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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子情     京门风月txt下载     京门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旖旎

    英亲王妃看着秦铮,半响无语。

    谢芳华心里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千台的聘礼,也要他三年后有本事娶到她才行。

    皇后蓦地笑了起来,“我看铮哥儿是真的对芳华小姐一见钟情了,否则试问咱们南秦京城哪个爷们儿能为女人做到这个地步?千台聘礼,咱们在座这三个女人大婚也没这样的排场呢。皇姐、王嫂,你们说是不是?”

    大长公主又仔细打量谢芳华,见她安静地闭着眼睛躺着,苍白的面色清清淡淡,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可不是?千台聘礼可谓是天价了。我大婚时,驸马家送进宫的聘礼不过百斤黄金,当时依照公主惯例来说,已经是给我多添了礼金。”

    “不错,皇姐当时的聘礼是百斤黄金,王嫂的聘礼是一百五十斤黄金。皇上给我下的聘礼当时是两百斤黄金。”皇后笑着感叹道,“若是千台聘礼,卖了英亲王府还真是不够。”

    “这个死孩子!”英亲王妃骂了一句。

    秦铮当没听见,气息绵长,似乎要睡着了。

    英亲王妃豆蔻的指甲伸过来狠狠地掐了秦铮一下,见他皱了皱眉,她有些恼怒地道,“你若是三年后真能将这个媳妇儿给我娶到手,就算卖了英亲王府,娘也应了你。”

    “只要她死不了,我就娶得到。”秦铮懒洋洋地道。

    英亲王妃挖了秦铮一眼,不再说话。

    “芳华小姐病了九年了,我听说今日皇上招了孙太医,可是诊出什么病症了吗?”皇后闻言看向一直没告退的吴权。

    大长公主也向吴权看过来。

    吴权连忙恭敬地道,“回皇后娘娘,孙太医没诊出什么病症。”话落,见英亲王妃眉间染上忧心,立即补充道,“但是据说漠北的武卫将军给芳华小姐寻到了一位神医,如今吃得正是那神医的药方,才有起色出来走动了。只是那神医不巧去雪山采药,赶上了雪崩,埋在了雪山下,他唯一的弟子在师傅伤亡之后,哀痛之下游历去了,如今忠勇侯府派人正找着呢。”

    英亲王妃松了一口气,“有人能治得了这个病症就好,回头我也派出人去找找。”

    皇后容色也宽慰了些,“不错,天下这么大,总有奇人异士,一定要好好找找。”

    大长公主也点点头,看着吴权,笑着道,“刚才发生在灵雀台的事儿,这个小子不跟我们说,如今你来了,将经过仔细跟我们说一遍。我们也热闹热闹。”

    吴权闻言后背浸了一层冷汗,心中唏嘘,早先那个场面,他现在还不愿意想起,皇上给气得雷霆震怒,虽然下了赐婚的圣旨,但是他侍候了皇上这么些年,总能体会几分皇上的心思,如今心里定然还是憋着气的,铮二公子大闹灵雀台逼婚的事儿他相信皇上恨不得将所有在场的人全部封口,他知道当时侍候的宫女太监们中肯定有皇后娘娘的人,消息早传来这里了。但是过程如何,当时却未必敢都说出来。他一时觉得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开口。

    “行了,皇姐,别难为吴权了!今日过年,皇上那里肯定需要人侍候,让他回去吧!这么多年了,皇上跟前离不了吴权。”皇后猜透了几分吴权的心思,笑着道。

    吴权顿时如蒙大赦,感激道,“皇上跟前的确需要老奴侍候,老奴这就告退!”

    “如意,你送送吴权,将月前进贡得的那个玉鹦鹉烟嘴赏给他吧!”皇后吩咐如意。

    “是娘娘!”如意连忙去取赏。

    “多谢皇后娘娘惦记着老奴的喜好。”吴权脸色总算是开了晴光,笑呵呵地道谢。

    皇后笑着摆摆手。

    如意取了玉鹦鹉烟嘴递给吴权,吴权喜滋滋地拿着玉烟嘴出了凤鸾宫。

    “走吧,我们去御花园坐坐,让他们两个好好在我宫里休息吧。免得我们在这里说话吵得他们不得休息。”皇后见吴权离开了,笑着道。

    大长公主笑着点点头,“谢氏旁支族亲的夫人们都去了御花园,我们也去热闹热闹。”

    英亲王妃也应和,“御花园的冬牡丹据说今日从温室里拿出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去赏,就来了这里。如今距离开宴席时间还早,真得去看看。”

    三人说着,齐齐站起身。

    皇后嘱咐如意,“你就留在这里吧!有来凤鸾宫的人,都给挡回去!不知怜儿跑去哪里了,若是她来,你就告诉她,就说本宫和英亲王妃、大长公主去了御花园。让她去那里。”

    “是!”如意垂首。

    “春兰,你也留在这里,好好照看着铮哥儿和芳华丫头。”英亲王妃对春兰道。

    “是,王妃!”春兰也立即应声。

    三人带着侍候的嬷嬷宫婢出了凤鸾宫,前往御花园。

    如意和春兰送走了皇后、大长公主、英亲王妃三人,对看一眼,守在了殿外。

    内殿里,早先的热闹减退,只剩下了秦铮和谢芳华。

    谢芳华因为早先进宫之前服了药,造成脾软虚弱的隐疾之症,后来在灵雀台她为了尽快脱身,故意调动经络冲击心脉,引发了那颗药效,后来,为了逼真,又让侍画给她服了一颗缓解的药,一番折腾之下,自然体虚乏力,真的来了倦意和困意,知道皇后、英亲王妃、大长公主三人离开去了御花园,她彻底放松下来,打算睡去。

    秦铮却在皇后等三人出了凤鸾宫后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睛,且手劲极大地对谢芳华推了一下,“睡什么?起来!”

    谢芳华被打扰,心里恼怒,睁开眼睛看着他。

    “我们谈谈!”秦铮也看着她。

    谢芳华又闭上眼睛,谈什么?她不觉得和他有什么可谈的?

    “你若不谈,我现在就将你抱出去绕着皇宫的内苑走三圈,让所有人都看到你我。你要知道,刚才咱们两个从灵雀台来凤鸾宫,路上没见到几个人,多数人都集中在御花园。”秦铮威胁她。

    谢芳华再度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他不要名声,她还想要呢?

    秦铮见她睁开眼睛,攸地笑了,伸手拿过圣旨,摆在她面前,低声道,“你仔细看看,这是我们赐婚的圣旨。”

    谢芳华扫了一眼,她刚才已经看过了,不觉得再看能看出花来。

    “谢氏忠勇侯府有女谢芳华,自小失去双亲,久积病体,朕甚是怜惜,念忠勇侯府世代忠心,朕不忍她终身无靠,今特此赐婚于英亲王府二公子秦铮。三年后完婚!”秦铮一字一句地读着,声音低沉。

    谢芳华静静听着,这就是一纸皇帝随意出口的圣旨,比起真正心甘情愿赐婚的圣旨来说,少说了很多话。什么温良恭俭让,什么才貌双全知书达理,都没出现在这上面。对秦铮更是一笔带过,只说了个赐婚。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

    秦铮读罢圣旨,见谢芳华一脸淡漠,他顿时不满地将圣旨拿到她眼睛一寸之处,对她道,“你睁大眼睛,再好好看看。看见什么了?”

    谢芳华看着正对着她眼前秦铮两个字,忍不住翻眼皮,伸手推开了圣旨。

    秦铮顿时笑了,凑近她,温柔地道,“别看错了,是秦铮,不是别人。从今天开始,你就给我记住,这一辈子,除了秦铮,你谁都不准嫁。知道吗?”

    谢芳华实在忍不住开口,声音有几分虚弱,“铮二公子,那也得我有命活着。”

    秦铮甩开圣旨,不屑地冷哼,“你自然有命活着,从今以后,你是我定下的人,与我同寿。我活一天,你就给我活一天。就算病得要死,一脚踏进鬼门关,爷也给你拖回来。”

    谢芳华闭上眼睛,心中暗骂,这个自大狂!

    “行了,你睡吧!”秦铮似乎满意谢芳华终于认清了赐婚给他的事实,放过了她。

    谢芳华当真睡了过去。

    秦铮倚在她身边,勾起她一缕散乱的青丝缠绕在指尖把玩,分外自在悠闲,仿佛皇后的宫里是他家炕头,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当和拘束。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如意的声音响起,“怜郡主,您回来了?”

    “是啊,娘娘呢?”秦怜声音微带气喘,说话间,脚步不停,往里面走。

    “娘娘和英亲王妃、大长公主去了御花园,走时吩咐奴婢,若是您回来,就去御花园找她们。”如意连忙回话。

    “她们去御花园了啊!我这就去!”秦怜脚步顿住,说着,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后忽然停住脚步问,“你怎么没在娘娘跟前跟着侍候?”不等如意开口,又看向一旁的春兰,问道,“咦?你怎么也没在我娘跟前侍候?”

    “娘娘吩咐奴婢留在这里看守凤鸾宫。”如意道。

    “王妃吩咐奴婢也留在这里。”春兰道。

    秦怜看着二人,疑惑不解,“你们为何都留在这里?”

    二人向内殿里面看了一眼,如意不知如何开口,春兰忽然笑了,凑近秦怜,低声道,“二公子和芳华小姐在内殿里面休息,皇后娘娘和王妃便留了我二人在这里守着。”

    秦怜蓦地睁大眼睛,“他们在这里?”

    二人点点头。

    秦怜立即转回身,恼怒地往内殿里走,“怪不得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原来他们跑来了这里。可恨!”

    春兰顿时愣了。

    如意也怔了一下,连忙拦住秦怜,低声道,“郡主,您要找铮二公子和芳华小姐?”

    秦怜点头,“我是要找他们。”

    “您找他们可有事情?芳华小姐早先在灵雀台发了病,皇上命铮二公子送她来这里休息。”如意低声道,“娘娘和王妃、大长公主走后,内殿里一直很安静。”

    秦怜脚步顿了顿,又抬起,沉着脸道,“我进去看看他们。”

    如意知道这位郡主的性子,寻常在皇后娘娘身边和人前的时候端庄温婉,可是无人的时候,性情便又是一个样了,她若是做什么事情,骨子里有一股执着的劲儿,你拦是拦不住的。于是便让开了道,低声道,“您脚步轻一些,芳华小姐的病看起来的确很严重,别惊了她。”

    秦怜“嗯”了一声,向里面走去。

    如意和春兰对看一眼,没跟进去。

    秦怜推开内殿的门,一眼便见到画堂的暖榻上躺着睡着的谢芳华和倚在她身边的秦铮,她一时顿在了门口。

    秦铮神态轻松惬意地看着谢芳华睡着的脸,眉眼舒展,指尖缠绕着谢芳华的青丝来回把玩,青丝如绸缎,根根坚韧柔软,缠绕和脱离都有一种旖旎缠绵的味道,他似乎玩上了瘾,乐此不疲。

    秦怜站了半响,秦铮似乎没发现她来,她看着暖榻上的二人,有片刻恍惚,之后,醒过神,想用力地甩一下珠帘弄出响声,但见谢芳华睡得安静,又顿住手,不甘心地向暖榻走来,嘴里嘟囔道,“你倒是好福气,守着美人暖榻,秦钰哥哥此时怕是在漠北受苦呢!”

    秦铮回头瞟了秦怜一眼,悠闲惬意的脸蓦地沉了下来,“谁是你的亲哥哥?”

    “你!你是我的亲哥哥,好哥哥,天下独一无二谁也没你有本事的哥哥!连忠勇侯府的小姐你说要娶就闹着能让皇叔下圣旨赐婚。”秦怜来到近前,故意拉长音回了一句。

    秦铮勾了勾嘴角,“算你识相!”

    秦怜瞪了他一眼,停住脚步,站在暖榻边上打量谢芳华,将她眉目脸庞仔细地瞧了个遍,颦眉道,“她就是谢芳华?”

    “她不是难道你是?”秦铮轻叱。

    秦怜板起脸,虎了秦铮一眼,歪着头道,“她没有李如碧长得好看。”

    秦铮扬了扬眉,“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没李如碧长得好看了?”

    秦怜哼了一声,背着手道,“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看,她的脸白得跟鬼一样,嘴唇连半点儿红色都不见,身子弱得跟柳条一样,睡着了连呼吸声都听不着。你确定她是活人?”

    秦铮冷笑一声,“不管她是活人还是死人,都冠了我的名姓了,以后都姓秦。”

    秦怜翻了个白眼,脖子仰上梁顶,须臾,又收回来,用不是人的眼光看着秦铮,“我可听说了,你们三年后才能完婚呢,她这副样子,能活到那时候吗?”

    “若是她活不到,我也活不到,爹还有一个儿子,娘可就没儿子了。”秦铮语调漫不经心,“娘那么疼我,到时候誓必也要追着我们去九泉,到时候你就没娘了。”

    秦怜脸顿时寒了。

    秦铮不看她,继续道,“哦,反正你从小就没在娘和我身边长大,也没多少感情,你有皇后娘娘,跟亲娘没什么不同,你还有秦钰哥哥,跟亲哥哥也没什么不同……”

    “你给我闭嘴!”秦怜恼怒地打断他的话。

    秦铮偏头看着她,扬眉,“你还觉得她不美,她活不长吗?”

    秦怜额头的青筋明显地跳了跳,之后,深吸一口气,软了口气,“好吧,我觉得她美,她比李如碧美多了,她能活得长,活个千年王八万年龟。行了吧?”

    秦铮哼了一声,挥挥手,“你可以走了!”

    秦怜眉心的肌理又跳了跳,上前一步,伸手去拽秦铮,“你走!”

    秦铮斜眼瞅她。

    秦怜拽不动秦铮,对他瞪眼睛,“就算你们有了赐婚的圣旨了,也不能这般同床共枕腻在一处,传出去像什么话?”

    秦铮嗤了一声。

    秦怜又恼怒地道,“三年呢!时间还长得很,你不要名声,她还要呢!她是忠勇侯府的小姐,就算病得跟个烂秧子似的,也不能任你这般不受礼数欺负。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在这里陪着她。”

    秦铮眉梢动了动,却稳稳地躺着,看着秦怜道,“我怎么知道你是否安好心?若是我离开后,你对她做什么怎么办?”

    “秦铮!”秦怜彻底恼了,攥起手捶了秦铮一拳,怒道,“你是娘生的,我也是娘生的。我是你亲妹妹,又不是大街上捡的,你凭什么不相信我?”

    秦铮不说话。

    秦怜看着他,对他瞪眼,半响,气得一跺脚,眼泪噼里啪啦流了下来。

    秦铮皱眉,“你哭什么?”

    秦怜偏过头,不看秦铮,用帕子摸眼泪,同时瓮声瓮气地哽咽道,“我几日前听皇后娘娘提起,说你要娶忠勇侯府的小姐,我这些年在宫里,对于皇叔的心思多少猜到一些,他看起来恩宠忠勇侯府,实则是心里厌恶谢氏太过繁华,英亲王府是皇室的臂膀,你又是嫡子,将来要承袭爵位,他怎么可能让你娶忠勇侯府的小姐。今日听说你们进宫,我担心你,跑出去找你们,你到好,眼里一点儿也没有我这个妹妹。”

    秦铮手指动了动,抿起唇,没说话。

    “算我白担心,算我好心当了炉肝肺!”秦怜气得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抹眼泪。

    “我何时不拿你当妹妹了?回来!”秦铮终于缓和了脸色。

    秦怜脚步一顿,回头看着秦铮。

    秦铮从暖榻上缓缓坐起身,看了谢芳华一眼,见她依然睡得熟,他下了暖榻,整理了一下微带褶皱的锦绣缎面袍子,对秦怜道,“你在这里陪着她吧!我去寻子归兄。”

    秦怜口气冲地道,“你还是别找他了,他陪着燕亭呢。”

    秦铮手一顿,面色清淡,没说话。

    “你不会不知道燕亭喜欢忠勇侯府的小姐吧?你还横刀夺爱,我找你们的时候,没找到你们,却看到了他们,燕亭蹲在一座荒废的宫殿里哭呢。”秦怜脸色不好地道。

    “横刀夺爱?”秦铮眯了眯眼睛,眼中一抹冷意,“你不会这个词就别用,他若是有本事娶她,也不必闹得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府里那点儿破事儿了。”

    秦怜瞪了秦铮一眼,嘟囔道,“就你本事,这回你被皇叔恼恨惦记上了,你好自为之吧!别让娘为你日日操心。”

    “她就是乐意为我操心!”秦铮踱步离开床前,对秦怜道,“你看顾好她,若是她在你手里出了点儿纰漏,你以后都别想踏入英亲王府一步。”

    秦怜一噎,气血上涌,咬牙道,“你放心吧!我一定给你看好你的宝贝!”

    秦铮点点头,不再说话,出了内殿。

    “铮二公子?你要走?”如意惊讶地看着出来的秦铮。

    “怜郡主呢?她不离开了?”春兰也立即问。

    秦铮“嗯”了一声,吩咐道,“你们好好守在这里,看顾着,若是她们要离开,你们就跟着照料。宫里今日人多,别出事情。”

    如意顿时笑了,“您放心吧!有皇后娘娘的嘱咐,奴婢也不敢怠慢芳华小姐。”

    “二公子放心吧!今日芳华小姐在哪里,奴婢就跟她在哪里。”春兰也笑了。

    秦铮点点头,丝毫不觉得自己婆妈脸红,出了凤鸾宫。

    如意目送秦铮离开,悄声对春兰唏嘘地道,“我从来不知道铮二公子竟然还有这等温柔以待的性情。看他对芳华小姐如此珍视,难以想象他昔日张狂霸道任何女子都不看在眼里的模样。”

    春兰也不由唏嘘感慨,“是啊,我是从小看着二公子长大的,除了王妃,还没见过她珍视什么女子?郡主每回见了他,都被他气得眼泪在眼圈打转。”

    如意往内殿看了一眼,低声道,“刚刚我好像听见怜郡主又被气得哭了。”

    春兰又气又笑,埋怨道,“没见过二公子这么做哥哥的。”

    如意到很是通透,“要我说,二公子啊,他是因为四皇子,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从小就互相看不顺眼,本来二公子有个妹妹,却成了四皇子的妹妹。他心中有气,憋了这么些年了。所以,每次见到怜郡主,导致都没好脸色。”

    春兰恍然,“怪不得呢!哎,二公子看起来隽狂清冷,其实是个性情中人呢!”

    如意点点头。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相携着去了西厢暖阁,声音也跟着远去,听不清了。

    内殿里,秦怜在秦铮离开后,便用娟帕抹掉了眼泪,走到暖榻前,盯着谢芳华使劲地瞧,瞧了半响,见谢芳华依然沉沉地睡着,她有些不满,学着秦铮的样子,上了暖榻,倚在她身边,伸手抓了谢芳华一缕青丝,缠绕在指尖把玩。

    谢芳华自然是在秦怜进了内殿时候就醒了,但是她闭目假寐的功夫了得,便依然呼吸均匀,让人看起来还在沉沉地睡着。到底要看看秦铮走后,秦怜陪着她做什么。

    她等了半响,也不见秦怜有动静,只盯着她看,不由得觉得这兄妹二人某些地方还是相像的,都有一肚子心机。别看秦怜小几岁,但是在皇后身边长大,什么都通透。至少皇上厌恶忠勇侯府,厌恶谢氏繁华的事情她看得明白。

    片刻后,感觉秦怜学着秦铮的样子倚在她身边玩她头发,她呼吸滞了滞。

    “醒了?”秦怜敏感地询问。

    谢芳华本不想醒来,没想到秦怜也如此敏感,只从她呼吸就判断出来了,只能睁开眼睛,偏头看向她,入眼处,一张端庄秀美的容颜,气质神态与英亲王妃和皇后都有几分相像。

    秦怜看着她,顿时睁大眼睛,“咦?你的眼睛……”

    谢芳华想着她的易容术改得了容貌,药丸改得了声音,可是这眼睛却是难改,秦怜见过听音,且如此敏锐,不想让她探究,于是,她眯了眯眸子,用手自然地遮了一下,再睁开,眼里蒙了一层雾气,虚弱地问,“几时了?”

    秦怜眼中露出疑惑,仔细地看着谢芳华,看了半响,她脸色苍白,气息虚弱,尤其脸庞肌理细腻,天衣无缝,她眼中疑惑褪去,看了一眼沙漏,回道,“还有一个时辰午时。”

    谢芳华点点头,又闭上眼睛。

    “喂,你还要睡啊?”秦怜看着她。

    谢芳华点点头,距离午时开宴还有一个时辰,她还能够睡半个时辰。

    “你都不问问我是谁?”秦怜伸出手指头捅捅她。

    “怜郡主!”谢芳华道。

    “你怎么知道?”秦怜疑惑地挑眉。

    “能在皇后娘娘的宫里自如地待着的人,这般容貌举止,除了怜郡主,也没别人了。总不能是哪个京中府邸的小姐。”谢芳华缓缓道。

    秦怜赞赏,“你很聪明嘛!”

    谢芳华不置可否。

    “别睡了,我看你也没传言所说的得了怪病需要用好药吊着才死不了的模样。我们出去玩吧!”秦怜伸手拉她的手。

    谢芳华摇摇头,“不去!”

    “为什么?”秦怜问。

    “没兴趣!”谢芳华闭着眼睛不睁开,对于皇宫,她的确是没兴趣逛。

    秦怜默了一下,盯着谢芳华看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道,“皇宫的确没兴趣,不是住在宫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每日里有多无聊。我一直不明白京中大臣府邸的那些小姐们怎么那么想挤进这皇宫,就连那个李如碧、金燕郡主,每回这样的日子里,进宫也是一副兴冲冲的样子,不知道她们高兴什么,真是没劲。”

    谢芳华不说话。

    秦怜又沉默片刻,见谢芳华似乎真要睡去,她眼珠子转了转,立即道,“今日皇叔在灵雀台,皇后娘娘去了凤凰台,要不,我带你偷偷去上书房玩吧!”

    谢芳华眸光动了动,上书房是皇子们和公主上课的地方,如今这样的年节,里面空空一人,应该也是没什么趣味的,她摇摇头。

    “你没去过上书房,难道就不好奇吗?”秦怜瞅着她。

    谢芳华摇头,她自然不好奇,前一世她去过上书房,无非是比外面的私塾富丽堂皇高贵一些,其余的也没什么。

    “御书房呢?要不我们去御书房?”秦怜问。

    谢芳华心思一动,御书房是皇帝的专属地盘,在那里处理奏折,私下召见大臣议政,可谓是皇权的中心,不过御书房既然如此重要,定然是每日每夜时时刻刻都会有重病守卫了。怎么可能轻易进得去?她摇摇头。

    “你连御书房都没兴趣?”秦怜眼睛又睁大一些,诱惑道,“你难道不想看看皇上的书房什么样吗?”

    谢芳华想着她自然想看,但是今日这样的日子口,御书房的兵力怕是加了一倍,哪是两个女子说进就能进的?更何况,忠勇侯府的繁华已经太过眨眼,她今日被秦铮逼婚皇帝赐婚也够扎眼,就算秦怜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御书房,她也不能跟去。

    “我有办法悄悄进去,不让皇叔知道。”秦怜悄声道。

    谢芳华依然摇摇头。

    秦怜扁嘴,“你真是无趣,不知道我哥哥为何非要娶你,他脑子莫不是有问题?”

    谢芳华也觉得秦铮脑子有问题。

    “你看看你,除了出生在忠勇侯府,身份好一些,还有什么比得上李如碧、金燕郡主、卢雪莹、燕岚的,她们的身份也不低,可是他偏偏都看不上,只选你。你这副病秧子的身体暂且搁置不说,只说你这种无趣的样子,我就觉得没意思。他娶你,不怕被你闷死吗?”秦怜对谢芳华一通不客气编排。

    谢芳华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就是无趣,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娶我吗?”

    秦怜一呆,似乎没料到她这么问。

    谢芳华继续道,“或者,你有什么办法让皇上收回赐婚的圣旨吗?”

    秦怜向看怪物一样地看着谢芳华,“你……你不愿意嫁给我哥哥?”

    谢芳华点点头,她凭什么要愿意嫁给秦铮。

    秦怜顿时拔高音,“我哥哥哪里不好了?他为了你,今日连皇叔都得罪了,你看着吧,皇叔往后指不定怎么收拾他呢!你竟然还不领情?敢不想嫁给他?你还有没有良心?”

    谢芳华睁开眼睛,一时无言地看着激动的秦怜,果然是亲兄妹!

    “你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秦怜瞪着谢芳华。

    谢芳华败下阵来,果然是母女,她维护秦铮的模样和英亲王妃一样。秦铮有个好娘,还有个好妹妹,可真是有福气!

    “你现在不喜欢他,那是还没了解他的好。等你了解了他的好,你就会喜欢上他的。”秦怜摆摆手,大度地道,“我哥哥脾气臭些而已,看着像个石头,但是心里柔软着了。”

    谢芳华不答话,秦铮心里柔软可能是真的,但是硬起心肠来也是个无情的主。

    秦怜转着心思,对她道,“要不我带你去藏书阁?”

    谢芳华抬头看着她,皇宫的藏书阁,不知道与无名山的藏书阁相比如何。

    “你是不是有兴趣?”秦怜兴致盈然地道,“我猜你平日待在府中不能出闺阁的时候,应该是喜好读书。怎么样?皇宫的藏书阁里可是有很多的书,还有很多的孤本,忠勇侯府的藏书房里不见得有。”

    谢芳华微微抿唇,轻声道,“宫里的藏书阁你能带着我随便进入吗?”

    “能!”秦怜见她动心,立即喜滋滋地道,“宫里的其她公主不见得有资格,但是我小时候得了皇叔特许,可以随意出入藏书阁。”

    “你能随意出入,但是带着我呢?不会被过问?”谢芳华眉头轻蹙。

    “哎呦,你这样看起来,可真是个多愁的弱美人。也许我知道我哥哥为何要娶你了,你这副样子,叫人看着就想抱在怀里疼。”秦怜低呼了一声。

    谢芳华板起脸。

    “行了,你放心吧!这么多年,看守藏书阁的人我都熟了,只要我嘱咐过,他们就不会禀告皇叔。再说今日皇叔正被我哥哥气得呕血,在你爷爷和众朝臣面前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怪忍着,哪里有空管藏书阁的事情?”秦怜立即跳下了暖榻,伸手拉她,“起来吧!用不用我搀着你?”

    “不用!”谢芳华坐起身。

    秦怜走到镜前整理仪容。

    谢芳华下了暖榻,也走到镜子前,站在了秦怜身后,秦怜仪容没被弄凌乱,很快就打理好,让开镜子前,询问谢芳华,“你的头发被我哥哥给拽乱了,用我帮你吗?”

    谢芳华摇头。

    秦怜等在一旁,打量谢芳华,见她手法十分缓慢地弄着头发,一下下地将散乱的青丝拢在了云髻上,歪斜的朱钗被她轻轻转了几个弧度,便稳稳地盘住了云髻,玉步摇精致典雅,朱钗翡饰不多,但丝毫不减贵气。甚至整个人看起来虽然弱不禁风,却是娴静怡人,说不出的赏心悦目,甚至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一般,让人移不开眼睛,不由得屏住呼吸,怕惊扰了她。但她明明就是个病秧子,怎么会给人这样的错觉?

    谢芳华整理好头发,又抚平了绸缎罗裙的褶皱,最后拢了拢火狐披风,回头看着秦怜,“走吧!”

    秦怜回过神,定了定眸光,见她还是一副苍白病弱的姿态,她嘟起嘴,怀疑地道,“你的病真的很严重吗?”

    谢芳华垂下眼睫,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是除了漠北那位神医,没人治得好。”

    秦怜叹了口气,“我哥哥这么些年,除了府中的那个婢女听音,可没对谁露出要娶的心思。如今要娶你,定是你进了他的心坎了,可是你偏偏有这个病。”

    谢芳华不答话。

    “走吧!”秦怜伸手拽住她的手。

    谢芳华任她拽着。

    “你的手可真凉!”秦怜一边走一边道。

    谢芳华感觉秦怜的手温暖,暗暗想着,女子有这样一双温暖的手,一定有着温暖的情怀。不像她,心境早已经被锤炼得麻木冷寒,冰冷和无情早已经被无名山训练得刻进了骨子里。即便不吃药,她也不会有这样一双温暖的手。

    二人出了内殿的门,西厢暖阁里说话的如意和春兰立即走了出来。

    “怜郡主,您和芳华小姐要去哪里?距离宫宴还有一个时辰呢。”如意早先因为秦铮抱着谢芳华,没能仔细打量她,此时见她和秦怜走出内殿,比秦怜高了小半个头,虽然是娇弱不禁风雨之态,可是令人一见惊艳。不由有些吃惊,忠勇侯府的小姐除了有病外,可真是哪里也挑不出不好来,怪不得铮二公子大闹灵雀台得罪皇上也要娶她。

    “是啊,距离宫宴还早,你们去哪里?芳华小姐身子好些了吗?”春兰也立即询问。

    “我好多了!”谢芳华温和地点点头,声音低柔。

    “她没进过宫,我带她在皇宫里转转。”秦怜拉着谢芳华往外走。

    如意和春兰立即跟在了二人身后。

    “你们就不必跟着了。”秦怜回头对二人摆摆手。

    “那可不行,王妃走时吩咐了奴婢,一定要好好照看芳华小姐,二公子走时也吩咐了,不能让奴婢出了纰漏。”春兰连忙摇头。

    “皇后娘娘离开时也吩咐奴婢仔细照看芳华小姐了,芳华小姐身子弱,怜郡主,您二人离开走动怎么行?今日人多,我们跟着,也能有个照应。”如意也连忙道。

    秦怜停住脚步,不满地皱眉,“我知道她是个宝贝,我仔细一些,不会让她如何的。”

    如意和春兰都摇摇头。

    秦怜看向谢芳华,见她脸色平静,无波无谰,似乎对于二人跟着没有意见,便气闷地摆摆手,拉着谢芳华往前走,“好好,你们跟着吧!”

    二人对看一眼,跟在她们身后。

    来到凤鸾宫门口,侍画和侍墨等在门口,见谢芳华出来,齐齐喊了一声,“小姐!”

    谢芳华对二人点点头,“我和怜郡主转转皇宫,你们也跟上吧!”

    “是!”侍画和侍墨齐齐垂首应声。

    秦怜不由得打量了二人一眼,对谢芳华赞扬道,“你的婢女有武功?”

    “学了几年吧!我身体弱,需要人照顾。”谢芳华道。

    秦怜不再理会,拽着谢芳华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如意和春兰也都打量了侍画和侍墨一眼,二人一个是在皇后身边侍候的,一个是在英亲王妃身边侍候的,都是陪嫁丫鬟,眼睛被训练得极其毒辣,也不由暗暗地赞了一声。单从这两个婢女身上,就能看出忠勇侯和谢世子何其宝贝谢芳华。一般闺阁小姐可用不起这样的婢女。功夫可不止是几年,而且礼数规矩也是半点儿不错,比生活在皇宫里的宫女还要沉稳,听说今日跟去了灵雀台,竟然见了天子也不怯阵。

    ------题外话------

    谢谢亲爱的李颖和同学从台北寄来的小吃,我和小朋友都很喜欢。么么哒!

    今天礼拜五了,接下来礼拜六日了,目测我这个礼拜要继续奋战码字。我这么努力,给我加油吧,↖(^w^)↗

    今日上墙者:铮二最爱钰美人,lv2,解元[2015—01—29]“也许秦钰是因为知道谢芳华在无名山,所以才故意闯祸想要去呢,?秦钰美人肯定也是不简单的,要不然怎么会和秦铮做对手情敌,?可是秦钰和谢芳华怎么会有交集,难道是因为老和尚批了命,之后时刻关注秦铮的动态,然后发现了芳华的存在,才前往无名山一探究竟?可惜山被炸了,现在也回不来了,【爱子情,爱京门,爱正版】”

    作者有话:看到这个id号,亲爱的们,你们是不是都醉了?允许咱们家美人们继续脑洞大开~o(n_n)o~

第六十二章 私情

    秦怜大约因为如意、春兰等人跟随不太满意,只拉着谢芳华走路不再说话。

    谢芳华静静地跟着她走着,鞋底踩在青玉石砖面上发出微微沉重的声音,彰显她体弱。

    走了一段路后,如意轻声道,“怜郡主,您要带着芳华小姐去藏书阁?”

    “是啊!”秦怜回头看了如意一眼,“如意姑姑,我不能带她去吗?”

    如意犹豫了一下,暗暗打量了一眼谢芳华的脸色,见她极其平静淡漠,想着忠勇侯府什么没有?藏书阁据说比皇宫的藏书阁还大,对于她来说,自然是不觉得有多大兴趣了。可是毕竟宫里的藏书阁和御书房一样,都是不能轻易让人踏足的。她一时间踌躇道,“藏书阁是除了御书房外的第二个重地,皇上虽然有旨意让您随时进入,但是若带了芳华小姐,万一皇上知道……”

    “不让皇叔知道不就行了?”秦怜打断如意的话。

    “这皇宫里面的事儿,哪里有什么能真正地瞒住皇上的。”如意轻声道。

    “没事儿,今日不同往日,今日皇叔心里堵得慌,招待朝臣呢,没空理会藏书阁。你们不说,我也不说,暗中能瞒下。”秦怜摆摆手。

    “这皇宫里面地方大着了,芳华小姐没进过宫里,可以别处随意地转转,不一定非要去藏书阁。”如意试探地提议。

    “忠勇侯府和皇宫比起来也不小,人家府邸里什么景色没有?还看得上皇宫的景色?”秦怜不屑地道,“如意姑姑,你若是害怕皇叔知道后怪罪,就别跟着我们了。”

    如意顿时噤了声,看向春兰。

    春兰也觉得秦怜带着谢芳华去藏书阁不妥当,皇上警惕忠勇侯府警惕得跟什么似的,虽然明面上做得表象好,但是靠近权利中心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藏书阁是皇宫的第二重地,皇上若是知道怜郡主带了芳华小姐去,不喜是肯定的。今日二公子已经招了皇上的恼火,若是怜郡主再招皇上的恼火,那么英亲王府即便是铁板一块,怕是也惹皇上心口疼。想到此,立即道,“怜郡主,您别怪奴婢二人多嘴,这藏书阁还真不是个能随意进入的地方。不是奴婢们害怕,而是您要想想万一被皇上知道了……”

    “没有万一,我不会让皇叔知道。若是连个藏书阁我都不能带个人去,这个皇宫这么些年我就白呆了,皇后娘娘也白教养我了。”秦怜板起脸,恼怒道,“你们别再说了,再多说一句,你们两个人都不准再跟着。”

    春兰闻言只能住了口。

    “我们走,别理她们。”秦怜拉着谢芳华往前走。

    谢芳华明显感觉到身后两个人希望她拒绝秦怜的好意,她不以为然,秦怜既然有本事带她去藏书阁,她为什么要拒绝?皇宫的藏书阁她的确是想看看。

    侍画、侍墨寸步不离地跟在谢芳华和秦怜身后,同样不言声,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家的小姐有什么不能去皇宫的藏书阁。忠勇侯府的藏书阁从她们被选入了忠勇侯府后就开始侵淫读书了,不觉得皇宫的藏书阁能比忠勇侯的藏书阁还好。对于她们在忠勇侯府长大的人来说,见惯了忠勇侯府的玉石铺地,翡翠绫罗,钟鸣鼎食,皇宫也是不屑的。

    如意和春兰见拦不住秦怜,谢芳华又不开口拒绝,对看一眼,也只能无奈地跟着二人前往藏书阁。

    今日进来皇宫的人分了四部分,一部分集中在灵雀台,一部分集中在凤凰台,一部分集中在南御花园,一部分集中在北御花园。因为御书房和藏书阁都是独立的宫殿,与别的宫殿都无牵连,所以,前往藏书阁的路上空无一人,宫中的宫女太监都被集中到那两地侍候了。

    如意和春兰提着的心也稍稍地回了笼。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藏书阁。

    藏书阁外围有禁卫军看守,刀剑鹰枪矗立,人人面色严肃。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秦怜回头对四人吩咐。

    侍画和侍墨停住脚步。

    如意和春兰也知道这样的地方她们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进去,既然都来了这里,这时再阻止废话也是没用的了,于是齐齐点了点头。

    秦怜拉着谢芳华走向藏书阁门口。

    “怜郡主!”一名禁卫军首领模样的年轻男子走过来,对秦怜见礼,同时打量谢芳华。

    秦怜点点头,对他道,“李统领,我要进藏书阁看书。”

    李统领点点头,“怜郡主随时可以进,但是这位小姐……”

    “她是谢芳华!”秦怜道。

    李统领目光顿时露出惊异的神色,不过也只是片刻,便低垂下眉目道,“皇上有令,持有令牌者才能进入藏书阁。这宫中除了如今在漠北的四皇子和三皇子、五皇子,也就八皇子和您有资格进入藏书阁了。不知道谢小姐来此,可有皇上的令牌或者旨意?”

    “没有!”秦怜低声道。

    李统领也压低声音,“既然谢小姐没有皇上的令牌和旨意,恕卑职不敢放人进去。”

    “就算没有皇叔的令牌和旨意,我今日也要带着她进去呢!”秦怜扬眉问。

    李统领摇摇头,“皇叔有命……”

    “去你的皇上有命,我不听这个。”秦怜松开谢芳华的手,凑近李统领,低声道,“李统领,你不放人进去也可以,只不过一年前我被你捡到的那个簪子,你至今不还给我,是不是得有个说法?”

    李统领身子顿时一僵,脸色刷地白了。

    “这里是你管辖的地方,你偷偷放我们进去一回不就得了,更何况,忠勇侯府什么没有?她不过是想看看藏书阁什么样?还能带走这里什么东西不成?你放心吧!有我在呢。她什么也不会带走,我保证。”秦怜低声道,“你不说,我不说,皇叔不知道。”

    李统领脸色变幻片刻,向后退了一步,眸中闪过一丝挣扎,低声道,“皇宫里面的事情,皇上耳目灵敏,几乎瞒不住。”

    “你也说是几乎了!证明还是有瞒住的事情。就拿后宫来说,有多少尔虞我诈毒辣手段欺上瞒下的事情不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吗?皇叔能知道多少?”秦怜哼了一声。

    “后宫不能和御书房、藏书阁相比。”李统领道。

    “御书房我们不去,藏书阁放的都是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秦怜见李统领皱眉,不打算放人,逼近一步,恶狠狠地道,“你若是不让我带她进去,我就去找皇后娘娘,告诉她你捡了我的簪子不还。让皇后娘娘问问你,到底想对我意欲何为?”

    李统领身子猛地又后退了一步,刷白的脸色蓦然地红了,很快就蔓延到了耳朵梢子。

    秦怜盯着他,一字一句邪恶地道,“你喜欢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李统领身子彻底僵住,严肃清秀的容色也跟着僵住。

    “快点儿!你的手下们都看着呢!”秦怜丝毫不觉得自己惊吓了这位李统领,低声催促他,“别以为我做不出来,你信不信我真去找皇后娘娘告状?”

    李统领垂下头,沉默片刻,抬起头,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无奈,面色调整如常,清声道,“既然是得了皇上口谕而来,怜郡主带着谢小姐进去吧!”

    秦怜顿时露出满意的神色,回身拉了谢芳华的手,往里面走去。

    谢芳华距离二人近,将他们的对话神色听了个清楚看了个清楚,尤其是李统领的神色,正如秦怜所说,这位李统领喜欢她,怪不得她带她来说不让皇帝知道,有恃无恐。原来这年轻的宫廷禁卫首领有把柄抓在她手里。捡了女儿家的事物不还,尤其还是郡主的事物,若是秦怜禀告到皇后那里,自然要对他予以处置,就算轻的处罚来说,禁卫首领的职位该是不保的。不过就算他不放她们进去,秦怜也不会真的去找皇后,只不过她肯定他因为喜欢她这点儿私情,一定放她带着她进去就是了。她淡淡一笑,对他们的事情没兴趣探究,跟着秦怜走了进去。

    李统领板着脸一挥手,有人立即打开了藏书阁的门。

    二人很快就进入了藏书阁。

    如意、春兰本来还盼着李统领将人拦住,没想到这么快就放了人进去,齐齐叹息一声。知道怜郡主定然是威胁了李统领,至于什么缘由,她们离得远,自然是不知道。只盼着那二人快出来,别时间太长,耽误了宫宴,那样的话,皇上一定会过问的。

    皇宫的藏书阁是一座独立的宫殿,极其庞大,里面一如皇宫的表象,金碧辉煌。一排排的书架上都摆放着整齐的书卷,地面桌椅被清扫得净无一尘。

    “觉得比忠勇侯府的藏书阁如何?”秦怜询问谢芳华。

    谢芳华实话实说,“没有忠勇侯府的藏书阁大。”

    秦怜唏嘘一声,随即撇撇嘴,“皇宫自诩收揽天下群书,但是也抵不过忠勇侯府。这就是皇叔为何厌恶忠勇侯府和谢氏,不想我哥哥娶你的原因了。你心中总该明镜一般。”

    谢芳华不置可否。

    “我哥哥虽然从小就性情古怪,可他向来是个理智的人,哪怕张狂肆意,也知道什么事情可为,什么事情不可为。这么些年,皇叔之所以能容忍他,也是因为他从来不曾触动皇叔的底线。如今为了娶你,我敢保证,他今日一定触动了皇叔的底线。”秦怜道。

    谢芳华走到一排书架前,目光逐一掠过一卷卷书卷的名字,一步步往里走,对于秦怜的话无所动静。

    秦怜对于她说起秦铮不搭不理,有些不满,提醒她,“只有半个时辰,你快些看!”

    谢芳华“嗯”了一声。

    秦怜跟在她身后,似乎想看看她想看什么样的书,目光随着她的目光掠过一卷卷书卷。

    谢芳华走过十排书架,依然未曾停留,手也不曾去够哪本书来看。

    秦怜蹙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见谢芳华姿态娴静,目光浅淡,又闭上了嘴。

    两柱香后,谢芳华走过几十排书架,在一处偏僻的角落停住,伸手拿起了一卷黑皮的残破本子。这本子只有后半片,前半片似乎是被扯掉了。

    谢芳华拿在手中,前后看了一眼,伸手翻开了看里面的皮纸。

    “咦?你对它有兴趣?”秦怜讶异地凑过身来。

    谢芳华不答话,手指轻轻地翻动着里面的皮纸。

    “这个破本子,除了破一点,我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不就是规训吗?这样的书,藏书阁里有一大堆,我相信忠勇侯府也有一大堆。不知道是哪个作古的古人留下的,而且只留了一半,大约是那个著书的人后来觉得这样的书拿出来祸害人,所以就将前一半给撕了。”秦怜见谢芳华认真地看着每一页,她哼了一声,“你果然是个怪人,和我哥哥一样,只相中这个破本子了。”

    谢芳华眸光动了动。

    “还有,秦钰哥哥也是。”秦怜数落着,“秦钰哥哥和我哥哥性情明明不同,可是偏偏看人和东西的眼光是一样的。总会一起争夺,而且还掐个你死我活。”

    谢芳华不答话,轻轻地翻着书页。

    “这本书啊,当初不是藏在皇宫,而是藏在法佛寺的藏经阁来着,皇叔多年前带着我哥哥和秦钰哥哥等几位皇子前去法佛寺礼佛,主持大师特意打开了藏经阁,让皇叔沐浴佛光。每个人走时可以选一本经书带走。别的皇子都选了自己看中的,我哥哥和秦钰哥哥两个人偏偏一同看上了这个破本子。”

    谢芳华静静看着手中的半卷皮纸书卷,不说话。

    “可是这个破本子偏偏只有一本,还是半卷,两个人当初为了争夺这个,在皇叔面前大打出手。别看秦钰哥哥是皇叔的儿子,我哥哥半点儿不让着他。加之那时候德慈太后还活着,纵容我哥哥,皇叔也包容,我哥哥当真是无法无天。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后来还是皇叔看不过去,喝止住二人,出来做调停,让他们都另外选。可是他们偏偏谁也不另外选。皇叔一气之下,便下了命令,将这个半卷的本子带回宫中的藏书阁。放在这里,他们谁来都能看,但是就不能据为已有。”秦怜道,“也就是那一日,因为这件事,普云大师才给我哥哥和秦钰哥哥卜了一卦,说他们将来还有共同的情劫。轻者京门倾覆,重者江山动摇。”

    谢芳华手一顿。

    秦怜见她听进了耳里,凑近她,压低声音道,“这后两句是普云大师在皇叔带着人离开法佛寺,德慈皇奶奶和我娘、我哥哥一起留下沐浴吃斋时他私下里与德慈皇奶奶说的,并没当着皇叔的面说。怕惹了帝王忌讳,同时泄露天机。”

    谢芳华偏头看着她,既然如此保密,她是如何得知的?

    “德慈皇奶奶回宫后,与谁也没说,在她仙逝前,将哥哥叫到了跟前,对他说的。让他收收性情,刚过易折,以后有什么事情,别争个头破血流,退让一步也没什么。”秦怜学着德慈太后的口气,“南秦江山流传至今不易,祖宗的江山他们该守护,不该动摇。江山一动,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们。让他心怀善念,退一步海阔天空。”

    谢芳华收回视线,继续翻动书页。

    “可是我哥哥告诉她,别的他能退,但是女人,他不退,也不让。”秦怜学着秦铮的口气,“那时候我偷偷藏在德慈皇奶奶宫里的隔间里,听了个清楚。皇奶奶见哥哥语气坚决,忽然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我哥哥点头,皇奶奶叹息了一声,没再问他喜欢谁。”

    谢芳华将半卷皮纸翻看到最后一页,轻轻合上,放回了原处。

    “皇奶奶离开后,我一直好奇哥哥喜欢的女人是谁,于是我不经他同意,偷偷跑去了他的书房,终于知道了。但怕他发现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便捡了他书房里值钱的宝贝拿了几件跑了,但正因为如此,便也惹恼了他,从此之后,他见到我就没好脸色。整整一年不让我踏入英亲王府的大门一步,他的落梅居更是别想进了。”秦怜垮下脸。

    谢芳华不说话,往藏书阁外走去。

    秦怜见看着谢芳华往外走去,立即“喂”了一声,抬步追上她,“你听到我说的这些话了吗?”

    谢芳华点点头,“听到了!”

    “你不觉得我哥哥如今打定主意大闹灵雀台要娶你是因为喜欢的人是你吗?”秦怜问。

    “不觉得!”谢芳华摇头。

    “你……”秦怜顿时气恼,见谢芳华苍白的脸色清清淡淡,无波无谰,她恨恨地跺脚,问道:“还没到时间,你要出去了?不再看了?”

    谢芳华“嗯”了一声,别的书她没兴趣,皇宫的藏书阁不过如此,没有忠勇侯府的藏书广博,没有无名山的藏书实用,大多是些治国安邦的帝王权术理论而已。不过今日也没有白来,至少她在无名山和忠勇侯府的藏书阁里没找到的孤本在这里找到了。

    那个黑本子,不是有两半,而是有三半。无名山藏着开头的部分,忠勇侯府藏着中间的部分,皇宫藏着末尾的部分。如今她算是看齐了。

    若说今日进皇宫秦铮大闹皇帝指婚让她气闷的话,那么这个藏书阁里的孤本便是她心里剔除所有气闷的安慰了。用赐婚的圣旨换这个末尾的孤本,也是值了。

    秦怜见谢芳华真不打算停留了,便也跟着她出了藏书阁。

    藏书阁外,李统领警惕地看着四周的动静,生怕万一再有谁来发现秦怜带着谢芳华进了藏书阁。他做好半个时辰后就将二人请出来的打算,但是仅仅三炷香,她们便出来了。他有些意外地看着二人。

    “行了,你也不用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了,我们走了。”秦怜对李统领摆摆手。

    李统领退在一旁,低声道,“郡主慢走,谢小姐慢走。”

    谢芳华看了一眼李统领,点点头,道了一声“谢”,离开了藏书阁。

    如意、春兰见二人这么快就出来了,都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上二人。

    侍画和侍墨见二人如此快就出来了,想着小姐定然是不屑皇宫里面的书,更对皇宫的藏书阁不以为然。

    “郡主,还有些时辰,咱们去御花园和皇后娘娘、英亲王妃汇合吧!”如意试探地问。

    秦怜看了谢芳华一眼,问道,“你说呢?去哪里?”

    谢芳华平静虚弱地道,“距离宫宴最近的地方吧!我不想走动了。”

    “距离宫宴最近的地方就是灵雀台外不远处的雨花亭了,离这里也不远。”春兰道。

    “那就去雨花亭!”秦怜摆摆手。

    如意虽然想让她们去和皇后、英亲王妃汇合,但是见谢芳华苍白虚弱的模样,也知道御花园的确有些远,奔波去了,还没休息,届时再由御花园奔波到宫宴,寻常人无碍,但是对于有病在身的人的确承受不住,便也没有意见。

    一行人向雨花亭走去。

    秦怜陪着谢芳华慢慢地走着,神色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她将底牌翻出来摊开给谢芳华看了,却没从谢芳华身上捞到一丝半点儿的东西。心中自然不快。更甚至,她发现,无论她说什么,她都是一副寡淡默然的模样。无悲无喜,无波无谰,像是修炼了多年的老僧。让人觉得无趣。虽然是无趣,但还忍不住被她吸引,想进一步对她探究。

    短暂的接触下来,她敢肯定,谢芳华定然不如传言的那般,也许得了怪病是真,但是绝不是弱不禁风,轻脆易折。否则,她怎么可能入了他那个轻狂高傲的哥哥的眼?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雨花亭。

    雨花亭清静无人,如意从凤鸾宫里出来的时候便拿了两个坐垫,上前给二人在木凳上垫好,二人缓缓落座。

    今日天气晴好,风吹来,也不是那么冷。过了这个年,不几日便立春了。随着春的气息靠近,冷意便会一点点的褪去,只不过这样的日子才是真正的乍暖还寒。

    谢芳华支着额头懒散地倚着木桌坐着,一副疲惫不已的模样。

    “芳华小姐,这里距离九公主的住所近一些,您若是实在疲惫,不妨就去九公主那里歇息片刻?”如意见谢芳华虚弱不堪的模样,试探地建议。

    春兰也忧心地道,“您身子骨太差,走这几步路便如此疲惫,可怎生是好?不如就去九公主的居所休息片刻吧!”

    谢芳华摇摇头,“不必,我坐片刻就好。”

    如意和春兰对看一眼,看向秦怜。

    “不用管她了,小九此时肯定跑去御花园凑热闹了,我们去她那里的话,碰个锁疙瘩还得回来,岂不是更折腾?”秦怜摆摆手。

    二人觉得也是,不再说话。

    侍画上前为谢芳华重新系好松散的披风,将她身子包裹好,远远看来,她纤细的身子被火红的皮毛包裹成一团火,太阳落下,似乎下一瞬就会燃着了一般。

    “你这副样子可真扎眼!”秦怜扫了一眼谢芳华的火狐披风。

    谢芳华偏头看着她。

    秦铮对她道,“明明一副病秧子的身体,却是享受世间最好的东西,不是扎眼是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这个天下能穿得起这样一件披风的人,怕是就你一个。”

    谢芳华笑了笑,“那又如何?享受世间最好的东西,也要付出最重的代价。我的身体如此差,要死不活的样子,不才是最好的例子吗?有好东西,也要有命享受。”

    秦怜一时失声。

    如意暗暗叹息,谢氏太过繁华,忠勇侯府走在繁华的刀锋利刃上,已经不是一句话就能说的事情。高山压顶,皇权下的猛虎,谁不惧怕?

    春兰也暗暗叹息,她想的和如意相同,却又不同,毕竟她家的二公子已经和谢芳华订立了婚约。依照二公子的性情,要想拴住的人儿,这一辈子怕是不放手了。那么夹在皇权和忠勇侯府中间的英亲王府,又该如何走以后的路?可是难说了。

    “说你不讨喜,你还真是不讨喜,将什么话都说得这么明白,连对自己也毒嘴毒舌,半丝不留情。”秦怜沉默片刻,挖了谢芳华一眼,气恼地道。

    谢芳华转回头,没精打采地看向雨花亭外。

    秦怜轻轻哼了一声,顺着她目光也向雨花亭外看去,只见两名女子相携着向这边走来,她眸光动了动,伸手捅了捅谢芳华胳膊,“你认识那两个女人吗?”

    谢芳华静静地看着远处走来的那两名女子,一名红粉绫罗,一名翠绿轻裳,距离的远,容貌还是看不太清,但只看缓步而来的姿态,行止端庄,礼仪闺范标准严谨,便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她眼前有前世的影像依稀和二人走来的身影重叠。但是摇摇头,“不认识。”

    “你又不是傻子?就算是从来没踏出闺阁,足不出户,她们两个这样的容貌,你也该猜出来了才是。”秦怜伸手一指,“那个红粉绫罗的女人是右相府的小姐李如碧。那个翠绿轻裳的女子是我的表姐,大长公主府的金燕郡主。”

    谢芳华点点头。

    “李如碧喜欢我哥哥,金燕郡主喜欢秦钰哥哥。”秦怜凑近谢芳华又道。

    谢芳华笑了一下,“知道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秦怜不满她的态度,“这两个女人可都不是简单的主,若叫我说,左相府的卢雪莹和永康侯府的燕岚拿在她们的面前来,十个心思也转不过她们。尤其是李如碧,将你卖了,你怕是还得帮她数钱。”

    谢芳华想起李沐清,也就是李如碧的哥哥,那一日将秦铮气得掀翻了桌椅,不由露出笑意。能敢惹秦铮的人不多,能将秦铮给惹到那个地步的人也不多。右相如今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任凭左相锋芒毕露,自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若是简单,他也做不到右相的位置了。自古重臣难立,中立的重臣更是难立。有这样的父亲,有这样的哥哥,若李如碧真是个简单的闺阁小姐,也枉费了她出身在右相府的家教了。

    不过就算她喜欢秦铮,又与她何干?

    “哼,你和我哥哥虽然有赐婚的婚约了,但是要大婚还得等三年,这三年里,谁知道我哥哥会不会被人夺去?你真一点儿也不担心?”秦怜对谢芳华咬耳朵。

    谢芳华不以为意,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嫁人,如今和秦铮圣旨赐婚三年后如何还是个未知数。她凭什么要担心他被人抢走?婚约是他逼迫来的,就算被人抢走,也没什么大碍。

    “你……你可气死我了。”秦怜脸色有些青,伸手指着谢芳华的脑袋,骂道,“我真想敲开你的脑子看看你脑袋里都装了什么东西?就算你不喜欢我哥哥,可是如今你的清白被我哥哥给毁了,你还能嫁给谁?不喜欢他也得喜欢。难道谁还能越过我哥哥娶你不成?你不怕他不要你了之后你没人要了?”

    谢芳华莞尔一笑,看着秦怜,虽然是笑着,但是唇齿有些凉意,“我不怕没人要。就算没人要,也没什么。女人这一生,活着又不只是为了嫁人。”

    秦怜被她突然绽开的笑意懵得一怔。

    谢芳华收了笑意,没涂抹豆蔻的指尖轻轻敲着梨木桌面,发出细微的响声。

    如意和春兰心中掀起惊异,怜郡主和芳华小姐说话根本没避讳她们待在一旁。所以,她们听了个清清楚楚。惊异于钟鸣鼎食之家的忠勇侯府这个柔弱缠绵病榻九年的闺阁小姐往昔是如何被教养的?否则,什么样的超然心态才能让她对婚事如此淡漠无谓?

    秦怜哑然半响,稳了稳心神,见谢芳华还是那副柔弱不禁风雨的样子,道了一句,“真是怕了你了。”

    谢芳华抿了抿嘴角,她不介意对秦怜说一些话,通过不久前英亲王府落梅居她扮成小太监趴在小厨房的后墙窗子上去看听音,还有今日的接触,对于秦怜这个人,不说了解十分,也是了解八分。她很聪明,虽然对她多番试探,但是口风很严,不会将不该说的话传出去。

    “不过你这副样子我现在突然觉得很好。”秦怜忽然笑了,喜滋滋地道,“我哥哥那个恶人一直以欺负别人为乐,向来容不得别人欺负他。以后有了你,让他头疼去吧!”

    谢芳华揉揉额头,对于秦铮,她也是头疼的,只不过秦怜显然不知道罢了。

    “怜郡主,芳华小姐,李小姐和金燕郡主过来咱们这座亭子了。”如意低声道。

    秦怜“嗯”了一声,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他们是两个伤心人,如今跑到一块去了。以前每逢这样的年节日子,她们两个向来是暗中较劲,彼此要将对方压下去。如今她们倾慕的人一个喜欢别人圣旨赐了婚,一个远去了漠北军营,关山迢递。”

    如意不再说话。

    “她们不在御花园待着,也不找个没人的角落互相安慰,而是跑来了这里,怕是冲着你来的。”秦怜对谢芳华说话的态度温和亲近了许多。

    谢芳华扶着额头点点头,百无聊赖的同时又没精打采,虚弱至极。

    秦怜不再说话,等着那二人走近。

    不多时,李如碧和金燕来到了雨花亭。谢芳华并没有看她们,而是目光静静地瞅着别处,似乎不知道有人来这里。

    秦怜则收起早先的一切情绪,此时端庄的坐着,似乎是谢芳华的陪客。

    “金燕郡主,李小姐!”如意和春兰齐齐招呼了二人一句,微微弯身,见了个礼。

    “老远就看见这里有人,依稀面熟,我当是谁,原来是怜表妹和如意姑姑、春兰姑姑。”金燕郡主进了雨花亭,看着几人,用帕子掩着嘴笑了一下,眼波流转,打量谢芳华,好奇地问,“这位是谁家的妹妹?怎地不曾见过?莫不是忠勇侯府的那位芳华妹妹?”

    谢芳华缓缓转过头来,看向金燕郡主。

    金燕郡主呆了一下,火狐的披风配上她苍白没半点儿红晕的脸,说不出的违和,乍一看吓人至极,再看之下,却又觉得她这弱不禁风之态惹人怜惜。她暗暗惊异了片刻,稳了稳心神,对谢芳华又露出如常的笑意,“可是我猜错了?若没猜错,芳华妹妹吱一声。”

    谢芳华打量着金燕,前一世对于金燕郡主没有太多印象,或许她对每个人的印象都已经随着曾经忠勇侯府和谢氏的消亡而淡去了痕迹,一眼所见,她的容貌极像大长公主,金娇玉贵,短短两句话,便可以看出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子,她淡淡一笑,不热唠,也不冷漠,“是大长公主府的金燕姐姐吗?我是谢芳华。”

    “原来还真的是芳华妹妹,我果然没有猜错。这么些年,我们一直对你好奇,想见见忠勇侯府的小姐到底长得什么样?今日总算是见着了。”金燕顿时笑逐颜开。

    “金燕姐姐,还用得着你猜吗?这个自然是芳华妹妹。试问除了忠勇侯府,举南秦上下,哪怕是皇宫都算着,谁家的府邸里能拿出火狐的皮毛拼凑的一件披风?”李如碧见到谢芳华也惊异了片刻,随即掩饰了眸中的情绪,笑着接过话。

    金燕面色一顿。

    如意、春兰都看向李如碧。

    这里面的人都知道李如碧喜欢秦铮,皇上也有意秦铮结右相府这门姻缘,但是偏偏秦铮弃她不娶,不等皇帝指婚,便提前发作,强行求娶谢芳华,并且如今圣旨已下赐了婚,李如碧再好的忍性,但关乎女儿家的心事儿和姻缘,面对谢芳华,也是不能有好姿态的。

    人人都听出,这话语虽然含笑温和,却是带着刺的,直指忠勇侯府门第震皇权。

    秦怜看了李如碧一眼,张了张口,忽然又闭上,看向谢芳华。

    谢芳华清淡一笑,打量了李如碧一眼,柔和虚弱地道,“这位就是右相府的李姐姐吧?早就听闻李姐姐才貌双全,和金燕姐姐在南秦京城并称双绝。今日一见,果然姿色容丽,令人倾慕。”

    李如碧一呆,本来以为谢芳华会因为她的话语恼怒或者反唇相讥,没想到她却是这般淡笑盈盈,客气有礼,她一时间为自己刚刚初次见面便夹抢带刺的话语感到羞愧,毕竟她右相府也是侍书门第,家门教养极好,不允许她做些拈酸吃醋,争锋耍尖的事情,她脸色微微染上红晕,笑意有些勉强,“芳华妹妹说笑了,如碧不及金燕姐姐容貌才华之一二,那些名声不知怎地便传了出去,徒惹人笑话。”

    谢芳华掩唇咳嗽了一下,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低声道,“能传出这般名声也是不易,李姐姐不要妄自菲薄,不是那个女儿家都能博得个才貌双全的名声的。”

    李如碧刚要接话,猛然看见她手中拿着的帕子上绣了个“铮”字,顿时住了口。

    金燕郡主、秦怜、如意、春兰、侍画、侍墨等人都看见了谢芳华手中的帕子,那个“铮”字在阳光下极其醒目,被她随意地擦着嘴角,一时间神色各异。

    谢芳华喘息片刻,将帕子自然地握在手中,对如意道,“如意姑姑,我想喝水,可否请你为我找一杯水来?”

    如意惊醒,连忙应声,“芳华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去给您找水来。”

    谢芳华点点头。

    如意转身快步离开了雨花亭。

    李如碧和金燕的脸色霎时微变,她们早先以为皇后娘娘宝贝怜郡主,今日这样的日子口,怕出纰漏,特意令她身边的如意陪着怜郡主,可是不曾想,谢芳华随意地指使如意,如意连个停顿也不打,便痛快地去了。这南秦京城闺阁里面的小姐,公主们都算上,她们一直以为除了怜郡主,怕是无人敢随意指使如意这个皇后跟前的女官,可是谢芳华却指使了,而且如此随意,似乎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这样的谢芳华,明明没有任何姿态,却是偏偏让人感觉出任何人也比不起的高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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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上墙者:hey520girl,lv2,解元[2015—01—30]“好想知道这一章为啥取名为”旖旎“?想知道可爱的秦怜带着娇弱的芳华会不会玩到疯?想知道明天会不会有各家千金才艺大比拼的精彩场面?嘎嘎~满满的期待~至于各位激烈讨论的秦二秦四之争,我一点都不捉急,因为我相信阿情早已酝酿出了一场豪华又惊艳的故事给我们,急不来的哟^_^ps:阿情回复我啦,今天的第四重惊喜呢!”

    作者有话:因为我觉得他们俩躺在床上已经够旖旎了。秦怜能玩疯芳华也不会,这可是在皇宫,各家千金才艺大比拼太俗套了,weedout掉,关于秦钰,他不就是个名字么?脸都没露,怎么都惦记他?o(╯□╰)o

第六十三章 欺负

    雨花亭一时间静寂无声。

    秦怜看到李如碧和金燕不停变幻的脸色,不由得用袖子捂住脸笑了。

    拿出他哥哥的帕子不珍视地用来擦嘴,指使皇后娘娘身边的第一女官给她找水。谢芳华果然很好,果然将她的身份地位摆得很端正,且让人挑不出半丝毛病来。

    这一刻,她是真正地觉得谢芳华顺眼了,早先被她气得一肚子的闷气也烟消云散了。

    南秦京城里能找出李如碧和金燕这一双才貌双全的闺仪小姐来,却是找不出一个谢芳华这样的女人来,云淡风轻地便将人踩在了脚底下,且不显山,不露水,不张扬,不狂傲。

    早先她说错了,十个卢雪莹、燕岚不及李如碧、金燕一个,应该是不及谢芳华一百个。

    “两位姐姐坐吧,距离宫宴开始还有些时候,我们稍后再过去。”谢芳华捂着唇角,轻声慢语,温柔和气。

    李如碧和金燕心里齐齐不是滋味片刻,点点头,承了她的好意,坐了下来。

    春兰暗暗赞叹,果然是忠勇侯府的小姐,这份气度和弹指间将人压在手掌下的本事不是谁都能有的。二公子的帕子她随意地拿出来挡李如碧的嘴,皇后娘娘的女官被她拿出来抬高身份。不杀人,却是弹指间打没了人的气势。连皇后娘娘和她家王妃怕是都做不到。

    侍画和侍墨腰杆顿时挺直了些,心中不屑,她家小姐自然不是寻常闺仪女子可比的。

    一时间无人再说话。

    秦怜也不言语,悠闲地看着好戏,从没有觉得哪一日的阳光如今日这般明媚,心情也跟着轻快飞扬愉悦起来,就差哼起了小调。

    不出片刻,如意端着一个托盘回到了雨花亭,里面一把茶壶,几只杯子。

    她放下茶盘,先给谢芳华倒了一杯水,“芳华小姐,知道您身子不好,日日用药,便没给您倒茶水,倒了白水。但是方才路上碰到了铮二公子,他见了我多问了一句,我便将您要喝水的事情说了,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块方糖,给您放在了水里,说如今天干物燥,方糖融水可以败败您的火气。”

    秦怜闻言猛地翻了个白眼,谢芳华有什么火气?有火气的该是别人吧?

    谢芳华颦眉,柔弱地不满道,“我不爱喝方糖融了的白水。”

    如意顿时笑了,“您就稍微润润口,稍后宫宴的时候再多喝些新鲜水果压出的果汁,如今您就领了铮二公子的好意吧!若不是他听说这里还坐着别人,他一准跟了奴婢来。”

    谢芳华有些为难地点点头,叹了口气,“好吧!听他的。”

    如意立即将水端到了她的面前。

    谢芳华伸手接了,双手捧着,放在唇瓣,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明明苍白虚弱,却是怎么看怎么姿态优雅贵气。

    “怜郡主,您要喝水吗?”如意问秦怜。

    “我也不爱喝方糖融的水。”秦怜摆摆手。

    如意点点头,问向李如碧和金燕郡主,“金燕郡主,李小姐,您二人要喝吗?”

    李如碧咬了一下唇,摇摇头,“我不渴。”

    金燕笑着摇摇头,“不知二表哥何时学会对女子如此贴心了,这水可是给芳华妹妹特意加的方糖,我可不敢喝,也没福气喝,我等着一会儿宫宴上喝果汁吧!”

    如意点点头,笑着后退了一步,站在一旁。

    “如意姑姑,你怎么会碰到了我哥哥?他也在这附近?”秦怜转头问如意。

    如意微笑地回答,“铮二公子、八皇子、李府公子、御史府的公子、翰林大学士府的公子,程公子、宋公子,七人从御花园那边来,提前去了宫宴,在交叉路口的时候,奴婢正好碰到他们。”

    秦怜点点头,忽然问,“谢世子和燕小侯爷呢?没跟他们一起?”

    如意摇摇头,“奴婢没看到他们二人。”

    秦怜收回视线,看了谢芳华一眼,见她一杯糖水已经喝了一半,听她提到燕亭也没什么反应,不由暗骂了一句,这个女人真是个没良心的。燕亭哭成那副德行,都是拜她所赐。若不是喜欢她,也不至于如此。这回哥哥当着他的面逼婚求娶她,燕亭怕是要恨上哥哥了。多年的兄弟情义,这回估计要泡汤了。女人果然是祸水。

    “永康侯府据说要给燕小侯爷说范阳卢氏的女儿?已经闹了一年了?”金燕插话道。

    秦怜无聊地道,“是吧!听说是左相的侄女,不知道和卢雪莹比起来如何?”

    “今日范阳卢氏的那位卢雪妍也来参加宫宴了,刚刚在御花园,我们远远地见到永康侯夫人和谢氏长房的夫人跟一个与我们年岁相当的女子在说话,不是我们认识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范阳卢氏那个才进京不久的卢雪妍。”金燕道。

    “是不是她稍后宫宴就知道了,据说卢雪妍在范阳卢氏家族里面极其出名,且受家族培养宠爱,琴棋书画涉猎精深,容貌也是范阳卢氏女儿中最好看的。她这次来京城,就是为了定下永康侯府的婚事儿。”李如碧看了谢芳华一眼,接过话道。

    “看来燕小侯爷不中意她,若是中意,也不必折腾一年了,早就定下了。”金燕道。

    李如碧意味不明地道,“大约是吧!燕小侯爷若是心里面没有人,怎么会看不上范阳卢氏的女儿,家里给说的亲事儿?”

    金燕立即好奇地看向李如碧,“燕小侯爷心里有喜欢的人?谁啊?”

    李如碧见谢芳华神色不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猜测罢了。”

    金燕认真地瞅了李如碧一眼,点头,“也是,这京中的公子哥们,哪个不是少年风流?轻裘纵马?我娘喜欢每年都举办一次品诗会,燕小侯爷有时候就去参加,玩闹一场,有喜欢上心的人也不奇怪。”

    李如碧不再说话。

    秦怜突然对谢芳华道,“你不是不爱喝方糖融的水吗?喝了一杯后怎么还喝?”

    几人的视线顿时被转移到谢芳华的身上,只见她拿着茶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谢芳华放下茶壶,自然地道,“我发现这壶水也不是那么难喝,就多喝一杯吧!总归是你哥哥的好意,我不能糟蹋。”

    秦怜闻言顿时乐了,拉长音道,“你还知道我哥哥的好意?今日半日是谁提到我哥哥便没好脸色的?是你吗?我怎么不认识你了。”

    谢芳华轻轻一笑,看了秦怜一眼,“提起你哥哥没好脸色的人不止我一个,你难道不算一个?”

    秦怜哼了一声。

    谢芳华捧着茶杯往唇边送,不知是温热的水熏染了她的脸庞,使得她脸庞多了几分颜色,还是因为坐了片刻歇息过来了,总之,她浅笑的姿态和轻松调笑的话语让在座的人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芳华妹妹的病应该不是太严重吧?我看着你除了脸色白些,身子骨弱不禁风些,一切都还好啊。”金燕看着谢芳华,仔细打量她。

    谢芳华笑笑,温浅地道,“从舅舅在漠北找了一位神医寻到了一个方子让我吃着,如今有些起色了。以前是不能这般坐在风里与人聊天叙话的,沾染不得风。”

    金燕听到漠北两个字眉梢动了一下,身子蓦地一顿,抿了抿唇,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据说漠北风沙极大,天气极坏,一片荒凉,冬日里北风狂啸,风雪漫天,甚是恶劣。四表哥如今去了漠北,不知道是否能适应漠北的环境。”

    “四皇子若是个性情坚韧的人,便也没什么受不了的,我舅舅在漠北待了二十年了,至今不是还好好的?”谢芳华笑道。

    金燕眼睛亮了亮,轻声道,“四表哥性情自然是个坚韧的人,不了解他的人,都觉得他极好说话,待人温和,与谁相处都彬彬有礼。很少与人发怒,也很少做什么任性张狂之事。但是了解他的人却知道,他骨子里其实是个执拗的性子。”

    “四皇子这一去漠北怕是没个三五年不能回来了。”李如碧道。

    “那也不一定,我听我娘说了,舅舅还是最喜欢四表哥,只要他在漠北立了军功,左相和一众朝臣便没了反驳他回朝的理由了。他就能回来了。那时候军功在身,不止能抹平他醉酒后火烧宫闱的罪,也能让他身份更高一层,便不止是个皇子了。”金燕立即反驳。

    李如碧顿了一下,笑道,“军功不好立。”

    金燕气势一矮,有些担忧地道,“军功的确不好立,漠北是边境,除非边境有战争,但是有战争的话,四表哥岂不是要冲上战场?那样的话,他多危险。”

    “四皇子能文能武,就算有危险,应该也能避开。”李如碧道,“你不必担心了。”

    金燕本来黯然担忧,闻言被气笑了,指着李如碧道,“就你这一张嘴,好话赖话都被你说了。说不好是你,说好也是你。你还让我说什么?”

    李如碧也笑了,“那你就别说了!四皇子知道你担心他,怕是也日夜不得安枕。”

    金燕轻轻哼了一声,放下手,无奈地道,“他才没工夫担心我,怕是没了我的叨扰,日夜好眠,睡得香着呢。”

    李如碧不再说话。

    秦怜眨了眨眼睛,忽然凑近金燕,“表姐,你说对了,秦钰哥哥还真是日夜好眠。他给我回信说,终于摆脱你了,难得睡个好觉。”

    金燕身子一僵,顿时转头看向秦怜。

    秦怜对他眨眨眼睛,无辜地看着她,“你不是也说知道吗?这副神情看着我做什么?我不过是和你说了一样的事实而已,秦钰哥哥真的不喜欢人烦他。”

    金燕板起脸,看着秦怜,有些恼怒,片刻后,见秦怜一副不怕她的模样,她气闷地道,“我知道他不喜欢人烦他,但是从你口中证实,我心中也不舒服,他什么时候给你来的信函?”

    “昨天!”秦怜道。

    “飞鹰传书?”金燕问。

    秦怜点点头,“是啊,否则你以为拿什么传信?若是靠人,前些日子大雪封山,两个月怕是信函也传递不回来。”

    “将你的信函给我看看。”金燕盯着她。

    秦怜摊摊手,“秦钰哥哥说了,他给我的信函,我谁也不能给看,只有我自己能看。”

    金燕冷哼一声,“他对你可真是好,比亲哥哥对你还好。”

    “那是自然了,我从小和秦钰哥哥一起长大嘛,堂哥堂妹,血缘更深,当然比你这个表哥表妹要情分好了,不过,谁叫你当年没教养在皇后娘娘身边了呢,若是跟我一样,没准他对你也不至于避如蛇蝎。”秦怜道。

    金燕脸色彻底染上怒意,“秦怜,你就不能不在我面前挖苦我打我的脸面吗?你当我愿意喜欢他吗?若不是不由自主,我也不至于被你见一次嘲笑一次。”

    秦怜见金燕恼了,撇撇嘴,转头对谢芳华道,“嫂子,走了,我们去宫宴,不在这里待着了。”

    谢芳华手一抖,茶杯险些掉在了桌面上,她抬起头,看着秦怜。

    秦怜哈地一笑,“你和我哥哥都圣旨赐婚了,你是我哥哥定下的媳妇儿了,我喊你嫂子也没错啊。提前叫着吧,免得到时候不顺口。”

    李如碧的脸刷地白了白。

    谢芳华眸中染上恼怒,坚决地轻叱道,“不准叫。”

    “为什么?”秦怜仰着脸看着她,一副打定主意要叫的样子。

    谢芳华轻轻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地站起身,拢了拢火狐披风,温和地道,“因为一日没大婚,一日不成礼,一日不入英亲王府的门,我一日便是忠勇侯府的小姐。”

    秦怜一怔,想到了皇帝的态度,一时间没了玩笑之意,也随着她站起身,嘟囔道,“这么正经做什么?不叫就不叫,我叫你芳华姐姐总成吧?”

    谢芳华“嗯”了一声。

    秦怜不等侍画、侍墨上前搀扶谢芳华,她便上前一步,将手挽在谢芳华的臂弯里,笑嘻嘻地道,“我今日不坐皇后娘娘身边了,有皇叔在身边看着,宫宴被他束缚着,实在没意思,我陪你坐英亲王府的席面去,反正你今日和哥哥圣旨赐了婚,也算是英亲王府定下的人了。坐英亲王府的席面也是应该。”

    谢芳华摇摇头,“我不会去坐,我要陪着爷爷和哥哥。”

    秦怜皱起眉头,“你可真没趣。”

    谢芳华不说话。

    秦怜一副败给了她的样子,“好吧,好吧,我陪着你去坐忠勇侯府的席面吧!”

    谢芳华偏头看了她一眼,虽然宫宴的座位都有规制,但秦怜是英亲王府的怜郡主,又教养在皇后身边,比公主还尊贵,她若是想要一次特例,皇上也不会怪罪。

    金燕和李如碧见二人要走,也齐齐跟着站起身。

    如意和春兰对看一眼,都暗暗想着怜郡主的脾性因为教养在皇后身边,有随皇后的地方,也因为生母是英亲王妃,骨子里也有随英亲王妃的地方,虽然看着随和,与任何人都搭话,也不显得高傲,但是却分外个性,不与谁关系太亲密,今日她对于谢芳华可算是例外了。

    一行人离开了雨花亭。

    刚走出不远,迎面走来一群女人,浩浩汤汤。

    “你们看,就是那个走在永康侯夫人身边被她拉着手的女子,是不是范阳卢氏的卢雪妍?”金燕看向前方,对几人示意。

    谢芳华目光也看向前方,眉目清淡地扫了一圈,前世她依稀见过卢雪妍,大约也就是如今这般模样,她的确是范阳卢氏最娇贵的女儿。

    “已经遇上了,是不是问问不就知道了?”李如碧笑着道。

    金燕点点头,等着一行人走近。

    不多时,那一群人来到近前,此时看得仔细,除了永康侯夫人和永康侯府的小姐们外,还有谢氏旁支族亲的夫人与小姐们,六房的明夫人和谢伊也在众人中间。还有几位京中府邸大臣的家眷走在后面。

    永康侯夫人自然早已经看到了被秦怜挽着胳膊亲密地走在一处的谢芳华,她一身火狐披风异常醒目明艳,想不让人瞩目都难。她看着她,眼睛如被烫到了一般,偏了偏头,须臾,想起自家儿子,又猛地转过来,脚步顿住,脸色瞬间变得很是难看。

    永康侯夫人身边的女子敏感地感觉到永康侯夫人气息变化,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眸光直直地盯着前方,她眼眸闪过某种了然的情绪,抿了一下唇瓣,也停住脚步看向前方。

    身后走着的众人也随着二人停住了脚步。

    “芳华姐姐!”谢氏六房明夫人身边的谢伊欢喜地喊了一声。

    谢芳华目光顺着声音转过去,见到明夫人身边的谢伊,忽然想起似乎很多年前有一个小姑娘摆脱了身边侍候的婢女妈妈偷偷跑去了她海棠苑的事儿,那时候才五六岁的模样,似乎转眼间就变成了豆蔻少女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她忽然有些恍惚。

    “芳华姐姐,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谢伊啊。”谢伊见谢芳华看着她不答话,越过众人,快走两步,来到她面前,仰着脸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就是那个九年前,老侯爷大寿,偷偷跑去海棠苑找你的谢伊啊。”

    谢芳华见她欢喜又小心翼翼的模样,拉回思绪,浅浅笑了一下,“谢伊,我记得。”

    “你真的记得?”谢伊顿时欢喜不能自己,声音不由得拔高,盯着她,“你真的记得我?”

    谢芳华点点头,用没被秦怜挽住的手给她正了正歪了个发叉,笑着道,“是记得,你是谢氏六房明夫人的二女儿,谢伊,是我堂妹。”

    谢伊瞬间眼睛发亮,若不是谨遵闺仪,这么多人看着,她怕是会跳起来,立即回头对明夫人欢喜地道,“娘,芳华姐姐记得我呢,你听见了吗?”

    明夫人走上前,站在谢伊身边,对她笑骂道,“娘又不是老糊涂,也没有耳鸣,自然是听见了。”话落,看着谢芳华温和地道,“芳华小姐,我刚刚听说皇上下旨对你和英亲王府的铮二公子赐婚了。这可是大喜事儿,我给你道喜了。”

    谢芳华看着明夫人,比那日在英亲王妃居住的幽兰苑里见到她的时候打扮得明艳一些,她笑着点点头,“赐婚而已,大婚还要三年,算不得大喜,但是芳华也会承了六婶母的贺喜。”

    “三年也不是太长,铮二公子今年才十七,还有一年才会及冠,心性还需要磨砺才会稳妥。你的身子骨不太好,再好好调理三年,届时可是一门好姻缘。”明夫人暗暗称赞谢芳华,明明看着苍白虚弱不禁风雨,可是站在这里,娉婷玉立,她却是最娴静温雅华贵醒目的一个,将这些豆蔻少女们都给压了下去,尤其是这沉稳浅笑的气韵,无一人可比。

    她早先见到范阳卢氏的卢雪妍时,也暗赞了一声永康侯夫人选儿媳妇的眼光,怪不得非要结这门亲给燕小侯爷,如今真正见了谢芳华,除了脸色苍白得吓人外,却是万人中也难挑出这一个的气度来。右相府的小姐、长公主府的金燕郡主、卢雪妍、包括怜郡主在内,虽然都是美艳端庄各有秋色,可是论起由内里散发出的这份沉静贵气,这些人也得甘拜下风。

    今日进宫的官员以及家眷们,当听到忠勇侯府的小姐赐婚给英亲王府的铮二公子时,都觉得震惊和不敢置信。不说英亲王府的门楣,就说铮二公子其人,虽然张扬狂妄,飞扬跋扈,但是确实是个钟灵毓秀的人物,南秦京城里面屈指可数,谁家的女儿不想嫁给他?眼看着铮二公子即将成人,各方都在猜测谁家女儿有福气,嫁入英亲王府做嫡出儿媳,可是这里面谁都有可能,唯一没可能的就是忠勇侯府的小姐谢芳华。

    因为谁人都知道,忠勇侯府的门楣已经太高,不可能结英亲王府这户门楣,两大门第相连,成了姻亲,这对于高坐在金椅上的皇帝而言不是乐见其成的。

    另外,英亲王府要娶儿媳,也不会娶个长年缠绵病榻且不知是得了什么怪病的儿媳,对于看重子息的宗室来说,这是首先要排除的。

    再者,跋扈隽狂的性情喜怒无常的公子哥和多愁多病身不禁风雨的弱小姐怎么想怎么也觉得不可能成为姻缘。

    可是,谁也没料到的事情却是发生了。他们偏偏成了姻缘,而且皇上还真真正正地下了赐婚的圣旨。从此,忠勇侯府和英亲王府就是缔结姻缘的亲戚了。

    怎能不让人惊异?

    “恭喜芳华姐姐了,我听说铮二公子府里收藏了很多宝贝,如今他即将成为我的姐夫,以后是不是我这个堂妹能沾你的光得他赠送我两幅字画?”谢伊笑盈盈地询问。

    “你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学得不知礼数了?怎么能惦记着人家府里的字画?”明夫人嗔怪地瞪了谢伊一眼。

    “就是,咱们谢氏什么没有?忠勇侯府更是藏了诸多宝贝,伊姐儿,你若是想要两幅字画,求你芳华姐姐就行,何必去求铮二公子?如今才圣旨赐婚,大婚还要三年的,届时是个什么情形,也是未知的。”一直没开口的谢氏长房敏夫人开口说道。

    “我娘说得对,伊妹妹,你的眼皮子怎么那么浅?见了人就要东西?”谢茵眼里藏着嫉妒,明明是对谢伊说话,眼睛却是盯着谢芳华。

    明夫人皱了皱眉。

    谢伊顿时嘟起嘴,看向敏夫人,“大伯母,英亲王府有的字画,我们谢氏和忠勇侯府未必有。”话落,对上谢茵,瞪眼道,“茵姐姐,我自然没有你眼皮子高,我就是喜欢字画,见到好的就惦记着想要,芳华姐姐又不是外人,即将成为姐夫的铮二公子也不是外人。”

    “刚刚赐婚而已,你怎么知道三年后不是外人?”谢茵轻轻哼了一声。

    谢伊顿时气闷,刚要还嘴,明夫人拽了她一下,她不甘心地住了嘴,有些羞恼。

    “是啊,我哥哥书房可是藏了很多古迹字画呢,若是芳华姐姐开口要,他怕是毫不吝啬地都给了也说不定。”秦怜不满地看了敏夫人和谢茵一眼,端庄的脸色冷凝下来,“我哥哥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有一样,自己把住的东西,只要他不松手,谁也别想抢走。你们可能不知道,芳华姐姐是我哥哥在灵雀台逼婚求到手的,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怕是也要等着娶进府里算。一辈子怕是也成不了外人。”

    敏夫人没想到秦怜如此向着谢芳华,且如此不留情面地冲她说这番话,她向来觉得,秦怜教养在皇后娘娘身边,规矩礼仪具是一等一,说话能说满分,却是要留三分,尤其谢芳华才被指婚给秦铮,她没道理转眼就偏向了她。可是如今,她却是一改往常,冲她来了,话语说了个十分满,她一时间如咽喉卡了一根刺,脸色变了变。

    谢茵也没想到秦怜如此帮助谢芳华冲着她们母女来,本来就嫉妒的心里更是如添了一把火,因为说话的人是秦怜,是秦铮的妹妹,她却是什么也反驳不出来。尤其还是听她说谢芳华是秦铮自己逼婚求到手的,更是比她听到圣旨赐婚的时候还要震惊。

    “这是怜郡主和芳华小姐、金燕郡主和李小姐吗?”永康侯夫人身边的卢雪妍笑着打破僵硬的气氛,温婉地道,“我是范阳卢氏卢雪妍,妹妹给几位姐姐见礼了。”

    秦怜不搭理卢雪妍,拉上谢芳华,“我们走!”

    谢芳华笑了笑,被她挽着绕过众人向摆设宫宴的金殿走去。

    卢雪妍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

    永康侯夫人怒火腾地便上来了,谢芳华她不过是忠勇侯府的小姐,如今就算赐婚给英亲王府的秦铮了,但在她们一众长辈面前,也不该如此不懂礼数,除了谢氏六房的夫人,她任何人的招呼竟然也不打,说走就走。尤其是当着她的面下了卢雪妍的脸面,她内定的儿媳妇,看着满意至极,如今更是不能忍受。顿时喝道,“站住!”

    秦怜仿佛没听见,谢芳华也没听见。

    如意和春兰齐齐皱了皱眉头,侍画和侍墨不屑地扫过去一个眼神。

    “忠勇侯府的小姐就是这般不知礼数的吗?见了长辈连个问候的话也没有?”永康侯夫人绕过秦怜,对准谢芳华发难。

    秦怜脚步猛地一顿,竖起眉头看向永康侯夫人。

    谢芳华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目光清清淡淡地看着永康侯夫人,对上她满面怒容的脸,忽然浅浅一笑,虚弱温和地道,“早先我去了皇后娘娘的宫殿里休息,身体不适,连皇后娘娘、英亲王妃、大长公主的礼都不曾遵循。三位长辈念我有病在身,多说一句话都耗费心血,不曾怪罪。我以为,长辈们的肚量都是宽容的,原来不是。”

    永康侯夫人脸色一白,满腔怒火顿时僵住。

    秦怜翻了个白眼,对谢芳华道,“你也太实心眼了,你当什么人都能和皇婶、我娘、大姑姑一般的肚量吗?若是谁都能有那份肚量,都是她们了。”

    谢芳华淡淡一笑,“也是。”

    “走吧!看你额头都冒虚汗了,可别昏倒了,我得将你好模好样地送到我哥哥面前。希望他念在我今日陪了你半日,表现好的份上,能将去英亲王府落梅居的禁令给我解除了。”秦怜挽上谢芳华,向前走去。

    谢芳华跟着她缓缓转身,慢步离开。

    如意、春兰、侍画、侍墨也尾随着二人离开。

    永康侯夫人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只能任二人离去,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我们也跟着芳华姐姐去吧!”谢伊挽住明夫人的手臂。

    明夫人看了谢氏长房的敏夫人一眼,暗暗皱了皱眉,谢氏一族暗中争斗也就罢了,但是拿出来外面,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她这样针对谢芳华和忠勇侯府的荣华家世,根本上就忘了自己也是谢府的人了。任凭谢伊拉着追随谢芳华等人离开。

    “我们也走吧!”李如碧看向金燕郡主,虽然她因为谢芳华赐婚秦铮,心里不舒服,但是右相府诗书门第教养让她骨子里高傲,不想与尖酸刻薄的人为伍。

    金燕郡主显然也不喜欢这一群人,不如和谢芳华待在一起觉得轻松随意,虽然她自小学习闺仪礼数规矩,但是最讨厌将规矩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人,尤其是拿规矩压人的人,尤其还不是真正的什么长辈,人家谢芳华的地位摆在那里,就连公主郡主都要靠后站,在她面前讨要规矩,真是没趣。她也懒得与她们一同走,点点头,和李如碧一起离开。

    不多时,一行人走远。

    卢雪妍咬了咬唇,这京中贵裔圈子里的闺阁小姐们,还是无形地在排斥她这个从范阳才来京城的小姐。无论她品貌才华教养多么好,看起来不比这些人差,但她们就是看不上她。被永康侯夫人看重欢喜的那份心一瞬间也沉到了谷底。

    “我们也走吧!再耽搁宫宴就晚了。”一位夫人道。

    夫人小姐们齐齐点头,见永康侯夫人和谢氏敏夫人站着不动,只能绕过她们离开。

    直到人都走了个差不多,剩下的都是永康侯夫人和谢氏敏夫人带来的人,她们才回过味来,脸色更加难看了。

    “侯夫人,我们也走吧!”卢雪妍压下心底的晦暗,深吸一口气,温婉地开口。

    永康侯夫人看了卢雪妍一眼,也压了压怒气,拍拍她的手,温和慈爱地道,“你刚进京没几日,还没融入京中小姐们的圈子,她们对你不热唠是因为跟你不熟悉,过了年,京中的聚会多了,你多出府走动走动,慢慢地熟悉起来这京城的人物,也就好了。”

    卢雪妍笑着点点头,“我知道,夫人不必为了我不快了,雪妍得夫人看重,已经十分满足了。以后我留在京中的时候还长,慢慢再与京中的小姐们相处。”

    永康侯夫人见卢雪妍通情达理,更是满意,欣慰地点点头。

    “以后我跟你玩,金燕郡主她们也看不上我,我每逢热脸跑过去,都贴她们不冷不热的屁股。我又不是低贱的庶女,凭什么要做她们的尾巴?她们自恃身份,我也不差,我也是谢氏的小姐,你来京城正好,以后我们在一起,你还不了解的事情,只管问我,我都知道。”谢茵对卢雪妍道。

    卢雪妍对她和气地一笑,亲近几分,“多谢妹妹,以后我们一处玩。”

    谢茵点点头,也露出笑意。

    “这两个孩子,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一见如故了。”谢氏大房的敏夫人也抛开云雾,笑了起来。今日见了谢芳华,她算是确信她是真的得了大病,就那副病秧子的弱样子,不是她咒她,她怕是有那个好命也没那个福气能活到秦铮三年后娶她。更何况谢墨含身子骨也弱,忠勇侯也老了,将来的爵位指不定落在他们长房头上,因为她儿子都是有才华的主。

    谢芳华自然不必去理会她和秦怜走后永康侯夫人和谢氏长房敏夫人作何想法,更不必去理会范阳卢氏的卢雪妍,她的战场不再这些女人们身上,自然不屑于去浪费心思和精力。

    秦怜更不必去理会那些女人,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无论是皇宫,还是英亲王府,还是宗室皇亲以及这京城勋贵府邸里的女人们对她是何态度想法,她根本就不需要。

    一路上再没遇到什么人,几人来到了一处宫殿前。

    殿门外留守着宫廷禁卫军和各府官员家眷的随侍。

    侍书等在门口,见谢芳华来到,连忙上前,对她和秦怜见礼,之后道,“小姐,皇上和老侯爷以及众位大臣们还没到,如今殿里面只有铮二公子等人。”

    谢芳华点点头,对侍书询问,“哥哥呢?在里面吗?”

    侍书摇摇头,低声道,“世子在陪着燕小侯爷,宫宴怕是不参加了。吩咐我在这里等着照应您和老侯爷。”

    谢芳华蹙了蹙眉,虽然她对燕亭没任何想法,也不觉得燕亭九年前见那一面就对她中下了情根,深得不可自拔,但是燕亭总归是因她才如此,她吩咐道,“你去哥哥身边吧!我这里有侍画和侍墨,用不到你。”

    侍书有些犹豫,“可是世子吩咐……”

    “听我的!”谢芳华打断他的话,眉目微凝,“顺便带去一句话,就说……”

    “来了宫宴站在门口做什么?怎么不进来?”秦铮忽然从殿内走出来,打断了谢芳华的话。

    谢芳华话语顿住,看向秦铮,见他一身锦缎轻袍,似乎已经喝了些酒,容色微醺,从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面走出来,宛如一株挺拔的芝兰青竹,她眸光闪了闪,移开视线,没说话。

    秦铮“嗯?”了一声,在谢芳华面前停住脚步,歪着头看着她。

    秦怜立即松开了挽着谢芳华的手,将谢芳华的身子往前一推,“她完好的交给你了,我可半点儿没欺负她,这回你放心了?”

    谢芳华没防备秦怜如此,身子不受控制地倒向秦铮。

    秦铮伸出手臂顺势抱住她,拥在身前,看到她一瞬间懊恼的脸,满意地笑了,对秦怜道,“你敢欺负她试试!”

    秦怜跺了一下脚,恶狠狠地道,“好哥哥,我不敢欺负我的好嫂子,可是你不知道吧?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今天欺负了好几个人,以后你娶了这尊瘟神回去,等着被欺负吧!”

    “是吗?我不喜欢软柿子,这样正好。”秦铮揽住谢芳华,挑了挑眉。

    谢芳华伸手推他,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抱上隐了?

    “行了,借你占会儿便宜得了,你当真以为如今真娶了人家了吗?”秦怜伸手,就着谢芳华的推却将她从秦铮怀里拽了出来,挽着她往殿内走。

    谢芳华扫见四周看过来的视线,还有身后跟上来的人,脸面终于绷不住地染上了红晕。

    秦铮却是脸皮厚,勾唇笑了笑,不置可否,扫了侍书一眼,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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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上墙者:18185807353,lv2,童生[2015—01—31]“对铮二爷越来越感兴趣了,想知道他的秘密,另外每次看到铮二爷和芳华对上就忍不住心跳加快。大爱芳华、大爱秦铮么么哒!ps:学校终于放假了,心情超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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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定情

    侍书觉得秦铮对他看过来的那一眼颇具深意,让他突然感觉心底冒凉气。

    他站在原地仔细地想了半天,恍然想起小姐本来要让他传一句话给燕小侯爷的,但是铮二公子突然出现打断了小姐的话,那么,意思是什么话也不准传了?他不由得唏嘘,这看管得未免太紧了,真是半丝风丝不外露。

    谢氏六房的明夫人和谢伊、金燕郡主和李如碧本来就跟在谢芳华和秦怜身后不远处,自然将大殿门口的情景目睹了个十分,均是第一次见到秦铮那般神色,心中齐齐惊异不已。

    尤其是李如碧,她倾慕秦铮,又因为李沐清和秦铮交好的关系,也常见秦铮,自然从来不会错过他半丝的消息和注意,从来秦铮给人的感觉是张扬狂傲,性情莫测,就算是笑的时候,也是给人狂妄冷傲的感觉,可是今日她才亲眼所见他也能那样满满溢出眼帘的笑意。

    如此的让人心悸,又如此灼伤人的眼。

    李如碧停住脚步,心口似乎被一击重锤打中,只觉得那疼痛蔓延周身。

    她自诩家世清流,右相府保持中立,她才貌双全,知礼守仪,南秦京城的大家闺秀里,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宫里皇帝有意将她许给秦铮,让右相府结缘英亲王府这门亲事,她无论家世门第还是个人品行均是适合秦铮的人,可他偏偏看不上她,选了谢芳华。

    偏偏谢芳华还是这样的女子。

    刚刚那一瞬间,连她都觉得他们很般配,所有人都是局外人,不止是她。

    “我看二表哥见到谢芳华这副模样,你怕是没机会了。”金燕偏过头看了李如碧一眼,压低声音。她和李如碧这些年暗中互相较劲,却又惺惺相惜,她喜欢秦钰,她喜欢秦铮,到头来一个关山迢递远在漠北,一个近在眼前却另外要求娶她人,她对李如碧此时的难言感情也是深有同感。

    李如碧垂下头,闭了闭眼睛,低声道,“我该怎么办。”

    金燕心里骤然被揪起,想起了自己喜欢的人,若是有朝一日,看着他娶别人,她又该怎么办?一时间感觉连喘息似乎都困难了。

    “数日前,皇上将我父亲叫进宫里,过问我的婚事儿,回府之后,我听我娘提起,心中是何等欢喜。几日前,他去右相府送年礼,我父亲试探他的想法,他却是几句就给躲避搪塞了过去,他走后,我父亲就对我娘说,这门亲事儿怕是成不了,铮二公子没看上咱们家如碧。我那时候听了觉得肝胆俱裂,可是即便那时候心痛,也不及今日。”李如碧低声道。

    金燕动了动嘴角,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

    “我哥哥那日送他回英亲王府,回来后,摸着我的头让我死心吧!秦铮看上的人是忠勇侯府的谢芳华,不是我。我受不了地质问哥哥,凭什么是她?她从来不出府门,连京中的哪条街哪条巷,哪个府邸的门,哪家的人情世故怕是都不懂,笼中之鸟,他秦铮那样的人,怎么会看上谢芳华?我自诩家世门第人品样貌不比她差啊。”李如碧眼圈终于泛起了红意。

    金燕看着她,何曾见过骄傲的李如碧如今日这般泪盈盈还流不出泪的模样?不由难受。

    “可是哥哥告诉我,秦铮就是看上谢芳华了。连永康侯府的燕亭与他交好多年,哪怕他喜欢谢芳华,在他面前,也要靠边站。”李如碧哽咽地道,“他说,秦铮什么都能让,唯独女人,他是一定不会让的。喜欢谁,想要谁,一定会想方设法得到。”

    “为什么?”金燕惊了一下,原来永康侯府的燕小侯爷喜欢谢芳华,因此才闹了一年多死活不同意范阳卢氏卢雪妍的婚事儿,怪不得早先遇见永康侯夫人她如此针对谢芳华。

    “什么为什么?”李如碧用娟帕擦了擦眼睛,轻声问。

    “据我所知,二表哥看重的人或者东西什么时候让过别人?别说是女人,什么他会让?”金燕道,“你哥哥了解他更多,应该知道他不止女人,别的都不让才是,为何这样说?”

    “你还是不了解秦铮,我哥哥比我们了解。”李如碧摇摇头,“我当时也是这样问,我哥哥说小时候养成的性情,环境和他经历的事情有关。女人是自己的,其它的都是身外物。他想夺某样东西,只是有趣,夺不到,也不会使出十分力气再去夺,但女人不一样。”

    金燕还是不太能了解,见李如碧情绪不太稳定,拍拍她的肩膀,“看开一些吧!二表哥可不是哪个女人能掌握在手的人,谢芳华你我今日都见了,虽然外表弱成了那个样子,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换成你,怕是做不到她的做派和模样。”

    李如碧抿着唇不说话。

    “若是不能看开,你就想办法夺到你手中,反正他们只是刚刚圣旨赐婚,距离大婚还三年呢。”金燕低声道,“别看秦怜刚才用那番话来赌谢氏的敏夫人和谢茵的嘴,但是事实的确是三年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尤其谢芳华又是那么个带病的身子,你未必没机会。”

    李如碧攥了攥手帕,脸色有些白,“我父亲和哥哥一定不会同意我再去夺的。”

    金燕想起右相一直保持中立,李沐清聪慧清流,有这样的父亲,有这样的哥哥,自然不会允许李如碧做出夺夫之事,免得贻笑大方,她只能叹息一声,“那你就这么算了?”

    “我也不知道。”李如碧摇摇头。

    金燕看着她,觉得她若是今日坚持下来宫宴,怕是明日就会病倒,心病最是害人。

    “若是能将他从我心里剔除,也就好了。”李如碧喃喃地看着眼前不远处的金殿,听到后面走来许多人的脚步声,她稳了稳心神,对金燕道,“走吧,我们进去。”

    金燕点点头,她也觉得若是能将某个人从心里剔除就好了,也不必受相思折磨之苦了。

    二人相携着走进了宫殿。

    侍书一直没离开,虽然金燕和李如碧说话声音极低,距离他也远,但是根据口型,他也猜测了个大概,不由暗想铮二公子可真是个祸害,这京中怕是没有几个女子不倾慕他的吧?他想着小姐若是真嫁给他,以后不知有多少女人需要她去对付,摇摇头,离开了宫殿门口,按照谢芳华的吩咐前去找谢墨含。

    永康侯夫人、谢氏长房敏夫人、卢雪妍、谢茵等人来到,自然不知道就在她们到来的前一刻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感觉门口守卫的宫廷禁卫军神色都与往常大不相同,有些怪异,但也探究不出什么,陆续地进了宫殿内。

    宫殿内富丽堂皇,桌椅茶点、果盘、酒水都早已经准备好。

    一桌桌的席面都有规制,每个府邸的席面前都挂了牌子,按照顺序和规矩入座即可。

    谢芳华和秦怜进来的时候,里面只有以李沐清、八皇子等人为首的一众年轻公子,女眷们还没有来,她们算是第一波女眷。

    她和秦怜乍一进殿门,一众年轻公子的视线顿时向二人聚来。

    这些人或多或少地都见过秦怜,却是第一次目睹谢芳华的容色。

    李沐清看着谢芳华的眉目,眸光凝了凝,不过一瞬,便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八皇子似乎在说着话,见到谢芳华,话语卡主,张着嘴,瞪着眼睛看着她。

    王芜、郑译、程铭、宋方等人对于谢芳华苍白无血色的孱弱模样都有些惊异,但是对于她姿态娴静,目光沉静,步履轻缓,火狐披风披在身上又觉得有着惊艳之感。她身上融合了两种复杂的气息,让人惊而不骇,很难移开视线。

    大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秦铮跟在谢芳华、秦怜身后走进大殿,目光扫了一圈,对谢芳华伸手一指,“忠勇侯府的席面在那里,你坐过去吧!”

    谢芳华对于投注她身上的目光不以为意,目光也看到了忠勇侯府的牌子,正是在英亲王府的席面旁边,她收敛眸光,点点头,向那处走去。

    “小八,你的嘴巴合上!没见过美人吗?小心哥哥帮你把嘴巴封上。”秦怜叱了八皇子秦倾一句,挽着谢芳华走向忠勇侯府的席面。

    秦倾呆了呆,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看了秦铮一眼,见他对他扫过来一眼,顿时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道,“我还是孩子,铮哥哥,你就算护着女人,也没必要对我也防着吧?”

    秦铮轻哼一声,没理会他。

    秦倾扁扁嘴,对身边的人挥挥手,“都别看了,忠勇侯府的小姐,咱们可看不起。”

    王芜、郑译笑了笑,收回视线。

    程铭、宋方也齐齐收回视线,对看一眼,眼中闪过同一种情绪,他们和燕亭走得近,自然也知道燕亭心里藏着的人是谢芳华,如今谢芳华被赐婚给秦铮,燕亭至今不知道躲去了哪里没见着人,他们觉得以后兄弟们的关系怕是要有变化了。

    谢芳华在忠勇侯府的席面下坐了下来,秦怜挨着谢芳华也坐了下来。

    “你回去自己的席面。”秦铮跟过来,对秦怜道。

    “我不!”秦怜摇头。

    “你若是还想在皇宫得皇叔的好脸色,不受为难,今日就赶紧规矩地回去自己的位置做好。我的事情与你不相干。”秦铮低叱了一声。

    秦怜面色一皱,不满地嘟起嘴。

    秦铮对秦怜挑了挑眉。

    秦怜泄气,她哥哥大闹灵雀台逼婚,已经让皇叔记恨了,她今日这般立马靠近谢芳华跑来忠勇侯府的席面,稍后皇叔看到,虽然向来疼她,但怕是也会觉得碍眼,更会觉得多年她在宫里被养成了个白眼狼,也许还真会当着满朝文武家眷的面训斥她不懂规矩,那样皇后娘娘和她娘都会被落下脸面。她明晓事理,想透之后,磨磨蹭蹭地站起身,离开了忠勇侯府的席面。

    秦铮在秦怜离开后,一屁股坐在了谢芳华的身边。

    秦怜扭头看到,顿时气结,“不让我坐,你怎么坐在了这里?”

    秦铮理所当然地冷哼,“你又不是我。”

    秦怜一噎,气闷地瞪了他一眼,去了上首皇后座位后的席面。

    “你也不准坐在这里。”谢芳华偏头看向秦铮,对他皱了皱眉,语气虚弱,但是绝对。

    “放心,等有人来陪着你了,我就离开。”秦铮将一盘葡萄推在谢芳华面前。

    谢芳华瞅见谢氏六房的明夫人和谢伊进了宫殿,对他道,“陪我的人来了。”

    秦铮扬了扬眉,向殿门口进来的人看了一眼,伸手剥了个葡萄放在她唇边。

    谢芳华偏开头。

    秦铮举着手,也不收回去。

    “嫂子,快吃吧!否则我们眼睛都该长针眼了。”秦怜忽然来了一句。

    “秦铮哥哥,你这副样子,一会儿就算有好酒好菜上来,我们怕是也吃不下去了。”秦倾也喊了一声。

    “秦铮兄,你……哎……宠女人也不能这样宠啊……”程铭也插口。

    “不错,我们可都看着呢,我们还都没说亲,没媳妇儿呢,你这样让我们这些人情何以堪?”宋方也一副看不下去的样子。

    秦铮伸手拿了一串葡萄,对着秦怜、秦倾、程铭、宋方等人分别甩了过去。

    他手法奇异,动作极快,一串葡萄被他五根手指分开,转眼间便奔着那些人各自的席面而去。一人一颗,很快就到了几人眼前。

    秦怜只学了皮毛的防身之术,自然挡不住秦铮的突击,葡萄吧嗒地打在她嘴上,她顿时一疼,惊呼了一声,葡萄掉在了桌案上。

    秦倾自小学文学武,但年岁还是太小,不是秦铮的对手,躲了一下没躲开,葡萄打在了他脸颊上,也掉在了桌案上。

    程铭、宋方自然也不是秦铮对手,但是也没那么没用,接个葡萄还是绰绰有余,将葡萄接在了手里,也堵住了他们的话。

    还有一颗葡萄到了李沐清面前,李沐清笑了笑,张嘴接住,转眼便吃了。

    秦铮扔完了一串葡萄之后,不看众人,对谢芳华道,“你若是不吃,一会儿就没了。”

    谢芳华伸手去拿,秦铮躲开了手,示意喂她,她顿时气恼,转过头瞪着他。

    秦铮看着她,笑容可掬,“只是圣旨还不够,我得需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并且记住,你是我秦铮定下的女人,谁也不准来抢。吃了它!”

    谢芳华心里暗骂了一声,张口将他手指夹着的葡萄吃进了嘴里。

    秦铮满意地撤回手,用手帕擦擦手,站起身,回了英亲王府的席面。

    秦怜看着秦铮拽得没边的样子就翻眼皮,伸手拿起打了她的嘴掉在桌案上的葡萄连皮也没剥就放在嘴里吃了。

    秦倾见谢芳华当真吃了秦铮剥的葡萄,不由得唏嘘了一声,也将那颗掉在桌案上的葡萄拿起来吃了,同样皮也没剥。

    程铭、宋方对看一眼,以二人对秦铮的了解,这个家伙果然什么事情都做得出,这种事情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他做得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自觉不如。也将手中葡萄纷纷吃了。

    王芜、郑译没得到葡萄,暗暗想着,忠勇侯府的小姐被众人如此看着,被秦铮如此做派地瞩目,她依然神色娴静,眉目沉静,颜色不改,就凭着这种特别,也怪不得被秦铮看上。果然是非同一般的。不知道这葡萄甜不甜,二人自己拿起自己桌案上的葡萄剥来吃了一颗。

    谢氏六房的明夫人带着谢伊进了大殿,正看到了这一幕,一时间顿在了门口。

    京城关于铮二公子的传言有很多,对其评价也是五花八门,有的人觉得秦铮跋扈张狂,不好相处,有的人觉得秦铮性情诡异,心性难测,说翻脸就翻脸,让人敬而远之,有的人却觉得铮二公子虽然跋扈,但是却不会谁都欺负,有的人觉得铮二公子极好说话,心情好的时候,满面春风,路遇不公平之事,被他撞上,他二话不说就出手帮了人,且不必对他感恩。

    除了他月前收的婢女听音,却是从未传出他对哪个女子在意。

    今日,看他亲手给谢芳华剥葡萄,不让人震惊都难。自古,男人的手,男人的身份,尤其是尊贵的男人的手和身份,很多事情是不会去做的,更别说给女人做。

    “娘,铮二公子离开了芳华姐姐身边,我们过去吧!”谢伊低声道。

    谢氏六房的明夫人点点头,抬步走向忠勇侯府身后的谢氏席面。

    “芳华姐姐!”谢伊笑盈盈地对谢芳华一礼,喊了一声。

    谢芳华笑笑,温声道,“今日哥哥不参加宫宴了,你和六婶母就坐我身边吧!”

    “好!”谢伊立即坐在了谢芳华身边。

    谢氏六房的明夫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也坐了下来。

    秦铮看过来一眼,须臾,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倚在软垫上,翘着腿,闭目养神。

    李沐清忽然伸手捏了一颗葡萄对着秦铮打了过去。

    秦铮不睁眼睛,张开嘴,将葡萄给吞了。

    秦倾被刺激到了,大声宣示,“我要努力学武功,将来都超过你们。”

    “我们等着!”李沐清擦了擦手,对秦倾笑了笑。

    秦倾哼了一声,身子趴在桌案边沿上,有气无力地道,“我想四哥了,这还是第一年他不参加宫宴,这样的年节,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怎么过,谁陪着他过,会不会想我们。”

    “怕是不会想,漠北的武卫将军定然会好好招待四皇子的,他去了那里,不见得如你想象的一般受苦。”李沐清悠然地道。

    “咦?对了,他在武卫将军的军营里,武卫将军不是子归兄的舅舅吗?”秦倾眼睛顿时亮了,向谢芳华看来,立即改了早先的脸色和口气,喊道,“芳华姐姐,你最近有没有收到漠北武卫将军的来信?可有提到我四哥?”

    “没有!”秦铮忽然冷声回答他。

    秦倾瞪眼,“秦铮哥哥,你又不是芳华姐姐,你怎么知道武卫将军没给她来信?”

    秦铮动了动眉梢,不屑地道,“忠勇侯府的事情我就是知道,有哪里来的信函能瞒得住我?”

    秦倾一噎,似乎没了话,却盯着谢芳华,想她回答。

    谢芳华看了秦倾眼巴巴的神色一眼,摇摇头,虚弱地温声道,“大雪封山,从漠北的王银离开后,忠勇侯府不曾再收到漠北的来信。”

    秦倾顿时失望地收回视线。

    “那个王银被人半路劫走了,还是从秦铮兄的手里被劫走的,如今找到了吗?”李沐清眼神向谢芳华扫过来,忽然问。

    谢芳华神色不动,不答话。

    “右相是百官之首,兵部的事情要先经他过目,你身为右相府的公子,这等事情难道不知?如今你在问谁?”秦铮将李沐清的话反驳了回去,“从我手中被劫走的人,你以为还能活着回来?怕是早成一堆尸骨了。”

    李沐清笑笑,“父亲是右相,我又不是,兵部的事情,怎么好打听?”

    秦铮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永康侯夫人、谢氏长房夫人、卢雪妍、谢茵等人这时进了内殿。

    李沐清也不再说话。

    永康侯府席面前的位置空无一人,永康侯夫人进来后将大殿内众人扫视了一圈,没见到燕亭,她想起秦铮和谢芳华今日被赐婚,他的儿子喜欢谢芳华,一直闹着想娶,如今是娶不成了。可别想不开,她就这么一个儿子,立即问向李沐清,“李公子,你可知道我家燕亭哪里去了?”

    李沐清摇摇头,彬彬有礼,“回伯母,我进宫后就不曾见过燕亭兄,故不知。”

    永康侯夫人又看向程铭、宋方,“程公子、宋公子,你们可曾见到燕亭?”

    程铭、宋方齐齐摇头,规矩地道,“回伯母,我们进宫的时候,听说燕亭兄已经进宫了,但是至今也不曾见到他。”

    “八皇子、王公子、郑公子,你们谁见到他了?”永康侯夫人又看向秦倾、王芜、郑译三人,顺带眸光扫过其他在座的公子。

    “不曾见到。”三人摇摇头。

    永康侯夫人心里一紧,她不想去问秦铮,就算她一直不同意自己儿子喜欢谢芳华,但是也不想别人谁娶了谢芳华,而且还是在这等日子口弄得满城风雨,但是燕亭是她唯一的儿子,此时宫宴快要开始了,还没见到他,心里担心不已,只能拉下颜面,看向闭目养神从她进来不曾看过来一眼的秦铮,“铮二公子,你可曾见到燕亭?”

    秦铮闭着眼睛不睁开,回答她,“见过。”

    永康侯夫人一喜,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秦铮面前,看着他,“你在哪里见到他的?他如今在哪里?”

    “在灵雀台!”秦铮慢悠悠地道,“我进入灵雀台的时候,他也在,九年前我们两个因为抢酒大打了一架,他见了血,惹了血光之灾,应验在了我未婚妻身上,我未婚妻一直瞒着这个事情,今日不小心说破,被忠勇侯知道了,忠勇侯要找永康侯府讨要个说法,抓住燕亭不放,我正巧进去,救了他。”

    永康侯夫人一直待在御花园,早先是和谢氏长房的敏夫人吐了一肚子的不快,后来卢雪妍来了,她拉着卢雪妍说话,中途听闻了谢芳华被赐婚给了秦铮,震惊不已,在她的想法里,谢芳华是个嫁不出去的女人,别说她不会让他儿子娶,做大梦秦铮也不会娶她。可是不想却和秦铮有了赐婚,她一直没见到永康侯,灵雀台的事情除了皇后、英亲王妃、大长公主外,秦铮大闹逼婚的消息被皇上身边的吴权用强制手腕给封锁了,别人都没摸到内情,永康侯夫人自然也是不知道了。如今被秦铮这般说出来,她才知道牵扯了她儿子燕亭,顿时对秦铮的不满烟消云散,急声道,“后来呢?这么说他还在灵雀台?”

    秦铮摇摇头,“他如今在没在灵雀台我就不知道了。我抱着我未婚妻离开去皇后宫里的时候,他还在灵雀台。”

    永康侯夫人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在灵雀台,有永康侯在,就不会出事。

    “娘,我哥哥不在灵雀台!”燕岚和卢雪莹进了大殿,听见英亲王妃和秦铮的话,立即道。

    永康侯夫人心里一紧,回头看向燕岚,“岚儿,你哥哥在哪里?你知道?”

    燕岚摇摇头,看了秦铮一眼,见他没看他,她咬了咬唇,低声道,“我和卢雪莹在灵雀台外看见我哥哥在铮二公子和谢芳华离开后就出了灵雀台,我喊他,他没理我,不知道去了哪里。”

    永康侯夫人脸色一白,“就他自己吗?他身边的随从呢?”

    燕岚摇摇头,“不是他自己,我看到谢世子后来跟着他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还有谢世子?”永康侯夫人声音拔高,四下看了一眼,果然见谢墨含不在大殿内。

    “娘,您放心吧,谢世子和我哥哥交好,有他在,我哥哥不会有事儿。”燕岚安慰永康侯夫人。

    永康侯夫人心中担心不已,没有谁比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一年里,连她都觉得他若是不娶谢芳华,怕是就不是她的儿子了。可是她怎么能让他娶谢芳华?他看了秦铮一眼,见秦铮又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她,她看向谢芳华,见谢芳华压根就没对她看来一眼,听人提到燕亭,她睫毛都不眨一下,她心中又气又怒,她被这个女人跟儿子折腾了一年,可是她如没事儿人一般,怎么能叫她不怒。她猛地转过身,来到了谢芳华面前。

    “燕伯母,您走路轻些,别惊扰了我的未婚妻,她体格虚弱,不禁人吓。”秦铮忽然睁开眼睛,一双眸子有些凉意地看着永康侯夫人。

    永康侯夫人身子一僵,心里咯噔一声,谢芳华不止是谢芳华自己,她还是忠勇侯府的小姐,如今还是英亲王府秦铮的未婚妻。她的恼火被秦铮清凉的话语瞬间浇灭,若是当着大殿内这么多人的面她对谢芳华找茬被秦铮落下脸面的话,那么她以后就不用在南秦京城的贵妇圈子里混了。想到此,她温声道,“铮二公子放心,我只是过来问问芳华小姐,可曾见过谢世子和我儿子燕亭。”

    “这个你不用问她,我就能回答你了。”秦怜也看不过去永康侯夫人胡搅蛮缠不讲理将帐算在谢芳华身上,看着她道,“我见过出了灵雀台之后的谢世子和燕小侯爷。”

    永康侯夫人一惊,连忙放弃谢芳华,走向燕岚,早先被她说了一通的气闷情绪消失殆尽,立即问,“怜郡主,你在哪里见到过他们?”

    “在一座废弃的宫殿里,我本来是为了找我哥哥,却听到哭声,循声去了那座宫殿,见到燕小侯爷在那里哭。”燕岚看着她道。

    永康侯夫人面色攸地一变,有些恼怒,“他哭什么?”

    燕岚无辜地看着她,“据说是因为进宫前吃坏了东西,肚子疼,受不住了,怕被人瞧见,就躲起来哭了。我想帮他喊太医,他不用。说一会儿和谢世子出宫去找自己家里的大夫开一剂药就会好,宫宴就不参加了。”

    永康侯夫人心念电转,知道这是燕岚故意瞒下了燕亭哭的原因,心中五味陈杂,缓和了面色,松了一口气道,“他从小就有肚子疼的毛病,既然是肚子疼,那倒是无大碍。”

    “燕伯母,既然小侯爷无大碍了,您去席位上坐吧!”卢雪妍走过来,温婉地道。

    永康侯夫人看了卢雪妍一眼,点点头,走向永康侯府的席面。

    卢雪妍回身看向卢雪莹,对她浅浅一礼,“堂姐!”

    卢雪莹上下打量了卢雪妍一眼,点点头,没与她多话,走向左相府的席位。

    卢雪妍跟在卢雪莹身后也走向左相代表的范阳卢氏的席面。

    燕岚走到谢芳华席面前,将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并没有说话。

    “燕岚姐姐,你是不是没见过芳华姐姐,所以对她好奇?”谢伊也是聪明的,自小跟随明夫人各府走动,见识也是广泛,有些京城各府邸里的风声也都有耳闻,此时见燕岚站在谢芳华席面前盯着她看,谢芳华任凭她看,神色淡淡,她抬起笑脸,对燕岚笑问。

    燕岚抿了抿唇,吐出一个字,“是。”

    “漠北的武卫将军寻到了一位神医,芳华姐姐的病得到神医开了个方子,如今日渐大好了,以后说不准芳华姐姐也可以跟着我们参加聚会玩乐了呢。”谢伊开心地道,“燕岚姐姐,你最会玩了,到时候可要多关照芳华姐姐,不准欺负她。”

    燕岚神色一顿,眸光扫了秦铮一眼,见他没理会这边,她袖子里的手攥了攥,意味不明地道,“是吗?那感情好了。我希望她真能出来多次参加聚会,这个京城以后也会更热闹。”

    “芳华姐姐,你以后会多出来吗?”谢伊问向谢芳华,有些期待。

    谢芳华笑了笑,伸手拿出怀里的帕子,捂着嘴咳嗽了一声,虚弱地道,“若是我身体允许,自然会出来走动,就怕……”顿了顿,又咳嗽了一声,有些揪心之感,“就怕这副身子骨不争气,白费了大家的好意。”

    谢伊脸色立即露出担心,“芳华姐姐,你要喝水吗?是不是难受?”

    谢芳华点点头,“是有些难受。”

    “宫宴一般需要两个时辰,你坚持得住吗?”谢伊紧张地看着她。

    “能坚持多久算多久吧!”谢芳华虚弱地道。

    谢伊伸手扶住她,“芳华姐姐,你身体不好,稍后要是忍不住,不要强撑着,你禀明皇上,皇上一定会让你提前离开的。”

    谢芳华点点头,将帕子攥在手里,对站在她面前复杂地看着她的燕岚道,“燕小郡主,我身体不适,不能与你叙话,你多见谅。”

    燕岚本来想说些什么,见到谢芳华如此体虚气若苍白无血色的模样,只能住了口,点点头,离开了谢芳华面前回了永康侯府的席位。

    谢芳华眸光动了动,将帕子往怀里揣去。

    秦铮这时候忽然从一旁伸过手来,一下子躲过了她手中的帕子,看了一眼,皱眉道,“这帕子是你绣的?”

    谢芳华动作一顿,看向他,没说话。

    秦铮打量着手中的帕子,一株海棠,下面一个“芳华”的小篆,他看了片刻,径自揣进了怀里,“你还没给我定情信物,就拿这个抵了吧!”

    谢芳华顿时有些恼怒,他也没给她定情信物啊。

    秦铮随手又甩过来一块自己的帕子给她,“这个给你,作为交换。”

    谢芳华不想接,她手里已经有够多他的帕子了。她就不明白了,他怎么这么喜欢给人帕子,英亲王妃一个月得缝制多少帕子才够他用?不对,她作为他的贴身婢女听音,也给他缝过不少帕子,这一块就是她给他缝制的帕子,她看着自己缝制的帕子,一时不知道该对他作何表情。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外面传来一声小太监尖着嗓子的高喊。

    “拿着!”秦铮命令谢芳华。

    谢芳华伸手接过帕子,拿着就拿着,还能烫了她的手?

    秦铮笑了笑,撤回手,随着众人一起跪地恭迎皇帝。

    谢芳华将帕子慢慢地揣进怀里,还没摆正姿势,便被身边的谢伊拉着跪在了地上。

    皇权如天,任何人都要在皇权面前俯首。

    谢芳华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无声地笑了笑,她八年前第一次进入无名山的时候,由三位宗师领着一一跪拜了南秦皇室的先皇牌位,那时候她就在想,早晚有一日,让他们随着无名山埋葬。

    皇帝协同皇后缓步迈进了金殿,身后跟着有品级的妃嫔。英亲王、忠勇侯、左右相、监察御史、翰林大学士等一众朝臣尾随进入。

    谱一进来,谢芳华就觉得皇帝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眯了眯眼睛,感觉到了一丝隐忍的杀机,心神顿时一醒。到底是秦铮大闹灵雀台逼婚娶她这件事情让隐忍了多年的天子有了隐忍不住的趋势。

    看来,今日在宫宴上,恐怕只要她在,皇帝应该不会轻易放过她。

    但是今日,她还适合让皇帝扳回一局吗?

    她今日受的关注已经够多,她不能再让皇帝在她身上做文章了。是好是坏是个未知数。

    她不能允许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情出现,今日已经出了秦铮这一出。她可不希望皇帝再扭转时局来一出,对她绝对没有好处。

    她必须立刻离开宫宴!

    想到此,当机立断,她狠狠地攥了攥手心,心口处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都免礼!”皇帝坐在上首,笑着对众人摆摆手。

    众人叩谢起身,坐回原位。

    谢氏六房明夫人和谢伊一左一右将谢芳华扶起,短短一跪一拜,谢芳华额头溢出一层细密的汗,汗水在她苍白的脸上拧成了水珠,转眼间,便顺着额头大颗地滚下。

    谢氏六房夫人看着谢芳华一惊。

    谢伊虽然教养良好,但毕竟年纪小阅历浅,见到谢芳华这样,忍不住脱口惊呼出声。

    寂静的大殿中,因了这一声惊呼,众人都向忠勇侯府的席面看过来。

    皇帝本来移开了目光,此时又立即看了过来。

    皇后和众人的目光也向谢芳华看来。

    谢芳华的模样呈现在众人的面前,似乎下一瞬她就要昏倒。

    秦铮皱了皱眉,身子倾了倾,刚要出手去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坐了回去。

    皇帝眸光动了动,盯着谢芳华看了一眼,缓缓开口,“芳华丫头,你身体是否不适?”

    谢芳华虚弱地点点头,喘息困难地道,“皇上不必理会我,我能……坚持……”

    “你都这副样子了?还能坚持什么?”忠勇侯勃然大怒,又紧张急迫地向上首躬身,“皇上,华这丫头这副样子是在勉强支撑,她身体刚有起色,今日进宫半日了,该是早就受不住了。老臣给她请个旨,送她回府,免得因她而影响了大家宫宴的心情。”

    皇帝看了忠勇侯一眼,又看向谢芳华,眸光深邃,莫测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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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情深

    谢芳华咬着唇瓣,额头的汗珠不停地滚下,她眉峰拧紧,显然极其难受,却是一声也不吭,任何人见了,都跟着她揪起心。

    “皇上,让这孩子回去吧!老侯爷说得对,她进宫也折腾半日了。如今她这般模样,定是难受,还如此忍着,实在是让人看着心疼。”英亲王妃见皇上不开口放人,顿时站起身。

    皇帝闻言看向英亲王妃。

    “皇上,你刚下旨赐了婚,我刚有了准儿媳妇儿,可不想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就出了事儿。”英亲王妃迎上皇帝的眼神,不避不退,有些坚决。

    “皇上,老臣的儿子和媳妇儿早亡,孙子身子骨不好,这个丫头可是老臣多年来用好药将命吊到现在,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臣也没法去九泉之下见他父母啊。”忠勇侯红了眼眶。

    “皇叔,侄子可是赐婚的圣旨刚拿到手里,还没攥热乎呢!她若是死了,侄子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势必要追随她去九泉了。”秦铮忽然插进话来。

    “你敢!你若是死了,还让不让娘活了?”英亲王妃顿时大怒。

    “您从小就教导儿子,一诺千金,儿子今日不小心已经许了诺出去,总不能收回来吧?”秦铮无奈地看着英亲王妃,“娘,她若是死了,儿子只能跟着她去,您还有我爹和妹妹。”

    “混账!你爹有侧妃小妾一大堆,你妹妹有皇后娘娘,她们都不怎么需要我。你……”英亲王妃气怒道,“你若是死,我也不活了!”

    “胡说!都在说什么荤话?忠勇侯府的小丫头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儿吗?只不过就是病症发作了而已。”英亲王坐不住了,他了解皇上今日憋闷的心情,灵雀台没拿住秦铮和谢芳华,定然是想在宫宴找回场子,就算治不了秦铮,他也会对谢芳华出手难为。本来他不想开口,可是见他的王妃和儿子都说一块儿死了,顿时恼怒。

    皇帝将英亲王一家转眼就闹开了锅,脸色沉了沉。

    大殿上的群臣和家眷都屏息,大气不出。靠近皇权中心的人们都有几分敏锐,知道皇上不想放谢芳华,但是谢芳华这副样子的确是真真实实的病症发作了,任人看了都替她揪着。

    一时间,大殿内气氛凝固。

    “皇上,依臣妾看,今日芳华丫头也进宫了,我们也都见过她了。接下来的宴席无非是互相熟络熟络,看看各府小姐们的才艺,欣赏一番舞女们的舞技,热闹一番。她在忠勇侯府想必素来清静惯了,加之身子不好,多年未出府门,一番操劳下,受不住了。就让人送她回去用药休息吧!”皇后在静寂中缓缓开口,“如今她吃了漠北神医的药已经有了起色,想来以后出来走动的机会多得是。改日她身体好些了,再进宫来游玩,也是一样。”

    “不错!皇弟,这丫头以后可是我的准儿媳妇儿了,也是咱们皇家的人了。您想见她,以后日子长着呢!不在这一日半日。”英亲王妃也缓和了口气。

    “瞧瞧你们一个个的,都是通情达理,似乎就朕不通情达理一般?这华丫头是谢英兄的骨肉,与朕的公主没甚区别。朕多年不得见她,今日给她赐了婚,想多看看她热闹热闹,讨一杯她敬的喜酒罢了。”皇帝收敛起情绪,终于开口,摆摆手,对身后吩咐,“吴权,你亲自带着人,送芳华丫头回忠勇侯府!”

    “是皇上!”吴权立即走向谢芳华。

    “皇叔,何必劳烦吴公公,我送她回府就成。反正宫宴对于侄儿来说也没什么意思。”秦铮站起身。

    “你给朕规矩地坐下!”皇帝板起脸,威严地道,“今日朕给你们赐了婚,华丫头身体不适,朕喝不到她敬的喜酒也就罢了。朕宠你这么多年,难道还喝不上你一口喜酒?你若是敢给朕离开,朕现在就收回赐婚的圣旨。”

    “不送就不送!”秦铮闻言顿时笑了,规矩地又坐下,懒洋洋地对吴权道,“吴公公,你可要照顾好爷的未婚妻,安全给她送回忠勇侯府,若是少一根汗毛,爷扒了你的皮!”

    吴权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当着皇上的面对他这个皇上身边的内廷大总管威胁扒皮,举南秦上下,也就秦铮能做得出来,他顿时苦着脸对他作了个揖,“铮二公子,您就放心吧!老奴一定把人安全送回去。出不了岔子。”

    秦铮满意地“嗯”了一声,对他摆摆手。

    吴权走到谢芳华面前,小心翼翼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忠勇侯暗暗吐了一口气,对谢芳华嘱咐,“小心些,让侍书去寻你哥哥照顾你。”

    “爷爷放心!”谢芳华虚弱地点点头,看向侍画、侍墨,是以扶她离开。

    侍画、侍墨立即搀扶着她向大殿外走去。

    谢芳华慢慢地走着,感觉无数目光聚在她身上,她越发地虚弱,几乎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侍画、侍墨二人的身上。

    吴权不敢怠慢,亦步亦趋地跟着三人出了大殿。

    秦铮一直目送谢芳华身影消失,才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似乎随着谢芳华离去,还没开始的宫宴更让他觉得半分味道没有了,整个人如被抽光了精气神,一副神色不振的模样。

    皇帝脸色有些青地看了秦铮一眼,吩咐开宴。

    侍从们立即端着珍馐美味鱼贯而出,逐一摆在各桌的席面前。

    不多时,歌舞登上了殿堂,缓缓的丝竹声声驱散了早先因谢芳华离开的些许郁气。

    谢伊悄声对谢氏六房的明夫人道,“娘,芳华姐姐不会有事儿吧?”

    谢氏六房的明夫人向上首面色不愉的皇帝看了一眼,又向坐在他们这一排首位的忠勇侯看了一眼,又偏头看了一眼一旁英亲王府无精打采的秦铮,捏了捏谢伊的手指头,“别说话。”

    “娘,我担心芳华姐姐。”谢伊担忧地道,“她刚刚看起来好吓人。”

    “她不会有事儿。”谢氏六房的明夫人摇摇头。

    谢伊还是有些不放心,每次参加宫宴,她都对宫里分外有兴趣,好玩的东西太多,见识的人也多,让她与各府邸的女儿们一样,跟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鸟,欢喜不已,可是今日因为谢芳华,感受到了她勉强支撑的难受,心里总觉得往日很期待很美好的宫宴全然没了滋味。

    谢氏六房的明夫人暗暗叹了口气,她这些年,一直暗中观察京中的局势,也不像一般高门大院府邸的夫人一般将女儿圈养着,时常带着女儿出府见世面,费了很多心力,但是还是觉得女儿太实心眼太天真善良了。早先谢芳华虽然虚弱苍白,却是好模好样地坐在她们身边,面对铮二公子的时候,那一双眸子喜怒波动明显,不像是坚持不下来宫宴的人儿,可是随着皇上出现,仅仅是一跪一拜,再看她,模样似乎难以支撑,揪心得骇人。不是她多疑,而是有一种感觉,谢芳华是有意趁宫宴没开始就发病,避开皇上。可是她的模样太过真实,几乎无人去怀疑作假的成分,让她也不敢更深地去猜测证实是否如此。总之,今日一见,忠勇侯府的芳华小姐绝对不是个简单的,无论她是真有病,还是有什么原因,都不能去探究。

    谢伊自然不了解她娘心里的一番心思,没了谢芳华在身旁,她有些闷闷不乐。

    “呦,我说伊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没见过你对我这么关心过?感情还是你和忠勇侯府最亲近,我们这一支子得靠边站。”谢茵不满谢伊的模样,出言讽刺。

    谢伊抬头看了谢茵一眼,又垂下头,没说话。

    “怎么?你是真觉得你也是忠勇侯府的小姐吗?可别笑死人了。你虽然和忠勇侯府近一些,也不过是知近的旁支而已。一样是旁支,你再怎么巴结谢芳华,也成不了忠勇侯府的小姐。”谢茵见她不理会,气血上涌,尖酸刻薄地道。

    谢氏六房明夫人顿时恼怒,向谢茵看了过去。

    谢伊猛地抬起头,抿了抿唇,一双纯澈的眸子染上怒火,却压低声音道,“茵姐姐,无论是嫡支,还是旁支,我们都姓谢。谢氏有古训,凡是冠以谢姓,便终此一生都姓谢。外人的眼里,我们是一家,一家人写不出两个谢来。你这样讥讽嘲笑挖苦我,自己就好受吗?还这么大声,不怕人看了笑话?就算我不是忠勇侯府的小姐,我也姓谢。只要姓谢一日,我就因这个姓氏而骄傲。你若是心地不纯,看不起头上的姓氏,不友爱姐妹,你就不配姓谢。”

    谢茵一噎。

    “说得好!”忠勇侯在前面回过头,看了谢伊一眼,和蔼地问,“你是六房的伊姐儿吧?难得小小年纪,有这份胸怀和承担。不错!”

    谢伊脸一红,向她娘看了一眼,明夫人本来恼怒的面上露出笑意,她低声道,“老侯爷夸奖了,自小父母就教导我,不可妄自菲薄,不可忘记自己头上的姓,我们是诗礼传家,所有的一切,都是谢氏历代先祖留给我们的骄傲,我们该担负起肩上的责任,对得起自己的姓氏。”

    忠勇侯点点头,满眼赞赏,感慨地看着谢伊,似乎看到了多年前一个小小的身子笔直地站在他面前,对他坚定地说,“爷爷,我要去无名山。”

    那时候,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的,一个女孩子家,何况还那么小,无名山是什么地方?那是地狱,皇室隐卫向来不曾收容培养女隐卫,若是被人发现,那么她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她却坚决地义无反顾地不顾他阻拦地混去了无名山。

    一去八年。

    曾经多少次,他都以为自己的孙女回不来了,肩负着谢氏和忠勇侯府的家族重担埋在了无名山上不知道哪个地方,也许尸骨无存。但是三年后,收到了她的来信,一切安好,那一瞬间他老泪纵横。

    为了这一代忠勇侯府出现了这么一个孙女而骄傲!

    也感谢谢氏先祖保佑,没让那个孩子魂魄陨落伤亡!

    今日,他又看到了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虽然她如今的年龄比多年前那个小身影的年龄大,已经是个豆蔻少女,但她的身上依然有着纯真和清澈,没被世俗的某些东西污浊,保持着一颗对于自己的姓氏和家族荣辱看重的责任心。虽然还只是一株嫩芽,未曾领会到世事艰辛,但让他看到了下一代潜在的生命力,难能可贵。

    “好,很好。”忠勇侯收回思绪,感慨万千,对明夫人道,“你将孩子教养得很好,无论是忠勇侯府,还是谢氏旁支,都姓谢。以后让这孩子多去忠勇侯府走动,华丫头身子骨爽利的时候,也能有人陪着说说话。”

    明夫人连忙点头,“只要老侯爷不觉得叨扰,侄媳妇儿就会让伊姐儿常去。”

    忠勇侯点点头,转回了身子,看也没看谢氏长房的敏夫人和谢茵一眼,连一句苛责的话都不曾说。

    谢氏长房的敏夫人脸色有些发白,攥着娟帕的手第一次出满了汗。

    谢茵又羞又愧又是不服气,待忠勇侯转过身后,对谢伊狠狠地挖了一眼,但是到底再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谢伊往日都觉得忠勇侯是谢氏这一族人的神邸,高高地被人仰望,所有谢氏族人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她以为老侯爷是那种威严的老者,今日第一次觉得老侯爷是如此的可亲慈爱。心中有着小小的激动,伸手拽住明夫人的袖子,低声道,“娘,老侯爷夸我了呢。”

    明夫人对她笑笑,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我家的伊姐儿长大了,像你的爷爷和父亲。他们以自己的姓氏和家族荣耀而觉得骄傲。可惜都身子骨弱,不能帮助家族分担责任,一直觉得愧对谢氏先祖,希望你不论什么时候,哪怕以后嫁人,去了夫家,也不要忘记自己姓谢。”

    谢伊脸庞染上红晕,“娘,我嫁人还早呢!芳华姐姐要三年后才能大婚,我总不会比她早了,还要好几年呢。”话落,不好意思地道,“您放心吧!我不会忘记我姓谢的。”

    明夫人撤回手,点点头,将一盘她爱吃的菜挪到了她面前。

    谢伊对于谢芳华离席的闷闷不乐因了忠勇侯的夸奖散去,欢喜地拿起筷子。

    秦铮忽然向这边看过来一眼,端起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谢芳华自然不知道在她离开宫宴后还有这么一出事儿,她由侍画、侍墨扶着出了宫宴的宫殿。一路来到宫门。

    吴权亮出自己的内廷大总管的腰牌,守门的宫廷禁卫军立即打开宫门放人。

    宫门口,谢芳华回身对吴权虚弱疲惫地道,“吴公公,您回去侍候皇上吧!我有这两个婢女送我回府就成。”

    吴权摇摇头,“芳华小姐,皇上有令,铮二公子也有命令,老奴得把您安全送回忠勇侯府。否则路上出了丝毫差错,就算皇上饶了我,铮二公子也饶不了我啊。”

    谢芳华也就是客气一下,见他坚决,想起秦铮对他的威胁,笑了笑,上了轿子。

    轿夫待她坐稳,稳稳地抬着离开宫门向忠勇侯府走去。

    侍画、侍墨走着跟在轿子旁。

    吴权自己独自承了一抬轿子,跟在谢芳华轿子之后,另外点了百人的护卫队护送着前往忠勇侯府。

    午时,京中的大街上没有什么人,有些安静。

    一路很是太平,皇宫距离忠勇侯府不远,不多时,便来到了忠勇侯府。

    两台轿子停下,侍画、侍墨扶着谢芳华下了轿子,吴权也下了轿子,不等她开口,吴权便对她道,“芳华小姐,老奴得将您送去自己的院子,方才好回去交差。”

    谢芳华点点头,由侍画、侍墨扶着迈进了府门。

    吴权跟在他身后。

    因为过年,忠勇侯府被打扫得干净无尘,每一道门墙两边都贴了对联,凡是有门窗的地方,都贴了红绿的福字剪纸,其它的假山石雕盆景都有吉祥物装饰,阳光照耀下,府内亭台楼阁,画楼湖畔,雅致华美,不但分毫不次于皇宫的精致,甚至比皇宫的精致看起来还要典雅和华贵。

    吴权暗暗叹息,忠勇侯府即便没有不臣之心,就这一份超越天子的华贵,也是扎眼。

    据他在宫廷内虚度大半生,接触皇权最近的人来看,曾经南秦的江山有一半是依靠谢氏扶持才走到今日,每一代忠勇侯府都有杰出的人才,扶持着南秦江山的同时,也让忠勇侯府屹立不倒。如今南秦的江山已经壮大到一定的强盛,没有外面的蟒蛇来患,自然就看到了内里的猛虎了。谢氏和忠勇侯府成了没有外忧的江山下的那只必除的猛虎。

    府内分外安静,没有丝毫吵闹。

    下人们今日也放假休息,有一部分人回家过年,一部分没家的人聚在一起过年。

    来到海棠苑门口,谢芳华停住脚步,虚弱不堪地道,“公公留步吧!”

    吴权虽然是个太监,但也不能进小姐的内院闺阁,止住脚步,和气地道,“芳华小姐仔细调养身子,铮二公子钟灵毓秀,南秦皇室宗室各府邸里挑不出这样的一个人物来。虽然皇上不满意你们的婚事儿,但事在人为,你若是能自个儿将养好身子,铮二公子便能护住你,将来娶你过门。老奴看着铮二公子长大,错不了。”

    谢芳华一怔,没想到吴权对他说起这样的话,似乎没有因为自己是皇帝大总管而对她试探或者谨慎言语,她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说完后准备告辞,她立即道,“多谢公公辛苦相送。侍画,我的小库房收着一个千年前的烟嘴,你去拿来,送给公公吧!”

    吴权脚步一顿,看了谢芳华一眼,“芳华小姐不必客气,老奴昔日得你父亲救过一命。送你回来是皇上的命令,对你说些体己话也是念着恩人的情分。”

    谢芳华笑笑,虚弱地道,“公公别推辞了,收下吧!侍墨,你扶我回房。”

    侍墨点点头,扶着谢芳华向房中走去。

    “吴公公,既然我家小姐要给您,您就在这里等片刻,奴婢去取来。”侍画对吴权一礼,向小库房走去。

    吴权本想再推辞,见谢芳华虚弱地不想再因此费神,便也作罢,等在了门口。

    不多时,侍画取来一个十分精致的锦盒,递给吴权,吴权接过,看了一眼,面色露出激动的情绪,谢芳华手里拿出来的这个千年前的烟嘴,自然比皇后今日赏给他的那个好数倍,流传千年,已然不是价值能够衡量的。他对侍画道,“老奴谢谢芳华小姐了。”

    侍画规矩地微笑,“奴婢送您出府。”

    吴权点点头,将锦盒揣进了怀里,离开了海棠苑。他一颗心全部拴在了得到的千年烟嘴上,没有听到海棠苑后院传来隐约带着醉意的熟悉的哭音。

    谢芳华进了房间,侍墨立即关上了房门。

    谢芳华解了披风,缓缓地坐在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清水,从怀中拿出一颗药放进了嘴里。

    “小姐,您怎么样?”侍墨走过来担心地看着她,如今没人了,她额头还有细密的汗。

    谢芳华吞下去药丸,摇摇头,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对她道,“在宫宴上,我催动了内力,又强行的发作了药效,没事儿,我如今服了解药,休息片刻便好了。”

    “小姐,以后您能别进宫就别进宫了,这样总是吃药,体内积压药物太多,我担心您的身子受不住。”侍墨走到谢芳华身后,给她轻轻捏捏肩,低声道。

    谢芳华点点头,通过今日秦铮逼婚一事,皇上对忠勇侯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从目光里就能透露出不悦和伪善。有些事情,必须要做了,并且刻不容缓,她不能让皇帝先于她出手。那么即便没有了无名山的背椅,但是南秦国力强盛,兵马百万,忠勇侯府哪怕再繁华势大,她学艺再多,一旦处于被动,也是不敌皇上的铁血手腕和皇权压制。

    所以,此次宫宴过去,她短时间内自然不能再进宫,她从来不敢小看九五之尊的皇帝。

    “小姐,海棠亭里似乎有人在哭,奴婢去看看?”侍墨见谢芳华额头不再出汗,向窗外看了一眼,轻声询问。

    “应该是哥哥和燕亭。”谢芳华揉揉额头,“你去看看吧!问问哥哥有什么需要?”

    侍墨点点头,出了房门。

    不多时,侍画从外面回来,进了房间,见谢芳华闭目养神,气色不再苍白虚弱,有淡淡的莹润,她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小姐,您睡了吗?”

    谢芳华摇摇头,“没有。”

    侍画轻声道,“奴婢将吴公公送走了。”

    谢芳华点点头。

    “吴公公离开时又说了一句话,他说,忠勇侯府嫁出去的姑奶奶在北齐病了。老侯爷想必是不知道,当初老侯爷的这个女儿是代替大长公主嫁去北齐的,一生无儿无女,北齐王虽然敬重她,但后宫里女人太多,北齐王的敬重也不过是杯水温暖。她的病榻前怕是也没个尽孝的人。”侍画学着吴权的语气,叹息连连。

    谢芳华猛地睁开眼睛,看向侍画,“他可说了姑姑什么时候病的?”

    侍画摇摇头,“不曾说。”

    谢芳华眸光泛起寒意,“若不是病得严重,小病小灾的话,消息怎么会传回南秦?怎么会传到了皇上的耳中?”话落,她忽然抓起桌案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冷笑地道,“一个病重之人,又怎么会联合家人通敌卖国帮助北齐南下夺疆土。南秦的皇室可真是将消息瞒得紧,谢氏自诩势大如虎,威胁江山,夹着尾巴做人,可是到头来,却被骗了!明明皇帝要封锁消息的话,自家姑奶奶病重的消息都传不到忠勇侯府的耳朵里。还有什么理由不出手?”

    侍画一惊,虽然与谢芳华接触时间仅仅一日,但是自小就由世子与她们说一些关于自家小姐的事情,小小年纪,就能在无名山立足,且毁了无名山,这份坚韧,她们对她不止钦佩,还有敬服,以为小姐是个柔韧意志坚定但凡有事情便是打掉牙和血吞的人,不轻易恼怒,此时却是亲眼所见,原来小姐不是那样,她也与常人一样,有笑有怒,分外真实。

    茶杯碎裂数瓣,散开在地上铺着的金贵的毛毯上。

    谢芳华重新闭上眼睛,脸色的怒意瞬间褪去,一脸平静。

    侍画看着她更是惊异不已,能转眼间便将怒火控制住,她自诩被世子训练多年也不能。她弯下腰,蹲下身,将茶盏的碎片轻轻捡起来,放入木桶里,又将地毯上的水渍擦干净。

    屋中一片静寂。

    不多时,侍墨从后院走回来,推开门进了屋,屋中沉闷的气氛令她敏感地一跳,看向收拾屋子的侍画。

    侍画对她摇摇头。

    侍墨走到谢芳华身边,轻声道,“小姐,海棠亭里待着的真是世子和燕小侯爷。燕小侯爷没有喝醉,见奴婢过去,大约是猜到您回来了,说想要见见您。”

    谢芳华沉声道,“没什么好见的。”

    侍墨见谢芳华脸色不太好,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世子说,若您身子不是太难受能支撑的话,让您去见见他。”

    谢芳华睁开眼睛,看着侍墨,微微疑惑,“哥哥真是这样吩咐?让我去见见他?”

    “世子是这样说的。”侍墨点点头。

    谢芳华蹙眉,静静揣测片刻,站起身,“既然哥哥吩咐,那我就去见见他吧!他喜欢我,虽然与我无关,但是也因我而起。没有个了断,他这一生便过不去一个坎,我不讨厌燕亭,所以,他没必要因我而废。”

    侍画、侍墨觉得小姐说得对,赞同地陪着她出了房门。

    走出门口,侍画立即道,“小姐,您等一下,奴婢给您去拿披风,您披上。”

    谢芳华脚步顿住,想着数日前感冒了多天,这副身子是该好好调养了,点点头。

    侍画转回屋子,捧了谢芳华早先解下的披风,拿出来给她披在了身上。

    谢芳华缓步走进后院。

    海棠亭满庭花开,没有落梅居里面每一株红梅白梅的铮铮傲骨,却也有着冬日里顶着严寒开放的娇嫩柔软和别养骄傲。

    正中央一处海棠树下,一座小亭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谢墨含,一个是燕亭。

    亭中生了暖炉,暖炉上放了一个瓷器的酒壶,酒壶的壶嘴上冒着蒸蒸热气,淡淡的酒香飘散在院落里,与海棠的香气融合在一起,令进来的人心神欲醉。

    谢芳华在远处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亭中,谢墨含和燕亭坐在桌案前,桌上摆了几个小菜,两壶酒,两个白玉杯,酒杯和酒壶都是玉做的,甚是剔透,她目力极好,阳光下,甚至能看到酒杯和酒壶里面的酒水。寻常人家别说拿出这样的酒壶酒杯喝酒,就是有这么一件物事儿,也够一家人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忠勇侯府的财富和奢华是积累了几百年谢氏无数代嫡系子息艰难支撑的心血。

    所以,怎么能拱手让人一朝消亡磨灭一切功劳流传史册的只剩下通敌卖国的罪责?

    “妹妹来了?”谢墨含向这边看来,对她招了招手,温和地道,“过来。”

    燕亭本来低垂着头,一只手搭在腿上,一只手把着桌案,不知道在想什么,此时听见谢墨含的话语,猛地抬起头,向谢芳华看来,眸光就那样定住不动。

    谢芳华没有立即走过去,隔着距离看着燕亭,也任他看着她。

    她对于燕亭,久远的记忆,也无非是九年前他捂着流血的伤口找她帮助遮掩,后来她冷冷地警告了他一番之后,赶他出了海棠苑。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九年,她再未与他见面,如何就让他心中记住了她,并且闹着要娶她,是如何有这样的感情的?她一直不明白。

    今日,遥远的距离里,他凝定的目光,她看着,连她自己都怀疑,若这样的目光不是深情,不是情深,不是积累的深刻的印迹,那么还有什么样的目光是?

    可惜,她不是藏在深闺不知愁滋味的闺阁小姐,为谁的情深感动。

    可惜,她离开京城在无名山待了八年早已经丢却了为谁情丝波动的资格。

    更可惜,哪怕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也提不起半丝关于情的痕迹和伤感。

    她向来觉得无名山上的活僵尸是最骇人的,这一刻,她恍然觉得,自己也许都不如无名山上的活僵尸。丢却了女儿最宝贵的情丝柔肠,却完好地活着,且有血有肉有灵魂。

    谢芳华收回视线,垂下头,看了一眼地面,午时的阳光,她的影子和她的人重叠,她自嘲地笑了笑,缓步走向那座小亭子。

    燕亭的目光一直随着她的脚步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尺寸不移。

    谢芳华来到近前,对谢墨含喊了一声,“哥哥!”

    谢墨含看了一眼燕亭,叹了一口气,温声道,“燕亭兄,我妹妹如今和秦铮兄有了婚约,我身为哥哥,将她给你叫出来,算是不合礼数。你有什么话,长话短说吧。”

    燕亭攸地收回视线,垂下头,身子轻轻颤栗。

    谢芳华缓缓坐在谢墨含身边的矮凳上,看着燕亭,淡淡道,“燕小侯爷,人这一生,不止是为情爱而活着。对于你我来说,你应该知道,永远是不可能的。”

    燕亭身子一僵,不说话。

    谢芳华对谢墨含道,“哥哥,给我也倒一杯酒吧!”

    谢墨含犹豫了一下,见她脸色清凉,点点头,取过一旁干净的杯子,给她倒了一杯酒。

    酒从火炉上拿下来,倒入杯中,丝丝冷风中,杯中酒冒着淡淡温热的酒气。

    谢芳华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小酌着,就如喝水一般。

    燕亭终于抬起头,眼中有着明显的血丝,看着谢芳华捧着杯子静静地坐着,他盯着她看了片刻,沙哑地问,“为什么?”

    谢芳华眉梢动了动,看着他。

    燕亭声音加重,“为什么我们永远不可能?”

    谢芳华握着酒杯笑了笑,“因为你是永康侯府的小侯爷,我是忠勇侯府的谢芳华。”

    燕亭顿时激动起来,盯着她,紧紧地,声音凌寒,“为什么秦铮就可以?为什么你们就可能?他是英亲王府的嫡子,将来爵位也要靠他继承?家世门第,比我永康侯府还要好。为什么他就行?”

    谢芳华握着杯子的手缓缓松开,放在了桌案上,眉眼清淡,容色清凉,“我和秦铮也未必可能。”

    燕亭一怔。

    谢芳华有些孤冷地看着眼前的海棠道,“今日不过是圣旨赐婚,若得大婚,也要三年。三年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也许,秦铮改变了心意,不想娶我了。也许,三年内,忠勇侯府和我就不存在了。那么,婚事儿自然也就没有了。”

    燕亭直觉地反驳,“不可能!”

    谢芳华看着他,浅浅一笑,如寻常好友叙话一般反问,“为何不可能?是秦铮不可能改变心意不娶我?还是忠勇侯府和我不可能不存在?”

    “都不可能!”燕亭沙哑地道。

    谢芳华伸手将一旁垂落的一株海棠枝桠拽住,转眼便折了一段在手里,须臾,她将一串串海棠花扯掉,不多时,海棠花瓣铺在她面前厚厚的一层,她手中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树枝,她拿着没有花的树枝对燕亭问,“好看吗?”

    燕亭忽然说不出话来。

    “花在枝上,看着繁花似锦,才惹人喜爱倾慕。若是,花不在枝上了,零落成泥碾作尘,融为了土,你可还觉得它美,可还去倾慕土?我若不是谢芳华,不是忠勇侯府的小姐,不是这钟鸣鼎食之家里的一朵长在枝桠上的繁花,你可还认识我,倾慕我?想娶我?”谢芳华晃动着光秃秃地枝桠,微微挑眉。

    燕亭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终是没开口。

    谢芳华不看他,径自道,“燕亭,你我相遇,也不过是九年前那一个时光剪影。你用了九年,记住了我,我却若不是再见到你,不是别人提起你的名字,我都想不起有你这样的一个人。你对我深情,可觉得值得?”

    燕亭看着她,眸光缩了缩。

    “九年的光阴里,你已经不值,若是用一生来折磨自己,闹得家无宁日,更是不值。”谢芳华平静地放下光秃秃的枝桠,捏起一把海棠,放入火炉上温热的酒壶里,酒水融了海棠,顿时飘出海棠般的酒香,她缓慢地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不过是这枝上花,酒中花,不想被零落成泥,不想被酒侵蚀融化,总要做些什么。”

    燕亭身子猛地一震,心口钝钝地痛了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刻对她的感情,就如今日在灵雀台上,她面无表情地开口对他算起了九年前的账,说不想再见到他时的凉薄神色,让他觉得,世间还有这样的颜色,苍白得他一颗灼热的心都烫不化。

    谢芳华饮干杯中的酒,对谢墨含道,“哥哥,再给我倒一杯。”

    谢墨含蹙眉,“你身子不好,别喝了吧。”

    “我敬燕小侯爷一杯,就不喝了。”谢芳华道。

    谢墨含看向燕亭,见他握着心口,脸色呈现一种奇异的苍白,他拿过酒壶,又给谢芳华倒了一杯酒,之后,又给燕亭倒了一杯酒。

    “你来尝尝,煮了海棠的酒,是不是味道不一样。”谢芳华端起酒杯,对燕亭道。

    燕亭看着她,不动面前的酒杯。

    谢芳华笑了笑,晃动着白玉杯中的酒,阳光照耀下,酒水融了海棠花,有淡淡的粉色,她轻声道,“也许,有朝一日,你会想明白,你喜欢的人,并不是我,而是被时间给开了一场玩笑,不知不觉地便记住了我,所以,觉得情深了。”

    燕亭抿起嘴角,不说话。

    “今日在皇宫,我见到你娘了,她挽着范阳卢氏里面最出色的女儿卢雪妍。”谢芳华语气平静,“我与永康侯夫人的见面并不愉快,但若是我也心中有你,也许,我会争上一争。但是很可惜,我心中没你。一个人与一个家族抗衡,也需要手中有东西,才能让家族不支配你的想法。燕小侯爷,我今日与你说这些,不是笑话你,也不是可怜你,只是想说,人这一生,心中装着的,不止有情爱,还可以有别的。朗朗乾坤,昭昭盛世。可做的事情太多,情爱不过是生命的点滴。”

    燕亭忽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谢芳华也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两个空酒杯同时被放在了桌子上,滴酒未剩。

    燕亭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

    谢墨含腾地站起身,急声问,“燕亭兄,你要去哪里?”

    燕亭脚步顿住,静静站了片刻,不回头,声音暗哑地道,“谢芳华,我记住你的话了!我也不怪秦铮,我与家里闹了一年,他都不曾出手干涉,已经是对得起我。今日他出手,也算是帮我做了个了断。你说得对,人这一生,不止靠情爱活着。可以做些别的。今日我没出息,不代表它日我依然没出息。”

    谢芳华转过身,看着燕亭的背影,冷风里,阳光下,他背影笔直如松竹。从回京后见到他不下数次,第一次让她感觉到了他骨子里的挺拔。

    “子归兄,我今日出城,去漠北戍边的军营,你不必送我了。”燕亭丢下一句话,快步出了海棠亭,转眼间,门扉处便消失了他的身影。

    谢墨含挪步想要追去,走了一步,又堪堪顿住,看着他离开。

    谢芳华静静地坐着,看着门扉处消失的身影,这一瞬间,她有一种惆怅。漠北,她待了八年。风雪严寒,冷风狂沙,那里的人,都被磨练了一份筋皮铁骨,是雄鹰,是鸷鸟,注定会从那里翱翔。当然,也可能此去不回。

    燕亭,他这是弃家而出,选择了一条不受家族掌控的路。

    谢墨含站了许久,缓缓坐下身,叹息道,“走了也好。”

    谢芳华收回视线,静静地坐着,不说话。

    “京中勋贵世家子弟太多,但是能玩在一处的人却是不多。燕亭自小和秦铮玩在一处,骨子里未必没有隽狂和骄傲。只是秦铮有一个宠他至极的德慈太后,宠他随意任性胡闹的娘,燕亭没有,他有的只是祖母和娘的事事掌控和安排,不能自主。也许不因为你,他为了摆脱控制,早晚也会离家远走。”谢墨含看了谢芳华一眼,语气带着微微宽慰。

    谢芳华轻轻抿起唇,过了片刻,淡如云烟地笑了笑,她对燕亭不过是几次见面,了解得不多。除了刚刚他的话和他离开的背影给了她些许感慨外,再升不起别的。既然这是注定的结果,她自然不会为此庸人自扰。

    谢墨含有些怜惜心疼地看着谢芳华,温声道,“回房去吧!这里凉,你大病初愈,刚好两日,别再这里待着了,仔细染了寒气。”

    谢芳华摇摇头,“有火炉,不冷。”

    谢墨含见她没回房的打算,弯身往火炉里添了些炭火,火炉着旺了些,亭子内霎时又温暖许多。他坐正身子,用娟怕擦了手,抛开燕亭,低声道,“妹妹,你和秦铮……”见谢芳华看向他,他顿了顿,皱眉道,“如今你被他……又得皇上赐了婚……你有什么想法?”

    谢芳华见谢墨含吞吞吐吐,在她的记忆里,哥哥温柔、平和、心思细腻、性情温淡、如风月一般的人,难得见他吞吐郁郁的神色,自从她回京来,哥哥一颗温和平淡的心怕是日日受她的事情煎熬劳神,到也让他少了些敏感心思和对他自己的身体病症的负担,也不见得是坏事儿。不由笑了,“不过就是赐婚而已,能有什么想法?”

    谢墨含一怔,眉头更是拧紧,不满地训斥,“你是女儿家,这等婚姻大事儿怎么能不在意?圣旨赐婚,而且和你赐婚的人是秦铮,你怎么能没有想法?”

    谢芳华叹了一口气,“哥哥,你让我该有什么想法?”

    谢墨含一噎,看了她半响,有些泄气,揉揉额头,“我这些日子总觉得秦铮不对劲,今日才知道,原来他是真的冲你来的,弄了半天,就是要娶你。你离开八年,我和爷爷认为将你隐藏得天衣无缝,连宫里都没透半丝探究,你说他到底是怎么得知你是……”

    “世子!”外面传来侍书的声音。

    谢墨含话语顿住,看向外面,平和了语气询问,“何事?”

    侍书从门口探出头,向海棠亭看了一眼,目光略过谢芳华,缩了缩脖子,没了下文。

    谢墨含看着他的作态,不由皱眉,“到底是什么事情?妹妹又不是外人,你过来说。”

    侍书挠挠脑袋,立即走过来,站在谢墨含面前,低声道,“漠北戍边的舅老爷来了书信。”话落,见谢墨含眼睛一亮,谢芳华神色一动,他看了二人一眼,慢腾腾地拿出书信,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说道,“舅老爷说这封信是交给您的,不让小姐看见。”

    谢芳华挑了挑眉,伸手去拿信封。

    侍书不敢躲,无辜地看向谢墨含。

    谢墨含对他摆摆手,有些好奇地看着被谢芳华要在手里的信,疑惑地道,“舅舅为何说不让你看到这封信?你先拿来,给我先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谢芳华将信封拿在手里,前后左右随意地扫了一遍,信封上写着“墨含亲启,不准让华儿看到。”的字样,笔迹的确是她舅舅的字迹,她不以为然,不给谢墨含,自己伸手撕开了信封。

    谢墨含只能撤回手,等着她先看完信。

    谢芳华从里面抽出两张信纸,将内容快速地看了一遍,当看到末尾处一段话,眼睛眯起,脸色瞬间奇异地变幻了一下,握着信纸的手一时有些僵硬。

    谢墨含打量谢芳华的脸色,更是好奇,对她伸出手,“看完了吗?给我!”

    谢芳华抬起头,看了谢墨含一眼,将信纸递给了他。

    ------题外话------

    昨天亲爱的们的所有留言我都仔细地一一地看过了。因烂七八糟的背后言论影响到大家的心情,我很抱歉。

    感谢一直相信陪伴、鼓励、支持、守护、关爱、为我付出的西家所有最亲爱的美人们,我归来不是为了不喜欢我的人,而是为了喜欢我的人。你们是我最美好的幸福!

    京门风格转换,本身就是一件冒险。因各种争议,我在坚持和选择的路上煎熬。但因为有你们,我义无反顾。路还很远,也许不会太辉煌,但至少,这里承载着我的努力和你们的欢喜。永不言悔!

    今日的上墙空白下来,给所有的你们!

    今日我多更一点儿,放心,我没有受到影响,大家以后安心看书。我能承受得住多少辉煌,便能承受得起平淡!么么哒!

第六十六章 傲骨

    谢墨含拿过信纸,同谢芳华一样,快速地看了一遍,当看到末尾处,神色瞬间顿住,一双眸子睁大,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须臾,他放下信纸,看向谢芳华,脸色异常奇怪。

    侍书站在一旁想,漠北的舅老爷一定在信里面说了了不得的大事儿,而且还是关于小姐的,否则,不至于嘱咐不让小姐看到,世子和小姐也不至于看完信后是这般的神色。

    谢芳华沉默地看着谢墨含,暗暗想着这天下之大,可真是无奇不有,无怪不有。

    武卫将军来信的末尾写着的这样的话:

    “四皇子向我问询华丫头婚事儿,意在求娶。你们父母早亡,我身为娘舅,此事理该过问。但是老侯爷健在,你身为长兄,我不能越过老侯爷和你这个兄长为其做主应承。遂来信问询你们,四皇子求娶华丫头,此事看是否能应承下来。四皇子才华横溢,为人谦逊,性情坚韧,遭此被贬黜大难,终日也不见颓废困苦,很快就适应了漠北生活。凤凰落难,早晚要回转龙庭,它日,回京的话,一朝冲天高坐那个位置也未可知。若是华丫头许给他,那么忠勇侯府未来至少数十年安稳不在话下。我觉得华丫头应该是倾慕四皇子,老侯爷和你若是觉得可行,也别阻拦,尽快给我回个话儿,我也好答复四皇子。”

    谢墨含拿着信纸,沉默片刻,苦笑道,“妹妹,你何时又让秦钰给惦记上了?你可知道?”

    谢芳华想起月前她让言宸嘱咐舅舅关照礼遇秦钰,又让他单独联系秦钰,除了这个事情,她再没做别的,从小到大,这些年也未与秦钰有过任何来往,怎么就能让他惦记上了?而且还要求娶她……她竟不知了。

    “你是否做过什么?”谢墨含盯着谢芳华的神色,不错过她神情的每一个变化。

    谢芳华对上谢墨含探究的眼睛,只能将月前吩咐言宸的事情与他说了。

    谢墨含一愣,“你在无名山这些年……收服了不少人暗中建立了的暗卫组织?”

    谢芳华点点头,“哥哥,这又有什么奇怪?都说一拳难敌四手。我这八年来怎么能没有作为?我总要做些什么,来保证我们家不被人欺负。”

    谢墨含稳了稳心神,有些沉暗地道,“皇上忌讳的不止是忠勇侯府,还有整个谢氏一族。如今没有外忧,他身为天子,自然担心卧榻之侧。你将所有谢氏族人的所有产业和有关联的产业都打探清楚,这是对的。我们头大尾大,但总有些族人不懂分辨政局,为我们招惹祸害,的确要先出手摸清谢氏所有根系,再酌量先从内部动手整合。”

    谢芳华点点头。

    谢墨含话音一转,有些头疼地道,“但是你怎么会想着去联合秦钰?还让以你的名义嘱咐舅舅务必宽待礼遇秦钰。你这样,岂不是让舅舅误会你是否心仪他?”

    谢芳华一怔,二十日前,大雪漫天,言宸找去英亲王府想救她,她那时候也是因为英亲王妃的话语,刚堪破皇帝的心思,对付的是整个谢氏,所以,没细细思量这一茬,便让言宸给漠北传去了话,难道真的让舅舅误解了她?

    谢墨含揉着额头,无奈地道,“妹妹,你可能不了解秦钰这个人,他和秦铮是两个性情,性格看起来迥异,外人不了解他,都觉得四皇子甚是好相处。但实则她与秦铮是一样的心思深沉,机锋谋略,各种手段,难缠莫测。被他盯住,不是好事儿。和他联合,就是与虎谋皮。你可知道?”

    谢芳华皱了皱眉,上一世她深守闺阁,不知朝政风云,这一世她离开京中八年,无名山里,她倾尽了全部的精力活着,后来毁了无名山,她才彻底走出了那个地狱般的笼子,对京中的人物自然知之不多,就算知道,短时间内,也了解不了那么深。

    “你一定是不知道,他和秦铮……哎,都是不能招惹的人。”谢墨含道。

    谢芳华静默片刻,看了一眼谢墨含手中的信纸,淡淡道,“不能惹如今也惹了。”

    谢墨含无言以对,按理说,妹妹离开京中八年,一直都相安无事。她刚回京,这才几日,不止惹了秦铮,如今还惹了秦钰。一个秦铮已经够让人头疼,若是再加个秦钰……

    “你写信告诉舅舅,就说除夕之日,皇上给我和秦铮赐婚了。”谢芳华思索片刻道。

    谢墨含点点头,“信自然是要这么回的,你已经赐婚给了秦铮,自然不能再许给别人了。”话落,他不确定地道,“只是不知道秦钰看到信或者得到京中你和秦铮赐婚的消息会如何态度,就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谢芳华扬眉。

    谢墨含将信纸收起,对她道,“秦铮和秦钰从小斗到大,皇室里和宗室里,这两个人不对付是公开的秘密。曾经法佛寺普云大师给他们算了一卦,据说两人将来要应验情劫,争夺一人。如今……”他顿了顿,动了动嘴角,笑比哭还难看,“我就怕应验到了你的身上。”

    谢芳华嗤笑一声,“哥哥,爷爷不喜拜佛,更不喜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也不喜我们相信它。你如今怎么倒是信了?你真当你的妹妹有多好呢?你争我夺?不至于。”

    谢墨含本来心中有些郁气,闻言不由笑了,“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家有女初长成,你争我夺地求娶有什么奇怪?在我看来,我妹妹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因为你是我哥哥,亲哥哥,自然心里向着自家的妹妹,尽说夸耀的好话。”谢芳华也笑了,她不久前服了解药,气色恢复几分红润,阳光下,分外明媚娴静,“八年无名山,早已经磨没了我很多东西。婚姻之事,我不期待,更是无谓。不嫁最好,若是逼不得已,嫁了也没什么,嫁给谁,也是一样。”

    谢墨含闻言不赞同,眉峰竖起,刚要反驳训斥,但看到谢芳华平静的神态,想起她在无名山待了八年,有些东西已经在地狱般的环境里养成,不是一朝一夕能开解的,便住了口。她的妹妹为忠勇侯府和谢氏付出太多,可是又有几人知道她孱弱瘦弱柔弱的肩膀从几岁起就开始扛起了家主兴衰荣辱的重担?他一时间沉默下来。

    谢芳华静静地坐着,看着满亭海棠,眸光清淡幽远。

    “如今你和秦铮赐了婚,秦钰那边你让人已经联合了他,以后该如何处理?你可有想法?”谢墨含沉默片刻,理智地询问。

    谢芳华从海棠树上收回视线,看着谢墨含,忽然道,“今日,皇上身边的内廷大总管吴权送我回来,临走时说了一个消息。”

    谢墨含不知她话题为何突然转移到了皇上身边的内廷大总管身上,疑惑地问,“他说了什么消息?”

    “姑姑病了。”谢芳华道。

    谢墨含一怔,“姑姑一直以来不是身子骨很好吗?怎么会突然病了?不对,为何我和爷爷没得到消息?”

    谢芳华似乎坐得累了,站起身子,走到一棵海棠树下,仰头透过海棠树的枝桠看向天空,目光沉且静,“对啊,你说得对,为何你和爷爷没得到消息?而皇上却得到了?以我们忠勇侯府谢氏一脉繁荣的根系,忠勇侯府如今丝毫没有得到姑姑病了的消息,这正常吗?”

    谢墨含抿起唇,“自然不正常!”

    “他在皇上身边多年,据说曾经得我们的父亲救过一命。我送了他一个千年前的烟嘴,他走时将消息让送他出府的侍画带给了我。所以,消息应该不是假的。”谢芳华道。

    谢墨含脸色变幻了一刻,攸地站起了身子,面色有些发白,“这样说,姑姑不止是病了,一定是得了重病,否则不可能连皇上都得到了消息。另外,我们之所以不知道,一定是皇上对我们封锁了来自北齐的消息,既然是吴权得父亲救过一命,自然不是说假。”

    谢芳华知道她的哥哥有着聪颖剔透的心思,只不过被身子骨孱弱疾病所累,自小是忠勇侯府培养的世子,对朝政,对天下时局,分外了解,她刚这样说出来,他便立即猜到了原因。点点头,沉声道,“想想,皇上为何隐瞒了北齐咱们姑姑病重的消息?”

    谢墨含想起了什么,脸色沉了沉。

    “从爷爷不再上朝,忠勇侯府这些年自诩繁华太盛,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不插手朝政之事,凡事退避三舍。可是对于南秦皇室来说,我们还是一只卧在皇权之侧的猛虎。”谢芳华转回身。

    谢墨含低声道,“爷爷只有一儿一女,我们的父亲已经亡故了,只有这么一个姑姑在北齐。若她也……爷爷知道的话,该会多么伤心……他怎么能承受得住?”

    “按理说,姑姑病重,北齐应该第一时间给忠勇侯府传来消息。按理说,皇上不应该封锁这个消息。现在,他却是封锁了这个消息?为什么?有什么想法让他针对忠勇侯府?”谢芳华冷静地道,“哥哥,你可明白?”

    谢墨含袖中的手轻轻攥了攥,齿缝间溢出些许低哑凉寒,“皇上要对忠勇侯府出手。可能关联姑姑。这么长时间,我和爷爷一直谨慎小心,不做触怒龙庭之事,除了漠北戍边的舅舅,爷爷早已经退出朝政,我还未入世,没有什么把柄让皇上抓住。所以,若是皇上想要找什么把柄的话,也只能是姑姑和漠北戍边的舅舅。”

    “这就对了!姑姑在北齐,虽然当初是代替大长公主嫁去的北齐,但是北齐王对其甚是敬重,不曾亏待。如今已经将近二十年了。再加上舅舅在漠北戍边,镇守北齐边境。若是皇上瞒住姑姑病情,以姑姑和舅舅联合我们忠勇侯府,倾覆夜氏江山,通敌卖国,安个乱臣贼子的罪名的话,那么,你说,我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吗?”谢芳华轻声道。

    谢墨含震了震,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儿,身子几乎站不稳。

    谢芳华走回桌前,拿起桌面上那根光秃秃的枝桠,将其一寸寸掰断,须臾,她将所有枝桠握在手中,转眼间,在她手心里寸寸成灰,她摊开手心,看着手中的灰烬被风吹走,语气温凉地道,“哥哥,我们谢氏忠君为国数十代,繁衍数百年,怎么能在我们这一代落得这样的下场?你说是吗?我不同意,你也不会同意的,对吗?”

    谢墨含看着谢芳华手中的灰烬,眸光染上惊异,片刻后褪去,不发一言。

    谢芳华伸手握住谢墨含的手,他的手心罕见地冰凉,她轻声道,“哥哥,爷爷老了。风烛残年,若是不能安享晚年,百年之后,连入谢氏陵墓都不能够。而我们,若是如这灰烬被风吹走,辗碎成尘。便白来这时间走了一遭。”

    谢墨含闭上眼睛,声音低暗,“妹妹,你说怎么办?难道我们反了南秦的山河?这片国土,可是我们谢氏几百年守护的啊,爷爷不会同意我们反的,谢氏先祖数代人杰辈出,若是想要这江山,早就要了,不会等到今日。我知道皇上忌讳咱们忠勇侯府,忌讳谢氏,但是也不曾想到要利用姑姑,至少姑姑是为了皇室的女儿大长公主嫁去北齐的,忠勇侯府于皇室,忠心可表,日月可鉴。可是……”

    谢芳华眯了眯眼睛,看着谢墨含,“可是没想到,皇上对我们忠勇侯府的昌盛荣华恨入骨髓,不除不快,不拔根,甚至都不快。不想给我们一丝余地。”

    “早些年,父亲和娘亲意外伤亡,爷爷便看出了皇帝想除去忠勇侯府的心思,当时爷爷大怒,砸了书房,自己在书房里关了三日。但是,三日之后出来,便绝口不提这件事情。若不是你当初去找爷爷,强硬要去无名山,爷爷怕是至今也不会做什么。”谢墨含睁开眼睛,眸光有着深深地哀凉,“谢氏一脉,传承至今,立于各个朝代不倒,要的不是天下,而是子息平安。可惜,可能历代先祖都不会知道,有朝一日谢氏繁衍太盛,荣华成了天子手中眼中的刺。”

    谢芳华倒了一杯温水塞入谢墨含冰凉的手里,冷嘲地笑了笑,“我们谢氏,既然几百年都不曾要这个天下,到我们这一代,自然也不会去要。但是,谢氏祖先维护了几百年的子息荣华,却不能拱手让之。”

    谢墨含握住手,看着她。

    “我们不反,但也要让皇室知道厉害,永远不敢动我们!更要让皇室知道,我们谢氏,有我们自己的傲骨,不屑要这个江山。”谢芳华沉静地看着天空,“至少,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可能让忠勇侯府倒塌,谢氏倾覆。”

    谢墨含看着谢芳华,心中油然升起骄傲,这是他的妹妹,只要看着她,就让他觉得几百数千年来,她是上天赐给谢氏的福祉。也是他孱弱病体能够支撑活着的意义的福祉。

    谢芳华沉默片刻,从天空收回视线,对上谢墨含温和的眼神,声音也不由温暖了几分,嘱咐道,“哥哥,你别告诉爷爷这件事情,你也别插手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爷爷年岁大了,若是知道姑姑病重,自然承受不住。我们长大了,自然不能再让爷爷忧心了。你不说,我也不会告诉爷爷。”谢墨含点点头,话音一转,“但是,身为哥哥,怎么能什么事情都指着妹妹?哥哥虽然有病在身,但是你给我开的药方管用,已经很少犯病了。你别当哥哥是废人。将我排除在外,一个人担着。你这样都担着,我心中不好受。”

    “我离开京城,去无名山八年,哥哥担负的已经够多了。况且,你的首要任务,是要将自己的身子调养好,我前几日又琢磨了一个方子,也许比你目前服用的方子更管用一些。但是还是没寻求到根治之法。但只要有我在,能保你无恙就是了。”谢芳华看着他,“而且,吴权这个人我看可以夺过来为我们一用,今日他既然能提点我,便也是念旧恩情之人。有父亲这笔恩情,我们再以诱惑招抚引导,能从他身上得到更多关于皇上的事情。毕竟他在皇上身边待了多年,更贴近了解皇上。而你,还是装着不知道姑姑之事吧!皇上一直盯着忠勇侯府,盯着爷爷和你的举动。我暗中来处理,才能不惊动皇上,钳制住他,让他不能对我们动作。”

    谢墨含犹豫思量片刻,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有理,听你的吧!只是你小心一些。”

    谢芳华点点头。

    “世子,小姐!”侍画在门口轻声喊了一声。

    谢墨含和谢芳华转过头去,看向侍画。

    侍画恭敬地道,“福婶知道您二人回来府中,在府中用膳,她已经做好了饭菜,派人来问您二人是否现在就用?”

    谢墨含看了一眼谢芳华,见她点头,他吩咐道,“让福婶将饭菜端来海棠苑吧,放去妹妹的房中,我和妹妹这就回去,午膳就和妹妹在她的房里用。”

    侍画点点头,转回内院吩咐福婶派人的人了。

    谢墨含将火炉倒了些温水熄灭,转身对谢芳华道,“走吧!去你的房中。”

    谢芳华点点头,伸手拿起温好的那一壶海棠花的酒,与谢墨含一起出了海棠亭。

    二人回到海棠苑,走进里屋,屋中已经由福婶摆好了饭菜。

    福婶见到兄妹二人进来,顿时笑逐颜开,“没想到你们二人今日儿没参加宫宴,一起回来了。准备得有些不足,你们先将就一下,等老侯爷回来,晚上再给你们多做些好吃的。”

    “已经很好了。”谢墨含对福婶温和地笑笑。

    “是啊,这些都吃不了呢。”谢芳华也笑着点头。

    福婶看了谢芳华一眼,眉梢眼角都带着喜色地悄声道,“我的好小姐,我还没给您道喜呢!听说您赐婚给铮二公子了?消息传回咱们府中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

    谢芳华笑了笑,被她的喜色感染,也不想惹她不快,便道,“是赐婚了,但是大婚还要三年。”

    “三年就三年,您刚回府,多在家留三年,我们正高兴。”福婶笑呵呵地道,“只要有了婚约,我这心就放下了。铮二公子我一直看着就不错,英亲王妃为人也好相处,您又在英亲王府待了这么久……”说到这里,顿了顿,问道,“您是铮二公子的婢女,如今回来还会再回英亲王府吗?若是不回?您的身份该作何处置?”

    “我先在府中待三日,三日后再做打算。”谢芳华道。

    福婶闻言有些犯难,但她也不想今日惹谢芳华心烦,点点头,“还有一锅汤在炖着,你们慢慢吃,我在去给你们端来。”话落,出了房门。

    兄妹二人对看一眼,都笑着摇摇头,安静地用膳。

    不多时,福婶端了煲好的汤端了进来,又笑呵呵地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兄妹二人用罢午膳,各自坐在椅子上喝茶。

    谢芳华忽然道,“哥哥,我在皇宫的藏书阁看到那本孤本了。”

    “什么孤本?”谢墨含一怔,随即一惊,“你去了宫里的藏书阁?

    “就是那本在咱们府中藏书房里收着的那半卷孤本的后半部分。”谢芳华道,“是秦怜带着我避过了皇上的耳目进去的。”

    谢墨含直了直身子,谨慎地道,“真能避开皇上的耳目吗?皇上发现不了你?”

    “当时跟随我和秦怜去的人里面,有皇后的近身女官如意和英亲王妃的陪嫁春兰。秦怜威胁了守卫藏书阁的李统领,李统领喜欢秦怜。”谢芳华慢声道,“别小看后宫和后院里生活着的女人和男人,要想在皇宫里瞒住一个不被皇上知道的事情,还是不难的,毕竟我们没逗留太长时间就出来了。”

    谢墨含点点头,低声道,“那卷孤本,和咱们府中的孤本结合一起,可是有用?”

    谢芳华顿时笑了,“自然是有用的。”话落,她又道,“无名山上藏着这卷书的第一部分,忠勇侯府藏着这卷书的中间部分,皇宫里藏着这部书的末尾部分。如今都被我看全了。哥哥,我过目不忘,你是知道的。”

    谢墨含闻言叹息,“这样流传了千年的孤本,被有心人一分为三,若不是你去过无名山,又出生在忠勇侯府,再凭着身份进得了皇宫的藏书房。换第二个人,也是看不全。”

    “无名山的那一卷孤本随着无名山被毁也毁了,忠勇侯府的那个孤本被我烧了,皇宫那个孤本,独木难成林,留在那里蒙尘到也不碍事。”谢芳华向窗外看了一眼,见一个婢女走来,侍画和侍墨迎上了她,低声说着什么。

    “这个孤本到底有什么秘密,你可堪破了?”谢墨含也向窗外看了一眼。

    “时间太短,还不能都堪破,回头我仔细想想。”谢芳华道。

    谢墨含点点头。

    “世子,小姐,老侯爷回府了!”侍画走到房门外,轻声道。

    “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谢墨含回道。

    侍画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刚刚来人说是英亲王妃的铮二公子将老侯爷送回来的,铮二公子如今在老侯爷处。”

    谢墨含一怔,看向谢芳华。

    “你先去吧!我晚上再去看爷爷。”谢芳华不想见秦铮。

    谢墨含了然,放下茶盏,站起身,对她道,“既然如此,你休息一会儿,今日也累了大半日了。晚膳时候,我再派人来喊你。”

    谢芳华点点头。

    谢墨含出了房门,不多时,离开了海棠苑。

    谢芳华站起身,挥手落下了窗前的帘幕,屋中的光线霎时昏暗下来。她站在窗前,透过帘幕,对外面道,“侍画,侍墨,你们将与你们一起的其他六个人给我喊来,我见见。”

    “是,小姐!”二人立即应声,走了出去。

    不多时,一行八个身材苗条的女子来到屋门口。

    “都进来!”谢芳华透过窗前的帘幕,将声音传了出去。

    侍画、侍墨打开门,带头领着那六个人走了进来。

    “拜见小姐!”六个人齐齐跪在地上,行止一样,分外规矩。

    “都起来吧!”谢芳华从窗前转回身子,和气地看着六人。

    六个人站起身,齐齐向谢芳华看来,几人的目光与侍画、侍墨见到她第一面时一般无二。有着倾慕,也有着恭敬,还有着敬畏和规矩。

    谢芳华笑了笑,目光逐一将几人打量了一遍,问道,“谁是品竹?”

    左侧第一个女子立即回道,“回小姐,我是。”

    谢芳华看向她,只见眉眼处还真是与她有三分相似,最相似的是她的模样,站在那里,看起来分外柔弱不禁风雨,有一种金娇玉贵的感觉。身量也与她相差不大,若是蒙上面纱,穿上与她一样的衣服,不相识或者不熟悉的人,还真会当成她。她露出笑意,对她道,“这些年我不在府中,听说一直是你扮成我?”

    “回小姐,是的。”品竹垂首。

    谢芳华微微转动眸光,忽然道,“你是不是也姓谢?是谢氏的女儿?”

    品竹一怔,猛地抬头看向谢芳华,那一瞬间,眸光似乎亮了一分,须臾,又褪去,低声道,“我是南阳谢氏旁支的孤女。几年前,小姐离开府中,去无名山,我被世子派人带出了南阳,来了京城。”

    谢芳华点点头,笑道,“我就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相像,你我同宗一脉,自然相像几分。哥哥派人去了南阳找到你,也是费心了。”

    品竹点头,微微暗哑地道,“若不是世子,我这个孤女怕是早就死在了接头。”

    谢芳华抿起唇,谢氏族系虽然庞大,子息虽然诸多,根系虽然遍布天下各地,但是也会有吃不饱,穿不暖,无人管,受人欺负,流落接头的人。她走上前,拍拍品竹的肩膀。

    品竹有些累意地看着她,嘴角却因为她温暖的宽慰举动露出了欢喜的笑意。

    “你们呢?”谢芳华看向其她五人,“各自报报名字和以前过往。”

    “奴婢叫品萱,范阳人,小时候,范阳发大水,父母亲人都被水冲走了,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幸好遇到了世子的人,救了我,带来了府中。”品萱道。

    “奴婢叫品妍,平阳人,家里做着几庄生意,因父母得罪了人,双双被人陷害了,我那时候还小,父母遇害后,家产也被人夺去,我无人照拂,饿昏在街头,幸好遇到世子的人,将我带来了府中。”品妍道。

    “奴婢叫品青,清河人,从我记事起,就无亲人,与一帮乞丐一起生活,做些乞讨、偷盗的营生。后来遇到世子的人,带来了府中。”品青道。

    “奴婢叫侍蓝,荥阳人,自小被父母遗弃,尼姑庵的一个女尼收容了我,后来,女尼病逝,尼姑庵失了火,我那日下山去买药,有幸躲过了一劫,再回去后,无家可归,后来也是世子的人看中,将我带来了府中。”侍蓝道。

    “奴婢叫侍晚,早已经不记得是否有家和亲人,因为自小就被贩子倒卖了多个地方。八年前,我被卖到府里。世子将我选来了海棠苑。”侍晚道。

    五人依次说完,都静静站着,不再说话。

    谢芳华点点头,品竹加上这五个人,可谓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侍画看着谢芳华,上前一步,恭敬地道,“小姐,我和侍墨二人是出自夫人的娘家,您走后,被世子选了来。”

    谢芳华微微凝眉,“原来你们出自李家?”

    二人点点头,“我二人是李家的孤女,李家宗祠子息太多,无人照拂。”

    谢芳华点点头,“自从舅舅去了漠北戍边,李家便也迁出了京城。娘死后,李家在京城也算是无人了。曾经的一大世家,若非舅舅还在漠北,世人都怕是遗忘了李家。”

    二人不再说话。

    谢芳华沉默片刻,看着眼前的八个女子,“品竹善于易容乔装,品妍善于经营,品青善于偷盗,品萱善于什么?”

    品萱立即回答,“回小姐,奴婢善于攻略,对兵器也有涉猎,以前家中父母做铁骑。”

    谢芳华点点头,看向其她四人。

    侍画道,“奴婢和侍墨善武,奴婢善硬兵器,侍墨善软兵器,且同时擅长袖剑和暗器之术。”

    谢芳华点点头,看向侍晚和侍蓝。

    侍晚道,“奴婢擅长机锋和兵谋。”

    侍蓝道,“奴婢擅长医毒和机关八卦布阵之术。”

    谢芳华点点头,看着八人,笑道,“哥哥派人找到你们,又将你们带来府中,各有千秋,各自擅长专攻一二事儿,想必费了很多心思。”

    八人齐齐颔首,恭敬地道,“世子为了小姐有朝一日平安回来,将我等八人交给小姐,的确费了很多心思在奴婢们身上。”

    “我今日只是见见你们,短时间内,你们还是依照从前,该做什么做什么。等过些时候,我可能会将你们八人分派事情。”谢芳华轻轻扣着桌面,温和地道,“现在,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与我说。”

    八人对看一眼,齐齐摇头,“回小姐,我等八人没有想法,世子对我们八人恩同再造,我等八人以后唯小姐之命是从。”

    谢芳华笑了笑,“既然如此,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八人闻言齐齐对谢芳华做了个告退礼,退了下去。

    品竹等六人出了海棠苑,侍画和侍墨留了下来守在门口。

    屋中静了下来,谢芳华站在桌前沉思片刻,转身躺到美人靠上闭目休息。

    半个时辰后,一个人影越过墙头,无声无息地进了海棠苑。

    “谁?”侍画和侍墨同时低喝了一声。

    “是我的人,让他进来。”谢芳华睁开眼睛,低浅的声音传出门外。

    侍画、侍墨看着进来的黑衣人,黑衣黑面,全身上下,包裹着黑色,如从地狱里出来的一般,如今太阳还未落山,他顶着夕阳进了海棠苑,丝毫不胆怯,显然,他躲过了府中护卫,是个高手。若不是她们二人一直守在小姐的房门口没离开,恐怕也发现不了他进院子。听到谢芳华的吩咐,二人齐齐收回了拔出的兵器,退在了门口两旁。

    言宸露在外面的眸光随意地看了二人一眼,推开门,进了屋。

    “还以为你得天黑才会来,不想这么早便忍不住了。”谢芳华躺着的身子坐起,对言宸笑了笑,“因为宫里传出皇上赐婚的圣旨吧?你便着急过来了?”

    言宸脚步顿了一下,点点头,眸光有些青黑,问道,“为何会有赐婚的圣旨?”

    谢芳华挥手转动了桌前的椅子,对他道,“坐吧!这里安全,今日你可以多留一会儿。我与你细说,也有些事情需要详说。”

    言宸点点头,在桌前坐了下来。

    谢芳华便将今日进宫在灵雀台的事情详略得当地说了一遍。

    言宸眸光时而深时而浅,不停地变幻,听完之后,没说话。

    谢芳华看着他,等他开口说这件事情的看法。

    过了许久,言宸眸光恢复平静,“若是秦铮是真心娶你,倒也是一桩好姻缘。”

    谢芳华一怔。

    言宸似乎笑了一下,不过转瞬即逝,且蒙着面巾,若不是谢芳华了解他,并看不出来他在笑,见她怔住,他又道,“秦铮如此一闹,该为难的人是当朝天子,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天下谁人都知道英亲王妃爱子如命,英亲王敬重王妃,虽然英亲王府有个庶长子,但秦铮就是英亲王府的命根子。他若想娶你,自然会护你,同时,也应该会护忠勇侯府。”

    谢芳华睫毛动了动,“你真觉得这件事对我对忠勇侯府有利?真认为这是一门好姻缘?确定秦铮此举不会促使皇上尽快地对付忠勇侯府?”

    言宸淡淡道,“英亲王府和忠勇侯府有了姻亲关系,结成了一根纽带,皇上就算要对付忠勇侯府,也要斟酌而行,偌大的忠勇侯府,偌大的谢氏,若是容易,皇上早就动手了。他即便想尽快除去,也要尽快拿出雷霆之势的手法,可惜,就目前看来,皇上都不具备。”

    谢芳华忽然道,“北齐我姑姑病重了。”

    “我三日前就得到了北齐那边的消息,但是没办法给你。”言宸道,“据说是呕血之症,北齐医者均查不出来,已经不能下床。时间两个月了。若是再不救治,恐怕不保。”

    谢芳华眯了眯眼睛,“北齐王二十年来一直爱重姑姑,必是有感情,应该不愿失去姑姑,我想……”话语说到一半,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立即顿住。

    言宸也听见脚步声,看向窗外。

    守在门口的侍画此时低声道,“小姐,铮二公子由世子陪着过来咱们海棠苑了。”

    秦铮来海棠苑做什么?而且这是她的闺阁,哥哥竟然还带他来?

    谢芳华颦眉,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言宸,见他也皱起眉头,她低声道,“秦铮这个人想做什么,向来没人能拦得住。既然是哥哥陪同来的,我院子里的人是拦不住他的。你先躲一躲吧!”

    言宸点头,站起身。

    谢芳华伸手一指大床上,低声道,“我的床板下有机关,你打开机关,下面有暗室。”

    言宸走向里侧的大床,扭开机关,大床露出一个人的空隙,他轻轻跳了下去。随着他跳下,大床又恢复原样,看不出丝毫痕迹。

    谢芳华打开窗子,冷风透过帘幕吹了进来,吹散了几分内室里的气息,她对外面低声吩咐,“若是哥哥问起,就说我在休息,尽量拦住,若拦不住,也不用拦了,让他们进来。”

    “是,小姐!”侍画、侍墨垂首应声。

    谢芳华走到美人靠上躺下,随手抓了一块薄毯盖在了身上,闭上了眼睛,猜测秦铮来她这里的用意。

    不多时,谢墨含和秦铮进了海棠苑。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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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亲爱的们送的月票,我都看到了,么么哒!

    今日上墙者:木槿默默,lv2,秀才“阿情,知道么,你的文和你的人就是有一种魅力!因为追你的文,开了账号开始正版订阅,以后只要是你的文,即使一开始不习惯那种风格,我们也会因为你而喜欢!谢伊说,切莫妄自菲薄!阿情也不要妄自菲薄!你很好,值得所有西家美人们的喜欢!么么…”

    作者有话:我很感谢、感激、感动、幸福于因文字而对我喜欢相信的所有亲们。你们放心,京门风月我筹备很久很充分,这个故事,一定是十分之十的圆满。我喜欢的是细水长流默默温情中的轰天震地。慢慢的,情节铺开之后,独特的京门味道,你们一定会品出来的。

第六十七章 晚宴

    侍画、侍墨迎上前,对二人恭敬地见礼。

    谢墨含点点头,温声问,“妹妹呢?”

    “回世子,小姐在屋中休息。”侍画低声回道。

    谢墨含停住脚步,看向秦铮,温和地道,“秦铮兄,妹妹今日太累了,如今在休息。你且安心,她无事,就不必看了吧!”

    “不行,看不到她我不放心。”秦铮摇头。

    谢墨含无奈,看着他,“秦铮兄,你不放心什么?她的病又不是一年两年了。”

    秦铮瞅了谢墨含一眼,眸光意味幽深,“子归兄,正因为她的病不是一年两年我才不放心。你要知道,她如今赐婚给了我,我也立了誓言,她如今的命可牵扯着我这条命。她若是有个好歹,我岂不是也不能活了?所以,你觉得我都到这里了,不见到她能回去吗?”

    谢墨含失语。

    秦铮不再说话,缓步向主屋门口走来,没人引路,却看起来熟悉无比。

    谢墨含只能跟在他身后,连连摇头。

    侍画、侍墨得了谢芳华的吩咐,既然世子都拦不住,她们更不可能拦住人,于是齐齐快走一步,在秦铮到达门口之前打开了房门。

    侍画对里面轻声道,“小姐,世子和铮二公子过来看您了。”

    谢芳华不答话。

    侍画、侍墨打开房门,退在一旁,挑着门帘请谢墨含和秦铮入内。

    秦铮脚步轻缓地进了屋,如出入自己家一般地随意,进屋后,一眼便看到躺在美人靠上的谢芳华,她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眉目安然,气色娴静,脸庞已经不再是今日进宫时那般苍白无血色,虽不红晕,但有着淡淡的光泽,身上盖在薄毯,玲珑纤细的身子若隐若现,华贵典雅的闺阁内,她静得如一幅画,让人不忍打扰。

    秦铮本来随意的脚步攸地定住,静静地看着她。

    谢墨含跟在秦铮身后,见他停在门口不再往里走,询问道,“秦铮兄?你可看到了,是不是妹妹在休息?”

    秦铮眸光动了动,“嗯”了一声。

    “她怎么样?我说无恙吧!这回你该放心了。”谢墨含向里面看了一眼,越过秦铮,隐约地看到了躺在美人靠上的谢芳华。

    秦铮又“嗯”了一声。

    “女子闺阁,向来除了亲人兄长弟妹外,不邀外男入内。虽然她与你有了婚约,但是总归是大婚还要三年,这三年之间,也许还会有什么变数。”谢墨含低声道,“你还是要顾忌点儿妹妹的名声,看一眼便罢了,不适合待得太久……”

    “不会有什么变数。”秦铮收回视线,回头看了谢墨含一眼,话语清淡,但不容置疑。

    谢墨含话语顿住,看向秦铮,只见他不但没听他的话立即出去,而是向谢芳华走去,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拽他出去,还是跟进去。

    第一次觉得若不是和秦铮相交多年就好了,他这个大舅兄面对妹妹和他不知如何处理。

    秦铮来到谢芳华面前,美人靠矮,她躺在上面,长裙的裙摆和身上盖着的薄毯尾曳在地,她云鬓下留着的长长青丝也顺着矮榻落在地上,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片刻,缓缓蹲下身,握住了她露在薄毯外的纤纤素手。

    谢芳华微微一颤,手指蜷了蜷。

    “就知道你是醒着的。”秦铮蓦地笑了,眉目语气有些得意。

    谢芳华睫毛颤了颤,到底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眸光闪过一丝恼意,她若是不醒来,指不定他还会做什么,从他手中抽出手,坐起身,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秦铮蹲在美人靠前,微微仰头看着她,随意地道,“过来看看你!”

    “我很好,你可以回去了。”谢芳华冷静地道。

    秦铮挑了挑眉,“我刚来,便赶我走?”顿了顿,站起身,意有所指地道,“在皇宫的凤鸾宫里是谁抓着我的袖子不让我离开的?”

    谢芳华脸一红,低叱道,“那怎么能一样?”

    “哦,是不一样。”秦铮顺着她的话道,“那里是皇后的寝宫,当时有皇后在,有我娘在,有我姑姑在。你有点儿怕她们对你盘问,所以,拉上了我做挡箭牌。”

    谢芳华不说话。

    “你觉得爷是那么好利用的吗?你想利用的时候就利用,利用完了就扔了?天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儿?”秦铮顺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谢芳华哑然,片刻后,不禁恼道,“秦铮,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想娶你。”秦铮看着她。

    谢芳华颦眉,嘴角上翘,眉目沾染上一丝轻讽,“英亲王府的铮二公子人人想嫁,南秦京城的南城门排到北城门,应该也是轮不到忠勇侯府的谢芳华的。我竟不知道我哪里得了铮二公子的意了?”

    秦铮看着她,眉眼涌上一抹清傲不屑,“别人想嫁,我偏不娶,我就想娶那个不想嫁的。你哪里得了我的意,慢慢我会让你知道的。”

    谢芳华忍不住唾骂,“犯贱!”

    “爷就乐意犯贱!”秦铮攸地笑了,被人骂了,不但不恼,甚至有些志得意满。

    谢芳华彻底对他没了话。

    “秦铮兄,你可真是……”谢墨含见秦铮没有立即走的意思,妹妹这般冷静坚韧的人,在他面前,就如他一样,根本就无计可施,他只能走进屋,对他连连摇头。

    “子归兄,你认识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必这副样子,像是我强求了你妹妹一样。”秦铮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笑道,“她心里也许是喜欢我并且欣赏我同意我看重我的呢!”

    “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谢墨含也忍不住笑了。

    “否则,她为何在我逼迫时不当场撞墙或者自杀?”秦铮扬眉,“那样的话,这一桩婚事儿自然就结不成了。当时在灵雀台,她有机会撞墙或者自杀不是吗?”谢芳华大怒,忍不住抓起身边靠着的枕头对他当头砸了过去,“我的命金贵着呢,费心费力活了这么多年,凭什么为你撞墙自杀?”

    秦铮接过枕头,看着谢芳华恼怒的脸,笑意深深,“我本来还以为你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你不发病的时候很好,想来,这期间若是寻求到神医的话,三年后,你身体康复,还真能好模好样地嫁给我。”

    谢芳华伸手捂住心口,想催动功力发病,但看到秦铮那可恶的嘴脸,又打住。在这里发病又没有皇宫里那些人看到,白白便宜秦铮了。只能恼怒地瞪着他,须臾,想起什么,平息了怒火,对他绽开一抹微笑,沉静柔弱地道,“铮二公子抬举了,既然如此,我也希望能找到神医,让我活得久些,也让你也活得久些。”

    秦铮点点头,“理当如此。”

    谢芳华将身子躺回软榻上,闭上眼睛,不想再理他。

    谢墨含第一次见到她这个妹妹被秦铮气得动手砸人的模样,从这个妹妹记事起,一直是一副沉静冷静的模样,哪怕当年那么小小的一团,也不曾看到她为谁或者什么事情惊慌失措或者轻易动怒。他一直以为她天生性情就是如此。原来今日才知道不是。那是因为她的好脾气没遇到秦铮这样的混账。说混账都是抬举秦铮了。他伸手揉揉额头,看着二人,忽然对秦铮要娶他妹妹的心思不是那么排斥了,无奈地笑道,“秦铮兄,你来也来了,坐也坐了,还将我妹妹惹恼了,如今也该走了吧!”

    秦铮点点头,站起身,对谢芳华道,“我走了!”

    谢芳华当没听见。

    秦铮也不啰嗦,说走就走,转眼就出了房门。

    谢墨含立即跟了出去,走到门口,他看着秦铮手里的枕头,忽然道,“秦铮兄,你手里拿着它做什么?”

    “她给我的,我自然要带走。”秦铮道。

    谢墨含一噎,看着他手里的枕头,这个枕头的枕面是他和谢芳华的娘生前绣的,妹妹一直很珍视,他想着若不是去无名山不能暴露身份,当年她怕是会带去无名山,如今回来就枕上了,刚刚她若不是气怒得险些失控,是不可能拿它来砸秦铮的。如今被他带走的话……

    谢芳华果然很快就回过味来,推开被子下了美人靠,几步来到门口,挑开帘幕,对秦铮道,“你站住!”

    秦铮回头看着她,漫不经心地扬了扬眉,“舍不得我走?”

    “侍画,去将枕头拿回来!”谢墨含吩咐侍画。

    “是,小姐!”侍画立即应了一声,走向秦铮。

    “我不喜欢乱七八糟的女人离我太近,你确定你让她过来?”秦铮看着谢芳华。

    侍画从他寻常的语气里听到了一声寒意,顿住了脚步。

    谢芳华眉峰拧紧,不禁柔软了语气,“你拿着一个枕头做什么?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你不怕笑话,我还怕呢!”

    “你怕?”秦铮失笑,“没看出来!”

    谢芳华板起脸,抬步走出房门,向他走去,“拿来!”

    秦铮等着她走近,比她高一头还要有半头的脑袋歪着头打量她,眸光有某种情绪闪过,忽然道,“我的听音应该也是喜欢这个枕头的。”

    谢芳华脚步一顿。

    秦铮笑如春风地又道,“我给了她三日的假,她如今不在英亲王府,但是三日后回去看到这个枕头,应该会很欢喜。”话落,见谢芳华的脸寒了下来,他声音忽然低柔,凑近她,“你应该知道吧?听音是我的婢女。她与你……不同的。”话落,转身向海棠苑外走去。

    谢芳华抬了抬脚,到底是没追上去,她太了解秦铮了,到他手里的东西,夺过来没那么容易,除非毁了它。但是她能毁了那个枕头吗?自然不能!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秦铮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警告她,三日后听音必须回去。

    就算她没对他扔枕头,他也会有别的理由来威胁她。

    这个混账!

    “秦铮兄,你拿我妹妹的枕头出去怎么好?”谢墨含看了谢芳华一眼,追上秦铮。

    “大舅兄,我没觉得不好,我自己出府,你不用送了。”秦铮头也不回也挥挥手,转眼出了海棠苑。

    谢墨含被他一句“大舅兄”给呆呆地定在了原地。

    谢芳华收回视线,看向谢墨含,面色恢复平静,温声道,“哥哥,你今日也累了半日了,回自己院子休息一会儿吧!晚上还有晚宴。”

    谢墨含回过神,看着谢芳华,有些恼怒地道,“你听明白他说的话了吗?他是要你……他这个疯子!抓个婢女还舍不得放手了?”

    谢芳华轻轻哼了一声,“听明白了。”话落,对他道,“反正我也没打算闷在闺阁里做忠勇侯府的小姐,到底是深闺女子行事不方便,算了,就依了他吧。”

    谢墨含伸手扶额,沉默半响,似乎也想不到好对策,于是抛开秦铮,对她道,“今日晚上的晚膳有改动,爷爷特意放出了话,旁支族亲不出五代的谢氏子弟都可以来忠勇侯府过年吃团圆饭。”

    谢芳华挑眉,“爷爷还嫌事儿少?”

    谢墨含叹息一声,“爷爷今日在宫宴上被谢伊的话触动,出了宫宴,看着浩浩汤汤的谢氏族人,分属同根,便有了这个安排。”

    谢芳华点点头,“我知道了!”

    “我今日是歇不上了,你再去歇一会儿吧!时间不早了,稍后应该会有人陆续进府了,我去安置。”谢墨含道。

    谢芳华点点头。

    谢墨含丢下一句话,出了海棠苑。

    谢芳华在院中站了片刻,转身回了屋。

    屋中,言宸已经从暗室里出来,站在窗前,一身黑衣的背影有些寡淡孤冷。屋中火炉温暖,似乎也驱不散他身上的寒气。

    谢芳华脚步顿了一下,走到他身边,伸手关上了窗子。

    “原来还真是有能治你的人。”言宸忽然道。

    谢芳华手一顿,偏头看着他。

    言宸蒙在面巾里的脸让人看不出丝毫表情,只透过一双眸子,看起来幽深淡漠孤寡凉寒,“秦铮对你势在必得,而你对他,也不是那么厌恶反感。”

    谢芳华抿了抿唇,慢慢地撤回手,拢了拢散乱的青丝,声音清淡,“不管他是不是势在必得,我都有我坚守的东西,除非他帮我,而不是阻挡我。”话落,停了一下,又道,“我的确对他不厌恶反感,秦铮虽然混账些,但不得不说是个人物。”

    “你欣赏他!”言宸忽然转过身。

    谢芳华一根青丝被她的手无意识地扯落,笑了笑,“你不如说我佩服他有这么一副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混账胆子。”

    言宸忽然笑了,“的确!”

    谢芳华拢好头发,转移话题,“月前让你查的事情可查出眉目了?另外关于漠北秦钰的事情,可有什么话音返回?”

    言宸正了神色,收起笑意,沉声道,“所有谢氏族人的所有产业和有关联的产业都打探清楚了。”话落,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黑本子,交给谢芳华,“你看过这个就明白了,我都记录在案。”

    谢芳华接过,翻开扫了几页,笑着褒奖道,“我就知道交给你定然不是问题。”话落,她抖了抖手中的黑本子,叹道,“若说谢氏繁华,忠勇侯府占了不到十之一二,其余这些,都是谢氏族人的产业和势力,连我见了都心惊,怪不得皇上不除不快了。”

    言宸看了一眼,声音清冷,“若说你知道你让我联合秦钰出了问题的话,你就不会说交给我定然不是问题了。”

    谢芳华挑眉看着他,“怎么?”

    言宸眼底有些深沉,“秦钰盯上了我们。”

    谢芳华眯了眯眼睛,“暴露了?”

    言宸摇摇头,语气莫测,“目前还没有!”

    “姓秦的果然一个个都不是吃素的!”谢芳华将黑色的本子收进了怀里,坐在桌前,对他道,“说仔细些!”

    言宸跟着谢芳华坐下身,漠然道,“我派了七星亲自去了漠北军营,秦钰当时就动手扣押了七星,逼问我们的身份和底细。”

    谢芳华面色攸地一冷,“七星是天机阁不能说武功最好的人,但一定是最机敏警觉聪明的人,秦钰竟然有那么大的能力扣押了七星?”

    言宸沉声道,“七星如今还在他手里,到底是他一人扣押了七星,还是有人相助,或者是设了圈套,具体情形不可知。要等救出七星之后才能知道。”

    谢芳华脸色有些沉,“好个秦钰,怪不得哥哥说他跟秦铮一样不能招惹。”

    言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也就是说,七星本来带着你的命令去找秦钰谈判,却被秦钰扣押,至今没放人。他想要探查我们的底细和身份?揪出幕后的人,是吗?”谢芳华冷静下来。

    言宸点头,“是!”

    谢芳华抿唇,手放在唇瓣沉思片刻,沉静地道,“我本来想的是联合秦钰,助他回京,保他坐上太子之位,甚至将来的皇权之位,这条路漫长,在这期间,我们已经能和他有着丝丝绕绕的牵连,一朝他回京掌权后,我们将来可携恩来保谢氏。但是如今他不是受伤的小白兔,而是一头潜伏的猛虎,落得贬黜流放娶漠北的下场,竟然还有锋利的爪子能反手抓人,可见就算不依靠我们,他怕是也能自己回来,这样一来,就不能小看了,将来我们的恩也携不起来。所以,此路到底是不通的。”

    言宸沉默。

    “再派一个人去,告诉他,若不想合作,我们势必全力阻止他想回京的路,他这一辈子就不用回京了。另外,皇后的宝座也不必再坐了。皇上不止他一个儿子,皇子不止他一个,我们会扶持一个肯赏脸合作的人。”谢芳华揣测片刻,说道。

    “其他皇子是可以选择,但是不出彩和窝囊废我们要来又有何用?即便驾驭得轻而易举,但是不能小视如今龙庭上坐着的那个天子。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培养一个能立得起来人。秦钰离京去漠北近三个月了,三皇子、五皇子至今都没敢做什么动静,可见不堪大用。而秦钰即便去了漠北,这京中之人也没人会忘了他,不但不忘,还时常提起。况且,这些皇子们如今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看着,我们若有个动静,便会打草惊蛇。目前,所有皇子里只有秦钰则合适。”言宸思索片刻,看着谢芳华,沉声道,“威胁的确是个方法,但是背后的动机更会成为他盯上我们的理由。甚至,他的眼睛怕是会被引来京城,逐一排查的话,难保不盯上忠勇侯府。”

    “三皇子、五皇子目前之所以没动静,也不一定是不堪大用。毕竟秦钰刚离开,他们不宜有大动静惹皇上猜忌。如今皇上正值壮年,皇子们都成年了,政权还不到交替的时候,众人目前盯着的也不过是太子之位,有什么动静还过早。”谢芳华齿缝微寒,“皇上还没立太子。南秦京城不止忠勇侯府是虎,左相府也不差。只不过比起来,忠勇侯府这只虎更大些罢了。所以,宁可要他盯上忠勇侯府,也不能让他盯上天机阁。天机阁我是要留着的,不能棋局才开始,就暴露了。”

    言宸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如今对付秦钰是不是要变个策略?”

    谢芳华眸光微缩,“自然,不能携恩,就携仇!他不是还有爪子可以锋利吗?我们就先给他砍掉!”

    言宸蹙了蹙眉,“怕是不那么容易,他自己的人跟去漠北不少,另外还有皇室隐卫在暗中保护,皇后的人也有一部分在他身边。他的前后左右手不好砍。”

    “不好砍不是不能砍!”谢芳华笑了笑,看着言宸,“我们了解皇室隐卫,不怕,甚至突破之法更容易,不是吗?别人也许动不了他,但是我们能动得了他。”

    言宸也笑了,“这倒是。”

    “那就先救出七星,之后再让他知道知道厉害。”谢芳华眉目清凉,指尖在桌面上绕了个圈,“再派个医者去北齐皇宫联络北齐王。当然,以忠勇侯府爷爷派去的人的名义。北齐王既然爱重姑姑,想必也不想她病重不治,就算她救不过来,离开人世之后也不该背上通敌卖国的罪名。我如今是离不开京城了,若是能离开,我便亲自去了。”

    言宸点点头,思索片刻,“京中目前用不到我,不若我亲自去一趟北齐?”

    谢芳华神色一顿,看着言宸。

    “你父母均不在了,只有这一个姑姑。我的医术虽然不如你,但总比北齐皇宫那些御医强。”言宸道,“顺便,我也能路过漠北,救出七星。另外看看秦钰到底有什么打算!”

    “你能亲自跑一趟最好不过。”谢芳华抿了抿唇,对他绽开一抹笑,分外温暖,话落,忽然想起今日收到漠北戍边舅舅的那一封信,蹙了蹙眉,又道,“不久前,秦钰与我舅舅提亲与我。今日哥哥收到了一封信。”

    言宸一怔,目光骤然发紧,“秦钰对你提亲?要娶你?”

    “信中是这样说的。”谢芳华点点头,将今日看到那封信的内容大致说了一遍。

    言宸静默下来。

    谢芳华也静默不再说话,对于今日看到舅舅给哥哥的那封信,她也惊异不已。

    “我到漠北之后探探他的底牌再说吧!”言宸站起身,“我将轻歌给你调来京城,联络还用老方法。你有什么事情吩咐他。”

    “好!你路上小心!”谢芳华也站起身。

    言宸点点头,话语既止,不再逗留,出了房间,不多时,悄无声息离开了海棠苑。

    谢芳华在窗前坐了片刻,感觉今日极累,便站起身去床上休息。但睡不着,便靠着床榻拿出言宸交给她的那个黑本子打开仔细地看。

    大约过一个时辰,侍画在外面轻声道,“小姐,您在睡吗?”

    谢芳华摇头,“没有!”

    “还有半个时辰晚宴就开始了,谢氏旁支族亲都到得差不多了,您是否梳洗一下过去?”侍画听闻她没睡,推开门走了进来。

    谢芳华将黑色的本子看完最后一页,缓缓收起,懒洋洋地倚着床榻不想动。

    侍画走到窗前,看着谢芳华,犹豫了一下,轻声建议,“小姐若是不想动,晚宴便不参加了吧!反正您从宫里是因为犯了病才被送回来休息的,今日晚宴不出现,也没人奇怪。”

    谢芳华摇摇头,“爷爷、哥哥盼了我八年,我才能回家与他们团聚,家宴怎么能不参加?劳累不算什么,我也正好要见见有些人。”

    “那奴婢侍候您梳洗?”侍画闻言伸手扶她下床。

    谢芳华点头,顺着侍画的搀扶下了床榻,侍墨从外面打来水,她净了面,坐在菱花镜前,简单地挽了个云鬓。

    不多时,收拾妥当,侍画看着谢芳华莹润的脸色,有些为难,“小姐,您这脸色与在宫宴上相差太远,难道还要吃药?”

    谢芳华扯动嘴角,有一抹凉意,“不用,盖上面纱就行了,在这个家里,还有谁敢掀开我的面纱来看?”

    侍画觉得有理,立即取来面纱给她盖在头上,又拿来披风为她披上。

    三人刚踏出房门,侍书匆匆进了海棠苑,乍一进来,便看到三人正要出门,立即停住脚步,给谢芳华见了一礼,恭敬地道,“人几乎都到齐了,老侯爷和世子派我过来喊小姐。”

    “在爷爷的荣福堂设宴吗?”谢芳华问。

    “人太多,荣福堂招待不过来,在后院的金玉轩也设了十桌。荣福堂里面坐的都是辈分高的长者,金玉轩里面坐的都是小辈们。”侍书道。

    谢芳华点点头,对他摆手,“你去告诉爷爷和哥哥,我这就过去。”

    侍书应了一声,快步出了海棠苑。

    侍画、侍墨搀扶着谢芳华也随后走出了海棠苑。

    路过芝兰苑,便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汀兰水榭里或坐或站七八个人,均是清一色的年轻男子,有两三个人和他哥哥年岁相差上下,有几个人是与她一般年岁的少年,人人衣着华贵。

    只有两个人是正面对着这边,其余人或背对着,或侧坐着。每个人除了衣着华丽外,均是体态如常,没有肥胖臃肿者。正面那两个人容貌俊秀。

    今日来忠勇侯府的人,都脱离不了一个谢姓。显然这些人都是谢氏年轻一辈的子弟。

    “小姐,这些人应该是谢氏旁支的几位少爷,咱们要不要换一条路走?”侍墨低声问。

    谢芳华停住脚步,看着前方,那些人似乎在玩支骰子,有几个人在玩,有几个人在观看,分外热闹。她摇摇头,“不必了。”

    侍画、侍墨扶着她继续向前走。

    正对面坐着的两个年轻男子忽然抬起头向谢芳华看来,其余或背着身子或侧着身子的人大约听到脚步声,也齐齐转过头看来。

    刚刚的热闹顿时止住,一时间汀兰水榭鸦雀无声。

    谢芳华脚步不乱,缓缓进了汀兰水榭,扫了众人一眼,暗叹谢氏繁华是其一,谢氏子弟惯出人杰是其二。金銮殿上的那位九五之尊也许不是不能容忍谢氏太繁华,更不能容忍的是谢氏子孙太出色。谢氏两者加一,的确犯了忌讳。

    “给各位少爷请安,这是我家芳华小姐!”侍画和侍墨对看一眼,打破沉静。

    众人齐齐回过神,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惊异。今日他们这里面有几个人是进宫参加宫宴了,当初在忠勇侯府大门口时,不过是匆匆一瞥,后来进宫后,直到宫宴前也不曾见过谢芳华,直到宫宴时,也才仅看了一眼,她便在宫宴没开始发病退了场。如今这是真真正正地面对面见到了人,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两个年长的年轻男子当先开口,鞠了一礼,“芳华妹妹!”

    “芳华姐姐!”有人开了头,其余几个少年也跟着连忙见礼。

    虽然谢氏族亲庞大,但是支系繁多,以忠勇侯府为忠心,向外围一圈圈扩散开,每一个圈子里也都有着各自的规则。对于谢氏各府各房的小姐们他们自然时有相见,但是对于谢芳华,却是从未得见,见她静静柔弱地站在那里打量他们,都不约而同有些紧张。

    虽然他们也不明白这种紧张从何而来,她不过是个带病不出府门的小姐而已,无非就是身份因为是忠勇侯府的小姐而高贵其它旁支小姐。但就是一时间觉得有一股莫名地被盯着的压力,手脚无处安放的感觉。

    谢芳华静静地将每个人打量了一遍,款款微笑,“各位兄长兄弟们,芳华有礼了!”

    虽然她没弯身见礼,但是众人还都诚恐地避开她的正面。

    中间一位年长的男子尽快恢复神色,对她笑道,“芳华妹妹的身子好些了吗?今日参加晚宴不碍吗?”

    “这位是长房的溪二哥吗?”谢芳华看着说话的男子,他身穿浅紫缎面软袍,腰间挂了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溪字。若没猜错,他应该就是长房敏夫人的二儿子谢林溪。

    谢林溪似乎没想到他点破他的身份,微微一怔,见她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这才了然,莞尔一笑,“正是我。”

    “我的病时好时坏,宫宴没能参加上,晚宴总要参加。这么多年了,也该见见咱们谢氏族亲的长辈和兄弟姐妹们。”谢芳华回答他刚才的话,目光移开,一一看向其余的人,道出每个人的身份,“二房的林哥哥、三房的芩哥哥,四房的芸弟弟,五房的炎弟弟。”话落,又看向最后两个人,“族长爷爷家的云云青哥哥,谢氏盐仓家的传人云继哥哥。”

    几人也齐齐露出讶异,按理说她能道出谢林溪的身份,是因为他腰间的玉佩,但是除了他,只有两个人此时佩戴着玉佩的,另外其余几人,有一个人腰间的玉佩是反着挂的,背面仅仅是图腾,还有两个人今日没有佩戴玉佩,就是谢云青和谢云继。

    她能准确无误地指出几个人的身份,怎么能不令人讶异?就算她身边跟着的两名婢女,他们在场的这些人也不曾见过。

    “几位兄弟很好认的,我虽然闭门不出,但是常听哥哥说起你们的衣着和神态做派,便也就能认出来了。”谢芳华笑了笑,有些柔弱虚软,“晚宴要开始了,我现在便过去,几位是还在这里玩耍还是与我一起过去?”

    众人听她提到谢墨含,顿时恍然,打消讶异,都不由笑了。

    谢林溪看了几人一眼,又看看天色,“时间是不早了,我们过去吧?如何?”

    谢云继看了左右一眼,见无人反对,点了头,“时间的确不早了,芳华妹妹先请!”

    谢芳华不再逗留,侍画、侍墨扶着她当先离开了汀兰水榭。

    身后众人收拾了桌子上的骰子,跟着她出了汀兰水榭。

    走了一段路,谢芳华一直感觉后面人的视线聚在她身上,其中有一道目光带着强烈的审视,还有一道目光带着温和的评判。因为后面跟着的人多,她不能判断出是哪两个人的目光,便突然停住脚步,转回了头。

    众人见她突然回头,都堪堪止住了脚步,看着她,那两道目光在第一时间消失无形。

    谢云青怔了怔,“芳华妹妹怎么不走了?”

    谢芳华笑了笑,“我想起来忘带了一件东西,不过也没什么打紧。”话落,转回了身。

    侍画、侍墨齐齐看了谢芳华一眼,虽然时间相处得短,但也知道小姐绝对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忘记拿。

    小小的插曲并没产生什么影响,只是那两道目光再没出现在谢芳华的后背上。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了荣福堂。

    荣福堂分为前后院,荣福堂是正中主院,金玉轩是荣福堂的后院。

    侍书站在荣福堂门口,他旁边站着谢伊,侍书规矩地站着,谢伊正在翘着脚地往外看。

    当见到谢芳华来了,谢伊一喜,提着裙摆小跑了两步,来到她面前,欢喜地看了一声,“芳华姐姐。”

    谢芳华对她笑了笑,“怎么没进里面去坐?”

    “我在这里等你。”谢伊看着她,因为她盖着面纱,眉目隐约,让人看不甚清,她小心地问,“芳华姐姐,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我早就来了,本来想去你的院子找你,我娘不让我去,说怕打扰你休息。”

    “好些了!”谢芳华点点头。

    谢伊见她看起来是好一些了,顿时打消了顾忌,伸手去挽她的胳膊,侍画、侍墨退后了一步,由她将谢芳华挽住,笑盈盈地道,“芳华姐姐,你还不知道吧?就在刚刚,姐夫竟然也来了。”

    谢芳华一怔,看着谢伊。

    “就是铮二公子,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谢伊吐吐舌头,看向内院正屋,这时,帘幕挑开,秦铮正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伸手一指,“你看,我没说错吧?他应该是知道你来了,出来接你了。”

    谢芳华皱了皱眉,他早先不是离开了吗?怎么又来了?今日是除夕,按规矩,年夜饭是要和家人一起吃,英亲王妃再怎么任由秦铮胡闹,也不能让他来忠勇侯府过年夜吧!

    秦铮出了房门,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谢芳华,他脚步不停,向她走来。

    谢芳华由谢伊挽着,看着他走来,站在门口没有动。

    片刻后,秦铮来到她面前,见她蒙着面纱,将她全身上下扫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须臾,越过她,对她身后跟着的七八个年轻男子挑了挑眉。

    ------题外话------

    昨日立春,都吃春卷了么?我吃了!说实话,其实不咋好吃,但闻到了春的气息了。

    谢谢亲们送的月票,我都看到了,爱你们,么么哒!

    今日上墙者:秦铮,lv3,贡士[2015—02—04]:谢芳华,贡士:看样子秦钰要回归了!其实他不是来和铮二抢媳妇儿的而是来和我抢铮二的!楼下快说,你你你是不是打着这等主意?……芳华芳华,你终于承认爷是你的了,我好开森!能被抢走的都不是真爱,你放心,爷身心都是你的!哈哈哈,芳华,铮二是你的!(顺便把一个考试不专心的,考场写出一通毁爷的人拉出来:“秦铮”谐音“清蒸”,“铮二”谐音“真二”,染染,主动蹲黑屋去~)。

    作者有话:你们这样公然的秀恩爱,真的好么……o(╯□╰)oo(n_n)o~

第六十八章 表态

    众人见秦铮看过来,那样轻轻慢慢的眸光让人心神齐齐地一跳。

    “铮二公子!”谢林溪为首,对秦铮拱了拱手。

    秦铮勾了勾唇,有些不羁地对他们笑了笑,收回视线,对谢芳华道,“我娘让我来接你去我府里吃年夜饭。”

    谢芳华一怔,扬眉看着他。

    “你今日与我赐婚,便是英亲王府定下的准儿媳妇了,大喜的日子,我来接你过府吃年夜饭,也不为过。”秦铮道。

    谢芳华皱了皱眉,摇摇头,“我们只是有圣旨赐婚,没采纳下聘,大婚日期也还要三年。你接我去英亲王府吃年夜饭虽然不为过,但也不合礼数。我还算不上英亲王府的人。一日没出门,我还是忠勇侯府的人,合该留在忠勇侯府吃年夜饭。”

    “就知道你这样说!”秦铮看了谢伊一眼,伸手去拉谢芳华的手。

    谢伊一惊,连忙松开挽着谢芳华的手臂,退后了好几步。

    谢芳华想要避开,奈何秦铮动作太快,手被他抓在了手里,她不满地看着他,低声训斥,“这么多人在,你干什么?”

    秦铮不以为意,“我知道你不去英亲王府,所以,我今日留在这里陪你过除夕夜了。”

    “胡闹!你来了这里,英亲王府怎么办?”谢芳华尽量压低声音。

    “我那个大哥将卢雪莹接去英亲王府了,人数还是够的,至于我娘嘛!她说了,我要是请不回去媳妇儿,让我也别回去了,她今日不乐意见到我。”秦铮不让她挣脱,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如捏面团一般,转眼间便把玩了数下。

    由手心传递的热度转眼间便上了心口,不多时,便爬上了脸。面纱下,谢芳华的脸不由得红了,她恼怒地道,“我准你留下,你松开我。”

    秦铮轻笑一声,凑近她,有些邪恶地道,“你蒙着面纱呢,谁也看不见你脸红,怕什么!”

    “秦铮!”谢芳华压制着怒气,危险地警告他,“你再不松开,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秦铮眉眼笑开,似乎觉得今日此时此刻是不应该惹急了她,便听话地松开了手。

    谢芳华立即退后了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淡然,“今日是谢氏的家宴,你来这里凑热闹,我爷爷同意吗?”

    “我刚刚与爷爷说了,他同意啊!为什么不同意?我是他老人家的准孙女婿。且今日还给他老人家送了一份大礼。我来陪他吃年夜饭,他高兴还来不及。”秦铮五根手指有些流连刚刚将那双小手握在手心里的温度,笑吟吟地看着她,“走吧!我们进去!知道我爱吃红烧鳜鱼,爷爷特意吩咐厨房给我加的菜呢。”

    谢芳华深吸了一口气,纠正道,“是我爷爷,你还没到改口的时候。”

    “先锻炼着,免得你我大婚后叫不顺口。”秦铮转过身,丢下一句话,当先往里面走。

    谢芳华看着他真将忠勇侯府的门庭院落当成他自己家一般地自在随意,谢氏旁支众人在忠勇侯府还跟做客一般规矩谨慎不敢张扬,他倒好,比姓谢的人还像自家人。暗骂了一句,缓步跟在她身后。

    谢伊快走两步,追上谢芳华,在她身边低声道,“芳华姐姐,姐夫对你真好。”

    谢芳华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你看他哪里好了?”

    “我就没见到一个男人如他这般对女人随时随处地护着。可不是好吗?”谢伊道。

    谢芳华看了她一眼,见小姑娘眉眼具是笑意和倾慕,她低声道,“将他给你如何?”

    谢伊“啊”了一声,见前面秦铮猛地停住脚步,她小脸刷地白了,一瞬间眼眶发红似乎要哭出来,急着解释道,“芳华姐姐,我可没那等心思,我就是觉得姐夫对你好,我……我发誓,若是我有那等心思,让我不得好死。”

    谢芳华本来开玩笑,没想到小姑娘顿时立了毒誓,她脚步顿住,偏头看着她,见她这副模样哪里有刚刚的欢快,不由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声音也软了下来,劝慰道,“我是开玩笑的。就他这样的恶人,谁敢要他?”

    谢伊眼泪还是没忍住流了下来,被谢芳华握住的手有些哆嗦。

    谢芳华没想到一句话让她怕成这副样子,她向前看了一眼,见秦铮僵硬着身子站着,没向前走,也没有回头,可见是听到她们二人说的话了。谢伊这样,有一半的原因是怕他吧!不由挖了他一眼,暗暗想着,果然是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有祸端,揉揉额头,低声道,“好了,我真是开玩笑的,别哭了。我信你没有那等心思,我不将他给你。别说是你,天底下打灯笼都找不到这样的夫婿,我谁都不给。行了吗?”

    秦铮忽然抬步向前走去。

    谢伊周围的压力顿时减退,她不由破涕而笑,掏出娟帕抹了抹眼泪,对谢芳华埋怨地瞪了一眼,“芳华姐姐,你以后可别说这样的话了。姐夫听了该多难过?若是别的女人听了,怕是开心死。你要知道,这南秦京城多少人排着队等着姐夫垂青呢!”

    谢芳华见她总算笑了,松了一口气,有些头疼地点点头。

    “我刚刚给老侯爷和众位长辈请过安了,我就不进去了。后面金玉轩给咱们小辈们设了席面,但是你和姐夫的席面是不计算在内的,设在荣福堂里面。等席面过后,我再找你守岁好不好?老侯爷可发话了,今日除夕守岁,可以玩一夜的。”谢伊道。

    谢芳华点点头,“好!”

    谢伊见她答应,欢喜地向后院走去,走了两步,回过头,对后面招手,“溪哥哥、云云青哥哥、云继哥哥,你们早先也给老侯爷请过安了吧?我们一起去金玉轩吧!”

    “好!”谢林溪应了一声。

    谢芳华不用回头,也知道刚刚秦铮在门口与她这一番闹腾,怕是明日又该传出些流言。不过相比于今日的赐婚,这点儿流言蜚语也不算什么了。她掏出娟帕,捂着嘴低低咳嗽了两声。

    侍画、侍墨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她,“小姐,您没事儿吧?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谢芳华摇摇头,有些气虚地道,“没事儿。”

    秦铮忽然回头瞅了谢芳华一眼,那眼波似怒似喜,一瞬间叫人难以分辨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对谢芳华道,“刚刚可是你说的,以后不准反悔。”

    谢芳华抬头看着他,她说了什么?不准反悔什么?

    “你说天底下打灯笼都找不到这样的夫婿,你谁都不给。”秦铮盯着她,咬牙道,“我可是记住了。你若是以后敢再说刚才那样的话,我就跟你没完。”

    谢芳华脸一红,隔着面纱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秦铮兄,女儿家面皮子薄,你不要总是逗弄她。”谢墨含从正屋出来,正巧听到这句话,无奈好笑地道。

    秦铮掩唇咳嗽了一声,脸也有些红,但不躲不避地看着谢芳华的眼睛,求证道,“你还没表态呢!到底反悔不反悔?”

    “不反悔!”谢芳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再纠缠下去,这里的人都该看笑话了。

    秦铮满意地收回视线,大摇大摆地进了正屋,看那姿态,怎么看怎么轻快得意。

    谢芳华用绣花鞋碾了碾地面,也抬步走进屋。

    谢墨含笑着摇摇头,也转身跟了进去。

    荣福堂的画堂十分宽阔,每次谢芳华进来的时候,都觉得这里太空荡了。可是今日进来,看到排排坐满的人,又觉得实在太挤了。冷清和繁华走在了两个极端,怎么看都是对比反差太大,忠勇侯府与谢氏,其实就是生活在一个家族下的两个世界的人。即便有这样和睦坐在一起的除夕夜,也不能改变内部其实不是那么融合的事实。

    秦铮已经自顾自去坐去了忠勇侯身边,端起酒壶给忠勇侯倒酒。比谢墨含这个孙子,谢芳华这个孙女看起来都像自家人。

    谢芳华忍不住白了秦铮一眼,他这是在做什么?宠络老人心?

    “华丫头来了?”忠勇侯见谢芳华进来,笑呵呵地对她招招手。

    “芳华给爷爷拜年,给各位爷爷叔伯拜年!”谢芳华弯身,柔弱虚软地见礼。

    众人都连忙摆手,笑呵呵也让她起身,说一些别劳累仔细身子骨之类的话。

    谢芳华由侍画、侍墨扶着起身,本来忠勇侯身边的位置是给他和哥哥留的,但是如今秦铮挤着站了一个位置,她向秦铮看去。

    秦铮扬唇一笑,对她道,“你坐我身边。”

    谢芳华站着不动。

    “对,华丫头,你坐铮小子身边。”忠勇侯点头,见谢芳华站着不动,训斥道,“扭扭捏捏做什么?如今你们都赐婚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这里面谁还不知道你以后会嫁给他?还不快坐过来!”

    谢芳华暗骂一句,秦铮是怎么将爷爷给哄住的?难道是仅仅一个大闹灵雀台逼婚?就让老人家怎么看他怎么顺眼了?她无法当着这么多人反驳,只能走过去,坐在秦铮身边。

    侍画、侍墨站在谢芳华身后侍候。

    谢墨含走到另一边坐下。

    “人都到齐了吧!开席吧!”忠勇侯大手一挥,显然十分高兴。

    侍候的小厮婢女都将饭菜陆续地端上来,不多时,菜色上齐,众人见忠勇侯高兴,也不再拘谨,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一时间荣福堂的画堂内热闹起来。

    谢芳华因为中午吃饭有些晚,又不曾走动,所以并不饿,坐在秦铮身边,静静地打量席间的人。今日在荣福堂里面坐着的人,被屏风隔开了男女席面。

    六桌男席,四桌女席。当然这些都是有资格来忠勇侯府参加晚宴的人。

    上一世,她对于谢氏旁支族亲里面的主要人物并没有全部都见过,她爷爷也不曾借着除夕夜宴开过这样的席面。忠勇侯府什么也不做,还能被皇室忌惮,更何况召集谢氏所有旁支族亲来忠勇侯府齐聚这种事情了!若是在上一世,这样的事情,爷爷是一定不会做的。

    这一世,也许因为她的原因,她坚持要守住忠勇侯府不倒,谢氏不绝。所以,无论是她的爷爷,还是她的哥哥,都被她所影响有了改变。

    这种改变,对于她来说最好不过。

    “在看什么?这些老头子难道有你身边的我长得好看?”秦铮偏头瞅了谢芳华一眼。

    谢芳华也转头瞥了他一眼,还是少年的男子分外好看的眉眼斜斜地上挑着,因为喝了酒,清俊的面上染着淡淡红色,一双眸光被酒意熏染,甚是明亮。她转过头,她不知道世间还有没有比秦铮长得更好看的男人,李沐清和她哥哥算是男子里面的翘楚,但是也的确不如身边这个人俊逸得醒目。也许基于他性格的原因,整个人太过惹眼张扬,反而让他的容貌成了其次,就如她每次对着他,都不会最先注意他的样貌,而是被他混账到令人恨不得踩扁他的轻狂和张扬而引去视线。

    秦铮看着她,忽然乐了,低声道,“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我长得还算配得上你?”

    谢芳华忍不住抬脚在桌案下踩了他一脚。

    秦铮“啊”了一声,声音有些大。

    众人被秦铮这一声突然的痛呼吸引过来了视线,都看向他。

    忠勇侯也转过头,问道,“铮小子,你怎么了?”

    秦铮诚实地告状,“爷爷,她踩我。”

    忠勇侯皱眉,看向谢芳华,见她低着头静静地坐着,仿佛没听到秦铮的话,他道,“一定是你惹了她,你做什么了?”

    秦铮有些无辜,耸耸肩,“我就对她说,这南秦只有我才能配得上她。”

    忠勇侯捋捋胡须,“这话到也没错!”

    谢芳华翻了翻眼皮,实在不敢苟同这二人的想法。

    忠勇侯摆摆手,对谢芳华道,“丫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别欺负铮小子。放眼这南秦,怕是也就他敢当着皇上的面逼婚娶你。往后啊,你们要互敬互助,不要唱对台戏。他从今日之后有皇上惦记着,头上的担子怕是不比你少。”

    秦铮闻言大乐,端起酒杯,对忠勇侯道,“爷爷,你可真好,干杯!”

    忠勇侯端起酒杯与他碰杯,警告道,“你小子也别得意,我这孙女不是什么人的账都买的。她准欺负你,你更不能欺负了她。否则,我不治你,你怕是在她手里也好过不了。”

    秦铮扬了扬眉,颇有些意气风发,“您放心,她欺负我也没事儿,我任她欺负个够!”

    忠勇侯府哈哈大笑,杯中酒一饮而尽。

    秦铮一仰脖,一杯酒痛快地下了肚。

    谢芳华揉揉额头,多年没听见爷爷如此畅怀大笑了,可见他对于秦铮是极其满意的。

    谢墨含在一旁看着爷爷大笑,也不禁露出笑意,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秦铮会做她的妹婿。虽然还要三年才大婚,但是他觉得也好,若是秦铮真心,若是三年内妹妹能打开心结,大婚后定是一门好姻缘。

    众人见老侯爷今日高兴,都纷纷上前敬酒。

    忠勇侯喝了几杯酒后,再有上前者,秦铮便站起身代替挡了,他飞扬的眉目笑意轻扬,对人和气不见跋扈,“爷爷年岁大了,禁不住喝太多酒,我算是准孙女婿,代替爷爷喝酒也不为过吧?各位爷爷、叔伯,以后我也算是谢氏的半个人头了,承蒙多多照顾。”

    谢芳华嘴角抽了抽。

    众人对看一眼,哪里敢不买铮二公子的面子?谁的眼睛都不是瞎子,谁的心肝都不是傻子,秦铮连皇上的脸面都敢顶撞,这南秦举国上下他还怕谁?就算没有忠勇侯府女婿这个身份,他英亲王府铮二公子的身份能踩着左相的马车过就没人敢不买账。于是,纷纷笑着点头,连连说,“二公子客气!以后就是一家人云云。”

    不多时,秦铮便二三十杯酒下了肚。

    谢芳华坐在一旁皱眉。

    谢墨含见秦铮转眼间就喝了这么多酒,也坐不住了,起身为他挡了一部分酒。但是他身体不好,几杯酒下肚,便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子时还有烟火可看,酒水不宜喝太多,差不多就适可而止吧!别到时候看不了烟火。”忠勇侯见也差不多了,摆摆手止住再欲上前敬酒的人。

    虽然有的人还想借机与秦铮套近乎,但是一见忠勇侯出面,也就作罢。

    “不错!烟火可不能错过!”秦铮放下酒杯,身子往后椅在椅背上,三分懒散,七分醉意,明明是十分,却偏偏拿出了十二分的贵公子做派,其余多那两分让他在今日的荣福堂里如明珠一般璀璨夺目。

    谢芳华揣测二三十杯酒下肚后,这紫兰醉有多强的后劲。今日子时要跟他看烟火,她可不想被他闹腾,便对身后吩咐,“去弄一壶解酒茶来。”

    “是!小姐!”侍画点点头走了出去。

    秦铮看向谢芳华,攸地笑了,眸光如碎了一层霞光。

    谢芳华不看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今日荣福堂里面的几个重要人物。一个便是谢氏的族长。一个是谢氏长房的大伯,还有一个是谢氏六房的六叔,再有一个是谢氏盐仓退居幕后的掌舵人,还有一个就是掌管着谢氏米粮如今的当家。

    能做得谢氏族长这个位置,统领全族人每逢年节祭祀事宜,族中子弟犯了错误,被告到族长处,由族长带着族中长者进行族规处置。另外族里的族学和田宅也是由他管着。所以,虽然他不如忠勇侯位高权重,但也是谢氏的领军人物,不是一般人能坐得住这个位置的。

    谢氏长房的大伯,是个精明的人,能娶敏夫人这样的夫人,当然,也善于钻营。

    谢氏六房的六叔,天生下来便体弱,幸好生在谢氏,好药不断,又与忠勇侯府比别人近支,所以,德蒙忠勇侯府照顾,休养病体。性情平和,虽然少言少语,但是无人敢轻视。他的夫人是明夫人,因会交好京中夫人,更会与各府来往处事,所以,谢氏六房虽然无子,但丝毫不被族人孤立,甚至还多得宠络。

    谢氏盐仓和谢氏米粮是谢氏两大经济命脉的主干,说是天下盐仓和天下米粮也不为过。这二人前一世谢芳华都不曾见过,这一世第一次见面,便觉得果然不愧是执掌谢氏经济主干的二人,身上都有着特别能震服人的东西。一个平易近人,一个沉稳严谨。

    谢芳华正在打量,侍书从外面匆匆走来进来,在谢墨含耳边耳语了几句。

    谢墨含听罢含笑的面容收起,皱眉看向外面。

    “怎么了?”忠勇侯看向谢墨含。

    谢墨含低声道,“爷爷,永康侯和夫人来了咱们府求见!”

    忠勇侯讶异,胡子翘起,“他们这么晚了不在家里吃年夜饭,来我们府里做什么?”

    谢墨含犹豫了一下,看了谢芳华一眼,压低声音道,“燕亭今日去漠北了!”

    忠勇侯一怔,须臾,了然地点点头,捋着胡子沉默下来。

    谢芳华自然将二人说话听得清楚,从席上那几个人身上收回视线,向外看了一眼,外面灯火明亮,这是内院,永康侯和夫人被挡在大门口,自然看不见人。她皱了皱,想必是永康侯和夫人一直等燕亭回去,可是天黑了,燕亭还没回府,他们知道他一直与哥哥在一起,便找来忠勇侯府了。

    若是当他们知道燕亭是弃了永康侯府出城连夜前往漠北军营了,不知道会如何。

    恐怕是会对哥哥和忠勇侯府不依不饶吧?

    更何况中间还牵连着她。

    “爷爷,他们为燕亭而来,我出去会会,如今晚宴,这里人太多,还是不要将人请进来了。”谢墨含沉思片刻,做出决定。

    忠勇侯点点头,“也好!”

    谢墨含站起身,向外走去。

    这时,秦铮忽然也站起身,“我出去散散酒气,大舅兄,你等等我,我与你一起去。”

    谢墨含脚步一顿,对于他这个大舅兄的称呼还是适应不过来,无奈地回头道,“秦铮兄,你和妹妹毕竟还没大婚,到大婚,我这里再改称呼不迟。”

    “也好!”秦铮笑了一声。

    谢墨含想着秦铮跟去也好,有他在,永康侯和夫人也不会对他不依不饶地闹腾。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荣福堂。

    席上坐着的众人大多数都喝得正尽兴,只当二人是出去透风,自然也不理会。只有那少数几人对于匆匆进来的侍书和谢墨含、秦铮先后出去颇有疑问,但今日这样的日子,又在忠勇侯府,自然也不便当着忠勇侯的面出去打探。

    不再对忠勇侯敬酒,席间的众人互相推杯换盏起来,荣福堂里没有因为出去两个人有何改变。

    “丫头,燕亭走之前,你可见过他了?”忠勇侯府低声问谢芳华。

    谢芳华点点头。

    忠勇侯叹了口气,“那个小子也不是个心肠坏的,我看着也挺好,只是可惜,生在了那么一个家里,偏偏有那么一个祖母,那么一个母亲。”

    “爷爷,你可知道永康侯府为何给燕亭选范阳卢氏的女儿卢雪妍?”谢芳华问。

    忠勇侯面皮动了动,眼底闪过一抹黑色,沉声道,“多年前,据说范阳卢氏帮助永康侯府渡过了一劫。自此定下了姻亲。”

    “什么样的劫?”谢芳华问。

    忠勇侯摇摇头。

    谢芳华打量爷爷神色,觉得爷爷一定是知道什么,可能不方便在这里说或者是没得到确凿的消息所有不好说,她便不再问。

    “侍墨,你出去看看!”谢芳华回头对身后的侍墨吩咐了一句。

    侍墨点点头,走了出去。

    不多时,侍画端着醒酒汤进来,谢芳华接过,给忠勇侯倒了一碗,递给他。

    忠勇侯摇摇头,“我没喝几杯酒,给铮小子留着吧!”

    “您年纪大了,几杯酒也要不得。”谢芳华执拗地塞到他手里。

    忠勇侯摇摇头,嘟囔道,“没丫头的时候,想丫头,丫头回来,却受着管制。”

    谢芳华笑笑,爷爷年岁大了,她希望他安享晚年,并且平安地到寿终正寝。

    “钱家班子不是还在咱们府里吗?稍后去吩咐一声,吃吧宴席,搭个戏台,来一出戏。我虽然不爱听,但是你那些叔伯婶娘们倒是有很多人都好那一口。”忠勇侯喝着醒酒汤道。

    谢芳华点点头,对侍画吩咐,“你去对钱家班子吩咐,让他们准备一台戏。”

    “小姐,要提前点戏呢!也好让他们准备,点什么呢?”侍画问。

    “爷爷,点什么?”谢芳华问忠勇侯。

    忠勇侯摆摆手,“我哪里知道,你点,你若是不会点,就去问问女眷那边,让她们自己点。喜欢什么点什么。”

    谢芳华想了一下,对侍画道,“你去问问六婶母,听她的。”

    侍画点点头,去了女眷那边。

    “怎么不是问你大伯母?”忠勇侯扫了女眷那边一眼。

    “论长,是该大伯母,论亲,是该六婶母。但是长者没有长者的风范,那么只能论亲了。”谢芳华淡淡道,“爷爷,我可不是您,挡我路的人,或者和我夺东西的人,我可不会手软。比如她惦记着我哥哥的位置,我就不会客气了。”

    忠勇侯收回视线,叹息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谢芳华不在说话,沉默地喝着茶。

    荣福堂内喧闹依旧。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谢墨含和秦铮还没有回来,谢芳华便有些坐不住了,拧起了眉头。

    显然,永康侯和夫人比较难缠。

    “我去看看!”忠勇侯放下筷子。

    谢芳华伸手按住他,“爷爷,再等等,有哥哥和秦铮在,他们还能处理不来吗?不非是费些时间罢了。”话落,她嘲笑道,“永康侯和夫人不急着去找儿子,来忠勇侯逗留闹腾,有什么用?”

    忠勇侯闻言点点头,遂作罢。

    又等了两盏茶时间,谢墨含和秦铮先后回了荣福堂。

    谢芳华看着二人进来,只见气色都不是很好。谢墨含拧着眉,秦铮抿着唇。待二人来到身边坐下,不等她开口,忠勇侯便问,“如何?”

    谢墨含看了谢芳华一眼,低声道,“我实话实说了,永康侯夫人怪我没拦住燕亭,不及时告诉他们离开之事。又怪妹妹,说是她蛊惑了燕亭,以至于他这样的日子含恨离开去漠北。”

    忠勇侯闻言大怒,“他们只怪别人,怎么就不怪自己?”

    “从今以后,永康侯府和忠勇侯府怕是真正地结仇了。”谢墨含道。

    “结仇就结仇,谁还怕了他们不成?就算今日不结仇,早晚也是仇。”忠勇侯哼道。

    谢芳华看了一眼爷爷,又看向秦铮,问道,“你们怎么耽搁了这么些时候?他们一直闹着不走?”

    秦铮没说话,端起桌上的醒酒汤喝了起来。

    “永康侯听说燕亭去漠北军营之后,就立即离开派人去追踪拦截燕亭了。只不过永康侯夫人没走,非要闹着进来找你问个明白。她不知道打哪里听的消息,说是你回府之后,听说燕亭才离开咱们府的,猜测应该是见过你,是你说了什么,才致使他出走。”谢墨含解释。

    “然后呢?”谢芳华问。

    “我拦不住人,后来是秦铮兄发了怒,说若是她再这样闹下去,就让人半路杀了她的儿子,没有了儿子,她也省心了。”谢墨含揉揉额头,“总算让她不再折腾,回了府。”

    谢芳华点点头,沉思片刻,缓缓站起身,“我也出去透透气。”

    “我也陪你去!”秦铮放下茶盏。

    谢芳华偏头看着他,声音放低,有些软意,“我就去后面的金玉轩走走,你一直喝酒,没吃多少东西,你稍微吃一些,然后再去后面找我吧!”

    秦铮罕见地见谢芳华态度转变如此,他扬了扬眉梢,问道,“你确定不会落跑?”

    “这里是我家,我能跑到哪儿去?”谢芳华看着他。

    秦铮于是放心地坐稳了屁股,对她摆摆手,气色没见多少好转,“那就去吧!”

    谢芳华抬步出了荣福堂。

    来到荣福堂外,一处清静无人处,侍墨将在门口永康侯和永康侯夫人以及谢墨含和秦铮的话语一字不漏地给她重复了一遍。她才知道,有一点谢墨含没说,就是永康侯夫人打算闹到皇宫去,让皇上做主。被秦铮三言两语给打消了念头。

    但是今日之事瞒不住皇宫内,怕是如今皇上已经得到了消息。

    谢芳华对着夜色静默片刻,对侍墨吩咐,“你去哥哥的芝兰苑一趟,将他屋子里养的那只鹰带来给我。”

    侍墨点点头,快步前往芝兰苑。

    谢芳华静静等候。

    芝兰苑距离荣福堂并不远,一盏茶后,侍墨袖子里拿着一只鹰走来,将它递给谢芳华。

    谢芳华伸出手,那只鹰见到她,欢喜地跳到了她的手心里,之后又跳起,绕着她周身转了一圈,之后又跳回她的手心里。

    谢芳华摸了摸它的羽毛,对它笑了笑,“言宸也是去漠北了,辛苦你追上他,给他传个消息。”

    那头鹰歪着头瞅着她。

    谢芳华从怀中取出一片彩纸,用指甲在彩纸上画了几个符号,对它轻声道,“永康侯府的燕亭要去漠北,如今才走半日,想必没走多远。他这些年是笼中之鸟,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永康侯府的掌控之中。既然他念我一场情意,我便送他一个海阔天空。你让言宸一路护他前往漠北吧!别被永康侯给抓回京城来。”

    那头鹰似乎听明白了,点点头。

    侍墨在一旁看着,不由唏嘘,“小姐,它好通人性。本来我带它的时候,它闹腾着不来,但是我说是小姐让我去带它的,它就来找您了。如今竟然还能听得懂这么大段的话。”

    谢芳华将彩纸用丝线绑在它的腿上,轻轻拍了拍鹰的头,它顿时翱翔飞上了上空。转眼间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她看着黑暗的天空对侍墨道,“这是漠北的苍鹰,我训练了三年,才得用。通人性算什么?它还认字呢!”

    侍墨张大了嘴,有些不敢置信。

    谢芳华从天空收回视线,对她笑笑,温和地道,“大千世界,无所不有。眼界有多高,便能看多远,人心有多大,便能藏着多少东西。只是,别忘了本,便不会被自己餐食。”

    侍墨垂下头,敬佩地道,“奴婢谨遵小姐教导!”

    谢芳华莞尔,掏出娟帕擦擦手,对她道,“走,我们去金玉轩看看。”

    侍墨点点头,伸手扶了她,二人向金玉轩走去。

    绕过荣福堂,远远地,便听到后院一阵阵喧哗热闹声,灯火里,人影憧憧。同样是屏风隔着男女的席面,但是年轻的少男少女到底是比荣福堂内一帮子老者热闹欢愉许多。

    谢芳华并没有走近,而是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依稀能分辨每个人都在做什么是何神态。

    “小姐,不过去吗?”侍墨见谢芳华许久不动,轻声问。

    谢芳华摇摇头,抬步向里面走去。

    “芳华姐姐,你来了?”谢伊欢呼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谢芳华迎了过来。

    谢芳华对她笑笑,轻声问,“吃得玩得可好?”

    “好着呢!”谢伊挽住她胳膊,“我们在玩击鼓传花,传到谁谁回答问题,必须是真心话,若是回答不上来,或者选择不回答,就表演才艺,刚开始,芳华姐姐,你也来玩吧!”

    谢芳华见众人因为她到来,都止了欢笑,向她看来,每个人的脸上神色各有不同,她笑着摇摇头,“我玩不来这个,就过来看看,你们玩吧!”

    “玩吧!你怎么就玩不来呢?不会累的,就是接住花团的时候,立即传给别人,若是不及时,鼓声停了,留在你手里,那么你才回答问题或表演才艺。咱们这么多人,芳华姐姐,你别害怕,不一定轮到你的。”谢伊怂恿谢芳华加入游戏。

    谢芳华笑而不语,并不开口答应。

    “谢伊,我看你还是别央求人了,咱们在座这些兄弟姐妹们,谁有忠勇侯府小姐的派头大?这可是一尊大佛,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面前都要得面子三分,你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请得动人?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更劳动不起她的大驾了。”谢茵忽然阴阳怪气地开口。

    本来还有略微说话笑闹的金玉轩里因了她,顿时鸦雀无声。

    “谢茵!你胡说什么?”谢林溪皱眉,在男席座位上皱眉训斥了一声。

    “二哥,我说得本来就是这个理儿,又没有错?让大家说说,是不是皇后娘娘面前忠勇侯府的小姐都有三分脸面呢?”谢茵扬起脖子,“她心里指不定如何看不起咱们这些兄弟姐妹们呢!谁叫她生在忠勇侯府了?有个好的地位出身就是比别人高一等。”

    “谢茵!”谢林溪坐不住了,从男席上站起身,脸色沉下来,这一声名字也喊得极重。

    偌大的金玉轩,瞬间连呼吸声也不闻了,都看着谢茵和谢芳华。

    谁也不会忘了,这里是忠勇侯府,谢芳华病弱之身,从来不出现在人前,更不曾被人当面如此这般言语嘲讽奚落。

    谢芳华静静地看着谢茵,面纱遮挡,看不见她的神态,但是没人听见她气息乱,更不曾见她有半丝动怒的迹象。

    谢伊却是忍不住了,怒道,“茵姐姐,您为何偏偏针对芳华姐姐?芳华姐姐可没招惹你什么?你是不是嫉妒她有个好出身?才屡次针对她?”

    谢茵被点破,顿时激动地反驳,一时间,在众人的目光下口不择言,“我嫉妒她?她有什么好?常年一副病秧子,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怕是麻风,不敢出现在人前,藏着掖着。而且无父无母……”

    谢芳华忽然眯了眯眼睛。

    谢林溪已经走到谢茵身边,伸手打了她一巴掌,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谢茵痛呼一声,没说完的话语堪堪被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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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上墙者:15801027493,解元[2015—2—5]:“从妾本惊华到如今京门风月,感谢能让我们认识情大!”

    作者有话:也感谢因为文字和这个平台让我认识大家,能有你们一路的陪伴,我很幸福。时光慢走,岁月慢逝。么么哒!

第六十九章 接受

    这一巴掌在金玉轩里极为响亮。

    众人齐齐一惊,都看着谢林溪。

    谢茵被打偏了头,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谢林溪,好半响,才红着眼睛质问,“二哥,你干嘛打我?”

    谢林溪抿着唇看着谢茵。

    “三个哥哥里面,从小你对我最好,我是你的亲妹妹,你是我的亲哥哥。你如今竟然打我?就为了我说了谢芳华几句你就打我?”谢茵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林溪,眼泪流下了下来,一把推开他,“我要去告诉娘。”

    谢林溪伸手抓住了她的手,阻止她离开,声音微冷,“你还嫌不够闹腾吗?别忘了这里是哪里?更别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你去找娘,难道娘就由着你闹腾?”

    “你松开我!”谢茵大喊,用力地挣扎要甩脱谢林溪。

    谢林溪紧紧地扣住谢茵手腕,怒道,“别让我再打妹妹!看看你什么样子?哪里还有闺阁里千金小姐的做派?”

    “我是没有闺阁里千金小姐的做派?她谢芳华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下来没踏出几回忠勇侯府的大门,她可是你的好妹妹!你去认她做妹妹吧?别管我!”谢茵甩脱不开谢林溪,恼恨抬脚跺他的脚。

    谢林溪脚下不躲不避,被她狠狠地踩了好几下,沉着脸看着她闹腾。

    “呦,这是怎么了?钱家班子还没搭台唱戏,这里难道就先搭上台唱上了?”秦铮轻笑戏谑的声音从荣福堂那边远远传来。

    众人一惊,都齐齐顺着声音看去,只见秦铮脚步轻慢地向这边走来。

    谢茵哭闹声戛然而止,也转头看向秦铮,见他走来,她脸色一白,连忙用袖子去擦脸。

    谢林溪也转回头看了一眼,须臾,又收回视线看着忙不迭地收敛情绪的妹妹,抿了抿唇,收起面上沉怒的表情,缓缓放开了她的手。

    谢芳华将谢茵的行为神态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看着秦铮走来。

    不多时,秦铮便来到了近前,没有随从,只他一人,姿态轻慢闲适,如在自己家一般,嘴角挂着三分笑意,七分轻扬,在谢芳华面前停住脚步,微微打量她,笑问,“你先一步跑来这里,不等我,就是为了来这里看戏?”

    谢芳华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伊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挽着谢芳华的手臂,退后了两步。

    秦铮对谢芳华伸出手,谢芳华皱了皱眉,但没躲避,任秦铮握住了她的手。

    “虽然夜色有些凉,但你身上这件披风想必是极暖和,手倒是不凉。”秦铮将她的手包裹在手中,轻轻揉捻了两下,对谢茵和谢林溪扬唇一笑,“怎么不唱了?继续唱!”

    谢林溪没说话。

    谢茵似乎不敢看秦铮,避开他的眼神,用袖子遮住脸。

    “给了你们机会,既然现在不唱了,那么稍后也别唱了!”秦铮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在场众人,洒脱地道,“我看见击鼓和花团了!是不是有人在玩?介不介意多加一个人?”

    众人都被秦铮突然出现弄得有些懵,今日前来忠勇侯府参加晚宴的人,自然都是谢氏旁支的嫡出子女。但即便是嫡出子女,也不如英亲王府铮二公子的出身高。

    南秦京城的贵裔圈子里,能真正称得上尊贵的贵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人。所以,向来,与秦铮玩在一处的人,也就是那么几个府邸的公子。而这些人里面,还是要挑挑选选,能够投他脾性的才能靠近他。

    整个谢氏府邸的人算起来,除了忠勇侯府的世子谢墨含,再无一个人时常与秦铮走动。称得上点头之交,偶尔有一两回交谈的,也就是谢云青和谢云继还有谢林溪了。

    所以,秦铮今日出现在这里来跟他们凑热闹,让人是有意外的,但因为这里今日也站着谢芳华,结合二人刚刚赐了婚,便也不那么意外了。

    对于他要玩击鼓传花,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第一个出来表态。

    谢伊咬了咬唇,在寂静中小声开口,“姐夫,刚刚芳华姐姐来的时候,我就邀请芳华姐姐与我们一起玩,但是芳华姐姐没多大兴趣。”

    秦铮“嗯?”了一声,偏头看向谢芳华,“你没兴趣吗?”

    谢芳华笑了笑,语调轻轻浅浅,柔弱温软,“倒也不是,只不过我怕玩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话落,她偏头看了谢伊一眼,纠正道,“伊妹妹,你这姐夫叫得太早了,也不害羞。”

    谢伊脸一红。

    秦铮得意地扬了扬眉,“我看不早,以后就准你这么叫了,我爱听!”

    谢伊顿时捂着嘴笑了,一张脸欢喜起来,“姐夫有命,妹妹听姐夫的,不听芳华姐姐的。”

    谢芳华瞪了谢伊一眼,八年前怎么没发现这个胆子小的连偷偷跑去她海棠苑都怕被人发现的小丫头有这么调皮?她从秦铮手里抻出手,坐在了最近的一张桌案上。

    “都没意见吧?没意见都来玩!”秦铮也走到桌案前,伸手抓了花团,在手中掂了掂。

    谢云青、谢云继对看一眼,齐齐笑着道,“秦铮兄前来我们这里凑热闹,是抬举了。怎么能有意见?自然是没意见的。”

    二人一开口,有几个人一起附和,连连说,“没意见!”

    “什么规矩?谁来说说!”秦铮闲适地坐在椅子上,悠然地询问。

    “姐夫,你难道没玩过?就是我们一直玩这个的规矩!”谢伊将刚才与谢芳华说过的规则对秦铮说了一遍。

    秦铮听罢轻哼了一声,“总是玩这一种被玩烂了的规矩有什么意思?换一个!”

    谢伊一愣,呐呐地问,“如何换啊?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玩的。”

    秦铮偏头看向谢芳华,笑吟吟地道,“今日你可是这里的东道主。你来说说,既然要玩嘛,就玩大一点儿的,别来小儿科。”

    谢芳华挑眉看着他,“什么样的玩法是大一点儿的?”

    “比如杀人,放火!”秦铮道。

    谢伊脸顿时白了,“姐夫,你别吓人,这样我可不敢玩。”

    秦铮动了动眼皮,对她道,“今日的规矩由你姐姐定,你若是怕,就求她别定个太狠的。”

    谢伊立即跑到谢芳华另一边,拽住她的袖子,紧张地道,“芳华姐姐!”

    谢芳华好笑地看了谢伊一眼,“这样吧!旧也有旧的好处,新也有新的乐趣。不如就旧的加新的一起玩。”话落,她道,“早先你说的传到谁谁回答问题,必须是真心话,若是回答不上来,或者选择不回答,就表演才艺。回答真心话这个就留着,不回答或者回答不上来表演才艺就罢了。我们谢家,诗礼传家,在座诸位哪个人没有点儿才华本事?太简单了!不如给每个人做一个标号,我们实行抽号,由被抽中的人要求那个人做一件事情,只要是能做到,而且要求的事情不能太矿外。那个人必须做到,若是做不到,或者不去做,明日大年初一吧!就去城门上贴着标签站一天,算做惩罚。”

    “哎呀,我可不想被贴着标签去城门上站一天,那多丢人!”谢伊立即惊呼。

    谢芳华偏头看着谢伊笑,“那你就保佑自己手快点儿,别倒霉地将花团留在手中,或者是,即便留在手中,你也尽全力一定完成别人要求的事情。”

    谢伊垮下脸,却又有些兴奋,“这个比我们以前的规定好玩,以前的规定因为大家都有几样拿手的才艺,反而一个说真话的人都没有,正如姐夫所说,确实是烂玩意儿没意思。”

    “大家都觉得这个规则如何?有异议吗?”谢芳华看向秦铮。

    秦铮勾了勾唇,摊摊手,“爷没异议,什么事情能难得住我?”

    谢芳华在面纱下撇撇嘴,他就自傲自娇吧!别到时候哭都没地方。

    谢云青、谢云继对看一眼,笑着摇摇头,“芳华妹妹说的挺有意思的,就这样玩吧!”

    “是啊,听着就很有意思!”不少人也出声附和,跃跃欲试。

    “谢茵,你刚不是说要去找娘?去吧!”谢林溪对谢茵道。

    谢茵看着谢芳华,又看向秦铮,之后又扫了一眼众人,摇摇头,倔强地道,“我不去找娘,我也要玩。”

    谢林溪皱眉,低叱道,“你还想闹什么?”

    “你放心,我这回当哑巴,什么也不说了,不给你丢脸。”谢伊扭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灯光下,一侧脸上有着淡淡的五个指印。

    谢林溪见谢茵竟然还留下玩,看向谢芳华。

    谢芳华不看谢伊,面纱下,神色清淡,似乎对于她的去留不以为意。

    谢林溪见谢芳华如此,收起情绪,也缓缓地坐回了自己的席位。

    秦铮扫了谢林溪一眼,对谢芳华身后的侍墨问,“你叫什么?”

    侍墨没想到秦铮突然问她的名字,看了谢芳华一眼,见她没说话,她垂下头,恭敬地道,“回铮二公子,奴婢叫侍墨。”

    秦铮点点头,对她吩咐,“你去给每个人做个记号。”

    侍墨站着不动,看向谢芳华,等着她吩咐。

    秦铮“嗤”地一笑,拿着花团对着谢芳华敲了敲,懒洋洋地道,“开口吩咐啊!你的人爷指使不动。”

    谢芳华瞅了秦铮一眼,对身后的侍墨点点头,心里对于哥哥训练的人是极其满意的。若是她和秦铮还没如何,她的人就先倒向了他,那么不留也罢。

    侍墨得到谢芳华的指示,转身去取纸笔给每个人面前标注了一个号码。

    不多时,在场所有人面前都有了一个号码。

    “找一个人抽号,再找一个人蒙住眼睛击鼓。”秦铮目光扫了一圈,定在谢云青、谢云继、谢林溪他们所在的那一席,“你们来选这两个人吧!免得爷指定了人,到时候有人回答不上来问题或者被要求做了丢脸的事儿,背地里了不服,说我藏私。”

    谢云青、谢云继对看一眼,看向谢林溪。

    谢林溪被刚刚谢茵闹的那一场已经失了玩乐的心情,虽然谢芳华从头到尾没说谢茵一句,也没对她有什么态度,但是这件事不可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就今日的接触,他直觉,谢芳华不简单。若她简单,也不会让秦铮上赶着逼迫着结亲了,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于是,他站起身,对众人道,“我当击鼓的人,大家有没有意见?”

    谢云青一怔,随即了然他此举,笑道,“林溪为人向来谦逊,待人平和,行事磊落。你来击鼓,我想没人有意见。”

    谢云继笑着道,“我觉得也是。”话落,看向秦铮和谢芳华,“铮二公子、芳华妹妹,你们觉得如何?”

    秦铮点点头。

    谢芳华笑了笑,也点点头。

    “那抽号的人呢?”谢伊见谢林溪出来击鼓,好奇地出声问。

    谢云青见无人再站出来,显然除了谢林溪都想参与玩乐,而这里只有侍墨一个婢女,谢芳华没对她有什么指示,又想着她有病在身,身边不能没侍候的人,便对后方树荫下坐在一起悄声聊天的随从们指了指,“那边不是等着许多书童吗?随意叫进来一个吧!”

    谢云继等人齐齐点头。

    于是,有人对着树荫下喊了一声,一个小厮跑到了众人面前。

    谢云青对那小厮吩咐了一句,那小厮连连点头。侍墨拿出一块面巾,谢林溪接过,走到鼓前蒙住了眼睛,那小厮抽了一个号,展开给众人看。

    “7号,是我呢!那就由我这开始传了!姐夫,给我花团。”谢伊欢喜地道。

    秦铮将花团扔给了谢伊。

    那小厮喊了一声开口,谢伊将花团传了出去,与此同时,谢林溪开始击鼓。

    别看谢林溪有些书生文弱,但是在他手下却鼓声雷动。花团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地传了下去。转眼间便传了二十几个人,之后花团又传了十几个人的手,忽然停了。

    这时,有一处席面忽然传出一声欢呼。

    谢云青无奈地看着落在自己手里还没来得急传给谢云继的花团苦笑。

    谢云继笑着对谢云青作了一揖。

    “是云青哥哥啊!”谢伊笑着拍手,对谢林溪道,“林溪哥哥,你可真厉害,以往我们每次玩,都让云青哥哥逃脱过去了,这回总算临到他了。”

    谢林溪摘掉面巾,对谢伊笑了笑,“我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赶巧了。”

    “赶巧赶得好!”谢伊夸奖,然后对站在谢林溪旁边的小厮吩咐,“快抽号,看谁幸运出来拿一个问题为难云青哥哥。”

    那小厮立即从箱子里面抽出一个号,展开众人面前。

    “是三十号。”谢伊大眼睛看向众人的席面,“是谁啊?赶紧站出来!”

    男席挨着谢云青不远处一个少年站了出来,“是我。”

    “快出问题难为云青哥哥!”谢伊恨不得代替他。

    谢芳华看着那少年,是谢氏五房的谢林炎。谢氏的族谱几百上千年来一直很有意思。每一代嫡系、庶出、旁支分得极其清楚。最具有这一特色的,便是名字的中间字排列不同,令人一目了然。比如,他哥哥中间的字是墨,谢氏长房、二房到六房这一辈中间都是林字。而谢氏族长和谢氏米粮、盐仓这三支谢氏的族力和经济支柱的子息中间的字是云字。其它较远的旁支自然也另有别姓。

    谢林炎有些腼腆,不十分好意思,看了谢云青一眼,小声道,“云青哥哥,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吗?”

    谢云青失笑,“问吧!既然是这个规矩,如今花团落在我手里,我理当做个表率。”

    谢林炎点点头,低头寻思。

    众人都看着林炎。

    谢伊等了半响,见林炎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急道,“你快问,你若是想不出来问什么,要不我帮你?”

    “谢伊姐姐,你急什么?”有一个比谢林炎更小一些的少年不满了,“好不容易花团落在了云青哥哥手里,总要好好想个能难得住他的。”

    谢伊扁扁嘴,只能耐心等候。

    过了一会儿,谢林炎眼睛一亮,对谢云青问,“云青哥哥,我前些日子听说族长爷爷在给你择选婚事儿,定了谁家的小姐?”

    “这个问得好,族长爷爷瞒着密不透风,我们都打听不出消息呢!”有一个人大笑道。

    “我也觉得问得好,云青哥哥,我那日问你,你都不说。如今嘛,逮住你了,你可不能不回答啊。”谢伊起哄。

    众人都看着谢云青。

    谢云青的脸红了红,看了众人一眼,无奈地笑笑,“如今事实未定,我总不好开口说出是谁家小姐。万一婚事儿到时候谈不成,岂不是会毁了人家女儿的闺誉?”

    “这么说来你不说了?”谢伊失望。

    其余人也都有些失望。

    谢云青笑着点点头,“这个不能说,我还是做一件事儿吧!”

    “让他做个难的。”谢云继对谢林炎说道。

    谢林炎点点头,似乎早就想好了,对谢云青道,“既然云青哥哥不回答这个问题,那么我想要云青哥哥帮我求一幅世子哥哥的字帖。”

    谢云青一愣,随即好笑,对谢林炎问,“你自己就可以求世子要字帖,为何要我求?”

    谢林炎红着脸低声道,“我娘喜欢佛经,每日都要读一遍,有一日我听她拿着法佛寺主持的手抄佛经说,论起来我们谢氏,这一代,字体最好的就是忠勇侯府的世子了,遗传了我们先祖谢氏遗风,书法极有风骨,若是能收他一卷佛经,将来指不定多值钱呢。”顿了顿,他垂下头,不好意思地道,“可是咱们都知道,老侯爷不喜欢参佛论道,连带着世子也不喜欢沾染佛经,所以……”

    “原来不是普通字帖,绕了半天,是要求世子的手抄佛经,这个可不容易做到。”谢云青笑着揉揉额头。

    “那你答应吗?”谢林炎期盼地看着他。

    “我能不答应吗?我若是不答应,就得按照芳华妹妹说的,明日贴了标签去城门上站一天了。”谢云青站起身,“我这就去给你求!”

    谢林溪欢喜不已,“多谢云青哥哥!”

    “不用谢我,等我求回来再说,今日世子繁忙,不知道能不能答应,就算答应,也不知道能不能抽出空来给你写几贴佛经。我若是求不回来,明日只能去立城门了。”谢云青摆摆手,苦笑着出了金玉轩。

    “孝心可表!”秦铮看了谢林炎一眼,扬了扬眉。

    谢芳华也认真地看了谢林炎一眼,这个不起眼的少年的确有一颗孝心。谢氏族长管着全族人的族规。即便是忠勇侯府,也要受一二分钳制,他也很聪明,让族长的孙子去求身为世子的哥哥。哥哥即便有爷爷的家训,但是也不会拂了他面子,毕竟以后他承袭忠勇侯府爵位,若是没意外,谢云青有才华,是要仰仗他和他背后族长家的助力。宠络人心这种戏码,哥哥向来能做得最好,所以,私下里总要给他写几张佛经拿回来,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看不出来,林炎还是个小滑头。”谢伊活泼地看着谢林炎。

    谢林炎红着脸不反驳,重新坐在了座位上等着。

    “继续!”秦铮摆摆手,对于谢云青到底要和谁家的小姐定亲没多大兴趣,对于他去找谢墨含要手抄佛经也没什么兴趣。

    众人闻言齐齐坐正。

    那个小厮又从箱子里抽出了一个号,展开给众人看。

    “是四十五号!”女眷席里面一个女子站起身,拿过花团。

    谢芳华看着这女子,有些许印象,是谢氏四房的一个女儿,名叫谢琦,她不如谢茵泼辣尖刻,不如谢伊活泼逗趣,是一个有些木讷的女子,比她大一点儿,还未许婚。

    谢林溪重新蒙上眼睛,开始击鼓。

    谢琦将手中的花团传了出去。

    这一回的时间比较长,传了大半圈,才堪堪停住。

    众人欢呼一声。

    谢云继看着自己手里没来得急扔出去的花团,一张脸有些抽搐扭曲,在座不少人看着他的神色都已经笑弯了腰,刚才大家都记得他谢天谢地地对谢云青没来得急扔给他鞠了一礼,以为今日是铁定逃脱了,可是绕了半天,竟然还是回到了他的手里。连他自己也想不到。

    “这就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秦铮勾了勾唇。

    谢芳华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谢云继指着谢林溪大叫,“林溪,你故意的!”

    谢林溪扯掉面巾,笑着道,“云继,你若是觉得我故意的,若不然一会儿你来蒙上眼睛,我坐到你那里去,看看你能不能让花团落在我手里?”

    谢云继一噎。

    “林溪哥哥不可能故意,云继哥哥你别耍赖,这种事情云溪哥哥怎么能故意让鼓节正好落在你那里啊!再说,我们大家传花团,有的人传的快,有的人因为紧张害怕给弄掉了重新传,这可是不好把握的事儿。”谢伊兴奋地道,“你就认命吧!”

    谢云继无奈地耸耸肩,“好,我认命。”

    “快,抽号,看谁来难住他。云继哥哥向来也是个狐狸,狡猾着呢。”谢伊道。

    那小厮伸手从箱子里抽出一个号码展开。

    “哇,是六号,芳华姐姐,你的号。”谢伊欢呼一声。

    谢芳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号码,的确是六号,她不由笑了。

    谢云继的脸顿时垮了下来,须臾,对谢芳华作了一揖,“芳华妹妹,手下留情啊。”

    “芳华姐姐,使劲拾掇他,别留情。”谢伊在旁边给谢芳华打气,给谢云继拆台。

    “你个小丫头,若是我被难住,等我以后找回场子收拾你。”谢云继狠狠地对谢伊道。

    谢伊缩了缩脖子,缩回了自己的座位,对谢云继吐吐舌头。

    众人都看向谢芳华。

    谢芳华低头寻思了片刻,抬起头,笑着对谢云继道,“既然云继哥哥给我一礼,我也不能白白受了。做妹妹的,总要给哥哥留几分薄面。这样吧!我就和林炎弟弟一样,问你喜欢哪家的小姐。”

    谢伊顿时垮下脸,揪住谢芳华的袖子,“芳华姐姐,你这也太简单了吧!你可能不知道,云青哥哥和云继哥哥不同,云青哥哥脸皮薄,向来守得礼仪规矩,比较仁义。所以,这等问题,他不想让别家女儿的名声受累,便只能选择做一件事情。可是云继哥哥跟他不一样,脸皮厚着呢,若不然怎么能掌管谢氏盐仓?他的脸有时候是黑的,有时候是白的,他的嘴说出的话三分真七分假,虚虚实实,你都猜不透那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这样的事情,你问他,他才不怕毁谁家小姐的名声呢!因为,就算他说出去,也没人信。”

    谢云继闻言一连对谢伊翻了好几个白眼。

    “是吗?”谢芳华偏头看向谢伊。

    谢伊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不信你问大家?”

    谢芳华看向在场众人。

    大家见她看来,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有些人忍不住偷笑。

    “所以,你换个问题问吧!”谢伊拽着谢芳华的袖子摇晃。

    谢芳华从她手中撤出袖子,似乎有些想反悔,但琢磨片刻,又摇摇头,软声道,“你早没说,我还真不知道是这样,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能说不算数就不算数呢?传出去惹人笑话!不过是玩乐而已,就这样吧!”

    谢伊泄气。

    谢云继眨眨眼睛,看着谢芳华,笑着问,“芳华妹妹,你确定不再重新问个问题?”

    谢芳华摇摇头,“不了,就这个吧!”

    谢云继叹了口气,“若是我说没有,你们一定不信了?”

    “我们自然是不信的,所以,你快说出来,我们看看你到底对哪家的小姐有心思。”谢伊不准备放过他,“虽然说你的话有一大半是假的,但是这等事情,你总要掂量一下。万一你今日说出来了,也许明日伯伯就去给你下聘了。”

    谢云继揉揉额头,有一瞬间,他身子似乎紧绷了一下,不过转眼,便笑吟吟地对谢芳华摊手,“芳华妹妹,我还是为你做一件事情吧!”

    谢芳华眸光闪了闪。

    谢伊顿时欢呼一声,“他竟然不答题!太好了!芳华姐姐,快难为他!让他做一件无论如何也办不成的事情,好去城门口贴了标签立着。”

    “云继兄,你还怕污了谁家小姐的名声?”秦铮忽然斜挑眉梢,眸光盯着谢云继,有一抹深深的幽寂,“若是让我身边的女人提个要求的话,你可仔细了,怕是你会卖给她。”

    谢芳华想抬脚踹秦铮,但是这么多人在场,她只能堪堪忍住。

    谢云继失笑,仰起笑脸,对秦铮道,“我看芳华妹妹柔柔弱弱,心肠这么好,被我鞠了一礼,便软了心思出了个林炎一样的主意,应该不会难为我。”话落,他看着谢芳华,“是吗?芳华妹妹!”

    谢芳华对他轻轻一笑,软声道,“那不一定,也许我真会做出让云继哥哥完成不了的要求。我心肠软一次,不会软第二次。你若是反悔,还来得及。”

    “你将哥哥当什么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落子无悔!”谢云继拍了拍胸脯。

    秦铮给了谢云继一个救不了你了的眼神,有些怜悯。

    众人见此都看向谢芳华,等着她对谢云继出难题。

    谢芳华沉吟片刻,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的本子,扔给谢云继,依旧是软声慢语地笑道,“以前我身子不好,除了每日吃药、读书、绣花外,便不做别的。但如今我身体好一些了,偶尔能出来走动,便也该学着管家理账了。这个本子是一本内宅的账,我拿在手里有些日子了,一直看不懂,既然云继哥哥是谢氏盐仓的继承人,账本算盘这类东西想必是极其精通的了,不如就帮我看看。”

    谢云继一怔,伸手接住了谢芳华扔来的黑色本子。

    众人也是一怔,没想到这么简单。因为谁人都知道,目前整个谢氏盐仓的账目,都是谢云继在管着,区区一本内宅的账,对他来说实在是手到擒来。

    谢伊第一个不满,嘟起嘴道,“芳华姐姐,你也太便宜云继哥哥了吧?管家理账这等小事儿,我跟我娘学了好几年了。你找我就好了啊!何必拿这个当要求给云继哥哥?你可以让他做难一百倍的事情啊。你不能被他的外表给骗了。他这样的人,你看着他在你面前好话说尽,笑呵呵的模样,也许转眼翻脸就不认人。你如今放他一马,他可不见得领情。”

    “死丫头,你就恨不得非要拆我的台吗?同是妹妹,差别怎么这么大。你瞧瞧芳华妹妹,再瞧瞧你,哪有一点儿爱护哥哥们的样子?”谢云继抓着黑本子在手,对谢伊瞪眼。

    谢伊轻轻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他,“芳华姐姐,你快要回来,改个要求。”

    谢芳华笑了笑,“可是我觉得这个管家理账很难的,云继哥哥会的东西,你不一定能教我。”

    谢伊扁嘴,气势一泻,小声道,“也是,你和我学的管家理账应该是不同的。毕竟你将来要嫁进英亲王府,那是大家,我将来嘛,也就管理个小家。”

    “臭丫头,没羞,还没议亲,就想着嫁人了。”谢云继嗅谢伊。

    谢伊脸一红,跺了一下脚,也觉得刚刚自己说的话是太不合闺仪了些,不言声了。

    谢云继漫不经心地打开黑色的本子,只是一眼,面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秦铮目光落在谢云继手中还没打开的黑本子上,眸光缩了缩,一瞬间,眼眸深不见底。

    谢芳华看着谢云继的表情,她得感谢今日爷爷在忠勇侯府摆设的这场年宴,也该感谢谢林溪和那个小厮让鼓节的花团和抽号落在了谢云继和她的身上。否则,她还要另外再寻个机会找到谢云继这个谢氏盐仓的掌舵人。但是那样会麻烦很多,不如这样的方式将谢氏所有的经济命脉和财源势力递到谢云继的面前对他来得冲击大。

    天下人都知道谢氏庞大,但是庞大到什么地步,恐怕除了当今天子,哪怕是当今天子,也不能做出准确的统计。

    但是天子不能做到的事情,不代表她的天机阁不能。

    至少,这个黑本子里面的东西,不能百分之百准确,也会达到百分之九十九。

    “云继哥哥,账本很难吗?”谢伊见谢云继拿着那个黑色的本子半响没动静,不由好奇地开口,“还有能难得住你的账本?”

    众人也都探究地看着谢云继。

    谢云继身子细微地震了一下,脸上神情奇异地变幻了一下,须臾,他“啪”地合上了黑色的本子,抬头看向谢芳华。

    谢芳华带着面纱,静静地坐在那里,柔弱秀美,淡淡雅致,静得如一副画。见他看来,迎上他的视线,清透的薄纱下,眉目隐约透着几分笑意,嗓音柔软,有细微虚弱,“云继哥哥,这府里内宅的账本是奇特一些。虽然是忠勇侯府的内宅事儿,按理说,不好劳动内宅外的人。但是,我们都姓一个谢不是吗?我找到你,也不算出格没有规矩。”

    谢云继不说话,微微抿着唇看着谢芳华柔弱沉静的姿态。

    谢芳华笑了笑,叹息一声,“谁家府里宅院都有些私事儿,的确是不能为外人道也。但是自己人,知道了也就没什么了。你说是不是?若你是外人,这个我不懂的东西,便也就不拿出来了。”

    谢云继依然不说话,只看着她。

    在座的都是谢氏子嗣,若说整个谢氏是个大染缸的话,那么每一家的宅院都是个小染缸。每日里成长生活在染缸里面的这些人,无论是黑的,还是白的,还是彩色的,包括依然保留着一颗纯洁的心的谢伊,也没少被耳濡目染某些黑暗的东西。所以,被谢芳华这样的话一说,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本黑色的账本里面是忠勇侯府宅院里面的黑暗事儿了,而且还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糟蹋事儿。

    谁家府邸里没有些背着人的糟蹋事儿呢?哪家府邸里都有!只不过这是忠勇侯府的糟蹋事儿,谢云继虽然是谢氏的人,但对于忠勇侯府来说,到底算是外人,所以,如今他得了谢芳华这个账本,还看到了,有些奇怪特殊的表情是正常的。毕竟,向来谢氏旁支族亲是从来不曾接触忠勇侯府的东西的,无论是政务,还是内宅。

    可是今日,在谢芳华这里破了例。

    当然,因为这个人是谢氏盐仓经商天才的掌舵人谢云继,所以,账本拿给她,若是账本上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也算是找对了人。

    “云继兄是有为难吗?若是你为难,那么明日城门上可有你一道风景了。”秦铮看着谢云继近乎僵得如面板一样的神色,懒洋洋地笑了一声。

    谢云继攸地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手中的账本,双手握着,觉得重如千钧。

    “好耶!若是云继哥哥拒绝,我们就可以看到他去立城门了。”谢伊恨不得谢云继拒绝这个账本。

    众人都看着谢云继。

    “不就是一本破账吗?云继哥哥,至于你如此犯难?应下了就是!还能难破天?既然有人敢给你看,让你帮助看懂,那么就不怕忠勇侯府的糟蹋事儿外露,别人都不怕,你怕什么?”谢茵终于忍不住开口。

    谢林溪皱眉向谢茵看去一眼,神色有一种深深的无奈。他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这个妹妹被母亲宠得太骄纵了,比起谢伊的活泼中知道分寸,她却尖酸刻薄不懂分寸,不知深浅。

    能难住谢云继的账本,岂能是简单的?

    谢芳华不催促谢云继,静静等着,既然能拿得出去,她便也能收得回来。

    许久,谢云继闭了闭眼睛,抬起头,有些阴郁地看了谢芳华一眼,猛地一咬牙,将黑色的本子揣进了自己的怀里,“这个账本哥哥我接了!”

    谢芳华顿时笑了,“云继哥哥既然接了,便不能反悔了!”

    “不悔!”谢云继磨了磨牙,声音似乎从牙缝中挤出。须臾,看了坐在谢芳华身边一派懒散悠闲的秦铮一眼,兀地笑了,眸光奇异难辨,“秦铮兄,以后……多多承让!”

    秦铮挑了挑眉,看着谢云继,三分懒意,七分洒意,“好说!”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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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上墙者:年华似水765,童生[2015—2—6]:“大千世界,无所不有。眼界有多高,便能看多远,人心有多大,便能藏着多少东西。只是,别忘了本,便不会被自己餐食。”忽然便觉得一种释然了。释然于惊华、世子妃到现在京门的追文,没觉得京门文风有什么不好,像小情说的,我觉得更喜欢这种于无声处听惊雷。

    作者有话:每一个时间段和年岁,注定会写每一个时间段最想写的故事。京门可以说是我这个时间段倾尽所有感情,最想写的故事。我会完完整整地用文字诠释出来,这一场京门情歌,有你们的陪伴,我的付出,我相信终会绚丽。么么哒!

第七十章 气度

    秦铮和谢云继一来一往如打哑谜,在场众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大家虽然都很想知道谢芳华给谢云继的账本到底记录了什么,但也知道这毕竟是忠勇侯府的私账,不是谁都有资格看的,而且,看到这私账的人也要承担相应的牵扯和责任。便都压下好奇作罢。

    谢芳华扫了秦铮和谢云继一眼,眸光动了动。

    “继续下一轮吗!”谢林溪目光在谢芳华身上停留了一瞬,笑着对谢云继和秦铮问。

    “自然继续!我今日来忠勇侯府参加年宴亏了,怎么也不想看到别人好过。”谢云继姿态恢复如初,笑意深深地对谢芳华道,“希望芳华妹妹别再赶巧了落在我手里,我可不会对你客气了。”

    谢芳华笑了笑,扭头看了谢林溪一眼,语气轻浅,“那你就期盼林溪哥哥再来个赶巧吧!既然来玩,有来有往也适合。”

    谢云继眨眨眼睛,对谢林溪摆手,“林溪,你可听到了?还不开始?”

    谢林溪笑笑,再度蒙上眼睛。

    众人都连忙坐正身子。

    小厮从箱子里抽出一个号码来,同样展开给大家过目。

    “是二十一号。”谢伊道。

    “我是二十一号!”谢茵站了起来。

    谢云继将花团扔给谢茵。

    谢林溪同一时间开始击鼓。

    谢茵将花团传了出去,她没有按照顺序向下传,而是按照相反的顺序倒着传回。

    众人有一瞬间的噪乱,但很快就随着鼓声有规律地将花团传了起来。

    这一次鼓声击得时间更长,在场所有人都传了一遭,鼓声还没有停下,于是众人继续往下传。

    随着时间推移,鼓声不变,很多人都越来越紧张。

    终于,在传了两遭之后,鼓声忽然停了下来。

    在最后一个尾音还没落下时,秦铮忽然从谢芳华的手里夺过了花团,扔了出去。他的动作极快,众人眼前一花,花团已经不再谢芳华手里了。

    谢芳华扭头看向秦铮。

    秦铮不看她,眸光若有似无地望向了一处,有清清的冷意流过。

    同一时间,尾音消失,一个女子惊呼一声。

    谢林溪第一时间扯落了面巾,望向惊呼声的来源,神色跟着绷紧。

    众人也都看向那处声音的惊呼处,只见,谢茵怀里安静地躺着一个花团,那个花团本来应该在谢芳华的手里。

    “怎么会这样?怎么跑到了我这里?”谢茵不敢置信地看着飞到她怀里的花团,半响,抬起头,对着谢芳华质问,“不是应该在你手里吗?”

    谢芳华静静地看着谢茵,不答话。

    “你说错了,这个花团应该在我手里,我传给你的。”秦铮扫了一眼谢茵,懒懒地道。

    谢茵一怔,有些呆地看着秦铮清俊的脸,“为……你为什么传给我?”

    “没有为什么!我就随意地扔了出去,哪里知道被你接住了。”秦铮道。

    谢茵一噎,须臾,大声道,“你犯规!”

    秦铮闻言嗤笑了一声,“我犯的哪门子规?击鼓传花,又没规定我不能随便地传出去。更何况,我可没忘,你不是也没按照顺序往下传?”

    谢茵顿时没了反驳的话。

    “谢氏长房的嫡出小姐不会如此拿得起吃不下吧!”秦铮轻蔑地收回视线,望向谢林溪,“嗯?林溪兄?”

    谢林溪抿了抿唇,看了谢茵一眼,转头对秦铮淡淡一笑,“自然!”

    “还不抽号?我们看看谁有幸出来问谢小姐一个问题!”秦铮对那小厮扬眉。

    那小厮连忙从箱子里面抽出一个号码,展开在众人面前。

    “啊?是六号啊。还是芳华姐姐的号!”谢伊惊呼一声。

    谢茵的脸色顿时变了,更是不敢置信,对着那小厮激动地怒目而视,“为什么这么巧?你故意的对不对?你是谁家的小厮?是不是这忠勇侯府的?”

    那小厮被谢茵的发作下得脸刷地一白,手抖地将那号码掉再来桌案上,连连摆手摇头,“奴才……奴才不是忠勇侯府的人……奴才是五房炎少爷的小厮……”

    谢茵立即看着谢林炎。

    谢林炎此时立即点头,对谢茵小声地道,“茵姐姐,他是我的小厮,不是忠勇侯府的人。”

    谢茵脸色铁青,“你确定他没被人收买?”

    谢林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谢茵恨恨地扭头看向那小厮,有些狠意,逼迫道,“你说!你是不是被人收买了?故意想借此来收拾我?”

    那小厮“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这里在场的无论是谢氏的少爷还是小姐,他一个下人都惹不起。连连摇头,“回茵小姐,天地可鉴,奴才没被谁收买,而且那装着号码的箱子只能伸进去一只手,很多号码,我都看不见,就只能手进去拿了一个,哪里知道又是抓住了芳华小姐的号码……”

    “行了!别说了,你起来吧!”谢林溪打住那小厮的话,对他摆摆手。

    那小厮看向谢林溪,慢慢地站了起来,短短时间,吓出了一身汗。

    “谢茵,事有凑巧。既然我让你去找娘,你不去,非要在这里玩,就不能输不起。”谢林溪看着谢茵,脸色有些沉,声音隐含警告,“否则,明日传扬出去,你不守规矩,玩得起输不起,以后这京中有任何玩乐之事,你都别想参加了。”

    谢茵还想反驳,看到谢林溪凌厉的眸光,怒意勉强克制住,恨恨地道,“我玩得起就输得起?谁说我玩得起输不起?”话落,她看向谢芳华,磨牙道,“你出题吧!我还怕了你不成?”

    谢芳华静静地看着谢茵。

    “你看我做什么?出题啊!”谢茵摆出视死如归豁出去了的架势,心中却恨得牙痒痒。

    “芳华妹妹,出题吧!”谢林溪看向谢芳华,同是女子,年龄也相差无几,可是教养却是天差地别。看看暴躁尖刻的谢茵,再看看娴静沉静的谢芳华。所有人都不是瞎子。明日怕是她妹妹尖酸刻薄跋扈的名声便会被传出去了。往日虽然知道她被娇惯得不像样子,可是也不如今日这般让他这个当哥哥的觉得连矫正遮掩都无力。

    谢芳华偏过头,看向谢林溪,忽然笑了,“我看到我的婢女侍画回来了。刚刚她被我吩咐去请钱家班子搭台唱戏。想必这么久时间已经准备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为止吧!”

    谢林溪一怔。

    谢茵闻言一呆,须臾,勃然大怒,“谢芳华,你什么意思?”

    谢芳华不看她,淡淡道,“就是茵姐姐听到的意思,我想去听戏,不玩这个了。”

    谢茵瞪着她,忽然有一种谢芳华根本就不将她看在眼里的感觉,她在她的面前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这样的感觉一上来,让她更是怒不可止,“你……凭什么到我这里你就不玩了?你是怕我输不起吗?告诉你,我……”

    “她若是出题,恐怕你还真是输不起!”秦铮站起身,有些嫌恶地对谢林溪道,“谢氏长房对女儿的教养真是不敢恭维。林溪兄,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别让你们家的女人出来丢人现眼。否则爷忍不住出手将人扔出去!”

    谢茵话语戛然而止,秦铮的话如一盆冷水,瞬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谢林溪也感觉到了一阵难堪,面色红白了片刻,抿着唇点点头。

    “小姐,钱家班子已经在后花园里准备妥当了。六房明夫人点了《宝兰春晓》,老侯爷不爱听戏,邀了几位老爷们去他的内室聊天了。也有爱听戏的老爷们和女眷们都前往后花园的戏台了。明夫人说让我来问问您,您去听戏吗?若是去,就等等您再开唱。”侍画来到近前,对谢芳华一礼,有条不紊地说道。

    “自然去!《宝兰春晓》可是一出好戏。”谢芳华道。

    侍画点点头,“那奴婢先去知会明夫人了。”

    谢芳华对她摆摆手。

    侍画又匆匆走了下去。

    谢芳华回过神,对众人道,“在座的兄弟姐妹们若是还有想继续玩的,在这里继续就好。若是想去听戏的,可以随我去后花园听戏。若是想离开回府的,路上一定要小心。大家自便吧!”

    众人对看一眼,都齐齐点头。

    谢芳华看向秦铮,不等他开口,便对他道,“你该回府了!”

    秦铮扬眉,“这就赶我走?”

    谢芳华隔着面纱嗔了他一眼,提醒并且微带着劝慰地道,“英亲王妃就你一个儿子,过年你不在家里,岂不是让她失落?”

    “难道你是怕等你过门之后,我娘觉得儿媳妇抢了儿子,对你为难?又觉得我有了媳妇儿忘了娘,造成你们婆媳不和?”秦铮凑近她,戏谑地问。

    谢芳华忍不住咳了一声,扭开脸,有些恼怒地低叱,“秦铮!你到底回不回去?”

    秦铮勾唇一笑,对她压低声音,“今夜子时有烟花,你没忘记吧?”

    谢芳华磨了磨牙,“忘不了!”

    秦铮攸地笑开,懒洋洋地道,“你忘不了就好!”话落,他退离谢芳华身边,双手背负在身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还有两个时辰子夜,我的确是该回去陪娘了。”

    谢芳华也看了一眼天色,他是在提醒她还有两个时辰子时。

    “走了!”秦铮说走就走,半丝也不拖泥带水,抬脚就出了金玉轩。

    谢芳华轻轻松了一口气,这尊瘟神,总算是走了。

    秦铮走到金玉轩门口,真碰上谢墨含和谢云青从外面进来。谢云青手里拿了几张字帖,灯笼照耀下,字帖上的字极其卓异有风骨,自然是谢墨含的字。

    谢林溪见了谢云青手里的字帖大喜过望。

    谢墨含碰到秦铮走出来,只他一个人,身边没有谢芳华,微微一怔,询问,“秦铮兄,你这是……”

    “回府!”秦铮停住脚步,看了谢云青手里的字帖一眼,道了句,“不错!”

    谢云青笑笑,“费了半响嘴皮子,总算是求得世子写了几贴。”

    秦铮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后方搭了戏台子,秦铮兄,你不是也爱听戏吗?怎么不留在这里了?戏台刚搭起来。你急着走什么?”谢墨含向金玉轩内看了一眼,讶异地问。

    “媳妇儿让我回府陪娘。”秦铮脸不红地道。

    谢墨含有片刻不解,须臾,恍然地揉着脑袋又气又笑,无奈地提醒他,“秦铮兄,你们大婚还要三年。你还没娶到媳妇儿……你不顾及自己,也该顾及一下我妹妹的闺誉。”

    “啰嗦!”秦铮哼了一声,丢下一句话,抬步出了金玉轩。

    谢墨含对身后的侍书吩咐,“去送送铮二公子!”

    “是!”侍书应声,立即追上秦铮。

    谢墨含见秦铮转眼便走了个没影,笑着摇摇头,走进金玉轩。

    谢林炎蹬蹬蹬几步从座位上跑到了谢墨含、谢云青面前,欢喜地对二人道谢,“谢谢世子哥哥,谢谢云青哥哥!”

    谢云青将字帖递给谢林炎,好笑地道,“你拿着这个世子手抄的佛经可要好好收好了,另外,嘱咐你娘,别四处显摆。世子可没那闲工夫一直给别人写这个东西。”

    “是,是,我记住了,一定告诉我娘。”谢林炎连连点头。

    谢墨含对谢林炎笑了笑,见谢芳华由谢伊挽着走了出来,温和地笑问,“不玩了?”

    “不玩了,去看戏!”谢芳华有些心疼地看着谢墨含疲惫的脸色,“哥哥累了吧?”

    “还好!”谢墨含摇摇头。

    “世子哥哥,你怎么来了这里?不去看戏吗?”谢伊笑着问谢墨含。

    “我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们散场了。”谢墨含错开身子,对谢伊温和地道,“六婶母和众位夫人们都去了后花园,既然你们也要去听戏,赶快过去吧!别让人久等。我稍后再过去。”

    谢伊点点头。

    谢芳华不再说话,任由谢伊挽着出了金玉轩。

    走出一段路,僻静无人处,谢伊小声对谢芳华道,“芳华姐姐,你干嘛就那样放过了茵姐姐?她屡次三番针对你,不是该趁此机会好好教训她一下吗?你怎么就这样算了?”

    谢芳华慢慢地走着,脚步不停,夜风中,她声音有些淡漠,“同样都是谢氏的女儿,逞一时之快互相残杀,无非是让人看了笑话。在这府里,我们各自分支,出去外面,左右不过是一个谢字。”

    谢伊板起小脸,有些不甘心,“可是她实在是有些过分!以前我还不觉得茵姐姐做什么事情太出格,可是今日,她连番针对你,尤其是那般言语,我听了都受不住。”

    谢芳华偏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她说的也是事实。”

    谢伊看着她,忽然垂下头,没了声。

    谢芳华见她不说话,也不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谢伊低声道,“芳华姐姐,虽然我觉得就这样放过茵姐姐有些不甘心,但是也觉得你没做错!我们都姓谢,就算你难住了她,让她明日去贴了标签立城门,传扬出去,也说是我们谢氏的女儿,外人才不会管是谢氏哪房哪院的哪个女儿,只会说是谢氏的女儿。影响的是我们谢氏所有女儿的闺誉。不过不能过分地教训她,但是小小教训一下也是可以的吧?否则以后她恐怕见了你会更无所顾忌。”

    “谢茵……”谢芳华轻轻吐出这两个名字,随风消散在唇瓣,转眼没了痕迹,“她不算什么!算是我卖给林溪哥哥一个人情吧!毕竟那是她的亲哥哥。”

    谢伊恍然大悟,“对哦!若是今日惩治为难了她,林溪哥哥也会极其没面子的。”

    谢芳华回头看了一眼,金玉轩那边热热闹闹地出来一群人,显然都是去后花园看戏的。

    谢伊也顺着她回头看了一眼,须臾,用极小的声音道,“大房的大伯父和大伯母打着什么心思连我都知道,可惜了林溪哥哥,和大房里面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为人和气,谦逊,向来不与人为恶,做事正派磊落,怎么就托生在了大房的宅院里?若是我的哥哥就好了。”

    谢芳华知道六房明夫人只生了两个女儿,没有男儿,是以,谢伊只有一个姐姐,没有兄弟。她看着别人有兄弟,也是羡慕的。拍拍她的手,轻声道,“有时候,亲者,走动得远了,也不一定亲。有时候不是亲者,走动得近了,便也是亲了。没有亲的兄弟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谢氏有很多兄弟,你可以夺过来一个两个的当自己的哥哥弟弟用着。”

    谢伊闻言顿时张大嘴巴看着谢芳华,半响后,“噗嗤”一声乐了,“芳华姐姐,照你这样说,我娘一直觉得没给我们六房生下男嗣,郁郁寡欢。可以去夺一个了?”

    “不是有族里过继的事情吗?又不是不能夺一个?”谢芳华也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谢伊一呆,轻声问,“真的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谢芳华笑意淡淡,“六房没有男儿,要立住门风,保住六房将来后继有人。过继一个,又不是稀罕事儿,不是有很多的府邸都走的这一步吗?”

    谢伊低下头,小声道,“我娘有意给我父亲纳妾,没想过过继。就算过继,毕竟也不是父亲的亲血脉,将来怕是不顶用。”

    谢芳华偏头看着谢伊,“六婶母当初嫁进六房,因为六叔体弱,六婶母出身清河崔氏,虽然两家门楣相当,但就体格来说,六婶母算是高嫁,当初不是要求六叔不能纳妾吗?”

    “我也听说过这个!但是娘这么多年来一直生不出男孩,虽然祖母秉持着当初的承诺,从来不曾说过什么,爹也从来不曾言语半句纳妾的事儿。但是到底六房如今还没根,我们女儿将来是要嫁出去的,娘便也动了心思。”谢伊低低地道。

    谢芳华不再说话。六房早已经搬出忠勇侯府自立,忠勇侯府管不着六房的事情。既然是明夫人自己要给丈夫纳妾,那便由不得别人指手画脚说什么了。她更不会去管。

    谢伊因说到这件事情,心情低落了下来,也不再说话。

    二人慢慢地走着,不多时,来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早已经搭建了戏台,宽阔的场地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用帷幔遮着,是戏班子的活动场所,一部分是前台的宾客席位。桌椅板凳,茶点果盘,瓜子坚果都摆得满当,已经有不少人在座,等着戏班子开唱。

    谢芳华和谢伊刚到来,侍画便迎上前。

    明夫人也从众夫人中笑着站起身,对二人招呼,“芳华小姐,伊姐儿,你们过来这边坐!这里给你们留了位置。”

    谢芳华笑了笑,柔声道,“谢谢六婶母!”

    “娘!”谢伊一扫阴云,欢快地喊了一声。

    二人相携着走过过去。

    敏夫人也在众夫人之列,见到二人一起来,没有见到她的女儿谢茵,脸色有些不快,笑着大声道,“你们快看看,到底是忠勇侯府和六房是亲的,把我们都给甩了个十万八千里。芳华小姐和伊姐儿好,明妹妹也跟着忠勇侯府亲近,我们这些子人啊,只能靠后站。”

    谢芳华脚步一顿。

    谢伊咬了咬唇瓣,见众人都向她们看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想反驳,但碍于是小辈,到底是压下了,跟谢芳华一样没说话。

    “大嫂说什么呢!今日既然来了这里,都是一家人,都姓了一个谢字。亲疏远近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明夫人扫了敏夫人一眼,知道今日搭戏台点戏谢芳华都让她安排,敏夫人这是心中不快了。

    “虽然没说分得清楚,但是做出来的事儿可是分得门清。”敏夫人轻轻哼了一声。

    明夫人一噎,这话明摆着是说给谢芳华听的,无非还是为了让她点戏,她看向谢芳华。

    谢芳华没理会敏夫人的话,和谢伊来到明夫人身边,一同坐了下来。

    谢伊毕竟年纪小,有些血气,恼意上来,看向明夫人,开口道,“大伯母,刚刚我们在金玉轩,茵姐姐……”

    “伊妹妹,大家都等着开唱呢,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谢芳华打断谢伊。

    谢伊顿时住了口。

    谢芳华扭头对明夫人道,“六婶母,兄弟们有想看戏的,也跟着我们之后过来这里了。不来这里的,就是对听戏没兴趣,在金玉轩或者是去别处玩了。让戏班子准备开场吧!”

    明夫人不由得对谢芳华高看了一眼,不做口舌之争,这份气度,不是谁都能做到的。点点头,对身边的丫鬟吩咐了一句,那丫鬟走向了戏台后。

    谢芳华看到花白胡子的前班子谨慎地在帘幕遮掩的一处角落对已经打扮妥当的小凤祥嘱咐交代。小凤祥似乎也有些紧张,连连点头。毕竟这是钱家班子在忠勇侯府呆了这么久后的第一场戏。

    从明日开始,便会在正月里轮番一台一台地唱了。有个好开始,就会顺顺当当。

    谢芳华想起她回京途中和之后被困在英亲王府那几日里在钱家班子的生活,不由得有些感慨。一个戏子身边的哑巴婢女和一个钟鸣鼎食之家的金娇玉贵的侯府嫡女的确天差地别。

    就像谢茵嫉妒她的出身一样,又有多少人如谢茵一般地嫉妒着恨着她?可是恐怕没有人体会到曾经在某一日她是恨死了这个出身所带来的一切噩梦。

    不过过去的事情到底是都烟消云散了。如今她还坐在这里,便是上天厚待。

    明夫人的婢女很快就与钱班主做了吩咐,钱班主一挥手,戏班子顿时进入了备唱。

    这时,一群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后花园。

    “哎呦,今日这帮小子们是怎么了?看这样恐怕是没几个人不听戏的,还都来这里凑热闹了。难道是我点的《宝兰春晓》吸引来的?”明夫人向远处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少年公子哥们,顿时笑了起来。

    众人也都被那边来的人吸引去了目光。

    谢氏未来一辈的希望,都在这些人里面,每一支都有着各自的命根子,自然极其关心。

    “世子哥哥、云青哥哥、云继哥哥、林溪哥哥……”谢伊一个个地数着走来的人,欢快地道,“他们还真是都来了呢!我不清楚别人,只知道云继哥哥向来是最厌烦听戏的,今日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来凑热闹了。”

    “大约是大家都来,他不想被甩下没意思吧!”明夫人笑着道。

    谢伊哼了一声,拽住谢芳华的袖子,小声道,“芳华姐姐,你以后得小心云继哥哥,他可坏了。若是你得罪了他,被他惦记上,那么就完了。”

    谢芳华收回视线,对她低声道,“他比秦铮难道还不是个东西?”

    谢伊见她这么说秦铮,小脸顿时抽了一下,嘘了一声,“芳华姐姐,你这样说姐夫,小心有人告诉姐夫,你就完了。”

    谢芳华扭回头,不以为然。当着秦铮的面她也敢说,还怕背地里说?

    谢墨含、谢云青、谢云继、谢林溪等人来到近前,先给众位长辈见礼,之后入了旁边的男眷席位。忠勇侯不喜听戏,男席里面自然是以谢墨含为首坐在首位。谢云继等人依照各自的身份坐在他的旁边。

    敏夫人没看到谢茵,不由问谢林溪,“溪哥儿,茵姐儿呢?”

    谢林溪看了敏夫人一眼,恭敬地道,“回母亲,妹妹身子有些不适,儿子派人先送她回府了。”

    “她怎么了?身子哪里不适了?可打紧?”敏夫人顿时急了,站起身。

    “她说小腹有些疼,世子为她找了府中的大夫把脉,大夫说可能是染了点儿寒,不是大事儿。”谢林溪道。

    敏夫人闻言放下心来,但看着谢林溪的脸色,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她虽然尖锐好与人争锋,也不是真没有脑子,当着这么多人,便也不好再问了。点点头,重新坐下身。

    谢林溪见敏夫人不再问,但显然起了疑惑,揉揉额头,只觉得分外疲惫。

    这时,鼓乐笛声响起,有人打响了拍板,《宝兰春晓》拉开帷幕。

    宾客席上众人都停止了说话,目光整齐一致地看向戏台。

    小丑蹦跳着出场,便笑翻了一众人,紧接着,小凤祥做美人妆容打扮,普一出场,台下谢氏爱看他戏的夫人老爷们顿时发出一片叫好声。

    谢伊在旁边看着逗趣,忽然想起什么,偏头看向谢芳华,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说吧!”谢芳华笑看着谢伊。

    谢伊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拉着她的袖子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芳华姐姐,你可知道姐夫身边收的那个婢女听音的事儿?”

    谢芳华眸光微闪,面纱下自然看不清她的神色,她点点头,“知道。”

    “那你……”谢伊看着她,“可与姐夫谈这个婢女的事儿了?”

    谢芳华不由笑了,“与他谈一个婢女做什么?”

    谢伊看着她无所谓的神色,不由叹气,“芳华姐姐,如今姐夫和你有了赐婚的约定,你将来是要嫁给他的啊,可是听说他身边那个婢女听音被他宠到了极致。月前,下大雪时,去皇家猎场,左相府的卢小姐不就是因为冲撞了他的婢女听音,被他恼怒之下将她推给英亲王府的庶长子了吗?卢小姐即便再不乐意,也拗不过皇后的懿旨和英亲王妃带着一众夫人们的登门做媒。能让他如此护着,可见那个婢女听音不是个善茬。他身边已经有了这么样的厉害女人,你怎么就能不在意呢?”

    谢芳华低低咳嗽了一声,“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如何?我们的婚事儿如今只是定下了而已,三年后,我能不能顺利地嫁去英亲王府还是说不准的事情。如今就操心着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啊!”谢伊立即道,“芳华姐姐,你想过没有,若是这三年里,姐夫的心肝被人给挖走了,比如说……若是那个听音有本事上了姐夫的床,或者是如今就已经上了他的床,未来的某一日,怀了他的孩子,万一顺利地生了下来,到时候你嫁进门,可就……”

    谢芳华实在有些听不进去,扭开头,打断她的话,“伊妹妹,你想得太远了。”

    谢伊脸一红,看着谢芳华,憋不住地道,“是个女子都是应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儿和将来所靠的夫婿的,芳华姐姐,你怎么能不想呢?”

    谢芳华揉揉额头,低声道,“我的病能不能好还要看是否能找到神医看运气,想那么多,到时候全是白费,也没用不是?”

    谢伊闻言半响没声,过了片刻,低声给她鼓励道,“芳华姐姐,你这么好,一定会平安的。”话落,话音一转,又道,“我看姐夫那样的人可不像是个能被一个婢女左右宠络住的人。就拿今日来说,他对你在意得紧。你就放宽心吧!”

    谢芳华忍不住笑了,看着她,“好话赖话都让你说了。”

    谢伊吐吐舌头,看向戏台,小凤祥千娇百媚的神态分外惹人怜,声音也是分外勾魂摄骨,她小声道,“我是看到小凤祥这副样子,想起那个婢女据说曾经是侍候他的,想必也是个勾引人的妖精。”

    谢芳华脸上爬下一道黑线,勉强地忍住,对她道,“好好听戏,别多话了。”

    谢伊缩了缩脖子,想着大约芳华姐姐心里还是在意峥二公子身边那个婢女听音的,否则也不会如此不让她说了,于是,规矩地看戏,不敢再言语。

    明夫人坐在二人身边,虽然二人的声音虽小,但她多多少少听到了些,暗暗叹息一声。英亲王府和忠勇侯府结亲,在从前这是谁也不会想的事情。可是如今,成了事实。铮二公子钟灵隽秀,是个好夫婿人选,但是霸道隽狂,性情复杂莫测,越是这样的人,越不是一般女人能拿得住的主。大婚前有没有婢女,这到不算什么污点,谁家府邸里贵裔公子哥们没一两个暖床的或者贴身侍候的?身边没有婢女的人满南秦也寻不出几个人,少之又少。所以,谢伊单纯,小女儿心思,只看得到眼前这点儿利弊。但是往长远里看,两府的结亲怕是以后波折多了去了,没那么容易的,不是一个婢女两个婢女这样的小事儿。主要是关系当朝皇权。

    谢芳华其实不怎么爱听戏,所以,坐在这里只能看个热闹,并不能入戏,虽然盯着戏台,脑中却想些有的没的,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男眷的坐席,只见谢林炎宝贝地捧着谢墨含手抄的佛经看,佛经……她攸地站起了身。

    “芳华姐姐?”谢伊骇了一跳,紧张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谢芳华定了定神,伸手捂着额头,疲惫地道,“我有些累了,受不住了,想回去歇息,你们看吧!”

    明夫人闻声转过头,也急忙询问,“打紧吗?要不要请大夫?”

    这母女二人对于她今日在宫宴上发病的骇然模样显然还心有余悸。

    谢芳华挥手招来侍画和侍墨,二人立即一左一右扶住她,她摇摇头,对明二人道,“我没事儿,就是累了,身子骨不好,这些年又没这样熬过夜,所以受不住了。不用请大夫,我回院子里歇下就好。六婶母,伊妹妹,你们看吧!我没大事儿。”

    明夫人松了一口气,“那快回去吧!你放心,这里有我在招待着呢!”

    谢芳华点点头。

    谢伊立即道,“芳华姐姐,我送你回去!”

    谢芳华摆摆手,“我回院子就歇下了,也不能和你玩耍了,府中今日人多,你还是别乱跑了。就在六婶母身边待着吧!我看你也是个爱听戏的,这一出戏今日错过了,明日不一定再重唱了。”

    谢伊嘟起嘴,有些舍不得,“那好吧!我明日再找你玩,行吗?”

    “行!”谢芳华虚弱地笑笑。

    谢伊见她答应,满意地对她挥手,“那你快回去吧!”话落,又对侍画、侍墨嘱咐,“你们两个仔细些,若是芳华姐姐有恙,就立即请大夫。”

    侍画、侍墨对谢伊点头,扶着谢芳华出了女眷的席面。

    谢墨含也没什么心思看戏,他之所以坐在这里,无非也是为了以忠勇侯府世子以及主人的身份陪客,见谢芳华起身,立即站起身,问道,“妹妹,身体又不适了?”

    谢芳华点点头,眸光微闪,“可能有些累了。”

    “那就回去歇着吧!”谢墨含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天色,话落,抿了抿唇,低声用两个人才能听得的声音道,“你是不是要出去?若是出去,自己仔细一些。”

    谢芳华轻轻“嗯”了一声。

    谢墨含又嘱咐侍画、侍墨一番,重新坐下身。

    谢芳华不再逗留,出了后花园。

    她离开,众人有细小的关注,不过介于她的身体,大家都清楚,很快便重新入戏。

    谢云青、谢林溪与众人一样,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谢云继磕着瓜子,一直目送谢芳华身影离开,眸光在昏暗的光线下神色难辨。

    谢芳华很快便由侍画、侍墨扶着出了后花园,戏台上清唱的声音渐渐淡去。

    忠勇侯府今日虽然人多,但是大都集中在几处地方,所以,回海棠苑的路上相当清静,冷风里,除了三人,并没有别人。

    走了一段路,谢芳华对二人询问,“谢茵是怎么被谢林溪送回府的?你们可知道?”

    侍画低声道,“您和铮二公子先后离开后,长房的二公子便命自己的贴身小厮将谢茵送回府了。当着世子的面,谢茵并没有反抗不满。”

    谢芳华点点头,想着谢茵之所以没反抗,大约是被秦铮那一句话给打击住了。

    再尖刻的女人心,也不及男人的一言半语。

    不多时,三人回到了海棠苑。

    海棠苑分外安静,海棠阵阵幽香。

    进了里屋,谢芳华快速地换下披风,将身上穿戴的衣服也同时换下,寻了一件稍微素雅的绫罗衣裙重新穿上,对二人吩咐,“你们守在海棠苑,有外人来,就说我歇下了。或者是让品竹过来代替我睡下。我出府去一趟。”

    “小姐,您要出府?”二人齐齐看着她,有些不放心,“世子那里……”:

    “哥哥知道。”谢芳华道。

    二人听说谢墨含知道,便住了口。

    谢芳华不再多话,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吞下,在镜前收拾一番,不多时,易了容貌,她对着镜子沉思片刻,拿出一块黑纱蒙在脸上,很快出了屋门。

    ------题外话------

    春天来了,东风起了!没到三月,广场上已经有了放风筝的人。

    谢谢亲爱的们送的月票、钻石、鲜花、打赏、平价,爱你们,么么哒!

    今日上墙者:纨绔世子f,lv3,童生[2015—02—07] “原来只喜欢一路追来,初入看到了纨绔,后又看妾本,到现在突然明白了喜欢的原因,因为温润如玉的文风,因为有细品下的人生。”

    作者有话:生活远比小说更复杂,我们一起寻求生活中不能体味到的那种极致和美好,一路前行,风雨无阻。么么哒!

第七十一章 争夺

    谢芳华对于忠勇侯府自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一处暗卫暗桩都了如指掌。所以,她出了海棠苑之后,很轻松地避开了府中的隐卫,悄无声息地翻墙出了忠勇侯府。

    背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谢芳华脚尖落地,轻轻拍了拍手上沾染的墙头的土,四下看一眼,目测了一下方向,抬步向北城门走去。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自己的家中玩乐守岁。高门大院的府邸里,都如忠勇侯府一般,宴席之后各有玩耍的乐趣,小户人家也是关起门来全家聚在一起过年。

    所以,大街上走动的人除了巡逻兵外寥寥无几,分外清静。

    谢芳华脚步轻快,不多时便来到了北城门。

    北城门今日城门紧闭,守城的士兵比往日多了一倍。

    谢芳华躲在街道的拐角处暗中观察了一阵,大约因为过年,守城的士兵不能回家与家人过团圆夜,所以,尽管多了一倍的士兵,但是士兵们都不太有精神,看起来有些懒散,有不少人在睡觉,也有不少人聚在一起支骰子聊天。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在好好地守着城门。

    谢芳华伸手在不知是谁家的土墙上抠下几块土块,瞅准目标,打了出去。

    土块极小,夜里有清凉的风吹过,土块带起的细微的风声被夜里吹过的冷风卷在一起,几乎让人察觉不到。转眼便击中了那几个站着好好守卫的人。

    几个人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因一部分人早已经睡着,另一部分人赢钱的和输钱的都玩得热火朝天,所以,这极小的动静自然不被人所查。

    谢芳华见得手,从街道拐角出来,几步便来到了城墙根,从怀中取出一根极细的绳索,轻巧地向上甩去,绳索勾住了城墙上的墙垛,她轻轻一扥,几个纵越,人已经上了城墙上。

    谢芳华并不多逗留,收起绳索,转身便要依照刚刚的方式纵下城墙。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对着她飞来一物,若是不躲,她定然被打下城墙,那么不死也会残废。

    谢芳华眸光一沉,连忙侧身躲过,那飞来的物事儿擦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面巾被打掉一个边角。

    谢芳华不等面巾落下,立即伸手将面巾重新系上,转身看向那物事儿飞来的方向。

    只见她早先所站的街道拐角处此时站了一个人,那人并没蒙面巾,半边身子隐在昏暗处,半边身子露在光亮处。露在光亮处的正是上半身,让她可以清楚地看清他的容貌。

    李沐清!

    右相府的公子李沐清!

    谢芳华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李沐清,而且李沐清还对她出手。

    她盯着他,眸光眯了眯。

    李沐清仰着头看着站在城墙阴影下的她,眸光奇异地变幻了一下,忽然对她一笑,缓缓地用唇语对她道,“将你的绳索借给我用一下出城!否则我就喊了!”

    谢芳华挑了挑眉,四下看了一眼,冷风静静,士兵们依然睡的睡,玩的玩,被她打晕的人继续晕着,她无声地冷笑了一下,不理会他,转身就要下城墙。

    这时,一枚物事儿又对着她后背飞来。

    因为这物事儿速度太快,谢芳华来不急跳下城墙,只能再度躲开。刚躲过一物,不等她站稳,后面又飞来一物,与她一样,用的是不知道谁家墙头上抠下来的土块。

    谢芳华心中恼恨,一连躲了几次,他不打了,她才堪堪站稳脚。

    李沐清手中掂了掂还剩余的两个土块,继续用口型对着她说道,“若是不帮我过去,我是不会让你出城的。我们就这样打下去,早晚会被人发现。”

    谢芳华看着她,一言不发。

    “你可以想想,守城的士兵若是被惊醒,我倒是没关系,你能不能走得掉就两说了。就算走得掉,今日这样的日子口,发生翻越城墙这样的大事儿,皇上也不会轻易放过,定然会全程缉拿你。”李沐清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接住我绳索帮我出城好呢,还是被皇上派人全城缉拿好呢?你自己选择!”

    谢芳华皱眉,这样的日子口,右相府想必也应该与忠勇侯府一样玩耍乐呵,李沐清独自要出城做什么?

    “快点儿!他们有人要输光了散场了。”李沐清催促她。

    谢芳华磨了磨牙,立在阴影中,将手中的绳索对着李沐清扔了过去。

    李沐清伸手接过绳索,对她无声地笑着道了句,“谢谢!”

    谢芳华瞅着他,看他这个右相府文弱的公子哥如何爬城墙。想必能用暗器打人的手法,爬城墙这样的事儿难不倒他。

    果然,李沐清接过绳索后看了一眼,脚步轻浅地几步便来到城墙下,紧接着,他将绳索向上轻轻一甩,不见用多大劲,但是绳索的挂钩稳稳地挂在了城墙的城垛上,他轻轻几个纵越,便上了城墙。

    谢芳华见他很轻松地便上了城墙,想着果然没看错,右相府的公子文武双全,不是个简单的。她不与他说话,立即收起绳索,转身便甩了出去,锁钩勾住另一侧城墙的半墙墙壁,她轻轻向下跳纵。

    她刚抬起脚跳下去,手臂猛地被人抓住,她回头,李沐清也跟着她跳了下来。

    谢芳华心里暗骂一声,不能闹出动静,只能任由他跟着她往下跳。

    不多时,几个纵越,二人已经站在了城墙外。

    谢芳华收了绳索,李沐清自动地放开了她的手臂。

    谢芳华看也不看他一眼,抬脚就走。

    李沐清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不多时,二人出了城墙管辖的范围,隐隐地听见有士兵在城门处大嚷着“输光了,不玩了,散了吧!喂,都醒醒,都醒醒,这样的日子口怎么能睡得跟死猪一样。”的话。

    李沐清忽然轻笑了一声。

    谢芳华皱了皱眉,又向前走了一段路,过了三条岔路口,李沐清竟然还跟着她,她停住脚步,回身看着他。

    “听音姑娘!”李沐清对她拱了拱手,“刚刚多谢了,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谢芳华手指拢了拢,眯了眯眼睛,李沐清认出她也不奇怪,毕竟刚刚那一瞬间他打掉了她的面巾,这个人聪明,耳目灵敏,可能那一瞬间已经被他看到了如今的容貌。

    “听音姑娘其实会说话了吧?”李沐清看着她眯起的眼睛,笑得温和。

    谢芳华眉梢动了动,忽然笑道,“李公子深夜不待在府中,出城是有贵干?”

    “声音虽然不好听,但会说话也已经不错了。”李沐清微笑,“实不相瞒,我娘亲的头疼毛病犯了,我出城前往法佛寺请普云大师一道福祉和凌晨的第一杯圣泉水给她带回去。”

    谢芳华嗤笑一声,“李公子信神佛鬼怪?”

    “我信不信不重要,我娘信就够了!”李沐清笑笑。

    “若是没遇到我,李公子打算如何出城?”谢芳华看向他,打量他与寻常穿戴一模一样的锦绣长衫,“恐怕以你右相府公子的身份,不用翻越城墙,想要出城,与城门口的人说一声,也是轻而易举的吧?为何偏偏难为我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出城?”

    李沐清洒然一笑,眸光闪了闪,“这样的出城方式我还没尝试过,觉得很有意思。便劳烦听音姑娘了。”

    谢芳华瞥了他一眼,转过身,继续向前走,不再说话。

    “据我所知,若是踏上这一条路,前方再无路去别处可走,难道听音姑娘也是要前往法佛寺?”李沐清跟在她身后,开口询问。

    谢芳华“嗯”了一声。

    “秦铮兄可知道你独自出城?”李沐清看着她的背影问。

    谢芳华敛下眼睫,不回答他的话。

    李沐清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回答,知道她是不回答了,扯了扯嘴角,不再询问。

    因为几百年来,南秦当政的帝王都甚是推崇佛教道教,所以,各大寺院道观都是香火极盛。法佛寺更是靠近京城最大的寺院,又因法佛寺曾经的主持普云大师佛法高深,占卜算卦极准,是以法佛寺更是受世人推崇。每逢初一十五,前往法佛寺上香的香客时常挤满,寻常日子里,香客络绎不绝,香火也是不间断。

    是以,前往法佛寺的路虽然是山路,但却都修正得极好,铺了石板,不难走。

    谢芳华和李沐清一前一后,不再有交谈,路上寂静,两人的脚步声踩在石板路面上,发出极浅的声音。

    今夜没有月光,但天气却是极好,有零星的星辰没被云雾遮掩,发出细微的光亮。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后方隐隐传来马蹄声,谢芳华猛地停住脚步。

    李沐清也停住脚步,听了片刻,上前一步,忽然伸手隔着衣袖扣住谢芳华手腕,低声道,“我们躲一躲,是官兵!”

    谢芳华偏头看了一眼,她也听出这样整齐一致的铁骑声,证明马蹄下都订了脚掌,而且这脚掌是纯金打造的,除却官兵再无任何府邸的护卫队会如此订金脚掌。于是,她点点头。

    李沐清四下看了一眼,拽着她躲进了距离路边不远处的灌木丛里。

    不多时,一队百人的铁骑来到近前,二人立即屏息,那对人马当先一人蒙着面巾,并没看到他的样貌,他也没有发现灌木丛中的二人,转眼间便带着一队人马疾驰而过。

    马蹄声走远,二人从灌木丛中走出来。

    谢芳华看着前方马蹄声远去,若有所思。

    李沐清目光也看着前方,沉思片刻,对谢芳华道,“看来今日法佛寺要有事情发生。”

    谢芳华不置可否。

    “你可看清了刚刚领队的人是谁了吗?”李沐清问谢芳华。

    谢芳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沐清叹了口气,诚恳地道,“听音姑娘,你不该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虽然今日出城门的事情我利用了你,是我不对。但是也与你道歉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谢芳华淡淡道,“李公子不用如此!我这个人向来沉闷,利用和交情我有时候分不清。大人和小人我也不太能分得清。”

    李沐清哑然。

    谢芳华抬步继续向前走。

    李沐清见她没有回头的打算,想起她刚刚的话,不由失笑,“皇上身边的第一侍卫深夜派出城前往法佛寺,还如此急,我不觉得应该是与我娘一样犯了头疼需要求一张福祉和凌晨的一杯圣泉水,你说呢!”

    谢芳华不置可否。

    李沐清见谢芳华油盐不进,只能作罢,不再说话。

    二人继续向前走去。

    谢芳华走了一段路,前方马蹄声已经消失,她沉吟片刻,忽然转身向左侧山峦走去。

    李沐清一怔,喊住她,“不是要去法佛寺吗?”

    谢芳华不答话,继续向前走。

    李沐清揉揉额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片刻后,忽然恍然,追上她,一把拽住了她。

    “李公子,你的手是想被砍掉吗?”谢芳华扬眉,神色微冷地看着李沐清。

    李沐清松开手,微笑道,“我没碰到姑娘的手,有分寸地抓住了姑娘的袖子。应该还不至于被砍掉手。”话落,她见谢芳华眉目清冷地看着他,他无奈一笑,“听音姑娘,你如今改道,是想借助这座山上的铁索桥去法佛山上的发佛寺?你要知道,自从二十年前出了个疯和尚砍坏了一半的铁索桥,后来便无人再敢走那铁索桥了。很危险!”

    “李公子,我不怕危险,你若是怕,可以自己走不危险的路。”谢芳华丢下一句话,继续向前走。

    李沐清抬步跟上他,“若是秦铮兄在这里,是不是能拦住你?”

    谢芳华不答话。

    “难道我要给秦铮兄发一枚信号,让他立即赶来,看看他的贴身婢女到底要做什么。”李沐清又道。

    谢芳华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一瞬间,目光沉静,“李公子,你说,人若是死了,是不是就不会招人厌烦了?”

    李沐清文雅地笑笑,摸摸鼻子,“也许吧!”话落,反问,“但是你能杀得了我吗?”

    “你可以试试!”谢芳华看着他。

    李沐清看着谢芳华,明明她没有半丝杀机,这一刻,在她这双沉静的眸子下,他偏偏感觉到了凌冽的杀气。他眸光动了动,轻轻流转,忽然笑了,对她摊摊手,“好,我不拦你了。”

    谢芳华转身继续向前走。

    李沐清犹豫了一下,抬步跟上了她。

    谢芳华不理会他跟在她身后,她想的是,掐算时间的话,法佛寺距离这里还有三十里地,但是从这里上山,走那道铁索桥的话,也就五里地。虽然那些人骑马,但是也未必赶不到他们的前头。

    李沐清跟在谢芳华身后,见她上山的脚步极快,便也加快了脚步。

    大约用了一炷香时间,谢芳华站在了山顶上,山顶的栈道已经被破坏,两根铁索搭成的桥早已经只剩下了一根铁索孤零零地横在山涧中间,因为夜里漆黑,根本看不清对面是何情形。

    谢芳华并不迟疑,伸手抓住了铁索,就要顺着铁索过桥。

    李沐清快一步地拦在了她面前,声音一改温和,有些低沉,“让我先过!”

    谢芳华偏头看向他。

    “你是女儿家,这么危险的事儿,说做就做怎么行?”李沐清将她推后一步,“我在前面走,你在后面跟着我。”

    谢芳华沉默片刻,见李沐清坚持,声音缓和了些,低声道,“李公子,容我提醒您,只有一根铁索,我们两个一起过,无论是谁先,若是铁索中途断了,掉下去都会摔死。先过后过也没太大分别。”

    李沐清愣了一下,须臾,忍俊不禁,“即便是如此,我是男人,也不能在危险的时候让女人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谢芳华顿了片刻,让开了路。

    李沐清拽着绳索当先过桥。

    谢芳华在他走了两步之后,也随后跟着过桥。

    一根绳索,两个人,偶尔脚步不稳,晃晃悠悠,黑夜的山涧中很快就淹没了二人的身影。只听到伴随着夜风吹起,铁索发出的沙沙声。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李沐清忽然停住,对谢芳华道,“你身上有夜明珠没有?”

    “有!”谢芳华一手抓着绳索,一手从怀中取出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乍一放出来,四周顿时亮了起来。

    只见前方一丈远处铁索被钉在一处石壁上,而石壁光滑,左右并没有别的物事儿支撑。只是距离那处穿钉处五丈远的地方有另一根铁索,垂直地挂在那里,通向顶端的崖上。

    李沐清看清楚后,唏嘘一声,对谢芳华无奈地道,“我最多只能纵越三丈远。”

    谢芳华拿出怀中的攀墙锁,对他问,“若是有这个呢!”

    “有它在,十丈远也不是问题了!”李沐清笑了一下。

    谢芳华将攀墙锁递给他。

    李沐清轻轻一甩,绳索被他甩了出去,一阵勾环清响,扣住了石壁的那个穿钉。他扥了扥,见很牢固,回头对谢芳华伸出手,“我们一起过去,若是我先过去,你这边便没有了绳索支撑,我再递给你绳索的话,怕是要费一番功夫了。”

    谢芳华点点头,隔着衣袖扣住了他的手。

    李沐清在她特意隔着的衣袖上看了一眼,转回视线,拉着她顺着攀墙锁轻轻纵身一跃。绳索牵引着二人,转眼间到了对面的石壁,他的脚在光滑的石壁处瞪了一下,又拉着谢芳华向五丈远处垂挂的绳索吹飘去。

    不过是两个起落,二人同时拽住了那根垂落的绳索。

    李沐清轻轻舒了一口气,回头见谢芳华面巾不知何时扯开了,露出一张平静的脸,即便如此危险,只要稍微手一滑,两个人便掉落下面的深渊,她却丝毫没有胆怯紧张慌乱。他收回视线,眸光看着上面的石壁,神色定了定。

    “继续走!”谢芳华见他不动,开口催促。

    李沐清轻轻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收起攀墙锁,拽着谢芳华攀岩直上。

    大约三盏茶时间,二人上了石壁,站在了发佛山顶上。

    只见山顶上立了一块巨石,上面写着“此处危险,山人请勿靠近。”的字。而且四周用了铁栅栏围住,做了一个隔绝的空间。可见是法佛寺将此处当成了禁地,禁止僧人从此处下山。

    李沐清将绳索递给谢芳华,看着她,低声问,“你来法佛寺做什么?”

    谢芳华收起绳索,抿了抿唇,没说话。

    “今日不同往日,你听山门前传来的动静,皇上派遣的人应该是已经到前山门了。”李沐清盯着她,“不管你是何人,但你如今的身份是秦铮兄的婢女,若是被人发现,他难辞其咎。”

    谢芳华扫了他一眼,目光看向南山门。

    “你若是说了,我或许可以帮你。我娘每年都会来法佛寺礼佛,会住上十天半个月,大部分时间都是我陪着来。对于法佛寺,我应该比你熟悉得多。”李沐清道。

    谢芳华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林立的寺院,基于今日是除夕,各个院落同样是灯火通明。她沉默半响,对他道,“我去藏经阁找一本经书。”

    李沐清露出笑意,大约是基于她的信任,低声道,“这个帮你没问题,而且我偷偷进去过藏经阁不止一次。我知道怎么避开看守藏经阁的僧人,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里面找书。”

    谢芳华点点头,她虽然和李沐清不太熟,但是基于几次接触,这个右相府公子的言行品止还是能够让人相信他。

    “跟我来!”李沐清丢下一句话,轻巧地越过铁栅栏。

    谢芳华轻轻纵越,无声无息地从铁栅栏上翻过。

    李沐清回头看了她一眼,向寺院的后院墙走去。来到后墙根,他轻轻一跳,越到了半墙处,一手攀住墙逢,一手扣住墙壁,两个纵越,翻墙而入。

    谢芳华在李沐清的身后想着他莫不是时常做鸡鸣狗盗偷偷摸摸的事情?否则这翻墙的动作可是一气呵成分外熟练,不太符合他右相府公子的身份。

    过了寺院的高墙,李沐清对她伸手一指,“藏经阁在那里!只能从达摩院穿过去。”

    谢芳华点点头。

    “跟紧我,我们必须快!”李沐清嘱咐一句,身影极快地离开。

    谢芳华跟在他身后,身影同样极快。

    李沐清显然是轻车熟路,所以,走走绕绕,左转右转,避开了与巡夜的僧人照面,很快就来到了达摩堂。

    这时,前门传来数人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

    “李侍卫,你说皇上忽然想起要看一卷经书?怎么会在这样的日子口想看经书了?”一个中年僧人的声音。

    “圣上九五至尊,谁敢猜其的心思?在下只是听命行事!”李侍卫声音有些麻木。

    中年僧人沉默片刻,又问,“您知道,普云大师自从禅让了主持与贫僧,便去藏经阁居住了。藏经阁由他看守,您要去藏经阁拿书,誓必要打扰到他。”

    李侍卫皱了皱眉,“皇上有令,打扰了大师,也是没办法。”

    那中年僧人点点头,对身后一人吩咐,“四戒,你先去藏经阁一趟,知会普云大师一声。就说皇上派人前来取一本经书。我这就带着李侍卫过去。”

    “是,主持!”那叫四戒的声音连忙向藏经阁跑去。

    “不知道皇上想要看的是什么经书?”中年僧人又问。

    李侍卫没有立即答话,过了片刻,才道,“《心经》!”

    中年僧人一怔,“贫僧记得《心经》在皇宫就有收录啊!”

    李侍卫顿了一下,“是南秦二十年回绝大师抄录的《心经》。”

    中年僧人闻言露出疑惑,但是见李侍卫脸色紧绷,这样的日子口,深夜而来,险些是要紧之事。便也不敢再追问原由。

    谢芳华将二人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心思一动。

    李沐清忽然低声对她问,“你要找的是什么经书?”

    谢芳华抿了抿唇,同样压低声音,语气有些冷意,“就是你听到的《心经》!”

    李沐清面色变了变,低声问,“必须得到?”

    “必须!”谢芳华道。

    “那赶紧走!必须赶在李侍卫的前面争夺过来。”李沐清丢下一句话,拉着她沿着昏暗的角落进了达摩院。

    谢芳华跟在李沐清身后,想着皇上的动作可真是快!这样过年的日子口,谁能想到当朝天子却不过年,不陪皇后,不陪妃子,反而派人来了法佛寺拿一本经书?他动手比她想象的快得多。

    不多时,李沐清便拉着她避开了守夜的僧人,穿过了达摩院。

    过了达摩院之后,有几个岔路口,李沐清走最左边一个路口。这条路口极窄,有些偏僻,还有些怪味,显然是附近有茅坑。

    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更偏僻的角落,李沐清停住脚步,回头对她低声道,“这是藏经阁后面,翻越过这座墙,里面就是藏经阁了。但是里面的地面下有一尺见方的地方铺满了铁网布置的钉子,必须避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芳华点点头。

    李沐清看了她一眼,当先翻墙而入。

    谢芳华也随着他翻墙而入。

    翻过了墙头,李沐清并没有立即跳下,而是沿着墙头走了几步,然后一个灵巧的燕子翻,两个起落,避开了铁网布置的钉子,跳到了院落里。

    谢芳华学着李沐清的样子,也随着他跳到了院落里。

    “走!”李沐清低声说了一句,攀上了藏经阁的房顶。

    谢芳华刚要随着他一起动作,只听到里面传出一声低喝声,“谁?”

    谢芳华动作一顿。

    李沐清在房檐上心神一醒。

    二人对看一眼,谢芳华当机立断,不理会里面传出的低喝声,转眼攀上了房檐,来到了李沐清的身边。

    李沐清对她摆摆手,向藏经阁最东边的一个沿角走去。

    谢芳华紧随他身后。

    这时,藏经阁的门忽然打开,一身灰袍须发皆白的老僧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看向房顶,“哪方朋友今夜前来了藏经阁?老衲还没年老目盲,耳朵还算好使。”

    李沐清揉揉额头,无声地对谢芳华问,“怎么办?被发现了?以前藏经阁不是普云大师来看管的,所以,我进来轻易,如今既然是他来看管藏经阁,我们怕是进不去了。”

    谢芳华唇瓣紧紧抿起,看向下方,普云大师自然不是无能之辈,若没有点儿本事,自然也不能名扬四海,受世人推崇。如今不是能不能进去的事情,而是已经被发现了,想走也没那么容易。更何况,她既然今夜赶在李侍卫之前来了,怎么能轻易无功而返?

    想到此,谢芳华猛地一咬牙,从怀中抽出绳索,勾住了房檐,她顺着房檐跳了下去。

    李沐清一惊,想伸手拽住她,抓了个空,他目光顿时一紧。

    转眼间,谢芳华便站到了普云大师的面前,对他一礼。

    普云大师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精光的老眼打量谢芳华,“原来是位女施主,不知道施主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谢芳华听见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反而镇定下来,对他道,“大师,请恕小女子冒犯了。我前来借一本经书。”

    “哦?什么经书?”普云大师看着她。

    “南秦二十年回绝大师抄录的《心经》!”谢芳华道。

    普云大师闻言面色顿时变了变。

    谢芳华看着他,忽然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大师,忠勇侯府是忠是奸,您作为出家人,是非曲直想必看得最是清楚明白。另外,今夜皇上派人前来取这本经书,若是交给了皇上,那么法佛寺一千二百僧人的性命,怕是也就交出去了。您是舍得还是不舍得?”

    普云大师老眼忽然涌上一团黑。

    谢芳华又靠近了一步,“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心悯天下,大师您若有出家人的心怀,就该清楚,南秦若是没有了谢这个姓氏,便会堆起一座白骨山。”话落,她凉寒地道,“也许,今日繁荣香火旺盛的法佛寺,他日就会成为谢氏埋骨的白骨山。你是忍心还是不忍心?”

    普云大师不说话。

    “天子之所以忌惮谢氏,无非是为了皇权而已,谢氏从来不要那至尊的皇权高位,若是要的话,早就要了。不会是今日,也不会是以后。”谢芳华声音苍凉。

    普云大师闭了闭眼,低声道,“忠勇侯府不要皇权,不代表谢氏所有人都不要。我能救忠勇侯府一回,也救不了第二回。就算救活了忠勇侯府,救活了谢氏,难保谢氏不反过来掣肘皇权,到时候一样血流成河,苍生受难。岂不是一样的道理?”

    谢芳华眸光缩了缩,沉重地道,“只要我活着一日,便能保证谢氏无人去要那皇权。”

    “你是谁?”普云大师忽然盯着谢芳华的脸问。

    谢芳华伸手扯过他的僧袍,当着他的面,写了三个字。

    普云大师看着这三个字露出讶异,抬头重新打量谢芳华,老眼精光中有些不敢置信。

    谢芳华目光沉静地任他打量。

    普云大师打量她片刻,闭了闭眼,道了句,“实乃天意!也罢!你要的经书就在我这里,给你拿去吧!”话落,从怀中取出一本经书,递给了她。

    “多谢大师!”谢芳华收到经书,打开看了一眼,只见正是南秦二十年回绝大师抄录的《心经》。眼看外面的人就要冲进藏经阁,她不再多逗留,顺着绳索重新攀上了房檐,之后,快速地收了绳索,看了等着的李沐清一眼,对她无声道了句,“走!”

    李沐清点点头。

    二人转眼便几个起落纵深出了藏经阁。

    二人刚离开,法佛寺主持带着李侍卫走了进来。

    普云大师神色如常地站在藏经阁门口,一身僧袍,冷风吹来,颇具仙佛风骨。

    “师叔,这位是皇上跟前当差的李侍卫,今夜奉皇上之命前来拿一本经书。”那中年僧人进来后对普云大师一礼,顿了顿,道,“就是南秦二十年回绝大师抄录的那本《心经》!”

    “普云大师!”李侍卫拱了拱手。

    普云大师点点头,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对李侍卫道,“皇上若是看别的经书,藏经阁里比比皆是,李侍卫今夜辛苦而来,都可以取走,但是独独这本经书,取不走了!”

    李侍卫面色一变,立即问,“为何?”

    普云大师叹息一声,“这本经书不知何时已经失窃,老衲卸任了主持职务,看守藏经阁之后,统览了所有经书,发现这一本经书已经不知何时失窃了。”

    李侍卫闻言不太相信,盯着普云大师,严厉地道,“法佛寺虽然是寺院佛教之地,但是武僧极其出众,不次于皇宫内廷侍卫的武功。藏金阁更是被誉为法佛寺的重中之重,真有人能从藏经阁盗窃?”

    普云大师看着李侍卫,沉声道,“百密也有一疏子时。出家人从来不打诳语。若是李侍卫不信,可以只管进藏经阁搜索,或者是可以将整个法佛寺包括老衲的住处都搜索一遍。除了那本南秦二十年回绝大师抄录的《心经》,还同时遗失了两本经书,一本是前朝时期臧璞大师抄录的《金刚经》,一本是几十年前我师父幻海大师抄录的《药师经》。”

    李侍卫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那中年主持老眼露出惊异,不过瞬间,便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师叔不曾透露失窃一事儿,就连我也是不知道竟然丢了这三本经书,实乃是我这个主持的过失。”

    普云大师道,“经书丢失一事,有损法佛寺声誉,我发现之后,正在暗中排查本门弟子是否监守自盗,所以,便不曾向外透露一句半句。不想还未查出缘由来,皇上便要看这本经书。实乃罪过!”

    李侍卫见普云大师不想说假,顿时面有难色。

    “若是李侍卫不信,老衲可以随你一起去面圣,陈述此事!”普云大师看着李侍卫。

    李侍卫犹豫了一下,拱了拱手,摇摇头,“不必了!既然拿不到那本经书,在下这就回去禀明皇上。”

    “阿弥陀佛,李侍卫慢走!”普云大师见李侍卫离开,双手合十送客。

    那中年僧人连忙跟在李侍卫身后送客。

    普云大师待二人离开后,并没有立即回房,而是透过天空中零星的几颗星辰看向京城。高高的山峦禅院里,隐隐约约能看到京城万家灯火,繁华鼎盛。他看了半响,转身回了藏经阁里。

    谢芳华和李沐清出了法佛寺,站在后山顶上,能看到李侍卫带着百人的队伍疾驰离开。

    “真没想到普云大师竟然亲手将那本《心经》给了你。”李沐清感叹一句,“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是谁知出家人说起谎话来,比寻常人还让人多了个信字。”

    谢芳华不说话,目光透过夜里的云雾,看着万家灯火的京城。

    “是回城还是去哪里?”李沐清收回视线,问谢芳华。

    谢芳华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快要子时了,她沉默片刻,对他道,“你不是要给你娘求一道福祉吗?还求吗?”

    李沐清摊摊手,“刚刚我虽然没露面,但是普云大师定然知道不止是你一个人去了藏经阁,你觉得我这时候还能去找他求一道福祉吗?”

    谢芳华向藏经阁方向看了一眼,若是不想普云大师知道是他跟随她一起,自然不能了。“虽然不能求一道普云大师的福祉,但是能接一杯圣泉水回去。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一下,陪着我去圣灵佛下接一杯圣泉水?”李沐清问。

    谢芳华笑了笑,点点头。

    李沐清见她答应,面色也露出愉悦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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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琴瑟

    圣灵佛位于法佛寺半山腰一处矮峰,是一座高百米,佛体宽八十米,莲花瓣达十米的佛体。是南秦第二大佛。因它脚下有一处天然的泉眼,被称之为圣灵泉。这处泉眼冒出的水,便被人称之为圣泉水。

    每逢初一十五,便有很多达官贵人贫民百姓们进山上香,之后接一杯圣泉水,据说能逢凶化吉,治百病,驱鬼驱魔,是以,圣泉水极富盛名。

    不过在这样的除夕夜,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来接圣泉水的人怕是除了李沐清,别无第二个人了。因为今夜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不是上香的日子,无非是占了个除夕夜而已。

    二人来到圣灵佛处,李沐清像模像样地对着大佛拜了拜。

    谢芳华站在大佛脚下,静静地看着佛身,如此高的大佛,如此磅礴的气势,当初打造这座大佛可是费了很多的人力和功夫,据说长达十年才建造好这尊大佛。而主持建造这座大佛的人,就是她怀里揣着刚刚从普云大师手里拿过来的这本抄录心经的主人,回绝大师。

    回绝大师出家的法号叫做回绝,而他真正的姓名叫做谢灵渊,是谢家的人。当然,回绝大师姓谢,出身在谢家,而且是嫡系一脉,这件事情鲜少有人知道。

    “你不拜一拜吗?”李沐清见她站着不动,偏头看向她。

    “不拜!”谢芳华摇头。

    李沐清挑眉,“你不信佛?”

    谢芳华淡淡道,“也不是不信,只不过是信与不信,不一定要拜或者不拜!芸芸众生,熙熙攘攘,大千世界,心中有佛如何?心中无佛又如何?还不是一样活着!”

    李沐清莞尔,“这言论倒是稀奇,怪不得你能得秦铮兄另眼相看拴在身边,他也时常会有一些让人觉得听不懂的奇谈怪论,但是偏偏你还觉得他说得有理。”

    谢芳华眉梢动了动,不答话。

    李沐清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水壶,分外精致,他上前两步,靠近莲花台伸出手,有细小的泉水灌进他的水壶里,他轻声道,“我娘一直很信佛,我们府里专门为了她搭建了一处佛堂,专门为她每日礼佛用。”话落,他笑了笑,“虽然我娘礼佛,谁都觉得她是信佛之人,但是我知道,她心中其实是无佛的。”

    谢芳华挑眉,对于右相府的夫人,她见过两面,是个慈爱端正的夫人,性情和英亲王妃有几分相似,与众夫人交好,比起左相夫人带着些厉害尖刻来说,右相府的夫人算是极其柔软和气的主了。在南秦京城夫人圈里口碑极好。

    “我娘那样的人,任谁看她,都会觉得她心肠极好,是位好夫人,好妻子,好母亲,好主母。”李沐清接满水,盖上壶盖,并没打算离开,顺势坐在了佛脚下,“可是你大约想象不到,我们右相府在她的手里死了多少孩子。”

    谢芳华看着李沐清,他脸色平静,但是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苍凉的感觉。

    “急着回去吗?若是不急着回去,这里清静,我们坐这里待一会儿!”李沐清看着她。

    谢芳华往城门方向看了一眼,缓缓坐了下来,二人中间隔了一个人的座位。

    “我父亲有两房侍妾,四个通房丫鬟,其中有两个人是母亲没过门时祖母身边指给父亲的。母亲过门后,并没有如其它府邸的夫人一般,将父亲身边侍候的人除掉或者赶走。不但没如此做,反而给她们好吃好穿好戴,让她们安心,继续好好侍候父亲。”李沐清看着京城方向,“不仅如此,后来母亲又为父亲抬了两个人在身边侍候,于是,父亲的后院便收了不少女人。”

    谢芳华静静地听着,不开口,也不打断。

    “但是,尽管我父亲身边女人不少,母亲也不专房独宠,但是偏偏,右相府除了我和妹妹。这么些年,只长大了两个庶女,并无别的男嗣出生。”李沐清笑了一声,“是除了我从来没有出生过男嗣吗?不是,是出生过,而且不止一个。可是,没有一个存活。”

    谢芳华看了他一眼,高门府邸宅院里面夫人的手段她比谁都清楚,主母一手遮天,只要不是过于仁慈的,无论是一个孩子,还是几个孩子,都能暗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动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处置了。英亲王府出现了一个庶长子,并且平安长大,那是极其例外的少数。

    “我十岁那年,看见母亲身边的一个婢女和一个姨娘院子里的奶妈在后花园见了一面,转天之后,那奶妈带着一个孩子去后花园赏景,不小心同时掉进了水里,救上来时,那孩子早没气了,奶妈也还有一口气,但是被盛怒中的母亲乱棍给打死了。”李沐清声音低了下去,“我十五岁那年,一位姨娘怀孕九个月,吃错了东西,造成了早产,折磨了一天一夜,之后产下一名男婴,因为早产,没挺过满月,那男婴便夭折了。那大夫曾经和我娘亲身边的陪嫁私下有来往。”

    谢芳华沉默,李沐清怕是从小就聪明,又与她哥哥一样,心思极细,凡事比别人多了几分敏锐,是以,有些事情他怕是不愿意碰到,但因着这份敏觉,遇到了知道了也由不得他。

    “而今夜,我们府里,又有一位父亲的通房小产了!万家灯火团圆的日子,家家府里喜气洋洋,可是我们右相府,却是一片惨淡。”李沐清苦笑了一下,“娘亲安慰父亲,我突然觉得不愿意再看了,若是将来我的妻子在我面前温柔体贴,款款相待,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毫不手软地杀掉我的孩子,我实在难以想象。”

    谢芳华这一刻有些能明白他今夜为何不再府中待着跑出来吹冷风了。

    “我不愿意在府中待,便只能出来了!我想法佛寺能清静一些,也让我身上带着那个孩子的亡魂前来受佛光超度,再投胎,别投右相府了,若是投的话,就投我娘的肚子里。于是便打算出城来这里。不想遇到了你也要出城。”李沐清转过头,目光有些奇异的颜色闪过,“听音姑娘,你会一辈子待在英亲王府的落梅居吗?”

    谢芳华移开视线,她的身份是听音,自然不可能,没什么情绪地道,“应该是不会!”

    李沐清仰头看向天空,“前年,我娘给我安排通房,我不要,她问我为何,我说我怕到我身边的这个女子将来也如右相府那些父亲的姨娘通房一样,成为主母手里的玩物。她听了半响没说话。我知道她是为了稳固地位,也是为了我好。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出口伤她。我想,她当时应该也是伤心的。自此,便再不提给我安排通房之事。”

    谢芳华不知道该说什么,南秦京城里面,如今公子哥儿,没有通房贴身侍候的人怕是少之又少。当然,她哥哥算是一个,李沐清算是一个,秦铮若是不计算她这个假听音的话,也算是一个。据她所知,谢氏里面,除了谢林溪和谢云继没有外,就连谢云青也是有一个通房的。翰林大学士,监察御史家的公子也都已经有通房了。

    “秦铮兄今日和忠勇侯府的小姐圣旨赐婚了。说真的,曾经有那么一刻,我是想娶忠勇侯府小姐的。”李沐清笑了笑,“我是有一种感觉,这南秦京城那些小姐里面,恐怕没有一个人及得上她的淡薄性子!不管我娶了她以后有没有通房,她大约都是不介意的。”

    谢芳华忽然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介意?又怎么如此肯定她性子淡薄?”

    李沐清怔了一下,失笑道,“就是觉得,有忠勇侯这样的爷爷,子归兄这样的哥哥,忠勇侯府这样诗礼传家的门第,忠勇侯府小姐虽然不在人前露面,有病在身,但是性情又怎么会差了?”

    谢芳华不说话。

    “至于对于通房,她若是介意,我便真的可以不要,反正我是看够了后院的争斗,娘亲的手段。若是能有个一心一意的妻子,琴瑟和鸣,不去沾染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想来也是不错的。”李沐清怅然一声,“可惜,秦铮不给我机会!”

    谢芳华垂下眼睫。

    “听音姑娘,若是有朝一日,你不能再在英亲王府待下去,或者是待不下去了,就来我身边吧!”李沐清忽然道,“我也许可以给你一个妻子的身份。”话落,他强调,“没有侍妾通房的妻子的身份。”

    谢芳华面色微微一僵。

    李沐清静静地看着她微微僵硬的侧脸。

    沉默半响,谢芳华忽然站起身,冷静地道,“李公子,我们该回去了!”

    李沐清目光在她站起来纤细的身子上定了半响,缓缓起身,收起情绪,温声问,“我们是原路走铁索桥返回,还是走山路下山?”

    “走山路!”谢芳华看着京城方向,有好走的路,谁还走难走的路?

    李沐清点点头。

    二人一改来时一前一后,并排向山下走去。

    走了一段路,京城内忽然传出一声爆响,“腾”地一声,烟花在空中炸开。

    谢芳华停住脚步,看向那炸开的烟花。

    李沐清也同时停住脚步,看向半空中。

    正当子时,烟花一个接一个地放响,不多时,便将夜空点燃得璀璨夺目,分外绚丽。

    李沐清看了片刻,笑着道,“今年礼部新研制了不少带有花样的炮竹,据说要放半个时辰。皇上和皇后也会在宫里的观景台上观看,让京城方圆几百里的百姓们都能看到烟花。”

    谢芳华点点头。

    “若是我们没下山的话,法佛寺山顶上的位置看烟花应是最好。”李沐清道。

    “这个东西再好,也是转眼即逝。”谢芳华从天空收回视线,有些淡漠。

    “你可真是……”李沐清看着她,无奈地笑道,“从来不曾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老成得如一个婆婆,性子这样的不讨喜,偏偏还让人觉得特别。”

    谢芳华沉默,上一世她自然不是这样沉闷不讨喜的性子,可是得到了什么?这一世,无名山八年将她打造成如此模样,不求讨喜,只求能守护住她要守护的东西就足够。

    李沐清见她不语,周身的气息有一丝隐隐地沉暗,他收敛笑意,不再说话。

    夜风习习,空中烟花响声连绵不绝。

    法佛寺通往京城的路上,两个人的脚步踩在石板路面上,发出轻轻浅浅的声音。

    走了一个时辰,还剩余十里地。

    李沐清忽然偏头对谢芳华道,“前面有一家面馆,我们去吃一碗面再回去吧!如今天色已经这般时候,我们回去之后城门还是没开,若是还翻越城墙的话,怕是再不会那么容易了。毕竟李侍卫带着人出入城门了一趟,如今城门士兵定然不敢再偷懒懈怠了。”

    谢芳华向前方看了一眼,只见不远处一家面馆亮着灯,她问,“今夜是除夕,面馆做营生吗?”

    “面馆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无儿无女,我们去问问,也许他们不怕人多热闹。”李沐清道。

    谢芳华点点头,“也好!”

    二人说定,便一起走到路边的小面馆。

    面馆的门从关着,门口挂了两个红火的灯笼,门面有些破旧,但是贴了喜庆的对子和对联,门窗上贴了窗花和福字。看起来有过年的气氛。

    李沐清上前叩门,温和地喊,“老人家,开门!”

    “来了!哪位啊?”一个老丈应了一声,从里面将门打开,看到二人一愣,目光定在李沐清身上,讶异地问,“李公子?您这是……”

    李沐清笑了笑,解释道,“我们二人从外面回城,路过您这里,有些饿了,不知您是否今夜还做营生?给我们煮两碗面吃!”

    “哎呀,您有些日子没来我这个小面馆了!煮两碗面容易,快进来吧!”老丈闻言连忙让开门口,热情地请二人进。

    李沐清笑着道了一声谢,抬步走进面馆。

    谢芳华跟在李沐清身后走了进去。

    “老婆子,赶快去做面,李公子带着一位漂亮的姑娘来吃面了。”老丈扯开嗓子对里屋喊了一声。

    “你这个死老头子,咋呼什么?”一位老婆婆从里面急忙走出来,见到李沐清,顿时欢喜地道,“李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今日可是除夕夜,李公子怎么跑来了这里?”话落,不等李沐清答话,目光落在谢芳华身上,“哎呦,好一个俊俏的姑娘!”

    谢芳华被两位老人的热情感染,不由对他们笑了笑。

    “这位姑娘笑起来可真好看!”那位婆婆赞扬,眉开眼笑地对李沐清道,“李公子,你可真是好福气!”

    李沐清微微偏头,咳嗽了一声,眉目染上笑意,“打扰婆婆过年了!”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们两个老东西过年也没滋没味的,你们来了正好。”那位婆婆一边说着,一遍拿铁壶倒了两杯热水,放在桌案上,对二人指了指,“这火炉边热乎,你们快过来烤烤火!”

    李沐清笑着坐在桌前,点点头。

    谢芳华也缓缓落座,不同于外面门面的破败,屋内的陈设极其整洁干净,尤其是桌椅,被擦得跟镜子面一般,纤尘不染。两杯清水热腾腾的,一下子就能让人感觉到浓浓暖意。

    “你们先喝水,我们去给你们做面!”老婆婆对二人丢下一句话,一边向厨房走去,一边对老丈喊,“老头子,你去给我烧火,我去和面!”

    “好!”老丈笑呵呵地跟在老婆婆身后走向厨房。

    李沐清端起热水喝了一口,温声道,“老婆婆不能生育,老丈却没有休妻另娶,据说老婆婆曾经自己要和离,老丈死活不干,后来,两个人一直相互扶持着过到现在。”

    谢芳华点点头,端起杯子握在手中。

    “世界上最情深的夫妻,莫过于此了!”李沐清又道。

    谢芳华喝了一口热水,认同道,“是很让人羡慕。”

    “他们两个人都会做得一手热汤面,老丈比老婆婆做得好。但是老婆婆不让老丈做,她总是说君子远庖厨。但是偏偏老丈喜欢陪着她,于是,俩人一起去厨房,老丈烧火,老婆婆做面。”李沐清道,“本来他们的手艺在京城里面开一家面馆,生意定会更好,但是他们都不喜欢京城,便一直生活在这里。只为过路人做一碗面,维持生计。”

    谢芳华放下水杯,“京城里的繁华是伴随着喧嚣的,的确不如这里宁静。”

    李沐清笑着点点头。

    二人静静坐了一会儿,老丈和老婆婆从厨房走了出来,一人手里端了一大碗面。

    谢芳华看到两大碗面放在桌子上,扯了扯嘴角,“太多了!”

    “姑娘太瘦了,多吃些!我老婆子看你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为了爱美节食亏待自己,将来啊,你嫁人后,身子骨若是长不开,不好生养。”老婆婆笑呵呵地看着谢芳华,“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阿娘就告诉我别节食,可惜,我就是天生的有疾,不是那下蛋的鸡。”

    “死老婆子,人家还是个姑娘,你胡说什么呢?”老丈不满地瞪了老婆婆一眼。

    老婆婆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高兴吗?是多嘴了。”话落,她取过来辣椒碟和醋瓶子,推到李沐清和谢芳华身边,“李公子,姑娘,你们慢慢吃,你们就算快吃完离开,这时候回去城门也不开,进不去,稍后你们就在我们这歇歇,天亮再回去。”

    李沐清笑着点点头,“好,劳烦两位老人家了!”

    “不劳烦,不劳烦!你们慢慢吃!”老婆婆摆摆手,笑着回了里屋。

    “姑娘啊,你若是实在吃不下这么多,就匀给李公子些,他是男人,总要比女儿家能吃些。”老丈笑呵呵地丢下一句话,也随着老婆婆回了里屋。

    谢芳华虽然晚宴时候没怎么吃东西,肚子里是有些空,但是看着面前这一大碗面,她也觉得吃不下。

    “你若是真吃不下,匀我些?”李沐清含笑问她。

    谢芳华抬起头,看着他,“你吃得下?”

    “若是不想浪费掉,我勉强能吃得下!”李沐清颔首。

    “那就给你些!”谢芳华不客气地挑了一大筷子面拨进了李沐清的腕里,本来就满满的大腕顿时摞成了一堆小山。

    李沐清嘴角抽了抽,半响没说话。

    谢芳华心中好笑,拿着筷子低着头吃了起来,面条很有韧劲,入口喷香滑软。

    李沐清见谢芳华吃得香,看了她片刻,忍不住道,“听音姑娘,我若是撑坏了,这后半生……”

    谢芳华筷子一顿,接口道,“后半生你自己负责!”

    李沐清失笑,摇摇头,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谢芳华放下筷子,只见李沐清还剩下半碗,她有些怜悯地瞅了他一眼,便若无其事地从怀中拿出那本经书翻看。

    李沐清接收到她的眼神,筷子顿住,抬起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经书上,轻声问,“为什么非要得到它?很重要?”

    谢芳华笑了笑,看着经书的表情有些木然,“也算是很重要吧!总之我得不到它的话,别人就会利用它来兴风作浪,我自然不能允许。”

    李沐清眸光动了动,不再说话。

    谢芳华将《心经》阅览了一遍,之后捧着它的封皮看了半响,缓缓转过身,拿起火炉边的铁钩挑开炉盖,将经书直接扔进了火炉里。

    李沐清一惊,猛地抬头,不敢置信。

    谢芳华慢慢地盖上了炉盖,经书遇到火,“腾”地着了起来,透过铁皮的缝隙溢出红红的火光,将她清秀的容颜照得极其明亮。

    正因为明亮,反而看起来眉目更是清冷漠然。

    李沐清盯着她看了半响,才问,“为什么费尽心力得到反而烧了?”

    “没有了才能最安全不是吗?”谢芳华挑了挑眉。

    “你可真是……”李沐清叹息地摇摇头,似是佩服,又有些可惜,“回绝大师生平的手抄,也就剩下这最后一本了吧?就这样被你烧了!真是可惜!”

    “能救人的东西,烧了也不可惜。能害人的东西,烧了更该不觉得可惜。”谢芳华道。

    李沐清沉默片刻,忽然盯着她的眼睛,“传说回绝大师出生在谢氏嫡系一脉?”

    谢芳华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沐清见她不答,也不再问,低下头继续吃着面。

    谢芳华静静地坐着,手支着额头,窝在椅子上,姿态有些懒散和漫不经心的静谧。

    半个时辰后,李沐清吃完最后一根面,长吁了一口气,“总算吃完了!”

    谢芳华给他倒了一杯水,问,“走吗?”

    李沐清端起水漱了漱口,摇摇头,“歇一会儿吧!走不动!”

    谢芳华笑笑。

    过了一会儿,老丈出来收拾碗筷,对二人道,“李公子,姑娘,后院厢房有一铺炕,我家老婆子已经收拾好了,你们要不要进去歇歇?稍微睡一会儿?”

    李沐清看向谢芳华。

    谢芳华摇摇头。

    李沐清对老丈道,“我们再坐一会儿就走,您二老歇着吧!不用理会我们。”

    老丈点点头,应了一声,笑呵呵地下去了。

    过了半响,李沐清忽然看向窗外道,“燕亭兄不知道能否脱离永康侯府派出的拦截的人。若是能摆脱的话,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再回来了!他突然离开,以后这京城怕是要冷清一阵子了。”

    谢芳华也看向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她想起燕亭离开前说的话,沉默不语。

    李沐清见她不吱声,也不再说话。

    片刻后,谢芳华从窗外收回视线,身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李沐清静静地看着她,过了半响,一手扶着桌案,一手支着额头,也闭上眼睛休息。

    南秦京城内的烟火早已经停歇,里屋偶尔传来老丈和老婆婆的说话声,分外和乐安静。

    一个时辰后,谢芳华忽然睁开眼睛,站起身,对李沐清道,“走吧!”

    李沐清醒来,向窗外看了一眼,温润地道,“现在回去是不是还有些早?也许还要在城门等一会儿,不再休息一会儿了?”

    谢芳华摇头,“不了!”话落,又道,“或许你可以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我先走。”

    “既然一起来的,怎么能不一起回去?”李沐清站起身,向里屋看了一眼,老丈和老婆婆年纪大了,似乎受不住睡下了。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案上,对谢芳华轻声道,“走吧!”

    谢芳华点点头,转身出了门,冷风迎面扑来,她轻轻打了个寒颤。

    李沐清看了她一眼,走在她左侧,正好挡住了吹来的冷风。

    二人一起向城门方向走去。

    一个时辰后,来到城门,城门紧紧地关着,守城的士兵不像他们出城时一般懒散玩赌,而是一个个肃穆而立,远远看来,甚是严峻。

    城墙上翘着腿坐着一个人,眉目清俊,冷风飒飒,吹起他轻软锦袍,颈长的身形如黎明前的启明星,整个城门方圆十里,因了他的存在似乎一下子夺目起来。

    谢芳华脚步猛地顿住。

    李沐清也看到了城墙顶上坐着的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微微一怔,旋即转头看向谢芳华。昏暗的暮色里,清寒稀薄的冷风下,她的脸色情绪难辨。他抿了抿唇,低声问,“你出来时,可曾与他打过招呼?他可知晓你出城?”

    谢芳华垂下眼睫,摇摇头。

    李沐清伸手揉揉额头,建议道,“若不然避一避?”

    谢芳华抬起眼皮,重新看向城门,只见秦铮已经向城外看来,隔着略远的距离,他的目光定在她和李沐清的身上,看不清他的神色,那眼神似乎一下子穿透了距离,分外凛冽。她淡淡道,“为什么要避?”  李沐清一噎。

    谢芳华继续向城门走去。

    李沐清忽然笑了笑,也随她一同抬步走向城门。

    秦铮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看着二人一步步走来,漆黑的眸子微微地眯着,俊颜在城墙墙垛的阴影下一半明一半暗。

    一炷香后,谢芳华来到城门处,打量了一眼紧关的城门,仰头看向秦铮。

    李沐清笑着对秦铮打招呼,“秦铮兄,怎么没在府里守夜,来城墙上吹冷风?”

    秦铮仿佛没听见李沐清的话,看着谢芳华,冷峻着脸,一言不发。

    谢芳华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转身向城墙角落处一块大石头走去。

    “站住!”秦铮轻喝了一声,语气鲜有的低沉隐怒。

    谢芳华不理会,仿佛没听到,径自继续向前走。

    “谁给你的胆子连我的话也不听了?”秦铮忽然甩手,将拇指上戴的一个玉扳指对着她打了过来。

    玉扳指脱手甩出,气劲极大,转眼间就到了谢芳华后背处。

    李沐清一惊,顿时上前两步,出手挡住了玉扳指,只听“啪”的一声,玉扳指打在了李沐清的手上,他低浅地闷哼了一声,倒退了一步,抓住了玉扳指。

    谢芳华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李沐清。

    李沐清轻轻握着手,仰头看向城墙上,脸色平静地笑道,“秦铮兄,若是我记性不曾退步的话,这个玉扳指可是德慈太后赏赐给你的,你一直戴在手上,珍惜得不行,今日却拿它来打人,你就不怕摔碎了?”

    秦铮面色紧绷,冷着脸看着李沐清。

    李沐清看着他,又笑道,“若是我不接住的话,听音姑娘的后背怕是会被你打断一根骨头。你向来虽然不会怜香惜玉,但是对听音姑娘总有几分特别。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你有了圣旨赐婚的未婚妻,便不将珍视地捧在手心的人看在眼里了?”

    秦铮侧目看着李沐清,闻言本就清冷的俊颜镀了一层冰,须臾,他森冷地道,“李沐清,我的女人,还容不得别人来心疼怜惜!我愿意打愿意骂也容不得别人来插手?”

    李沐清面色微微一僵,旋即失笑,“秦铮兄,燕亭兄走了,你是否有些不快?究其原因,你占一大半。难道你我之间,也要老死不相往来?”

    秦铮抿唇,神色有一瞬间近乎无情,须臾,他轻轻一挥手,对已经变成了木头桩子的守城士兵吩咐,“开城门,请李公子进城!”

    “铮……铮二公子……还没到开城门的时辰……”守城的头目颤颤巍巍地道。

    “我说开城门就开城门!没到时辰又如何?”秦铮一记眼风甩了过去。

    守城的头目心胆具颤,不敢再辩驳,连忙对守城的士兵挥手,“快,开城门。”

    守城的士兵连忙打开了城门。

    “你现在就给爷滚,三天之内,别让爷再看见你,否则我不敢保证你我再老死不相往来。”秦铮冷声对李沐清道。

    李沐清盯着秦铮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温和地道,“到底是我有几分颜面,多谢秦铮兄海涵。我今夜府里出了点儿事儿,本来想出城散散心,不想遇见了听音姑娘。并无非分之举,也无非礼之事。”话落,他看了谢芳华一眼,话音微微一转,“不过,我本来也想娶忠勇侯府的小姐,奈何你没给我机会。若是听音姑娘它日不堪在英亲王府的落梅居待着了,想换个地方的话,求到我身上,我定然是义不容辞的,到时候还请秦铮兄放过一马。”

    秦铮轻哼一声,嗤笑道,“李沐清,爷说过,兄弟是兄弟,女人是女人,但若是兄弟抢我的女人的话,就掂量掂量他的本事。”

    李沐清坦然一笑,“我觉得女人和本事到没多大关系,有本事,不一定能拴住女人。”

    秦铮眸光骤然变黑,他放下翘着的腿,一手扶住城墙的墙垛,纵身从城墙上跳下。

    守城的士兵们见他没有丝毫铺助工具便直直跳下城墙,齐齐发出惊骇的呼声。

    李沐清面色一紧,上前一步,须臾,想起什么,又止住不动。

    谢芳华目光沉静地看着从城墙上纵身跃下的秦铮,微微蹙眉,南秦京城的城墙比一般州郡县的城墙都高,大约二十米,一个人最好的武功,也无非能一跃三四丈,也就是十三四米,而他这般没有任何工具铺助地落下,由高向低,身体带有一股自行坠落的冲劲,那么,即便武功再好,恐怕也是轻则崴脚,重则摔伤,再重则会摔死。

    秦铮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敢如此纵身跳下城墙?

    冷风吹来,纵身跳下的人衣袂轻扬,俊颜轻狂,眸光清寒,似乎他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寒凉姿态,就如天上的一颗星早先还好好地挂在天空,转眼间便陨落而下。

    眼看距离地面还剩下三米之距,他却还没有拿出任何防护的东西保护自己。谢芳华眉头拧紧,腰间的攀墙锁瞬间便扔了出去,堪堪地缠住了他的腰。

    秦铮的落姿忽然被挡了一下,他抬起头,顺着攀绳索向谢芳华看来。

    谢芳华扭开头不看他,手轻轻一扥,将他甩在了地上,转瞬收回了攀绳索。

    秦铮的身子在地面上转了一个圈,堪堪稳住。

    ------题外话------

    谢谢亲们送的月票,都辛苦了,我都看到了,爱你们,么么哒!京门路还远,我们慢慢来!

    还有十天过年,倒计时了!立春前后,气温变化总是不稳定,我感冒一个礼拜,终于渐好了。一把辛酸泪。大家注意身体,每日多多喝水。保持好心情。关于更新,请放心,我还有点儿存稿,春节不会断更,安心看文吧!么哒!

    今日上墙者:别光,童生[2015—2—9]“感觉这个右相公子最后也会成为二爷防备的情敌啊!”

    作者有话:情敌这种生物其实很好,可以生成某种催化剂。o(n_n)o~

第七十三章 共识

    守城的士兵见秦铮平安落地,虽然都没看明白他怎样落的地,但到底是安全了,都齐齐松了一口气。若是铮二公子在这里出了事儿,皇上、英亲王、英亲王妃震怒,他们谁也逃不了被牵连的干系。

    秦铮转回身,定定地看着谢芳华。

    谢芳华不看他,对李沐清道,“你的手受伤了!我给你包扎一下?”

    李沐清笑了笑,摇摇头,“我的手无碍,小伤而已,不包扎也没什么。”话落,他走到秦铮面前,将玉扳指递给他,“德慈太后一共给你留下了两件东西,一件是那只狗,一件就是这个玉扳指了。那只狗已经死了,这件玉扳指你还是仔细地收着吧!”

    秦铮默然地看着李沐清手中的玉扳指,玉扳指染了些血迹,显然是李沐清刚刚接住它的时候被它的冲劲给戮破了手心造成了伤口染上的,他静静看了半响,伸手接过了玉扳指。

    “既然你三日内不想见我,那就三日后再见。”李沐清对秦铮微微一笑,须臾,偏头对谢芳华温和地道,“我先走一步了!”

    谢芳华点点头。

    李沐清抬步进了城门,城门的士兵自然无人阻拦他,不多时,他便进了城内。

    他一离开,这一处顿时静寂下来。

    谢芳华看着秦铮,他微微低着头,静静地看着手中的玉扳指,清冷稀薄的空气下,玉扳指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他整个人静如树桩,有一种罕见的冷寂之感。

    谢芳华心口蓦然有一种什么情绪闪过,她蹙了蹙眉,移开视线。

    秦铮忽然抬起头,一双深幽的眸子锁在她偏开的侧脸上。

    谢芳华袖中的手蜷了蜷,须臾,她抬步进城。

    秦铮忽然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谢芳华回头,只见秦铮眼中像是蒙了一层晨起的雾,有些深重和昏暗的色彩交织在一起,让人看不起里面最深处的色泽。

    “你答应我的事情没做到。”秦铮开口,声音有些沉哑。

    谢芳华心思一动,向天空看了一眼,抿了抿唇,冷静地道,“有一桩事情对我来说比看烟花重要得多。”

    秦铮眸子缩了缩,“李沐清就是你的重要的事情?”

    谢芳华轻轻皱眉。

    秦铮猛地甩开了她的手,怒道,“你将爷当成什么了?我在城墙上吹了一夜的冷风等你,等回来的却是你和李沐清双双而归?你真当爷是好欺负的是不是?爷对你太好的是不是?由得你如此作践?”

    谢芳华看着他,她没有应诺陪他看烟火,让他如此沉怒,到符合他一贯作风,但他这怒意里似乎又掺杂了什么,与往日有些不同,她眸光扫过城门口的士兵,他们虽然都低着头,但耳朵却早已经竖了起来,她不想再争执探究,否则明日里京城指不定会传出些什么言语,她摇摇头,冷静地道,“爷您多想了,我不过是和李公子偶遇而已。”

    秦铮忽然嗤笑一声,“偶遇?李沐清是谁都能偶遇的吗?他为何只偶遇到了你,没偶遇到别人?这京中多少女子,你何曾见过李沐清对谁温言软语假以辞色了?有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不信就算了。”谢芳华淡淡道。

    秦铮死死地盯着她,“想让我相信,你就要解释清楚今夜你都做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好解释的。”谢芳华对上他的眸子,坦然地任他看着。

    半响,秦铮忽然冷哼一声,有着深深地不甘,抬脚踢开了脚下一块大石头,转眼大石头被他踢飞,撞到了城墙上,顿时粉碎成了石渣。

    守城的士兵齐齐惊骇地呼了一声,吓得全无血色,一块石头在峥二公子的脚下转眼间就成了石渣,这若是他踢的是人的话,定然也是碎尸万段骨头都能成渣。

    “昨日是一日,今日一日,明日一日,后日早上,我要在英亲王府的落梅居里看到你回来。”秦铮撤回脚,声音似乎从牙缝里挤出,“你言而无信,爷可是言而有信的。说给你三日假便给你三日假。”

    谢芳华静静不语。

    “你今日失信于我,我容你一次。明日你再失信于我,我做出什么自己就不知道了。你信不信?”秦铮发狠地道。

    谢芳华看着他的模样,依然沉默。

    秦铮将手里的玉扳指递给她,“这个,你给我洗净了,收着!”

    谢芳华不接,德慈太后的狗被她的车给轧死了,如今这个玉扳指是唯一一件德慈太后留给他的事物了,她接来做什么?

    秦铮见她不接,怒喝,“拿着!”

    谢芳华眉头拧紧,“我拿着它做什么?”

    “让你记住,今后我若是再看见你因为李沐清,因为别人对我失信,我就拉着你一起去九泉之下给德慈太后请安。”秦铮恶狠狠地将玉扳指塞进她手里。

    谢芳华被迫接过玉扳指,一时无言。

    “这笔账我给你记着,李沐清的账爷也给他记着。”秦铮撂下一句话,抬步进城。

    谢芳华静静地站在原地,冷风吹来,她手心里因为躺着一枚染了李沐清血的玉扳指一瞬间分外的灼烫。

    这枚玉扳指起初打的是她,但是到底最后染的是李沐清的血。

    秦铮是聪明人,李沐清也是聪明人,她亦不是傻子。

    “今日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分毫,爷就卸了你们的人头当球踢!”秦铮走到成门口,冷冷地扫了一眼所有守城的士兵。

    守城的士兵早已经被骇得够呛,秦铮一句话既出,顿时齐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哆嗦地保证。

    秦铮收回视线,衣袂卷起一阵冷风,进了城门。

    谢芳华在原地待了片刻,将玉扳指揣进怀里,挥去了手心的灼热,面色恢复平静,也随后进了城。

    守城的士兵自然也不敢拦她,能让峥二公子和右相府的李公子因她发生了争执的女子,他们可不敢惹,甚至是连看一眼都没有了胆子。

    谢芳华顺利进了城。

    守城的士兵陆续地站起身,城门重新关上,恢复平静,但他们依然觉得心颤胆颤腿颤。

    黎明前夕,虽然城门还没开,但是城内已经开始有走动串亲戚的人群了,来来往往,在街道上或骑马,或赶车,或坐轿,或步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分外热闹。

    谢芳华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秦铮的身影早已经不见,她回转身仰头向秦铮早先所坐的城墙上看了一眼,那里恍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静静地等待着烟火点起的那一刻,身边孤清冷寒无人作陪。

    她驻足片刻,收回视线,遮掩着人群向忠勇侯府后街走去。

    半个时辰后,来到忠勇侯府厚街,四下无人,她翻墙进了忠勇侯府。

    墙角下站着一个人,正是谢墨含,他见到谢芳华回来,面色一喜,低声道,“妹妹,你总算回来了!”

    谢芳华一怔,见谢墨含独自一人站在墙角下,缎面锦袍染了一身寒气,显然在寒风中待得太久,脸色以至于有些清白冷意,她顿时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手分外冰冷,她不由蹙眉,“哥哥,你怎么等在这里?等多久了?”

    谢墨含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完好,露出放松的笑意,温声道,“没多久,我不放心你,也不敢派人出去找你弄出动静,便只能在这里等你了。”

    “你个笨蛋!无名山八年的活地狱我都能回来,更何况如今?还用得着你担心?”谢芳华忍不住骂了一句,心疼不已地给他搓着手。

    谢墨含抽出手,敲了谢芳华额头一下,训斥道,“小丫头,有你这般不顾礼数,欺骂长兄的吗?”

    谢芳华哼了一声,拽着他往回走。

    谢墨含被她拽着,温声道,“无名山的惊险我不曾见过,但是京中的惊险我却是深有体会。这座京城一点儿也不比无名山的凶险少,尤其是你的身份,万一泄露半点儿,被皇上察觉,再牵连出无名山被毁的事情……”顿了顿,他低声道,“我总是不放心。”

    谢芳华紧紧握了他的手一下,因他不爱惜自己的恼怒也收了起来,语气也温软下来,柔声宽慰道,“哥哥,无名山的事情过去了,我既然敢做,就不会让人查出蛛丝马迹来。就算有朝一日被查到,又有什么可怕的?你就放下心,安心地养身体。我的病是假的,你的病可是真的,你再这样心思沉重思虑过甚下去,就算我的药方再好,就算吃多少好药,也救不了你的身子。”

    谢墨含点点头,叹了口气,“我心中清楚,可就是不由自主为你担心。爹娘去世得早,爷爷又老了,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分外珍视。”

    “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哥哥,更是分外珍视。”谢芳华矫正他。

    谢墨含哑然失笑。

    “依我看啊,真该给你娶个媳妇儿了,我也该找个嫂子了,让她每日里好好地管着你才是。”谢芳华看着他。

    谢墨含闻言不赞同,“哥哥目前没有娶妻的打算。”

    谢芳华瞪眼,“我不嫁人行,你怎么能不娶妻?传宗接代懂不懂?你这话若是让爷爷知道的话,看他不劈了你。”

    谢墨含好笑,揉揉额头道,“忠勇侯府如今如踩在尖刀上,处处险恶,但凡聪明的人,都不会嫁进忠勇侯府。”

    谢芳华眯了眯眼睛,“我的嫂子不一定是要多聪明的人,只要哥哥喜欢,对她属意,她也属意你,就足够了。门户之见,大可以不必。”

    谢墨含闻言怅然,“话虽然如此说,但我目前还真不想考量娶妻。如今忠勇侯府里面的所有人都如脖子上悬了一把剑,都放出去还不嫌少,又何必多拉进来一个?”

    谢芳华抿唇。

    “都说女儿愁嫁恨嫁,哥哥是男儿,怎么在你这里也愁娶恨娶了?”谢墨含揉揉谢芳华的头,温声和软地道,“我是长兄,长兄如父,妹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你一日婚事儿没着落,我便一日不得安生。就算我要娶,也要等你的婚姻大事儿定了再说。”

    “我如今的婚事儿不是定了吗?”谢芳华嘀咕。

    “定?不过是有婚约了而已。你没嫁入英亲王府一日,便一日不是定数。”谢墨含道。

    “那是三年后的事情呢。”谢芳华想起秦铮,额头痛了痛。

    “那哥哥的婚事儿也就等得三年后,又有什么大碍。”谢墨含看了一眼见白的天幕,“希望到时候能尽如人意。”

    谢芳华对他撇撇嘴,“到时候小心你就老得难看了。”

    谢墨含失笑,揶揄地对她道,“我和秦铮相差不过一二,我三年后若是老了的话,他也老了。”

    谢芳华嗔了他一眼,秦铮今年十七了,三年后,才二十。男子二十及冠,他那时候也不过才及冠而已。哥哥也无非是比他大了那么一点儿,若说二十就老的话,未免骇人了。

    兄妹二人经过一番说笑,心情都轻松了些,不多时,来到了海棠苑。

    谢墨含在门口停住脚步,对谢芳华道,“你进去休息吧!我就不进去了。”

    谢芳华扫了一眼安静的府邸,“你一夜没休息吧?谢氏旁支那些族亲已经走了?”

    “走了,一个时辰前离开的。”谢墨含道。

    “我刚回城的时候,看到很多人都已经挨个府邸拜年了。你受得住吗?若不然你去休息,我接客。”谢芳华道。

    “哪里有女儿家开门接客的道理,你放心,哥哥从吃了你开的药方之后体格好了很多,没那么易疲惫虚弱了。隐疾发作的次数也明显少了,我还受得住。”谢墨含道。

    谢芳华点点头,看了一眼天色,嘱咐道,“昨日咱们忠勇侯府除夕守夜热闹了一夜,就算晚一点儿开门迎客也无碍。你也先回芝兰苑休息一个时辰,等辰时再看门。”

    谢墨含想了想,“也好!”

    谢芳华转身进了海棠苑。

    谢墨含脚步轻松地离开了海棠苑,向芝兰苑走去。

    海棠苑分外安静,每个房间都亮着灯,寓意是来年亮亮堂堂一片光明,取个好兆头。

    谢芳华走到院子中间,也没见到侍画和侍墨迎出来。她心思动了动,脚步停顿了一瞬,继续往正屋走去。

    来到正屋门口,她轻轻推开了房门。

    入眼处,水晶帘内的贵妃椅上半躺着一个人,那人悠悠地睡着,分外自在安然。

    侍画和侍墨昏睡在门口,显然是被人止住打昏了。

    谢芳华眸光定了一瞬,越过躺在门口的侍画和侍墨进了屋。

    贵妃椅上的人似乎不知道有人进来,依然睡着。

    谢芳华走到火炉前为将要熄灭的火炉里添了几块炭火,然后走到案台前为八角香炉里添了点儿香料,之后又走到菱花镜前化去了易容,然后又走到屏风后换了外衣,之后又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须臾,坐了下来,静静地品着。

    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缓慢且动静轻,并没有刻意地惊扰睡在贵妃椅上的人。

    一盏茶之后,那人依然睡着,她放下茶盏,举步走到床前,上了床躺下,挥手落下了帘幕,闭上了眼睛。

    这时,贵妃椅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睛,幽幽地道,“你就没发现你这闺阁中还有一个活人吗?”

    “发现了,不止是一个,是三个。”谢芳华闭着眼睛道。

    那人一噎,扫了一眼依然昏睡在门口的侍画和侍墨,咳嗽了一声,“芳华妹妹,你坑了我一把,如今我似乎又发现了你的一个秘密,你说,这笔买卖该怎么谈呢?”

    “云继哥哥想怎么谈?”谢芳华反问。

    谢云继眨了眨眼睛,看着帘幕遮挡下若隐若现的人儿,忽然道,“不如我也先卖给你一个秘密,然后我们再谈买卖如何?”

    “好啊,洗耳恭听。”谢芳华点头。

    “谢氏盐仓这一任的主人不能生育,但是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外传,便悄悄抱养了一个子嗣。继承谢氏盐仓。”谢云继道。

    谢芳华忽然睁开眼睛,透过帷幔看着谢云继幽暗难测的脸,问道,“是你?”

    谢云继呵地一笑,“意外?还是震惊?或者是不敢相信?”

    谢芳华盯着谢云继看了片刻,收回视线,淡淡道,“倒的确是一个值钱的秘密。”

    “何止是值钱?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去,谢氏族长和族中的长老首先就会发难,谢氏盐仓就会被族里强行收回充公。不是谢氏的人把着谢氏盐仓,怎么可能?我自然也会在谢氏族长和谢氏族中家法下被扫地出门,这是轻的,重的就是我得谢氏盐仓这么多年的培养,知其根基太深,怎么会放我出去?有的是让我悄无声息地死的办法。”谢云继笑了一声。

    谢芳华沉默不语。

    “除了谢氏盐仓我的养父母和我,再无一人知道这个秘密。”谢云继微笑地看着谢芳华,“当然,今日开始,也要算上芳华妹妹一个。”

    谢芳华挑眉,“云继哥哥如此摊开来说,就不怕血本无归?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先卖了自己再谈买卖的话,岂不是亏得祖宗八辈的祖坟都没了?我倒是怀疑了,谢氏盐仓费尽心机培养成的继承人就这般无用?”

    谢云继重新闭上眼睛,笑容却未曾收回,漫不经心地道,“这样亏本的买卖我也是第一次谈,谢云继虽然不才,但也不是谁都能找上我来谈买卖的,也不是谁都能够让我连身家性命一起卖出去的。芳华妹妹,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谢芳华不说话。

    谢云继等了片刻,不见她说话,忽然叹了一口气,自嘲道,“这些年也许无聊的日子过够了。才导致你对我抛了一根毒草,我就拽住顺着它过来了。是不是有点儿可笑?”

    谢芳华默了片刻,才开口,“谢氏盐仓不止是谢氏的族人盯着,皇宫里高坐金銮宝座上的那个人也盯着,作为谢氏盐仓的唯一子嗣,这些人明刀暗箭该是没少数,下毒刺杀该是没少发生。这样的日子还无聊?”

    “这样的日子多了也是无聊!”谢云继道。

    谢芳华忽然好笑,“是没有人能让你成为对手,还是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你?”

    “不是,是没人能杀了我。”谢云继摇摇头纠正。

    谢芳华睁开眼睛,忽然挑开帘幕,看着谢云继,“去后院如何?让我领教领教云继哥哥的能耐?也不枉你卖给我一个秘密,我也送给你一个筹码如何?”

    谢云继忽然也坐起身,睁开眼睛含笑看着谢芳华挑眉,“芳华妹妹有多大能耐?”

    “试试就知道了!”谢芳华下了床。

    “好!”谢云继也从贵妃椅上站了起来。

    谢芳华走到镜前,将披散的头发用簪子挽住。回身看了一眼谢云继,走出了房门。

    谢云继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目光微闪,也跟着她出了房门。

    海棠苑依然安静。

    海棠亭内除了安静矗立的珠珠海棠树,亦是安静无人。

    谢芳华伸手折了一支海棠花枝,站定看着谢云继,“我就用这个做兵器,云继哥哥可随身带着兵器?”

    “你可真是辣手摧花!”谢云继一边说着,一边也随手折了一株海棠花枝,放在鼻间嗅了嗅,吸了一口气,微带满足地笑道,“海棠亭的海棠花的确有着寻常海棠没有的芬芳,这样的罕见海棠品种的确只配放在忠勇侯府的海棠亭来养着。”顿了顿,他看着谢芳华道,“既然是较量,总要对等,我也学芳华妹妹一回辣手摧花吧!”

    谢芳华不置可否,也不再耽搁多话,手中的海棠花枝轻轻一转,本来是一株花枝,在她手中瞬间似乎被灌注了力量,每朵花朵似乎都如一柄剑一般,瞬间卷起一片寒芒。

    谢云继顿时露出惊异的神色,随即,想起什么,惊异转瞬散去,化为赞赏和兴奋,手中的海棠花枝同样轻轻一转,迎上了谢芳华的招数。

    二人你来我往,顷刻间在在海棠亭的花树之间过起招来。

    不同于早先的辣手摧花,二人虽然隔着花枝缝隙打,却是再无破坏。

    海棠树被剑锋轻扫,有零星的花瓣落下,风吹起,还未曾落地的海棠花瓣飘扬起来,将二人卷在飘花之间。

    两株海棠花枝在二人的手中似乎从没跟枝杈处都化为了剑光。

    轻盈而细碎,柔韧而锋芒。

    半个时辰后,谢芳华手中的花枝忽然被她催力破碎出千万碎屑,直直扑向谢云继面门。

    谢云继一愣,也瞬间催力,手中的花枝亦是破碎出千万碎屑,挡住谢芳华的万箭齐发。

    但愣了一瞬也是愣了,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碎屑在二人中间因为击撞而纷纷落下后,谢芳华的中指定在了谢云继的眉心。

    谢云继再想躲避还手已经来不及了。

    他愕然片刻,失笑地束手而立,看着面前容色清淡平静的谢芳华,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眉目,洒脱地道,“芳华妹妹果然令人意外,老侯爷和世子为你遮掩多年,确实不枉苦心一片。我那个秘密到底是卖得值了。”

    谢芳华撤回手,见天空已经微亮,满亭的海棠花在晨雾中悄然而立,分外娇柔,却又有着一种不畏风雪的坚韧,她沉静地道,“云继哥哥,你虽然没有谢氏的骨谢氏的血,但经谢氏养育多年,生恩大于天,养恩也是深似海。你总该为谢氏做些什么,才不枉姓谢,是不是?”

    谢云继将双手背负在身后,笑看着她,“的确如你所说。”

    “谢氏几百甚至千年的积累,根基已经太深,高坐在金銮殿上的人唯恐一日谢氏取天下而代之,必须除去。但身为谢氏子孙,如何能坐以待毙?若是有朝一日皇权发难,忠勇侯府打头阵,谢氏九族亦是难以逃脱,若是没有交锋之能,那么只能任谢氏倾巢覆灭。”谢芳华冷静地道。

    谢云继眸光微动,心思涌上一抹难测,语气暗沉,“你要反了南秦江山?”

    谢芳华嗤笑一声,“谢氏经历多少朝代,世代忠心,若想要江山,哪里还能容到南秦皇室坐了两百多年?既然祖宗先辈们从来不曾争夺这江山,我自然不去夺。只不过是想要保住谢氏而已。”

    “不想要江山,却又要对抗皇权。谈何容易?”谢云继看着她。

    “正因为不容易,我才要整合谢氏所有族亲,所有产业,所有财势。”谢芳华冷清地道。

    谢云继挑眉,“相互抗衡,互相牵制,想法的确不错。但是谢氏各支族亲虽然都姓了一个谢字,但是却靠着大树各长枝桠,各自为政。整合难如登天,也许一不小心,引得反噬,不但不能牵制皇权对谢氏无法出手,反而自食苦果,也许不等皇权上的人出手,忠勇侯府首先毁于一旦。”

    谢芳华轻笑,“正因为难,所以才要逐个击破。这也就是我先找云继哥哥的理由。”

    谢云继看着她,忽然笑了,“芳华妹妹因何这般相信我?”

    “就因八年前你被人害到了皇室隐卫被送去无名山的队伍里,中途能够逃脱。”谢芳华转过身,往外走。

    谢云继攸地一怔,须臾,紧紧地抿起了唇。

    “皇上有多想灭了忠勇侯府,谢氏旁支有多少人想要拉忠勇侯府下台,谢氏内部有多少人想要世子哥哥的命,就有多少人看着谢氏盐仓眼热想据为己有。”谢芳华一边走一边道,“谢氏本身已经养了无数争权夺利的蛀虫,让这一棵大树千疮百孔。若不从内到外洗礼一番,我们都得死。而我还不想死。我相信云继哥哥辛苦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想死的吧!”

    谢云继抬步跟上谢芳华,脸上的沉暗神色散去,清晨的光辉里容色清艳,“自然!”

    谢芳华不再说话。

    谢云继看着她走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背影,看着看着,便莞尔一笑,“当年那个帮助我逃脱隐卫队伍的小孩子就是你吧?”

    谢芳华不答话。

    “若是早知道那个人是你,我就留在队伍中了。”谢云继有些悔意地道,“无名山的九堂炼狱我其实一直很好奇。”

    “若是你当初留下,今日谢氏盐仓的继承人早该换别人了,轮不到你。毕竟不是亲生的。谢氏盐仓的主人不会有那份耐性等你八年后回来。”谢芳华淡淡道,“也许你刚到无名山,他们就会再找下一个代替你。”

    谢云继失笑,“自然,不是亲生的,总归不会等我多年。”话落,他有些淡漠地道,“当时,有三个孩子被养在谢氏盐仓,在我从皇室隐卫被送往无名山的队伍里逃回来的时候,那两个孩子便消失了。谢氏盐仓的继承人那一刻就决定了是我。我的命和我如今的地位,是踩着那两个和我一样被选中培养的孩子的命换来的。对于谢氏盐仓,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活了三个人的命,自然不想它倾覆。”

    谢芳华回头看了他一眼,能从皇室隐卫被送往无名山的队伍里逃回来,这份能耐足够让谢氏盐仓当时的主人重视,谢氏盐仓就需要这样的继承人,才能守住谢氏盐仓,立于不败之地。八年前的谢云继或许有些天真,但经历生死和踩着别人的性命活着才让他成为如今的谢云继早已经没有了天真,甚至与她有着一样的守护某些东西的坚韧心里,才是她最需要的。

    也许,在他的心里,不为养恩,只为了那两个跟他一样死去的孩子必须要守护谢氏盐仓。

    可是不管为了什么,有守护之心,就足够了!

    虽然对于谢氏盐仓一脉如此隐秘了谢云继被抱养培养不是亲生血脉有些意外和差头,但到底不耽搁大局。

    谢云继见她回头,眉目笑开,“芳华妹妹,你身为女子到底是可惜了。若是男子……”

    “若是男子的话,也是一样。”谢芳华转回头,接过他的话。

    “女子和男子自然是有着不一样之处的,女子总要嫁人。”谢云继目光向英亲王府的方向看了一眼,“将来有子嗣,姓的也不是谢。”

    “我哥哥的子嗣姓谢就够了,我的不需要。”谢芳华摇头。

    “到底是世子有你这样的妹妹有福气。”谢云继收回视线,感慨了一声。

    谢芳华不再说话,亲情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尤其是血脉至亲,她从鬼门关踏出来的那一刻,在看到了爷爷还是昔日的爷爷,哥哥还是昔日的哥哥的时候,就发誓一定要守护住他们,也要守护住父母先辈们守护流传下来的谢氏基业。

    人人都说家国不能两全,但她偏偏要家国两全。

    二人回到海棠苑,谢芳华停住脚步,回身对谢云继道,“云继哥哥,你我有了共识,不用我说,你总能知道要做什么的吧?”

    谢云继勾了一缕自己的发丝,轻捻在手里,看着她微笑,不答反问,“今日之后,若是有事儿,我是来找忠勇侯府的芳华小姐,还是去找英亲王府铮二公子身边的听音姑娘?”

    谢芳华眉目轻转,“会有人找你。”

    谢云继扬眉,有些傲慢地道,“这件事情,我不喜欢和除你之外的人打交道。”

    谢芳华转过身,诚实地道,“我会在英亲王府再待一段时间。”

    “待到什么时候?”谢云继看着她。

    “不能待的时候。”谢芳华道。

    谢云继眯起眼睛,“你回京就去了英亲王府铮二公子的身边,如今即便被宫里的皇帝盯上了,还不回忠勇侯府做小姐,而你们如今又有了婚约,你喜欢秦铮?三年后必须要嫁给他?”

    谢芳华被谢云继盯着反问,面色沉静,亦无半丝情绪波动,摇摇头,“我回京之后,被他盯上了是真。但是在英亲王府,靠近皇权最近的地方,总能有些收获是我做忠勇侯府小姐的身份得不到的。三年后无论如何,只要对我有利,对忠勇侯府有利,嫁与不嫁,喜欢还是不喜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保住忠勇侯府,保住谢氏。”

    谢云点点头,“晓得了!”

    谢芳华看着他。

    “我会先按照你给我的黑色本子上的账目,对谢氏所有脉息仔细地推敲一番,大概需要七日。七日后,我摘选出几处突破口,到时候寻你配合我对谢氏出手整合。”谢云继寻思片刻,低声道。

    谢芳华颔首。

    “谢氏米粮恐怕要困难些,谢氏米粮据我所知,这些年私下里与皇室纠缠甚深,若是收服,必然会打扫惊蛇,若是万不得已收服不了,你觉得该如何对它打算?”谢云继话音一转,试探地问。

    谢芳华面色清冷,“收服不了,就除去!”

    “没有别的办法?”谢云继问。

    “没有!比起谢氏米粮,整个谢氏才是重中之重。凡是挡路的人,一律除去。”谢芳华目光看向东方,冷风里,她的声音比寒风还冷,“忘了自己姓什么的人,不要也罢!没认识到危险的人,留也无用。哪怕它是谢氏的臂膀,也要断去了。”

    “的确,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谢云继赞同,也看向冬天,渐白的天幕挂着一层寒冷,他有些沉重又有些兴奋地道,“恐怕就谢氏内部来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要有一场恶战要打了。”

    “我相信云继哥哥是不惧的。”谢芳华道。

    “自然!”谢云继收回视线,对她摆摆手,“你一夜未睡吧?回去休息吧!我回去了。待我做了第一步后,自会想办法寻你再进行下一步。”

    “好!”谢芳华点头。

    谢云继不再逗留,亦不走正门,转眼便来到了海棠苑东北角的墙根,瞬间攀墙而上,须臾,站在了墙头上,回头对谢芳华一笑,跳出了墙外,身影消失不见。

    谢芳华看着谢云继离开,静静在院中待了片刻,转身进了房间。

    侍画和侍墨依然躺在门口昏睡着,除了被打昏外,谢云继还对二人用了特制迷香。

    谢芳华走到桌前,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放在白玉杯里,然后倒了一杯水融了药丸。之后走到二人身边,将一杯水一分为二对二人灌了下去。

    药效很快便入了二人腹中,不多时,便起了效用,二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谢芳华见二人醒来,站起身,走到桌前放下杯子坐了下来。

    “小姐?”侍画和侍墨同时出声。

    谢芳华对二人点点头。

    侍画和侍墨显然头还有些晕,有片刻的时间怔愣,须臾,齐齐站起,“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领罪道,“小姐恕罪,奴婢二人无能,着了云继公子的道,竟然昏睡了过去……”

    “无事儿,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起来吧!”谢芳华摆摆手。

    侍画、侍墨自责地看着谢芳华,“奴婢二人没能遵守小姐交代守护住海棠苑,放了外人进来。云继公子定然知道了小姐外出的消息,更甚至怕是小姐是听音姑娘的身份都瞒不住他了。奴婢二人看守不利,犯了大错,请小姐责罚。”

    谢芳华笑了笑,“昨日在金玉轩里击鼓传花时,我能将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他就是自己人了。身份瞒不瞒他不再有必要。”话落,她道,“不过你们二人以后跟在我身边,更需要缜密就是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虽然海棠苑外部署了严密的护卫,但是海棠苑里面只你们二人,势单力薄。若是有的人是熟悉忠勇侯府的人却武功高强,能够避开海棠苑外围的隐卫,那么再打过你二人,定然是轻而易举之事了。”

    侍画、侍墨点头,沉默片刻,才轻声解释道,“昨日小姐走后,品竹等六人本来也怕这里进来人,都齐齐过来守在了咱们海棠苑,但是小姐走后一个时辰,宫里来了人,要见小姐,品竹只能扮作小姐,前去了见宫里来的人。品萱、品妍、品青、侍蓝、侍晚都陪着去了。我二人留守,内部才空虚了,让云继公子有机可趁进了屋里。”

    谢芳华本来要倒茶,闻言顿时放下茶盏,凝眉看着二人,“宫里来的是什么人?为何要见我?”

    ------题外话------

    昨天评论区我看到都要求强吻了,那个什么,你们觉得不掏月票我能做那样不纯洁的事儿吗?

    知道了吧?兜里有月票的,甩甩啊,别都留着啊……

    今日上墙者:hey520gir,lv3,贡士[2015—02—10]“如果李沐清跟秦怜在一起,我会在除夕夜果断投票520。美人们,好不好?阿情,你说呢?求约伴~~~”

    作者有话:亲爱的,你的520简直是太诱人了,这是要将我砸懵啊,但是造素你,他们以后在不在一起我还不知道,除夕一定是不在一起滴。为了给二爷铲除情敌,你也不能这么拼啊,还要拉上我,简直是想要我没原则地将存稿重写嘛,为了大家能够每日准时看文,我不能犯错啊……o(n_n)o~

第七十四章 上门

    昨夜忠勇侯府过年夜,宫里竟然来了人?

    侍画、侍墨对看一眼,齐齐低声道,“是倚翠宫的柳妃和玉芙宫的沈妃,据说两位皇妃昨日得了天恩回柳府和沈府过年夜,路过咱们府,都说昨日在宫里没见到小姐您,知晓您身体抱恙,顺便前来看看。”

    谢芳华“哦?”了一声,“皇上恩准他们除夕夜回府过年夜?”

    “是这样说的。”侍画、侍墨齐齐点头。

    谢芳华眯起眼睛,沉思片刻,问道,“待了多久?”

    侍画、侍墨摇摇头,“因了小姐晚上还参加了府里的宴席,旁支族亲很多人都目睹了小姐,宫里来的两位妃子亲自来探望您,自然不能推脱不出门,否则落了皇家的颜面。所以,老侯爷吩咐,将两位皇妃请去了画堂,也派人来请小姐过去画堂,您不在,品竹只能扮成了您。品竹走后没多久,云继公子就来了,我们阻拦,他打晕了我二人,所以,两位皇妃待多久我们是不知晓的。”

    谢芳华点点头,“我早先回府时看到了等候我的哥哥,他并没有说柳妃和沈妃来过。”

    侍画、侍墨一怔。

    “若是品竹回来,应该也会回海棠苑来。想来是至今依然没有回来……”谢芳华揣测片刻,对二人摆摆手,“我早先回府时看到了等候我的哥哥,他并没有与我说起此事。你们现在去荣福堂的画堂里看看品竹在不在爷爷那里。”

    “是!”侍画、侍墨应了一声,赶忙出了房门。

    谢芳华揉揉额头,一夜没休息,她的确有些疲惫,但也无困意,便躺去了贵妃椅上闭目养神。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除了侍画、侍墨外,还有好几个人。

    谢芳华睁开眼睛,坐起身,向窗外看了一眼,见侍画、侍墨扶着打扮成她的模样的品竹走进了海棠苑,品萱、品妍、品青、侍蓝、侍晚五人跟在其后。

    不多时,一行人进了屋。

    品竹摘掉面纱,看到谢芳华松了一口气,几人齐齐给她见礼。

    “怎么回事儿?”谢芳华看着品竹问。

    品竹一边扯掉易容,一边回话,“昨日您离开府邸之后不久,宫里的柳妃和沈妃便来了咱们府,一同来的还有三皇子和五皇子。您不在,我只能易容了您去了老侯爷之处见人。”顿了顿,她有些恼恨地道,“这样也就罢了,却还带来了一位大夫。”

    谢芳华面色一沉,“带来了大夫?什么样的大夫?”

    “是一位眼睛有盲症的大夫,据说是柳家寻觅给柳老夫人看腿疾的大夫,将柳老夫人多年的腿疾看好了,柳府的人大喜,念那大夫已经是孤寡一人,便留在了柳家养老。”品竹道。

    “以前你们可曾听说过这个大夫?”谢芳华问。

    “倒是有所耳闻,柳老夫人有腿疾已经是多年前的事儿。听说最近才治好。”侍画道。

    谢芳华点点头,问道,“然后呢?”

    “昨夜小姐离开时,换了衣服,落下了一颗药丸,我知道柳妃、沈妃来咱们府里,定然是来者不善。再加上白日里你进过宫,最后没参加宫宴犯了疾回府,宫里的人怕是都对您提起了一份心。所以,我去时就将您遗落的那颗药丸给服下了。”品竹道。

    谢芳华早就发现了品竹从进屋摘掉面纱后脸色很是苍白,此时听她所言,点点头,“之后柳妃和沈妃让那大夫给你把了脉?”

    品竹点头,恼怒褪去,露出得逞的笑意,“小姐的药真是好神效,我服用之后,便开始心悸心痛,冷汗上了周身,等见到柳妃和沈妃后,那大夫给我把上脉时,便彻底地发作了。那大夫显然是真的有些本事的,不差于太医院的孙太医等人物。这样的脉直说从来未见过,多年旧疾,太过奇怪,他医术浅薄,无能为力。”

    谢芳华笑了一声,她在无名山里钻研的是医毒古书绝学,若非是真正的神医,自然探不出脉象根由。

    “柳妃和沈妃在那大夫给我把完脉后倒没有多待,就离开了。我却承受不住那药效,昏了过去。刚醒不久。”品竹解释道。

    “世子大约是怕您外出一夜辛苦,回来想您先休息,就没说此事。”侍画此时道。

    谢芳华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两个瓶子,一个白玉瓶,一个蓝玉瓶,递给品竹,对她道,“也是巧了,我昨夜离开得急,倒没注意换衣服的时候竟然落下了一颗药,才让今日有惊无险。那药性烈,我长期服用各种药物,身体百毒不侵,才能承受药性,而你自然与我不同。以后这样临时被人发难的事情怕是还会时有发生。白色瓶子里面是心悸隐疾发作的药,蓝色瓶子里面装的是解药。你先服一颗吧!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尽量不要服。”

    品竹接过,点点头,先打开蓝色的瓶子倒出一个药碗放入嘴里,之后将两个瓶子都揣进怀里。

    “你们都下去休息吧!”谢芳华知晓了事情始末,对几个摆摆手。

    品竹等人点点头,陆续退了出去。

    侍画、侍墨并没有离开,等着谢芳华吩咐。

    “如今已经快辰时了,前面是否有来拜年的人了?”谢芳华问。

    侍画、始末齐齐点头,“我们刚去前面的时候,碰到了福婶,听看门的人说已经来了几波人了。都以老侯爷和世子昨夜太劳累给推挡了去,但是别人都能挡住,英亲王府的人可是没法挡,也不能挡的。英亲王府刚才派了人前来下了拜帖,说王爷和王妃马上要来给老侯爷拜年。这时候怕是英亲王府的人该上门了。”

    谢芳华皱眉,“英亲王府的人一大早上不进宫拜年,来这里做拜什么年?”

    “小姐,您怎么就不明白呢?昨日您和峥二公子已经得了圣旨赐婚,以后英亲王府和忠勇侯府就是姻亲了。英亲王府先来咱们府给老侯爷拜年也不矿外,然后再去宫里。”侍画解释。

    谢芳华揉揉额头,想着有了一层婚约关系,到底是不同了。

    “小姐,您累了一夜,上床休息一会儿吧!等英亲王和王妃上门拜年,您恐怕也要去前面见客的。”侍墨提醒道。

    谢芳华点点头,起身向床上走去。

    侍画、侍墨见她躺下,一个人为她落下了床前的帷幔,一个人落下了窗帘。

    屋中顿时暗了下来,二人退出了房门。

    谢芳华静静躺了片刻,想着英亲王和王妃上门给爷爷拜年,那么秦铮定然也会来拜年了。昨日皇帝派出了近身的御前侍卫不曾从法佛寺拿到回绝大师唯一留下的那本经书,也就阻遏了一步他的计划。既然一步不成,他下一步究竟会如何做呢?

    到底是前世只困守在闺阁内,对于朝堂未曾关注过,知道的东西太少,才不能先发制人。

    这一场拉锯战,皇宫里的那个人和她看来要慢慢磨了。

    不多时,谢芳华抛却所有想法,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前方似乎传来隐隐热闹的说话声,安静的忠勇侯府又热闹了起来。

    等了片刻,海棠苑内外依然安静,无人前来打扰,也无人前来请她,她渐渐睡得沉了。

    再次醒来,屋中依然一片昏暗,她挑开帷幔,看向窗口,帘幕缝隙处有丝缕阳光射进来。她推开被子,坐起身,下了床,走到床前,打开窗帘,顿时强烈的阳光隔着窗子扑面而来。

    太阳当空,天色正值响午。

    谢芳华站在窗前看了片刻,对外面喊,“侍画、侍墨!”

    “小姐!”二人闻声,顿时推开门进了屋。

    “一直没有人来海棠苑吗?”谢芳华回转身,站在窗前,看着二人问。

    二人闻言眉眼齐齐染上欢快的笑意,侍画低声道,“小姐刚睡下不久,英亲王、王妃、峥二公子便来咱们府里了。奴婢想去给小姐探探消息,便去了老侯爷的院子。老侯爷本来要福婶过来喊您过去拜年,英亲王和王妃也想趁机见见您,但是铮二公子说天色还太早,昨夜府里热闹了一夜,说您怕是一夜没得休息,硬给拦下了。便没来喊您过去。”

    谢芳华抿唇,沉默片刻问,“他们待了多久走的?”

    “待了有半个时辰,便进宫了。不过走之前,王妃说了,今日午时宫里的皇上和皇后怕是要留善,午时就在宫里用膳了。待从宫里出来,再来咱们府一趟,王妃想听钱家班子的戏,便来咱们府点一出戏看,顺便和老侯爷商讨一下采纳之礼,也再见见小姐您。”侍画笑着道,“英亲王妃人看起来真好,怪不得能和咱们仙逝的夫人是手帕交呢,依我看……”

    “侍画,你说什么呢?”侍墨连忙打断侍画的话。

    侍画一惊,想起今日在小姐跟前提仙逝的夫人,大过年的,不是徒惹小姐伤心吗?面色一变,立即住了口,垂下头,自责不已。

    “我娘都死去多年了,我也早就不伤心了。她和我爹一起死了,是摆脱了这尘世的嘈杂去享福了。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谢芳华笑了笑,不在意地接着侍画的话道,“英亲王妃是个极好的人到不一定,但确实是个极好的母亲。”

    侍画松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谢芳华,不敢再多话,生怕语多必失。

    “如今前面可还有客人?”谢芳华问。

    “上午的时候,一波一波地来,又一波一波地走,如今响午了。奴婢听着前面安静了下来,应该没什么人了。”侍墨道。

    谢芳华点点头,“我哥哥呢?”

    “世子在老侯爷那里,早先派了侍书来传话,说等小姐醒来就过去老侯爷那里用膳。”侍墨道。

    谢芳华颔首,对二人道,“打水来吧!我洗漱之后去爷爷那里。”

    二人立即点头,侍画出去打水,侍墨帮助谢芳华找新衣更换。

    不多时,谢芳华洗漱好,换了新的桃红色的绫罗裙装,裙摆尾曳拖地,纱衣绣了点点海棠,站在菱花镜前,云鬓松松挽起,她眉目沉静,姿态娴雅,如画卷上走下来的人儿一般,纤柔细腻,静谧美好。

    侍画、侍墨呆了一瞬,齐齐垂下头。

    谢芳华拿起面纱遮了,淡淡地转身向门口走去,二人连忙一左一右扶着她踏出房门。

    正月初一,府内的人有着与昨日一般的喜庆。

    婢女仆从见到谢芳华,都规规矩矩笑呵呵地见礼。

    谢芳华隔着面纱,面色也挂了几分温暖的笑意。这里是她的家,是她八年没在这里过年的家。八年来,每逢春年,她只能在无名山顶远远地望着京城,如今终于踏在了被称作家里的土地上。

    不多时,来到了荣福堂。

    侍画、侍墨在门口停住脚步。

    福婶从里面笑呵呵地迎了出来,挑开帘幕,请谢芳华进里面。

    谢芳华迈进门槛,只见荣福堂内他的爷爷和哥哥坐在桌前喝茶聊天,她笑了笑,喊了一声,“爷爷,哥哥!”

    忠勇侯“嗯”了一声,抬头打量她,“睡醒了?”

    谢芳华点点头,走到桌前坐下。

    “既然小姐醒了,我下去端饭菜!”福婶笑着出了房门。

    “昨夜你去了哪里?”忠勇侯沉声问。

    谢墨含给谢芳华倒了一杯茶,也看着她。

    谢芳华接过谢墨含倒的茶,抿了一口,低声道,“去了法佛寺!”

    忠勇侯顿时皱眉,训斥道,“大过年的,你去那里做什么?”

    谢芳华低下头,沉静地道,“去找南秦二十年回绝大师抄录的那本《心经》。”

    忠勇侯面色一变,“找它做什么?”

    谢墨含闻言立即紧张地道,“昨夜我知道皇上派了贴身侍卫出城去了法佛寺,可被皇上的人发现了你?”

    谢芳华看了谢墨含一眼,哥哥到底是忠勇侯的世子,京城有什么消息也是瞒不住他。她摇摇头,“没有发现我。”

    “皇上昨夜派人去法佛寺了?”忠勇侯显然不知道这个事情,看向谢墨含。

    谢墨含点点头,“皇上暗中派人出了城,动作十分隐秘,若非我在城门附近安排了人,也不能及时得到消息。”顿了顿,他对谢芳华道,“正因为知道皇上也派人出了城,我才担心你,但又不敢有什么动作派人去找你,怕被皇上监视忠勇侯府的人发觉。”

    谢芳华放下茶盏,缓缓解释道,“昨夜我出城时,碰到了李沐清,我们一起去了法佛寺,半途中,碰到了皇上派出的人马,我们躲了起来,没打照面。之后从近路抢先去了法佛寺,先一步拿到了那本《心经》。”

    “李沐清?”谢墨含意外地看着谢芳华。

    谢芳华点点头,将昨日如何遇到李沐清,如何与他一起去了法佛寺,又如何由他领着去了法佛寺的藏经阁,又如何得到了经书的过程细说了一遍。只不过说到回来时,没提秦铮在城门口等候听音看烟花的事情。

    谢墨含听罢皱起眉头,“昨日咱们府中事情太多,你又跑出了府,我担心之下,到没关注其它府邸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昨日右相府若是又失去了一个子嗣的话,还是右相夫人下的手的话,沐清兄心情不畅躲出府出城去法佛寺也是情有可原。”

    “高门府邸里,妻妾争宠,巩固子嗣和地位,这等事情屡见不鲜,也不是只有右相夫人一人做这样的事情,哪家府邸的后宅里没沾染几条人命几个子嗣的血?”忠勇侯哼了一声,对谢墨含道,“李沐清这个小子与你一样,心思太细,又太过聪明。俗话说慧极必伤。能够看开的话,这就不是个事儿。不能看开的话,你们一样,早晚要折在这心思聪明上。”

    谢墨含闻言点点头,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你说普云那老秃驴知道你的身份后,亲手将那本《心经》给了你?”忠勇侯话落,又问向谢芳华。

    谢芳华颔首,“嗯,是给了我。”

    “如今那本《心经》呢?”忠勇侯看着她。

    “被我扔进了火炉里,毁了!”谢芳华道。

    忠勇侯一怔,看着她冷静默然的脸,花白的胡子动了动,似乎一瞬间失了声。

    谢墨含也无声地看着谢芳华。

    “回绝大师早已经死了二百年,他的《心经》就算是宝贝,但对我们谢氏来说,也是要命的宝贝。既然要命,为何还要留着?不如毁了省心。”谢芳华道。

    忠勇侯沉默片刻,脸色有些昏暗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毁得也好!是该毁了!”

    “妹妹,你怎么知道南秦二十年回绝大师抄录的那本《心经》在法佛寺的藏经阁?并且在普云大师的手里?”谢墨含看着谢芳华,“回绝大师圆寂后,我们谢氏的先祖们都找过那本《心经》,很多人都说它当时与回绝大师一起圆寂了。”

    “我在无名山时偶然得知的。”谢芳华垂下眼睫。

    谢墨含点点头,收起讶异,感慨道,“回绝大师在摘抄的《心经》里暗藏了《天机图》,据说若是参透《天机图》,便能窥视天机。能推算南秦江山运数,更能推演凡人天命。回绝大师出身在我们谢氏嫡系一脉,我们知道这件事情理所当然。原来皇上也知晓这里面的秘密。不过皇上怕也是突然才知道这本《心经》没随回绝大师圆寂,而是藏在法佛寺的藏经阁的。否则依照当今天子性情,恐怕早就去取了。不会等到昨日。”

    “也不一定以前不知道那本《心经》在法佛寺的藏经阁,只不过是怕打草惊蛇,有动静便惊扰了我们忠勇侯府。或者是以前还未曾准备妥当对忠勇侯府出手。但是昨日秦铮大闹灵雀台逼婚,不顾皇上意愿,让英亲王府和忠勇侯府有了姻亲的干系,才让皇帝真正地坐不住了。才有了急迫的动作。”谢芳华道。

    谢墨含闻言默然,“你说得也有道理。”

    “皇上是越来越容不下忠勇侯府和谢氏了。”忠勇侯感叹一声。

    “幸好妹妹早去了一步,若是皇上利用回绝大师的《心经》里面的《天机图》发难我们忠勇侯府的话,我们就算能够躲过一劫,怕是也会被扒一层皮下来。”谢墨含也感叹一声。

    “只要我回来了,千方百计阻拦,也不会给他足够的理由给我们忠勇侯府扣上罪名,更不会让他能够有一丝空隙给谢氏扣上罪名。”谢芳华肯定地道。

    忠勇侯点点头,老手拍了拍谢芳华的肩膀,笑道,“黄毛丫头还是以前的黄毛丫头,跟八年前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谢芳华得意地扬眉。

    谢墨含也露出笑意,“妹妹的性情坚韧,这种性体怕是一辈子也难改变了。”

    福婶带着两个婢女端着饭菜进来,听到谢墨含的话笑着接话道,“依奴婢看啊,小姐的性情坚韧是好事儿,免得将来嫁入夫家被人欺负。”

    谢墨含失笑。

    “谁敢欺负我孙女试试!”忠勇侯重重不屑地哼了一声,“铮小子吗?”顿了顿,他扫了一眼谢芳华道,“依我看,她不欺负人家就不错了!”

    谢芳华低下头,端起茶杯,握在手里,不接话。

    “峥二公子重情重义,我看他对小姐也十分上心,小姐可别欺负了他。今日早上,我见铮二公子来咱们府里的时候,不是很高兴,虽然阻拦老侯爷去喊小姐,是贴心,但我总觉得,他是不想见小姐似的。”福婶道。

    谢墨含一怔,看向谢芳华。

    福婶笑着放下饭菜,带着两名婢女退了下去。

    谢墨含见福婶和两名婢女都已经退下,才看着低着头不出声的谢芳华蹙眉询问,“昨日我听说秦铮在北城门待了一夜。你回城时刻碰到了他?”

    谢芳华摇摇头,“没有!”

    “真没有?”谢墨含怀疑地看着她。

    谢芳华笑了一声,抬起头,眼神明亮,“哥哥,有什么事情我还瞒着你不成?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没看到就没看到。我回来时,城门口除了守城的人外,没有他。”

    谢墨含见此打消了怀疑,但又疑惑,“奇怪了,他为何会去北城门待了一夜?”

    谢芳华耸耸肩,拿起筷子,“哥,别想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了,吃饭吧!我饿了。”

    谢墨含笑着瞪了她一眼,“秦铮的事情怎么能是不相干的事情?你这小丫头!对于你们有婚约之事儿竟是一点儿也不在意。”

    谢芳华连忙给忠勇侯和谢墨含夹了一个鸡腿各自放进碟子里。

    “死丫头!见没见着,你心里清楚,你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情,你也是比谁都清楚。你也大了,凡事有分寸些,别太出格!虽然铮小子逼婚要娶你,你对婚事儿没有想法。但事实已成,你也给我在意些。虽然他不准欺负了你,但你也不准欺负了他,知道吗?”忠勇侯拿起筷子,一边夹了鸡腿吃,一遍训斥。

    谢芳华眼皮翻了翻,想着姜还是老的辣,乖巧地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秦铮已经在他的爷爷和哥哥心里夺了一定的分数。若是在这件事情上争执下去,对她半分好处没有!

    祖孙三人分别多年,大年初一的这一顿午膳能够坐在一起,都分外重视。

    忠勇侯命福婶上了一壶酒。

    谢芳华插话道,“两壶!”

    忠勇侯闻言大为高兴,“你哥哥吃着汤药不能饮酒,只偶尔汤药停歇的时候,才能陪我喝上一杯。丫头啊,你能陪我老头子喝一壶是最好不过。”话落,对福婶吩咐,“那就来两壶!”

    谢芳华笑容绽开。

    福婶笑呵呵地应声下去拿酒。

    谢墨含看着二人,无奈地提醒,“爷爷,晚上英亲王和王妃还要过来听戏,晚膳也就在咱们府吃了。您和妹妹都喝醉了的话,到时候怎么办?”

    “不是有你吗?”忠勇侯不在意。

    谢芳华也不在意。

    “妹妹!”谢墨含看着谢芳华,劝道,“对于和秦铮的婚事儿,虽然还要三年,但是秦铮的性情这么久了你也知晓几分,他是那么容易退缩的人吗?这件事情,你若不重视起来……”

    “哥哥,你好啰嗦,像个老妈子!”谢芳华打断他的话,“你放心吧!我千杯不醉!一壶也醉不了。”

    谢墨含一噎,无奈地摇头失笑。他本来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但是自从妹妹回来,在她的面前,他的确变得话多了很多,处处提点,处处不放心,可不是像个老妈子似的吗?也是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比福婶还要话多了。

    忠勇侯看着孙子孙女,哈哈大笑。

    不多时,福婶取来了两壶温热的好酒。

    谢芳华陪着忠勇侯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抛去沉重的朝堂牵扯,抛去悬在忠勇侯府肩上的负担,抛去谢氏的枝桠分长。这些年分离重聚的感情一下子因为这大年初一的午膳而被扩大。

    忠勇侯喝到最后,几乎老泪纵横。

    谢芳华放下酒杯,她能够体会到爷爷的心情,年轻的时候,祖父戎马一生,保卫疆土。祖母生生是为了忠勇侯府家事劳累过度而早逝,唯一的嫡子和儿媳又因为皇室而早亡,唯一的女儿又为了顶替大长公主嫁去北齐。祖父一生里,背负亲人的性命太多,肩挑着忠勇侯府的门庭,他已经太累。但是哥哥有病在身,不敢拖垮他,让他太过操劳,他一直坚持着。心里的苦,除了她和哥哥,怕是不会有人明白。谢氏旁支族亲那些人,只是看到了忠勇侯府的繁荣昌盛,看不到生活在忠勇侯府里面顶着忠勇侯府重担的艰辛。

    谢墨含眼眶也有些湿润,他放下筷子,对谢芳华道,“妹妹,爷爷昨夜未曾好好休息。我们扶他进去休息吧!”

    谢芳华点点头,起身去扶忠勇侯。

    忠勇侯也不强撑,点点头,由孙子孙女扶着他进了里屋。

    二人侍候着忠勇侯躺下,见他闭上了眼睛休息,才齐齐关上门,退出了门外。

    站在荣福堂的门口,寒暖交替的时节,冷风同样的清冷未见暖意。

    谢芳华仰头看向天空,太阳已经偏西,普照在忠勇侯府的高门院墙上,处处精致典雅的忠勇侯府如被夺上了一层光辉,同时也散发着几百上千年来的旧迹和古朴。

    这是多少代谢氏子孙如她爷爷一样含辛茹苦留下的辉煌和财富财势累积。

    是用多少代人的鲜血和白骨以及无数付出堆叠起来的东西。

    他们作为谢氏的后世子孙,怎么能放下?因何能放下?

    这一片江山国土,黎民百姓里,有多少家,多少次国之危难,家园危难,都有着谢氏子孙的抛头颅洒热血无怨无悔地忠君为国?

    可是皇权凭什么要在用不到谢氏的时候就不念谢氏忠心不念旧情地除去?

    既然有她在,就誓死不让!

    “妹妹!”谢墨含将手放在谢芳华纤细的肩膀上,低低喊了一声。

    谢芳华从天空收回视线,对谢墨含微笑,“哥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派了人去了北齐。是我最信任的人,他的医术也是极好。只要姑姑不是已经被阎王爷索了命,他就能救回她半条命来。姑姑是爷爷唯一的女儿,是我们唯一的姑姑。我不会让她轻易死的。”

    谢墨含点点头,“只要姑姑没事儿就好!”

    “会的!”谢芳华抿唇,像是对自己说,也是对谢墨含说,“姑姑一定会没事儿的。那个人去北齐,就好比我亲自去,只要有一线生机,一定能救回姑姑。”

    “何人让你如此信任?”谢墨含看着谢芳华。

    “他叫言宸,我去无名山之后,几次死里逃生,都是因他相助。三年后,无名山发生了一场动乱。那一场动乱,其实是我们联手制造的,他趁机出了无名山,并带走了一批人。他下山后,建立了一个组织,为我回京铺路。只不过没想到,他离开后,我在无名山又是一待五年才有机会出来。”谢芳华缓缓地低声道,“他与我不一样,我是甘愿去的无名山,他是被人陷害去的。”

    “他也是贵裔子弟?”谢墨含抓住谢芳华语气里的敏感词。

    谢芳华点点头。

    谢墨含罕见地从她语气中感受到了对一个人的暖意,不再询问。

    “距离晚上还早,英亲王和王妃也不会这么早从宫里出来,哥哥,我陪你回芝兰苑休息一会儿。”谢芳华拉住谢墨含的手,向荣福堂外走去。

    谢墨含点点头,二人出了荣福堂,走向芝兰苑。

    刚走出不远,侍书匆匆从身后追来,有些急迫和气喘,“世子,小姐,永康侯来了!要见世子和小姐!”

    谢墨含和谢芳华齐齐停住脚步回头。

    侍书来到近前,停住脚步,低声道,“听说永康侯府派出的人昨夜找了一夜,今日又找了半日,并没有找到燕小侯爷的下落。永康侯府的老夫人急得晕死了过去,永康侯夫人哭成了泪人,永康侯府人仰马翻。永康侯坐不住了,知道昨日白日里,燕小侯爷和世子您在一起,又一起回了忠勇侯府,之后又见了小姐,所以,大约是还要您二人给个交代。”

    谢墨含皱眉。

    谢芳华嗤笑,“交代什么?难道永康侯府的小侯爷离开了,他还非要我们交出人来不成?”

    侍书垂下头,不再说话。

    “妹妹,你先回去,我去门口看看!”谢墨含犹豫片刻,温声道,“这件事情多少我们的确有点儿干系,躲着不见也不是办法,不如就说开了。”

    “侍书,你去将永康侯请进客厅的画堂!”谢芳华对侍书吩咐,然后对谢墨含道,“哥哥,我跟你一起去画堂等等,见见永康侯。”

    侍书看向谢墨含。

    谢墨含寻思片刻,对侍书点点头。

    侍书立即向大门口走去。

    谢墨含和谢芳华齐齐转回身,向前院的客厅画堂走去。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画堂,有看守打扫在画堂婢女摆上茶水果盘。

    二人还没坐稳,只见永康侯由侍书领着,大步匆匆地进了画堂。

    谢墨含看了谢芳华一眼,她坐着不动,面纱遮挡,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只隐隐约约有些眉目清淡。他站起身,以小辈的身份迎了出去。

    “侯爷!”谢墨含出了门口,迎面迎上走进来的永康侯,微微一礼。

    永康侯气色极差,但还算是保持着侯爷的风度,沉着脸对谢墨含点点头。

    “侯爷请!”谢墨含做了个谦让礼。

    有婢女挑开帘幕,永康侯也不客气,进了画堂。

    永康侯乍一进了画堂,便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的谢芳华,虽然她带着面纱,平静地坐在那里,看不清面貌,但是任谁见了她,都不会将她的身份错认。只有忠勇侯府的小姐才能将上等的华贵绸缎纱衣穿出钟鸣鼎食之家富贵簪缨之地出身的高贵来。京中大家府里的闺阁小姐鲜少有人能与她一较高下。若是强行比较一二的话,皇宫里面的公主都略微逊色几分,养在皇后娘娘身边的秦怜郡主端庄的时候勉强算一个,右相府的李如碧算得上是一个。御史家的女儿和翰林大学士府里的嫡女以及清河崔氏的女儿可以排上一号。他永康侯府捧在手心里的女儿燕岚就差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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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上墙者:西子湖畔情华蔓缦,lv2,举人[2015—02—11]“让情敌来得更猛烈些吧!”

    作者有话:好的!o(n_n)o~

第七十五章 重视

    这样的沉静优雅到极致的谢芳华,让永康侯的面上又阴沉了几分。

    看着她,他的怒火就怎么也遏制不住。

    这一年来,燕亭为了想要娶她,与家里一直抗争婚事儿,闹得不可开交。如今更是因为她和秦铮被赐婚,他承受不住,弃家出走。永康侯府只有燕亭这一个嫡子,更是永康侯府唯一的继承人。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背弃永康侯府,大年夜连年也不过了,只身离开。

    昨日到今日,一夜又半日。永康侯府训练最好的护卫队都派了出去,甚至连他身边一直以来近身跟随保护他的几名随扈都派了出去。日行千里的快马和武功最好的骑兵出城追赶拦截寻找,可是到今日此时,齐齐传回消息,燕亭踪迹全无。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自己的儿子他比谁都清楚,他的能耐还不足以逃出他永康侯布置的天罗地网。若是没有人相助,就算他知道他离开的消息时晚了半日,他也休想踏出京城地界。

    昨日燕亭从灵雀台冲出去之后,他就再未见过他,而最后见过他的人是谢墨含和谢芳华,他是从忠勇侯府离开的,所以,忠勇侯府自然不能脱去干系如没事儿人一样。

    “永康侯安!”谢芳华见永康侯从进了画堂,看着她的脸色一刻比一刻阴沉,她淡淡一笑,站起身,对他福了福,以小辈对长辈的身份见了个礼,又缓缓地坐下。

    永康侯冷冷地哼了一声,怒道,“安?我的儿子不见了,我怎么会安?谢芳华,如今总算是见到你了,我的儿子燕亭呢?”

    谢芳华知道永康侯来者不善,但是也未曾料到他见了她第一句话就找她要他的儿子。她看着他笑了一声,隔着面纱,立即沉下了脸,“永康侯爷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您的儿子不见了,不去找,来找我做什么?难道我还能私藏了您的儿子不成?”

    永康侯一噎,须臾,更是沉怒,“我问你,昨日你是不是见过他?”

    “是!”谢芳华直认不讳。

    “你最后在哪里见到的他?”永康侯又问。

    “就是你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谢芳华道。

    “他从皇宫出来,就跟随谢世子来了忠勇侯府是不是?”永康侯再问。

    谢墨含见他对谢芳华步步紧逼着追问,有些不悦地接话道,“不错,燕亭兄身体不适,不想在皇宫里待,也不想回府,我便邀请他来了忠勇侯府。”

    永康侯霍然转头看着谢墨含,怒道,“既然是你邀请他来了忠勇侯府,为何不将他平安送回永康侯府,而撺掇他离家出走?谢墨含,你安的是什么心?”

    谢墨含顿时被激起怒意,但他向来好脾性,忍着怒意道,“侯爷说错了,墨含并没有撺掇燕亭兄离家出走,是他自己想要离家出走而已。永康侯府没有责任时刻守护看顾处处照拂燕小侯爷的平安归家。”

    “他想要离家出走?为何他早不走晚不走,偏偏昨日离家出走?不是你撺掇的是什么?”永康侯靠近谢墨含一步,猛地对他挥出一掌,气怒地喝问,“我儿子从你府中走丢了,你敢说你没有责任?”

    谢芳华本来还稳着气息,可是见永康侯竟然还没说三两句话就对哥哥动手,她顿时寒下脸,刚要出手,谢墨含已经轻巧地避开了永康侯的一掌,同时对她使了个颜色,让她不要暴露武功。

    谢芳华打消动手的念头,却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声音凌厉,“这就要问侯爷和永康侯府了,为何燕亭有家不想回?永康侯府到底都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让身为燕小侯爷的燕亭选择背弃自家,宁愿远走漠北!你不知反省,怨得忠勇侯府何来?”

    永康侯身子猛地僵住,缓缓转回身,看向谢芳华。

    谢芳华隔着面纱看着他,周身围弥漫着淡淡寒气和凉意。

    永康侯虽然看不见谢芳华的脸,也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可是这一刻,却偏偏感觉到了通体的寒意,几乎蔓延前胸后背。他活了半百,半生周旋于朝堂,京中这个大泥潭里,他也游刃有余地让永康侯府屹立不倒。就连在皇上面前,忠勇侯面前,英亲王面前,他都鲜少有凉意和骇意的时候。可是今日,面前坐着的明明是个纤细柔弱一身病态的女子,连太医院的孙太医和昨日柳妃带来的大夫都确诊她有很难治愈的隐疾难症,一个随时都会踏入鬼门关的小毛丫头,他竟然感觉到了震慑和骇然。

    “你今日来这里,不就是想弄清楚燕亭离开的事情始末,想知道我对他说了什么,而他又对我说了什么吗?好,我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你。”谢芳华看着永康侯,声音沉静且清冷,陈述道,“你儿子九年前见了我,对我有意,一直念念不忘。而我九年里却是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对他半点儿意思没有。你们永康侯府的门庭是高贵,在你的眼里,你儿子是好得天下独一份,但是在我眼里,永康侯府的门庭骑马追个万里也赶不上忠勇侯府的门楣。而他不过就是永康侯府的小侯爷而已,若不是跟我哥哥有交情,那就是分文不值的一个人。”

    永康侯闻言僵硬的面色再次沉聚上怒意,额头青筋跳了跳,死死地看着谢芳华。

    谢芳华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见他虽然气怒,但到底是忍着没再发作,继续道,“既然燕亭是你的儿子,他的性情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这些年被永康侯府内宅的老夫人和永康侯夫人以及永康侯爷您禁锢性情干涉自由行事的事情你更是该比谁都亲眼目睹过。就算不因为昨日在宫里皇上下旨给我和英亲王府的铮二公子圣旨赐婚让他伤心的话,他早晚有一日也会成为那挣脱笼子的鸟飞出去。”

    永康侯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我谢芳华虽然是一介弱女子,但也知道,人生在世,不止是儿女情长,小情小爱。还有家族繁盛,家国天下。燕小侯爷若真是为了小情小爱求而不得背亲弃家远走,我更会看不上。”谢芳华语气不再严厉,平淡下来,却是更直戮人心,“永康侯爷,我如此说,你可明白?我们忠勇侯府,我谢芳华,别说燕亭喜欢我,你们不同意,就是你们同意,永康侯府万台聘礼相聘恳求,我堂堂忠勇侯府的小姐也不会降低门槛嫁去你永康侯府。”

    永康侯见谢芳华句句贬低永康侯府侮辱永康侯府,终于再沉不住怒意,喝道,“谢芳华,你当你是谁?就算你是忠勇侯府的小姐,也不过是个病秧子,活了今日没明日,我们永康侯府更是看不上你。你想嫁?我们永康侯府的大门也不会为你开着。”

    谢芳华顿时笑了,“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病秧子!被人喜欢了多年不知道,但是到头来却惹了一身腥的病秧子。”话落,她看着永康侯,缓缓道,“容我提醒侯爷,燕亭的确是离开了。他长者腿,长着脚,好模好样地从忠勇侯府的大门口走出去的。凡是长眼睛的人都看见他完好无损地离开的。至于回没回家,去了哪里,出了我们忠勇侯府的大门,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事儿了。他又不姓谢,我们忠勇侯府凭什么有责任帮你看着儿子?”

    “你……”永康侯气急失语,想反驳,却是被谢芳华堵得哑口无言。

    “话到这里,事情的始末已经说清楚了。我真觉得永康侯爷没有再在这里待着的必要了。”谢芳华端起已经温凉了的茶抿了一口,蹙了蹙眉,转眼将茶水泼了,又重新倒了一杯,身上的凉寒冷意无形地褪去,优雅又纤柔地坐在那里,品着热茶,对许久没插上话的谢墨含温声道,“哥哥,送客吧!别耽误了人家找儿子!”

    谢墨含也被谢芳华给震慑到了,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妹妹竟然有这样一面,只一张嘴,便如利剑一般句句对永康侯诛心。在他的记忆里,她的妹妹一直是温软的,柔暖的,柔和的,冷静的,可是今日,她虽然也冷静,但句句尖刻,句句如针尖一般,口风激辩,扎人丝毫不口软。

    “谢芳华,你就这么打发了我?没门!”永康侯半生里,从来没有如今日一般被谢芳华言语攻击得下不来台,面色难堪且心里动怒。

    “不想继续去找你离家出走的儿子,却耗在我们忠勇侯府,那永康侯爷到底想怎样?”谢芳华淡淡地平静地看着不甘心这么离开的永康侯。

    永康侯一噎,怒极气急,瞪着谢芳华看了半响,才咬牙道,“以前的事情,暂且略过不说,我只问你,忠勇侯府到底有没有插手帮助燕亭离开?”

    谢芳华笑了笑,“我一个柔弱的女子,常年养在深闺,到不明白侯爷这句话了。怎么个叫做帮助燕亭离开?是说没在他离开的第一时间给你们永康侯府通风报信吗?你们府与我们府是什么关系?我们为何要给你通风报信?”

    永康侯气怒,“你少给我逞口舌之能!我就问你,忠勇侯府若是没帮住他离开的话,为何我永康侯府派出多少人马,依然没找到他?”

    “这我就更不知道了。”谢芳华耸耸肩,看向谢芳华,柔声问,“哥哥,你帮燕亭了?”

    谢墨含压制住情绪,叹了口气,对永康侯缓缓道,“侯爷,忠勇侯府并没派出任何一个人帮助燕亭兄离开京城。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进宫找皇上告御状。昨日是大年夜,举京城戒严,五门都有重兵把守。皇上的京麓禁卫军一直守在百里之外严阵以待,以备不时之需。这京城方圆五百里,但凡有风吹草动,都瞒不住皇上。”

    永康侯闻言气势顿时泄去了些,一时间没了话。

    皇上这些年一直对忠勇侯府和谢氏监视掌控,他也算是皇上近臣,比谁都明白。若是忠勇侯府真动用了人帮助燕亭离开的话,就算他得不到消息,皇上那里一定能得到消息。可是昨日半夜里,他已经进宫了一趟,皇上对于燕亭离开也是大感讶异,并不知晓。

    “永康侯府的家务事儿,我们忠勇侯府不会干涉!侯爷,请吧!”谢墨含送客。

    永康侯心中窝了一股火,却是也无可奈何。他心中也清楚,再耽搁下去,怕是也毫无作用,无功而返。转身大踏步出了画堂。

    来到门口,永康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回转身,对谢芳华道,“忠勇侯府的芳华小姐看着孱弱多病,如今在本侯看来,竟是好得很,话语机锋竟然厉害,如此伶牙利嘴。不知道皇上知道了会如何?”

    谢芳华眯了眯眼睛,隔着面纱镇静地看着永康侯,笑着道,“我就算身体孱弱多病,有隐疾多年不出门,但我也是忠勇侯府的小姐。永康侯就算告诉了皇上又如何?难道有人欺负到了我忠勇侯府的门上,欺负到了我身上我还吱声不吭?”顿了顿,她漫不经心地道,“若是让英亲王府的铮二公子知道永康侯爷来找他的未婚妻要儿子,不知会作何感想?我也很想知道后果!”

    永康侯身子一僵,狠狠地挖了谢芳华一眼,不再说话,转过身大步离去。

    谢墨含本来想秉持待客之道送永康侯出府,但因为他最后这一句话,打消了念头,止住脚步,慢声道,“侯爷慢走!墨含不送了!”

    永康侯脚步一顿,又重重踏步离开,转眼便消失了身影。

    谢墨含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永康侯身影消失,过了片刻,他转回头,看向谢芳华。

    谢芳华对谢墨含笑了笑,扯掉面巾,无事人一样温软道,“哥哥也渴了吧?过来喝茶!”

    谢墨含看了她半响,缓步走了过去,坐在了她旁边,揉揉额头,苦笑道,“这次与永康侯府的梁子可是结大了!”

    “那又如何?”谢芳华嗤笑一声,“永康侯府的人自诩猜透了皇上的心思,料想皇上有朝一日会除去忠勇侯府,是以踩着龙王的肩膀耀武扬威,殊不知,猛虎就是猛虎,就算是一直温顺地被养在笼子里,但也不代表它不会咬人,更不代表它会一直温顺下去不挣脱笼子与主人抗争!”

    谢墨含露出笑意,伸手拍了拍谢芳华的脑袋,“小丫头何时嘴皮子变得这么厉害了?”

    谢芳华挥开谢墨含的手,瞪着他,“哥哥,我何时嘴皮子不厉害了?我何时看起来温柔无害了?”话落,她道,“就算我们是诗礼传家,讲究敬长尊辈。但是碰上永康侯和他老娘以及他夫人这一类人,动手不能,嘴皮子总要毒些,你只有让他不好过了,他无语反驳,你才好过!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战术!你懂不懂?”

    谢墨含闻言莞尔,从妹妹离开无名山,八年空白,回来之后冷静得让人陌生,他一度担心她再无活力,可是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也不担心了。的确如爷爷所说,他该担心别人在她手里吃亏才是,轮不到担心她。就冲今日她将永康侯气得如此样子,也难有人做到。

    谢芳华给谢墨含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

    谢墨含伸手接过,想着谢芳华早先说的那些话,将永康侯气得有气发不出的样子,怎么也忍不住地好笑。

    谢芳华瞅了他几眼,当没看见,继续品着口中的茶水。

    一盏茶喝罢,谢墨含抬起头对谢芳华认真地道,“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帮助燕亭离开的。”

    谢芳华瞟了谢墨含一眼,挑眉。

    谢墨含低声地分析,“燕亭在京中虽然交友广泛,但是知交好友没有几个。算起来,也就是我,秦铮,李沐清、程铭、宋方、秦倾、郑译、王芜这几人。其他人不过是泛泛之交,而且门楣低浅,论势力,及不上永康侯府,帮不上忙。所以,若是能帮得上忙的,也无非是我们几人。”

    谢芳华静静听着。

    谢墨含见她不说话,继续道,“皇上一直盯着咱们忠勇侯府,又因为牵扯了你,永康侯府的家务事儿,我自然是不会去管,免得惹了更大的麻烦,到时候说不清。而秦铮,他知道燕亭对你的心思,如今他大闹灵雀台逼婚娶你,当着他的面做了这件事情,就是让他死心,同时,两人之间,也有了隔阂,更趋近于为你绝了交情。别说秦铮不会去帮燕亭,就算他不小心眼地去帮,燕亭也不会领情让他帮。这是男人的尊严。”

    谢芳华不说话,晃动着茶杯,任杯中浅碧色的茶水一圈圈晃荡。

    谢墨含看着她,抿了抿唇,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在她手中晃动的茶杯上,“而其他人,程铭、宋方、郑译、王芜等人昨日都在各自家里过年,并不知晓燕亭离开的事情。都是今日才知。秦倾在宫里,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剩下的人里,唯独一个李沐清。但是依着右相府中庸的门风,以及李沐清的聪明,他才不会去染手永康侯府邸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谢芳华扯了扯嘴角,不得不说,她的哥哥是聪明的,而且太过聪明。

    “所以,唯一能帮助他摆脱永康侯府派出去的所有寻找拦截他的势力的人,也就是你了。你手里有自己的势力,且目前还没被皇上察觉,可以暗中做很多的事情,且燕亭午时离开,永康侯晚上才知晓,半日时间,足够你帮助他摆脱永康侯府的追查堵截了。”谢墨含话落,问道,“我说得对不对?”

    “对!哥哥,你说得很对!你不去做捕快查案都可惜了人才!”谢芳华放下杯子,笑吟吟地对他道。

    谢墨含忍不住伸手在她头上又拍了一下,“你当着永康侯的面将燕亭贬得一文不值,却是暗中助他离开。永康侯怕是做梦也想不到是你帮助燕亭脱离他的掌控。”

    “我好好梳的头发都被你打乱了!”谢芳华嗔了谢墨含一眼,爱打人脑袋这个毛病从小到大,他怎么也不改改?

    谢墨含见她露出小女儿家才有的娇俏模样,顿时失笑,被永康侯闹了一番沉重的心情也随即好了起来。她的妹妹,就该这个样子!

    “这么折腾一番,天色不早了,您还回芝兰苑休息吗?”谢芳华拢了拢被谢墨含打散的青丝,别在耳后,放下茶盏,看着外面的天色问。

    “时辰不早了,宫里应该是用完午膳了,怕是用不了多久,英亲王、王妃、秦铮就来了。不回去了吧!”谢墨含也看向外面,今日的午膳吃得了一个多时辰,永康侯来府里质问又耽搁了半个时辰,如今已经申时了。

    “反正这里面有暖阁,你进去休息一会儿,他们来了,我再喊你。”谢芳华冲画堂里面的暖阁努努嘴。

    “不必了!我还受得住!”谢墨含摇头。

    “我让你去你就去!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再这么折腾下去,我就算倾尽所学,也救不了你。”谢芳华看着他眼底布满的青影,强撑的疲惫显而易见,伸手推他。

    “霸道的小丫头!好,听你的!”谢墨含笑着站起身,向暖阁走去。

    谢芳华看着谢墨含走进暖阁,自己也站起身,走到画堂西角不远处的书橱上拿了一本书翻看。

    半个时辰后,侍书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到了门口,透过帘幕,往里面看了一眼,没看到谢墨含,只看到了谢芳华,便猜到世子是去休息了,刻意放低声音道,“小姐,得到消息,英亲王、王妃、铮二公子从宫里出来了,正往咱们府赶呢!”

    谢芳华从书卷中抬起头,问道,“哥哥早就知道他们今晚要来,是否都安排好了?”

    “世子都已经安排好了,晚膳就摆在后花园的观景阁里,那里温暖,而且视线极好,英亲王妃可以一边听戏,一边用膳。”侍书道。

    谢芳华点点头,“英亲王妃走时可点了戏?”

    “点了!”侍书笑着回话,“英亲王妃点的是《探花媒》,当时她说,为了庆贺您和铮二公子缔结姻缘,讨个好兆头。”

    谢芳华放下书卷,默了片刻,淡淡道,“既然哥哥早先都已经安排好了,就按照他早先的安排准备吧!”

    “是!”侍书应声,向外走去。

    “等等!”谢芳华想起什么,喊住他吩咐道,“派人去谢氏六房,将明夫人请来作陪。”

    侍书一怔,又连忙应声,“这就去请!”

    谢芳华点点头,对他摆摆手。

    侍书快步走了出去。

    谢芳华没了看书的心情,将书卷放回书橱里,站在窗前看着院外。

    不多时,果然守门的门房匆匆跑来,人还没到,便急声禀告,“世子,英亲王、王妃、铮二公子已经快到咱们府了。”

    谢芳华蹙了蹙眉,低喝道,“声音小一些,大吵大嚷的,规矩都哪里去了?”

    那守门的门房一惊,顺着声音来源,看到了站在窗前的谢芳华,脚步猛地顿住,心下一颤,立即垂下头,半声不敢吭了。

    这是小姐八年来第一次训斥下人。

    而且身为小门房的小厮也是第一次隔着窗子看到了这府里的金尊玉贵的小姐的面容。

    “只要不是天塌下来的事儿,以后就沉沉稳稳的,不要大嚷小叫,没有体统规矩。”谢芳华也不是刻意为难发作小厮,只不过是不想吵醒谢墨含。英亲王和王妃身份高,但也不如哥哥的身体重要。

    “是,奴才再也不敢了!小姐恕罪!”门房小厮连忙谢罪。

    谢芳华摆摆手,“下去吧!”

    门房小厮再不敢耽搁逗留,连忙转身走了下去。

    暖阁内的门帘挑开,谢墨含从里面走了出来,温声道,“英亲王和王妃亲自来了咱们府,大年初一过来吃晚膳听戏,是对你的看重,也是对这门亲事儿的看重。爷爷不出府迎接是因为长辈,我是小辈怎么能贪睡不出去迎接?”

    谢芳华转过身,嘟囔道,“兴师动众!不知道昨夜忠勇侯府热闹了一夜吗?就算要来,怎么也不另外挑个后面的日子?”

    谢墨含失笑,叹了口气,“哥哥知道你心疼我,休息片刻感觉好多了。”话落,他解释道,“女儿家最重要的是被夫家看重。皇上虽然不满意这桩婚事儿,英亲王也不满意,但是英亲王妃却是心向秦铮,极其满意这桩婚事儿。大年初一举家来咱们府里,也是给你长脸面。”顿了顿,他以兄长的口气警告道,“你就算不喜这门亲事儿,但是事已成定局,如今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两府呢,你不准不领这个情!”

    “知道了!”谢芳华揉揉额头。

    “走吧!我们一起出去迎接英亲王和王妃,以示郑重。”谢墨含道。

    谢芳华点点头,人家给她做脸,她到底也不是不懂事儿的无知少女,这个情自然要领。

    兄妹二人联袂出了画堂,前往大门口迎接。

    二人来到大门口,也正巧英亲王府的马车来到。

    谢芳华隔着面纱一眼便看到了骑着高头大马跟随在英亲王府马车身边的秦铮,他气色极其不好,显然在宫里喝了酒,眉目染着醺醺醉意。马车停下,他并未下马,而是端坐在马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站在谢墨含身边等候的谢芳华。

    谢芳华觉得面纱真是一个好东西,遮住了她的脸,同时也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从面色看来,秦铮昨夜显然一夜未睡,今日又去了宫里,宫里的初一都是宗室皇亲国戚子息们前去拜年小聚,并不比昨日的宫宴冷清,虽然她没去,但不用说,也是知道极其热闹的。尤其是宗室里面那些与他相同年龄的同辈们,定然是极其闹腾,秦铮人缘不差,长辈的面子虽然偶尔不给,但是在同辈们面前,他从来不过分为难谁,所以,若说昨日圣旨赐婚在宫宴上没被人灌酒,那么今日,宗室里面同辈们齐聚一堂,一定不会让他少喝了酒。

    所以,他如今醉醺醺地坐在马上,也不意外。

    “王爷!王妃!”谢墨含对马车一礼,又看了秦铮一眼,温和地喊了一声,“秦铮兄!”

    秦铮目光凝在谢芳华身上没移开,但是却将谢墨含的话听在了耳里,点点头,同样回了一礼,“子归兄!”话落,又补充建议道,“不对,你该喊我妹婿,我喊你大舅兄!”

    谢墨含一噎,英亲王和王妃还没下马车,但这么近的距离,怎么能听不见秦铮的话?他有些为难地咳嗽了一声,“改口太早了吧?还不到时候!”

    “早什么?我爹娘今日不就是来商量采纳之礼了吗?”秦铮依然看着谢芳华。

    谢墨含顿时没了话反驳,偏头看向谢芳华。

    谢芳华垂下头,脚尖碾了碾地,又抬起头,平静温和地道,“铮二公子,改口的确是太早了。就算商量过了采纳之礼,我们的大婚也还要三年。皇上不准,一日我们成不了姻缘。所以,芳华在这里还请铮二公子顾忌些,以免传出去被人耻笑。”

    “耻笑?”秦铮哼笑了一声,“谁敢?”

    “臭小子!你做的荒唐事儿难道还不够?没人敢当面耻笑你,难道就不敢背后耻笑你了?”英亲王妃从车内挑开帘幕,探出头来,笑骂了秦铮一句。

    秦铮不以为然,“你儿子可不在乎这个!”

    “你是不在乎,但是你媳妇儿在乎!”英亲王妃笑着嗔了秦铮一眼。

    秦铮显然是被英亲王妃那句媳妇儿给镇住了,看着谢芳华,眸光定了定,没了声。

    英亲王妃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看向谢芳华,温婉端庄的脸上绽开满满的笑意,对她招手,慈爱地道,“小丫头,过来扶我下车!”

    谢芳华看着英亲王妃的笑脸,仿佛看到了一大朵牡丹盛开,她最受不住的是英亲王妃这么温婉柔和慈爱的模样,总能让她想起母亲。她偏头看向谢墨含,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好。是迎上去?还是不迎上去?

    “过来啊,看你哥哥做什么?”英亲王妃继续招手,她晃了两下手臂,不巧碰到了秦铮守在车旁的马上,她顿时不满地扭头对秦铮道,“你退远些!挡着路做什么?你这副样子,跟个小醉鬼似的,惹得小丫头都不乐意见你。还不下马一边待着去!”

    秦铮从谢芳华身上收回视线,看了他娘一眼,须臾,默不作声地打马退后了些。

    英亲王妃见秦铮听话,转回头,对谢芳华重新绽开笑意,“这回他退远了,过来吧!”

    谢芳华有些无语,英亲王妃这般说话作态,好像她真是因为秦铮不过去一样,她无奈,在她的温柔和蔼下无法抵抗,挪步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近前,英亲王妃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在了手里,笑意如花一般地连连夸奖道,“我今天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手如柔荑了。我一直自诩清河崔氏出美人,可是今日才知道,真正出美人的是忠勇侯府。”

    谢芳华垂下头,不做声,任她握着手,她本来清凉的手被她攥住一下子变得温热起来。

    “虽然是春天快来了,但到底是这个冬春交替的季节乍暖还寒,你有病在身,又穿得太少。手这么凉,赶紧进去吧!”英亲王妃一边说着,一边就着谢芳华的手下了马车。

    春兰立即上前来扶英亲王妃。

    “不用你,我今日就用儿媳妇儿扶着我。”英亲王妃摆摆手。

    春兰见谢芳华垂着头,在王妃面前,再没有了昨日在宫里时将几位小姐迫得退了一步的气势,这才像是见了婆婆的儿媳妇儿的模样,她顿时抿着嘴笑着退开了。

    谢芳华心里别扭,她不让秦铮改口,可是英亲王妃一口一个儿媳妇儿地叫着,她作为小辈,又作为在英亲王府待了月余得她每日教导培养的听音,在她和气温婉下,怎么都无法开口反驳她这个长辈和未来婆婆这个身份的错误。

    “走,我们进去!”英亲王妃拉着谢芳华往府里走,走了两步之后,又停住脚步,对身后的马车道,“王爷,您还不下车?还在车上坐着干什么?”

    谢芳华这才想起英亲王还没下车,也看向马车。

    “我爹想府里的姨娘了,想回府。”秦铮忽然下了马,扔了马缰绳,强调轻慢。

    “说什么混账话呢?”英亲王恼怒的声音从车里传出,须臾,他挑开帘子,瞪着秦铮。

    秦铮呵呵一笑,对英亲王挑眉,“难道不是吗?爹从昨日到今日,不是在宫里泡着,就是来了忠勇侯府泡着,您两日没见除了我娘之外的后院的女人了。久久不下车,不是想回府疼宠后院的女人?”

    “你给我住口!”英亲王恼恨地看着秦铮,“这里不是英亲王府,是忠勇侯府,你喝醉了酒,别有的没的胡言乱语!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不孝子!”

    “是我未来岳家!儿子清楚得很!就怕爹您不清楚这里是哪里,所以,儿子觉得有必要提醒您。你磨磨蹭蹭地不下车,若不是想回府,就痛快点儿。您没看到我媳妇儿身子骨弱,还等在这里吹冷风吗?”秦铮丢下一句话,大踏步往府里走去。

    谢墨含见他擦着他身边走过,暗暗捏了一把汗。虽然一早就知道英亲王和秦铮父子不和,秦铮和秦浩兄弟不和,但到底是在外人面前对上的时候少。看来今日秦铮真是喝多了。想到此,他看了谢芳华一眼,又想到也许不是喝多了,而是秦铮本来今日就心情不好。早上来府里就看出来了。往日里心思难测的人,今日的情绪都罕见地摆在了脸上。

    “臭小子!就算你爹想别的女人,你也不能说出来!你让娘的脸面往哪里搁?”英亲王妃虽然骂了秦铮一句,听起来像是恼人的话,脸上却无半丝恼意,也没真的想教训儿子。见英亲王脸色青了青,她也不理会,转过身,拉着谢芳华往里面走,边走边道,“这个时节,尤其是一早一晚,风最是生冷,快进去,铮儿说得对,你身子骨差,禁不得这样的冷风……”

    谢芳华被英亲王妃拉着,听着她絮絮的话语,微微低着头,只能静静地听着。

    谢墨含自然不能如那三人一样,不给英亲王面子,说走就走,他含笑上前,温和地一礼,“王爷,里面请!”

    英亲王是个注重颜面的人,可惜,今日他的王妃和儿子谁也没给他颜面。他心中有气,但一想起让他生这气的原因是因为他不同意今日晚上再来忠勇侯府,就分外头疼。

    宫里皇上的意思不用说,虽然被迫无奈下了圣旨赐婚,但自然是不想英亲王府和忠勇侯府结这门亲。所以,更是不想英亲王府在婚事儿上太给忠勇侯府脸面。但是偏偏他的王妃惯着儿子,十分热衷这件婚事儿,再加上她与这府里曾经的主母是手帕交,所以,自然是舍不得儿媳妇儿受半点儿委屈,强硬地做了主。他有心不来,也拗不过这对母子,只能跟了来。但即便是跟了来,因为他的反对,也引起那母子俩人的不满齐齐对他发作。他心中堵得难受,却又无处发泄,他向来忠心于皇家,从来没有一件事情让他夹在中间为难。

    谢墨含看着英亲王,以他通透的心思,自然是将事情在短短交谈中了解了个大概。但是他聪明,所以,仿佛没看到英亲王的脸色,温和地笑着请他进府。

    英亲王深深地叹了口气,歉然地看了谢墨含一眼,伸手拍了拍谢墨含的肩膀,有些恼意,又有些羡慕地道,“铮儿这孩子真是让他娘给惯坏了,他若是有墨含你一半我就省心了!”

    谢墨含微笑,心态平和地道,“我觉得秦铮兄的性情很好,他对王爷是敬重的。”

    “敬重?只要不气死我就成了!”英亲王摇摇头。

    谢墨含向前方看了一眼,那三人已经走出很远,秦铮走在前面,英亲王妃和谢芳华携手走在他身后几步远。能感觉到英亲王妃是真的喜欢他妹妹,他笑了笑,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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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门风月介绍:
关于京门风月:
南秦倾了一个谢,半壁江山塌一空。
忠勇侯府被株连,世代名门望族一朝灰飞烟灭。
谢芳华这个娇房嫡女碾碎芳华,零落成尘。
本以为尘土皆无,奈何上天厚爱,再许一世——
她看着依然繁荣的家族和平安的至亲,发誓只要她在,定要忠勇侯府不倒,谢氏不绝!
于是,她弃闺房,出侯府,混入皇室隐卫的巢穴里习武艺,学权谋。
八年后,她送了皇室一份天大的谢师礼回京!
自此,钟鸣鼎食之家的闺阁里多了一双翻云覆雨手。
美人靠上轻卷云袖,贵妃椅上执手棋盘。
洞若观火,乾坤在握。
弹指风华江山覆,箭羽皇都乱飞花。
南秦京城因她的归来霎时风起云涌。
谢芳华要让世人知道,她这个柔弱的闺阁女子,不止知风月,也知乾坤!
本文一对一,一生一世一双人。
【小剧场抢先看】
凤尾香罗帐如烟似霞,光彩夺目,上万御林军持箭以候,蓄势待发。
皇宫禁苑,谢芳华高卧在美人靠上,看着对面的男子,指尖轻轻捻动着黑色棋子,淡淡道,“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你难道不知?”
男子懒洋洋地点头,“知!”
“既然知,为何今日还来?”谢芳华扫了一眼外面包围的御林军,口气严厉,“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男子斜睨了她一眼,无所畏惧,“媳妇儿跑了,自然要追回来!”
谢芳华眉心一动,继而讽刺一笑,“你媳妇跑了,来找本宫作何?”
男子忽然夺过她手中的棋子远远地抛进了香炉里,恶狠狠地看着她道,“穿了皇后的衣服就是皇后了?你问过爷答应了吗?南秦的江山他说了算,女人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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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一生,总有些东西,是必定要坚持去做和要承担的!写文便是我要一直坚持做的事情,你们便是我要承担的甜蜜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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