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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赋是复活全文阅读

作者:阿酸呀     我的天赋是复活txt下载     我的天赋是复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明明都是人

    两人行至云深出时,便如悬崖峭壁,往下一望,云雾缭绕,像是深涧。

    在古时龙裔较多时,这种深涧便常常卧有蛟龙,栖息于深涧最底,有些还会沿着山体盘绕,以天空鸟裔为食。

    不过自从那位天君像发了疯一样,满天下斩龙证道后,这世间龙裔就少了七成,很是少见。

    两人沿着狭窄山道,盘旋而去,到了一处斜顶,忽又往下直行。

    天空中突兀狂风大足,阴影笼罩,一艘渡船自天际行来,极快飞逝。

    陈九看得愣了愣,朝红脸道人问道:“我们为啥不坐这个?”

    红脸道人走在前边,答道:“多在人间走一走,有好处。。”

    他忽然停住身子,转头朝年轻人道:“切莫当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山上人。”

    陈九点头,“我挺喜欢吃饭的。”

    两人各说各的,牛头不对马嘴。

    其实意思也都清楚,只是陈九就是这般插科打诨,不太正经的样子。

    红脸道人也无语,两人又是下山,他们两人便是要徒步回道观,其实也没多长的脚程,过着这山岭,再过一处都城,然后沿着大江东去,也就差不多了。

    下山路是要比上山好走,虽然险峻,但两人都是不怕死的,放开了在走,健步如飞,只差在这峭壁中跑起来了。

    所以两人下山极快,隐约能够瞧见那处都城的轮廓,一路走来,上了一处极宽广的官道,其间车水马龙,直通那处都城所在。

    于是官道上,便有两位道人,一位中年人,一位年轻人,脚步匆匆而行。

    其旁行路人瞧见了道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避让。

    天下道人在世俗间名声极高,比那学宫诸子百家加起来还高,只因道人云游除妖,全是实事,世间有妖魔作乱,便有道人前来。

    不论哪家道观,是大是小,只管除妖,若本事不济,被邪祟杀了,还有后来者。

    所以也有人笑说道,“天下道士不是在云游除妖,就是在云游除妖的路上。”

    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大体上来讲,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周遭行路人动作突然停滞,就连那飘落树叶也都戛然而止。

    红脸道人蓦然转头,看向天幕极远处。

    陈九皱眉疑惑,“云长哥哥,咋回事呀?”

    红脸道人哼了一声,对陈九道:“去那处都城等我。”

    一抹横跨天地的剑光,直接斩到沧澜海处,将一头觊觎边界的绝世大妖向后倒劈三千里。

    红脸道人提剑,已至沧澜海处,冷冷看着那绝世大妖倒飞的方向,不屑道:“真敢找死!”

    他孤身追去,也不惧是不是妖族的激将法,若不是激将法,就将这绝世大妖宰了,若是,那更好,多宰几只畜生。

    人族边关,有镇守的大修士对这剑仙风采心神向往,但很快他又担忧,赶忙与儒家学宫和道观禀报,请求援助。

    只是学宫和道观详细问了,得知是一名提着剑的红脸道人时,便都说没事,等他打尽兴了就会回来了。

    大修士砸了砸嘴,嘟囔一声,“那是真的牛批。”

    陈九没了红脸道人在身边,走路时就收敛了点,没那般大摇大摆了,稍微收了些步子,偶尔跟在那些行路人身后,远远的听些消息。

    倒真给他听出了些门道,说那两大王朝边境打仗,凡人遭殃,一些个小村落、县城便一哄而散,有点关系的,进了其他都城还好,啥都没得的平民百姓,只能成了难民,往别处跑。

    这南邵都城这些时日以来便涌来许多难民,围在城外,不许进去。

    后来有位城中大人,真是菩萨心肠,放了这些难民进去,听说还提供吃食,顶好!

    又有行人说,这难民身上带了死人怨气,会引来邪祟丛生,不愿意这些难民进了城中,引来祸乱,要他说,将这些难民撵出城内,施舍些米粥已经算大恩大德了。

    陈九就在后边隔了一段距离,默默听着,他身穿道袍,周围行路人离他也远,半是敬佩,半是畏惧。

    在他们眼中,道士这东西呀,也邪乎,有事时便能求,无事时还是离远点好。

    陈九独自一人行至城门,发觉另一边还有一处通道,是那难民专行,一群面黄肌瘦的老弱妇孺围成一团,面色茫然失措,大多表情呆愣。

    陈九站在那看了挺久,最终排队进了城门。

    门口有将士守卫,看见陈九这副道士打扮,便马上殷勤了起来,拿着纸笔,问道长来自哪里,道号是什么,有无师承,几境修为?

    陈九如实答道:“自山上来,五境修为。”

    道号现编,本来想取个手冲真人,又觉得不雅观,还是作罢,陈九又用他那跳脱脑子想了想,灵光一动,就取了个冲手真人的道号。

    那将士咋听之下觉得怪异,但是世间真人道号不定,他也不敢仔细询问,只是觉得这真人如此年轻便有五境修为,着实罕见。

    要知道五境修士去了一般的小县镇里,那便算是真正的天上神仙,要顶礼膜拜的。

    不过世间修士仙人,好像又有那青春永驻的灵丹妙药,所以这五境真人年岁到底如何,也不好说。

    且这真人眼瞳幽绿,附有异像,样貌也好看,应该不凡。

    毕竟就算他没本事,至少长得好看呀。

    将士自己乱想一番,给陈九登记之后,便毕恭毕敬请了陈九去了一处豪华酒楼,当做真人歇息处。

    此处酒楼多是道士来来往往。

    陈九朝着那将士摊开道袍边的两个荷包,摇头道:“我妹钱。”

    将士笑道:“真人在此住宿无需银两,我们城主一项敬仰道脉真人,礼遇都是极好,真人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和我们说,一定及时解决。”

    陈九也是一愣,没想到道士这职业这般吃香。

    将士见陈九无言,便拱手告退。

    酒楼外边豪华,里面更是不差,酒酿齐全,随手便拿,更有美食放在四处,饿了就端起一盘,边走边吃。

    里边众多道士,怪模怪样的道袍都有,甚至还有个光头。

    陈九看得眼神怪异,不知道这些人中,到底几人是真道士。

    他上了二楼,按着将士给他的门房号,进了客房里。

    大房大床大椅。

    陈九关了门,没来由的忽然想到城门口那些围居在一起难民,好像周围行路人看向他们的眼光似在看低下动物。

    陈九心中没来由的一骇。

    明明都是人。

第六十二章 这般世道

    明月被拉上天幕时,陈九用镜花水月变做斗笠,盖在头上,慢悠悠在城中闲逛。

    这南邵都城确实极为繁华,夜色中尽是灯红酒绿,人声鼎沸,似乎比白天更要热闹,往来人络绎不绝。

    陈九买了串糖葫芦,边走边吃,他这身道袍确实起了极大威慑,周围行人都对他避让。

    陈九也正好图个清净,趴在城中湖泊栏杆上,遥看远方。

    在南邵都城最中央,有一处极大的塔楼宅邸,陈九细细数去,该是七层,每一层都极高,相加约莫百米。

    塔楼其外,灯火辉煌。

    陈九数了数自己糖葫芦,不多不少也正好七个,他笑了笑,将顶端一个吃下。

    不错,挺甜。

    他心情渐好,慢悠悠沿着河畔闲逛,湖中渡船多搭有小蓬灯火,船头一位年老黝黑舟子划船而行,其中坐着的,大概是那游玩的迁客骚人,正在把酒言欢。

    陈九只是逛了一会儿,便回了那处酒楼客房,门口早有人在等他,是一位白衫打扮的和蔼老者,朝着陈九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便缓声道。

    “真人,城中又有妖孽作祟,城主无奈,可否请真人出手,降服一下这妖孽。”

    老者微微挺直身子,又看着陈九,讨好笑道:“当然,城主一项敬佩道脉真人,若真人实在有事,不方便,也无妨。”

    陈九想着白吃白住也不好,便一口答应下来,还叫这老者趁着天色还早,快点带他去,好回来睡觉。

    老者笑了一下,“真人莫急,不是什么难缠妖孽,明日趁早去即可。”

    陈九便也不强求,进了客房之中,先睡个安稳觉。

    老者在陈九将房门关上后,悠悠起身,抖了抖袖子,在昏暗走廊中缓步而行,嘴里轻声呢喃。

    “冲手…真人。”

    不明不白的道号,也未听说过,看来应该不是这南邵都城周围的道士,那将士的记载上也是来历不明,还是个五境修士,值得注意一下。

    城主大人可容不得城中出什么乱子,一切都得规规矩矩。

    翌日清早,这老者已经在门外,拿着一侧文书,敲了门后,便恭敬等候。

    陈九洗漱完成,带上斗笠,出了门。

    老者打量一下,有些不解,疑惑问道:“真人,您的法宝呢?”

    陈九一愣,随即举起手,五指摊开,一本正经道:“这便是我冲手真人的法宝。”

    其实也没说错。

    老者微怔,觉得法宝这事,确实离奇古怪,各种都有,他也不疑有他,便为陈九带路。

    两人上了街道,去往那处妖孽作祟之地,期间老者也给陈九谈及了这个事件。

    说城北有处大户人家,起先家中独女突然病重,叫了许多郎中来看了,药也吃了,就是没法,后来请了些道人前来施法辟邪,倒确实有功效,那女子好了许多。

    只是五日过后,那女子无甚前兆,突然暴毙,之后府中像是传起瘟疫,却只有那女子亲属才得病,好在现如今还无人身亡,等得真人前来降妖。

    陈九眉头皱起,默默把斗笠摘了下来,与“镜花水月”心意相通,脑中模拟一下,变为了口罩,戴在脸上,也正好遮住俊美容颜。

    老者不解,问了句,“真人这是何意?”

    陈九严肃道:“口罩还是呼吸机,您老看着二选一。”

    他沉默一会儿,又道:“我建议你也戴个,预防疫情,人人有责。”

    老者茫然,不知道啥个意思,也没接话,就在前边老实带路,无需多久脚程,很快就到了那处宅邸。

    此处街道空荡,行人极少,大多路过也要离着这宅邸远些。

    宅邸周围被立起的栅栏隔开,与外边明显分界。

    陈九点头赞叹,“隔离工作做的不错呀。”

    老者小心翼翼拉开木栏,回道:“真人说笑了。”

    这木栏也就是图个心里安慰,到底有没有用,其实周遭过路人心里皆知。

    老者在前带路,陈九跟着,缓缓进去,里边有几处高大树木耸立,挡住些许阳光,所以感受要比外边阴冷些。

    宅邸中还有几位下人来来往往,遇见老者和陈九了,便赶忙弯腰行礼,其中看向陈九的眼神满是惊喜与希冀。

    道人救星来了。

    等着下人走了,老者便轻声为陈九解释道:“这些下人都是收了重金,服侍府中一家,也住在府中,不出去。”

    老者微微摇头,“真是要钱不要命。”

    陈九默不作声,跟着老者一路兜转到了宅邸中央,进了一处大客房,已有一位锦衣中年男子等候,瞧见了两人,正欲赶忙迎来,身子忽得一顿,猛烈咳嗽两声,吐出唾沫,竟是带血!

    中年男子面色悲怆,朝着陈九叩拜,“道长救命!”

    他家中全得了这怪病,一个不好,便是要绝种!

    老者淡淡道:“你起来吧,如今真人来此便是为了降妖。”

    他又看向陈九,谄媚道:“真人你看如何?”

    陈九点头,“没问题。”

    他一把按住那中年男子头颅,直接抓起,青眸泛淡淡金光,死死注视着中年男子眼瞳,“滚出来。”

    中年男子面色惊恐,身躯疯狂扭颤,身上有大把黑烟沸腾而出,噼里啪啦。

    那黑烟缓缓凝聚,成了一个模糊鬼物,与人无两样,此时面容也是极具惊恐,长着嘴巴不断嚎啕,似有哭腔。

    老者惊骇,赶忙向陈九道:“真人快出手降妖!”

    那鬼物突兀一抬头,面容化为凶狠,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朝着陈九扑来。

    被陈九一拳打散。

    老者呼了一口气,后怕似的拍了拍胸脯,赞叹道:“真人果然厉害!”

    中年男子身上症状也渐好,喜极而泣,对陈九感恩戴德,拿了百两银子给陈九当做小小谢礼,还说真人不够再来拿,一定悉数奉上,保管真人满意!

    陈九确实出了力,这银两也就心安理得的收下了,放到了紫金葫芦里。

    老者在看到陈九紫金葫芦时,瞳孔又是一缩,呵呵笑了两声,说降了这处邪祟后,他就要去记录在案,报告城中大人,不能多陪真人,恕罪。

    陈九看着老者离去的方向,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他又带上斗笠,慢悠悠漫步在街道之中。

    天色赶在晚春的最后时日,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倒是很符合春雨的架势。

    周围路人撑起油纸伞,没伞的便走在房檐下,遇见空地,就加快脚步,急匆匆跑到另外一处房檐。

    陈九漫步雨中,斗笠可挡雨。

    他忽然一停。

    不远处的雨中,有个衣衫破烂的黝黑小姑娘,坐在水坑里,旁边牵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狗,和小姑娘一样瘦。

    本就不好看的姑娘染上泥土,就更显邋遢。

    她一脸讨好的望着过路人,脸庞期待,一旦有人往她身前丢钱币,她便立马磕头做拜,小脑袋直接埋进泥水坑里,脏了脸颊,染上发丝,也不嫌脏。

    是一副极其感恩戴德的模样。

    身旁小狗不安鸣叫。

    后来雨大了一些,周遭行路人急了,小姑娘见久久没人丢钱币,便抱着那小狗,急匆匆跑进了一处小巷。

    小巷幽深,到了底处,小姑娘突然将那土狗往地上一丢,一脚狠狠踢去,怒道:“再乱叫,就把你杀了吃了!”

    那小狗哀嚎呜鸣,不敢有动静。

    小姑娘看着它,恨恨道:“小畜生!”

    她猛得一转头。

    小巷入口,一位身穿道袍的斗笠人影安静站立。

    小姑娘面色惊惧,不管这小狗,快步跑远。

    小狗还在追随小姑娘。

    陈九将斗笠微微低了低,抿着嘴角。

    瞧,这般世道。

第六十三章 我没杀人,就是没做坏事!

    春雨绵延,今日便下了极长,城中街道多留有小小水洼,混杂泥土,潮湿不堪。

    陈九去了一处酒楼,买了几壶好酒,收好之后,没回客房,在深巷中四处闲逛。

    他还买了一把伞,没打,挂在腰间。

    黝黑小姑娘坐在一处巷子房檐底下,眼神呆滞,看着房檐滴水连成一线,像是帘布珠子。

    旁边小狗呜鸣两声。

    小姑娘突然一脚踢去,却并未再呵斥这小狗了,反而蜷缩在一起,脑袋埋进腿里,默不作声。

    那小狗哀嚎两声,又小心翼翼跑到小姑娘脚边盘缩着。

    良久后,小姑娘又抬头看向土狗,骂道:“你这畜生也是没眼力劲,跟着我干啥,等着被饿死?”

    小狗哀鸣两声,身子离着小姑娘腿边近了些。

    小姑娘哼了一声,未再有动作。

    忽有脚步声。

    小姑娘赶忙转头,瞧见身旁已经站了个年轻道人,是不久前巷子口那人。

    年轻道人望着房檐滴水,突然扭头,朝着小姑娘笑了一下,“你好。”

    小姑娘沉默起身,径直朝小巷外边走去,那只小狗畏惧的看着陈九,快步追上了小姑娘。

    陈九愣了一下,缓缓跟在小姑娘身后。

    姑娘走了一段距离,似乎觉得陈九一直纠缠烦人,便转头死死盯着陈九,那稀疏眉头皱起,狠声道:“别跟着我,我爹都被我打断了一只腿!”

    陈九挑眉。

    实属带孝子。

    小姑娘说罢,便径直跑远了,一瘸一拐,似乎有些坡脚。

    陈九站在原地,看着小姑娘离去背影,摇了摇头,折身回了那处客房。

    酒楼里的道士,走了一批又来一批,络绎不绝,也不知道到底有几人才算真道士,反正大多五大三粗的,不像道士,像个土匪。

    陈九坐在边上,喝着自己买来的小酒,看外边细雨嗦嗦,晚春时节,树木大多枝繁叶茂,酒楼外边的湖泊柳树便是如此,随风飘摇,在这朦胧雨色中,颇有意境。

    陈九饮酒一小口,靠在椅子上,眼睛眯起,手指轻磕桌面,似要缓缓睡去。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小姑娘走在街道上,手中死死捏着讨来的几个钱币,小跑到一处包子铺子,一把将钱币撒在柜台上,小声道:“拿两个包子,一素一肉。”

    铺子老板是个中年汉子,见着了小姑娘,也没说话,收了钱币,如小姑娘所说的包了两个包子,又夹了两个馒头,递给了小姑娘。

    小姑娘收下了,仔细看了看,朝着铺子掌柜弯腰鞠躬,然后带着身旁那只小狗快步走远。

    中年汉子看着小姑娘离去背影,叹了口气。

    黝黑小姑娘拐进一处巷子,先将那肉包撕开,扯成两半,丢一半到那小狗面前,看那迫不及待进食的土狗,骂了句,“没出息的玩意。”

    她自己便坐在巷尾,吃着剩下半个包子。

    讨到钱时,她便能去买上热乎包子,没钱时,就去酒楼外边翻翻拿去喂猪的潲水桶,总饿不死。

    小姑娘最饿的一次,去了一处大户人家偷吃食,被发现后,打了个一顿丢了出来。

    当时将她丢出来的魁梧汉子便盯着她,吐了口唾沫,狠狠骂了一句,“小畜生!”

    小姑娘腿被打折了,自己一瘸一拐从那宅邸门前缓缓离去。

    她没钱看郎中,所以腿上便一直落下了病根,若走快了,就是不灵便。

    小姑娘吃着包子,突然伸手擦了擦脸上泥土,蓦然摸到一点湿润,她怔了一下,随即给了自己一巴掌,嘟囔道。

    “哭什么,真没出息。”

    ————

    那处中心塔楼最高处,黑袍绣蛟男子坐于最高处,身子半数笼罩阴影之间。

    其下是今日为陈九领路那位老者,正朝着其上男子拱手禀报。

    “那冲手真人,观其气象应该是位体修武夫,所言五境,确实属实。”

    男子微微嗯了声,再无他言。

    一位五境体修而已,能起多大风浪?等过几日,他自己就走了,这些道士虽然烦人,但只要没有邪祟,瞧着一片繁荣,那也好打发。

    明面上的繁荣,也算繁荣。

    老者俯身叩拜后,缓缓退去。

    男子微微起身,黑袍其上的蛟龙眼仁一转,微微动了动。

    他走至塔楼窗旁,朝下打望,灯火通明,姹紫嫣红,甚是繁华。

    繁华好呀,只要够繁华了,一些恶事便自然而然被埋没,不值一提。

    男子双手撑在窗台,朝着夜色笑道:“你看此处这般锦绣繁华,莺歌燕舞,怎会有不好之事呢?”

    男子自问自答,笑道:“不会的。”

    所以那些想为乱世开太平的有志之士,便离远点。

    秩序紊乱的繁华之地呀,是滋润恶人的沃土。

    ————

    黝黑小姑娘今日没去街上讨要钱两,趁着天气不错,带着那土狗来了河岸边,小小身子靠着栏杆,脑袋刚好放在栏杆上。

    小姑娘一直盯着水面,那些肥硕游鱼就窜来窜去,看的小姑娘甚是心急。

    这些蠢笨傻鱼,怎么不知道直接蹦上岸来,叫她捡走,好好饱腹一顿,也算功德。

    她看了身旁土狗一眼,哼声道:“要是今天能捡条鱼,便给你吃些鱼骨头。”

    小姑娘耳边突然传来声响。

    “我帮你抓条鱼,你把名字告诉我吧,怎样?”

    她问声转头看去,又是那年轻道士,小姑娘皱眉,是真烦这人,但又嘴馋这鱼,便微微点头,“嗯。”

    陈九直接栽进水里,稳稳抓住一条鱼,捞起上岸,递给小姑娘,笑道:“给。”

    小姑娘稀疏眉头皱起,接过大鱼,有些提溜不稳,差点滑掉,吓得小姑娘赶忙抱紧,随即看向陈九,淡淡道:“胡萍。”

    她紧紧抱着挣扎大鱼,就要走远一点。

    陈九喊了声,“你会烤吗,总不可能生吃吧?”

    小姑娘身子停顿一下,头也没回,说道:“我会生火。”

    陈九皱了下眉,“你会生火,不代表会烤鱼呀,要是烤糊了难吃,可浪费了。”

    陈九拿手比划了一下,“我帮你烤,鱼尾巴分给我,咋样?”

    小姑娘稀疏眉头皱着更深了,也是舍不得把这鱼烤差了,她转身看着陈九,点了下头,又用说一不二的语气道:“就在这烤。”

    这里人多。

    陈九笑道:“没问题。”

    他随便找了些木材,朝着其上轻轻一撮,骤响一声,便燃起火苗。

    这一手着实震慑到了小姑娘,看向陈九的眼神中,有些惧怕。

    陈九找个木棍,架起就烤,也不加什么调料,就是硬烤,反正他也不精通,烤熟就完事。

    小姑娘就在旁边眼巴巴等着。

    陈九朝那瘦骨嶙峋的土狗笑道:“狗兄,等会请你吃鱼肉。”

    那土狗胆怯呜鸣两声,跑到了小姑娘背后。

    小姑娘皱着稀疏眉头,坐在一旁,双手抱胸。

    火势较大,没过多久这鱼便烤得外焦里嫩,陈九截下鱼尾巴,将鱼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拿起,低头往着一处小巷钻去,那只土狗紧随其后。

    陈九赶忙招手道:“明天早点来,咱们吃螃蟹。”

    小姑娘头也不回,进了小巷。

    陈九看着手上鱼尾巴,笑了笑,一口吃下。

    嗯,不错,嘎嘣脆,好滋味。

    翌日正午,陈九确实在河里捞了许多螃蟹,放在一旁都烤好了,只是小姑娘这一日都没来,他便独自一人,下着小酒吃完了。

    往后几天,他都再没见过这小姑娘的面。

    直到有一日他在宽广街道上慢悠悠闲逛时,前边忽然传来吵闹声。

    陈九好奇,也便一同围了上去。

    是一位中年汉子拎着黝黑小姑娘,怒骂一声,“小畜生,敢偷老子的东西,今天把你手给打折!”

    围观行人看个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小姑娘死死咬着嘴角,一声不吭。

    中年汉子将她朝着地上狠狠甩去,黝黑姑娘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中年汉子,竟是半点不惧。

    她身子猛然坠去,碰撞处却是一片柔软。

    年轻道人将小姑娘抱在怀里,朝着中年汉子笑道:“她怎么了?”

    中年汉子气急,但瞧见这突兀出现的道士也畏惧,当下只得轻声说道:“道长,这小……姑娘偷了我家干活用的竹筐扁担,拿去卖了钱,我家里也不富裕,这便是太气了。”

    陈九点了下头,将黝黑小姑娘放在一旁,朝着中年汉子商量道:“我帮着小姑娘赔些钱两,可以吗?”

    中年汉子微愣,随即摆手:“罢了罢了,我怎敢收道长的钱。”

    陈九还是硬塞给了中年汉子几枚银两,引得中年汉子赶忙摇头晃脑,说多了,又还了两枚给陈九。

    小姑娘一直站在陈九旁边,低着头,咬着嘴角,沉默不语。

    围观众人见热闹过了,也就散去。

    小姑娘勾着头,迈着脚步,一瘸一拐,极快进了小巷之中。

    陈九跟着小姑娘,看着她的瘦小背影,轻声说了句,“以后别做坏事了。”

    黝黑姑娘蓦然转头,死死盯着陈九,“我没做坏事!”

    她咬着嘴唇,稀疏眉头皱起,又朝陈九吼道:“我没杀人,就是没做坏事!”

    她死死瞪着年轻道士。

    陈九忽然一把将小姑娘抱入怀里,柔声道。

    “嗯,你很不错了。”

第六十四章 月色为梳

    黝黑姑娘脏兮兮的鼻头抽了一下,一把推开陈九,瞪了他一眼,走到了巷子阴暗里,抱胸坐着。

    陈九缓步跟上,站在一旁,忽然问道:“那只小狗呢?”

    小姑娘的面色笼罩在阴暗中,没好气道:“死了,这种小畜生能活多久?死了正好,不用受罪。”

    陈九低着头看着小姑娘,轻声道:“都能活得很久,活得很好的。”

    黝黑姑娘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一大一小,在这屋檐下静静呆着,等到日下城头,黄昏夜幕时,陈九突然掏出几枚银两,递给小姑娘,笑道:“拿去买些吃的,我也饿了。”

    小姑娘抬头看着他,没说话,收了钱两,跑去买了几个馒头,剩下的钱一分不差的还给了陈九。

    陈九将钱递给黝黑姑娘,笑道:“给你了,就当跑路费咋样?”

    黝黑姑娘只是低着脑袋啃着馒头,沉默不语。

    等着月色高挂分别时,陈九又摸出一些钱币,不多,再次递到小姑娘面前,柔声道:“明早帮我买些早餐如何?”

    小姑娘一把打掉陈九手中钱币,死死瞪着他,“你以为你是谁?!”

    她咬着嘴角,沉声道:“我自己能赚钱!”

    小姑娘坡着脚,快步跑远。

    年轻人沉默良久,弯腰缓缓将掉落在小巷中的钱币捡起,揣在怀中,伴着黯淡月色,回了酒楼。

    ————

    城中这几日,有许多难民进城,被城中将士统一安置,吃喝不愁,倒也算是好事。

    只是这样久了,终究不行,不说城中有没有这么多闲钱,就是城中民众也看不下去,为何这难民便能用他们的税银白吃白喝?

    一旦久了,民众肯定闹事。

    所以城中便安排了这些难民进入城主府去做事,但也不强求,你来做事便有俸禄,不来就没有,继续当你那难民,也不提供吃住。

    所以这些难民多半都会去的,只有少数比较懒的,脑子也不好使,实在不想动,后来也就不知道去哪了,听城中将士所言是被赶出城中了。

    具体怎样,也没人关心,反正和他们干系不大。

    城中道士更是走了一批,又来一批,陈九甚至还看到了同一人,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换了个道袍装束踏了进来,走到平日喜欢的位置,大块朵颐。

    守在酒楼周围的将士似乎也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没有多管,任由他进去而已。

    陈九倒是挺纳闷的,觉得这城主是不是对这道士太敬佩了些。

    这也能忍?

    只是陈九忽然在某一天后,再也没见过这人。

    酒楼道士还是一样多,且一般刚来的道士,都有城中官员前来,请其帮忙,一般都是些小邪祟,极其容易对付那种。

    若道士答应了,便更渐以礼相待,不答应,也不会有赶人之举,只是这假道士住着久了,自己估计也不好意思,便会消失些时日,然后换身道袍再来。

    只是酒楼中的道士,去而复返的加上新来的,好像一直都是这般多。

    真道士不会久留,假道士不知所踪。

    陈九坐在窗边,酒楼房门突然作响,他转头望去。

    又有一位道士进来了。

    ————

    黝黑姑娘又在街上乞讨了,只是身旁没了小狗,孤零零一人,若是有人丢钱,便拜地磕头,当啷作响。

    一日下来,其实也没多少钱,零零散散刚好够买两个包子,有时候遇见城中将士沿街清人,小姑娘还要跛着腿,赶紧跑远,不然被这将士逮住了,多半就是一脚。

    乞讨也不是时常去了,实在饿得受不了,找不着吃的,便去跪在街上,也没什么好羞耻的,为了活命,还能咋办。

    小姑娘身上衣衫已是极破,衣不蔽体,露出青紫伤痕,有别人打的,有自己摔的。

    她挠了挠自己脏乱头发,没来由的想到那年轻道士,她哼了一声,不屑道:“假好人。”

    几枚银子就妄图她感恩戴德?

    狗屁!

    她要不要这几枚银子都饿不死!

    黝黑姑娘咬着嘴唇,身子蜷缩,抱在一起。

    晚春的天色变得极快,很快就落起了小雨,随着大风吹拂,不断变大。

    小巷里房檐不宽,挡不住斜雨飘飘。

    黝黑姑娘安静坐着,任风吹雨打,反正落在她这脏乱身上,算雨倒霉。

    冰冷雨滴骤然一停,外边仍有雨声。

    黝黑姑娘疑惑抬头,看见一位年轻道人撑着伞,安静站在她身边,伞微斜,所以刚好挡住斜雨飘飘,也挡住了黝黑姑娘瘦小身影。

    年轻道人将伞又低了低,朝着小姑娘轻声笑了一下。

    黝黑姑娘没做声,又将脑袋埋进蜷缩腿间,毫无动静。

    一大一小都很安静,等着雨停。

    细语绵延,期间倒是逐渐小了许多,但是一直未停,等着雨停时,已是黄昏。

    陈九收了伞,朝着小巷外边快步跑去。

    黝黑姑娘突然抬头,怔怔看着年轻道人背影。

    陈九很快就揣着几个包子跑了回来,蹲在姑娘身旁,赶忙道:“快快,还热乎,赶紧吃。”

    黝黑姑娘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陈九愣了一会儿,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和小姑娘一样,笑道:“你先吃了,就当我借你的钱,等明天或者后天,再不行就大后天,反正赚到了钱就还给我,咋样?”

    黝黑姑娘默不作声。

    年轻道人拿着两个包子递了过去,笑道:“我叫陈九。”

    小姑娘缓缓接过包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会还你的。”

    陈九靠在小巷墙壁,微微笑道:“我知道。”

    等着小姑娘将两个包子吃完了,陈九便慢慢起身,与小姑娘说了声再见,缓步离开了。

    黝黑姑娘看着那皎洁月幕下的背影,有些怔神,她赶忙晃了两下脑袋,又呆坐着小巷里边。

    外边月色微微透射进来,印在小姑娘脸上。

    她忽然爬了出去,双手撑着,在一处映载月色的小水洼上低头凝视。

    水里是一个眉毛稀疏的不好看姑娘,脸上沾了泥土,已经生硬,怪是难看。

    黝黑姑娘抽了下鼻子,用手掬起水,覆在脸上,洗掉泥土,拿着脏乱袖子擦了擦,说不上到底是洗干净了还是洗脏了。

    然后黝黑姑娘呀,就坐在月色下,自己给自己编了个辫子。

第六十五章 风筝飘飘

    晚春时的细雨尤其多,倒也凉快,许多行人添了件衣物,喜欢撑着油纸伞,漫步雨中。

    今日天色难得好了些。

    黝黑少女坐在土坯高墙上,脚儿晃晃,也不干净,脚板上多是茧子,她双手撑在墙上,看着远处草地上的一群孩童嬉戏打闹。

    也没看多久,黝黑姑娘哼了一口气,从墙上翻身下去了,她在脏乱衣物中仔细翻找,拿出了前两天赚剩下的一文钱,舍不得用,要还给那姓陈的。

    小姑娘平时乞讨,别人丢给她钱两,她朝那人磕个头,就算两清了,谁也不欠谁,心里也不膈应。

    但她没向那姓陈的磕头,姓陈的也不是她爹,所以这钱就必须要还。

    至于偷东西,都要饿死了,还管这些个锤儿,大不了以后赚了钱还给那家就是了。

    只要没死,都能还上的。

    小姑娘仔细打量着手上这一枚钱,脸上难得有些笑意,这也是她难得有点存款。

    这钱呀,真是好看,今儿存一点,明儿再存一点,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欠姓陈的那点钱还完。

    只是一想到这枚钱币终究不属于自己,小姑娘脸色又垮塌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数起手指,嘴里念念有词。

    “还给姓陈的,不还,还,不还……”

    黝黑姑娘身后边突然冒出一个戴着斗笠的脑袋,笑道:“搁这学算术呢?”

    小姑娘瞟了他一眼,放下手指,没好气道:“你像个贼一样。”

    陈九笑了笑,“也只是像而已。”

    他掏出怀里买的两个烧饼,递给小姑娘一个。

    小姑娘摇头晃脑,双手抱胸,“我可不能吃,就要把欠你的钱还上了,吃了这个饼,又得存好久。”

    陈九这便将两个烧饼收下,朝着小姑娘笑问道:“我们算不算朋友?”

    小姑娘又摇头,“不算。”

    虽然这几日姓陈的一直变着法给她送些吃的,也没话找些话说,但是按小姑娘的标准来,区区几天交情,还没那小狗陪她来得久,咋能算朋友?

    不能的,不能的。

    再说她也不需要锤儿朋友。

    一直都不需要。

    年轻道人便又坐在小姑娘身边,笑道:“今儿没去赚钱?”

    黝黑姑娘如今面对陈九,倒是话多了些,哼哼道:“钱难赚,屎难吃,也不是天天都赚得到。”

    她沉默一会儿,慢悠悠将手中那文钱递到陈九面前,眼睛瞪着他,没好气道:“先还点,剩下的之后赚了钱再还。”

    陈九也没嫌弃,接过那文钱,站起身,朝着小姑娘笑道:“小萍儿,一起去逛着玩玩?”

    黝黑姑娘白了他一眼,“不去,赚钱去了。”

    小姑娘起身,朝着往日乞讨的地方去了。

    年轻人注视着小姑娘瘦小背影逐渐消失,然后他就爬上了小姑娘先前坐上的土坯高墙,撑着脑袋,看着远处那群孩童嬉戏。

    黝黑姑娘其实没去乞讨,找了处安静巷子默默坐着,兴许是太过无聊,她就自个编起了辫子,完了后,找了处水潭,照了一下。

    小姑娘的面色蓦然一僵,她默默将辫子放了下来,坐在水潭边,突然笑了笑,好似对着水潭问道:“自己咋个这么不好看?”

    没人应答的。

    她抽了一下鼻子,沉默坐着,一直到了黄昏傍晚,才站起身子,要去找处人多灯火亮的地方过夜。

    小姑娘肚子叫了几声,很饿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干瘪肚子,不屑道:“矫情。”

    饿了就饿了呗,叫个锤儿叫,又饿不死。

    早就饿习惯了。

    她走到了一处行人络绎不绝的夜市上,去了一处阴暗小巷中,默默坐着。

    这样,她就能看着外边灯火通明入睡了。

    黝黑姑娘还没看多久,那姓陈的烦人家伙就又来了,一脸神神秘秘的摸到小姑娘身旁,讨了小姑娘一个白眼,然后没好气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陈九坐在她旁边,笑着看着她,从怀里掏出两个糖葫芦,还配上了“铛铛”的声响。

    小姑娘又白了他一眼,“我不吃。”

    年轻道人便朝姑娘笑道:“就当是借给你的,以后有钱了再还给我。”

    黝黑姑娘没做声,低着脑袋,沉默半晌,忽然道:“我以后也没钱的。”

    陈九就剥开了糖葫芦,递到小姑娘面前,“以后的事,谁又说的好了,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谁比谁差。”

    他朝着小姑娘笑了笑,问道:“对吧?”

    黝黑姑娘抽了抽鼻子,接过那串糖葫芦,没好气道:“以后赚了钱就还你。”

    陈九剥开另外一串糖葫芦,朝着小姑娘伸出来,笑道:“干杯。”

    小姑娘哼了一下,倒是也凑了过来,轻轻碰了一下陈九的糖葫芦。

    年轻人便笑得眯起了眼睛,在月色中轻轻咬下一枚糖葫芦。

    嗯,甜!

    往后几日,黝黑姑娘再也没去乞讨了,因为陈九叫着她一起去山外边挖草药去卖。

    其实两人都不认识草药,只是陈九每次叫上小姑娘时,都会买上一些,然后等到挖完回城时,再把草药拿出来,夹在小姑娘挖的那一堆里,还跟小姑娘说,“今儿肯定能赚些钱。”

    小姑娘就抱着胸,半信半疑,不知道这些自个随便挖的杂草能卖多少钱。

    结果两人拿到药铺一卖,乖乖,几十枚钱,可不得了,小姑娘眉眼间都是笑意,只是仍抱着胸,故作镇定,好似区区小场面而已。

    陈九就皱着眉,没想明白。

    自己在别家铺子几枚银子买来的药草,咋搁这家铺子就只剩几十枚铜钱呢?

    奶奶个腿的。

    他看着小姑娘开心,也不好询问,就拿着几十文钱,和小姑娘道:“你挖的药草多些,咱们三七分咋样?”

    黝黑姑娘摇头,白了陈九一眼,“你恁大个人了,怎么脑子还不好使,这肯定得五五分呀,我还差你些钱,这次你就全拿完吧,当我还你了。”

    陈九就看着小姑娘,嘿嘿笑道:“成,只是咱们这次做了这么大笔生意,怎么都该庆祝一下?”

    黝黑姑娘双手一摊,没好气道:“没钱。”

    陈九笑道:“我借你。”

    小姑娘点头,“成。”

    于是两人呀,就进了城中一处饭馆,倒也没多大,不过装横得很好,里边坐着吃饭的,也多是些体面人物,没那五大三粗的汉子。

    小姑娘进店以后,就一直勾着脑袋,看着自己破了好大个洞的烂鞋,跟着前边年轻人的高大身影,找了一处桌椅。

    两人坐在一根板凳上。

    店中小二看到道人来了,不敢怠慢,赶忙跑来,向着陈九问道:“道爷想吃啥?”

    陈九看向小姑娘,小姑娘低着脑袋,啥话也没说。

    陈九便点了两碗牛肉面,都不算贵,小二赶忙招呼着做去了。

    他拿了两双筷子,递给了黝黑姑娘一双。

    小姑娘接过筷子,不知道放哪,手足无措,她脸庞有些微微发红,低着脑袋。

    小二很快就将两碗面端了上来,放到两人面色,告退一声,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周围坐着的客人看着这像乞儿的小姑娘,频频皱眉,只觉得掉着这家饭店的脸面。

    掌柜的心里也苦,但道爷在那坐着的,他能咋办?

    难不成还敢赶道爷走,要是被道爷记恨,那着饭店就别想开了。

    城中道人的地位,那是极高,当然得是有真本事的“道人”,若是一点本事没有,白吃白喝可以,要敢惹事,就真别想活了。

    城中是有假冒道士被当众处斩的例子的。

    小姑娘低头小口吃着牛肉面,不敢太大声了,牛肉都被她刨到了一旁,一点没吃。

    陈九就将自己碗里的牛肉都剩下了,也夹给小姑娘,在其疑惑眼神中笑道:“明儿继续赚钱。”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小声囔囔道:“成。”

    陈九自今日后,晚上便学起了药理,主要是认些药草样子,都是些什么价格,次日边和小姑娘一起去上山真正采药草,还教着小姑娘一起认。

    黝黑姑娘往往是抱着胸,一边认真听年轻人讲,一边不屑哼道:“嘁。”

    小姑娘学得挺快,只是坡脚总归不灵便,采药时几次差点跌倒,好在陈九一直跟着,将小姑娘扶住了。

    两人卖了药草,就会去买两个包子吃,黝黑姑娘舍不得吃贵了,把钱存着,揣在身上。

    陈九见了,就去给小姑娘买了个小荷包,花花绿绿的,挺好看。

    黝黑姑娘白他一眼,收下荷包,问了句多少钱后,小心翼翼的掏出自己攒的钱币,细细数出,递给陈九。

    陈九笑着收下,叫上黝黑姑娘一起去买串糖葫芦,两人就会坐在街边,吃着手里糖葫芦,看着天上弯弯月亮,有时就靠在巷子边上,一起睡着了。

    两人也不是天天都去采草药,有时候陈九会带着小姑娘去河边抓鱼,树上打鸟。

    抓到了两人就直接架火烤,没抓到的话,小姑娘会骂骂咧咧,说这鱼和鸟真是没点眼力劲,功德这么大的事也不来做做。

    陈九就会附和点头,确实确实,倒是学了李仙的绝活。

    小姑娘一个人时,会坐到那处土坯高墙上,看那些孩童嬉戏。

    今日风大,那些孩童放起了风筝,随风飘摇,风筝便高高在天上飞,孩童便大声在地上叫。

    那些孩子会一起攀比自己风筝大小,吵个不停。

    “这风筝是我爹给我买的,花花绿绿,好大一个!”

    “哼,我爹给我买的也不差,可贵了,听我爹说,值七八个糖葫芦。”

    “……”

    远处黝黑姑娘听了,便皱起眉头。

    七八个糖葫芦,咋恁贵?

    这也忒不划算了。

    小姑娘一直盯着天上风筝。

    在次日去采药时,黝黑姑娘抱着胸,没看陈九,踢了一脚地上石子,装作漫不经心道。

    “姓陈的,能不能带我去买个风筝?”

    陈九怔了一下,随即在和煦阳光下,朝着小姑娘笑道。

    “好呀。”

第六十六章 人间没什么好的

    时值初夏,红脸道人还是没回来,陈九有时候便会一人坐着,想着若是红脸道人回来了,便跟他说声,在这南邵都城久留些时日,等着小萍儿长大了,能够自食其力,生活得很不错了后,再离去也不迟。

    小萍儿最近学药理比他还起劲,经常晚上抱着陈九买的那本《百草纲目》,借着外边街道灯火,仔细瞅着。

    小姑娘不认字,但认画,每次看着稀奇古怪的药草,便要问陈九这药草值多钱?

    陈九就笑着告诉小姑娘,后来干脆就在各种药草图画旁标上了价钱。

    黝黑姑娘这便越看越起劲了,看到了贵的药草还频频点头,脑袋都差点凑到画里去了。

    陈九就坐在边上,呵呵笑着,时不时提醒小姑娘一句,叫她别凑太近了,对眼睛不好。

    小姑娘就撅起嘴,念叨一句,“姓陈的真啰嗦。”

    不过她的小脑袋,还是会离着远些,只是过不了多久,又要凑上去。

    风筝两人也去买了,很小一个,也便宜得很,是小姑娘执意要的,买了之后也喜欢得很,自己不放了,就放到陈九这,还叮嘱他一定要保管好,等到下次风儿大的天气,还要拿出来放的。

    陈九便频频点头,说晓得了,晓得了。

    小姑娘最近笑得越来越多,也不好看,稀疏眉毛加上脏兮兮的小脸蛋,丑不拉几的。

    有天黄昏,黝黑姑娘突然朝着陈九说道:“姓陈的,我想买双新鞋子。”

    她脚上这双确实破惨咯,几个大洞,都穿不稳当,以前倒没啥,现如今赚了点小钱,也该换双稍微好点的,体面点嘛。

    黝黑姑娘在黄昏夜色中看着陈九,眼睛眨眨。

    年轻人便带着她,在夜幕中去了一处衣服铺子,只是小姑娘走到门口时,就再不敢往里踏出一步。

    铺子里的灯火似要灼人,逼得小姑娘浑身颤抖。

    陈九伸手牵起了黝黑姑娘,朝着她笑了笑,带着她一起进去了。

    小姑娘一直在那低头站着,陈九就搁边上挑选,看着好看的,便拿起来,先问问小姑娘觉得如何,再拿到脚上比对一下。

    两人不止买了鞋子,还买了两套衣物,一件裙子,一件姑娘家的花衣服,都挺好看。

    那店家也是嘴甜会说话,在边上叨叨,“道爷是给小姑娘买衣服吧,哎,小姑娘长得真俊,穿这件,肯定顶好看。”

    小姑娘低着的面庞通红,有些责怪自己长得咋个这么不好看,要是好看些,自己也该是高兴。

    两人牵手出了铺子后,陈九突然朝小姑娘问道:“小萍儿,咋们都买了新衣服了,是不是也该洗个澡,才好穿这些好看衣服?”

    黝黑姑娘稀疏眉头皱起,叹了口气,似乎无奈道:“好吧,好吧。”

    陈九便带着小姑娘回了酒楼中,期间小姑娘一直低着脑袋,不敢抬头,到了客房内后,黝黑姑娘才欢脱起来,左看看,右瞅瞅,惊讶道:“姓陈的,原来你家恁大个!”

    陈九笑了笑,将热水准备好,衣服挂在旁边,叫小姑娘自己洗好后换上。

    黝黑姑娘欢脱进了澡盆浴室,洗好出来后,头发还有些湿润,换上了那套裙子,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小姑娘身上是没那么脏乱了,不过还是黝黑,瞧着像个黑姑娘,是不看好。

    她就默默坐在边上,突然向着陈九问道:“姓陈的,你会编辫子吗?”

    陈九摇头,“不会。”

    他又蓦然笑道:“可以试试。”

    于是陈九便给小姑娘搭起了辫子,歪七扭八的,也不好看。

    黝黑姑娘低着脑袋,突然说道。

    “其实我不是有意要把我爹腿打断的,只是我们逃难时,他要把我卖给别人换吃的,我太怕了,就用石头丢我爹,我爹摔了一跤,站不起来了,我就一个人走了很久,到了这里来。”

    陈九怔了一下,摸了下小姑娘脑袋,轻声道:“不怪你。”

    黝黑姑娘突然转头,看着年轻人,声音中似有哭腔,哽咽道:“为什么要卖我,为什么不能是弟弟,偏偏就是我?!”

    她眼中绷着的泪珠终于断了弦,顺着脸颊流下,哭喊道:“我就不重要吗?”

    年轻人愣在那里,最终将小姑娘抱在怀里,柔声道:“都很重要的,都是唯一。”

    黝黑姑娘泪流不止,天幕明月似乎也伤心,躲进了云层之中,隐匿不见。

    ————

    那将陈九领去降妖的老者快步走到了一处小宅邸处,进去之前,老者将身上被城主大人殴打的伤痕用法术遮盖,拍了拍身上灰尘,满脸含笑,慢悠悠走了进去。

    里边是两只似人站立的红狐,正在玩着一个皮球,见着老人进来了,赶忙迎了过去,嬉笑道:“爷爷。”

    老人笑着摸了摸两只红狐脑袋,叮嘱道:“再过几年都要成年了,以后可不能再这么贪玩,得好好修炼,争取早日化作人形。”

    两只小红狐乖巧点头,连声说知道了。

    老人便又拿出两件储物法宝,递给小红狐,笑道:“你们去了中胜神州那处青丘山后,可真要好好修炼,那可是咱们狐族圣地,要争点气的,若是被欺负了……”

    老人声音戛然而止,隔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要是被欺负了,就稍微……忍着点,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边,稍微受点气,没事的。”

    老人身子在这一刻,蓦然伛偻,眼神悲伤。

    两只小红狐嬉笑,又疑惑问道:“爷爷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老人挺了下腰杆,“你们爷爷要留在这赚大钱,到时候给你们买顶尖的法宝草药,等着钱赚够了,爷爷也来陪你们。”

    小红狐便开心的打滚,与老者嬉笑打闹一阵。

    老人走时,夕阳低垂,他站在宅邸门前,看着关闭的宅门,沉默了很久,最终伛偻着身子,缓缓从这片夕阳中消失了。

    ————

    城中难民越来越少,如今已经见不着几个人,听人说都进了那处城主府中做事,但是叫众人疑惑的是,那些难民往往都是进去得多,出来得少。

    甚至有时还会有将士用板车拉着难民焉瘪尸体,推出城外,随便埋了,有人问起,将士就说是饿死的,只是这副干瘪样,实在渗人了些。

    那处城主府最高的宅邸中,袍上绣有蛟龙的城主看着眼前高大修士,咬牙问道:“这般动静,是否太大些了?”

    高大修士端坐着,大手捏着小茶杯,笑道:“就是要大动静。”

    南邵城主眉头深深皱起,“不怕那些修士、道士前来?”

    高大修士将茶杯放下,狞笑道:“来,尽管来,来多少老子杀多少!”

    他蓦然冷冷望向南邵城主,“可别给我出什么岔子,要是老子跻身天人失误,便先要了你的命!”

    他的大手探前,似捏小茶杯一般,捏住南邵城主小脑袋,好像随时都能捏碎。

    南邵城主面色阴晴不定,最终叹了一口气,“可惜了我这么多年来的筹划。”

    高大修士不屑一笑,“修士自然是登高,你这般在意世俗事,反倒是本末倒置。”

    南邵城主不言语,静默站在一旁。

    高大修士看着其下景色,眼神迷离,远方绵延过去,是一片灯火通明,多美呀,想必到时候满城血祭起来,该是更美。

    高大修士走之前,用大手弹了一下南邵城主的脑袋,打得他差点神魂不稳,冷笑道:“要想鲤鱼越龙门,便乖乖听我的话,不然不仅让你成不了元婴,还得将你神魂捏碎!”

    南邵城主低着脑袋,沉默不语,等着高大修士缩地成寸走了过后,他走至窗边,死死捏着玉石窗檐,眼神阴翳。

    这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

    明明是它要吞掉这南邵都城,跻身蛟龙的!

    ————

    今儿天气好,太阳大大滴明媚,陈九就和黝黑姑娘两人躺在草地上,舒舒服服晒太阳。

    小姑娘穿着好看裙子,眯着眼睛,很是享受,哼哼两声,突然没动静了。

    陈九纳闷转头,看着小姑娘问道:“咋呢?”

    小姑娘好似有些闷闷不乐,轻声问道:“姓陈的,你会离开吗?”

    陈九怔了一下,随即轻笑道:“会的。”

    他双手枕在脑袋下,“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就连各自的父母都有离去的那一天,所以其实都会走的。”

    年轻人又朝着小姑娘笑了笑,“但我得等到小萍儿长大了些,能够选择自己人生的时候再走。”

    小姑娘嘴巴撅起,没好气道:“才不要你陪,傻了吧唧一个人。”

    陈九笑了笑,看向远处水潭,上边浮萍漂浮,在阳光映照下,尤为清脆。

    城中难民已经彻底不见了,每日都有干瘪尸体被送出,且城中戒严,只准进,不准出,城中人心惶惶,渐渐流传出了城里出了一样天才地宝,出世之时,便有灾厄这种传言。

    城中民众越来越怕,修道之人却越来越多,大多是得了消息,前来勘察,有些觊觎心思。

    陈九很少去那处酒楼了,大多时候都和小姑娘待在一起,一个人时便跃上高楼,独坐楼台,看着城中四方来客,越渐皱眉。

    红脸道人自那日起后,还没回来,陈九有些怕了,这是他心中第一次产生这种惶恐不安的心思。

    他害怕要是城中真有事,自己会护不住小萍儿。

    陈九想将小萍儿送出城外,找一处安生地当,等着城中风波过了,红脸道人回来之后,他们再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陈九想到了,边着手去做。

    只是他却再没找到黝黑少女的身影了。

    明明小姑娘平日都是在这处巷子周围里玩呀,怎么不见了,陈九忽然慌了神。

    他像是疯魔了一般,大街小巷的跑,看见和小萍儿差不多大小的姑娘,便赶忙跑过去,瞧着不是后,又跑到其他地处,一连几天,使得年轻道人已经是浑浑噩噩了。

    他用墨笔画了一副小萍儿的画像,沿街拿着到处找人问,那些路人瞧着这道士疯疯癫癫的样子,都是皱眉,避让开来。

    被问道的行人,也都是摇头,谁会在意这么一个和自己毫无干系的小姑娘,这道士也是疯癫,蓬头垢面的样子,怪是吓人。

    过了很多天后,陈九站在街上时,在一处推着的板车上,见着了小姑娘的干瘪尸体,还穿着那身花裙子。

    小姑娘一动不动,身子随着板车颠簸,干瘪得似乎随时都要掉下。

    她眼睛大大睁着,花裙子脏了不少。

    年轻人呆站在原地,好像失了魂,脸颊两侧不知不觉,已经满是泪水盈余。

    他看着推车那将士,眼瞳中突然极速扩展开金芒,瞬息之间,死死捏着那将士头颅,咬着嘴角,怒然质问。

    “小萍儿怎么会死?!”

    那将士头疼欲裂,急忙道:“不管我的事,我只是将她从城主府中运出来而已。”

    于是城中便有一道金芒,直接撞烂那处最高塔楼。

    那袍上绣有蛟龙的男子,看着眼前金光人影,颇为诧异。

    陈九死死看着他,身上拳意极速涌出,凝为实质,一片猩红,是真真正正的磅礴杀意!

    男子眯起眼睛,缓缓起身,“又一送上门的臭虫,与其便宜别人,不如让我吃了,裨益身躯。”

    瞬息之间,那金光人影直接一拳将他打下塔楼,轰然射入地面,凹陷大坑。

    金光人影顷刻追来,就是要打死他的架势!

    男子人身皮囊骤然破开,真身凝现,是一只巨大红鲤,瞬息召集城中水域,直接困住金光人影,随即一尾拍来,金丹之力,直接拍得金光人影爆裂开来,只存血雾。

    巨大红鲤张口一吸,就要将那血雾吸进自己口中,裨益身躯。

    那血雾凝聚转变,又是成了金光人影,狠命杀来。

    红鲤面色惊惧,这金光人影境界不高,为何有如此大神通?!

    它再次将金光人影打碎,只是又很快凝聚,死得越快,凝聚越快,那金光至强,已经是灼人眼的地步了。

    陈九仿佛疯癫,就算红鲤故意不打死他,只打成重伤,他也要咬牙,自己打碎自己头颅!

    他眼中已经全是癫狂恨意,便是一点点的磨,死上百万次,也要将这红鲤一拳一拳打死,生食其血肉!

    天幕突然昏暗。

    一位高大修士端坐虚空,先一手捏住那巨大红鲤,又皱眉看着其下金光人影,蓦然一笑:“又是个疯子。”

    金光人影癫狂冲来,被高大修士抓在半空,高大修士稍微清算一下因果,便嗤笑道:“不错,恨得越多越好,我待会把你魂魄吃下后,你就能去陪自己心中念念不忘的小姑娘了。”

    陈九丝毫不能动弹,死死望着那高大修士,眼瞳几乎要瞪出来,金芒已是伴杂鲜血涌出!

    高大修士诧异一声,随即又不屑笑道:“你说你们这些个修士,这么在乎凡人干嘛,这满城凡人,我待会儿便将其全部血祭,待我跻身天人后,谁敢说我不是?就算学宫道观责问,也不过去杀些妖,功抵过罢了。”

    他又骤然狞笑,“何况区区一个小姑娘,我吃了,没有任何人敢说我不是!”

    陈九面色极端扭曲,身上金芒几乎要崩坏自己身躯。

    其下城池,满城喧哗,人人惊惧,那些城中修士更是骇人,面如死灰,悔恨自己不该来此地,寻什么法宝,如今是性命不保!

    高大修士先吞了巨大红鲤,又朝着底下众人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笑道:“来吧,来为我跻身天人出一份力吧,这是你们的荣幸。”

    天幕至黑,城中沸腾,那些被掩埋的磅礴怨气骤然而起,要吞噬全城。

    人人惊声叫喊,奔走逃亡。

    只是又能跑到哪去呢?

    全部都是他的腹中食罢了。

    高大修士双眼眯起,盈盈笑意,突兀转头看向天际,面色骤然惊骇。

    一道横跨数万里的剑光突然斩来,劈开天幕,在高大修士最后的惊骇表情中,将其从头到脚分成两半。

    提剑道人瞬息而至,身上也有许多伤势,不过剑上血更多。

    陈九跌落在地,身上金光骤然消失,他跌跌撞撞跑到小姑娘尸身旁,紧紧抱着干瘪瘦小身躯,低声呜咽。

    红脸道人收了剑,落在年轻人身旁,叹了口气。

    陈九突然轻轻放下小姑娘尸身,朝着红脸道人跪地磕头,梗咽着求红脸道人救救小姑娘。

    红脸道人叹气道:“小姑娘三魂七魄只剩一魂,其余全都散了,别说救活,投胎都难。”

    陈九身子怔在原地,无力跪坐着。

    红脸道人伸手朝着小姑娘尸身一抓,隔空拿出一枚翠绿的珠子,递给陈九,“这就是剩下一魂,也没什么用了,只是小姑娘的一个念想,你收着吧。”

    年轻人怔怔伸手接过,呆滞看着,翠绿珠子荧光,好似那处水潭浮萍。

    城中忽的一下,落起了暴雨,天色很是昏暗。

    这年夏天,年轻人将小姑娘的尸身葬在了水潭边上,隔着浮萍很近,都是无根。

    红脸道人问道陈九要不要与他一同顺着大江东去,成他山上道观门徒。

    年轻人点头,于是两人便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背着行囊,去了渡口。

    年轻人看着手腕上悬挂起的一枚翠绿珠子,柔声道:“小萍儿,咱们上山去了。”

    人间没什么好的。

第六十七章 没看山川,没看远方

    崆峒秘境在入夏以后,也逐渐安稳下来了,死去的人就永远逝去了,不可追。

    新来的修士络绎不绝,渐渐又恢复了城中往日的繁华样子。

    只是黄昏傍晚时,有些人偶尔会高坐城头,借酒消愁。

    人生中总会有一些人或事,深深印在心中,忘不掉,也就成了遗憾。

    城中最南端的一处山脉,成了乱葬岗,死去修士的尸身都埋葬在那,离着一处小湖挺近,听阴阳家说,这种依山傍水的地势能够压制怨气,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众修士就怕到时候土里爬出行尸,那这些逝去修士,就真的要尸骨无存了。

    崆峒秘境里来了一个瘦小老头,修为不高二境而已,背着一个小皮囊,脸上总是有着一副谄媚笑意。

    他逢人便问那薛谢去处,城中大多都是和老人一样新来的修士,什么薛谢,通通晓不得。

    要说那太白剑宗靖正鸿,五阳山黎阳,晗晗宗柳熠,这些新晋城中十人的修士,他们倒是有所耳闻。

    矮小老头有些失落,不过也会谄媚笑两声,说劳烦大人了。

    那些修士看这老头也觉得怪,一大把年纪了,才二境修士,眼看着都没几年好活了,还不在外边安心养来,搁这崆峒秘境里来找罪受。

    还是说这老头还有一副勇于攀高的心肠,还想在垂死之际来个跻身三境?

    倒也真是好笑。

    如今城中四脉修士减少的厉害,所以鱼龙混杂的严重了些,矮小老头那小皮囊没过几天就被偷了。

    其实皮囊里也没什么钱,就几枚世俗间的银两,三颗微微发黄的子鼠钱,上边刻印的老鼠好似都没有那么活灵活现了。

    偷到这皮囊的修士瞧见了,也暗骂一声晦气,咋偷到个这种穷酸玩意。

    老人没了钱两,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在这城中一直没用钱,渴了饿了,山脉外都有吃的,且都在外围,挺安全,晚上就在城中随处找个不影响人的地势歇着,也能安稳过夜。

    只是那三枚子鼠钱是自己徒弟临走时给自己的,十年了一直没舍得用,老人想起,总是伤感。

    他在城中摸索大半个月,终于是在别人领路下,找到了那块刻有薛谢二字的墓碑。

    矮小老头在这瞬间,涕泗横流,却没有声响,先是朝那带路修士躬身告谢,随即颤颤巍巍的走到墓碑旁,身子轻轻靠在墓碑上,埋头呜咽道。

    “徒儿,师父来陪你了……来陪你了。”

    领路修士沉默片刻,空了一截的袖管随风飘荡,随后转身,悄然走远了。

    矮小老人自此后,在薛谢墓碑旁扎了一间小茅屋,再也没去过城内了。

    他还在薛谢坟冢旁又挖了一个坑,自己躺进去试了试,刚好不错,老人便高兴爬起,坐在薛谢坟前,笑道。

    “徒儿,记得你刚来破庙的时候,就喜欢天天挨着我睡,后来个长大了,小床睡不下,为师就睡地上,你小子倒好,偏偏要陪着我一起睡地上,结果好好一个床,没人睡了。”

    老头笑得更渐灿烂。

    “这下好了,床够大,咱们师徒二人,又能睡在一起了。”

    老人笑着笑着就哭了。

    ————

    南邵都城自城主死后,繁华就一日不如一日,城中民众生活越发艰难,甚至有些人还想着城主要是不死该有多好,不过是死几个难民而已,关他何事。

    于是城中民众便有些怨恨起了那吃了城主的高大修士与那道金光人影。

    觉得这两人是真该死。

    凡人念想也敢怨恨起了山上仙人。

    人心的怨念有时候就是这般不讲道理与胆大包天。

    在盛夏之际,城中有三头红狐打算坐着买来的渡船,一起跋山涉水去往中胜神州的那处狐族圣地青丘山。

    两只小红狐背着自己的小包裹,一路上叽叽喳喳,满是游山玩水的快活。

    走在前边的老者瞧向两只小红狐的眼神中皆是宠溺。

    它们打算坐上渡船时,其上已经站了一位剑客。

    老红狐怔了一下,随即满脸悲哀,默默跪地,响亮磕头,求这位剑客杀了他泄愤,饶了两只小红狐。

    剑客面色冰冷。

    这老狐狸杀他全家时,可曾想过饶谁?!

    于是今日渡口边上,便多了三具红狐尸身。

    ————

    南邵都城的那处大江,往东走便通向淮水。

    淮水是真正的跨州大河,起源是北上浮白州中部,尽头便直接奔流入海。

    陈九与红脸老道坐着一叶小舟,在这大江之中异常安稳,有风浪便随浪起,反正不会翻船,且速度极快。

    叫一些坐着仙家渡船的修士见了也惊奇。

    不过世间无奇不有,只当两人是隐士高人,倒也没人不开眼,前来叨扰。

    红脸道人时常坐在船头垂钓,本来无饵,不知为何钓了只虾米上来,于是虾米钓小鱼,小鱼钓大鱼。

    倒是把陈九看得一愣一愣的,觉得这道人做得真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淮水之大,也不是处处安稳,有些水域地势,险象环生。

    比如有那水中卧蛟,专吃来往渡船,要是没有大修士护着,一船人全要为蛟龙饱腹。

    可惜蛟龙遇见了红脸道人,被一指斩杀。

    《山海志异》中都说这种远古遗种有感知祸福的天生气运,如今看来,也不好使。

    一位相当于元婴瓶颈大修士的蛟龙就此陨落,就连尸身都被红脸道人碾成飞灰,随风飘散去远。

    淮水四周,也不全是渡船,还有剑修远游,御剑上空,如缕缕流光,极快消逝。

    红脸道人心气太高,最见不得有人飞剑比他高,于是有剑修御剑飞过时,他便冷哼一口气,直接叫这飞剑颤抖,连带着其上剑修一起掉入淮水之中。

    期间有一位大修士,称得上剑仙,估计是个脾气爆炸的,被红脸道人这一冷哼后,非但没有惧怕,反倒愤怒骂道。

    “奶奶个腿,哪个崽种,暗箭伤人,敢不敢出来和你爷爷比划两下?”

    他向着朝着天地四方喊,眼神却直直盯着淮水最中央的那艘小舟。

    一位长相极为俊俏的年轻人从船舱里钻了出来。

    嗯,境界不高,该是来头不小,得了家中老祖赐给的法宝。

    这位大脾气剑仙便拿着飞剑,没好气道:“好你个小儿,敢拿着法宝暗算老子,看在你家老祖的份上,我先让你三招,只出一剑,代你家中老祖好好教训一下你。”

    年轻人摇了摇头。

    剑仙便一下气急,“怎的?瞧不起我,你去这天光州打听一下,老子吕不韦的大名,那可是响当当!”

    年轻人又摇了一下头,指了指船舱。

    里边钻出一位红脸道人,看着吕不韦,骂骂咧咧道:“什么阳痿不阳痿的,烦死个人,老子今天就在这,让你三招,只出一剑。”

    吕不韦看见红脸道人时,便面如死灰,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两句。

    红脸道人嫌他聒噪,先出一剑,改日再让他三招,便直接双指并拢,径直斩去。

    将这本命飞剑名为“芦荟”,斩人当救人的剑仙吕不韦,直接斩出三万里。

    吕不韦倒在一处山林之中,毫无动静,只管装死,怕这老剑神又给他来一刀。

    他一连躺了三天才缓缓起身,摸了摸身上,其实也没受啥伤,估计那老剑神是收了剑气,斩向了天地,没斩自个。

    不然估计自己就没命爬起来了。

    吕不韦随即便兴高采烈,拿着飞剑只差没有起舞。

    奶奶个腿,硬抗道观老剑神一剑不死,这说出去,老子吕不韦的名声那不得蹭蹭的往上涨?

    以后遇见有修士吹嘘这道观老剑神了,他便可以走上去,来一句。

    “哦,道观老剑神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剑还没斩死我,也就这样吧。”

    吕不韦想来,便是心情大好,只道这个运气来了呀,挡都挡不住。

    小舟一连行驶了半旬,最后三日速度极快,不知道是流水快,还得小舟快。

    倒是让陈九想起了那句“朝发白帝,暮到江陵。”

    小舟行驶得快,停滞时也快,毫无预兆,几乎是瞬息便停,直接将陈九甩了出去,落在淮水中,就当洗了个澡。

    年轻人在水中看向端坐小舟上的红脸道人,咧了咧嘴,高举右手,将那翠绿珠子拿出水外。

    两人上岸,红脸道人收了小舟,带着陈九进了一处桃李林园,这个时节开得正好,虽没有姹紫嫣红,但真好看。

    桃李林园之间有一处青石道,两人沿着走去,未见道观,先见学宫。

    学宫是真气派,一副巨大石梯,通往门口,偌大门面,外边两头獬豸,看守大门,偌大眼睛滴溜溜转,有时摇头晃脑,打个哈欠,假寐一会儿。

    这獬豸在《山水志异》中也有记载,不可多得的瑞兽之一,本命神通“判决”,有凭因果断定是非的效用,一些大宗门的掌律门堂变喜欢用这獬豸决定事情对错。

    学宫气派是气派,不过也不管两人的事,继续向前走。

    一些抱着书籍的书生瞧见了两个道士,有点诧异,不过也不算太过惊讶,毕竟听闻了对面远处山头是有一座道观的,只是一直没看见什么道士上山下山的,这便稍微诧异了点。

    书生讲礼数,有些便朝着红脸道人行礼。

    红脸道人摊着个脸色,只管走路,不言语。

    陈九就朝着行礼的书生热情笑道:“快起,快起,唉,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以后见着,随随便便磕两个头就算了。”

    行礼的书生无语,红脸道人更是无语。

    自那小姑娘死后,年轻人其实是有一段时间沉默不语的,只是后来话又慢慢多起来了,又恢复了这种没心没肺的样子。

    年轻人黄昏夜幕时,喜欢坐在船头,眺望远方。

    其实没看山川,没看明月,更没看远方。

    只是年轻人的眼神中,满是悲伤。

第六十八章 世俗磨平风骨

    山上道观不大,山也不高,比起山下学宫来,少了气派,但也多了几分隐世之感。

    道观门上有一副牌匾,写有云深道观四个大字,一眼望去,字迹苍松劲道,还蛮好看。

    陈九看着字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觉得这字迹虽然不错,但是比起自己的草书来,还是差了些,有待提高呀。

    红脸道人看他摇头,没搭理,只当他是羊癫疯又犯了。

    两人径直入了道观,里边构造不大,几间小屋庭院,一些花团锦簇,水池颇多,在这夏日浮有荷叶,给人清凉之感。

    这水池构造其实也有讲究,对应天上星宿,说是有凝聚水运的功效,只是道观建造几十年了,别说水运,水藻都没长两个,浪费了红脸道人大把神仙钱。

    气得红脸道人直接御剑跨州,将那为他建造道观的中州墨家老祖打得鼻青脸肿。

    那墨家老祖被打了一顿,屁都不敢放一个,鼻青脸肿呆滞坐着,最后叹了一口气,哀怨道:“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

    于是他理所当然的,又被去而复返的红脸道人打了一顿。

    这也沦为了中胜神州一件大修士之间的嘴边趣事,只不过没人敢当着那墨家老祖的面说,毕竟道观老剑神天下独一号,打架那是出了名的猛,除了那几个数得上的武疯子,谁敢和他作对?

    他们这些修士就两说了,要是敢当着那墨家老祖的面调侃这件事,那到底是谁打谁还不好说。

    天下修士嘛,大多都是欺软怕硬。

    两人刚进道观,便有人迎来,瞧着是个温文尔雅的中年人,头别木簪,腰间配剑,人如暖玉,反正就是一副和气样。

    中年修士看向两人,微笑问道:“师父,这便是新来的小师弟?”

    红脸道人撇了一下嘴角,“这是新来的小混账。”

    陈九愣了一下,满是幽怨的看着红脸道人,“云长哥哥,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把我当弟子,这不合适吧。”

    红脸道人隔空一巴掌拍去,打在陈九后脑勺上,打得他一个踉跄,随即骂道。

    “奶奶个腿的兄弟,你也配?”

    这世间能和红脸道人称兄道弟的还真没几个。

    陈九哀怨坐在地上,不想说话。

    中年修士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看来这新来的小师弟蛮有趣的,道观以后该是不会寂寞。

    红脸道人瞟了陈九一眼,向着中年修士道:“这是你小师弟,陈九,是个喜欢插科打诨的,以后要是被气到了,直接一巴掌打过去就行。”

    他又看向年轻人,“这是你师兄,陶李,是个好脾气,你也别太气着他了,不然到时候老子直接给你一巴掌。”

    陈九愣了一下,不解问道:“为啥都打我?”

    他又纳闷,“那我打谁呀?”

    红脸道人哼了一声,“你也可以给自己头上来一巴掌。”

    年轻人脸色悲痛欲绝,是真没想到,在这道观,原来自己是被欺负的。

    中年修士看着一老一少拌嘴,脸上皆是笑意,等着两人停歇,便带着这瞧着不太安分的师弟一同去往里边房屋,给他找一间住处。

    陈九挑了一间位于中央的屋子,两边窗户打开时,都能看到晚霞落日,风景极好。

    中年修士站在一旁,笑道:“师父脾气是暴躁了些。”

    陈九趴在窗边,正好能看见霞光,心情大好,笑道:“云长哥哥是暴躁了些,老年人嘛,理解理解。”

    他又看向中年修士,有些迟疑,仍是问道:“要不咱们各论各的,我管你叫师兄,你管我叫师叔?”

    中年修士咧了下嘴角,笑了两声,“还是算了吧,我怕你被师父打傻。”

    陈九一愣。

    也是哈。

    他便趴在窗边,有些闷闷不乐了。

    中年修士安静站在一旁,也看晚霞,也思故人。

    ————

    陈九把道袍又换为了青衫,闲着无聊,逛起了道观。

    道观是真不大,陈九短短半日就转完了,那些水池称得上最奇特,五花八门,甚至其中还有游鱼锦鲤,被陈九捞上来一只,尝了味,觉得还是不太行,太腥了,该是没加生姜蒜蓉。

    陶李中午来喂鱼时,便发现自己养的鱼咋个少了一只,中年修士看向坐在一旁的陈九与其脚下的鱼骨头,怔了一会儿,无奈叹了口气。

    陈九干笑两声,把鱼骨头用脚刨在一堆,像是说给中年修士听,自言自语道:“今儿运气真不错,在水池里抓了只野生的鱼。”

    陶李不言,下定决心要将这些鱼换到自己屋子旁来养,不然到时候一池子的鱼恐怕都要成小师弟的腹中餐。

    红脸道人进了道观后,便闭门不出,也不知道成天闷着干个啥。

    每天的饭菜是陶李在弄,中年修士手艺十分不错,色香味俱全,只是吃的人实在有些少,毕竟除了陈九,红脸道人与陶李都早已辟谷,达到了山上仙人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

    不过陶李身为师兄,也乐得给师弟做饭,每天变着花样来,都是他自己种的菜,陈九一个人吃不完,就叫那镜花水月小人一起出来吃。

    一大一小倒也吃得起劲,叽叽喳喳的。

    陶李就在一旁看着,也高兴,当师兄的嘛,总是要照顾着点师弟。

    道观空旷,陈九确实闲得无聊,便带着那镜花水月化作的小人一起山上山下乱窜,也没什么好跑的,丁点大个山,两下就转完了。

    陈九和小人就喜欢一起在山巅看落日,年轻人坐在屋顶,小人坐在年轻人肩头,两人其实也看不明白,只是小人喜欢咿咿呀呀的乱叫,小手小脚乱比划着,像打哑语。

    陈九就看着小人比划动作,瞎猜意思,若是猜对了,小人就点头,错了就摇头。

    有次小人左手捏拳做圈,右手伸出一指,然后把手指插入左手圈中。

    陈九怔了一下,腼腆道:“这不太好吧。”

    小人纳闷,又来回比划了两下,示意陈九快猜。

    陈九摸了下脑袋,尴尬笑着,“真不合适。”

    小人越渐不解,脑袋晃了晃,把左手捏拳的圈放在腰间,然后手指插进,又猛然拔出。

    陈九一愣。

    他娘的,原来是拔剑呀。

    陈九摇了摇头,瞬间觉得真没意思。

    小人不依不饶,爬到陈九肩上,又比划这个动作,叫陈九快猜。

    道观院子,中年修士站在水池旁,给其中游鱼锦鲤喂食,也不时看看楼台上坐着的一大一小,脸上有着微微笑意。

    红脸道人站在道观门口,看着山下学宫,瞟了一眼陈九与小人,没好气道。

    “两个二愣子。”

    道观被陈九逛遍以后,他就时常喜欢往山下跑,就搁着学宫门口,远远的逗那两头獬豸。

    陈九有次拿着一块骨头,在两头獬豸面前比划,两只瑞兽像看二傻子似的津津有味的看着他在那挥骨头,还给他拍掌鼓劲。

    年轻人呆愣在那,总觉得有哪不对。

    自此以后,他就再没逗弄过两头獬豸,直接往学宫里边跑。

    学宫里更比道观大得多,各种学府林立,颇有百家争鸣的意味,其间学子更是众多,陈九逛了几日,也大致清楚了。

    抱本书的看着就文弱的,多半是儒家弟子,腰间配剑,一脸煞气,拽得二五八万的一般是兵家弟子,腰间配个扳手的,是墨家。

    陈九嫌墨家不好听,叫别人汽修,远远瞧见了,就朝肩头小人说道:“瞧,汽修来了。”

    肩头小人也就把小手放在腰间,比作扳手,学那墨家弟子走路样,怪是滑稽。

    陈九这三天两头往学宫跑,陶李颇有些担忧,怕自家师弟在学宫犯什么事,虽然有师父看着,肯定不会太过,但传出去终究不太好听。

    红脸道人面色平静,反倒劝陶李不要太过担忧,“你师弟呀,是心有怨气,不是对某个人,而是对这座天下。”

    他微微眯眼,“怨气积攒得多了,就容易走向一个极端,所以总得想些这天下仅存不多的好事吧?”

    陶李沉默。

    这世道确实熬人了些。

    学宫不仅有莘莘学子,也有远道而来求学的宗门子弟,反正学问一事嘛,大多也不藏私,来问便解。

    只是宗门子弟始终与学宫学子不对付,双方是各自瞧不起。

    宗门子弟觉得这些学宫学子多是山野来的土包子,没见识。

    学宫学子则觉得宗门子弟是承了祖上福荫,胸无点墨,真要做起学问来,一个比一个拉胯。

    两边不对付,受苦的却是那些家境贫寒,老实巴交的真正读书人。

    原因很简单,老实人好欺负,又无背景,不惹你惹谁?

    往往宗门子弟欺辱了这些寒酸学子,赔些银两,与学宫法家说道两声,双方各自和解了,就不了了之。

    毕竟寒酸学子家里穷,千里迢迢来这学宫只是为了读书,没谁愿意惹事,让家里人担忧就不好了,况且宗门子弟赔了银两,还能寄回家中,补贴家用。

    这都是穷人的活法,万般不由己。

    但陈九就看不得。

    所以他在学宫之中,打了一位来头颇大的宗门子弟,一拳将其两排大牙全部打掉,口吐鲜血,倒飞数十米。

    年轻人眼含金芒,站在人群中央,冷冷看着倒地那人,肩头小人嘿嘿哈哈乱叫,不断出拳,也是气愤。

    被欺负那名寒酸学子倒在地上,面如土灰,他只想读书,不想惹事的,被欺负也就被欺负吧,其实没什么大事的,就是被嘲弄推搡两下,爬起来拍拍灰尘就好,况且事后还能赔些银子给自己,算是补贴家用了。

    这种来头巨大的宗门子弟,他凭什么和别人斗,遇见了,只能是谄媚讨好罢了。

    读书人的风骨早就被生活的苟且磨得一干二净了。

    事后法家弟子前来,先大概问了一下事情经过,便将那寒酸书生、宗门子弟与陈九一起逮捕了,先是去了刑法堂门,判决事情对错,没用上那獬豸,毕竟也是学宫小事。

    只是古往今来,这种两个小人物与一个大人物的判决,往往是其中一位小人物遭殃。

    寒酸书生低着脑袋,只说是陈九打人,一句不提那宗门子弟欺负自己。

    宗门子弟脸上笑得灿烂,狠狠看着陈九,觉得这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招惹自己,学宫法家中有几位学士,可都是自己宗门供奉!

    法家刑法堂门最后判决,只说是陈九一人行凶,理当拘押法家牢笼之中。

    陈九默默将肩头小人放下,独自一人被法家弟子押送走了。

    那寒酸书生出了刑堂,死死捏着口袋中的一大笔神仙钱,泪流满面。

    他成了读书人,却和他年少时想要成为的读书人大不一样。

    镜花水月化为的小人急匆匆跑回山头道观,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拉着陶李的裤脚,就往山下拽。

    陈九坐在昏黑牢中,眼瞳金芒明灭不定。

第六十九章 剑仙、穷书生

    学宫牢笼里拘押着的学子,多半是刺头一类,平日不服管教,喜欢打架斗殴,但肯定也没重伤甚至杀人,所以还能在这牢笼里拘押着,不然早就被学宫开除,甚至以命还命,将杀人者杀之。

    但是目前就有个问题,陈九他不属于学宫一脉呀,也不知道是附近哪个小宗门来的,更是不怕你这开除啥的,他还求之不得能把他赶出去,所以这对陈九的处罚,法家弟子、学士商议大半天,也没得出个结果。

    毕竟百年来陈九是第一个敢在学宫内行凶的外来人。

    最后不知道是谁提了个以牙还牙的想法,要把陈九的牙也打掉。

    众人一寻思,还觉得颇有些道理,便要打碎这年轻人的两排大牙,再把他丢出学宫。

    叫他以后再不敢踏足学宫半步!

    一行法家弟子由一位学士带头,身披执法黑袍,气势汹汹朝牢笼走去。

    陈九盘腿坐在牢笼之中,看着一处角落长起的爬山虎,顺着墙壁蔓延开,到顶后破不开墙壁,便委曲求全,向着边上扩散。

    年轻人看着笑了笑,觉得这爬山虎和人倒是有些相像。

    他坐在牢笼中,百无聊赖,撑头等待,看这法家能不能稍微让他惊讶一些。

    牢笼外响起密杂脚步,大门嘎吱一声打开,光线瞬间投入昏黑牢笼之中,照在年轻人的半张脸上,有些明灭不定。

    当头学士面无表情,从储物法宝里掏出一根玄铁短棍,是平日法家执法时用的,对付这年轻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说是以牙还牙,但要是中途不小心打到别处了,可怪不得他,毕竟棍棒不长眼嘛。

    再说,这家伙本来就是学宫外来人,打个半死再丢出去,又有谁晓得?

    就算有人晓得了,又如何?!

    学宫在这,谁敢与学宫大声言语!

    这位法家学士拎着棍棒,忽然笑起,看着眼前这一袭青衫的年轻人,说道:“待会半死出学宫后,可以为自己买副棺材了。”

    他又轻轻敲了敲脑袋,恍然大悟,笑道:“半死之人怎么能给自己买棺材了,是我考虑差了,那就只能劳烦你那小宗门的师父来为你收尸了。”

    那被陈九殴打的宗门子弟就等在学宫大门远处,还特地召集了几位五境修士,要拿陈九的命!

    年轻人眼睑低垂,埋在昏暗处,轻声道:“法家弟子,让人失望。”

    他缓缓起身,就要往牢笼往走去,每踏一步,眼中金芒就明亮一些,灿灿生辉。

    法家弟子一时间有些被这异像吓住,不敢上前。

    那法家学士捏紧玄铁短棍,眼瞳不断转动,他是个不笨的,此时便在思量要不要出手,不是怕身受重伤或者身死,毕竟这里是学宫,是有圣人照看的,普天之下,谁能在这行凶杀人?

    只是这出手的利益,肯定要扩至最大,最好故意受些轻伤,装作耗了大力气的样子,那位宗门子弟想必也会识趣,给自己的报酬要翻上一翻的。

    思定之后,这位五境的法家学士便悄然覆上宝甲,手中玄铁短棍覆盖灵气,猛得一下,朝着陈九手骨敲去,这一下,就是要径直敲碎!

    法家修士在这刹那,面目狰狞,完全没了读书人的样子。

    嘣!

    一声钢铁碰撞的巨响。

    覆盖灵气的玄铁棍子弯了。

    法家修士一脸懵,面部骤然传来一股劲风,狂吹发丝,然后便是一拳悍来!

    打得他直接撞烂牢笼墙壁,倒飞百米,一声巨响,栽进土中。

    青衫人影瞬息而至,神色阴翳,看着倒在坑洞之中半死不活的法家学士,微微抬脚,便是也要碾碎他的手骨。

    天地变换。

    陈九落脚处,咔吱一声,只是踩碎了一处枯枝,他脸色阴沉转身,金芒时涨时灭,极其不稳。

    一位身着黑袍的老者,腰间配有戒尺,冷冷看着青衫客,“年轻人脾气大了点,不太好。”

    他抬手汇聚天地灵气,便是要一巴掌扇去,打掉这年轻人几颗牙,给他降降火气。

    周遭法家弟子神情激荡,自家元婴讲师来了,这青衫客只能束手待毙,说不定还要被讲师打跌一境,碎掉根基。

    那一巴掌含天地大势而来,压得陈九身躯半点不能动弹,只能乖乖挨打。

    周遭天地忽然一缓。

    一位儒雅中年人肩头坐着小人,慢悠悠的走了过来,缓缓拔剑,看着极慢,却稳稳斩掉那聚齐天地大势的巴掌。

    随即众人神魂一晃,天地流逝恢复如常。

    那中年男子看着黑袍老者,微微笑道:“自家师弟,就不劳烦前辈费心了。”

    镜花水月化作的小人下了中年男子肩头,屁颠屁颠爬上陈九肩头,看着那老者,小人一脸嫌弃。

    黑袍老者脸色阴翳,他在这学宫之中深居简出,是不认识这剑仙,瞧其本命飞剑神通颇大,捉对厮杀该是极强。

    只是学宫之中,也是你一个区区剑仙就能来撒野的地方?

    老者抽出腰间算是上品法宝的戒尺,冷声道:“今日我就要教训这年轻人,你敢拦?”

    中年修士笑得很温和,摇头道:“师父可不让。”

    他直视老者,手持那柄名为“光阴”的飞剑,微笑道:“我也不让。”

    于是天地一暗,周遭人除了陈九外,再无动静。

    老者只剩眼瞳能转,其中皆是惊骇。

    掌控光阴流逝的飞剑,天下记载只有五把,中州剑湖有“流年”、“白驹”两把,锦绣豪州一户鼎盛世族有一把“荏苒”,相传还有一把“寸金”在浮白州一位大剑仙之手。

    而这最后一把“光阴”,竟然是此人本命飞剑!

    老者挤尽全身灵气,几乎元婴都要涨开,终于是愤然大吼一声,“老祖救我!”

    法家一位在旁观看了许久的老祖,这才不得不现身,满是无奈的看着中年修士,打个哈哈,“陶李小友呀,老剑神最近身体可还安康?”

    黑袍老者唤出自家天人老祖,本来神情还极为欣喜,可现在看老祖这样,再一联系那老剑神,他神情一呆,心中大悔!

    这般剑仙,这般体修,自己早就该想到一旁道观的,真是老糊涂了!

    陶李讲礼数,朝着法家老祖拱手,笑道:“师父身体可好,近年来也是惦记着付前辈您老人家。”

    名为付匠的法家老祖听闻这话,面容苦涩,颇为委屈道:“就不劳烦老剑神惦记了。”

    他又拍了拍一旁黑袍老者的肩头,“快,给陶李小友认个错,咱们该走了,还有学问没弄完了。”

    黑袍老者神情阴晴不定,如此认错,还有弟子在一旁观看,岂不丢光威严?

    唯有不卑不亢,顽强到底,说不定连那老剑神都会高看自己一眼!

    他思罢,便骤然抬头,怒视几人道:“我无错,为何认错?在我学宫之中,岂能容忍他人行凶?就算将那老剑神叫来,我也是这般与他当面说!”

    周遭蓦然一静。

    法家老祖看他的眼神犹如在看傻子。

    不知道老剑神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

    陶李也是哑然,只得憋出一句,“你不该说最后一句话的。”

    一道剑气从对面山头纵横而来,不大不小,刚刚斩在黑袍老者身上。

    于是便将他斩出三万里,差点跌落沧澜海之中。

    这一剑不致命,剑气大多向天地,所以并无学宫圣人出手阻挡,毕竟谁也不想得罪道观老剑神。

    老剑神虽然脾气暴躁了点,但也讲理,只要罪不至死,他就不会杀人。

    法家老祖看着剑气斩来的方向,悻悻笑了两下,便打算与这师承老剑神的师兄弟二人挥手告别了。

    陶李叫住了法家老祖,微笑道:“师父也是讲道理的,知道师弟出手伤人不应该,所以叫师弟留在学宫,就去看守那处药草园子,当做赔礼了。”

    法家老祖愣了一下,“那是药家的园子,不归我管呀。”

    陶李转头向陈九笑道:“付前辈同意了,师弟你明日就去看守园子吧。”

    陈九脸上都是笑意,“管饱就成。”

    法家老祖眼观鼻鼻观心,拔腿就跑,不关他事,他可什么都没答应,药家到时候要找,就去找老剑神说理去。

    道观一脉师兄弟二人,一起回了道观,镜花水月化作的小人就在两人肩头来回跳动,不时手舞足蹈,学那陈九出拳,陶李拔剑。

    红脸道人坐在水池边上,看着两人回来,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一个打架打不过,一个打架舍不得出手,丢了老子的脸。”

    陈九逗弄着小人,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陶李温和笑着,也不言语。

    老人看着陈九,又哼一声,“看那处药园子的时候,少吃一点,吃多了那药家老祖要来和我扯皮的,一个糟老头子,打又打不得,烦又烦得很。”

    陈九笑道:“绝不给您老人家丢脸。”

    必须给它吃干净咯。

    红脸道人撇了他一眼,起身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陶李开心笑了两声,进了厨房,做饭去了。

    陈九就和小人又爬上屋顶,看那夕阳落日。

    其实只有小人在看落日。

    陈九撑着脑袋,在看夕阳余光照耀下的翠绿珠子,莹莹闪光。

    ————

    翌日一早,陈九便带着小人出发了,去了学宫之中,要看守那处药园子。

    道观里早晨难得清净一会儿。

    陶李走在水池边,给里边锦鲤喂食。

    其实中年人是不喜欢锦鲤的,喂养锦鲤,不过是思念一人罢了。

    是心上人,也是天上人,可望不可即。

    真要细细说来,也不过是一个小说中就司空见惯的穷书生与富家小姐之间的故事罢了。

    穷书生没钱,没学问,没名声,富家小姐等了最好的十年,没谁来娶,最终在家族所迫下,匆匆嫁给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

    里面三人,细细数来,其实都可怜。

    穷书生当年悲痛欲绝,弃了学问,上山修道,成了剑仙。

    如今想来,多是怀念,又忍不住的去多想,要是当初自己没有去学圣贤书,改去经商,又会如何?

    只是光阴可停不可逆,世间也无后悔药。

    天幕昏沉,落起了一些小雨。

    中年人赶忙进了屋子,拿出了一把样式老旧,却保管得极好的油纸伞。

    他忽然沉默,怔怔看着水中锦鲤,陶李想起了那日她成亲之际,找到自己时,泣不成声,带着哭腔只说了一句,“我等不了你了。”

    那一日也有雨,穷书生泪流满面撕碎了所有圣贤书,自此上山去。

    水池被雨水拍打,荡起密密麻麻的涟漪,锦鲤惊颤,惶恐窜动。

    中年人赶忙打起伞,罩在锦鲤头顶,柔声道。

    “不怕,不怕,我在的。”

第七十章 有光

    蓝蓝的天空,没有白云。

    陈九和小人走在偌大学宫之中,迷路了,找不到那处药园子。

    青衫客和小人这时候意见便有了分歧,他要往左,小人要往右,一大一小谁也不服谁。

    镜花水月变做的小人就在那张牙舞爪,咿咿呀呀,执意要往右。

    陈九抱胸,没好气道:“能好好说话不?”

    小人也急了,不咿咿呀呀乱叫了,拽着陈九裤脚就往右边拉。

    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陈九把小人拎起,倒也没往左或往右走,先找人问了下路,然后一路向西了。

    药家的园子很是显眼,就在一处宽敞空地间,其实园子并不大,但是牌匾大得离谱,就差直接告诉别人,这是我药家的园子。

    陈九瞅了牌匾两眼,点了点头,又朝着肩头小人道:“这就是自助餐,等会进去了,给我放开了吃。”

    小人抱胸,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小脑袋。

    其实它也吃不了多少,最多三五株药草罢了,不过气势得足,进去了,就得让这些个药草胆寒。

    小人一马当先,做了个开路先锋,屁颠屁颠跑了进去,陈九跟在他后边,打量着园子周围药草,皱起眉头。

    全是素的咋整?

    他思考之际,一位白衫修士从里迎来,看向陈九,疑惑问道:“不知道友前来何事?”

    陈九回道:“我是来吃……哦,看园子的。”

    白衫修士不解,“可今日是我执勤,未曾听闻还有人来。”

    他乃商家修士,境界不高,守这园子也只是为了在药家那挂点情分而已。

    事实上,药家的园子很少有自家人守,除了一直在药园之中的药女,另外一名执勤人,多是别家修士。

    这安排一个修士看守执勤,也只是意思一下,充当门面,难不成还真有谁敢在学宫里偷东西?诸子百家的弟子、学士肯定是觉得没人敢的。

    可惜陈九来了。

    青衫客与白衫修士缓声道:“今天轮到我看园子了,是个老头叫我来的,貌似还是个啥老祖。”

    白衫修士面色一惊,朝着陈九一拱手,“那就劳烦道友看护一下。”

    他出了园子,朝着药家学堂走去,这等大事,还是得好好问清楚才行。

    陈九见那人一走,高兴的一拍手,发觉小人不见了,赶忙去找,结果这厮已经躺在药草里,大快朵颐了。

    小人见陈九前来,打了个饱嗝,然后朝他招手,示意一起来吃呀。

    陈九就坐在它身边,随便拿起一株,也不擦擦,径直吞下。

    药草灵气瞬息化为暖流,充斥陈九四肢百骸,引得青衫客身子一激灵,似乎拳意都要涌出。

    然后就啥都没了,他一个体修,吃了药草留不住灵气,纯粹当吃着玩,真正的暴殄天物。

    不过这并不影响陈九吃得兴起。

    小人一连打了几个饱嗝,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是真吃不下了。

    青衫客正打算要不要歇会再吃,他忽然听闻动静,转头看去。

    一位中年女子,身着朴素衣物,围着头巾,中人之姿,唯一特点,就是那双眼睛挺大,但其中一片灰黑,毫无光彩。

    是个瞎子。

    中年女子朝着陈九坐着的地当问道:“是谁?”

    陈九起身,擦了擦嘴角,“我是来看园子的。”

    中年女子便笑道:“哦哦,执勤的呀,我知道,每天都会有的,都是学问颇大的读书人。”

    她顿了一下,又小声解释道:“我是听到了这里有动静,才想着过来看看。”

    陈九看着那一片狼藉的药草田垄,沉默一会儿,拎起小人,微笑道:“没事。”

    中年女子轻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忽得轻声道:“若是公子不小心吃了药草,可以藏起,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枯萎死了,”

    中年女子缓声劝道:“只是以后,切记莫要这样了。”

    青衫客沉默片刻,便是微笑摇头:“没事的。”

    反正是师父叫他来吃的,问题应该不大,再说这也理当是学宫一脉不分青红皂白,将他拘押的赔礼。

    反正之后,多半也是法家去给药家赔礼道歉,送还药草。

    陈九对于这些事情,都是想得透彻的,只是万万不能牵连到这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似乎也乐得和人交谈,又对陈九道。

    “其实药家的先生都是好心肠,园子的药草只要理由正当,随便拿一两株走都是可以的,也不算偷,公子要是有什么难处,说给我听,回头我便报备给药家先生,应该不会为难公子的。”

    陈九挠了挠头,哑口无言。

    总不能说自个嘴馋吧。

    中年女子确实心肠极好,又柔声劝道:“公子要是有难言之隐,不说也就罢了,我也只与别人说是药草自己枯死,不让公子挂上监守自盗的臭名声,只是公子以后,万万不可这样。”

    陈九点头,呢喃一声,“谢谢。”

    中年女子轻笑一声,转身拿了一壶药家专门配置的肥水,小心翼翼地挨个给药草淋上。

    陈九就站在一旁,怪是尴尬,便走了上去,朝中年女子问道:“我帮你吧。”

    中年女子轻笑摇头,“公子的好意心领了,只是这浇淋药草是仔细活,公子应该做不来。”

    青衫客这便和小人呆立一旁,两人大眼瞪小眼,无所事事。

    那白衫修士也没回来,是真听到了这消息,相传还是一位药家老祖亲自说的,着实惊人。

    他便也就回了自己学堂,研究学问去了。

    药家这番意思,也是差不多把这药园子送给陈九吃了,反正法家赔给他们的药草,比这药园子的多几倍。

    再说了,这药园里岂会真有天才地宝?

    真正的天才地宝,都在药家老祖自个的庭院里栽种着了。

    陈九这一日守园子,略显尴尬,所以傍晚回去,青衫客显得无精打采的,他走至园子门口时,沉默站着,扭头看去。

    中年女子再次给药草浇淋好肥水后,沿着那条她走了几十年的田垄小路,缓缓走着,她进了一间小屋内,不消片刻,小屋之中便亮起了灯烛火光。

    瞎子点灯,颇为荒谬。

    但陈九知道,中年女子能看见光,亦或者说,她本来就是一束光。

    ————

    青衫客摸着夜路回了道观,陶李就站在道观门口,瞧见自己师弟回来了,便微微笑着,说道:“吃饭了。”

    本来躺在陈九肩头无精打采的小人听见这三字,立马来了精神,跃下地面,屁颠屁颠往道观里跑。

    于是便只剩师兄弟并肩而行。

    陶李轻声问道:“今日感觉如何?”

    陈九摇头,“都是素的,没味。”

    青衫客又笑了笑,“不过其实这人间,似乎、好像、也许没我想的那么差。”

    陶李听完,便微笑道:“人间总是有好有坏,兴许坏的确实要多于好的,但有时候仅仅只需要那么一件好事,便够了。”

    中年人轻笑一声,“世道不好,我偏要好。”

    陈九点头,沉默半响,才轻声道:“我怕这不好的世道,会将我也变为那些山上仙人一样,凡事不问礼仪道德,只管自己舒心顺意。”

    见得多了,都是那修士肆意妄为,以力压人,自己还能保持住本心,不去肆意妄为,其实很难。

    青衫客站在月色之下,突然朝着陶李笑道:“师兄,我有一口不平气。”

    陶李看着他,轻笑道:“向这天下吐。”

    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笑,陈九忽然问道:“师兄,有酒没?”

    中年人一愣,思索道:“师父有,藏着的。”

    那就好说了。

    师兄弟二人鬼鬼祟祟进了红脸道人屋子,陈九去翻,陶李守门。

    红脸道人坐在云层之巅,俯身明月,突然笑骂一声,“两个小王八蛋。”

    今夜,师兄弟二人都喝了些酒,其实酒也不醉人,但人自醉,两人就爬在窗台,一起看天上明月。

    小人还在饭桌上,抱着有它半人高的酒杯,也要一口饮去,结果一个不甚,倒栽进酒杯里,挣扎半天出不来,最后干脆就这么喝了起来。

    师兄弟二人看着天上明月,都在想姑娘。

    一个大姑娘。

    一个小姑娘。

    陈九忽然翻身,倒在地上,呆滞看着手腕上的翠绿珠子,眼眶不知不觉,盈满泪水。

    陶李在一旁怔怔看着,想哭却哭不出来,或许他心中没有伤感,只有留念。

    亦或许眼泪早已干涸,流不进心田。

七十一章 竟无语凝噎

    药家的园子现在便被陈九一人承包了,每天就是他带着小人去园子守着,早出晚归,这一来二去,她也和中年女子逐渐熟稔,其实也没什么话聊,只是单单坐着,身旁有一个人陪着,也是不错。

    陈九起先是带了一个小板凳,他坐在板凳上,小人趴在田垄里,眼巴巴看着身旁的药草,怪是委屈,没办法,陈九不准它吃了,那能咋办嘛,它这小胳膊小腿的,难不成还能削陈九一顿?

    那肯定是万万不能的,小人还想多活几千年,作为法宝精怪,它如今才三千多岁,还年少,可不能英年早逝咯。

    陈九后来觉得小板凳硌屁股,便屁颠屁颠去了法家学堂里,摸了个讲师的摇椅,还打了个借条,上书执勤征用。

    药园子里,便有了个端坐摇椅青衫客,小人坐在他肩头,满脸笑意,也摇。

    有些别家学生弟子,要来药园子里拿草药,是有那讲师亲笔书信的。

    陈九便将那书信拿过来,身子在躺椅上微微坐直,装作个一本正经的模样,看着那书信摇头晃脑,其实他也就是看个字迹如何,字好看就准了,一般的就询问一番,实在潦草的看不清,就叫他爬回去,写工整了再来。

    那学生弟子也很委屈,说这是讲师书写的,现在就要拿药草。

    陈九皱眉,“讲师就这字迹?”

    他眉头皱得更深,“就这就这就这?”

    小人就在他肩头抱胸点头,一副赞同样。

    不过之后陈九也是没难为这学生,给了他一半的药草,剩下一半,把书信写清楚了再来。

    毕竟这些书信可都是要经过中年女子的手,上交给药家做报备的。

    陈九这月前半旬还恪尽职守,后半旬就变了样,开始擅离职守了。

    学宫诸子百家,他哪家都去,就是不回药家园子,作为补偿,他将小人留在了摇椅上,还给它用小木棍雕刻一柄长枪,叫它拿在手上,美其名曰护院大将军。

    小人兴高采烈,拿了长枪,站在摇椅上,左右打望,认真得很,只是它也有一事不解,小脑瓜子想不明白,为何这长枪样式和它以前看到过的不太相同。

    听陈九说前面尖尖的叫刺刀,中间月牙状是扳机,那个竖直的杆叫啥来着?

    小人挠了挠脑袋。

    好像是垂直握把。

    陈九后半旬逛遍了诸子百家大半,其中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墨家的学堂,墨家门道多,一些飞梭、渡船,便是墨家制造。

    陈九经常能看到一些墨家子弟,拿个扳手、锤子,钻到飞梭底下,用覆盖灵气的锤子用力敲打,维修飞梭。

    除了墨家外,陈九还喜欢去酒家与美食家,酒家自然不必多说,去了就是要两碗酒喝,酒家弟子大多也豪爽,你来便美酒奉上,请客三两杯。

    美食家其实并没有什么现成美食,大多都是食材,叫其下弟子跟着讲师学,陈九有时就趴在窗外,偷学两手。

    那百家之首的儒家,陈九去的反倒最少,不过也让他听出了些门道,便是这天下,境界原来分为凡间九境,天人四境来算。

    其中一至五境皆为筑基,六境练气才可乘飞御风,所以六境之前的剑修,全要加上准字,只有到了这六境才算真正剑修。

    往后走,便是七境聚灵,八境金丹,九境元婴。

    金丹便是大多修行中人眼中的山上神仙,元婴已可以开辟宗门,自己称祖。

    不过这也皆算凡间人,九境往后才是真正天人,具体境界,那儒家老讲师也没说清,只对学生弟子说当下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先筑基再谈其他。

    陈九之后倒挺喜欢往儒家走了,主要是去听听老夫子为人处事的道理,老夫子学问确实大,许多见解极为深刻,提倡以仁为本,以善养身。

    老夫子还很喜欢解惑,自己讲完后,便问其下学生有没有问题,不必羞怯,无论大小,尽数可提。

    于是趴在窗边偷听的青衫客便举手提问。

    老夫子与学生,都是知道这青衫客的,经常来旁听,相貌长得也是极好,一副翩翩君子样,就是不知到底是胸中真有点墨,还是仅仅为绣花枕头。

    老夫子看向陈九,微微点头,示意这旁听客提问。

    陈九便站直,难得认真道:“夫子,你说这天下该不该人人平等?”

    老夫子怔了一下,倒是觉得稀奇,第一次听到有人问这种问题。

    其下学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也是有些被这言论惊住了。

    老夫子思考片刻,摇头笑道:“不是该不该,而是能不能,事实上,世间根本就没有绝对的人人平等,只能是不断缩小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罢了。”

    他又看向陈九,笑道:“你四肢健全,而有人生来残疾,这便已经是一种不平等了。”

    青衫客微微点头,看向老夫子,难得认真拱手行礼,随即告退。

    天下确实没有真正平等,只是这方天下的不平,多了些,多到有些人为人,有些人为畜。

    青衫客今日没去乱逛,坐在了一处学堂楼顶,撑着脑袋出神,一直到了傍晚星稀月明,他才回了神,赶忙跑回园子里,接小人回家。

    小人早已瘫倒在摇椅上,没了那股威风劲,看着陈九来了,急忙激动起身,咿咿呀呀乱叫,该是在责怪陈九。

    中年女子就站在一旁,听闻动静,也是知道陈九回来了,便笑道:“它就在这等你,我叫它与我一起回屋吃饭也不去,就咿咿呀呀说着什么话,我没读过什么书,不像我弟弟那般博学,所以也听不懂,就在这陪着它了。”

    陈九与中年女子告谢一声,便准备回道观吃饭了,可不能让师兄等急。

    小人背着长枪,屁颠屁颠爬上青衫客肩头,小手朝着山上道观方向一指,示意陈九前进。

    一大一小两人嬉笑打闹,慢慢回山,陶李静静守在山门处,瞧着一大一小回来了,便微微笑着,朝着他们摆了摆手。

    小人蹦跳一下,屁颠屁颠上了陶李肩头。

    青衫客就在月色下加快脚步,沿着阶梯,几下跑进道观,与坐在中年人肩头的小人比手画脚,打着哑谜。

    小人终是吃了不能说话的亏,咿咿呀呀半天,全被陈九以听不懂驳回,判它失败。

    气得小人拿起身后长枪,就是对着陈九突刺两下。

    青衫客摇头,说小人这行为也忒不豪杰了,有失水准。

    小人便收了长枪,装作沉稳样,轻轻点头。

    陶李缓步走着,轻声笑着。

    道观里从未这般热闹过,现如今有了个师弟,以后也会有另外的师弟或师妹。

    这道观呀,该是越来越热闹。

    中年人一想到这,便越来越高兴。

    估计师父得更高兴。

    红脸道人年轻时,其实很少问人间事,平生大半出剑,也是在那妖族之上,曾经道脉大天宫的十二大天官,他排第二,仅在骑青牛的道祖之下。

    论杀力,道祖不如他!

    天下剑道传承数万年,他一出世,便直接夺了那最高辈分,成了剑道祖宗。

    天下剑修在他面前,都要低个辈分。

    唯一能与他捉对厮杀之人,还是千年前便已逝去的黩武州老武帝。

    老道人便时常感叹,如今天下,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人老了,也总是喜欢想些过去事,意气也没年少时浓厚了,也得想想收徒传承一事,还想着去山下逛逛,毕竟人生在世,难得活这么一遭,也得酸甜苦辣都经历一番不是?

    所以红脸道人其实也游历过人间一会儿,本来是打算看看人间山河,万家灯火。

    结果他那一路走来,挥剑不知杀了多少山上修士,他还故意不杀尽,留有极多余力,打了小的,再打老的,最后站在别人祖师堂前,一剑把山门都给劈开咯。

    事后学宫圣人前来劝架,老剑神直接一句,“老子打畜生你也要管?”

    学宫圣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只得自己默默回了学宫。

    谁叫这宗门运气这么不好,惹着道观老剑神,乖乖挨打磕头吧。

    红脸道人走了人间一遭,可谓是受了不少气,也杀了不少人,自此以后,他就很少下山,大多时候都端坐天幕,与明月对饮。

    陈九坐在园子与中年女子闲聊时,经常听到中年女子说起她的弟弟,言语间多是骄傲自豪,说她弟弟如何聪慧。

    年少时她们姐弟为伴,弟弟与她分东西时,总是能分得齐齐整整,两边都拿的平均,谁也不吃亏。

    她们爹娘去世得早,中年女子又是天生盲疾,弟弟想读书,学那些文人老爷一样赚取功名,便求着姐姐买书,姐姐就在学宫来求个活计,好在药家讲师心肠好,这园子也确实差个人打理,便叫盲女来做这个活计,也不累人,且俸禄在盲女眼中已是极高。

    弟弟也能在学宫中求学,还能与姐姐住在园子小屋里,也方便。

    姐弟花销其实都不算大,只是弟弟身为读书人,总得体面点,要买儒衫、头巾等,半点不能差了。

    所以姐弟两人还是过得较为拮据,不过弟弟也真是极为聪慧的,且能说会道,与课堂上的同窗还有讲师关系都极好。

    中年女子每次讲到这些时,那双灰黑大眼睛便会弯起,满含笑意。

    弟弟后来,就不常回园子小屋里,与同窗一起住在了学院寝舍之中,姐姐有时就会将一月的钱两带来给弟弟,其实这几乎已经是姐姐全部的俸禄了,她种了些稻谷,不用买米的,活得下来,就自然省住了。

    弟弟也用得省,将这些钱存了大半下来,谁也不给。

    中年女子总是喜欢与陈九说这些。

    陈九起先听着还会附和两句,后来听久了,便越渐沉默。

    中年女子在晚上喜欢点灯,是因为以前弟弟晚上要读书,得点上明亮灯火。

    可现在弟弟呢?

    中年女子俯身在桌子上,低声呜咽。

    弟弟太聪明了,把她给丢了。

七十二章 是挺伤肾

    如今守园子的活计,陈九是不太愿意去做了,偶尔去了,也只是想和中年女子聊聊天,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叫小人持枪帮他站岗。

    他就在道观里睡得日上三竿再起床洗漱穿衣,好在小人也确实是个勤快货,每日都是天还没亮,就拎着自己那杆小枪,屁颠屁颠去园子站岗了,待到晚上,陈九就去接它,一大一小便会在路上比手画脚、嬉戏打闹。

    这守药园子的活计,陈九做了将近两月后,就再不用他做了,原因很简单,陈九又打人了。

    且这次打得还是一位大儒的弟子,来头颇大。

    陈九是在学宫闲逛时,听到了这人理论,扬言要将世间人分为三六九等,每个层次的人便固定去做每个层次的事。

    例如下等人做些下等活计,最好是些体力活,上等人就端居庙堂,做治理一方的脑力活。

    至于如何分辨上等人和下等人呢,这也简单,生而得之,你在下等人家出生,便是下等人,反之亦然。

    陈九当时还是忍住了,没立刻出手,只是走到那大儒弟子身旁,问了一句,“那下等人能成为上等人吗?”

    大儒弟子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地上爬虫能变为天上飞龙吗?”

    于是他就被陈九打了,且还是追着打,学宫学士来了都拦不住,来一个打一个。

    最后还是学宫一位大儒出手,将两边同时拘禁。

    这大儒看着陈九就是脑壳痛,怎么说吧,老剑神弟子,打又打不得,骂也不能骂过分了,不然老剑神那暴脾气,指不定要把他也给打了。

    那大儒弟子被救下时,已经是鼻青脸肿,不成人样了,看向陈九愤怒吼道:“这人甚是狂妄,敢在学宫之中行凶,请先生一定要重重责罚,最好将他关押在碑石之下,托碑百年来悔过!”

    读书人想些折磨人的法子,也是极狠的。

    大儒看着这学生,满脸无奈,你他娘的被打了是不是也想着我被打啊?

    就不能念点好的?

    他又看向被自己拘禁的青衫客,当下更是无奈,这只能等学宫圣人出来说话了。

    陈九也不怕,就坐在那天地阵法牢笼之中,反正人已经打完了,咋样都不亏。

    天地一颤,陈九便是身形转换,到了一处高楼阁顶。

    儒衫灰瞳的中年人看着他,叹了口气,朝着天地拱手,“请老剑神出来一叙。”

    红脸道人已至陈九身边,打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没好气道:“就不知道躲起来打人?”

    陈九皱眉,有些委屈,“当时太气了,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能跑,读书人的腿脚功夫也太了得了。”

    红脸道人点头,“这话倒是没错,大半读书人都是干啥啥不行,遁逃第一名。”

    儒衫灰瞳修士咳了一声,示意这还有个儒家圣人在,他们师徒二人要贬低读书人,也别当着面贬低。

    红脸道人这才恢复正经样,对这这位新晋没多久的儒家圣人道:“我这徒弟,平时有些毛病,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他也不是故意的,不要介意。”

    陈九赶忙点头,“我这手它有自己的想法。”

    这儒家圣人确实拿着师徒二人没法,摇了摇头,“老剑神,这总得有个说法,不然学院弟子,颇有怨言。”

    红脸道人姚天长眉头一皱,“什么怨言,叫来对面山上道观来与我说,我看他能有多大怨言。”

    陈九唯恐天下不乱,附和道:“要是不敢,就先来与我说了,我要是承受不住怨言,再给师父说。”

    师徒二人这双簧倒是唱的极好。

    儒家圣人叹息一声,这师徒二人实在是不讲理,能咋办嘛?

    且这陈九也确实没把那人打得太严重,都只是些皮外伤,用些草药温养,几天就好。

    可能是红脸道人也觉得让儒家圣人这般难堪,有些不好,毕竟自己与儒家的交情还是有些,于是他便又道。

    “打了人确实是我这弟子鲁莽了些,不过那小子说话也是真有问题,要是被我遇见,我都得动手打他,你们儒家也是,咋的啥样的人都收?”

    红脸道人摇了摇头,似乎是对儒家不值,又道:“正好我这弟子守了这么久菜园子,也差不多了,明天就帮你们儒家去守那处书屋,当做赔礼道歉如何?”

    陈九轻轻碰了红脸道人一下,“师父,那是药园子,不是菜园子。”

    红脸道人皱眉,“不都差不多?”

    陈九想了一下,点头道:“也是哈。”

    儒家圣人这便只能点头同意,至少讨了个说法不是,而且那学生的言语确实有违儒家一直以来提倡的以仁为本,落在儒家之中,打不至于,罚肯定有。

    这师徒二人便一起回了道观,红脸道人还一边走一边对陈九说教,“你打那小子还是不够狠,得下使力了,让他看起来伤得不重,实则难受死。”

    陈九对红脸道人竖起大拇指,“原来您才是拳皇。”

    红脸道人不屑一哼气,“老子打的架,比你吃的饭都多。”

    陈九点头,“老古惑仔了。”

    红脸道人转头看着他,“以后打这种王八蛋就得使力,能说出这种话,板上钉钉的王八蛋,不用收力。”

    陈九笑了笑,“那要不以后心情不好了,就去打他一顿?”

    红脸道人颔首,“可以考虑。”

    师徒二人商量着如何打人,慢悠悠回了道观。

    陶李已经等候在门前,看着两人,微微笑道:“师弟下次打不过了,叫我去就成。”

    红脸道人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要是也打不过,不得还是靠老子?何必我直接就去了。”

    陶李微笑,“弟子劳烦师父,不碍事。”

    陈九点头,“确实确实。”

    红脸道人看着两人,骂骂咧咧,“两个小王八蛋。”

    他身影瞬息不见,又去了天幕高处,找那满天星辰叙旧。

    青衫客就坐在了水池边上,想着人分三六九等的这番话语,越渐摇头。

    人或许有诸多不平,但最不该有的,便是这贵贱之分。

    陈九细细数来,其实诸多悲剧,便是这贵贱之分引起的,例如老曹、小萍儿……

    这方仙人天下,个体的力量能达到极致,便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贵贱之分。

    仙人杀凡人,算杀吗?

    或许一境算、二境算……

    但八境、九境呢?

    若真有金丹神仙杀凡人,在世人眼中或许是小事一桩,他们甚至首先想到的是这人得罪了金丹神仙,而不是金丹修士滥杀无辜。

    况且就算是滥杀无辜又如何?

    就算是在以仁为本的学宫之中,也不会对这金丹修士有什么处罚。

    世道如此,便是小人物的悲哀,大人物的喜乐盛宴。

    陈九一直坐着,到了明月高悬才突然回神,想到自己还没去接小人回家,赶忙往山下跑,结果刚出道观门口,便看见陶李已经带着小人回来了。

    小人扛着枪,坐在中年人肩头,看着陈九,哼了口气,似乎对他今日没来接自己十分不满。

    陈九便告诉它,明儿又有新活计了,换个地方站岗,可比要药园子重要,要加油好好干。

    小人听得懂话,就是说不来,所以陈九戏称它为小哑巴。

    它当下扛着枪,咿咿呀呀兴高采烈,只是很快它有平静下来,抽了抽鼻子,该是舍不得药园子里的那中年女子了。

    不过陈九又给他雕刻了一柄武器后,小人便又高兴了。

    这武器要用双手提,密密麻麻的管子,也不知道干啥的,陈九说这玩意叫加特林,小人是真没听过,不过也没事,反正它自己也没啥见识,而且陈九也给它说了,这武器可厉害了,专门打僵尸。

    小人在第二天提着这武器,与陈九上岗去了,至于那把长枪则被它放在了陈九枕头下面保存着,两个武器换着用。

    那书屋离着儒家学堂并不远,陈九去过一次,里边都是些埋头读书的儒家学生,怪安静的,没啥意思。

    他和小人慢悠悠走了进去,其实也就是看守一下,遇见谁有什么难题,要找哪本书,要借哪本书,他就帮忙寻找或者登记一下,挺无聊的。

    陈九去了书屋里边逛了逛,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少年阿冰,门房秦啥的,这些书看。

    最后在他一番搜寻之下,虽然这些书都没找到,但也拿了一本有关才子佳人的小说,里边描写颇为露骨,所以陈九看得津津有味。

    小人凑个脑袋过来,瞧了两眼,便越渐摇头,不知道纸上这些歪歪扭扭的文字有啥看事,还是没它的加特林有意思。

    可惜这才子佳人的小说不多,几下就看完了,陈九摇头叹气,实在无事,他就自己提笔,打算书写一卷这样的巨作。

    他刚写下门房陈大爷几个大字,旁边就传来一个清冽嗓音,疑惑问道:“你写的什么呀?”

    陈九转头看去,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青衣罗裙,面容俏丽,眉似柳叶,极其秀丽。

    陈九沉默一会儿,缓声道:“一个小人物身不由己的悲哀之旅。”

    姑娘眨了眨眼睛,颇为好奇,“能写给我看看吗?”

    陈九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好不要。”

    姑娘越渐好奇,“为什么?”

    青衫客幽幽看着她,回道:“有些事情,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接触的。”

    姑娘这便凑近了些脑袋,疑惑问道:“这故事真有这么伤神?”

    陈九点头,“是挺伤肾的。”

第七十三章 老子打你也是恃强凌弱

    陈九与姑娘交流一番,才知道这姑娘原来也是管理儒家书屋的,本名叫周贤,是儒家一脉,却不爱看圣贤书,喜欢看些野史小说。

    姑娘不说话时,面容很是清冽,其中弯弯柳眉最是清秀好看。

    陈九与她含糊的讲解了一下门房陈大爷的故事后,又耐不住姑娘询问,便又给她讲了个故事。

    “消炎,斗之气三段……”

    陈九才开口,姑娘便赶忙摇头,说这故事听着没意思,能不能换个情爱小说。

    她最喜欢看的,就是那山野狐精与过路书生的爱情故事。

    诸子百家中的小说家,便最爱编写这种故事,多是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喜欢看。

    陈九思索片刻,便开口道,“我的狐仙女友……”

    姑娘听了两句,俏脸微红,便又摇头打断,“能不能不要这么露骨呀?”

    陈九眼睛一瞪,双手抱胸,没好气道:“那你来给我讲个?”

    姑娘便稍稍坐直,清了清嗓子,用那清冽嗓音缓缓说了个天下脍炙人口的狐仙故事。

    故事不长,就是一个狐仙断了八尾,轮回九世,最终与心仪书生终成眷属的故事。

    陈九倒是听得挺认真,镜花水月化作的小人就在那摆弄它的加特林,这一上午也在两人胡扯乱聊之中渡过。

    因为书屋离着道观挺远,陈九便不回去吃饭了,是由陶李给他送下来。

    姑娘待在书屋之中,看着那些埋头苦读的书生相继起身去食堂吃饭,她瞟了身旁青衫客一眼,无精打采问道:“你不去吃饭吗?”

    陈九趴在柜台之上,百无聊赖,反问:“你呢?”

    姑娘柳叶眉头挑了一下,“我减肥。”

    陈九便瞟了一眼姑娘略显瘦弱的身躯,感叹道:“你虐待是自己有一套的。”

    姑娘撇开脑袋,不想和陈九说太多,本来也没啥交情,既然故事讲完了,那就没话聊了。

    陶李刚过正午没多久,便慢悠悠走来了,拎着两个小饭盒,一个陈九的,一个小人的。

    小人还在那撅着屁股,往加特林黑黢黢的管子里瞅,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见是陶李,咿咿呀呀大叫两声,赶忙跑了过去。

    中年人就笑着,将饭盒放下,轻声道:“吃饭了。”

    陈九与小人赶忙打开盒饭,先挑荤菜吃。

    姑娘撇了下像饿死鬼一样的两人,翻了个白眼,自己做自己的事去了。

    中年人看着一大一小,微微笑着,又看向一旁姑娘,轻声道:“劳烦姑娘多担待着些师弟了。”

    姑娘也是知礼数,回道:“先生言重了,都是互相关照的。”

    陶李微笑,“也是。”

    中年人又看了一大一小两眼,与他们嘱咐一声,不要闹事,便缓步回道观了。

    周贤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吃的这么香,微微凑过来,好奇问道:“你们吃的什么啊?”

    小人用身子盖住饭盒,不给姑娘看半点,都是它的。

    陈九看着姑娘,夹了一块肉,问道:“你要来点不?”

    周贤俏脸微红,摇头道:“算了。”

    陈九白了她一眼,将肉一口吞下,不管其他。

    书屋里的日子相当缓慢,主要是无聊,陈九闲来无事,为这书屋提了个名,叫它三昧书屋。

    小人把那加特林捣鼓一通后,觉得没意思了,倒在柜台上就蒙头睡去,等着下班回道观,以往它守药园子时,也是这样。

    姑娘周贤就看些野史小说,可能是看到一半觉得饿了,也有些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等着书屋闭门。

    陈九是最闲的,书屋里逛遍了,又出不去,便将脑袋搁在柜台上,和一旁姑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姑娘“呜啊”呻吟一声,不理陈九了,眯眼睡去。

    其实她饿着也睡不着,但眯眼装睡总是要好受一些。

    翌日,陈九便带了副棋牌,叫着姑娘一起来玩。

    姑娘闲来无事,和陈九一起打,两人玩得还是颇为刺激的父子局。

    只是姑娘输了,便摇头耍赖,说什么也不叫,这棋牌游戏也就不了了之。

    两人一起守了大半个月的书屋,期间玩乐法子找遍了,有棋盘对弈,叫上小人一起玩的你画我猜。

    周贤也挺喜欢和陈九玩的,觉得这人没什么架子,还挺随和,和书院很多学生先生都不一样。

    有时姑娘扎了高高马尾,还得问问陈九好不好看。

    陈九撇了一下嘴,问道:“自己心里没点b数?”

    姑娘翻了个白眼,回道:“你啥都好,就是脑子不太好。”

    他俩拌嘴已经是每天常事了,小人就坐在一旁,看他俩吵嘴,哈哈大笑。

    其实两人讲得啥,它也听不懂,只是看着两人表情觉得挺逗乐的。

    陈九书屋也没守多久,他有次傍晚回道观的时候,又打人了,且这次打得更狠,把墨家和阴阳家的弟子一起打了。

    学宫讲师赶来时,看见一袭青衫客站在人群间,单手抓着一位墨家弟子头颅,眼瞳那抹金光猛烈摇曳,几乎要择人而噬。

    在其不远处,是一位低声呜咽的小姑娘。

    青衫客松开手,墨家弟子身躯无力倒地,他眼含金芒,在昏黑夜幕里冷冷看着这位学宫讲师,“以后别什么垃圾都往学宫里装,弄得像个垃圾场一样。”

    一位在高楼旁观的大儒听到这番话语,微微皱眉,刚想抬手,给这年轻人一些教训。

    已有一位头别木簪的中年人,拔剑半鞘,斩断这大儒术法。

    大儒面色阴沉,朝中年人沉声问道:“老剑神一脉的弟子,当真半点都教训不得?”

    中年人朝大儒笑着,微微点头,“半点教训不得。”

    大儒面色越渐阴沉,最终甩袖离去。

    陈九自此以后,再也没去过学宫。

    其实那墨家与阴阳家的两名弟子都是有前科的,真要细细算来,不是什么好人,那住在学宫山脚下的小姑娘也不知怎么就招惹上两人了,被两人纠缠欺辱了一番,刚好被青衫客遇见,两人这就惨了,现在都还是昏迷不醒的凄惨样子。

    估计治好以后,也是落得被学宫开除的下场。

    陈九在学宫里打了太多人,也不想再去了,天天和小人一起坐在屋子楼顶,看其下淮水,其上云流。

    红脸道人拿个鱼竿,搁水池里钓些鱼虾,其实哪有鱼虾,都是陶李自己养的锦鲤罢了。

    陶李看着自己师父钓鱼,也颇为无奈。

    后来陈九没事做,也迷上了,自己做了个鱼竿,和着红脸道人一起,往往是陶李刚把鱼喂了,他俩就屁颠屁颠拎着鱼竿过来,比谁钓得多。

    两人钓起来了也不会吃,放回池里,改日再钓。

    真是难为锦鲤了。

    山上道观也出奇的来了一位客人,是那姑娘周贤,如今也没守书屋了,打听之下得知陈九是这山上道观弟子,便跑来找他。

    姑娘在门口探头探脑,瞧见了钓鱼的青衫客,便笑着跑了过去,“听说你打人呢?”

    陈九纳闷。

    咋个自己打了人,你这么高兴?

    姑娘笑了笑,又看向他,“我是来找你玩的。”

    青衫客撇了一下嘴,“钓鱼会不?”

    姑娘摇头,“没意思,都是学宫里那些老书生才玩的。”

    陈九把鱼竿一抛,“确实。”

    他娘的,钓来钓去都是这几条锦鲤,整得这些锦鲤都以为自己是来喂食的,一下钩就来咬饵,完了还得给它放回去,太没意思。

    今日,青衫客便带着姑娘,一起在道观里弄起了烧烤架子,陈九做菜不行,唯独这烧烤有一手,孜然、酱料往上一放,看着油星飞溅,香味扑鼻而来。

    红脸道人背着手,看似漫不经心的走来,路过两人时忽然一停,疑惑道:“诶,哪来的野生烤肉,不吃一块真对不起自己。”

    他便不顾两人幽幽眼神,径直拿走一块。

    小人闻着香味也跑来了,咿咿呀呀,和着两人一起吃。

    姑娘今儿扎了个高高马尾,平时在书屋之中为人处世是有些清冽的,如今笑容倒是多了些,两边浅浅酒窝,笑起来是真好看。

    她吃肉时,小嘴吞咽,又怕自己吃多了,咽口唾沫,最后看小人和陈九都吃这么香,实在忍不住,眉头一挑,也大快朵颐了起来。

    姑娘下山时,肚子圆圆的,涨得难受,她转头,幽怨的看了一眼站在道观门口为她送行的青衫客,该是怪到了他身上。

    陶李难得坐在屋子楼上,看着其下青衫客为姑娘送行的场面,摇头微微笑了笑。

    自己这师弟,长相是一等一的俊俏,就是脑子有时候不开窍,于情于理,也该去送送人家嘛。

    道观不久之后,又有来客,是位书生,手持白玉折扇,站在道观门口,便大声言语。

    “听闻老剑神一脉有位弟子,在学宫打人凶猛了些,今日特意来请教一番,在下境界也不高,六境而已,老剑神应该不会欺负晚辈吧?”

    这书生,乃是法家一脉大儒弟子,最擅言语,虽然境界不高,但身具异像,已经快到了舌灿莲花的地步,与人对敌,便是出口杀人。

    他出门游学了半年,如今回来便是听到了这青衫客在学宫行凶的消息,还不止一次,学宫弟子多是敢怒不敢言,对这青衫客怨言大了去了。

    书生这番前来,便是想既得名声,也得人心,打得一副极好的算盘。

    青衫客缓缓走了出来,撇了书生一眼,“今儿心情好,自己快滚。”

    书生轻笑一声,打开白玉折扇,微微遮住嘴角,讥讽问道:“只会恃强凌弱?”

    于是便有一抹金光飞射而出,打得这六境书生直坠山底,轰隆一声,再无声响。

    青衫客站在山巅道观,看着其下,不屑喊道。

    “老子打你也是恃强凌弱!”

第七十四章 再去人间看一看

    陈九不知为何,在学宫那边得了个战争之王的称号,只说这打架一事,他确实是一流,目前为止,学宫主流学家打了个遍,还未尝一败,就连那前去讨个说法的六境书生也被一拳打趴,狼狈离去。

    陈九有时无聊,也后悔那天打那个书生太快了些,一来就出了极重一拳,可真没想到这书生也是个绣花枕头,一拳就倒,看他这自以为是的样,还以为是啥厉害角色,这也不顶用呀,就这?

    青衫客摇了摇头,坐在自己屋顶,有时就怔怔看着底下淮水,在那清风城里,也有这样一个河流,但比这小得多,只是一个分支罢了。

    那个分支往南,会路过一个小山头,很是清秀,山头里边,葬着老头与黄狗。

    陈九看那潮涨潮灭,静听风雷声。

    这几日确实雨水颇大了,深夏时节,一般都是如此,往往先是天幕昏黑,然后伴有雷鸣,大雨便倾盆而下,涌入淮水。

    镜花水月变做的小人每逢这时便会拿着一柄油纸伞,小心翼翼爬到楼顶,将那把比它大得多的油纸伞递给陈九。

    青衫客便会在昏黑雨幕中,撑着伞与小人一起看着远处奔涌浪潮。

    陶李撑着那把老旧油纸伞,就站在水池旁边,是在护道。

    陈九那只悟了一半的武道,在这淮水浪潮处,又续上了。

    如今天下十境以上体修总共不过一百多位,是因为只有这一百多位悟通了武道。

    不通武道,不入天人。

    体修武道更是各不相同,有观大日,有渡大江,甚至还有那梦中出拳悟道,武道通透之后,出拳便大不相同。

    例如那观大日的体修,便是如日中天,一股子霸气,出拳之际就是要众生都在他面前俯首!

    至于陈九悟淮水浪潮的武道,陶李算是看出了些门道,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生生不息,且越渐浩大。

    说的通俗点,就是越打越猛。

    不过天下十境体修,都是打架忒猛的货色,那位已经逝去的老武帝,在老剑神还未出世前,就有个老无敌的称号。

    后来老剑神出世,他两又争了千年天下第一这个称号,最终老武帝还是敌不过寿元将逝,在自家武馆里寂灭了。

    老武帝活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遗憾的,寿终正寝,还有响亮名声,已是极好。

    毕竟有生就有死,哪家天人不归西?

    天下体修自老武帝逝去后,便是越渐没落了,少有天人。

    不过最近有些武道中兴的架势,那黩武州年轻十人,便皆是天生武夫,悟性极高,不论武道拳谱全都通透,皆有天人之资。

    现如今还得加上自己这个师弟。

    也不知到底是武道中兴,还是寂灭之前的回光返照。

    陈九这武道悟了大半,就又没下文了,因为深夏的雷雨天来势极猛,去得也快,不知不觉,又是早秋了。

    山林间树叶红黄了些,倒也好看,陈九便换了个位置,不对着淮水,对着其下树林了。

    青衫客用手撑着脑袋,呆呆望着其下树林。

    陶李站在水池边上,又是护道,更是无奈。

    自己这师弟悟性也太好了,看到什么都能悟一下,有些太不讲常理了吧?

    陈九这红黄树林没看多久,又换了注意,朝着天上云层在看了。

    这下不仅是陶李,就连红脸道人都诧异站在一旁,绕是他知道陈九的武学天赋极好,也没料到这小王八蛋看啥都能悟一哈。

    陶李站在一旁,颇为担忧道:“师父,师弟这般悟道,是否会有风险后患?”

    红脸道人微微摇头,“就相当于读书人没把一项学问研究透彻,后患肯定没有,相反还大有裨益,只是你师弟这般悟道,就怕到时候贪多嚼不烂,整得一窍不通。”

    这是一个极端,还有个极端,红脸道人没说,但陶李心中也明白,就是师弟将所悟武道全部通透,揉杂一起,成就天人后,战力该是同境无敌!

    陈九坐在屋顶上,身子向后一仰,换个舒服姿势躺着,觉得太无聊了。

    这些个武道呀,其实都是他看到一半不想看了,觉得无聊,眼睛还干涩,没意思。

    道观也难得来人,是位墨家大师,给道观里装了个丹房和丹炉,红脸道人便将储物法宝里的大多丹药放到了丹房之中,陶李有时也会练些丹药,放在丹房之中。

    只是这丹房之中的丹药,总是会不见一些。

    后来红脸道人进丹房时,便正好撞见偷吃丹药的陈九与小人。

    小人立马倒在陈九肩头,开始装死,陈九对着红脸道人嘿嘿一笑,解释道:“师父,这丹药不吃要发霉的。”

    红脸道人也笑了一下。

    于是今日道观,便有一大一小被赶了下山,叫他们去滚去凉快几天再回来。

    陈九与小人幽幽对视一眼,小人一摊手,示意不关它的事。

    青衫客摇头无言,带着小人朝着山脉远处走去。

    他早该想到的,从他偷丹药的第一天起,他就该想到师父知道的,只是实在忍不住,便带着小人一起去了。

    不该的,实在不该的。

    不该只吃这么一点。

    奶奶个腿,早知道会被逮住,就该给他吃干净的,这下好了,吃也没吃舒服,还被赶了出来,看着样子,真是几天都回不去了。

    他和小人的落寂身影伴着夕阳黄昏,渐行渐远。

    小人实在忍不住,咿咿呀呀大吐口水,埋怨陈九的不是,都怪他带着自己去偷丹药,不然现在它都该在自己的小床上就寝了,哪能这般落魄。

    陈九看着小人在那比手画脚,咿咿呀呀,他皱起眉眼,摇了摇头,似乎自言自语,呢喃一声。

    “看吧,这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话都说不来。”

    小人听得懂,气得话都不说了,生着闷气,躺在他肩头就睡着了。

    青衫客于月色中幽幽而行,听虫蛙鸣叫,入了山野小林。

    周贤这清冽姑娘,之后来道观找过陈九两次,一次拿着棋盘,来找陈九下棋,结果姑娘一个人在道观里探头探脑找了半天,没看见青衫客,姑娘抱着棋盘,清冽小脸微微撅起嘴角,疑惑不解。

    这人跑哪去呢,不是天天都在屋顶坐着吗,有时候自己从山脚路过,抬头还能看见了,不过那时候没空,找不得他玩,现在有空了,咋滴人又不见了。

    陶李买了些食材,从山脚回来时,便看见清冽姑娘一个人坐在水池边上,端着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

    中年人笑了笑,对着姑娘说道:“师弟下山去了,过几天才回来。”

    清冽姑娘便直接捻起棋子,不讲道理的将死对面,然后收了棋盘,抱在胸前,朝着中年人鞠躬,“谢过先生了。”

    周贤气呼呼下山,回了学宫。

    学宫与道观几十里外,就有一处城池,繁荣得很,肯定没有邪祟害人一事。

    今日这城池来了一位戴着斗笠的青衫客,不知为何,想再来人间看一看。

第七十五章 屁的学问

    城池不大,学堂挺多,陈九一路走来,看见学堂里边有懵懂孩童,半大少年,有人锦衣玉食,有人粗布米粥。

    偏偏这两种该是毫无交集的人,能坐在一处学堂里读书。

    陈九在学堂外看了一会儿,缓步走远了,也没什么高深学问,就是稚童蒙学而已。

    他在城中缓缓逛了一圈,细心看了看。

    繁华之处真繁华,且城中大户,多是名气大的读书人,在城中有个一官半职,几处衣食商铺。

    至于穷的,也是真穷,破烂房屋,见底米缸,虽不至于饿死,但也好不到哪去。

    这些便是那些读书人口中的国泰民安?

    真是好笑。

    青衫客站在一处茶铺旁,端起一杯茶,难得静下心来,看着人来人往。

    今日城中来了两位读书人,是货真价实的儒家学宫学士,来此找些天资聪慧的少年孩童,带回学宫中,传业授道。

    两位学宫学士身旁,有许多城中护卫,是城主特地安排的,倒不是怕有人敢行刺学宫学士,就为了做做样子罢了。

    毕竟学宫学士亲临,算是城中不可多得的好事,就连城主也得在晚上摆宴,为两位学士接风洗尘。

    今日便有许多学堂的讲师,带着自己弟子前来,让学宫来的先生筛选,若是选上了自家学堂,那这学堂的讲师也该是攀了福分,在城中一鸣惊人了,说不定城主都得给他个一官半职。

    两位学士,一个中年书生,脸色时刻严肃,半点不松懈,瞧着像是个古板的读书人,正与那些少年提问,看谁回答的说法最好,便有可能收入学宫。

    另外一名学士,是位白袍丹凤眼的年轻人,坐在一处躺椅上,瞧着不像书生,像个风流公子,他嘴角总是有那么一抹淡淡笑意,不似春风似剪刀。

    中年学士身旁围了许多少年,离得近的,就是些锦衣别簪的少年,每当学士提问,便争先作答。

    靠后些的,是家境不好的少年,便默不作声,有两个少年难得鼓起勇气,微微举手,也被前边家境富裕的少年抢先回答了。

    中年学士的目光,多半在前边,偶尔看向后边,也只是微微摇头,心中暗道。

    “这书香门第出来的孩子,果然知书达理,平常人家就差了许多,远远比不上。”

    其中有一个身形尤为消瘦的半大少年,听那中年书生提问之际,双手绞着衣角,坐立不安,他悄悄看了身旁讲师一眼,大着胆子,轻手轻脚退出了人群,随后小腿快步跑起,进了来往人群之中。

    半大少年穿过纵横交错的巷子,到了城池极北的地方,停在了一处小院子前。

    少年先缓了口气,呼吸不再急促后,就轻手轻脚进了小院子,缓缓打开那处快要破烂的房门,在门口担忧打望。

    屋中床榻上,躺着一位中年妇人,脸色苍白,极为消瘦,颧骨突出,正眯着眼睛,鼻孔微微出气。

    妇人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有些吃力的转过了脑袋,嘘着眼睛,看着门口少年,虚弱笑道:“今天没去上课吗?”

    半大少年站在门口,咬着嘴角,微微摇头。

    妇人便又极为艰难的扯起一个微笑,“乖,快去上课,别让先生等急了。”

    少年眼眶微红,又摇了摇头。

    妇人叹了口气,正要再说,呼吸蓦然急促,双眼翻白。

    少年赶忙跑上前,已是哭腔喊道:“娘、娘!”

    毫无回应。

    少年抹了一把眼泪,连滚带爬跑出院子,随便找了一位路边行人,径直跪下,哭喊道:“救救我娘!”

    行人撇了他一眼,没搭理,快步走开了。

    少年带着哭腔起身,他单知道要请郎中,却不知道郎中位置,一路跌跌撞撞,跑到街道中,逢人便跪,哭喊求道:“救救我娘。”

    无人应答。

    最终孩子低声呜咽着,跑到了学堂先生处,求先生救救他娘。

    学堂先生眉头皱起,“别急,正在听学问了,等下再去。”

    少年嗓子哑了,双眼流泪,呆滞站着。

    有人拍了一下少年肩头,柔声道:“带我去看看,行吗?”

    少年转头,泪眼模糊处是位青衫客。

    他赶忙点头,来不及抹眼泪,带着青衫客快步跑回自己家中。

    青衫客在门口看了一眼,里边妇女已无动静,他朝着少年说道一声,“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别让你娘担心了,我进去看看。”

    少年抹了鼻涕眼泪,赶忙点头。

    陈九缓步走了进去,少年就站在门口,极为担忧的探头打望。

    妇人微微睁着眼睛,身子毫无动静,还看着门口那个方向。

    陈九走上前,为她合上双眼,盖好被子,沉默良久。

    他缓步走出去,在少年担忧目光中问道:“你家中还有人吗?”

    少年抽了抽鼻子,回道:“爹昨天上山采药去了,得晚上才回来。”

    他又担忧地向里边探头打望,“我娘没事吧?”

    青衫客沉默半响,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你娘累了……歇息一下,你就在院子里守着,不要去打扰,等你爹回来。”

    少年放下了心,赶忙点头。

    青衫客抿着嘴角,压了压斗笠,朝着院子外缓缓走去,到了外边街道,他转头一望。

    少年端了根板凳,坐在上面,抱着一本圣贤书,看不进去,但也努力在看。

    太阳低垂了些,天色黯淡,院子里安静至极,有鸡啄米。

    翌日早晨,少年没去学堂,他和父亲去买了一副棺材,抬到家中,没麻烦别人,将妇女缓缓放了进去,父子二人沉默坐着,已经哭不出声,最后看了几眼,便合上了棺材,下葬去了。

    青衫客走在山脉高处,已经离开了城池,若是转头打望,便能将一整片城池尽收眼底。

    山脉上空有武运凝聚,也不下落,久而不散。

    陈九行山之际,眼瞳金芒燃起极小一撮,所见之处,竟然是那少年。

    这有那炼气士心眼开窍,旁观山河的架势!

    周天武运轰隆一声,如同银河下落,盘旋在年轻人四周。

    陈九没有反应,只是怔怔走着,心有所感,看着那一位少年。

    学宫有数十位元婴讲师同时抬头,观测武运,微微皱眉,心眼稍微窥视一番,便知道是那老剑神的弟子,当下不敢再看,埋头做自己事去了,只是各自心中依旧诧异。

    这老剑神弟子的武运是否太过雄厚了些,怎能引起这般天人感应?!

    着实有些不讲道理了。

    学宫讲师又叹一口气。

    算了,这老剑神就够不讲道理了,他徒弟再不讲道理,也比老剑神好些,如此一对比,便还能接受。

    城中那瘦弱少年今日去找了学堂先生,先生还在外边听学宫中年学士传授学问,少年有些畏畏缩缩的走到先生旁边。

    那学堂先生看了少年一样,微微皱眉,“你昨日怎么没来读书?”

    少年低头,轻声答道:“我娘死了,昨日将她埋了。”

    先生皱起眉头更深,“那这次便算了,切记不得有下次。”

    少年摇头,“先生,我不读书了,来了就是和您说一声,希望能将之后学费退还一些。”

    学堂先生语气稍微重了些,质问道:“不读书?不读书你能干嘛?以后怎能有出息,怎能平步青云,莫要自己志短!”

    少年低着脑袋,还是坚定摇头,“我和爹采药去,不读书了,先生将学费退还给我便可。”

    学堂先生气急,“冥顽不灵,你真想去当那山野村夫?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

    那边学宫中年学士听闻动静,停了提问,过来问道:“何事?”

    学堂先生赶忙作揖,恭敬回道:“我这学生不想读书了,我正在劝道他一番。”

    于是这下,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便一起看向少年,议论纷纷。

    不想读书?这在众人看来,便是异类。

    少年脑袋很低,下巴打在胸口,抬不起头。

    中年学士冷着脸,沉声说道:“少年郎,读书才是大出路,莫要一时鬼迷心窍,走错了路。”

    少年低着脑袋,捏紧拳头,微微摇头,低声道:“我不想读书,把钱退给我就行了。”

    学堂先生气急,“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中年学士面色沉了些,“进了学堂,身为半个读书人,怎能还如此在乎钱两!”

    他扭头看向学堂先生,“你这先生教书,也是难咎其责。”

    学堂先生脸色一白,又恨恨看着那少年。

    少年咬牙,蓦然抬头怒吼,“什么破学问,我才不要,我只要钱,只要我娘!”

    中年学士怒哼一声,“大逆不道!”

    他大步上前,掌掴在少年脸上,清脆作响。

    少年死死咬着牙,一点没哭。

    远方天际,忽然闪亮一下,一柄长矛极速射来,插在中年人身旁。

    中年人惊骇转头。

    一道金光人影携磅礴武运从天际轰然而落,真似大荒星陨,搅得天际无云,轰鸣一声!

    金光人影落地,脚下踩着中年学士,拔出一旁镜花水月变做的长矛,环视众人,那双瞳孔有高高金芒,猛然摇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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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何谓活着?这不仅是血肉,也是灵魂的永生。我的天赋是复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天赋是复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天赋是复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