的慧远并未阻拦,还赠出大量经书。

    禅宗,便是慧明与释弘一手建立起来的,不知为何,慧明却并未担任禅宗首任住持,而是由释弘担任。

    说到这里,慧远大师似乎有些累了,他对着弟子说道:“释怀,接下来的事由你来说吧!”

    释怀点了点头,对着霍弃疾三人接着说道:“此事,倒是老衲忘了我佛教诲,生了贪念,释弘是我的师兄,他在吐蕃建立禅宗之后,并未与我释空门脱离关系,那时师父已经把释空门掌门方丈一职让位于我,他老人家静心精研佛法。”

    说到这里,他起身对这上官子明行了一礼说道:“世子殿下,是老衲之过,令王上受了委屈,如今王上这般对我释空门,更令老僧汗颜。”

    上官子明连忙起身阻挡说道:“大师万万不可这般,父王在信中明言,佛法是好佛法,但迫人读之,却是与佛理背道而驰了,如今霍先生与我来到山上,就是要与大师商议,怎样去弘扬佛法,让我凉州子民心甘情愿地礼佛敬佛诵佛。”

    霍弃疾在一旁轻轻点头说道:“释怀大师,我佛常说,回头是岸,既已回头,又何须如此执着呢?”

    释怀微微转身,对着霍弃疾行了一礼说道:“阿弥陀佛,居士所言甚是!”

    霍弃疾站起身来,身形微侧,算是受了半礼,随后伸手虚引道:“释怀大师无需这般客气,快快请坐。”

    释怀再次落座之后,继续说道:“是那释弘与我联系,言其禅宗仍尊我释空门为上宗,另外便是居士与世子所知晓的事了,他得到了吐蕃王的支持,便起了心思,妄图插手天下大势,老衲便听信了他之言,派了释法与空见去了王府,至于为何没派释远去,便是老衲也存了个心思的。”

    释怀没有多言,可在座之人,除了听不太懂的邢云旗之外,其他人都明白。

    释远是释弘的师弟,若是他去了王府,只怕会真的对西凉王下了杀手。

    而释怀也未必是真的心怀天下苍生,什么凉州之乱,万民遭殃,而是若凉州真的乱了,吐蕃王带人攻了过来,他释空门可得不到半分好处。

    得到好处的,只有禅宗。

    可他之所以选择派释法与空见过去,是在表明一种态度,一种给禅宗的态度,一种给西凉王的态度。

    他在告诉禅宗的释弘,他禅宗有吐蕃王的支持,他释空门身后同样有西凉王,而释怀还想让西凉王知道,释空门的高手,可以要了他的命,同样可以保护他的命。

    西凉城修建寺宇,同样在他的计划之内,他不介意宗门搬离释空山,在这里,又有几人来此上香敬佛呢?

    天下,只有落月城的白马寺是不够的,远远不够的。

    只是他没想到,会出现霍弃疾这个意外。

    当霍弃疾初次登山的时候,释怀便觉得此事恐怕会生出意外,便传信给释法与空见,要见机行事,而释远当时说的话,便已经让其起疑。

    他根本信不过释远,因为释远是释弘的师弟。

    至于什么割鹿楼中人的说法,他不过是说给门中弟子们听的。

    他毕竟是释空门的掌门。

    无论是对西凉王下手,还是对石昆城的世子出手,对释空门而言,都是一件坏事。

    所以在释法与空见归来之后,他选择了等。

    还好他的师父慧远大师帮助了他。

    而慧远大师,其实早已洞悉一切。

    该争的时候,也得争一争的,世间万事,忍一时也许会风平浪静,只是一味退避,未必就能海阔天空。

    没有人能忍一辈子的。

    释怀语毕之后,屋内有些沉寂,邢云旗看看师父,又看看其他人,扯了扯霍弃疾的衣角说道:“师父啊,这里有些闷,我出去玩儿一会儿可不可以?”

    霍弃疾笑道:“去吧,毕竟你在这里生活了大半年呢,再下山,却不知何日才能归来了,多看看也好!”

    “嗯!”

    邢云旗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着上官子明说道:“世子大老爷,能不能借我两名护卫哥哥啊?”

    上官子明一愣,这小光头,还知道保护自己了,转头看向公孙日月说道:“拿来吧!”

    公孙日月一愣,随即掏出一块儿腰牌出来,递给邢云旗说道:“给,拿着这块儿令牌,外面的人你随意调遣。”

    邢云旗笑嘻嘻问道:“那,让他们做什么都行么?”

    公孙日月笑道:“做什么都可以,不过你可要想好了,你师父可在那坐着呢!”

    邢云旗看了眼霍弃疾,轻声说道:“师父,我不做坏事的。”

    霍弃疾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小脑袋瓜子里面想的是什么,不过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便笑着说道:“我相信你,去吧,别给大师们惹麻烦就行!”

    邢云旗咧嘴一笑,转身要出去,又站住了脚步,对着释怀大师行礼说道:“方丈大师,我可以去后山么?”

    初闻邢云旗要两名护卫,释怀心中有些不喜,这时听邢云旗这么问道,便是笑道:“去吧,山中走兽颇多,你要多加小心,万物有灵,若非不得已,记得不要伤了它们性命。”

    “嗯。我会的!”

    说完邢云旗跑了出去,随他而去的,正是之前在殿外护着他的那两名护卫。

    邢云旗走出之后,霍弃疾笑道:“敢问释怀大师,佛经有云‘佛观一碗水,四万八千虫’这水饮还是不饮?这咒念还是不念?”

    释怀双手合十唱了句佛号,正色道:“水要饮,这咒也要念。”

    霍弃疾喝了口茶道:“如此说来,大师岂不是自欺欺人了?”

    释怀微微摇头道:“观水是佛心,念咒亦是佛心,并非自欺欺人。”

    霍弃疾放下手中茶碗,说道:“大师所言甚是,不瞒大师,这西凉城中那座准备筹建的寺宇,我会建言王上,继续修建下去。”

    释怀一听,心中一惊,却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师父。

    慧远大师再次睁开了眼睛,冲着霍弃疾微微点头,随即对着释怀说道:“释怀,王上此举对我佛门而言,是一大喜事,看来你又有的忙了。”

    慧远所言,是佛门,而非释空门。

    释怀起身对着慧远行了一礼说道:“幸得师父一喝,释怀才得以顿悟。”

    霍弃疾笑着说道:“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释怀说道:“居士但说无妨。”

    “晚辈回西凉城之时,还请贵门派一位大师随行,一来是协助王上筹建新的寺宇,二来,还是要护着王上的安危,毕竟我很快就会离开凉州,王上身边还是要有一位高手才比较安全。”

    释怀面色一怔,霍弃疾这句话说出来,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了,毕竟王府之事才发生没多久,霍弃疾就提出这般要求,可是对释空门极大的信任。

    释怀问道:“霍居士,你当真放心?”

    霍弃疾笑道:“有何不放心的?同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去想,就会得到不一样的结果,大师不过是为了弘扬佛法,这又有何不可呢?”

    此时慧远站起身来说道:“便由老衲随居士走上一遭吧,早听说西凉城大,从未得见,也算了了心中夙愿了。”

    释怀起身说道:“师父,您这是?”

    慧远说道:“释怀,你要懂得,佛法要弘扬,但是释空门也要有,你身为释空门的掌门方丈,还是要把宗门基业传递下去,如今我释空门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

    释怀对着慧远行了一礼道:“有劳师父了!”

    霍弃疾起身说道:“能与大师随行,是晚辈之福,想必有大师在王府讲经,王上会对佛法感兴趣的。”

    上官子明起身对慧明行了一礼说道:“有劳大师了。”

    慧明还了一礼。

    上官子明看了霍弃疾一眼,见其点头,便对释怀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在此打扰大师清修了,过两日我派人来接慧远大师,不知可否?”

    释怀笑道:“山中斋食简陋,就不留殿下用膳了,老衲去安排人给殿下包上几包山茶,还望殿下不要推辞。”

    “好,好,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上官子明对公孙日月说道:“日月贤弟,要不要陪我去给佛祖上柱香,求个姻缘?”

    公孙日月面色微红,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世子殿下,佛祖面前,可不能说笑话的,香我是要敬的,可不是求什么姻缘。”

    释怀在一旁笑道:“这位将军所言甚是,佛祖看得了因果,却不问姻缘。”

    霍弃疾此时已走到慧远大师身边,低声说道:“有劳大师了。”

    慧远微微一笑说道:“老僧虽然上了年纪,这眼神还是可以的,辨得清是非。”

    霍弃疾微微点头说道:“大师请!”

    几人出门而去,慧远陪着几人去大殿上香,而释

    怀则亲自去安排给几人包茶叶去。

    上香完毕,释怀也到了大殿,身后跟着一个小和尚手捧着一个木盒。

    释怀说道:“世子殿下,茶叶在木盒之中,如此薄礼,贫僧倒是汗颜了。”

    “诶,大师何须过谦,在本世子看来,此茶别有一番滋味,贵重得很。”

    释怀笑道:“贵重倒算不上,不过却是本门药房释尘师弟亲手炒制,也算别具特色了。”

    “可是那位在石昆城盛传的名医释尘大师父?那本世子可要当面感谢一番了,不知是否方便?”

    上官子明一招手,有人上前接过茶叶,听闻释怀这般介绍,他倒是想起了常在石昆城出现的那位行医僧人。

    释怀面带歉意说道:“释尘师弟性格孤僻,不善言辞,所以才未出来见客,还望世子殿下见谅。”

    上官子明说道:“既然如此,待他日有缘再见,释怀大师,我便告辞了。”

    说完看向霍弃疾道:“霍先生,那我们下山吧。”

    这时公孙日月说道:“霍先生的小弟子云旗还未归来。”

    霍弃疾说道:“如此,我们便去山门外等候吧!”

    上官子明点点头,随口问向一个侍卫:“知道小云旗去哪儿了么?去派人找找!”

    那侍卫带着几人称是而去。

    释空门后山有一片竹林,竹高叶茂,邢云旗上山之后随师兄来此砍过竹子,用来编制一些生活用具。

    而只在释空门待了半年的他,就学会了编制竹扫帚。

    他没有刀,砍竹子也不太行,所以才想找两名侍卫大哥来帮忙。

    那两人见这个小光头带他们二人来后山竟然是为了砍竹子,不禁莞尔。

    不过小云旗手中有公孙统领的令牌,这二人自然会帮小云旗的忙。

    竹子选好了,连编制扫把的竹枝也砍了不少,邢云旗便求两位大哥帮忙把这些东西搬到山门前,他去释空门内找曾经的师兄们借工具。

    比他大不上两岁的师兄悟能见到师弟回来很是开心,师弟走了之后,他便没了伙伴,当然,分配给他的活也多了些。

    白白胖胖的他其实是释尘带上山来的,说其慧根不浅,欲收他做弟子,而那时候的他,其实没这般胖,不过是个小要饭的。

    到了山上,师父释尘却并不管他,只让他做些杂役的活,但是在吃上面除了荤之外,满足他一切要求。

    对于悟能而言,只要能吃饱就成,白菜豆腐就大馒头,他能吃上好几碗。

    邢云旗找到这位师兄的时候,他正在偷吃斋饭,其实算不上偷吃,因为整个释空门上下已经知道这位悟能一天要吃上好几顿斋饭。

    释尘的面子还是很大的,就收了这么一位宝贝疙瘩,谁敢闲言闲语去招惹这位性格古怪的师叔呢。

    刚吃完一个馒头,准备再吃一个的时候,邢云旗进来了,咧嘴一笑,悟能把手中馒头掰了一半递了过去,说道:“悟忘师弟,你咋回来了呢?是不是你那师父喂不饱你啊,你看你都瘦了,来师兄给你半个馒头先吃着,不够了师兄再给你去拿,这次回来可别乱认师父了哈,实在不行我跟我那古怪师父说一说,也收你当个弟子如何?”

    邢云旗接过馒头,咧着嘴笑着,他没想到再次见到师兄他会这么开心,曾经未下山的时候,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师兄,因为他觉得这个师兄是释空门的一个特殊存在,与他格格不入。

    “悟能师兄,其他师兄们呢?我这次是随师父上山,顺便过来看看你们,我想借一下工具,做一把竹扫帚。”

    “哦,这样啊,其他师兄们都做功课去了!”

    看着邢云旗啃了两口的馒头,他没好意思再要回来,便接着问道:“你做竹扫帚干什么?怎么还跑到咱们释空门来编这个来了?”

    邢云旗有些着急,他怕师父等着自己,便急着说道:“悟能师兄,此事说来话长,就不与你细说了,我赶时间,工具就自己拿了哈,回头你帮我跟其他师兄们说一声。”

    紧着扒拉两口饭碗,悟能看着自己拿着工具出门的邢云旗,连忙喊道:“师弟,你等等我呀,我过去给你帮个忙!”

    往外跑的邢云旗的声音传来:“师兄,你又不会编,怎么帮我?”

    悟能也是好奇,放下饭碗,手中的半个馒头还剩一口,全塞在嘴里,也追了出去。

    他跑得有些慢,好在能看见师弟是向着前门方向跑去的,等他气喘吁吁地到了山门前,扶着大门喘着粗气的时候,邢云旗已经开始编了。

    深呼吸几下,悟能感觉自己好了很多,笨拙的迈过门槛,他晃着身子慢悠悠地向下走去,嘴上说着:“哎,师弟啊,你这么编不对,你那绳子怎么能那么缠呢?你这么编肯定不行,完了,完了,你也不听我的,你这竹扫帚啊,保准不禁用,你就等着看吧。”

    被几名侍卫找到的邢云旗忙着手上的活计,没有理会师兄说得话,只是随口应道:“等下次有空再按师兄说得编吧。”

    悟能见师弟不理会自己,便蹲在一旁看着,蹲一会儿蹲累了,便一屁股歪在地上,双手撑地,双腿平伸,要不是山门前有这么多人,他都想躺着了。

    诶?怎么会有这么多官兵呢?

    悟能才发觉不对,莫不是这小子在山下犯了事儿,这些官兵来抓他的吧,一定是了,连编个扫帚都有好几个人看着。

    难道这小子在山下偷了人家的扫帚被抓了?悟能想起自己上山之前可也干过不少偷鸡摸狗的事。

    他有些坐不住了,轻悄悄地爬起来,生怕惹得那两位带刀的官大爷注意,爬起来之后,刚迈上台阶准备跑的时候,却见掌门方丈与好几个人走了出来。

    邢云旗紧赶慢赶,终于编完了一把竹扫帚,不过这扫帚头却是有些偷工减料,小了许多,因为他的时间,确实不多。

    不是很满意,邢云旗有些失落,一抬头,见师父一行人走了出来,他见大师父走在师父身旁,便扛着新编的竹扫跑了过去。

    霍弃疾几人也看到了邢云旗,在山门前等着他上来。

    来到师父与慧远大师父跟前,邢云旗双手托着竹扫递给慧远说道:“大师父,我师父打坏了您的扫帚,我又给您做了一把,可是不太好,您别嫌弃,等下次有机会我再给您做一把新的。”

    慧远接过竹扫,笑着说道:“辛苦你啦,我很喜欢。”

    说完看向霍弃疾说道:“这可是老僧收过的最珍贵的礼物了。”

    霍弃疾望向额头满是汗的邢云旗,笑着说道:“确实很珍贵!”

第六十八章 并肩王

    安小刀踢着山路旁的杂草,低着头,默不作声。

    陪着大姐头演了一场打劫大戏的山贼们已经随左护法方一艾回了山寨,大家都看得明白,这场戏好像演砸了。

    人生便是这般,没有重来的机会。

    安小刀以前从未觉得自己对不起谁,可今日之事,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个满眼是泪的少年。

    不只是一条狗而已,也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抚平的创伤。

    佘睥龙没想到安小刀情绪这般低落,不善言辞的他只能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龙哥哥,我不想被人这般记恨的,事情,原本也不应该这么糟的。”

    佘睥龙不觉得自己那一箭射出去是错的。

    小姐被咬,便是他绝对不允许出现的万一,绝对不行,这不仅仅是职责所在。

    佘睥龙是亲眼见过有人被狗咬之后,得了恐水症发病而死的,没人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被关在漆黑的屋里,孤独的死去。

    而他,不过是被一条狗咬了一个小伤口而已。

    那个孩子,是佘睥龙的异性兄弟,是那种孩子之间摆着石头树叶当贡品磕头的把兄弟。

    佘睥龙不喜欢狗,甚至是讨厌,但是他射出那一箭绝不是因为这个。

    安小刀这般说了,他原本想说的那句话,没有说出口来,只是嘴唇动了动,干巴巴地说了句,“我是怕它咬你。”

    安小刀咬了咬嘴唇说道:“龙哥哥,对不起!”

    调皮任性的安小刀佘睥龙应对自如,摆一张冷冰冰的脸就好了,可也许是冰的太久了,安小刀需要他暖一点的时候,他反倒不会了。

    嘴角抽动两下,他硬邦邦地说道:“小姐言重了,你没有对不起我。”

    安小刀猛地回头,瞪了他一眼说道:“哼,你就是块儿木头!”

    说完,便向前跑去。

    佘睥龙明白了,还是当木头的好,不用说话。

    此事归根结底,还是安小刀惹起来的,佘睥龙知道,安小刀自己心里同样清楚。

    跑了几步,来到一颗树前,安小刀用小拳头捶着树干,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对这颗树撒气,龙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嘴太笨,一点好话都不会说。

    她倒想起了那个少年。

    那个很讲理的少年,说起话来倒是很中听的,不想那个看起来很凶的少年,长得虽然不错,却很吓人。

    佘睥龙见小姐捶树,心想机会来了,便快步上前,在安小刀身后喊道:“小姐闪开!”

    安小刀闻声,身形不由自主而动,闪到一旁,半张着嘴看着佘睥龙一掌劈在树干之上。

    树折了,佘睥龙收了掌,挤出一丝笑容问道:“小姐,怎么样?”

    安小刀“啊”了一声,没太明白佘睥龙此举何意,难道龙哥哥心中也满是委屈?一定是了,以龙哥哥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方才却如此被动,一定是很憋屈的。

    “龙哥哥,你要是想打,就再打几棵树吧,反正你这爱砍树的喜好山中人尽皆知了。”

    佘睥龙看着半截树干,从箭筒中抽出一截断箭,是被元夕斩断飞向安小刀的那根。

    他的箭很少失手,极少,今日却失了手,那个少年究竟是何身份呢?

    来自巴州,莫非是青云宗之人?

    看着拿着断箭发呆的佘睥龙,安小刀心中了然,一定是了,自己光顾着伤心了,却忽略了龙哥哥的感受,想到这里,她轻轻说道:“龙哥哥,你别难过了,那少年虽然厉害,但是我敢确定,他的箭术一定比不上龙哥哥的。”

    佘睥龙抚摸着箭断之处,当时他看得分明,狗身上那根断箭就是那少年随手弹出的一块儿石子打折的。

    摇了摇头,他转头看向安小刀说道:“小姐,此事就过去吧,正如那少年所说的,未必有再见之日,小姐再耿耿于怀也是无济于事的,只望小姐能记住今日之事,他日别再发生类似此事就是了。”

    此刻安小刀的心情已好上了许多,她轻轻一跃,站在断树之上,笑嘻嘻地说道:“龙哥哥,你看我比你高这么多了。”

    佘睥龙见状便明白原来的那个小姐又回来了。

    “小姐,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到那颗树上去了!”

    安小刀咯咯笑道:“你上去呗,你要是敢上去,我回家的时候就跟表姐说你的‘好话’哦!”

    安小刀的表姐名盛樱,正是荆州兵马副帅盛录浩之女。

    佘睥龙倾慕之人正是盛樱。

    背过身去,佘睥龙轻声说道:“幼稚!”

    安小刀跳了下来,拉着佘睥龙的袖子说道:“龙哥哥,我还不想回家嘛,回家爹爹又该让我跟二世子玩儿,可我真的不喜欢他啊!”

    佘睥龙叹了一口气,父母之言,媒妁之约,以小姐的身份,更是躲不过去的。

    “小姐,你可是刚说过的,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嘻嘻,女人的话你也信?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佘睥龙有些无奈,早知道不哄她了。

    “还在这当山贼?”

    安小刀摇了摇头,望向远山说道:“龙哥哥,咱们能不能把这个牛角山的山寨给散了啊,咱们若是走了,他们又该打家劫舍去了,我想做点好事。”

    佘睥龙沉思片刻说道:“小姐,今天山寨拆了,明日还会有人给他建起来,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此事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依我看,不若我们与左护法约法三章,告诫其一二,效果可能会更好些。”

    安小刀莞尔一笑,点了点头,“还是龙哥哥想得周全,龙哥哥下了山,我们去寻一寻那位陶先生可好?”

    佘睥龙点了点头,“好,我对此人亦是向往得很,不过,小姐,这次咱们可得说好了,寻到了陶先生之后,我们就回襄阳。”

    ————————————

    南郡城,将军府。

    步吉安对着风尘仆仆而归的杨书察说道:“一路奔波,你辛苦了,可有打听到副帅的消息?”

    杨书察回道:“回将军,我到了襄阳城后,先去帅府送信,就暂且住在客栈,顺便打探一下副帅的消息,听说副帅去了趟春水城,现已回到襄阳。”

    步吉安点点头道:“你去歇着吧!”

    杨书察告退之后,步吉安展开手中的信。

    快速扫了几眼,魏帅的意思他已知晓,把信随手一折揣入怀中,他走出书房,吩咐道:“来人啊,备马车。”

    在南郡城这几日,何向风一直没有离开过客栈,步吉安的人也只能在客栈外盯着,所以根本没有任何发现。

    魏樊顾在信中告诉步吉安,稳住何向风,既然他身为扬州派来的使者,那就以礼待之,他欲见王

    上,那么就给他一个见王上的机会。

    魏樊顾要步吉安等他的消息,此事他将亲自奏请江陵王。

    步吉安要去客栈见一见师父,顺便告知一下何向风魏帅的意思。

    何向风手拿一块儿干布,在那擦拭着自己的剑,他的剑是家族特意为他打造的,其中很珍稀的一块儿材料,则来自于并肩王府。

    族叔何欤不过比他大上两岁,且是家族旁系所出,若不是被拜剑阁看上,只怕也没什么大出息了。

    便是剑道天才又如何?脑子直得很,要不是主上下了命令,那柄剑又如何会落到左又左的手中?他何欤以为拿着个破铁片子就能杀人了?

    天真!

    何向风爱练剑,更喜剑,他的夙愿便是把祖上那柄天助剑夺回来。

    剑身已擦得光亮,何向风归剑入鞘,对着屋内所跪之人说道:“主上的意思我已知晓,至于荆州,就按画主的意思去办,告诉老笪还有巴州其他我们的人,都听画主的调遣,你去吧!”

    那人告辞离去,何向风坐在屋内,想着他的计划。

    步吉安的马车到了客栈,已换了便装的步吉安只乘坐一辆小马车而来,不过下了马车之后,还是被掌柜的给认出来了,连忙离了柜台,亲自出门迎接。

    “步将军大驾光临,小店荣幸之至!”

    说完冲着小伙计喊道:“快来,把将军请到楼上位置最好的那间雅间去。”

    转头笑着对步吉安说道:“步将军,酒要多少?”

    步吉安本不欲在此饮酒的,不过掌柜的这般热情,他倒是不好意思推却,正好与师尊小酌几杯也好,便点点头道:“上好的酒先送上几壶,至于下酒菜,你看着上些拿手菜就是了。”

    步吉安并未带任何侍卫,马车在外等候,他一人随伙计上楼,在雅间落座之后,他对着伙计说道:“小二哥,帮我把天字甲房的客人请到这里来。”

    收了步吉安赏钱的小伙计心里美滋滋的,忙去帮着将军请客人去。

    郑锡丁本想叫着易中原一同去,出了门之后改变了主意,一人去找步吉安。

    酒是掌柜的亲自送上来的,本欲多与将军多攀谈几句的,结果步吉安一句“放下吧”,掌柜的就明白了,将军不是来喝酒的。

    郑锡丁推门而入,步吉安连忙起身走上前去,“师尊,为免他人猜忌,不然弟子就亲自去师尊的房间请安了。”

    郑锡丁笑道:“你这孩子,跟为师还这般客气做什么,几步路而已,为师我还不至于连这几步路都走不了。”

    步吉安笑道:“师父说笑了,快快请坐,咱们师徒边喝边聊!”

    二人落座之后,步吉安先给郑锡丁倒了一杯酒,给自己倒酒的时候说道:“师尊,魏帅回信了。”

    听步吉安这样说道,郑锡丁没急着饮酒,低声问道:“怎么说?”

    放下酒壶,步吉安从怀中掏出信来递给郑锡丁,“师尊,这是魏帅的信。”

    郑锡丁冲着步吉安点了点头,接过信来,展信看了几眼,抬头看向步吉安说道:“按照魏帅的意思,只是让何向风去见王上,这是何意?难不成魏帅对我紫阳阁还是存有成见么?”

    步吉安摇摇头道:“师尊,我看未必,魏帅此举却是在保护咱们紫阳阁,您想想看,若是他何向风说服了王上还好,可若是王上坚守与巴州的盟友关系,也许王上不会对他何向风怎样,毕竟是扬州来使,可我们荆州的紫阳阁呢?会不会落得一个通敌的罪名呢?”

    郑锡丁端起酒杯,只是自己放在唇边,一饮而尽,思虑片刻说道:“此话有理,吉安,我欲去拜访一下魏帅,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步吉安陪着师父饮下杯中之酒,边倒酒边说道:“师尊若是不急,就再等上几日,等王都那边有消息传来,我们再动身也不迟,不然以他何向风的本事,我们还是多去几人为好。”

    郑锡丁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与步吉安碰杯之后,他随口问道:“副帅那边可有消息?”

    二人一饮而尽之后,步吉安说道:“副帅去了趟春水城,如今也回襄阳了。”

    “春水城?”

    谈话间,小二哥敲门而入,送进四盘热菜之后关门离去。

    待伙计离去之后,郑锡丁加了口鱼慢慢嚼着,吐出一根刺后,他说道:“吉安,我看王上只怕会信了他何向风的话。”

    步吉安细思片刻说道:“难道是因为副帅?”

    郑锡丁点点头道:“看来王上对这位巴州盟友也非放心,副帅不去东部的武陵,而是去春水城,那就很说明问题了,另外,我听说武陵城的守将是从巴州归来的项飞昂?”

    步吉安点点头道:“此事是王上一人决断,我也不明白为何,而当初魏帅并未反对。”

    “看来此确有过人之处,我听说此人就是咱们荆州之人。”

    步吉安道:“项将军是襄阳城人士,不过我却未曾听闻他有什么背景。”

    郑锡丁摇了摇头说道:“既然王上放心,我们就无需操这个心了,来喝酒!”

    二人饮酒吃菜。

    郑锡丁看着盘中之鱼说道:“这鱼肉好吃,却是有刺,做得不好,却又发腥,可喜吃鱼之人依然很多,只因抵挡不住其味之鲜美,如今这天下,就好似这盘中鱼肉,盯着它的人很多,可这做鱼之人,与吃鱼之人又会是谁呢?可别一不小心被扎了喉咙,伤了自己。”

    步吉安也夹了一块儿鱼肉,轻轻拔出一根刺,放入口中细细品尝,敬了师父一杯酒之后,他点头说道:“小心拔刺,这肉还是可以吃的,至于这鱼嘛,我觉得咱们荆州做的就很不错。”

    郑锡丁一笑说道:“好,那这盘鱼为师也要吃上几口。”

    步吉安问道:“师父,掌门师伯那里?”

    郑锡丁笑道:“无妨,你师伯如今潜心修行,宗门内俗世皆由为师在打理,只怕用不上两年,师兄就会把掌门之位让与我,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散人。”

    步吉安举杯笑道:“那可要先恭喜师尊了。”

    郑锡丁摇了摇头说道:“唉,都是劳碌命!”

    步吉安一笑,没有多言,师父想当掌门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心中清楚得很。

    ————————————————

    洛月城相国府,一间密室内,围坐着几个人。

    当中所坐之人,正是袁秉德。

    担任相国的并肩王袁世信并未在此。

    拜剑阁副掌门左又左,其弟子何欤,坐在袁秉德对面,拜剑阁三名护阁长老坐在左又左与何欤身后。

    袁秉德望向左又左说道:“左掌门,机会难得,还望掌门全力出手,力求毙敌。”

    左又左一扬手

    中之剑说道:“世子殿下,有此剑在手,老夫又添几分把握。”

    袁秉德笑笑点头,又问向何欤:“何先生,当真不用换一柄剑?”

    何欤冷哼一声说道:“世子殿下这是瞧不起何某手中的剑了?”

    袁秉德熟知何欤的秉性,对此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此事关系甚大,本世子还是认为准备更周全些好。”

    何欤抱剑怀中,依旧冷冷说道:“别的剑用不惯,影响实力,殿下放心好了,此剑若不成功,便是那天助剑在手,结果也是一样!”

    “好,那何先生随意。”

    说完袁秉德起身说道:“那便仰仗诸位了,安排妥当之后,咱们便行动。”

    ————————————————

    洛月城相国府,一间密室内,围坐着几个人。

    当中所坐之人,正是袁秉德。

    担任相国的并肩王袁世信并未在此。

    拜剑阁副掌门左又左,其弟子何欤,坐在袁秉德对面,拜剑阁三名护阁长老坐在左又左与何欤身后。

    袁秉德望向左又左说道:“左掌门,机会难得,还望掌门全力出手,力求毙敌。”

    左又左一扬手中之剑说道:“世子殿下,有此剑在手,老夫又添几分把握。”

    袁秉德笑笑点头,又问向何欤:“何先生,当真不用换一柄剑?”

    何欤冷哼一声说道:“世子殿下这是瞧不起何某手中的剑了?”

    袁秉德熟知何欤的秉性,对此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此事关系甚大,本世子还是认为准备更周全些好。”

    何欤抱剑怀中,依旧冷冷说道:“别的剑用不惯,影响实力,殿下放心好了,此剑若不成功,便是那天助剑在手,结果也是一样!”

    “好,那何先生随意。”

    说完袁秉德起身说道:“那便仰仗诸位了,安排妥当之后,咱们便行动。”

    洛月城皇城内,大殿上有三人。

    相国袁世信,国师霍星纬,大晋名存实亡的皇帝,司马文德。

    当了一十三载的傀儡帝王,司马文德早已习惯他坐在龙椅之上最后说上一句“便依相父所言”又或者“就按着国师说的去做吧。”

    而国师与相国二人议事,他却很少参与。

    在他十八岁那年,国师主张,相国安排,给他立了一位皇后。皇后是礼部尚书之孙女,端庄贤淑,只是那长相……

    皇后觉得皇上有个怪癖,行那周公之礼之时不喜欢点灯。

    而司马文德是心里苦,看不清脸,还能提枪上马,若是看得清了,只怕他的枪便握不住了。

    人道帝王后宫佳丽三千,而司马文德的后宫却只有一个人,倒是和他爷爷司马正康很像。

    他也想充盈后宫,只可惜无论是相国还是国师,皆不同意。

    所以,连宫女都不敢下手的他,只好这么将就着了,只是不知是何缘故,皇后的肚子始终瘪瘪的,不见任何成效。

    司马文德觉得自己对不起大晋王朝的列祖列宗,这皇位也就罢了,怎么连个子嗣都延续不下去了呢。

    难道真的是他司马氏气数将近?

    若不是他司马文德还有些骨气,知晓什么叫忍辱负重二字,他早就退位让贤了,这摆设帝王,谁爱当谁当。

    如今这殿下说话之人,和那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丞相何其相似?

    “陛下,我如今身处相国职位多年,扬州之事一直都是犬子在处理,所以这并肩王就交给他吧,我好安心辅佐陛下。”

    司马文德端坐在龙椅之上,对着坐在其右手边的袁世信说道:“相父,朕记得自我大晋建朝开始,这各州世子继承王位皆由各州诸侯王自行安排,无需王朝首肯,相父既以决定,那就按照相父的意思去办吧。”

    袁世信身子微倾,算是行了一礼,说道:“虽是如此,各州还是要报与陛下知晓的,而各州新王继位,也是要到国都来面圣的。”

    司马文德苦笑道:“相父,如今各州,只怕也只有咱们扬州还认我这个皇帝陛下了吧。”

    一旁霍星纬突然开口说道:“陛下,您是大晋朝的皇帝陛下,他们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袁世信眼中精芒一闪,随即说道:“国师大人言之有理。”

    随后又对着霍星纬说道:“不知国师大人意下如何?”

    霍星纬淡淡说道:“王朝规矩如此,既然并肩王愿意将这王位让于世子,我自无意见。”

    袁世信笑道:“还是要与国师大人商议一下为好!”

    霍星纬微微点头。

    这时袁世信又对着司马文德说道:“陛下,公主殿下听闻太后染疾,寝食难安,欲来国都探望,我念公主殿下一片孝心,便让犬子携妻小前来探望,已于昨日抵达洛月城。”

    “是姑姑来了么?她现在在哪里?相父,可否让姑姑来宫中小住几日?”

    司马文德虽是只见过姑姑两三面,可毕竟是自己至亲,此时听说司马若兰来了皇城,喜由心生。

    袁世信扫了国师霍星纬一眼,见其面色不变,便对着司马文德说道:“陛下,公主目前暂居相国府,待我回府之后,便派人送公主入宫。”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司马文德欣喜,想起方才袁世信所言,便开口说道:“相父,既然姑父也到了皇城,那朕就锦上添花,拟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并肩王由王府世子袁秉德继承,相父以为如何?”

    袁世信站起身来,对着司马文德躬身行礼说道:“帝王恩宠,袁世信愧不敢当,只愿肝脑涂地,一心为我大晋分忧。”

    霍星纬半抬一眼,又复原来神态,似乎没有见到袁世信的忠心耿耿。

    司马文德已经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张着双臂说道:“相父快快起身,朕不过是顺势而为之罢了。”

    袁世信行礼说道:“谢陛下。”

    挺了挺腰,袁世信看向霍星纬说道:“国师大人,说起规矩来,本相国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想请教一下国师,规矩何在?”

    双目微闭的霍星纬睁开眼看向对面背手而立的袁世信,浅笑了一下说道:“相国请讲!”

    袁世信小踱几步,缓缓说道:“按照惯例,这国师由玄一门中人担任,是从王朝建立之初就定下的规矩,可本相记得,这规矩后面还有一条,同一人担任国师一职不得超过一十五年。”

    霍星纬微微一笑点头说道:“确有此事,我师兄便是满十五年之后将此职交予我的。”

    袁世信笑了,他不信霍星纬听不懂他的意思。

    只是霍星纬接来的一句话令其大怒,却又无法发作。

    “此乃我玄一门自己的规矩,干你屁事?”

第六十九章 无名

    坐在龙椅上的司马文德有些如坐针毡。

    国师一句“干你屁事”,当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相国袁世信。

    他欲开口调停,却不知说什么合适,嘴巴张了张最后说道:“二位都是我大晋肱骨之臣,切莫伤了和气。”

    霍星纬依然泰然自若,被折了面子的袁世信倒是有些动怒。

    “陛下,本相不过是询问一二,国师大人若非心中有愧,何须如此口出狂言?在这大殿之上,大放厥词,礼之何在?”

    “这……”

    原本想找个借口离开的司马文德左右为难。

    霍星纬站起身来对着司马文德行了一礼道:“陛下,方才是臣失礼了。”

    司马文德忙道:“国师快快请坐,朕若是连这么一句话都容不了,又如何能胸怀天下呢?”

    袁世信一甩袖子,坐了回去。

    “陛下圣明!”

    行了一礼之后,霍星纬同样落座,不再多言。

    一时间,大殿之上有些冷。

    司马文德也发觉气氛有些不对,若是以往,相国可是不会与国师这般对话的,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事?

    司马文德轻咳一下,对着殿下二人说道:“国师,相父,若无事再议,朕去探望一下太后,顺便告诉太后一声,姑姑来王都了,也让太后高兴高兴。”

    霍星纬与袁世信二人对视一眼,纷纷起身说道:“恭送陛下。”

    司马文德起身移驾,边走边琢磨,也未想个明白。

    霍星纬目送君主离去,双手背后,向着殿外走去。

    袁世信见状,开口说道:“国师大人还请留步。”

    霍星纬止步,侧身转头问道:“相国大人还有何指教?是欲与老夫讲一讲《礼记》,还是告诉老夫该如何当国师?”

    袁世信笑道:“国师大人说笑了,世信方才失言,冲撞了国师,欲与国师赔个不是。”

    霍星纬微微一笑,说道:“老夫没这么小家子气,相国有心了。”

    说完又欲离去,袁世信伸手一招呼道:“国师莫急,世信还有一事相求。”

    “哦?能有什么事相国大人还需老夫帮忙的?”

    袁世信已站在霍星纬身前,笑着说道:“犬子秉德仰慕国师已久,本相在府中略备薄酒,欲请国师来我府中一叙,不知国师可否方便?”

    霍星纬摇了摇头说道:“不方便。”

    说完不管脸色有些难看的袁世信,霍星纬向着殿外走去,又给袁世信留下一句话,“国师府的观星台风景不错,世子若是有心,我必开门相迎。”

    “老狐狸!”

    袁世信暗骂一句,却并未向着宫外走去,而是向另一方向拐去。

    废帝司马相乐终究是曾经的帝王,便是被废,在这皇城之内,日子过得依然潇洒。

    吃的,虽然不再按照君主规格,可也远非皇城外寻常人家所能比拟的。

    美酒管够,曾经陪在司马相乐身边的佳丽,全都被安排过来服侍司马相乐。

    国师曾对他说过,你习惯享乐,我便给你一世富贵,不过你这一生,也只能留下富贵二字。

    司马相乐的废帝宫不小,可是他却觉得自己是一只笼中雀。

    而在这废帝宫中,锦衣玉食的,却只有他一人,至于其他妃子则没这般幸运了,曾经的封位不在,其待遇与一般宫女无二。

    可他司马相乐终究不再是帝王,权力不在,不值得众女争宠,被贬为庶人的她们又如何心甘情愿去服侍一个废物?

    况且他司马相乐又无生杀大权,一个个的都敢给司马相乐甩脸色,这司马相乐纵是心中窝火,却又无可奈何。

    更重要一点,大总管可交代下来了,服侍那位废帝可以,可若是一不小心怀了子嗣,倒霉的可是你们。

    也有禁不住美食诱惑的女子,再听上几句蜜语甜言,况且又是那思春的年纪,便悄悄地背叛了一众姐妹。

    肉也吃到了,酒也喝到了,福也享受到了,便觉得带头那几位姐姐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反正也熬不出头,何必再受那干巴巴的苦呢。

    再后来,这帮女子便分成两派,一派号称扶龙派,另一派号称清修派。

    清修派曾去大总管那里嚼舌头,说什么扶龙派犯了忌讳,有谋逆犯上之嫌,被大总管一顿嗤笑。

    扶龙之意都不懂,连咱家这无根之人都明白,活该你们清修,别给咱家添乱了,还谋逆犯上,你也不想想当今坐在龙椅上这位是谁?

    大总管摇了摇头,到底是后宫出来的,这都被贬了,还喜欢斗来斗去的。

    此时司马相乐无事,正手捧一本书在读,看得津津有味。

    正给他捶着肩头的侍女俯身贴其肩头说道:“太上皇,这本书有什么好看的?您看得这么入迷,倒是给我也讲讲呀。”

    此女正是扶龙派的大姐,入宫前本名胡薇珍,入宫后册封为后宫九嫔之一封号容华,只不过才入宫半年,有幸被司马相乐临幸过两次,未得龙种,便赶上司马相乐被废。

    所以胡容华成为司马相乐被废后第一位选择继续侍奉之人,还是有些原因的。而在她的劝导下,才有不少未曾享受过雨露均沾的才人们加入了扶龙派的阵营。

    司马相乐耸了耸肩头,趴在他肩头上的胡容华娇羞道:“坏死了!”

    “究竟是谁坏死了?恨不得吃了我,你说说你们几个,白天吃我的肉,夜里还要吃我的肉,再这么吃下去,我可是吃不消的!”

    合上手中的书籍,司马相乐转身反手一搂,便把胡容华揽入怀中,轻抚娇躯继续说道:“你看看你,被我喂得这般丰腴。”

    胡容华咯咯笑道:“你不就喜欢这样的么?还记得当年我刚入宫那会儿,太上皇第一次临幸臣妾,可把臣妾都吓坏了,自然伺候得不好,那是臣妾可一直都记得太上皇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太上皇说啊,都是骨头,硌死个人了!”

    司马相乐在胡容华丰腴处一拍,大笑道:“有么?没事没事,那时你还小,现在不就长大了么?”

    胡容华嬉笑道:“坏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占人家便宜。”

    司马相乐叹了口气说

    道:“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这十多年来,我就差没把这废帝宫的砌墙石头数了个遍了。”

    说完扬了扬手中的书说道:“我自幼不喜读书,可如今,不也得在这书中找些乐子么?”

    胡容华从司马相乐手中拿过那本书籍,看了看封皮,好奇道:“桃花?这是本什么书啊?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司马相乐笑道:“你自然没听说过,是宫里一个小太监写的,也不知这小子从哪里学来的本事,编故事倒是编得有趣得很,只是……”

    胡容华见司马相乐不语,便好奇问道:“只是什么?”

    司马相乐突然笑了起来,在其怀中的胡容华都跟着一颤一颤的,胡容华不解,双手勾住司马相乐的脖子晃着身子说道:“你笑什么嘛,快说快说!”

    司马相乐被眼前风景迷住,这才止住了笑声说道:“这个小太监有意思紧,这本书可不是他写的第一本书。他写过好几本,我都看过,可比那些之乎者也的圣人典籍有趣多了,只是他讲故事总是有头无尾,叫人好生失望,曾经我读完一本,故事没讲完,便问他,下面呢?你猜他怎么说的?”

    胡容华见司马相乐又带笑意,便胡乱猜道:“难道是没了?”

    司马相乐古怪地看了胡容华一眼,突然没了笑意。

    这都猜到了,好生无趣。

    “怎么了嘛,这笑又不笑的,你还没说呢,他怎么说的啊?”

    “没了!”

    “没了?什么没了?”

    “下面没了!”

    “下面没了?太上皇的意思是,他不写了?可太上皇你笑又是何来?”

    司马相乐一捏细腰道:“你啊,是真笨,你说他一个小太监,给我说下面没了,我还能说什么?”

    胡容华凤目一瞪,随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司马相乐怀中笑得花枝乱颤。

    “那小太监如今人可还在宫中?太上皇让他继续写不就成了!”

    司马相乐大手四处游走,嘴上应着道:“你听说过太史公么?那小太监本就是记录帝王言行的记事者,后来文德继位,这名小太监便整理文稿去了,我虽不能流芳千古,但是能被后人提起,还是要得益于他的。”

    “原来是个史官啊,怪不得文采如此出众,我也想在后世留名,可以只是痴心妄想了。”

    司马相乐闻言邪魅一笑,抱起怀中佳人,向床榻走去,边走边说道:“小太监没了,我有,或许你这个扶龙派的大姐也有人愿意提笔多言几句呢。”

    胡容华面色绯红,好似桃花开。

    这时有宫女在门外说道:“太上皇,相国大人来了。”

    司马相乐一听,看了眼怀中美人,将其放下,对门外说道:“我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

    胡容华看着一脸扫兴的司马相乐,轻轻说道:“咱们在这深宫大院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快去吧,相国大人可很少踏足这废帝宫的。”

    司马相乐啄了一下樱桃小口,又顺手掐了掐胡容华的脸蛋说道:“晓得了!”

    披衣出门而去,到了前厅,袁世信已经在那等着了。

    司马相乐面无表情,淡淡问道:“相国大人国事繁忙,却来我这废帝宫,莫不是来看本人笑话的?”

    袁世信倒不介意司马相乐的态度,自己可算得上他的仇人。

    随意坐下,袁世信说道:“公主来洛月城了,不日便会进宫。”

    “长姐来了?相国大人会这么好心?”

    在司马相乐看来,袁世信才是大晋王朝司马氏的最大叛徒,至于国师,他虽然怨其逼迫自己退位,可毕竟是扶持自己儿子登基,这天下依然是司马家的天下。

    袁世信淡淡说道:“太后染疾,公主一片孝心,我自然不会阻拦,不要以为你能去探望太后是国师的意思,他懒得操这个心,本相来就是告诉你,你就安心地当你的太上皇,不要动什么其他心思,不然连你儿子的位置都坐不稳。”

    说完,袁世信起身就走了。

    司马相乐盯着这个背影,目光阴晴不定。

    ———————————

    司马文德到了祥宁宫探望太后。

    太后依靠在床榻之上,手攥一条锦帕置于唇边轻咳几声对着刚刚坐下的司马文德说道:“德儿,你别总往祖母这跑了,国事要紧!”

    司马文德苦笑道:“祖母又不是不知,如今这国事,又哪里有需要我费神的地方?”

    太后摇了摇头,说道:“那便多听,多思,多想!”

    说完,太后捂住嘴猛咳了一阵,看了眼手中锦帕,眉头一皱,递到一旁,有宫女接过,又递过来一条新的锦帕。

    司马文德起身轻怕太后后背,关切地问道:“祖母,没事吧?”

    接过锦帕的太后摆了摆手说道:“已经好多了,得亏熬过来了,太医说了,我这肺中有毒火,所以痰多,咳不出来的话,便喘气困难,现在太医给开的都是清热化痰的方子,一直在喝着呢。”

    司马文德见太后不再咳嗽,便又坐在了太后的床榻边上,蹙着眉说道:“祖母,这药您可得一直喝着,别见好些就停了,虽然苦了些,可总归是良药不是。”

    不怎么咳了,太后摆了摆手,屏退了宫女,屋内只有祖孙二人。

    太后拉过司马文德的手,轻轻拍着说道:“你这孩子,就比你父皇懂事得多,你母后没有享福的命,当了皇后没几年就病逝了,说到底还是被你父皇给伤透了心,忧郁成疾,你父皇是个风流胚子,便是如今在那废帝宫,还整日就知道享乐,一点也不思进取,这司马氏兴亡的担子就落在了你的头上。”

    司马文德目光刚毅,对着太后说道:“祖母,孙儿不怕苦,只怕祖宗百年基业毁于我手,将来黄泉路上愧对我司马氏的先祖。”

    “呸呸呸,你这孩子,才多大就说什么黄泉路上,孩子,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当你的皇帝,只要你还在位,就什么都有希望。”

    司马文德点点头道:“孙儿明白!”

    太后长叹一口气道:“你要小心相国,多与国师亲近,至少国师不会觊觎你的龙椅。”

    司马文德低着头说道:“孙儿知道了!”

    其实他很想问上一句,难道这天下之主非得由他们司马家的人来做么?可惜他不敢。

    小时候他曾说过这句话,被祖母罚跪打手板。

    他不怕疼,却见不得祖母那失望的眼神。

    可当初为何祖母不对父皇更严厉一些呢?

    太后叹道:“只可惜你的姑姑,嫁到了扬州,想必她也是很煎熬吧。”

    司马文德抬头对着太后说道:“祖母,孙儿来就是要告诉您一件喜事,姑姑已经到了洛月城了,不日便可入宫。”

    太后闻言,猛然坐起身来,向前俯身问道:“你说什么?兰兰回来了?”

    司马文德点了点头说道:“是的,祖母,您很快就能见到姑姑了。”

    太后复躺回去,喃喃道:“不应该如此,不会如此的!”

    “祖母,您说什么?什么不该,又什么不会?”

    太后摇了摇头说道:“也许是我想多了,对了,你今日可曾见到国师?”

    司马文德道:“见到了,今日国师、相国与我在大殿议事,不知为何,相国突然在言语上对国师发难。”

    “议事?所议何事?”

    “相国提议由姑父接任并肩王,按照祖制,各诸侯王世子继位其实无需国君首肯的,不过据我所知,自我大晋立朝以来,很少有诸侯王这般禅让王位的。”

    “姑父?哼!”太后面露不悦之色!

    司马文德笑了一下说道:“祖母,我这不是跟姑姑亲近嘛,他毕竟是姑姑的驸马。”

    听司马文德这般说,太后面色稍好些,点点头道:“你姑姑有你这么个好侄儿也就够了。”

    随后太后沉默片刻说道:“德儿,你有没有想过,为何相国要把并肩王位禅让给他儿子?你说是相国大还是一州之诸侯大呢?”

    司马文德不语,似乎在思考太后的话。

    太后接着说道:“只怕袁世信要藏不住他的狼子野心了。”

    司马文德吃了一惊,疑问道:“祖母,您的意思是相国要做那谋逆之事?”

    太后靠在床榻之上,双目微闭说道:“德儿,祖母年岁大了,也没几年好活了,可是你不一样,无论将来怎样,祖母都不会怪你,因为天意如此,不是你之过,祖母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司马文德闻言,悲从心生,握着太后的手,伏于榻上,双眼微红,喃喃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乎。”

    太后揉了揉司马文德的头说道:“德儿,为今之计,只能依靠国师了,你找个机会单独见上国师一面,不用拐弯,直接求他便是,若是连他都保不住你的话,那只能说天意如此了。”

    司马文德点了点头,随后问道:“祖母,姑姑那里呢?袁家难道不能看在姑姑的面子上?”

    太后摇了摇头说道:“依我看,你姑姑只能自保了,待你姑姑入宫之后,我们好好商议一番,切记,尽快去找国师。”

    “孙儿知道了!”

    司马文德毕竟是一国之君,几息之后,已面色如常,轻声问道:“祖母,父皇可有来看望过您?”

    太后点点头道:“来过几次,以他如今身份,不宜在此久留,不过是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你别看你父这般,其实这些年他已经想明白很多事了。”

    司马文德说道:“我怕给父皇带来灾祸,从不敢去探望他,每次路过废帝宫,孙儿都想进去瞧上一瞧,最后只能望门兴叹。”

    “德儿,你这么做是对的,你父皇也能理解,毕竟他如今身份尴尬,你去探望于他难免会有闲话传出,若是惹得国师与袁世信不喜,只怕你父皇这逍遥的日子都没了。”

    “祖母,我不明白,为何国师会这么做?就算父皇荒废朝政,可有国师在,又何须废了父皇,推我继位?”

    太后沉默了半晌说道:“我也不知,不过我一直在怀疑另一件事。”

    “什么事?”

    太后睁开眼睛,再次起身,慢慢靠近司马文德贴着他轻轻说道:“你皇爷爷死的蹊跷。”

    “什么?”

    司马文德惊呼而起。

    ————————————

    青州,琅琊城,卫府。

    一个独立小院儿内,卫龙的师父劳广辊躺在太师椅上晃晃悠悠地晒着太阳,左手抓着一个银制酒壶,身旁小桌之上摆着一碟油炸花生。

    提壶送至唇边,劳广辊小嘬一口,咂咂嘴,右手向着旁边小桌摸去,抓起几粒花生轻轻一弹,眼睛都不用睁,花生便落入半张的口中。

    花生就酒,越喝越有。

    晃了晃手中酒壶,劳广辊用力一晃,便从太师椅上直接弹起,直挺挺站立之后,便又佝偻下去,双手背后,晃悠悠地向着小院门口走去。

    劳广辊有个怪癖,不用别人伺候,来到将军府之后,这个小院子就只有他一人,没事的话,他便背着手出门去城中溜达。

    从将军府走出来的次数多了,便有细心人打听了这位常背着手遛大街的大爷的身份,这一打听便不得了,原来这位就是卫将军的恩师。

    卫将军素有美名,其中之一便是其对恩师敬重有加,将其接入府中,奉其如双亲。

    渐渐地,城中之人见到劳广辊也都打声招呼,唤一声“劳大人!”

    劳广辊很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更喜欢遛街。

    到了门口,他拉过一个下人问道:“府上有何事?那边怎么这么热闹?”

    那下人说道:“回劳大人,咱们将军府上来了位殿下,听说是鲁王大世子,不知将军从哪里把他接了回来,暂时安顿到咱们将军府上,今日鲁王侧妃也来到了府上,去与世子殿下相认。”

    劳广辊背着手站了一会儿,笑道:“世子殿下啊,怪不得这般热闹,老夫就不去凑热闹了,我出去逛逛。”

    那人笑着说道:“劳大人您好走。”

    背着手走出城门的劳广辊想起了十三年前宋蓝玉曾在将军府探望于他,走的时候带走了一个孩子。

    将军府上的卢先生后来也去了蓬莱阁。

    正想着事情,低着头迈步而出的他差点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皱着眉刚要骂道,是哪个走路不长眼的,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师叔祖,宋蓝玉见过师叔祖!”

第七十章 老黄历

    宋蓝玉回到宗门才发现小师弟已经离开宗门了,崔星河告诉这位得意大弟子,宗门的未来就靠你了。

    这样,宋蓝玉带着师父的重托,再次来到了将军府。

    劳广辊抬起头来打量了几眼,认出了这位师门小辈之后,笑眯眯地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蓝玉啊,你怎么也来将军府了?不是师叔祖挑理,打从上次一别,你可好些年没来看望师叔祖了。”

    宋蓝玉陪笑道:“师叔祖说的是,是我之过,不过以后蓝玉会常住在这琅琊城内,定会时常探望师叔祖。”

    “常住在琅琊城?怎么,你师父把你逐出师门了?不能啊,我觉得你小子挺不错的啊。”

    说到这里,劳广辊眼睛一瞪道:“你小子不会是贪图富贵,离开宗门了吧!”

    宋蓝玉笑道:“师叔祖,我还是咱们蓬莱阁的宋蓝玉,如今来将军府是奉了师父的命令,前来帮助小师弟。”

    “你小师弟?”

    劳广辊思忖片刻点点头道:“老夫明白了,好,好,你师父这步棋下得不错,想不到老夫这弟子这般念旧情,蓝玉啊,好好干。”

    宋蓝玉点点头道:“师叔祖且放心,蓝玉明白!”

    随后问道:“师叔祖,您这要出门?要不要蓝玉随从?”

    劳广辊摆摆手道:“在府中无事,出来闲逛,你快去找你小师弟去吧。”

    宋蓝玉拱手道:“师叔祖,那我去了。”

    劳广辊点点头,随即想起一事,说道:“蓝玉,你靠近些!”

    宋蓝玉贴近劳广辊轻声问道:“师叔祖还有何吩咐?”

    劳广辊问道:“你可知你小师弟是何身份?”

    宋蓝玉一怔,随即说道:“当初带小师弟登山之时便觉得小师弟出身定是高贵,只是将军并未明示,我也不好妄加揣测。”

    劳广辊点点头道:“他的身份你一会儿便知,师叔祖提点你一句,要记着,你与你师弟之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说完背着手踱着方步走了。

    宋蓝玉看着师祖的背影沉思片刻,不知是否明白劳广辊话中之意,转身给门房递上了自己的拜帖。

    劳广辊按照往常的线路在城中溜达,哪些人爱跟他打招呼他都记得一清二楚,笑着一一点头回礼,劳广辊迈着步子来到了一家茶楼。

    劳广辊也觉着怪,这将军府的茶必定是比这茶楼的茶要好得多,可他却觉得这茶楼的茶更有滋味儿,喝起来更舒坦。

    掌柜的一看劳广辊来了,忙起身迎接道:“劳大人来了啊,还是老规矩?”

    劳广辊笑着说道:“对,老规矩!”

    说完慢慢上楼。

    起初劳广辊来喝茶的时候,知晓其身份的掌柜的执意要请客,还说,劳大人来小店,是瞧得起咱,这点茶钱哪能收呢。

    当时劳广辊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咱们将军府岂会少了你这点茶钱?这让人听了去岂不笑话?

    劳广辊每次喝完茶都会亲自结账,有时还会给小伙计扔几文赏钱。

    反正钱都是卫龙孝敬他的,他膝下无儿女,留着这银钱也没什么用。

    劳广辊有个习惯,每次他来喝茶,总爱去同一个位置坐着,久而久之,这茶楼的常客都知晓这位劳大人的癖好,那张桌子别人就不再去坐。

    只是今日上楼,劳广辊却发现自己的位置那儿竟然坐了一个人。

    劳广辊心中有些不喜,这外地人不懂事,掌柜的还不懂事吗,楼上这么多空位置,为何偏偏坐在自己的位置之上?

    其实是劳广辊冤枉掌柜的了,因为那人原本随意坐在窗边,只是见他来了茶楼之后,才挪了位置。

    楼上那几位常客正准备瞧着热闹,方才有人提醒那位书生模样之人,那人只是笑了笑,屁股并未挪窝。

    别人就不再多事,万一与劳大人是旧识呢!

    与喝茶众人点头示意,劳广辊面不改色冲着那张桌子走了过去,一拉椅子,坐在了那人身旁。

    那人冲着劳广辊笑了笑,并未搭话,好似劳广辊坐也就坐了,他并不在意。

    可劳广辊在意。

    眯缝着眼睛,他手指轻扣桌面,低声问道;“这位朋友,可是初来这琅琊城?”

    那人看了眼满脸褶皱,颌下无须的劳广辊笑了笑说道:“朋友却不敢当,不过这琅琊城确是初次来。”

    劳广辊瞥了眼桌上折扇,又打量了那人几眼,随后背靠着椅背说道:“方才没瞧出来,朋友倒是位高手。”

    那人笑道:“你眼睛倒是不瞎!”

    劳广辊眉毛一竖,随后冷声道:“不要以为会了些功夫就天下无敌了,你可知我是谁?”

    那人拿起桌上折扇,打开轻扇了几下,淡淡说道:“劳广辊,出身蓬莱阁,弟子为青州兵马统帅卫龙,我说得可有错?”

    劳广辊眉毛一挑,傲然道:“知道你还这敢般无礼?”

    “无礼?劳大人可是说笑了,我不过是在茶楼喝了杯清茶,这无礼一说却又从何而来?”

    那人手中纸扇一合,在掌心轻敲,看向劳广辊,“劳大人好大的威风啊,难不成这给人定罪是你劳大人上下嘴皮子一碰么?”

    劳广辊面色阴沉,这时茶楼的伙计端着沏好的茶以及两碟果脯上了楼,向着劳大人这张桌子走了过来。

    劳广辊眼睛一瞟,见伙计走了过来,立刻变了脸色,笑眯眯地提高嗓门说道:“你这孩子,来了就直接去我府上住就是了,别看是在将军府内,可我自己拥有一座宅院,我只要跟我那好徒儿知会一声就可以了,虽说我是你远方表亲,可表叔却从未把你当成外人呐。”

    其他茶客一听,感情这人是劳大人亲戚,怪不得,这劳大人来了便跟那人在那里轻言轻语的,原来是自家人聊天,想必是劝那人去将军府住,那人不同意,这劳大人有些动气。

    那人也是,这么好的亲戚,上哪儿找去?

    伙计初见劳大人桌子那多坐了一人,心中咯噔一下子,心想坏了坏了,这事儿要是起了争执,最后倒霉的可是他们茶楼。

    正想着该如何去跟劳大人解释,把那位面生的客人劝到旁桌去,却听

    见劳广辊这般说辞,这伙计脸上堆笑,紧着两步上前,把茶和果脯放到桌上,说道:“让劳大人久等了!”

    劳广辊摆摆手说道:“无事无事,正好正好!”

    伙计拎着托盘告退,心中正遗憾着劳大人今日可忘了点事儿,却又听见劳大人在招呼他,“怎么就走了呢,忘了往日的规矩了?”

    掏出五文钱拍在桌子上,三根手指按住往桌边一推说道,“拿去!”

    伙计满脸是笑,一颗一颗捡入手里。

    “谢劳大人,谢劳大人!”

    劳广辊扫了眼一旁不说话,只是在那笑之人,又接着说道:“这位是我表亲,他的账算在我头上,记下了么?”

    伙计点头称是,攥着铜钱笑着退去。

    那人看着劳广辊笑道:“我可没你这么一位表叔,不过这茶钱算是我承了你的情,我这人最是讲理,受人恩惠,必报之。”

    劳广辊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皱着眉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淡淡一笑,手中折扇再次打开,轻轻扇道:“书生,宁云轻。”

    折扇正面题着一句诗“腹有诗书气自华”。

    “宁云轻?恕老夫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

    不怪劳广辊没听说过宁云轻,他一介武夫,又如何知晓读书人中颇负盛名的“书圣”。

    宁云轻拿起劳广辊的茶壶,倒了杯茶,轻推到劳广辊跟前。

    劳广辊没想到这姓宁的这般配合,就这倒茶的举动在其他茶客眼中,合情合理。

    端起茶碗跟劳广辊示意一下,劳广辊也端起茶,二人轻饮一口,宁云轻缓缓说道:“我你没听说过,不过许弱你该不会也忘了吧!”

    幸亏劳广辊手中茶碗已放在桌子上,不然一定失手掉在桌子上。

    此刻劳广辊的手在颤抖,三十多年了,能让他念念不忘,甚至是刻骨铭心的记恨的,正是这个名字。

    是他,一剑令劳广辊失去了做男人的资本,而最让劳广辊心中遗憾的,是他在此之前,还一直保持着元阳之身。

    “你究竟是谁?”

    宁云轻看着看似平静,其实恨不得一掌拍烂桌子的劳广辊,笑了。

    “难道你忘了当初为何与我师父动手了么?”

    闻言,劳广辊皱着眉仔细瞧了瞧,心中猛然一惊,失声道:“是你?”

    宁云轻笑了笑说道:“不错,是我!”

    ——————————————

    废帝宫门前,司马文德久视宫门不语,叹了口气,对着身旁内务总管孙貂寺说道:“走吧!”

    孙貂寺看看面带愁容的文德帝,躬身说道:“陛下,您放心,太上皇那里一切安好,若是您真的想去见上太上皇一面,咱们就进去,这皇城之中,哪里还有您去不了的地方?”

    司马文德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算了吧,孙总管,咱们走吧!”

    孙貂寺轻轻摇了摇头,微叹了口气。

    这帝王失势,他们这些阉人的日子也大不如前,想当初,相乐帝在位之时,那赵貂寺可是与相国赵俅称兄道弟的,这赵相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本宗谱,排来排去二人竟是同宗同源,当时成为朝野上下一篇佳话,只是后来,随着相乐帝退位,赵相被黜,这佳话也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至于赵貂寺,如今正负责皇城内清秽一事,孙貂寺照顾这位前辈,还派了两个小太监,专门盯着赵貂寺,刷不干净可就没饭吃。

    孙貂寺很念旧情。

    想当初,赵貂寺就很照顾自己。

    司马文德转身,刚走上几步,门却开了,走出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废帝司马相乐。

    司马相乐眼见门外之人身着龙袍,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司马文德回头转身,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已是双鬓苍苍,胡须修长。

    嘴唇抖动,司马享乐沙哑的声音传到司马文德耳中。

    “可是德儿?”

    司马文德眼睛已泛红,上前一步说道:“德儿见过父皇。”

    司马相乐双臂搀住本欲下跪的儿子,说道:“好德儿,都长这么大了,父皇都老了,老了啊。”

    司马文德揉揉眼睛,略带哭声说道:“是孩儿不孝,这些年,让父皇受委屈了。”

    “如今你是九五之尊,开口便是圣言,可别乱说话,这些年父皇过得好得很,只是,只是有些想念你罢了。”

    这时孙貂寺在一旁说道:“我的两位圣爷呀,此处可不是说话之地,陛下,要不还是进了太上皇这个院子再说吧!”

    司马文德看向父皇,司马相乐点点头道:“也好,进来说话吧,至少这个院子里的人,我敢保证,没人敢出去嚼舌头。”

    孙貂寺看司马相乐说话的神态,语气,依然这般霸气十足,只是他不知道这位被废了的太上皇底气何在。

    不过他孙貂寺倒是会交代好底下的人,看见谁嘴上没个把门的,就把他的门给扯烂了,这辈子也甭想合上了。

    他身为堂堂内务大总管,一些手段还是有的。

    三人进了院子,孙貂寺关了院门,离二人三丈左右,在后面慢慢跟着。

    司马相乐问道:“父皇欲往何处?”

    司马文德说道:“本欲去瞧瞧你祖母,太后年事已高,身子骨经不起折腾,每病一场都叫人提心吊胆的,父皇我年轻时恣意放纵自己,失去了很多,当我失去了这帝王之位之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命好些罢了。如今父皇想尽些孝道,想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却连个机会都没有。只是这一次太后生病,却不知为何,他袁世信却大发慈悲,让我去探望母后,我才有机会一尽孝道。”

    二人走到院中凉亭坐下,孙貂寺守在外面,冲着远处赶过来的侍女挥了挥手,示意别过来。

    二人坐定后,司马文德说道:“父皇,朕刚从太后寝宫归来,祖母身体安好,静养些时日应无大碍。”

    说完握着司马相乐之手,泪又掉了下来,颤声说道:“父皇,朕好累,又好怕,这皇帝,孩儿真的不想当了。”

    司马相乐拍了拍司马文德的手,亦是面带悲色。

    深吸一口气,这位眼眶微红

    的废帝对着儿子说道:“袁世信来找过我,我总觉得最近要有什么事要发生。”

    司马文德抹了抹眼泪说道:“父皇,朕也觉得奇怪,今日相国与国师议事,突然就对国师发难,不过国师的回答却叫人好生解气,当时朕并未多思,后来与祖母提及此事,祖母却说相国这袁世信可能要……”

    说到这里,这一国之君竟是瞧瞧四下,好似怕自己的话语被人听了去。

    “是谋反吧!”

    司马相乐轻拍桌子,恨声骂道:“狼子野心的东西,可恨我司马氏对其宠爱有加,先帝更是把公主下嫁到他们袁家,并肩王,并肩王,好一个并肩王。”

    “父皇,姑姑回来了。”

    司马文德已恢复常色,不过是将心中之苦努力吞下罢了。

    司马相乐点了点说道:“此事我已知晓,看来他所言是真的了。”

    “父皇,您是如何得知的?”

    司马相乐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低声说道:“德儿,今日他袁世信来找过我,亲口告知于我的,所以我才欲找母后商议一番。”

    “相国竟然去见过父皇?父皇,他若真的想夺了这帝位,何至于这般费劲,如今皇城之内的我们,又有什么可与之抗衡的?如今朝野,能敢冷眼看待相国的,只怕就剩下国师了。”

    司马文德似乎认了清了自己当下的处境,按照其祖母所说,为今之计,是要谋一条后路。

    司马相乐右手放于大腿之上,轻轻拍动,望向远处高墙,轻轻说道:“当年之事,我是很恨国师的,我觉得若不是他,我依然会是这大晋王朝的天子,我可以为所欲为,后来,我想明白了,也许没有国师这一举动,只怕我会是这大晋的亡 国之君,且会背上千古骂名。”

    说到这里他看向司马文德说道:“德儿,反倒是苦了你了,不过既然担子已然落在你的肩上,你躲也躲不掉,就好好给父皇挑起来,如今国事又有多少是你亲自费心的?你之所以觉得累,不过是心中觉得这帝王当得憋屈,对不对?”

    司马文德点点头,没有说话。

    司马相乐继续说道:“方才你问我,为何袁世信不直接动手?因为名分二字,他若起事,在天下人眼中,就是大逆不道,能支持他袁世信之人又能有多少?就咱们大晋王朝的读书人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他袁家。”

    司马文德嗯了一声说道:“我懂了,西凉王打着逍遥王的旗号也是为了占据大义二字。”

    司马相乐微微颔首,随后说道:“如今你要做的,就是要当一个好皇帝。”

    面带愁容,司马文德问道:“父皇,如今我大晋这般,我又如何能够力挽狂澜,这……”

    司马相乐轻笑,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这好皇帝有许多种,而你要做的这个好皇帝,便是要做那些读书人眼中的好皇帝,我们如今能用的,也就只有正统二字了。”

    “读书人眼中的好皇帝?”司马文德低头想了想,随后抬头望向司马相乐。

    “父皇是让我要一个明君的口碑?”

    司马相乐点了点头说道:“当年国师之所以选择并肩王只怕是没得选,不然天下八王并起,我大晋可就真的亡了,我猜他袁世信是没有把握抵御其他几王的联手,所以你才能在这帝位上安稳了这么多年。当年你是孩童,可如今的你足以担起一个帝王的责任,欲当明君,这第一步,你要做的就是要拿回自己的权力。”

    “拿回自己的权力?父皇,您又不是不清楚如今朕的处境,这权力我又如何拿得回来?”

    司马文德一阵苦笑。

    司马相乐看着这位年轻的帝王,这性子还是弱了些。

    “德儿,你记住,只要你在这龙椅之上,你就可以对全天下发号施令,听不听是他们的,说不说是你的,只要你的政令有助于天下,能不能实施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会有有心之人会看到,原来我们大晋的国君是这般为国事操劳,那此时你的圣君之名何愁没有?不要觉得那些读书人都屈服于长枪铁骑,给他们个说话的机会和由头,他们都敢顶着枪头跳脚的。到那时,你想一想,那些读书人会去骂谁?”

    司马文德若有所思。

    司马相乐继续说道:“到那时,你再示弱一番,好叫人瞧瞧,咱们大晋的国君是有心无力,原是奸佞当道。”

    司马文德没想到曾经被废的父皇竟然能说出这些话来,若是如此,当初他又何必被废?

    司马相乐看了眼儿子,淡淡说道:“德儿,为帝者,你还是少了分帝王的气度,威势,你要记住,在这龙椅上坐上一日,我便是这天下权力最大之人。当初父皇是作茧自缚,给自己弄了个昏君的名头,你说那时他们废了我,又有谁会替我说话?”

    站起身来,司马相乐背着手望天,一声轻叹。

    司马文德心中明白父皇言语之意,太后所言已是认命,而父皇所言,似乎是要他博上一博。

    无论是认命寻找求生后路,还是放手一搏,有一个人至关重要。

    国师霍星纬。

    望着父皇,司马文德觉得这才是一位帝王该有的气势,连远处守着的孙貂寺都觉着,当初赵貂寺那几年是跟对人了。

    司马相乐一甩袖子,又坐了回去,对着司马文德说道:“德儿,要记住,一定要有个度,不然他袁世信狗急跳墙,只怕到那时我们真的就无退路了。”

    司马文德点了点头说道:“父皇放心!”

    说到这,他想起太后对他说的话来,低声问向司马相乐:“父皇,您可知当年先帝是如何驾崩的么?”

    司马相乐没想到司马文德会提起这茬,便回问道:“先帝之死确是突然,可当年太医诊断,言先帝是突发暴疾而亡,此事已有定论,德儿为何有此一问?”

    司马文德说道:“是祖母与我讲的,她老人家觉得,皇爷爷死得蹊跷,但是却又无真凭实据。”

    司马相乐眉头一皱,当年他不过是哭了几声,后来便因当了皇帝之喜忘了丧父之痛,从未多想。

    “有这事?母后为何从未对我说起过?”

    问完之后,他便明白了。

    这时司马文德说道:“父皇,祖母怀疑此事与玄一门有关。”

第七十一章 半个馒头引发的惨案

    “玄一门?难不成是国师?这……不对,不应该的!”

    司马相乐皱着眉想了想还是不解,看向司马文德道:“德儿,太后是如何说的?”

    原本司马文德听了太后这话也没有当真,所以才将太后之言转述给司马相乐,看看父皇是何意见。

    若是连国师都不站在他们这边,那他们司马氏可就真的没有什么依靠了。

    见父皇也是不太相信,他心中稍安,便对司马相乐说道:“祖母说,皇爷爷死得蹊跷,以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应该不会突发暴疾殡天,所以祖母就怀疑到玄一门的头上,毕竟江湖中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或许有可能……”

    司马相乐再次问道:“你祖母说的是玄一门,而不是国师?”

    司马文德点了点头说道:“嗯,我也很奇怪,国师不就是玄一门的人么?还身居副掌门一职,难道祖母不认为是国师所为,可若无国师安排,玄一门的人又如何能在这深宫内行事?”

    司马相乐皱着眉默不作声。

    “父皇?您可是想了到什么?”

    听闻司马文德问向自己,司马相乐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想不通,也说不通。”

    “什么?”

    司马相乐看着司马文德问道:“你说一说,若是玄一门所为,对他玄一门有什么好处?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先帝在位之时,对国师敬重有加,这玄一门更是深受皇恩,我记得上一任国师,也就是如今玄一门的掌门陆伯雍归山接任玄一门掌门一职之时,父皇曾亲临玄一门观礼,能得到皇家如此恩宠,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他玄一门了,玄一门若是加害先帝,却是说不通的。”

    司马文德想了想说道:“父皇所言甚是,我也问询过祖母,祖母并无任何证据,只是心中猜测罢了。”

    司马相乐摇了摇头说道:“你祖母上了年纪,容易多想,德儿,如今我们能够倚靠之人只有国师,若还对其生疑,我们便什么都不用想了,只能直接坐以待毙了。”

    司马文德点点头道:“是很奇怪,祖母明明叫我去找国师求助,最后却又怀疑玄一门有问题,也许祖母是真的有些多想了。”

    司马相乐起身对着司马文德说道:“德儿,今日你我父子有缘得见,可见上天是眷顾我们司马氏的,你要小心行事,这朝野中人有谁是可信之人你要心中有数,如无人可信,便尽力提拔几位上来,不一定要身居要职,但是得有人为你说话,另外,国师身为帝师,你这当弟子的就该放下身份,向国师请教治国之策,记住,要让国师看到你的真心。”

    司马文德眼神刚毅,沉声说道:“父皇,您放心好了。”

    司马相乐拍了拍其肩膀说道:“德儿,苦了你了,去吧,你祖母那里我暂时不过去了,等你姑姑进宫,我再过去。”

    司马文德有些不舍,便说道:“父皇,要不我去和国师说一说,您就别被囚禁在这宫里了。”

    司马相乐正色道:“你这片孝心父皇心领了,不过德儿,你要记住,这皇宫之中,只允许存在一位帝王,这些年你我父子不得见,这其中的道理你还不懂么?”

    司马文德张了张嘴,却不知再说些什么,只是说道:“父皇,那孩儿去了。”

    司马相乐已背过身去,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司马文德看着司马相乐的背影,突然发觉父皇的背竟然已经有些微弓了。

    微微行礼,他转身离去。

    他没有见到,背向他的司马相乐,已是两行清泪。

    ——————————————

    宁云轻见劳广辊顾不得面子,如此失声,单臂向前一伸,手中折扇一打,对其轻扇几下,口中说道:“几十年过去了,您这养气的功夫练得不错,事已至此,还是劳大人的日子舒服,莫要因一时冲动,连这晚年都不得安享。”

    劳广辊双目微闭,沉思片刻,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面色已恢复常态,随即一笑道:“老夫记性不大好,有些事儿早就忘了,宁先生找我何事?但说无妨。”

    宁云轻收回折扇,自己轻摇几下,淡淡说道:“只是想起故人,前来叙叙旧。”

    劳广辊看了宁云轻一眼,当真是位说起瞎话来面不改色的角色。

    “你若想叙旧,老夫便陪你叙叙旧,敢问尊师可安好?”

    劳广辊也豁出去了,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再者说了,在这青州的都城,他还能暴起行凶不成?况且自己这双手也不是吃素的。

    便是在将军府,他也从未懈怠,每日都坚持练功,只盼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

    宁云轻笑了笑说道:“那可要恭喜你了,大仇得报。”

    劳广辊瞳孔一缩。

    宁云轻给自己倒了碗茶,折扇放在桌子上,慢饮一口,见其默不作声,搁下茶碗问道:“怎么?不信?”

    劳广辊眼神忽然有些暗淡,整个人似乎少了些精气神。

    宁云轻见状,淡淡地说道:“大仇得报,劳大人怎会如此不开心?”

    劳广辊拿起碗盖慢慢地刮着,看着茶碗中的茶叶上下漂浮,忽然觉得今日的茶好似放得多些,略有些苦涩。

    长叹一声,他起身背着手,轻轻说道:“我知道你有本事能找到我,今日老夫累了,来日再叙吧。”

    宁云轻笑着朗声说道:“表叔慢走,小侄过两日必去将军府拜访您。”

    劳广辊脚步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向着楼下走去。

    一众茶客见劳广辊兴致不高地走了,心中好奇,有人低声与身旁之人说道:“定是那劳大人热脸贴了冷屁股,被自家后辈折了面子,心中不大痛快,不然哪次劳大人来这饮茶不得坐上个把时辰的。”

    又有人接话道:“你这么说倒是很有理,我看也像,你看那人最后所言,什么过两日去拜访,族中有这么厉害的表亲,竟然这般言语,莫非这人还有些来历不成?”

    宁云轻没有理会茶客们的闲谈阔论,都是一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人,喜拿他人之事佐茶,当真是叫人心生恶感。

    指尖轻叩桌面,他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走下楼来的劳广辊扔了块儿银子到柜台之上,说道:“老板,记着,下次老夫来了,换一种茶叶,老夫

    也换换口味,尝尝鲜。”

    掌柜的不知这劳大人何故,收了银子笑着点头,目送这位背着手看起来不大高兴的劳大人离去。

    慢慢走在街上,劳广辊突然觉得这人生好生无趣,为了口吃的,很多人拼个你死我活,为了个顺心意,也都舞刀弄棒,打打杀杀。

    便是有了个安宁的日子,却又盼着出点事儿来,不然日复一日的活着,兜兜转转,如此画圈,依然是没意思。

    如今的他,连仇人都不能手刃,便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么活着过了三十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个名字他每天都要默念上一千遍,就是要告诉自己,纵是自己打不过,他也要试上一试。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许总有那么一天,他许弱会不如我劳广辊,哪怕是在其咽气前轻轻给上一掌,也算是自己大仇得报了。

    劳广辊不是没想过自己会找不到许弱,因为当年蓬莱阁也曾找过此人,却是无果。

    只是有这个念想在他脑海中,他就觉得他自己活着还有种盼头。

    今日,这个盼头没了,他不认为这个叫宁云轻的人会骗他。

    而当年之事,其实与这个名叫宁云轻之人亦有很大关系。

    三十多年前,身为蓬莱阁嫡传弟子的他下山游历,幻想着能用一身所学行侠仗义,顺便再来个英雄救美,没准还会有姑娘对自己芳心暗许。

    踌躇满志的他游历到了徐州,在一条官道旁的小茶摊里喝茶解渴,跟卖茶的伙计打听着徐州的风土人情,这时一人带着一个孩子也来到了茶摊。

    那孩子看起来也就不到十岁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头戴一顶虎头帽,手中攥着一根糖人在舔。

    劳广辊觉得这孩子倒是有趣得很,便多瞧了几眼,那孩子还冲着他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喝着味道一般却很解渴的凉茶,想着要不要去徐州南部去瞧瞧,听说那里海边有一种叫做珊瑚的东西,去长长见识也好。

    他虽然来自青州,门派蓬莱阁也是近海之地,却未曾见到过此物,放下手中茶碗,扔下几文钱正欲离去,却不曾听见那孩子与带他那人的谈话,便又小坐了一会儿。

    那孩子问道:“先生,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都离开家这么久了,我想家了。”

    那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面色冰冷,瞪了眼那孩子,说道:“别跟我磨叽,糖都挡不住你的嘴,我有要事去办,你老老实实跟着,别给我惹事,听见没有?”.

    那孩子撅了撅嘴,似乎有些委屈,张了张嘴说道:“先生,我饿了。”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之后是两个馒头,递给那孩子一个之后,自己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那孩子抓起馒头,用力捏了捏,嘟囔一句,“这手感,都硬了!”

    那人冷冷说道:“爱吃不吃,不吃就饿死你!”

    那孩子倒是没哭,但看起来也很不高兴,撅着嘴咬了一口,就着茶努力往下咽。

    在劳广辊眼中,这孩子一定是经常遭受这样的待遇,才会如此忍气吞声。

    这孩子当真可怜得很。

    他伸手入怀,掏出块儿碎银子,看向那个孩子,那孩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他招了招手,那孩子瞥了眼先生,见其没有理会,便一手抓着糖人,一手捏着啃了两口的馒头凑了过来。

    他轻声说道:“孩子,叔叔也饿了,你将手中这个馒头卖给叔叔如何?”

    说完把那块儿碎银子放在了桌子上。

    那孩子似乎不认得钱,没有吱声。

    他笑了笑,悄声告诉那个孩子:“好孩子,这块儿银子虽然不多,却是能买很多个馒头,连烧鸡肥鹅也能买上不少的,到时候你想吃什么买什么!”

    那孩子回头瞥了眼先生,那先生只顾啃着自己手中的馒头,喝着茶水,丝毫不理会,好似这孩子与他无关。

    孩子见先生没有理会自己,舔了舔嘴唇,将手中的馒头掰了一半递了过去说道:“给!”

    劳广辊一愣,没想到这孩子这般懂事,他自己啃过的那半个馒头留给自己,递过来的正是另一半。

    他接过馒头,说道:“谢谢你了,这银子,你拿去吧!”

    那孩子看了看桌上的银子,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先生。

    吃完馒头的那人终于开了口:“你若是觉得合适,就拿着,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自己决定。”

    这话在劳广辊听来可就很刺耳了,自己分明是一番好意,难道他看不出来么?

    这孩子想了想点了点头把银子揣入怀中,冲着劳广辊笑了笑便回到自己桌子旁。

    劳广辊心中有些不喜,这孩子竟然没对自己说声谢谢,方才还觉得他懂事,怎么在这种恩情上面却如此不入心呢。

    一定是那人的缘故,这孩子根本看不出来自己的一片好意。

    自己这银子倒是受了点委屈。

    看着手中的半个馒头,他捏了捏,确实干巴巴的,银子受了委屈,自己可不能再受委屈了,他几口便将馒头吃入腹中,味道有点怪,也许是放久了的缘故。

    看了眼那孩子,他准备离去,至于名字什么的,他也没问,萍水相逢,皆是他乡之客,他送出这块儿银子可并未指望将来这孩子能给自己回报什么。

    那孩子把银子递给了他的先生,那人面无表情地把银子揣入怀中,还对那孩子说道:“是你自己选择的,待会儿可别跟我喊饿。”

    那孩子噘着嘴,可怜巴巴地说道:“先生,我知道了。”

    劳广辊看不下去了,走了过去拱一拱手说道:“鄙人青州蓬莱阁嫡传弟子,劳广辊。”

    那孩子没想到劳广辊走了过来,瞥了眼他的嘴角,有点馒头渣,便趴在桌子上,继续舔着手中的糖人。

    他先生抬眼看了一下劳广辊,淡淡地说道:“许弱,有何指教?”

    劳广辊一指那孩子说道:“银子是我给他的,你不能收起来。”

    这位自称许弱之人嗤笑了一下。

    劳广辊皱着眉头说道:“你笑什么?”

    许弱说道:“我笑你此话言之无理。”

    劳广辊单手按在桌子上冷声说道:“那我倒是要听一听你的道理了。”

    许弱冲着那孩子努了努下吧,“你说!”

    那孩子一脸不情愿地说道:“是我给先生的。”

    许弱转头看向劳广辊说道:“听懂了么?没听懂也无所谓,因为这事儿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说完他站起身来,对着那孩子懒洋洋地说道:“小少爷,歇够了没,照你这么个歇法,可是会耽误事儿的!”

    这少爷二字,分明是一种不耐烦地语气。

    劳广辊冷哼一声,用力攥了攥拳头,转身向着路旁走去。

    他觉得不仅是自己的银子受了委屈,此刻,他自己同样很憋屈,自己一番好意却遭如此言语,他心中实在是意难平。

    他觉得那个孩子一定是被此人所拐骗在身旁,方才那孩子的不情愿,与那人的不耐烦都加深了劳广辊的猜测。

    留意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劳广辊心念一转,跟了上去。

    许弱背着手,慢悠悠地迈着步子,可在后面跟着的劳广辊眼中,此人走得分明很快,那孩子一路小跑才勉强跟得上。

    有功力在身的劳广辊追起来自然毫不费力。

    跟了约么小半个时辰,前面二人却停了下来,站在路边。

    一路跟着的劳广辊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待他路过二人的时候,那二人并未搭话。

    他一转身盯着许弱说道:“方才在茶摊,我不欲与你起了争执,免得伤及无辜,看你气息步法,也是位练家子,那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

    许弱一脸怪异状看着劳广辊,一手按在那孩子的肩头,开口说道:“你这人好生不讲理,银子是你买馒头花的,我的弟子给不给我那是他的事,又与你何干?”

    劳广辊气笑道:“你倒是挺理直气壮的哈,我本一番好意,见那孩子可怜巴巴地嚼着硬馒头,又恐伤其自尊,才提出买馒头一说,孩子不懂事,你还不懂事么?那些银两够买多少个馒头的了?”

    许弱摆了摆手说道:“罢了,本以为你有些眼光,原来也就那么回事儿,既然如此,看在你也是一片好心的份上,咱们就此别过,我也不与你计较。”

    这话在劳广辊看来实属刺耳,他怒喝一声说道:“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许弱皱了皱眉看着他说道:“太过自以为是,年轻气盛不是坏事,不过切莫弄巧成拙。心眼还小了些,养气功夫不够,这眼力也差很多,一看你就是初次下山游历,听我一句劝,凡是多想想,你心中的真相往往是你见到了一半,自己又揣测了一半,可你揣测的真的就是真相么?”

    劳广辊呸了一声说道:“还摆起谱来教训起我来了,你知道我师父是谁么?是堂堂蓬莱阁的掌门,我还用得着你来说教?”

    许弱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说道:“竖子,不知好歹,若非见你初始那点善意,我又何须与你多言?”

    说完拍拍那孩子的肩头说道:“走吧,记住了,以后千万不要成为他这样的人,只怕他那点善意也是为了一个美名而去的。”

    那孩子看向劳广辊,笑了一下,跟着这名叫许弱之人向前走去。

    劳广辊被许弱一番言语激得怒火中烧,最后那孩子一笑在他看来分明是一种嘲笑,脑袋一热,他大声吼道:“你给我站住!”

    许弱转头问道:“怎么?说不过就要动手?”

    劳广辊摆出个架势说道:“你方才那番言语,分明是瞧不起我蓬莱阁,九大派之一的蓬莱阁岂是你能污蔑的?便是你出身九大派也不行。”

    “越说越离谱了,我看不上你就是看不上蓬莱阁么?若是蓬莱阁都是你这般货色,那我还真未必瞧得起,至于我,你也不用试探,我并非九大派中人。”

    许弱摇了摇头,言语中有些不屑。

    劳广辊咬着牙说道:“那你可别怪我仗着蓬莱阁嫡传弟子的身份欺负人了!”

    说完欺身上前一指直点许弱眉心之处。

    许弱眼睛一缩,轻推身旁的孩子,哼了一声竟是不避,右掌攻向劳广辊的小臂。

    劳广辊见状,食中二指收回变拳,向回摆臂,迎上许弱单掌,在拳掌相交之际,他中指微突,正中许弱掌心。

    而此刻二人另外一只手也互换了两招。

    许弱后退了两步,掌心有些发麻,看了眼在那搓着手指的劳广辊说道:“不愧是蓬莱阁的灵犀指,倒是有些名不虚传。”

    劳广辊眼神晦涩,他没想到此人内力如此深厚,竟然化解了他的缥缈内劲。

    不过方才交手,却是他占了上风。

    再次上前,他双手十指变幻,竟是使出了灵犀指的大杀招,幻影指法。

    无数指影向着许弱笼罩而去,虚实不定,眼前所见,尽是攻向周身要害之处。

    许弱右手按在腰间,猛地一抽,随即一道光闪过,如一条银蛇,向着劳广辊下三路攻了过去。

    为何攻向下三路?是许弱出招阴狠么?并未如此。

    面对灵犀手,他的软剑也不宜正面相迎。

    许弱拔剑而出之时,劳广辊已攻至许弱身前,变招躲闪已是不及,仓促间他左手快速向着自己下三路而去,右手点向许弱右肩。

    许弱竟然没有变招。

    右手点中敌手右肩,劳广辊心中一喜,左手已如捕蛇铁夹,夹住了软剑剑尖。,而此时剑尖正是指向他的子孙根处。

    双指正欲用力扭转软剑,不料那许弱不知何时已换做左手持剑,运功一抖,剑身如龙盘抖动,一股大力传至剑尖,他一时疏忽,剑尖便已脱手向前一刺。

    背着手走在大街上的劳广辊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此后的三十多年里,他心有三悔。

    一悔自己买了那个馒头,许弱临走时告诉捂着裆下打滚的他,幸好你吃了那半个馒头,一会儿你便能止血了,只不过,你伤的这个位置,那馒头虽补,却也无力逆天。

    二悔自己妄做侠义之举。

    三悔自己没早些找个婆娘。

    他依然记得许弱那句话,你可得好好活着,不然你的仇就不得报了,我等着你来寻仇。

    我叫许弱,姓许的许,很弱的弱。

第七十二章 芳草碧连天

    姬大墙双眼通红,站在阁楼之上,凭栏远眺,目光所及,只有红瓦高墙,却再见不到母亲的身影。

    初见母亲之时,他只是呆坐在那里,卢绿波是一个人上楼而来,侍女被她留在了楼下。

    那个看起来雍容华贵却是面容憔悴的女人快步走到他的跟前,不容他说话便把他搂在怀里轻声抽泣。

    口中反复念叨着“我可怜的孩儿,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不知所措的姬大墙忽然觉得很温暖,又觉得鼻子有些泛酸,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泪水就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轻轻唤了一声“娘亲”。

    他轻轻抱住了这个已经开始低声呜咽的女人,这个送他来到人世间的母亲。

    姬大墙幻想过自己见到娘亲的场景。

    自己会不会像个陌生人一样盯着同样的看起来像陌生人般的娘亲不说话,又或者冰冷地喊上一句“娘亲”,又或者自己快步上前,跪在娘亲脚下,痛哭流涕,说着“孩儿不孝,这些年让娘亲受苦了”之类的话。

    而真当这一刻来临之时,他才发现,有些情感是设想不出来的,比如他娘亲的泪如雨下,比如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来自血脉的亲切之感。

    他轻轻地挣脱了娘亲的怀抱,即便是自己的生母,被人这般搂着,姬大墙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站起身来,他有些不自然地轻声说道:“娘,娘亲,快请坐。”

    从怀中抽出丝帕擦了擦两腮泪痕,卢绿波抬起头来细细打量着已比自己高出大半头的儿子,只是看了几眼之后又忍不住落泪。

    姬大墙被娘亲哭得手足无措,却不知用何言语劝慰,只得低声说道:“娘亲,您别哭了,您别哭了。”

    卢绿波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拉住大墙的手来到桌子旁边坐下。

    母子重逢,似有说不完的话,又好似无话可言,大多是是卢绿波打听姬大墙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

    卢绿波没有提及鲁王,没有提及王妃郑氏,没有提及他那个弟弟齐德隆。

    她不想自己的孩儿初见自己就要面对这些因为某种**而摒弃的亲情,在她卢绿波眼中,姬大墙的亲情,应该只有她自己,连卫龙也不行。

    事实上,若非卫龙位高权重,卢绿波根本不愿意承认也不想承认卫龙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而她是卢氏之女,鲁王侧妃。

    她讨厌卫龙看向自己的眼神,就算那目光中充满宠爱与遗憾也不行。

    可如今,她所能依仗之人只有卫龙,为了她的儿子,她孤身一人在那禁宫之中多年,都熬过来了,这点不情愿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她来到了这座将军府,不然的话,若要母子见面,以卫龙的能力,就是给姬大墙送入王府又有何不可?

    卫龙在保护他的外孙儿,可她却是姬大墙的娘亲。

    孩子是她的,谁也夺不走,再也不许给夺走了。

    当年之事,若非卢氏孤立她,正得宠的她又先生了儿子,这王妃之位她唾手可得,如今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卫龙。

    所以她恨卫龙,纵是卫龙为她做了很多,她依然恨,因为她知道,这是卫龙欠她的,欠她们母子二人的。

    卢绿波来到将军府,是乘着一辆普通马车而来,不过在有心人眼里,她这趟出行算不上什么秘密。

    到了将军府,她直接去了姬大墙所住的园子,没有拜会卫大将军,更不可能拜会将军夫人。

    马车离开将军府之后,她直接去了卢家。

    目送她离开的,除了墙后面远眺的姬大墙,还有卫大将军以及卫夫人。

    卫夫人搀着卫龙的胳膊,轻声劝了句:“老爷,都这么些年了!”

    卫龙拍了拍夫人的手,摇了摇头说道:“我这辈子,对不起你,对不起紫烟,对不起绿波,也对不起大墙。”

    卫夫人将头靠在卫龙的胳膊上,微微摇头说道:“老爷何来对不起我一说,说起来我却是最幸运的那个,能陪在老爷身边一辈子。”

    卫夫人姓陶,名玉,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子,出身普通,相貌亦是普通。

    卫龙曾言,没了紫烟,他不再相信爱情。

    陶玉原本只是城中一家小面铺煮面的丫头,这面摊是她父亲撑起来养家糊口用的,与父亲相依为命的她,从小就在这面铺给父亲帮忙打下手。

    面铺生意算不上好,只是能勉强维持生计而已。

    老陶头老来得女,婆娘却因此落下病根儿,在陶玉五岁那年便撇下父女二人离去,虽然不是儿子,可只有这么一个骨肉陪伴,老陶头在这个乖巧懂事的丫头眼中也算得上一位慈父。

    姑娘长相随自己,虽然看起来温顺大方,却并无出众容颜,这让老陶头打消了将姑娘嫁入大户人家的念头。

    老陶头比较中意卖肉家的老二。

    他想得很周全,卖肉家的日子过得不错,闺女嫁过去总归不会吃不饱饭,况且那卖肉家的两个儿子,将来的家产还是老大继承的多,而他这个老丈人就能劝说老二心思往他这位老丈人这边靠。

    毕竟他将来也得有个人给养老送终不是。

    只是这卖肉家的老二长得五大三粗,面相凶狠,又比柔柔弱弱的陶玉大上三岁,老陶头一直下定不了决心。

    斩尽城外桃花的第五日,卫龙心中烦郁,在城中散步,这几日他喝了不少的酒,食欲不振,路过面铺的时候便随便坐下,叫了一碗面。

    这面煮好之后端了上来,他抄起筷子挑了挑,看着碗中白花花的面条,一点食欲都没有,便放下筷子,随手掏出几文钱放在桌上就欲离开。

    陶玉见状咬了咬嘴唇,没有忍住,便走上前来轻声问道:“这位客官,可是觉得小铺子做的面不好吃?”

    卫龙只觉得这女子声音好生温柔,这几日他流连城中几大烟花之地,听得太多的殷献谄媚之言,又多是靡靡放浪之音,乍一听这女子说话,便觉得犹如天籁。

    他看着这位身着朴素的女子,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过是有些食欲不振,咽不下去罢了。”

    陶玉见卫龙面色发白,身上又带着一股酒气,便说道:“客官若不着急,还请稍等片刻。”

    卫龙不知这女子要自己等着做些什么,本就无事可做,便微微点头,没有起身。

    陶玉转身去了煮面摊子后面,找出一个陶罐捧了出来轻轻放在桌上的面碗旁对卫龙说道:“这是我熬制的辣酱,客官若是食欲不振,可稍放一点在面中,您再试试!”

    卫龙看了眼陶罐中红黑带油的调料,将信将疑,不过闻起来确实有股很香的味道。

    陶玉见状拿起陶罐轻轻挖了一小勺放入面中说道:“客官还请试一试。”

    她的言语似乎有种魔力,卫龙重新抓起筷

    子,随便拌了几下,看着红油透亮的面条,他忽然觉得好像很好吃。

    夹起一筷子面条他猛地一吸,一股香辣的味道直冲嗓子眼而去,突然的辣让他有些不适应,不由自主的咳了起来。

    陶玉见状掩口浅笑,柔声说道:“会有点辣,客官慢些。”

    卫龙被辣得够呛,咳了一阵子才缓过劲儿来。虽说他咳得厉害,可这味道确实不错,让他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只是这次是慢慢的吸入。

    好吃,真好吃!

    此后,卫龙常来这家面铺,再后来,他便不再来了。

    面铺也撤了,老陶头如愿以偿的把闺女嫁入了大户人家,而且是他难以想象的大户。

    卫龙和王紫烟的故事陶玉都知晓,连卢绿波的事卫龙也没有瞒着她,卫龙曾对她说过,他会喜欢上她的。

    她不知道卫龙究竟有没有喜欢上她,但她知道,卫龙已经离不开她做的那罐辣酱。

    也许这也是一种喜欢吧,只可惜她只为卫龙生了一个儿子。

    她曾想过给卫龙纳妾,却被卫龙拒绝了,看着卫龙拒绝的眼神,她心里很甜。要知道几大家族中人,可都以开枝散叶为己任,以三妻四妾为荣。

    卫龙的儿子名叫卫虎,在青州却只是位文职官员,因为他的性子随其母。

    卫龙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你煮的面最和我口味。”

    卫夫人笑道:“那我这就给你煮上一碗去,要重辣,行了吧!”

    卫龙点了点头说道:“要不也让大墙尝上一尝?”

    卫夫人搓了搓手,一如当年那位煮面的丫头,轻声说道:“他可是世子殿下啊!”

    卫龙挽起夫人的手说道:“若是你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是他的外祖母啊!”

    陶玉闻言,眼眶竟有些湿润。

    “哎”了一声之后,她说道:“我去煮面,你去差人叫大墙孩儿过来吧!”

    望着夫人的背影,卫龙喟然长叹。

    一生所爱,所爱一生,寻她不得,而她却就在眼前,他爱王紫烟,此刻的他亦爱陶玉。

    ————————————

    相国府,袁世信书房内。

    袁世信一拍桌子,恨声骂道:“这老匹夫,当真气煞我也。”

    袁秉德在旁沉思片刻说道:“父王,您是说国师说让我去国师府拜会他?”

    袁世信点点头道:“秉德,国师此人,万不可小觑,此事你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袁秉德眼中精芒一闪说道:“父王,凡事等不来,若不争上一争,只怕那小皇帝在国师的帮助下渐渐羽翼丰满,到那时,给他们司马氏跪了一百多年的袁氏还要继续跪么?”

    袁世信捋了捋胡子,微微颔首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只是这霍星纬不除,我袁氏入主洛月城便是难上加难。”

    袁秉德冷笑一声说道:“那便除掉他就是了。”

    “怎么除?靠着那些江湖中人?”

    袁秉德压着嗓子说道:“父王,指望在大殿上扳倒他是不太可能的了,说不好国师还能把你这个相国给换了,您别看朝中众臣惟您马首是瞻,可您想想,咱们大晋的相国换了几位?他国师的位置可稳稳当当的一直坐着呢。”

    袁世信又想起了那句“干你屁事!”。

    看来在他霍星纬的眼中,还真未把自己这位相国大人放在眼中。

    殿前质问霍星纬原本就是袁世信的一次言语试探,试探一下霍星纬的态度,他原本以为以自己当今的权势,他霍星纬会给自己一个说法,至于这个说法合理或者不合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是霍星纬愿意给他一个解释,那就说明在他霍星纬眼中,自己这位相国已经值得他重视对待的了。

    好一句“干你屁事!”

    袁世信皱了皱眉说道:“你想怎么做?总不至于去他国师府刺杀吧!”

    袁秉德眯着眼睛摇了摇头说道:“父王,这国师府我自会去拜会的,至于刺杀一事,待我好好计划一番。”

    袁世信点点头道:“秉德,你这番安排不错,毕竟由他拜剑阁动手,那是江湖仇怨,做那门派之争,我并肩王府还是得注意下自己的名声,这些话我无需多言,你做得比父王要好得多。”

    这时书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袁秉德眉头一皱,袁世信淡淡道:“是哪个没规矩的?”

    “爷爷,是我!”

    跑进来的袁承志吐了吐舌头,对着袁世信与袁秉德行礼道:“见过爷爷、爹爹!”

    见是袁承志,袁世信笑了笑说道:“好,好!”

    一旁袁秉德训斥道:“你这孩子,怎的这般没有规矩?从小读的‘礼’都白学了么?”

    袁承志看着面色阴沉的父亲大气不敢出一声,一旁袁世信瞪了袁秉德一眼说道:“他一个小孩子,你训斥他做什么?”

    说完看向袁承志说道:“孩子,下次记得要叫人通传,知道了么?”

    袁承志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承志知道了。”

    说完对着袁秉德说道:“爹爹,娘亲还在门外,她一会儿要去宫里,是过来跟爷爷辞行的。”

    闻言,袁世信点了点头,袁秉德起身走向门外,边走边说道:“你也真是的,怎么就自己跑了进来了?”

    袁承志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方才他本欲叫人通传来着,是娘亲说的,都是自家人,何须这般麻烦,他便直接推门而入了,在扬州王府的时候,母亲确实经常这般出入父亲的书房。

    袁秉德牵着司马若兰的手走了进来。

    司马若兰对着袁世信行了一礼说道:“爹爹,多谢爹爹安排,若兰欲去宫中住上一些时日,特来跟爹爹辞行。”

    袁世信站起身来,背着手点点头道:“去吧,你多年未回宫省亲,太后已是望眼欲穿,我已经奏请陛下,你只管去吧!”

    司马若兰行了一礼,又看向袁秉德。

    袁秉德笑着点点头道:“你先回宫,过两日我便去宫中探望太后。”

    司马若兰点点头,然后对着袁世信说道:“爹爹,那若兰去了。”

    袁世信点点头。

    袁承志在一旁说道:“爷爷,爹爹,我也想随娘亲去宫中看看。”

    袁秉德看了袁世信一眼,随后笑着说道:“去吧,好好陪陪你娘,记住了,宫中规矩大,别给爹爹惹事,听见了么?”

    “嗯,孩儿知道了,爹爹放心!”

    说完袁承志对着袁世信行礼道:“爷爷,那承志也去了!”

    袁世信点点头。

    待二人离开书房之后,袁世信看向袁秉德。

    袁秉德笑道:“父王,说起来承志还得唤咱们当今陛下一声表兄呢,到了宫里,他不

    会受了委屈的。”

    袁世信摇了摇头说道:“出不了什么大事,只怕这孩子会遭受些白银罢了。”

    袁秉德冷笑道:“除了那位行将就木的太后之外,谁还敢给咱们承志白眼?父王,您说若是太后白眼看待若兰的亲生骨肉,她心中会如何作想?”

    袁世信眉头一挑说道:“莫非你的意思是?”

    袁秉德点点头道:“不光让承志去遭白眼,过几日我便入宫也去遭上一番,正好去试一试他们司马氏的态度。”

    袁世信点点头道:“我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能为我袁氏一族说话之人差不多能占上六七成左右,有两成左右站在国师那边,至于剩下的,就是那些自诩忠君爱国之士了,恰恰是这些人,最能带动读书人。”

    袁秉德沉思片刻说道:“父王,可还记得曹贼乎?”

    袁世信笑道:“成大事不拘小节,为了我袁氏一族兴起,便是让后人骂我一句袁贼又如何?秉德,你放手去做吧,畏首畏尾反而不能成事,你我父子经营多年,是该到了摘果子的时候了。”

    袁秉德点了点头说道:“父王放心。”

    犹豫了一下他问道:“父王,这豫州兵马大权如今在谁的手中?”

    袁世信看了眼袁秉德说道:“秉德,若国师不除,你我这些谋划都将会如竹篮打水。”

    “孩儿明白了!”

    袁秉德想起了初入洛月城时那位曹宁曹将军。

    ——————————————

    元夕躺在草地上,叼着杂草数着天空繁星。

    他曾问过师父,夜空中的繁星究竟有多少颗,师父告诉他,有很多很多。

    他又问师父,那这么多星星白天的时候又都躲到哪里去了?

    师父告诉他,依然在天上,只是白天我们见不到而已。

    他不解,为何白天就见不到呢?

    师父便又告诉他,因为白天有日光。

    当师父在晚间用火堆和一小根火把给他讲解的时候,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师父要告诉他的意思。

    是日光太盛,遮盖住了点点星光。

    元夕身旁,一左一右躺着陈岁岁和成是非。

    成是非已经走出了逗非离去的心痛,他遥望星空轻轻问道:“元大哥,你说逗非会是哪一颗星呢?”

    元夕望着那条遥远的璀璨星河说道:“应该最亮的那颗吧!”

    成是非问道:“哪一颗最亮啊?”

    “你觉得最亮的那颗啊!”

    “我觉得?”

    “对啊,你觉得哪颗是,哪颗就是,因为逗非是你心中最亮的那颗星啊。”

    “那我明白了!”

    成是非突然笑嘻嘻说道:“那最亮的那颗可不是逗非,最亮的那颗可是元大哥,第二亮的那颗才是逗非。”

    说完坐起身来的成是非冲着陈岁岁咧嘴笑道:“陈大哥,你只能排在第三亮了,因为逗非在你前面认识的我。”

    元夕一指点向成是非的咯吱窝,成是非吃痒连连求饶。

    陈岁岁看着笑个不停的成是非神情却有些落寞。

    元夕与成是非都知晓是何缘故,因为他们快离开荆州了,而陈岁岁就要归家了。

    张仲谦已经把银子给了陈岁岁,若是陈岁岁想走,随时都可以走的。

    只是他还不想走,因为这里有他的朋友。

    元夕与成是非也有些不舍,可若是他俩再这般不舍的模样,陈岁岁走的时候一定会更加难受。

    成是非眼珠子一转说道:“陈大哥,你可别觉得明日回去了就没事儿了,你想想逗非的仇可还没报呢。”

    陈岁岁也坐了起来,轻轻一跳,蹲在二人面前,揪着杂草问道:“你还想如何报仇?总不能因为逗非去杀人吧?”

    成是非故作严肃状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虽然逗非是条狗,可在我眼中,他就是一条生命,那小娘皮儿必须给逗非偿命。”

    陈岁岁看了成是非一眼,淡淡说道:“你少来了,我跟你说道,你这是没赶上大灾之年,不然你前脚哭逗非,后脚就得抱着肉骨头说真香了。”

    成是非拿着手中杂草指着陈岁岁说道:“陈大哥,我没想到你会是这般薄情寡义之人,你,你,哼!”

    陈岁岁望向远处无尽黑夜,轻声说道:“小非,你从小衣食无忧,原本你我本就不该有交集,更不会成为朋友的,你见过的觉得新奇的,也许我都习以为常,而你不在乎的,或许是我可望而不及的,这就是命。你方才说我薄情寡义,可在我陈岁岁眼中,逗非它就是一条狗而已,你知道吗,在我们庄子里,有很多与大家朝夕相处的黄牛,黑驴,又或者白鹅,花鸡,可到最后呢,不都是成了大家的盘中餐?还是那种我们舍不得吃的盘中餐。”

    成是非见陈岁岁说得如此认真,有些内疚,“陈大哥,我……”

    元夕拍了拍成是非与陈岁岁的肩膀,对着二人说道:“小非,岁岁,抛开出身不说,我元夕很高兴能与你俩结识,我很高兴也很乐意与你们二人做朋友,岁岁,你不要多想,在我和小非眼中,你就是那个陶家堡的陈岁岁,我们的好朋友陈岁岁。”

    成是非点点头道:“陈大哥,我说话经常没心没肺的,口无遮拦,但是我是真心把你当做大哥来看待的。”

    陈岁岁看着元夕真诚的目光,还有成是非略带愧疚的表情咬了咬嘴唇。

    嘴唇有些颤抖,他背过身去,抱着大腿,默不作声。

    成是非再一次见到陈岁岁落泪。

    二人上前,一左一右将胳膊搭在陈岁岁的肩膀之上。

    元夕说道:“岁岁,你在家等着,我会去找你的。”

    成是非点点头道:“我也会去的,陈大哥,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要是能把那个小娘皮,啊不对,小丫头收服了,我当你面叫她嫂子。”

    元夕瞪了成是非一眼,“别瞎说,射箭那位岁岁未必打得过的,你没听见她叫他龙哥哥么?”

    成是非不服道:“我可没听见,陈大哥别忘了你还有二尺一呢。”

    陈岁岁忍住了眼泪,从腰中拔出短剑,认真地说道:“看他二人行事,不像是蛮不讲理之人,等我归去的时候去趟牛角山,跟他们好好讲一讲理。”

    说到这,陈岁岁扭头看向成是非,“小非,你跟我说实话,你还恨那位姑娘么?”

    成是非看着天空划过一颗流星,轻声说道:“没那么恨了吧!”

    元夕看了成是非一眼。

    翌日,官道之上,一位少年与商队马车背道而行,挥着手。

    成是非扯着嗓子喊道:“陈大哥,你要是真有本事娶了那位姑娘,我就真的原谅她了。”

    一阵风吹过,吹落三滴泪。

第七十三章 山居陌上花满春

    邢云旗没想到大师父会随他们一同下山,更没想到大师父会跟他们一起去往西凉城。

    虽然上官子明多加挽留,霍弃疾一行人还是没有在石昆城多做停留,从释空山归来后住了一日便动身返回西凉城。

    路上,上官子陌有些不开心,跟二哥根本没有待上几日。

    更何况归程的时候,她自己要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在她再三邀请之下,小光头噘着嘴上了她的那辆马车。

    公孙日月忽然觉得自己连个小光头都不如。

    霍弃疾与慧远大师共乘一辆马车。

    霍弃疾博学多才,慧远大师深晓佛理,一路上二人言谈甚欢,霍弃疾再也不用说什么太阳真圆啊之类的话了。

    小光头一路上一直在想着一件事,就是他给大师父做的那把竹扫,大师为何要带到凉州去。

    奔波几日,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西凉城,公孙日月护送几人至王府之后便告辞离去。

    上官子陌看着公孙日月对自己的笑心中竟然有些发堵,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对不起这个一直对自己很好的大哥哥。

    若是霍弃疾不出现的话,也许再过上几年,她会选择去尝试接受这段感情,只是如今的她,还不想。

    出行这一趟,公孙日月反倒是想得开了,老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况且他也没本事去强扭这个瓜。

    天涯何处无芳草,灌下两坛烈酒再去找。

    这酒,公孙日月没少喝。

    西凉王没想到霍弃疾此行会这般顺利,更没想到,他又给自己带回了一位高僧。

    这佛经,他是真的不想再读了。

    听霍弃疾介绍完之后,西凉王从座位上起身,笑呵呵地走了下来,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说道:“大师一路辛苦了!”

    慧明还了一礼说道:“王上为我凉州百姓操劳,当得辛苦二字,老僧愧不敢当!”

    西凉王放声大笑道:“大师此话可是真心?”

    慧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王上,出家人不打诳语!”

    “好,好,好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

    这时霍弃疾在旁说道:“王上,我知晓您对佛法佛理颇感兴趣,这释法大师有事回了释空门,我便帮王上请来了慧明大师,继续为王上讲解佛经。”

    慧明行了一礼说道:“慧明倍感荣幸!”

    西凉王不知霍弃疾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既然此事是他交由霍弃疾去办,自然不能当着慧明的面去质问霍弃疾。

    西凉王看了霍弃疾一眼,随即对着慧明大师说道:“讲经一事不急,大师一路辛苦,先去休息休息吧。”

    说完对一旁的管家说道:“老宋啊,带大师去休息,切勿怠慢了大师。”

    慧明行了一礼说道:“王上,那老僧先行告退。”

    说完又对霍弃疾说道:“有劳居士了。”

    霍弃疾笑着点点头,说道:“大师慢走!”

    慧明随管家离去,西凉王瞥了一眼霍弃疾,冷哼一声坐了回去。

    霍弃疾见西凉王面色阴沉,拱了拱手笑道:“王上好气度。”

    西凉王白了他一眼,“本王可没你有气度,才跟人释空门的人交过手,这就笑脸相对了,本王倒是好奇你对释空门说了些什么?他们竟然还能派来这么一位老和尚给本王讲经。”

    说完西凉王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指着霍弃疾说道:“贤侄,你这分明是来气本王的。”

    说完他气得一甩袖子,背着手转过身去。

    霍弃疾见状,反倒没有开口,而是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了起来。

    西凉王听听动静,一扭头,发现霍弃疾正在喝茶,没好气道:“要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本王一定要你好看,哼!”

    霍弃疾放下茶碗,笑着问道:“王上,临行前我可是请示过您,是要去释空门出一口恶气,还是去与释空门谈谈,看来是我会意错了王上的意思,我这就去与慧明大师说上一声,还是送他回释空门吧。”

    西凉王轻哼一声说道:“你小子别跟本王绕这些弯弯道道的,快说,你究竟是如何安排的,莫非真要本王跟这个老和尚念经不成?”

    霍弃疾起身,给西凉王倒了碗茶。

    西凉王接过茶碗,心中畅快不少,要不是陌陌那孩子跑去找她母妃去了,他一定把她拉到霍弃疾面前问一问这孩子的心意。

    以他西凉王的性格,若是喜欢,老子今夜就能安排你俩入了洞房。

    霍弃疾见西凉王嘴角挂笑,以为方才西凉王是故意为之,便说道:“王上,这佛经读一读也很不错的,慧明大师深晓佛理,王上定能与大师言谈甚欢。”

    “放他娘的狗屁,老子一见那佛经就头大,你不会真的请他给本王讲经的吧?”

    西凉王喝了一大口茶,顺一顺气。

    霍弃疾不禁莞尔,坐了回去说道:“王上,这释空门不能动,还得留着,这其中的道理您比我懂,既然留着这释空门,我们就要好好待之,如此这般,释空门方能为王上所用。”

    “为我所用?贤侄,你此话何意?我总不能让一群光头做官吧!”

    霍弃疾笑了笑说道:“王上,释空门有人去吐蕃创立了禅宗,想必王上已是知晓,而这禅宗却非释空门,之前释空门所为,王上虽是受了委屈,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对王上来说未必是坏事。”

    西凉王沉默不语。

    霍弃疾继续说道:“如今那禅宗在吐蕃可远比释空门在咱们凉州声势浩大,吐蕃王又很支持禅宗,只怕用不了多久,禅宗就会被扎鲁多金封为吐蕃国教。王上,这吐蕃的百姓比之我们中原的百姓日子要差上很多,您这些年帮助吐蕃统一,除了让吐蕃王对您心生感激之外,更重要的是要让吐蕃百姓看得到我们凉州的好,对我们中原人的生活,习俗,物产,甚至是典籍都心生向往,这样我们才有机会把吐蕃百姓的心拉拢过来。”

    西凉王看向霍弃疾,“贤侄的意思是,我们要吃掉吐蕃?”

    霍弃疾笑道:“王上,吐蕃地域广袤,地广人稀,吃下他可比东去容易的多。”

    西凉王低头沉思片刻说道:“十三年前你来到

    本王府上,我原本以为国师的意思不过是要试探我的心思,防备我与吐蕃勾结,进而兴兵中原,说实话,本王对此还有些不满的。”

    说到这里,西凉王抬头看向霍弃疾问道:“贤侄可还记得那时本王问过你一句话。”

    霍弃疾点了点头说道:“王上,便是你今日问我,答案依然是一样的。”

    西凉王眼神微动,没想到霍弃疾会是这个答案。

    当年他曾问霍弃疾,若他真的趁此起兵东征,又当如何?

    当时霍弃疾说道,王上若有称霸天下的本事,只管去做好了。

    西凉王捋了捋胡须说道:“十三年前本王都没这么干,如今更是不会的,便是老夫那大舅哥也不会让本王胡来的,当年本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的时候,他就曾派人送密信骂老子,后来本王助吐蕃统一,他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霍弃疾道:“倒是让王上受了不少委屈。”

    西凉王摆摆手说道:“不过本王不解,这吃掉吐蕃与他释空门又有何关系?”

    霍弃疾喝了口茶说道:“王上,您可曾答应给释空门在这西凉城内建造一座寺宇?”

    西凉王闻言脸色又沉了下来,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霍弃疾起身给西凉王添了些茶水。

    西凉王端起茶碗说了一句,“这老宋到底是上了年岁,怎么去了这么久也不回来,还总让贤侄给本王添茶。”

    霍弃疾把自己的茶添上之后说道:“晚辈给长辈倒茶,理所应当,又何须麻烦宋伯呢。”

    西凉王点了点头,好茶!

    霍弃疾继续说道:“王上,这吐蕃有禅宗,那我西凉也要建立一座宏伟的寺宇,来给我凉州的百姓宣扬佛法。”

    西凉王问道:“此举只怕不妥吧,这佛门弟子乃来自外邦,在我中原传播佛法当真妥当?”

    霍弃疾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王上,我请问一句,古之圣贤典籍好还是不好?”

    西凉王笑道:“贤侄此话问得可就有些多余了。”

    霍弃疾又问道:“那古之圣贤的典籍拿到吐蕃,匈奴,或者其他外邦就不是圣贤所言了么?”

    西凉王说道:“想不到贤侄对佛门经文评价如此之高。”

    霍弃疾点点头道:“好的道理无论在哪里,都是真理,这佛经之中有很多道理与我中原圣贤所著皆有相通之处,确实值得一读。”

    西凉王大笑道:“贤侄如此爱读书,本王倒是差了些。”

    拍了拍大腿他又问道:“本王还是不解,既然贤侄所言,那佛经与我中原圣贤所著书籍相通,又何须读他佛经呢?”

    霍弃疾笑道:“相互印证,并不冲突。王上,这圣人典籍道理再好,可咱们大晋的读书人还是太少了,识字之人又能有多少?”

    西凉王看了霍弃疾一眼,双目微缩,低声说道,“贤侄还请慎言。”

    霍弃疾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王上,洛月城的白马寺王上可曾去过?”

    西凉王点点头道:“倒是去游玩过几次,不过没有敬香,本王不信那玩意儿。”

    霍弃疾笑道:“王上不信,可白马寺的香火却是如何?”

    西凉王点点道:“本王也是不明白,怎会有这么多去烧香拜佛之人,在本王看来,这白马寺可并未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霍弃疾说道:“这便是我为何要王上在咱们西凉城修建庙宇的缘故了。王上,佛门最讲因果,这世人心中多有不平之事,却又无能为力,那该如何?念念佛经,听僧人说说佛法,多念阿弥陀佛的确比耿耿于怀要顺心的多。这佛门渡人,多叫人放下执念,王上,这放下可比拿起来要难得多。”

    西凉王沉吟片刻说道:“这佛门可不尽如此吧,他释空门可是个江湖大派。”

    霍弃疾点点头道:“王上所虑甚是,所以当年我大晋才把释空门建立在凉州,而白马寺的僧人不许存有习武之人。”

    西凉王说道:“贤侄的意思是,在我西凉城修建一座与白马寺类似的寺宇?”

    霍弃疾笑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把慧明大师请来,等寺宇建成,这慧明大师可担任住持方丈,至于其他僧侣,想必不用我们费心,自会有人从白马寺前来。”

    西凉王又问道:“那释空门?”

    霍弃疾说道:“释空门依然是释空门,这慧明大师正是释空门的上一任住持方丈,如今住持方丈释怀大师之师,而吐蕃建立禅宗那位正是慧明大师的师侄。”

    西凉王皱着眉说道:“这禅宗好像不似咱们这般,我听说那释弘和尚并非是以佛法说服的扎鲁多金,而是凭他的功夫。”

    霍弃疾喝了口茶说道:“王上,这便是我凉州的优势所在,他扎鲁多金没有见识,初见江湖高手便觉得新奇,我大晋除九大派之外,小门派亦是不少,他吐蕃人不过是仗着天生体魄生猛罢了,又何尝见识过江湖高手的手段,只怕如此下去,吐蕃王的话语权要落到他人手中。”

    西凉王皱着眉头,“他小小禅宗有这般能耐?”

    霍弃疾微微点头道:“王上,这慧明大师还有一位师兄叫做慧远,多年来一直在吐蕃传播佛法,在吐蕃百姓中颇有声望,被当地人尊称为活佛,而释弘又得到吐蕃王的支持,待有越来越多的吐蕃人加入他禅宗,王上,您想想看,这禅宗再凭借一些江湖手段,到那时,这吐蕃王可还有得选择么?”

    西凉王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们凉州又该如何去做?难道要举兵西征?”

    霍弃疾思忖一会儿说道:“王上,高阳城那边暂时不要动,您可修书一封给蜀王,叫他配合您演一场戏。”

    “巴州?找范景天?”

    霍弃疾点点头道:“王上,想必暗中送一封信到蜀王手上不难吧。”

    西凉王点了点头道:“自是不难,只是找他演什么戏?他又岂会配合于我?”

    霍弃疾说道:“王上,您只需在信中明言,你意在吐蕃,派重兵压境巴州,不过是为了迷惑吐蕃人罢了,如今吐蕃一路人马刚好在高阳城,请蜀王配合一下,咱们把吐蕃这路人马给他端了。”

    西凉王看向霍弃疾。

    霍弃疾继续说道:“王上,如此这般还能试探一下蜀王的态度。”

    西凉王问道:“若是他范景天不配合呢?”

    霍弃疾沉声道:“那就真的打他近凉城,逼着他出兵。”

    西凉王抚掌而笑,大声说道:“好,就依你所言。”

    霍弃疾又道:“王上,这寺宇一事还是要赶快建造才是,至于与吐蕃那边,还继续保持现状即可。”

    西凉王道:“若是吐蕃的兵马被我们给坑了,那扎鲁多金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霍弃疾笑道:“就怕他不敢来,王上,对吐蕃用兵,难就难在他们仗着地广,东躲西藏,自古以来,我中原王朝多次用兵,最后都不了了之,皆是因为对方占据地利生生耗尽我方粮草。王上,我们如今只需厉马秣兵,等着他们上门即可。”

    西凉王道:“如此甚好,若他们不来,我们就有的是时间,让他们的生活离不开我西凉的支持,到那时候,谁还愿意为他扎鲁多金卖命。”

    霍弃疾道:“正是此理,修建寺宇也是这个道理,我们要靠着寺庙的香火,吸引吐蕃人的目光,好让越来越多的吐蕃人涌向我们凉州。”

    西凉王说道:“这么说来,我还要多与那位慧明大师请教请教佛法了?”

    霍弃疾笑道:“王上如此支持佛门开花,想必慧明大师乐得给王上讲经。”

    西凉王叹气道:“本王实在是,哎~”

    霍弃疾说道:“王上,慧明大师除了佛法精妙之外,还是位高手!此番来凉州,慧明大师除了宣扬佛法之外,还身具保护王上安危重任。”

    “保护我?”西凉王惊得站起身来,走到霍弃疾身旁问道:“贤侄,你觉得我需要用他来保护么?且不说他是释空门的人,就慧明大师这身子骨,本王只怕一个巴掌就能送大师去见佛祖。”

    霍弃疾嘴角一扬,端起了茶碗。

    “你笑什么?贤侄,况且有你在这里,我又何须他人保护?”

    忍住心中笑意,霍弃疾放下茶碗说道:“王上,不要小瞧慧明大师,我再临释空门之时,与大师切磋过,大师若非年事已高,我或许不敌。”

    “当真这般厉害?”

    西凉王想起慧明大师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位武林高手。

    “王上,二世子殿下初见我的时候也是您这般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那后来呢?明儿可是与你交手了?”

    霍弃疾摇了摇头说道:“这二世子殿下的酒量比王爷还是差了些。”

    西凉王大手拍在霍弃疾的肩膀上说道:“贤侄,本王是个直肠子的人,陌儿没在这,我这当爹的就替她说了,你对我家陌陌究竟有没有心思?”

    霍弃疾没想到西凉王突然提到这个话题,一时语塞,没有答话。

    西凉王见状,放声大笑。

    “贤侄啊,你也是一世英雄,怎么在儿女一事上这般扭捏?你不说话,本王就当你看上我家陌儿了。”

    “王上,我……”

    “我什么我?本王是过来人,你脸红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个姑娘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怕什么?”

    霍弃疾觉得自己嗓子很干,抓起茶碗灌了一大口水后,他说道:“王上,我不日就要离开西凉城了,这又如何顾得上儿女私情了?”

    西凉王眼光向着门口一瞟,使了个眼色,躲在门外的那位姑娘悄悄挪了挪步子,随后捂着脸跑开了。

    以霍弃疾的功力,自然知晓上官子陌悄悄躲在门后,其实他确实很喜欢这个小时候就扬言要嫁给自己的小丫头,只是二人年岁相差这么大,而他又居无定所。

    归根结底,他自己不敢面对一份感情,一份他自己认为看不到未来的感情。

    西凉王一屁股坐在霍弃疾身旁的椅子上,拍着茶桌说道:“你们读书人哪点都好,就是想事情这般不爽利,瞻前顾后的,说好听了是想事周全,依本王看,就是婆婆妈妈,等你想明白了,黄花菜都凉了,你不先把这盘菜给占上,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霍弃疾沉默不语,当年的他,当真是连句“我喜欢你”都未来得及说出口。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一抬头,看向眼巴巴正望着自己的西凉王,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王上,我,我先想想!”

    西凉王又一拍桌子,“想,还想个屁,要是本王,今晚都洞房去了,你还想?这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其实你蹲那想能想出来的?快给本王个准话。”

    霍弃疾想起了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想起了她看向自己温柔的眼神,想起了自己在她面前的稍微不自在,想起了自己也曾时常想起的人来。

    他点了点头。

    “对嘛,哈哈,哈哈哈,不错,不错,贤侄啊,本王很是期待叫你一声贤婿啊,哈哈,哈哈哈!”

    “王上,我……”

    西凉王站起身来说道:“别以为是本王看中了你,本王家风,儿子喜欢谁娶谁,女儿想嫁谁就嫁谁,算你小子捡了个便宜,哈哈,哈哈哈哈!”

    西凉王背着手美滋滋地走了,有这么一位女婿,他上官青云,怎会不开心呢?

    上官子陌觉得自己的脸很烫,她站在池塘边,轻捂着脸,看着水中游鱼。

    轻轻跺了跺脚,她有些气恼,爹爹可真是的,怎么就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叫她好生羞涩。

    万一,万一呢?

    她还怎么唤他作大哥,还如何悄悄地看着他发呆呢?

    在门后,她都没听见霍大哥说些什么,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结果一抬头看见爹爹瞧了过来,她便不好意思地跑开了。

    “是谁欺负我的小陌陌了?”

    上官子陌回头,瞧见西凉王走了过来,瞪了父王一眼,又转回头去,不再理会西凉王。

    西凉王笑眯眯道:“难道你就不想听听我那好贤婿说了什么么?”

    上官子陌一转身,用拳头锤了西凉王几下,“父王,你坏死了,我不理你了!”

    说完,便跑开了。

    跑开的她,才发觉方才西凉王的话中那个称呼。

    难道是?

第七十四章 人生一碗面

    姬大墙抱着一大碗面,哧溜哧溜地往嘴里吸着。

    当卫龙派人去请姬大墙的时候,姬大墙心中疑惑,外公要自己过去用膳,莫非是来了什么重要的人物介绍给他认识?

    结果他却被带到了卫龙的书房。

    将军府这么大,吃个饭还要在书房?怎么连吃饭的桌子也没摆好呢?酒呢?菜呢?姬大墙进卫龙书房之后扫了一眼,在心里暗自嘀咕。

    往里走去,见到坐在书房内的卫龙,姬大墙刚欲开口,卫龙却先笑着说道:“大墙啊,此处并无外人。”

    本欲端一端世子架子的姬大墙赧然笑了一下,开口说道:“外公,您叫大墙过来用膳?”

    卫龙点点头道:“这几日没有过去看你,有些想念,怎么样?住得可还适应。”

    姬大墙点了点头,抿着嘴唇轻声“嗯”了一声。

    卫龙见状,伸手招呼两下,“来,到外公身边来。”

    姬大墙走到卫龙身旁,乖巧地站在那,卫龙拉着外孙儿的手问道:“怎么?住在这里不喜欢?外公看你似乎有些不大情愿。”

    姬大墙眼神有些暗淡,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卫龙轻拍姬大墙的手背问道:“见到你娘了吧,她,还好么?”

    姬大墙有些吃惊,不解道:“外公,您难道与娘亲不常见面么?”

    卫龙喟叹一口气道:“当年将你带离她身边之后,你娘就再也不愿见我了,想必如今她很恨我吧。”

    姬大墙没想到外公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在他的想象中,母亲虽然遭受鲁王的冷遇,可外公应该会护着她,给她父亲的关爱,母亲又如何会恨外公呢?

    “外公,娘亲看起来挺好的,她没与我提起外公。”

    卫龙微微点头说道:“那就好!”

    姬大墙看了看卫龙面色,似乎有些伤感,便晃了晃卫龙的肩膀轻声说道:“外公啊,我一个人在那个院子里好生无趣啊,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您又不让我在府中闲逛,大墙快无聊死了。”

    卫龙淡淡笑道:“外公方才就看出来你似乎有些不大高兴了,以为你是不舍娘亲离开所致,怎么?咱们将军府还比不上蓬莱阁么?”

    姬大墙想了想,除了吃得比蓬莱阁好,住得比蓬莱阁舒服之外,其他的还真不如在蓬莱阁舒服,尤其是他最喜欢在门内四处闲逛,给大家送送春风。

    可如今在这将军府里,四面都是高墙,他的春风却是处处碰壁。

    外公派去服侍他的那几个小丫头倒是可爱得很,只是没有人敢跟他聊天,而他,其实也不会跟这几个小侍女聊天。

    不是因为世子的身份不会,而是真的不会。

    服侍他的那几个小丫头都知道,这位世子殿下,怪得很,不许服侍他更衣,更不许服侍他沐浴。

    姬大墙春风般的微笑只吹到了这几个小丫头的脸上,给这几个小丫头吹得春心荡漾,私下里说些悄悄话的时候,嘀嘀咕咕的,说世子殿下看她们的眼神不大对,咱们几个争口气,将来能给世子暖个床也好,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姬大墙耳力好,这些小丫头们的打趣闲聊被他听了去,在那之后,他就只能冲着水中的鱼儿笑了。

    叹了口气,姬大墙说道:“外公啊,真得好生无聊啊,要不我出府去逛一逛?”

    卫龙笑了笑说道:“莫急莫急,卢先生下山之后先去城中会一会一些老朋友,顺道为你造造势,你是不知道,卢先生在咱们青州文人当中颇负盛名,他的言语,还是很有力量的。大墙啊,你若是要坐上鲁王这个位子,可少不了那些名士的支持,有了他们的支持,我们这个名正言顺才说得理直气壮。”

    姬大墙不解道:“外公,我不就是鲁王的儿子么?难道这还不够名正言顺?”

    卫龙摇了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郑妃与你那弟弟齐德隆如今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另外,你很快要入宫一趟,去见一见鲁王。”

    姬大墙想到了一种可能,他迟疑地问道:“外公,可是我父王他……”

    卫龙点了点头说道:“王上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你要趁王上还有一口气在,去做一件事。”

    “外公,去做什么事?我,我只想去见上父王一面,至少这样大墙知道自己还有一位爹爹,我还曾见过他!”

    卫龙抬头看向有些伤情的姬大墙,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孩子,这就对了,纵是多年未见,他终究是你的父亲,不要记恨于他,见到王上之后,当哭则哭吧,至于去做什么事,到时你自会知晓。”

    姬大墙的眼眶有些微红,才见过母亲,再闻生身父亲就要离世,他思绪不定,悲自而生,却是真的伤心。

    卫龙见状,叹了口气。

    拉着姬大墙离开书案,卫龙说道:“孩子,你也别太难过,这人生就是一场场的相遇与别离,不过是有人与你相处的时间长,有人与你擦肩而过罢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师兄已经到了府上,待会儿我就让他去找你。”

    听闻大师兄宋蓝玉来了,姬大墙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开心道:“外公,师兄是何时来的?”

    卫龙见姬大墙心情好转,捋了捋胡子笑道:“才到府上不久,那时你正与你娘亲见面,他不便过去找你,我便安排他暂且歇息,待会儿你在这用过膳之后,我再做安排。”

    姬大墙才想起来自己是找外公用膳来的,好奇地问道:“外公,吃什么好吃的啊?还要在这儿吃!”

    卫龙哈哈大笑道:“对外公来说,可是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便想着让我的好外孙儿也尝上一尝。”

    姬大墙笑嘻嘻说道:“外公就会卖关子,那待会儿我可要好好尝尝!”

    这时书房门开了,姬大墙只见一位穿着华贵的老妇人拎着个食盒走了进来,看见他与卫龙站在一起,便冲着他点头笑笑。

    姬大墙一下子找到了那春风般的感觉,笑着点头回应。

    不过他有些好奇这位妇人的身份,能这般直接出入外公书房之人,只怕不会是普通下人。

    “老爷,面好了,快趁热吃了吧!”

    卫龙笑笑,对着姬大墙说道:“孩子,这好吃的来了,快来坐下吃吧。”

    卫夫人把食盒放在书房内的会客桌上,端出两碗面以

    及一个小陶罐,摆好筷子招呼道:“快来吃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卫龙笑笑说道:“有劳夫人了!”

    卫夫人瞥了卫龙一眼说道:“在孩子面前,你倒是客气上了,还不快吃?”

    卫龙呵呵笑道:“吃,吃,大墙,快来尝尝,这可是你外婆亲手做的面条。”

    “外婆?”姬大墙心思急转,随后明白过来,转身给卫夫人跪下说道:“孩儿大墙,见过外婆。”

    卫龙见状,点了点头。

    卫夫人有些慌乱,忙去搀起姬大墙,嘴上连连说道:“世子殿下,这可如何使得,折煞老身了。”

    姬大墙起身说道:“外婆,做孙儿的给外婆行礼,天经地义,来到府上多日,没去拜会外婆,是大墙失礼了。”

    卫夫人有些动容,竟红了眼,姬大墙没去拜会于她,其实是卫龙怕她多心。

    卫龙见状忙说道:“大墙,快扶你外婆坐下,然后来陪外公吃面。”

    说完看了眼卫夫人,轻声说道:“你看你,挺好的事儿……”

    卫夫人点点头,随着姬大墙搀着胳膊坐下,一推面碗说道:“好孩子,快吃吧。”

    说完用小木匙挖了小半勺她亲手熬制的辣酱放入面碗中。

    卫龙早已放了两大勺辣酱,正在用筷子拌着面条,见状说道:“少了,少了,多放些,多放些好吃!”

    卫夫人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能吃辣?当年你还不一样被辣得直咳嗽?”

    姬大墙拿起筷子,学着外公的样子拌了几下。

    这面未放辣椒之时看起来白花花的,他觉得和在蓬莱阁的时候吃过的面差不了多少。

    姬大墙虽是不挑食,却不太喜欢吃面,他曾悄悄地对大师兄说道,这面适合牙口不好的人吃,给卢先生吃倒是挺合适,没什么嚼劲,况且还没什么滋味,寡淡得很。

    所以每次山上吃面的时候,师兄都会想办法打一只野味儿来给他加加餐。

    卫龙已经大口大口地吃上了,姬大墙看着外公的样子,觉得以外公的年纪,牙口确实不好。

    看了眼面碗,他发现这面汤中的油花可是比他在蓬莱阁时吃过的多太多了,端起面碗,他先喝了一口汤。

    香,真香,香味醇厚,到底是油花多。

    难怪外公吃得这般快,他忙抓起筷子。

    面没有想象中那么烂,到嘴里很有嚼劲,而那一点辣酱却是另外一种香,让他有些欲罢不能。

    卫夫人在旁含笑看着姬大墙吃面,有些担忧,怕他吃不惯。

    “孩子,好吃么?可还合口?”

    姬大墙连连点头道:“好吃,外婆,您这面做得太好吃了,还有这辣酱,更香,我觉得就是用这辣酱拌白米饭,我都能吃上两大碗!”

    说完他拿起陶罐,又给自己加了些辣酱。

    卫龙放下筷子,一抹嘴,看着还有大半碗没吃完的姬大墙说道:“大墙啊,你吃饭倒是斯文得很。”

    卫夫人白了卫龙一眼说道:“谁像你,跟没吃过饭似的!”

    姬大墙见外公已放下了筷子,便加快了速度,端着碗把汤喝光之后他扫了眼外公的碗,笑着说道:“外公,我吃得可比您干净哦!”

    卫龙笑道:“外公这是习惯了,吃饭会剩个碗底,改不了了!”

    说完他看向姬大墙问道:“吃饱没?”

    姬大墙揉着肚子说道:“饱了饱了,只是这辣酱还没吃够!”

    卫夫人满眼慈爱,拉过姬大墙的手说道:“你喜欢吃,回头外婆叫人每餐给你拿上一些,趁着你在这住,就多吃些!”

    姬大墙被卫夫人攥着手有些不大习惯,这长辈们都喜欢拉着别人手聊天,可恨自己的手却从未碰过姑娘的玉手。

    点了点头,姬大墙道:“外婆,这辣酱做得真好吃,我以前从未吃过。”

    卫龙在一旁得意道:“那是自然,因为这辣酱就只有你外婆会做。”

    卫夫人已经松开了姬大墙的手,站起身来,收拾着碗筷,随口说道:“你啊,这有什么好臭美的?堂堂大将军,爱吃一碗面条,也不怕人笑话。”

    姬大墙分明瞧见卫夫人的眼中似乎有些晶莹在闪动。

    卫龙打了一个饱嗝说道:“卫夫人做的面条和辣酱,又有几人吃过?”

    卫夫人没有搭话,对着大墙说道:“好孩儿,多陪陪你外公,这些年,他一直在惦记着你母子二人,只是你娘亲那里,似乎对你外公有些……”

    姬大墙点点头说道:“外婆放心,有我呢,娘亲那里我会好好劝说的。”

    拾掇完碗筷,卫夫人拎着食盒说道:“你们爷俩聊吧,我出去了。”

    卫龙说道:“你快去歇着吧,都忙乎半天了,光看着我与大墙吃了。”

    姬大墙起身说道:“外婆慢走!”

    卫夫人离去,卫龙看着姬大墙说道:“大墙,说起来,你外婆她并不喜欢吃面的,而是外公喜欢,你外婆就做了一辈子。”

    姬大墙若有所思。

    卫龙继续说道:“这人呐,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别人眼中的美味未必合你口味,这吃东西是吃给自己的,可有很多人却是吃给旁人看的,为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虚荣心罢了。”

    姬大墙还在想着外公上面说的那句话,从蓬莱阁长大的他,见了那么多婢女之后,早上总是容易被憋醒。

    他也想找一位愿意给自己煮面的姑娘,还能顺带给暖暖被。

    卫龙继续说道:“当年,以外公的能力,把你留在将军府也未尝不可,可外公并没有这么做,因为若是这般,只怕你的童年远没有在姑射山这般清净,身为王世子,有些饭你是必须去吃的,因为这就是你的饭碗,可又有许多人,会盯着你吃饭。”

    殊不知,当初卫龙悄悄接姬大墙离开王府的时候,曾经被人在鲁王殿前参了数次,后来鲁王被逼急了,指着那人骂道,你是想看着本王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才开心么?

    这便是姬大墙能够活下来的理由,不然就算他卫龙是鲁王名义上的舅舅,青州的大将军也不行。

    卫龙见姬大墙的目光有些发直,便轻声唤道:“大墙,大墙?”

    “啊?外公!”

    姬大墙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抓抓

    头说道:“外公,您的话太深奥了,大墙一时想出了神。”

    卫龙笑道:“无妨,无妨,这人啊,上了岁数就喜欢絮叨,你就听我这个老头子随便唠叨几句就好了,至于你的未来,外公会给你一碗面吃,可你自己一定要把自己那碗饭端好。”

    姬大墙点了点头,可在他心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喜不喜欢这碗饭,从下山开始,其实他所能做的,就是听从外公的安排。

    其实,从出生那天开始,他就没得选择。

    没得选择的,可不止他姬大墙一人,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得选。

    姬大墙问道:“外公,我有个疑惑,父王他还知道我的存在么?”

    卫龙点了点头正色说道:“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王上不过是听信了小人谗言,相信那民间胡言,又岂会真的加害于自己的儿子?不过当时郑妃仗着背后有郑家撑腰,而郑妃的母亲又是崔氏之女,而卢王两姓因外公当年那笔风流债而觉得蒙羞,因而放弃支持你娘亲去争那正王妃之位,你娘亲因此才失宠,所以她才会这般恨我。”

    姬大墙给卫龙倒了碗茶,卫龙接过之后,喝上一口,继续说道:“你父王对绿波其实是真心的,只是,唉~”

    卫龙摇了摇头。

    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姬大墙不太懂,他问道:“外公,那若是没有人刺杀父王呢?我是不是会一直待在山上?”

    卫龙没有回答姬大墙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大墙,外公问你,若是把你一直留在山上,你可愿意?”

    姬大墙趴在桌子上,歪着头说道:“外公,我又不知道我是谁,不在山上还能在哪儿,那就听从师父的话呗。”

    卫龙浅笑道:“可若是你知晓你的身份之后呢?那你会不会还愿意在山上?”

    姬大墙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道:“外公,我懂了,您压根就没打算把我留在山上,不然卢先生怎么会去姑射山教我读书,给我说文讲义。”

    卫龙微微颔首,捋了捋胡须笑道:“便是此理了,只不过你下山的时日没有这般早罢了。按照当初的计划,等你学有所成之后,外公会暂时隐瞒你的身份,安排你去军中就职,这样在外公的帮助之下,你会逐渐掌控青州的兵马大权,至于将来能否继承王位,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到那时,在这青州,便是你不坐在王位之上,也有自保之力。”

    姬大墙一愣,貌似成为外公这样的人物也是挺不错的。

    他笑了笑问道:“外公,您如何能笃定大墙可以成为一方统帅呢?万一大墙不争气呢?”

    卫龙虎目微瞪说道:“就凭你是姬大墙,鲁王的儿子,我卫龙的外孙儿。”

    姬大墙望着霸气十足的卫龙说道:“外公,那割鹿楼又是怎么一回事儿?父王的仇就不报了么?”

    卫龙摇了摇头说道:“割鹿楼一事我一直在追查,却无任何线索,此事只怕还是需要蓬莱阁联合九大派继续追查下去,江湖门派比咱们官府更适合做这些事情。”

    姬大墙想了想说道:“外公,那师兄来将军府是为了什么?是去追查割鹿楼的下落么?”

    卫龙喝了口茶水,拍了拍姬大墙的肩膀说道:“这江湖与庙堂,看似很远,其实很近,甚至可以用交错存在来形容,不说别人,外公我就是蓬莱阁的门人,而我的三名义子就身怀蓬莱阁的绝学,这武学一道,有清晰脉络流传的,是你所知晓的门派,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身怀绝技之人却未必只存在在这门派之中。所以在咱们琅琊城,外公不得不防,防着有人加害于你,鲁王世子的身份,也有可能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姬大墙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外公,您的意思是有人会加害于我?”

    卫龙目光深邃,淡淡说道:“你或许不知,便是外公,曾经也遭人刺杀过,不过他们却是小瞧了我卫龙的本事,花钱请来的杀手,又岂会是我蓬莱阁绝学的对手?”

    姬大墙说道:“那我懂了,外公,大师兄是来保护我的。”

    卫龙说道:“蓝玉这孩子性情不错,又与你亲近,你要记住,不论你是蓬莱阁的姬大墙,还是鲁王世子姬大墙,都要记得他宋蓝玉是你的大师兄,人这辈子,得有一个可以交心之人。”

    姬大墙笑了笑说道:“外公,我与大师兄最是亲近的了,大师兄待我也是最好了。”

    卫龙笑而不语,当初他宋蓝玉是带着师门任务而来的,而姬大墙的身份虽是不明,可他崔星河若是这点事都看不通透的话,也就当不了一派之首了。

    不过这刻意讨好与真心对待他卫龙还是能分辨一二的,便是卢先生也对宋蓝玉赞口不绝,言其可信,而姬大墙身边又无其他可信之人,卫龙其实别无选择。

    不怪他卫龙想得多,实在是这鲁王遇刺一事,让他不得不将姬大墙提前接回琅琊城,不然等那齐德隆继承王位之后,以郑妃的手段,定然会在他卫龙百年之后对姬大墙下手的。

    虽然他有兵马大权,可王权在上,迫于压力,卫龙只怕连自己这兵马大权都难保。

    青州没有兵马副帅,琅琊城的兵马一支掌控在鲁王手中,负责王城守卫,而另外一支兵马则归卫龙统帅,驻扎在城外。

    其余几城守将,未必就与他是一条心。

    还有那位陈貂寺,卫龙至今也未试探出他的意思。

    陈貂寺只听从鲁王的,谁是鲁王,他就听命于谁。

    卫龙对着姬大墙说道:“大墙,外公累了,你回去吧,待会儿我便安排你大师兄过去找你。”

    姬大墙起身说道:“外公好好歇着,大墙回去了。”

    走了两步他转头问道:“外公,大师兄能不能住在我的园子里啊,那么大一座阁楼,就我一个人住着,夜里我有些睡不着。”

    卫龙哑然失笑,笑着说道:“你若是同意,没什么不可的,另外,有你大师兄陪同,你若是嫌府中无聊,也可以出去逛逛,只是要记得,暂时不要透露你王世子的身份,记住了么?”

    姬大墙开心地说道:“大墙知道了,外公,那大墙走了!”

    卫龙点点头,待姬大墙离开之后,卫龙在书房说道:“来人,去把宋蓝玉请到书房来!”

    “是!”

    应声之人正是卫龙义子之一,卫仲。

第七十五章 知了不知了

    将军府不比蓬莱阁,规矩要多得多,宋蓝玉入府之后便在客房内耐心等候,正想着师叔祖话里的意思,卫仲敲门而入。

    他随着卫仲来到卫龙的书房,卫仲在门外道:“将军,宋大侠已经请到。”

    卫龙在书房内说道:“请蓝玉进来吧。”

    卫仲推开门后对着宋蓝玉说道:“宋大侠,请!”

    宋蓝玉说道:“有劳了!”

    待宋蓝玉进门之后,卫仲关上门,继续守在书房外。

    进门之后,宋蓝玉见到正在喝茶的卫龙,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江湖人之礼说道:“宋蓝玉见过卫将军。”

    卫龙点了点头说道:“不必拘礼,坐吧!”

    宋蓝玉端坐在卫龙对面。

    卫龙放下茶碗,去拿茶壶,宋蓝玉见状忙起身,拎起茶壶给卫龙的茶碗添了些水,卫龙开口道:“别光顾着给老夫添茶,你自己也尝尝,我这茶味道不错。”

    宋蓝玉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坐下等着卫龙开口。

    卫龙缓缓开口道:“说起来,我还是你的师叔,别总叫什么将军将军的,显得生分,还是按照师门的称呼来吧。”

    宋蓝玉站起身来对着卫龙行了一礼说道:“是,师叔!”

    卫龙摆了摆手说道:“你这孩子,还是这般讲礼数。你既是我师侄又是大墙的师兄,对老夫来说不是外人,无需这般客气。”

    宋蓝玉点了点头,坐回座位上。

    卫龙继续说道:“此番叫你下山,主要是要你保护你的小师弟姬大墙,蓝玉,你可情愿?”

    宋蓝玉笑道:“师叔,蓝玉与小师弟感情深厚,自是愿意护着他的周全,不过蓝玉不解,小师弟如今人在将军府,难道还有什么危险不成?”

    卫龙看着宋蓝玉,低声问道:“你可知你小师弟身份?”

    宋蓝玉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师父有过猜测,只是不敢明言。”

    卫龙点点头道:“大墙他的确是王世子,而我卫龙,正是他的外公。”

    姬大墙是鲁王世子一事,崔星河猜得**不离十,所以他才会如此慎重对待姬大墙,但是他却从未想到过卫龙会是姬大墙的外公。

    而在宋蓝玉眼中,姬大墙就只是那个追着自己身后喊着大师兄的小师弟。

    听闻卫龙将如此隐秘之事告知于自己,宋蓝玉有些吃惊,他不知道卫龙为何会这般相信自己。

    卫龙看着宋蓝玉的神色,除了一些讶异之外,并无其他表现,暗自点头道:“蓝玉,我愿意将此事告知于你,是因为大墙信任于你,大墙相信你,我便相信你,更会选择将大墙的安危托付于你。”

    宋蓝玉沉声道:“师叔还请放心,我宋蓝玉视小师弟如手足,只是以小师弟如今的身份,我一个江湖人士护在他的身边会不会不大合适?”

    卫龙摆了摆手说道:“这些你都无需理会,老夫自会安排,你就暂且担任我近卫军副统领一职。”

    “这……”

    宋蓝玉没想到,只是卫龙一句话,他就在军中担任如此要职。

    卫龙笑道:“你别多想,老夫可没强迫你一定在军中供职,你还不太了解目前的局面,你小师弟的身份暂且不能公之于众,而你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身份来保护他,免得有宵小之辈让大墙受了委屈。”

    说完他掏出一块腰牌递向宋蓝玉。

    宋蓝玉接过腰牌别入腰中说道:“师叔还请放心,此番蓝玉下山,我师父有过交代,一切全凭师叔做主。”

    卫龙笑道:“崔师兄倒是收了个好弟子。”

    宋蓝玉笑了笑说道:“师叔谬赞了。”

    卫龙接着说道:“蓝玉,师叔也不瞒你,大墙此番下山,老夫准备辅佐他接任王位的,想必鲁王遇刺一事你也知晓的吧。”

    宋蓝玉点点头道:“听说是那割鹿楼所为,蓝玉此前下山也是打探割鹿楼的消息,却是无功而返。”

    卫龙叹了口气说道:“至今为止,老夫也未想通那割鹿楼此举意欲为何,他割鹿楼又无兵马,就算是刺杀一州诸侯王成功,有岂会有本事占据一州的天下?”

    宋蓝玉尝了口将军府的茶,果然不错。

    轻轻放下茶碗,他略带沉吟说道:“师叔,会不会是他州所为?以江湖人的行径掩盖其并吞天下的野心?”

    卫龙指尖轻敲茶碗,微微颔首道:“极有这种可能,如今天下崩殂,各州各自为政,不再听从洛月城号令,难保有人不会惦记那张龙椅,不过咱们青州却并无此心,但求一个自保罢了,我们青州之南的徐州如今大乱,而之北的冀州这些年都一直安分守己,老夫却是想不出刺杀鲁王对哪一州有好处。”

    宋蓝玉想了想问道:“师叔,有没有可能是扬州所为?”

    卫龙皱了皱眉说道:“要说最有可能并吞天下的,还真就是扬州,毕竟并肩王身为相国,实际上已经掌控豫、扬二州之地,可这十多年来,文德帝却一直安稳地坐在龙椅之上,并肩王依然对其俯首称臣,却是不知为何。”

    宋蓝玉摇了摇头说道:“这庙堂之事我知之甚少,不过小师弟既然身为王世子,却有可能被那割鹿楼中人盯上。”

    卫龙点点头,随后问道:“你功力如何?可有将本门内功练到极致?”

    宋蓝玉不说话,拿起碗盖,幷指一划,碗盖裂成两半,断口处齐如刀割。

    “让师叔见笑了!”

    卫龙拿过碗盖,仔细看了看,笑着说道:“不错,不错,蓝玉啊,你这双手,可称得上灵犀二字,只怕你的缥缈录也快大成了吧,老夫说句实话,我那三名义子的本事,都不如你。”

    宋蓝玉倒是很好奇,如今卫龙的功力究竟如何。

    谦逊的笑了一下,宋蓝玉说道:“本门武功博大精深,蓝玉不过是粗通皮毛而已。”

    卫龙笑笑道:“你不必自谦,在老夫看来,用不上几年,崔师兄只怕都不是你的敌手了,我们蓬莱阁的武功不同于其他门派,只练指法,却不练兵刃,虽说意在专精二字,可若是敌人手执神兵利刃,我们终究是吃亏,除非这灵犀指法大成,指如神兵,可挡万兵,蓝玉,如今你的指法离大成可不远了。”

    宋蓝玉苦笑道:“师叔,可这最后

    一步,却是最难练成的,我师父练了一生,终究是差了一点。”

    卫龙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你胜在年轻,勤加练习就是了。”

    随后卫龙感叹道:“老夫不是习武的胚子,当年你师叔祖倾囊相授,我虽说也算勤勉,终究是功夫不到家,再后来身居庙堂,这武学也就荒废了,不过咱们蓬莱阁的内功倒是有延年益寿之功效,老夫这身子骨还算硬朗。”

    宋蓝玉笑道:“师叔为我青州安危劳神费心,是我青州子民之福。”

    卫龙摇了摇头道:“你也不用这么捧着老夫,老夫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宋蓝玉正色道:“师叔,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这两句话说起来简单,可很多人却未必真的能做得到,就拿那位废帝来说,若是他不荒废朝政,又岂会有被废的那一天?”

    卫龙叹道:“老夫倒是对国师向往得很,一国之君,说换就给换了,蓝玉,你说国师此举究竟是对,还是错?”

    宋蓝玉喝了口茶道:“蓝玉可不敢妄言。”

    卫龙摇摇头说道:“无妨,随便说说罢了,便是那贩夫走卒也会私下聊上几句朝政,难不成还怕老夫去参你一个妄议朝政之罪不成?”

    宋蓝玉低头片刻,随后抬头说道:“师叔说笑了,那蓝玉就胡乱说上几句。”

    他正了正身,双手搁于双膝之上,面向卫龙缓缓开口:“若按照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国师此举,当属大逆不道之行为,有违君臣之道,其罪当诛,我记得凉州那位西凉王发出的清君侧檄文就有这么一条。”

    卫龙点点头道:“确实如此,继续说下去,说说你的看法。”

    宋蓝玉继续说道:“在我眼中,国师此举大快人心,蓝玉同样对国师敬佩不已,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国师为何甘愿护着他司马一族?既然国师可以废了司马相乐,为何还推一个小娃儿去当那天下之主?”

    卫龙反问道:“不然呢?”

    宋蓝玉没有说话,他懂卫龙的话中之意。

    司马氏虽然尽失人心,可毕竟是皇族,国师此举虽是不妥,却依然是忠于皇族的,所以这文武百官才没有将矛头指向霍星纬。

    宋蓝玉感慨道:“国师深谋远虑,这天下若是改了姓氏,只怕这太平日子就到头了。”

    卫龙端起茶碗,小呷一口,淡淡说道:“依老夫看,这天下大乱是迟早的事,国师此举,不过是将这个大乱推迟几年罢了。”

    “师叔的意思是,司马氏气数已尽?”

    卫龙点点头道:“大势所趋,国师这般安排,倒是给了一些人准备的时间。”

    叹了口气,卫龙说道:“蓝玉,师叔愿意与你说这些,其实是源自于师叔的一个想法。”

    宋蓝玉也很好奇,为何卫龙堂堂青州兵马统帅,愿意与他一个江湖人士谈及家国大事,即使他宋蓝玉是卫龙的师侄,却也不太适合聊这些。

    给卫龙添了些茶,他问道:“师叔,什么想法?”

    卫龙笑了笑,对他说道:“你师父所想的太难了,要我青州齐氏成为天下之主太难,不说别人,就是咱们青州四大姓氏都不会同意的。”

    宋蓝玉知道他师父崔星河的想法,这玄一门能成为九大派之首,就是因为有皇族的支持,他师父想趁着这天下大势,成为第二个玄一门。

    宋蓝玉点了点头。

    卫龙继续说道:“蓝玉,我青州虽无逐鹿天下之心,可这自保之力还是要有的,也不是谁想来分一杯羹咱们就得割下一块肉拱手想让,没有这样的道理。蓝玉,既然崔师兄不愿远离庙堂,那我就给咱们蓬莱阁一个机会。”

    宋蓝玉若有所思。

    卫龙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等宋蓝玉开口。

    宋蓝玉思忖片刻,抬头道:“师叔的意思是,要我蓬莱阁成为咱们青州的玄一门?”

    卫龙点点头道:“不仅如此,若是可以的话,蓬莱阁的掌门就是成为我青州一人之下的存在也未尝不可。”

    宋蓝玉闻言,没有欣喜,而是拧着眉头问道:“师叔,此事只怕不妥吧,这四大家族只怕都不会答应的。”

    卫龙大腿轻轻晃动,淡然说道:“师侄,你说是他们的嘴皮子厉害,还是你的灵犀手厉害?”

    宋蓝玉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手指很长,正适合修炼灵犀指法。

    “师叔,这样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卫龙嗤笑了一声说道:“天下之大不韪?蓝玉,不是老夫瞧不起他们,若是真的有兵临城下那一天,你看看他们会说些什么?难保不会说些青州鲁王无德,需要一位新的贤王来治理青州那样的话。”

    卫龙盯着宋蓝玉说道:“这么多年了,老夫忍够了,蓝玉,我与你说了这么多,最为关键一点你也清楚,那就是大墙能够顺利的当上咱们青州的王。”

    宋蓝玉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既然如此,蓝玉全凭卫将军安排。”

    卫龙点点头道:“好,暂时你就用老夫给你安排的这个身份,等大墙世子身份昭告天下之后,老夫有一个要职要安排于你。”

    “敢问师叔,什么职位?”

    “王城戍卫军副统领一职。”

    宋蓝玉问道:“这?此职干系重大,我怎堪如此重任?况且王府那边不会同意吧。”

    卫龙目露精芒说道:“此职必须由你来担任,如此才可保大墙安危,不然大墙只怕连王府都住不安稳,至于这个职位如何来争,就由老夫来做。”

    宋蓝玉起身行礼道:“谢师叔厚爱!”

    卫龙笑道:“你看看你,又来这一套了不是,好了,老夫说了这么多话,也累了,去找大墙吧,他对你可想念得紧。”

    “那蓝玉这就去找小师弟了。”

    宋蓝玉离去,卫龙看着桌子上那裂作两半的茶杯盖出神。

    卫仲将宋蓝玉带到姬大墙住的园子前说道:“宋大侠,就是这里了,卫仲就不进去了。”

    宋蓝玉点头道:“有劳卫大人了。”

    卫仲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姬大墙回到园子之后没有急着上楼,而是在园中散步,盛夏蝉鸣,姬大墙好生烦

    躁,便去捉那知了。

    绿槐高柳咽新蝉,大墙手举长竹竿,在树枝间捅来捅去的,惊起一只飞蝉之后他便纵身一跃,将其抓在手中。

    没用多少工夫,他手中的布袋子里就装上了十多只。

    看着手中的袋子,他又发了愁,他还不愿意把蝉弄死,就蹲在树下发呆,不过这布袋中的蝉不知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再发出“知了”“知了”的声音。

    宋蓝玉进了园子,有侍女迎了上来,他想了想掏出卫龙给他的那块儿腰牌,说道:“这位姑娘,请问殿下在何处?”

    这侍女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华,这么一位温文尔雅的俊朗之人问话,倒是先微红了脸,低声说道:“这位大人,殿下在园子中捉知了,他不让奴婢们跟着,所以,所以……”

    宋蓝玉笑道:“那我去找殿下吧。”

    说完他冲着这名婢女点头笑了笑向着园子里面走去。

    这名侍女一时间竟失了神。

    “阿离,阿离,你在这发什么呆呢?”

    又有一名侍女过来,拍了拍这名叫阿离的肩膀笑嘻嘻道:“又做你的白日梦呢啊?”

    阿离瞪了她一眼说道:“你这死妮子,瞎说些什么?再让世子殿下听了去。”

    那名侍女撇了撇嘴道:“呦,呦,这做白日梦的功夫,说话都这般语气了,有朝一日你若真被殿下看上了,那还不得骑着咱们这些小姐妹们啊?”

    阿离咯咯笑道:“阿花啊,不会的,我要是真的当了世子妃,一定把你带上,当个暖床丫头。”

    阿花回瞪了她一眼说道:“切~凭什么我是丫头,你是妃子?这殿下看上谁还不一定呢。”

    阿离挺了挺胸脯笑嘻嘻说道:“好,好,你当妃子,我当丫头行了吧。”

    阿花低头看了看,撅了撅嘴,听说男人们却是都喜欢阿离那样的,看来自己就是个丫头的命了。

    而阿离的脸蛋儿,也确实好看,平日里也不见阿离涂涂抹抹的,这眉天生得那般修长,这俏脸儿都是用那清水洗的,她的怎么就那么白呢?

    这人比人,气死人,还好她们都是将军府中的丫头,都是伺候人的命。

    阿离撞了撞阿花的肩膀,低声说道:“你方才没见到那位大人么?我是瞧他来着。”

    “啊,哪位大人啊?在哪儿呢?”

    阿离一指戳向抻着脖子张望的阿花腰间,吃痒的阿花一边捂着腰间躲闪,一边笑道:“干嘛呀,你快住手,明知道我怕痒,还这般欺负我,一会儿让管家见了,咱俩该挨罚了。”

    她们口中的管家是位三十多岁的侍女,名叫卫棠。

    卫是赐姓,在姬大墙未来将军府之前,她的名字就叫阿棠。

    阿离说道:“那位大人长得可真潇洒,自带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气质,反正我一看他就脸红,不太敢正眼看他。”

    阿花吐了吐舌头说道:“是你没读过书,根本不知道怎么说吧,咱们也就会说些个好看,真好看之类的话了,他再好看可有世子殿下好看?”

    阿离眨眨眼睛说道:“世子殿下是长得好看,可我觉得在殿下跟前,我敢直勾勾的看着殿下,殿下却有些不敢瞧我,而方才那位大人,我却不敢的。”

    阿花皱着眉想了想也不知道阿离口中的那位大人究竟该是何样子,便摇了摇头说道:“阿离啊,这我可要教训你一下了,女子要恪守妇道,就是想,你也不能今日想着殿下,明日却又惦记那位大人了,你这样是要被吐沫淹死的。”

    阿离一跺脚,转身道:“你胡说些什么呢,咱们不过是个丫头的命,将来真要有幸能找个好人嫁了,已是万幸了,哪里还敢奢望些什么呢?”

    “你说这话倒是真的!”

    一道声音从二人背后传来,两位姑娘吃了一惊,回头一看,连忙施了个万福,轻声唤道:“姑姑!”

    来人正是姬大墙园中管家,卫棠。

    卫棠看着两个童心未泯的小丫头,摇了摇头,轻叱道:“殿下待你们这般好,你们就没了规矩了是么?做人要争一口气,当丫头的时候就好好的当你的丫头,不然真有一天你飞上枝头,也只能当那个山鸡,却成不了凤凰。”

    阿花与阿离大气不敢出,站在那里搓着手指头。

    卫棠见状,叹了口气道:“你俩呀,别那一副我能把人吃了的样子,罢了罢了,本姑姑就见不到你们俩这样,快去忙吧!”

    阿离与阿花相视一笑,对着卫棠行礼道:“谢过姑姑!”

    卫棠望着转身离去的小丫头,想着若是自己那可怜的孩儿留下来的话,也差不多这么大了吧。

    当年的她,是已经搬出将军府去住的卫虎家的婢女。

    与这两个小丫头一样,她也幻想着能飞上枝头,便趁着卫虎酒醉之后,爬上了卫虎的床,而她一直以为,卫虎有收了他的心思。

    卫虎酒醒之后那眼神,那急忙忙穿衣服跑下床的行为,让不过豆蔻年华的她觉得那般刺痛。

    创伤的那抹嫣红更是她永远也忘不了的痛。

    卫虎夫人并不反对卫虎纳妾,以卫虎的身份,三妻四妾本就是读书人口中的佳话,所以卫虎夫人便欲将错就错,张罗着替卫虎纳她为妾。

    只是不知为何,卫虎坚决不同意,甚至自降身份亲口与她道歉,除了纳她为妾,其他什么补偿都可以。

    她什么补偿都没要,而是离开了卫虎的府上。

    只是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却又无处可去,是卫老妇人派人找到了她,把她接到了将军府,一直至今。

    至于她打掉了腹中孩子那件事,后来不知怎么被卫老夫人知晓后,好一阵惋惜,甚至还暗自伤神了好久。

    她听说,卫虎大人也被老将军训斥了,在书房内跪了好久。

    她有些心疼,心疼卫虎大人,也心疼自己一气之下打掉的孩儿。

    曾经的她渴望改变自己的身份,可当卫虎逃离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更渴望的,是被爱。

    若不被爱,也许只会剩下悲哀。

    “知了”,“知了”

    卫棠眉头紧蹙,这蝉的叫声,可真烦人。

    而此时宋蓝玉已经看到了正蹲在树下发呆的姬大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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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风云录介绍: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人之一生都是一个寻求的过程。看少年元夕,在他的人生旅程之中,他得到了什么,他错过了什么,他失去了什么。灯火阑珊处,真的就是终点么?九州风云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州风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州风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