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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凉凉不加班     酒剑四方txt下载     酒剑四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一世两同门

    老僧归古刹后,将满嘴歪理的徐进玉教训一通,摸了摸平尘脑袋,随后便径直迈入藏经楼三层,进门便自行寻了块蒲团坐下,余怒不消。

    “师兄啊,又叫那徐小子气着了?”藏经楼三层,白日历来是首座不惠修行的地界,谁也不曾晓得这位老僧,究竟在这藏经楼里翻阅了多少回经文,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惠法师大都皆是在藏经楼中观经,任凭楼外春雨连绵,亦或是冬雪纷纷,修行不辍,苦读不止。

    此刻不惠面色倒是极好,嘿嘿笑道,“我早先便说过,徐进玉那小子大才,虽说懒散些,不过方方面面天资,的确是不赖,光旁听过几次论道说法,便能自行梳理出几套歪理,虽说是歪理,不过也很有些意思。”

    不空禅师怒极反笑,重重拍打两下蒲团,“有甚意思,这小子是块材料不假,可如此歪理,实在算不上可登大雅之堂。再说习武一事,有我在寺中守着,倒是能收敛个七八分,但凡我一阵不看,这小子便能跑出寺外一二百里,给他那媳妇摘几朵开得正旺的野花,照这般下去,枪术何年何月能取大成?”

    不惠笑笑,由打木楼门口提来壶沸水,不紧不慢泡上茶,玩味看向自家师兄,揶揄道,“要我说也该把这小子赶出寺去,清修之地,成天给我等添乱不说,还带着自个儿媳妇,万一要是叫寺院中的僧人毁坏佛心,这罪过可要师兄担着。反正枪也练不出个好歹,不如趁早逐出山门去,省得惹师兄心头火起,您在此歇着,师弟下楼去赶人就是。”

    说罢起身便往楼下走去,压根不去理会一旁不空禅师的尴尬面色。

    “那啥,师弟先别忙着去赶,这茶不错,喝完再去不迟。”不空禅师咳嗽两声,假模假样抹抹脑门,“正巧这两天道场忙得很,总要让师兄歇歇脚吧?”

    不惠依旧不为所动,“师兄喝着,我去去就回,到时把这批好茶送到你住处,管够。”

    “得,这回算是师兄输给你了,那徐进玉天资确实不赖,真要把他赶跑了,我上哪找徒儿去,赶紧坐好了喝茶,少动弹你那老胳膊老腿。”不空哭丧着脸,站起身来将茶水斟得两盏,先在对面蒲团边摆上一杯,再将自个儿那杯摆上,没好气招招手,“满意了?当师弟的非要戳穿师兄,真是怪了。”

    不惠乐呵呵转身回返,稳稳坐在蒲团上笑,“骂够还是徒弟亲,你这一身道行要是传不出去,即便是再修佛几十载,心里也不安稳,那话咋说来着,去过江湖,便知风雨常绕身侧,一刻不宁,师兄啊,还要定心宁气,一点点教,一点点来。”

    老住持愕然,瞅了对面的老和尚好一阵,啧啧称奇,“看来今年年春,真是天下将变,师弟反倒教训起我这师兄了,难得难得。要是我没记错,一甲子前你也教训过我,还记不记得那事如何收的场?”

    不空越说,面皮上的笑意越明朗。

    老僧不惠没好气接茬,“记得记得,我在咱师父眼前把师兄辩了个哑口无言,还没回僧房,就叫你这身强力壮的师兄揪住衣襟,结结实实胖揍一场,打得两眼放青,叫一众师兄弟笑了足足两三个月,说我这是慧根太盛无处放置,走投无路串游到了眼上。不过师兄啊,你也没讨着好,大雪隆冬顶着盆凉水站到院里的滋味,也不好受吧?”

    “一报还一报,还好还好,你可能小赚一筹。不过贫僧到底不亏。”老住持讲话分明是不痛不痒,甚至还冲对面僧人笑笑,“起码洒家揍得爽快。”

    不惠脸上一黑,连忙摆手,“翻篇翻篇,闲扯就此打住,师兄这回出山参与法事,何故中途回返?按这回道场的规模,起码也该开六七日,三日便回,如何都说不过去。”

    不空禅师也未曾应声,举起茶水摇摇,其中如针叶片晃了又晃,像是数十柄小剑,环绕中庭。

    “贫僧有位老朋友

    ,破五境在即,徐小子能踏入咱家山门,也正是因他的一卷文书。”老僧摇头,眉目显然皱起,“说回来,那人可比徐小子还要胆大包天,十年前便凭四境,强行抵住五位极境联手攻伐,即便借了外物,也算在大才一列。虽说存留一条性命,可迈入五境的时间,足足晚了十年。”

    茶已微凉,可老僧此刻,无心再饮,继续道,“如今他破境在即,只怕那五位绝顶也是心中有数,凭一座渺小山门,如何挡得住五境的大高手,故而无心再去参与什么道场,径直回返,寻思着有什么法子,能帮衬这老友一把。”

    不惠闻言,心中同样是叹息。他虽境界不高,可也深谙一重境界一重天关的理,休说五绝之中的几位到场,就算是一人立足山下,也足矣使得破境之事接连受阻。

    “师兄啊,莫急,咱钟台古刹,不是有震寺的古宝么,若是能借来一用,起码可保性命无忧。”

    不空沉吟,可依旧摇头,“师父交代过,钟台古刹的宝物,非寺危时不可出,如是多年以来,为何夏松边境周遭马贼如此猖獗,师弟心中也应当有数。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五绝中人,没有一个等闲之辈,只怕这地界许多兵强马壮的马贼,都是受人所指使,想在深山大川中找寻到我寺古宝的蛛丝马迹。”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不知有多少眼目盯着我钟台古刹,自身且在为难之中,如何帮得?”

    老僧长叹不已。

    “师兄不知这古宝所在何处?”可老僧不惠却是挑起长眉,“师父归去极乐时,难道未曾告诉过师兄你,宝物究竟是甚?”

    不空禅师目光一愣,旋即便黯下去,“师弟记性忒差,师父西去世界,我尚未归寺,仍在江湖中胡乱闯荡,同人称兄道弟,错过了时辰。”

    “此事怨不得师兄,”不惠老僧笑笑,紧接着叩了叩藏经楼楼板,“宝物在此,拿去用便是。”

第三百四十四章 终已不顾

    近两日,颐章国门地界盘查似乎严密不少,仅过一处国门,便要在边关受上六七道关卡排查,光说东境临近南漓的边关,就囤积下精兵万余,甲光如日,兵戈碰触声不止。

    “我说老兄,以往从南漓到颐章,可没这么多重哨卡,最近这是怎的,难道是这两国要闹翻不成?”商贾一年四季可不歇着,虽说是清明将至,但总不能为回故里祭祖,撇开生计,故而有不少急着前去颐章送货的商贾车帐,被堵在这盘盘绕绕的六七道关卡之中,心焦不已。

    边上有位汉子笑着接茬道,“兄台想太多,依我看呐,只怕是颐章近来不太平,皇城根里头变动,要么就是那位功盖千秋的权帝大限将至,盟约尚在,打不起来。”

    先前开口那打扮有些奇异的汉子连忙冲后者摆手,恨不得蹦下马车捂住百无禁忌的汉子一张嘴,“收声收声,这可是处在颐章地盘,若真是如你所说,指不定入关时节便跑出几位狰使来,将我等一并带去吃鞭子,再拷问收押几日,这货还怎的送到?出门在外,甭成天逞口舌之快,到时掉脑袋也不晓得究竟是说错甚。”

    周遭商贾亦是觉得有理,于是要么闭上口舌,安心养神,要么便是扯起些家常,或是路上见闻,绝口不提政事。

    无人去瞧,众人近前有辆车帐之中,坐着位浑身黑衣的男子,打扮丝毫不像是走天下的商贾,听闻几人言语过后,嘴角缓缓勾起。

    “起初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却是坐实了。”黑衣人缓缓撩开面罩,饮酒一杯,随后拍了拍身后包裹,“等不了多少时候,稍安勿躁,待到了地界,兴许能送你们一场天大福缘,先饿几日,不急。”

    包裹轻轻一动,随后又沉寂下去。

    “好事情。”

    直到两个时辰过后,才轮到说话那两位汉子,不消多言语,两军卒便将车帐后头货物拆解大半,四下寻摸一阵,直耗去两炷香功夫,才堪堪放行,至于随身物件,便要搁到下道关口再度巡查,一连

    六关,关关皆有军甲护卫,将一众过路商贾从头到尾,尽数查了个里外通透分明。

    可轮到那位黑衣人时候,守军却是有些犯难,端详良久后者递来的腰牌,迟疑抱拳道,“大人,卑职实在不晓得这枚腰牌真伪,若是不愿受盘查,还请多留一阵,待到卑职将这枚腰牌呈至将校手头,再经放行,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无需那般麻烦,我自行过关受检便是,不过你将这腰牌呈上过后,另添一句南公山旧人就可,这枚腰牌,待我归时再取。”

    车帐中人踏出一步,将腰牌搁到守军掌心之中,将马车留到原地,不去看周遭稀罕神色,迈步进关。

    南公山如今开炉在即,柳倾也是忙碌起来,终日对着图卷害愁,将眉宇拧成一团,不见笑意;钱寅更是凄惨,已然是忙得多日未曾换身衣衫,如今衣衫褴褛不说,连云仲的烤兔扔到口中,都是味如嚼蜡,衣带渐宽,死活难以系上,顶着两枚如熟李一般的双目,却依旧是埋头苦思冥想。

    吴霜传下的丹法,无疑比寻常丹方高明太多,可惜实在过于艰涩难懂,绕是如今钱寅丹道一日千里,也始终难以寻到个法子,如今才有些头绪,便只得以手头物件挨个尝试,再加丹火一烘,成日浑身大汗。

    “师兄啊,要不便让小师弟来试试?这虚丹其中主药大都已可定下,差便差在小师弟自行投放的那几味关键药引,若是迟迟不试,只怕这虚丹得等上更久,”钱寅从丹鼎中拔出脑袋来,顾不得满面灰尘,皱眉苦笑,“算到如今,小师弟入敛元已有一载光景,姑且算你我拖延得起,只怕他拖不起了,二境不入,三境更需要数年乃至十载光景才可踏足,不如就让小师弟亲自来试上一回?”

    柳倾心头亦是焦躁,撂下手头记丹方的笔墨,长叹不已:“我何尝不愿令小师弟尽快破境,可这虚丹与旁门丹药不同,其余那些吃便吃得,无论其中有无丹毒,或是有无害处,往后缓缓调理一番便是了,可这虚丹要落于丹田之侧

    ,将无地可容的内气停驻存储于里,可谓是同气连枝,如何敢马虎?”

    钱寅泄气,“可非要一味味试,得等到猴年马月,只怕到时候试出最为合适小师弟的虚丹,届时咱小师弟已然卡在三境之外,半生难以破入高境,如何是好。”

    “师兄啊,师弟晓得你疼小四,年少孤身,更是原本经络便难以修行,可也总不该如此护得如此严密吧,总有一日云小子得自个儿面对外头云波诡谲的大江湖,有些事,不如让他先行试试。”

    柳倾默然,这时抬头,才发觉钱寅面如菜色,通体上下消瘦多半,原本撅起的腹皮,都是消退许多,衣襟之上,满是炉灰墨迹,整个人犹如从池中捞出的一般,缄默无言良久。

    钱寅境界虽说亦处在三境,可终归根底薄弱,平日里疏于修行,不久前才踏入三境,体魄与内气根基,均是比柳倾弱过太多,如此终日损耗之下,浑身上下精力,十不存一。

    “也罢,我去问询一回云仲心意,若是他想试试,那便叫他前来试过就好。”书生从杂乱丹书药材之中拽出腿来,伸展伸展两膀,慢慢迈出丹房,回头冲钱寅歉道,“二师弟,这段日子,辛苦了,待到此间事了,好生回自个儿房中休息几日,回头我给你炼两味丹,排排心头郁火。”

    已然变为半个胖子的钱寅摆摆手,俨然是没能耐同书生打趣,只呻吟道:“别介,师兄好意师弟心领,还是早早盼着此间事了吧,我如今只想早日回房中睡他个昏天地暗,再将那些个肥脂养将起来。”

    书生笑笑,迈步出门。

    此事确实已了。

    南公山大师兄怎会不晓得,只要自个儿问起云仲,后者定是欣然愿往,至于虚丹成时好坏,可否借丹顺水顺风踏入二境,终已不顾。

    南公山小师弟,一向便是懂事到叫人心疼的少年。

    万望上苍不负。

第三百四十五章 山雨清澈

    果真如同柳倾所想,才将少年从山崖之中以气锁拎出,开口问询,云仲便乐呵应下,很是有些欢欣。

    书生苦笑不已,连连摆手说道,“师弟休要如此心急,那丹药主料已然预备妥当,不消耗费多少功夫便可成丹,快得很,只不过此前还有两件事要同你商量一番,心急作甚?”

    云仲也只好将胸中快意焦躁收敛收敛,随师兄走到台阶上头,静心听后者问询。

    清明将至,山花愈发烂漫,南公山山势不算天下至险,但也不在低矮坡缓的山岭之中,山下清风直抵山腰之中,再缓缓往山上抬升而起,虽说清风阵阵冲天,可仍能撩人发丝,使得鬓发如卷。山间幽香浅蹭鼻翼,足叫人舒坦得哼出声来。

    书生少年同登高台,往山下看去,却见乱花黄树,碧空似洗。

    “云师弟,今日若是破入二境,你觉得时机合适否?”书生扶住头上丝绦,随口问道。

    “师弟以为,早些更好,虽说根底依旧不深,可毕竟不能总凭这一身废脉在混日子,云海里剑气,师弟我已然得来几分,虽不知到时能用出几多,但也算是有所得。”春风如雨,浇得云仲相当熨帖,毕竟山腰之中的浩浩长风,可不比山顶的春风柔和,少年伸展伸展日益结实的腰腹,朝书生答道,“小时师弟贪玩得很,时常同人翻墙头不说,更是喜瞧那鲜灵话本,时常叫我爹狠狠揍一场,过后我总辩驳说,课业总是要慢慢来,毛病更不是一日可改的,却被我爹又揍了两巴掌。”

    “爹说慢慢来,并非是一味拖延,将诸多恶习毛病搁在边上,置之不理,而是要朝着该过二字缓缓用心,这才是慢慢来。”少年目光在山外云端停留许久,才收回双眼,笑道,“有这味虚丹,绕是二境依旧难破,起码多出个一线机遇,就跟我村口门前那条小河似的,十天半月无鱼乃是常事,可终归没干,总有能逮着鱼的时候。”

    “我想试试。”

    少年目光坦然,顿过之后又添上一句:“师弟也想有朝一日,南公山下辈徒弟入门的时节,也能

    去云海之中瞧瞧我留下的剑意剑气,这便已是忒长脸的事了,至于其他,却是还未想过。”

    “当然要是有人能叫生四师兄更好。”

    书生不禁失笑,再瞧瞧少年脸上一抹狡黠笑容,突然觉得这小子的心性,实在琢磨不透。

    连在数层楼高矮的地界都有些害起畏高病症的小少年,究竟是如何壮起胆子,往山下如渊似海的层云中看去的?

    恁小的岁数,哪里来的胆魄。

    “说得好,”柳倾赞许,“接下来便是第二件事,虚丹主药虽说如今齐备,可其中至关紧要的几味药引,却是还没比对得当;虚丹与你同气连枝,往后修行,都得常伴身侧,效力好坏,可以说是至关紧要,这几味药引若是你选用得当,虚丹与你经络内气甚合一处,选用不得当,只怕还会添上许多麻烦。”

    “绕是如此,你也要尝试一番?”书生瞧见少年面有踟躇,索性往台阶上一坐,拈指御起阵来抵住长风,“药引可是山间清风,也可是水中奇石,更可以是浮萍一朵,繁花一丛,天地万物,皆可纳为丹引,只在你一念间而已。”

    说到此处,少年眼中一亮,仰头问起,“照师兄此言,剑也可入虚丹,作为一味药引?”

    书生挑挑眉头,古怪道,“难不成你是想将水君所赠的配剑熔到虚丹里头?这可万万不行,虽是人家只要了十两银子意思意思,可到底也是人家仗义相助,师弟可不能起这念头。”

    云仲一拍大腿,啼笑皆非道,“我哪舍得用这柄剑呐,师兄且稍等一阵,我去趟屋内,将路上用碎的那些个剑刃都拿来,这不也能凑够一味药引嘛,师兄稍等,我去去便来。”

    书生恍然,接着笑道:“去就是了,休要太过心急,好生想想。”

    “得嘞。”少年急匆匆跳下台阶,险些叫碎石拌住,一溜烟跑到自个儿屋舍之中。

    书生面带笑意,更不急着催促,反而是弯起食指,周遭御风大阵浑然一变,两

    道神光往云仲屋舍当中直行而去。

    “师父让我监管山中事,偶尔看两眼,似乎并不过分吧?”书生罕有地鸡贼笑笑,随即便不再言语,闭上双目,借神光朝少年屋中窥探。

    “师兄忒不仗义,自个儿瞧得乐呵,这就不顾师弟了?”台阶侧处摸来个浑身大汗的少年,撇了掌中枪,坐在书生身旁,浑不在乎地捅捅师兄腰眼,轻声咳嗽两声,“那啥,大师兄,要不给师弟也看看呗。”

    “那当然不能藏着掖着,三师弟也瞅瞅。”柳倾让开一道神光,“闭目凝神即可,若是觉得灵台刺痛,歇息一阵就好,莫要强看。”

    两人就这么坐在台阶之上,偷偷摸摸,神情鸡贼,使阵中神光朝下看去。

    云仲哪晓得自家两位师兄突然寻到这么个趣事,只当是虚丹炼成在即,返过屋舍后便胡乱翻找一通,从枚旧包裹之中取出包碎得彻底的剑刃,零零碎碎倒将出来,小心翼翼数了数剑柄数目,约有十来柄破烂长剑的碎刃,随后又是仔细包到一块,坐在床榻边上皱眉寻思。

    除却剑刃可为药引之外,还有甚物件可用,少年也一时害愁不已。

    想到此,云仲轻轻展开身旁一枚布包,神情登时便有些温和。

    其中平平整整,躺着件短褐衣。

    满是补丁布片,且针脚细密绵绵。

    少年就这么保持着动作,直直打量着那件旧衣裳,满目惋惜。

    行过千里,方知何为故里无人候。

    良久过后,少年吸吸鼻子,把布包仔仔细细又系好,珍之又珍地搁在箱柜深处,抹了抹下颌。

    山上台阶的两人,全无方才的嬉笑神情,而是不由得缓缓一叹。

    南公山屋舍结实得紧,即便是有雨,也不该漏入屋中,打在旧衣上。

    何况今日天高云清淡。

    雨滴清澈如水。

第三百四十六章 方才风雨

    “三师弟,现在你明白,为何云仲经络不适修行,师父还是愿收他作衣钵弟子了吧。”柳倾稳坐长阶,收起两掌轻声叹气,“没成想偶然间放肆一回,窥探小师弟屋中摆设,反而是叫你我也跟着胸中气闷。”

    赵梓阳手托脑袋,怔怔看向山中那件地角并不算正的屋舍,挤挤眼目,“大概是因为重情重义,还是什么旁的原由?”

    “扯远了,”柳倾仍旧是轻声细语,“其实只是因为这小子做人做得很不错而已。”

    “生来畏高,却偏向高处端坐观云,何其之难。”

    “小师弟娘亲那件事,不消我多说,你也自然明白,多少人入仙门前不过是个穷乡僻壤中的小子,上山过后,整个人摇身一变,忘却根本,只顾自个儿凭师门逞凶升境,哪里还顾得上根本二字,秉持这份心境,当真是不易。更何况小师弟在山上所为,一向勤勤恳恳刻苦得很,殊为不易。”

    书生突然摇头叹道,“不少人嘴上说是修行,可到头来人都没修好,还谈什么境界高低,身价贵贱,全然不算数。”

    一旁赵梓阳托着腮帮,重重叹了口气:“起码小师弟还晓得爹娘是谁,我这辈子,怕是寻不见自个儿究竟是从哪蹦出来的了,除却在山上修行,好像也没什么想做的,大概就是修行有成过后,入世转悠转悠,见见名山大川,找个娘子了却余生,其余的还真没想过。”

    柳倾看看赵梓阳,笑道,“不至于,人世浮沉,跟台上唱戏者一般无二,总得有打扮妥当,登台献彩的时节,勿急勿躁,安心练枪悟境才是正途,循序渐进就好。”

    浑身大汗的赵梓阳琢磨琢磨,摩挲下颌笃定道,“有理有理,大师兄日后定能成个圣人,说这话从来都是贴合事理,师弟佩服。”

    书生继续笑道:“那还不练枪去,在这台阶上坐着,便能练出一手大成枪法?”

    汗还未消的少年讪讪一笑,将脖颈缩起,抄枪撒腿便跑。

    不知晓为何,相比于平日更为严厉的吴霜,赵梓阳更怕这位平日总是眉目温和,笑意柔润的大师兄一些,可具体怕在哪,连赵梓阳自个儿都不甚清楚,也许是从未见过通常书生打扮的大师兄发起怒来,故而才一向不敢招惹太甚。

    赵梓阳才行出二三百步,便觉掌心大枪枪头微抖,登时皱眉,横起长枪仔细端量,却是毫无所获,枪头纹丝不动,但再将枪柄握到掌心里时,枪头却又是一阵轻颤,怪异得紧。吴霜所传的枪招,尤以挺枪为重,势大力沉,直开直走,杀气圆润饱足,少有凭抖枪震枪伤人的招法路数;而如今这枪尖却似乎是有灵智孕生一般,竟是硬生带起赵梓阳右臂手腕,抖出一连串的枪花,劈石飞沙,横是将青石道划出朵如莲花似的深邃枪痕。

    赵梓阳收力一分,那枪头颤起便力猛一分,加力一分,枪头却收力一分,滑溜得如同江水之中无鳞少鳍的游鱼,来去自如,琢磨不定。

    像长枪有意同他较劲似的,此阵绞力横枪则停,提枪而生,绕是赵梓阳运力挥出式枪招,将枪头狠狠刺向山崖,这阵绞力始终如影随形,连绵而至,生生把他原本已然纯熟稳固的腕形也连带拽得松动。

    赵梓阳将枪往山崖上一插,皱眉不已。

    对于三师弟方才动作,长阶上站立额书生皆是看在眼里,面露思索。

    师父剑气虽一向开合雄壮笔直,不过枪招尤以挑崩震力道最为沉厚,而传授与赵梓阳的这套招数,却尤以刺扫式最为频繁,如今那长枪自行震颤,不见得是坏事,反而更像是吴霜提前布好的一手。

    那长枪的来头,也不像其模样那般平平无奇,锋狭刃长,尤长于劈挑,打柳倾拜师上山时节,这枪便杵在后山,十余载间风霜雨雪,竟无半点锈迹。

    思量间,在屋中呆了许久的云仲才跑出门来,提着枚布包,朝柳倾乐道,“师兄,这些个物件,大概便能够凑齐虚丹药引,不如咱们这便

    去丹房试试?”

    “莫要急切,说说你都拿了甚物件。”书生并没挪步,而是好奇往包裹之中看去。

    “好说,”少年蹲在长阶下头,乐呵着打开布包道,“头个物件,乃是出上齐前师父买的十几柄长剑,虽说大都碎得不成样,可起码刃磨得锋锐轻薄,剑客嘛,虚丹里头没搁进点与剑有干系的物件,总觉得滋味不太对。”

    书生抿抿嘴,“说得有理,下一件呢?”

    少年又从布包角落中掏出枚半掌高的瓷瓶,不过并未拧去瓷瓶顶上软木,颇有些不自然道:“瓷瓶里头装的是朔暑酒,先前送人剩下些,被我灌到这枚瓷瓶里头,那阵子肚里秋湖活泛得紧,撑不住苦楚,险些戒去饮酒的喜好;倘若实在是酒虫作祟,便凑到鼻前嗅嗅,恰好解馋,我想了想,似乎作为味丹引,也是未尝不可。”

    “下件。”书生费力憋住笑意,使掌心捂住面皮,言简意赅道。

    少年点头,又从包裹之中取出一枚小帕子,小心展开,“离家时候,我随手捏了把土,包在帕里,我爹说小时那位算命先生,说我是阳土命,大概这包故里土壤,也可当成一味药引,就当是同命格贴合一处,再合适不过。”

    费解处在于,书生瞧见过这把松软泥土过后,原本已溢到唇齿之间的笑意,却是缓缓收住,认真道,“统共三种物件,就属这故土春泥作为药引,最为妥当,方才小师弟你取出破碎剑刃与瓷瓶中酒水的时节,我还真是有些瞧着可乐,不过唯有故土春泥,却不容取笑。”

    书生低身,帮着少年将碎刃与手帕瓷瓶一并拾掇起来,冲身旁少年笑语道,“虽说这三类物件难言最为合适,不过终究是合你心意,不如师兄再给你添上一味,恰好凑足四象数,依你看如何?”

    “全听师兄的。”少年昂首,脸上明朗。

    面皮之表,再无方才风雨。

第三百四十七章 缘溪行

    眼瞧着临近正午,柳倾前脚让云仲去丹房先行等候一阵,后脚震指踏空,也不曾走山路,而是足下升起云光,直从云仲平日观云那片山崖上腾空跃下,隐去身形,不消几息,便已身至山下那道浅溪侧处。

    南宫山下山溪长流,原本乃是三门江一条极窄小的微末分支,溪中流水虽说奇浅,不过也可勉强令腿脚不甚灵便的百姓在此浆洗衣衫,水流之浅,堪堪没过溪中卵石细沙。按说这等浅流之中,哪里能存下什么游鱼,能瞧见半指长短的鱼儿,都是稀奇事,可偏偏溪流中游处,坐着位烂醉如泥的男子,醉意之深,使得身形近乎要瘫软在那张藤椅上头。

    “先生好雅兴,”书生现出身形,与男子隔岸相对,神情平静,“只可惜此条小流之中,从未有大鱼途径,恐怕先生是白等一场。”

    男子醉得厉害,稍有动作,手中黄绳都是颤抖不已,却依旧是松散笑道,“谁说这浅水没鱼?刚才不就有条大鱼从高耸山岭上跃下,不出多久,便要掉到我鱼篓里头,这才能称之愿者上钩,妙意无穷。”

    柳倾不置可否,坦然看向对面那位钓鱼郎,缓缓开口,“南公山如若有大难临头,不知先生究竟是愿助力一把,还是从壁上观,独善其身?”

    流水潺潺,男子斜斜看向对面那书生,肆意笑道,“据我所知,颐章也有不少佛徒,可知每逢清明时至,便要将捉来的鱼儿放生,图个功德,虽说我看不上这等行径,不过此举也还算是心有善念。我这人也不是那不识好歹的江湖客,白白拿你们南公山宗门的银两,总该相助,只可惜鱼篓之中无鱼,如何行善事?”

    “先生所需何物,但讲无妨。”书生一笑置之,“区区市井银钱,只怕还不足令先生心有神往,我南公山并非那等不知深浅的狭隘宗门,从愿留先生在山下小住便能看出苗头,想来先生心中亦是有数。”

    醉酒先生颇嫌弃地沉下面皮,两眼一翻,“就说你等这类常年面皮

    挂笑的人儿不好惹,更何况还是个读书人,两两叠起,更不好糊弄,原本我还想大开口多讨要些好处,如此还得往后让两步,不然还要显得我这教书育人的穷秀才不会做事。”

    “说说就是,如今我这鱼篓尚空,你想给些啥填补填补?”醉汉睁眼,费力地将双目抬起,颇有些深意。

    “南公山虽同那些个大宗相比,立门不久,痕迹底蕴更显薄弱,不过若论通天物与天材地宝,想来也是足够,”柳倾从容,伸手伸入浅溪中去,“先生有何所需之物,尽管开口就是,休要客套。”

    春日天清云阔,浮生尽欢,几只鸟雀轻啼,落在枝条上头,刚要去啄还未伸开的碧芽,却无端往溪水岸边看去,神情甚是不解。

    “天材地宝与我而言,同俗世金银并无区别,我若想取,皆可取来一用,南公山首徒,不该如此俗气才对。”男子晃晃悠悠起身,“先前我同你家师父要过一人,要是我猜得不差,此人可承我衣钵,行过诸处名山大川,亦觉有些疲累,便想着快些将这门不算美差的差事交托与旁人。不过如今,我却觉得你家那位小师弟,好像也能勉强承我衣钵。”

    书生无话,但身前溪流却是缓缓一顿,几息过后才再度流淌而过。

    男子也不急着言语,却是伸出手掌,往头上抬抬,才眯着一双醉眼瞅瞅对岸的书生,“小友即便不是四境,也差不太远了,但过于沉不住气。”

    “吴霜尚在,我焉能上山去抢他的弟子,大不了将衣钵送他就是,权当是我为从这门差事脱身而出,将本事与差事一并赠与那小子,如此便能得余生清净,至于拜不拜师,并无大碍。”

    男子掂绳,将鱼篓挂在背后,抬头便往远处走去,临行前留下两三句话。

    “再说我原本选中那人,比起你那小师弟只好不差,今儿个不过同你商量一番,万一事态有变,总要有个次选兜底。答应便答应,就算是不答应,这忙我也得帮。”

    “虽说先前同吴大剑仙许诺过一件事,不过到底还是南公山能容天下仙门不容之人,我这借宿在此的过路人,怎好冷眼旁观。”

    男子才举步欲行,半空之中悬着的攻杀大阵,便松松垮垮砸落下来,阵眼处似乎叫人抽冷打过一掌,碎得透彻,落地不多时,便化为阵袅袅清风,随平溪流水而去,如淌琼花。

    书生还是书生,静静盘坐在溪畔春泥处,眉宇舒展,不过末了还是出言问询:“今儿非是清明,按说本该有课业,先生喝得如此醉,不知如何授业?”

    清明日时,不少学堂大都关上一日,令其中学子各自归家,同双亲并去烧纸祭祖,用以告诫孩童谨遵孝道,莫忘根本,不过也仅有这一日而已,如今还未至清明,这位十足不靠谱的先生却是酩酊大醉,靠在溪畔藤椅处垂钓,实在不合规矩。

    男子步子不停,口齿不清吆喝,“非清明不可休憩?非也非也,我这堂上一向不允逃课,唯有四类托词可用。一为淙淙流水映新芽,二为山月浩浩攀南公,三为蒹葭采釆风卷尾,四为春日万物初生时。”

    “这世上一定有些事,比书上的圣贤言语,更近乎于道,更存乎于心,待到老之将至时,可记不住书里天大地大庙堂高,可唯独能记着南公山脚下一片蒹葭苍苍,月引为霜,岂不美哉。”

    醉汉步履蹒跚,拎起长绳,游游荡荡,像是驾风而行的一片轻快芦苇,随风波而去,肆意落脚,一脚深一脚浅,朝远处徐徐而行。

    书生静坐原地,从溪之中提起一线流水,置于掌心,随后从怀中掏出枚瓷瓶,把水线盘好搁在瓷瓶之中,随后合掌为一,向那男子背影看去。

    八面风起,合该迎风傲立才是,可无论柳倾如何看,这位境界难测的醉汉,都是如一株墙头野草,随风乱倒,可如今却真有了些许先生姿态。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

    远近咸宜。

第三百四十八章 狰衣动

    颐章边境,近来并不太平,原是前两日颐章边境闯进一位浑身裹着黑衣的高人,虽说递交过一枚纹路极为驳杂深邃的狰使腰牌,更是未曾出手伤人,不过这人确是突然间于众目睽睽之下身形散得无影无踪,绕是驻于颐章边关的狰使闻讯而来,亦是无用。

    颐章设狰使一职,太平年月可守关值夜,守御一方城池,狼烟四起时节,更可挂刀上马,沙场袭杀,单论能耐高低,比起皇城根下驻守皇脉的精锐,还得再压过一头。除此之外,狰使中各部统领,大都皆是修行中人,至于是如何迈入修行的,则是罕有人知晓。

    一来权帝直系,二来权柄泼天,故而狰使一职,历来地位便是比军中超然许多,这自然也是那守关边军迟迟不敢得罪那位黑袍人的原由,这才令后者飘然而去时,军汉犹豫再三,才将此事说与狰使听,留待后者定夺。

    “胡闹,”狰使统领听罢过后,登时便是恼怒不已,接过军汉手上那枚狰使腰牌,面色阴晴不定,过去好一阵才怒道,“这腰牌不假,但你可曾想过,圣上布下如此大的排场,狰使又怎会轻易迈出颐章境外?更何况这枚狰首腰牌,纹路之繁杂,比我这枚还要更甚几分。”

    先前军汉只顾低头受斥,却不想此刻竟是猛然间抬头,“难不成是那位狰使大统领?”

    “如今看来,这腰牌无疑确是大统领所持的那块,噤声便是,休要声张。”统领蹙眉,旋即压低声道,“既然你知晓狰使之中有大统领这一说,应该也晓得两载以前,这位大统领远去过一趟南漓,具体所为何事,已不可考,只晓得打那过后,我狰使便再无大统领一说,就连在狰使文书之中留下的只字片语,亦是尽数被抹除干净,再无此人。”

    统领收起腰牌,将身上一袭火衣收紧,目光阴沉,轻叹道,“如今那黑袍人突兀递还腰牌,当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接着又冲一旁军卒道,“我将此腰牌递交与部下狰使,替我前去皇城走一趟,交送圣上定夺;另外此事再不可外传,烂到肚里便

    是,如若传将出去,只怕满门抄斩都难抵罪过。”

    军汉浑身颤栗,唱喏退出大帐。

    帐中只剩统领蹙眉良久。

    眼前烛火摇晃。

    “大人,方才那军卒来寻,瞧其面色似乎是有些惊惧,大概是有什么麻烦事,不知大人有何安排,尽管交与属下便是。”

    一人迈步走入帐中,烛火微动,衣着却与帐中那位统领相差无几,皆是狰衣如火芒滚地。

    统领面容晃动,看不真切,不过也可说得上仪表堂堂,拧紧眉头道,“麻烦倒也算不上,不过此番国门增添了六七道关隘,恐怕并非如你我所想那般简单。圣人曾说颐章近来官场起伏,需在边关多添些人手,毕竟南漓那上八家,可不算什么好相与的主,明刀起剑的事,兴许如今还不敢,可暗箭袖藏的营生常有,令我等狰使在此盯紧来往之人。可如今看来,全然不是一回事。”

    “此事之重,仅凭这点狰使肩扛,恐怕是力不从心。”统领起身,摁住桌案上头的地势图卷,面色冷硬。

    来人却并不急切,眉宇中尚无半点焦躁气,只是缓声道,“兵来将抵水泄堤抗,若未记错,此话还是大人当初教我的,属下今日也斗胆赠还大人,想来并不算逾矩。”

    统领叫这年轻人话语噎得一顿,刚想训斥两句,却见那年轻狰督使满脸笑意,不得已摇头苦笑,“你这性子不放到官场之中气气那些个大员,倒是太过可惜。”

    “狰使曾设六部十二统领七十二督使,而这十二统领,皆隶属大统领管辖,凡有诏必从圣言办事。颐章明面上朝堂一人之下乃是左右两相,暗地却是狰使大统领为尊,但凡有诏,上可自行查检百官,下可巡地方官府政要民情,显赫一时。”

    “然自打大统领出走南漓过后,便再无音讯,你可知圣上判词为何?”统领缓声出言。

    年轻狰督使摇头

    ,自行走到帐边,眼见得四下无人,才凑到统领身侧。

    中年统领停直身形。

    “叛,后为上八家高手毙于南漓。”

    统领低声,可摆明了额间青筋蹦跳不止。

    “同为手足兄弟多年,绕是重臣叛投,我也信个三分,可要说是大统领叛敌,我等怎能笃信不疑?那可是替圣上生生挡下五境高手十几拳的汉子,直到受诏远走南漓的时节,琵琶骨都还印着两道拳坑,他若是叛出颐章,朝堂上下,何人可称忠良?”

    烛火乱抖。

    毕竟是身兼近乎三境的修为,余怒未平之下,周遭土石亦是震荡,连同烛火一阵暗然。

    “气大伤身,统领勿要如此,边关狰使上下皆任大人差遣,何至于此。”年轻人抱拳,衣衫不动。

    中年男子平静一阵,随后才缓声道来。

    “叛逃一事我等虽说不信,可被南漓高手击杀一事,近些年来却是近乎坐实。如今这枚腰牌再显世间,若是大统领当年未死,如今持信物而来,怎会对我等狰使避而不见,此为一者。其二者便是当初于南漓出手之人,的确将大统领刺死在南漓境内,如此一来,携腰牌而来之人,恐怕境界之高,足以令皇城震荡。”

    年轻狰督使神情微动,刚要开口,却被统领抬手阻拦,“凭这些个边军与狰使,只怕是拦不得,白白耗费性命,不如你将那飞鸢取来,速速送一封文书前去皇城,再令几位狰使驾快马速归,令圣上知晓此事,加以调度,方可保皇城无忧。”

    “速速去办便是。”统领挥退那位年轻狰督使,自个儿则是缓缓合上双目。

    颐章五千狰衣,何止五千。

    铁打狰衣流水使,盟约几十载间于颐章声名鹊起,也并非仅剩虚名而已。

    人去帐空,唯有烛火越发稳当。

第三百四十九章 春风拂柳小散关

    距颐章边关百里地界,有座低矮城池,唤做小散关,与颐章边关相比,自然是平丘之于山岳,就算是和寻常城池比起,亦是不足。城墙短矮,且地藤碧蔓挂满,缝隙之中更兼有百十片地衣苔藓,远远眺去,恰如青山葱茏,浑然不似座矗立已久的老城。
    小散关一名,不知要追溯到何年何月,自大齐史册之中,已有记载。说是大齐圣上巡视全境时,曾乘皇辇游至此地,恰逢周遭散沽河正值洪时,见浪涛流水滚滚如九天落,奔涌无前,从城池下数十丈东逝而去,似光凭一座小城横拦浩大河潮,雄浑壮阔之极,便开金口,唤此地为散关。又因城池本就低矮,故而在前头再添一个小字,才将此地命下名来。
    不少从文之人对于此事皆是狐疑不解,彼时大齐国力如何强盛,携足足占去天下三分有一的西境睥睨群雄,再者以齐帝雄姿,如何都不该用上这等微末字眼,哪怕是更命为大散关,也是雄壮不减,为何偏偏以小字冠前。
    直到有位朝廷国子府中的老先生出面说过一句,才将这事理清。
    小散关亦可揽江河,大齐何不能威四海。
    而时过境迁,处于燎河末支的散沽河已然干涸多年,虎视天下已久的大齐分崩离析,唯有这座瞧着短矮厚重的城池,却始终伫立于此,除却墙上斑驳苔藓丛簇不绝,愈发旺盛之外,多年未变。
    城中百姓算不上富贵,不过大都在城外有良田数片,故而也不愁生计,还要得益于从前散沽河日夜侵袭,将周围平坦田地喂得极好,连年稻谷穗粒饱满得紧,这才使得城池虽小,但亦有富庶意味。
    正是清明在即,无人去在意今儿个城中来了位一袭黑衫的过客,才进城来,便在城门楼不远处寻了家客栈,同小二知会一声,抛下几两银钱,径自去到二楼,掩上屋门歇息。
    客店小二自然是乐得生意上门,把那几两银钱搁在掌心里瞧了又瞧,心说啥才叫富贵人,若是换成自己,怕是连枚铜钱都不敢如此轻易甩出来。随即便乐乐呵呵出门,花两三枚铜钱买过小半壶米酒,自斟自饮。
    皇城根下勾栏飞瓦虽满是金漆富贵,桥上多是弱柳香罗女子,兴许水里还数座游舫来去,不过小城里米酒滋润,楼台静谧,东风过稻携藤蔓青草味,并不可说差太多。
    而那位身着黑衫,并以斗笠边沿黑纱遮面之人,入得屋中过后,却是只瞧着楼外长云出神。
    楼外马蹄声过街。
    小二掌中的米酒还未曾饮罢,便叫这阵马蹄声惊住,坐在客栈门槛处朝外张望去,却见马上那位面裹甲胄的壮实汉子勒住缰绳,堪堪停在小二眼前,不由分说便把缰绳放到前者手上,闷声道,“且将爷这马儿好生看管,倘若掉下几根鬃来,落几根
    ,爷便抽你几马鞭。”
    小散关一向少有人问津,更是因算不得富庶,就连颐章几伙还算小成气候的贼寇,亦懒得前来打家劫舍,因此就连这等莽汉,小二都是头回见着,眼下哪见过这等架势,只得连连低头应声,说句客爷您里头请,小的这便去寻上等草料伺候良马,说罢连酒水都放到一边,快步忙活。
    汉子瞧小二上道,这才冷笑两声,摘下腰间两柄佩刀,舒展舒展两膀,往楼上晃去,冲路对过翻腾草料的小二喊道:“爷先上楼歇一阵,有甚好酒好肉,尽管招呼便是。”
    随即自行登楼。
    客栈储草料的地界正好处于对街,七八步外,便是一家小茶楼,乃是位家道中落的癫子所开。传闻说这癫子原本并非是癫子,往上追两代,皆是在皇都徽溪做官的大才,可不知怎的受贬流落到此处地界,近乎将家底折腾了个干净,这才令原本的名门之后,变为如今靠小茶楼艰难饱腹的癫子。
    趁小二慌忙拾掇杂乱草料的时节,那癫子不知从哪摸将出来,冲小二后脑便弹了一指,待到前者吃痛回头,那癫子又伸出另一只手来,冲小二脑门上又用劲弹了一指头,吃吃笑道,“傻小二,又中一回招。”
    小二本就心烦意乱,先前叫那壮硕大汉唬得魂惊,再吃过癫子戏弄,登时火气便冲脑门顶了又顶,含怒骂起:“你这癫子好没眼力,明摆瞧见我忙得紧,还偏要趁这时节嬉闹,也就是我,换成别人,早就给你打到一旁去吃土灰了。”
    癫子长相十分清正,只不过像是许久也未曾洗干净面皮,此刻见小二似乎真是满面怒容,便撇了同他嬉闹的念头,不解问道,“不知这大汉从何处来,按说挎刀而来,守城兵卒不该允以放行才对,再说城里客栈不少,怎么偏偏挑到你家最寒酸的住下?”
    言语之中,哪里像是个癫子。
    “谁晓得去,可既然挎着两把刀来,总不能将他赶出去吧?”小二无奈,手头草料稀疏落下,苦笑道,“叫人捅个对穿,怎么都不比踏实做生意强,何况那大爷器宇不凡,没准真能多给些银子呢,到攒够钱的时候,还能把客栈扩一扩,修修牌匾。”
    “没准和刚才那黑衣裳的小子有些渊源嘞?真要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还真想指望着那汉子让你发家?这条街可都不够这俩人施展的,你可得加着点小心呐。”
    癫子突然笑起来,大概又是发了癫,手舞足蹈叫道,“扩就扩喽,别挤了我茶楼就行,掉到钱眼里九条牛都拽不得,好笑好笑。”
    “就算是好笑吧。”小二胡乱抹了把脸,顺带叼起一枚枯草,仰头看向阴蒙蒙天色,又垂下头去,奋力扒开草料。
    汉子踏上二层
    楼,目光散漫,去得却恰好是黑袍人的房间。
    房门并未闩住。
    汉子也并未驻足许久,而是自行走入房中,将腰间双刀摁住,旁若无人盘坐在桌前。
    “这座小散关多年未曾有狰使到访,今儿却是头一例。”桌案另一侧,黑衫稳坐。
    汉子不以为然,“我何时说过我是狰使?”
    雨声起,敲敲打打,风波也骤。
    “走江湖的,双刀客一向不常见。”黑衫那人像是觉得有些可乐,不过言语却是不急不缓,恰巧盖过雨声,“尤其是近几十载,擅使双刀者越发稀缺,就如风雨里头的无檐鸟雀一般,十足罕有。练刀不难,但要想双手使刀圆润无碍,可不是两两叠加的难度,除却那位麾下自幼拼杀的狰使之外,实在想不通还能有谁有这等本事。”
    “万中有一同万中无一,本就是两回事。”莽汉摩挲摩挲刀柄,“说这话,怕是有些绝对。”
    “久在樊笼里,如今不妨静下心来,听听雨声。”黑衫者敲打敲打桌沿,甚是自得,出言却是与汉子言语毫不相干。
    只闻长街落雨,滴滴连珠,楼下鸾铃轻响。
    汉子咧嘴一笑,刀光闪动。
    而黑衫者身形不动,刀光如割夜幕,破也未破。
    “马挂鸾铃,铃声如弓弦电闪,铃响狰使动,这话我总没说错。”黑衫人笑道,“如你并非是狰使,迈入门前时候,早已变为单臂单足。”
    汉子还刀入鞘,怒目相视。
    “我不及你境界高明,不过阁下动手前,还请告知我狰使大统领去向。”
    “有死而已,何惧之有。”
    黑衫人起身,泡上一壶茶水,将杯盏使双掌捧住,望向窗外急切雨丝,良久才开口。
    “五绝之中,枪戟能耐最长者,数载前于南漓挑死了一位年岁不浅的狰使。”
    “百里犽死于我手,山门物件,自然尽数归于我手。”
    汉子悚然,旋即又长处口气,合上双目。
    可那黑衫之人并未出手,饮茶一杯过后,玩味道,“怎么?我这并无多余茶水待客,速速退去就是,休要打搅本座赏雨。”
    长袖摆动,狂风穿堂而过。
    待到狰使统领再睁目时,周遭无雨,再朝四周望去时,却见边关已在眼前。
    五绝中南漓毒尊,一掌拂退三境之人百里之遥。

第三百五十章 十万山中提篓来

    柳倾下山一回,顺道带回了瓢溪水,与一本卖相奇差的旧书,随后便叫上云仲,同去丹房。
    不过路上书生神情,却是并无半点轻快。
    一来是因虚丹难成,二来便是因方才应下钓鱼郎那席话,连他也不晓得究竟是对是错。
    仙家山门之中若无五境撑腰,终归难以使宗门稳重如山,可要想当真落脚立住,便得受五绝掣肘,而吴霜却偏偏与五绝仇怨深重,故而破境之时,只怕南公山要收的打压冲击,天下少有。正因如此,柳倾只好将手段尽数布出,连山下钓鱼郎的条件,也只得暂且应下,至于后者究竟能出几分力,替南公山抵挡住五绝几式,书生心中全然无底。
    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破五境便是凶险至极,谁也没成想吴霜竟在破关的节骨眼上,还出手助云仲纳云海剑意为己所用,既如此,吴霜五境破关一事,只怕天下高手已然尽知。
    能否撑过此一劫,全随天命。
    因此书生的面色如今即便说不上难看,也绝无平日的清淡平和。
    “师兄,丹房到了。”一旁的云仲忍不住出言提醒,这才使得柳倾略微回过神来,抬头看去,却见丹房房门已在面前,再走上一步,便要迎面撞到门上,略歉道,“最近心境有些虚浮,还要让小师弟费心,实在不该。”
    少年犹豫一阵,不等书生推门而入,先行开口试探道:“师兄近来,究竟有甚烦心事,不妨同师弟说说?就算是帮不上,起码心里也可舒坦一阵。”
    柳倾一笑置之,“连小师弟都看得出来,看来我近来心思是有些重,不过眼下要是同你说了,于事无补不说,还要拖累你心境,还是先行破关为好。”
    话虽如此,可书生手掌触到丹房门的时节,还是回头问道,“小师弟,你觉得我这师兄和咱家师父,到底是否称职。”
    “那是自然,”云仲乐呵道,“山上日子,大概便是师弟过得最为自在的时候,有师父教有师兄帮,自然是称职得不能
    再称职,师兄何出此言?”
    柳倾低眉轻叹,“要是师父师兄护不住山门那天,也能算称职么。”
    “算的。”云仲不假思索。
    “如若师兄师父护不住山门,定是已然出过十二分本事能耐,若是有强手来犯,撑不住山门,也自然怪不得师父师兄,再寻个地界住就是。”少年抬头看着柳倾复杂面色,朗声笑道,“听人家说,留得青山在,自是不怕没柴烧,人在就好,南公山若是没了,自然还有北公山西公山,何处皆能安身。”
    柳倾愕然,随后笑意越来越盛。
    也是,天下何处不南公。
    “小师弟这词儿用得顺溜,既然如此,我这当师兄的总不能愧对这一番说法,”高大书生一改郁郁之色,推门而入,“走,咱们今儿破境。”
    钱寅已然是等得不耐,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将砚台倒扣过来当成瓷枕,自行趴在桌案上头,侧头睡去,就连柳倾推门而入都是浑然不觉,尤自睡倒,鼾声连天。
    瞧见此景,云仲更是于心不忍,悄悄冲柳倾低声道,“师兄啊,不然明儿个咱再起炉?二师兄多日以来苦心积虑钻研丹方,确是太过于疲累,不如让他好生歇息一阵再说。”
    书生摇头,同样低声道,“今日事今日毕,既然几味药引已然齐全,再者你决心已定,那便趁着此等时机一鼓作气,成便成了,若是成丹有缺,日后也能找出差错,再炼一炉。如今外头情形难测,眼前这些事,还是早做为妙。”
    说罢书生举步,坐在钱寅对面,顺带比划个手势,令云仲也赶紧落座,自己则是轻轻捏指。
    丹房之中犹如夜幕。
    钱寅鼾声越发响亮。
    柳倾合上双目,“罢了,叫二师弟再睡上一个时辰便是。”
    “辛苦。”
    暮色将至,山下村落不少人家升起炊烟,虽说且无好菜,不过也算是可勉强果腹
    ,毕竟春已入深,山中野菜极为丰茂,不少手艺极精巧的妇人皆是将野菜晾晒得当,铺上粉面,点蘸以醋料,便是道极好的饭食,清香软糯。
    方才村落之中便来了位老汉,才踏入村口外十来丈,便被驻扎下来的兵甲制住,险些吓得背过气去,苦苦辩解良久,那伙军甲才堪堪将刀剑撤去,解去老汉身上绳索,任由老汉进村。
    村头住家的黄婶心肠热,见那老汉打扮实在寒酸,又叫军甲摁在土里,哭丧着一张老脸,坐在地上歇息,硬是咬咬牙,将那老汉请到家中,同家中几人一并吃些饭食,就当是行过一件善事。
    老汉落座过后,冲黄婶一家连连道谢,说自个儿乃是从西边而来,本打算到百里外的远亲家去拜访,年岁过大脑袋糊涂,却是硬生走迷了路,跑到这等地界来,身上盘缠早已用了个干净,这才不得已跑到村中来歇息一阵,未曾想到能遇上好人家,自是千恩万谢。
    黄婶夫君本就是热心之人,瞧这老者谈吐有礼,且老迈不已,更是悄悄在老汉碗里放上两片肉,看得自家两位孩童眼馋不已,可也晓得这老者艰难,只得埋下头去,默默用饭。
    “老丈要是不急,先在村中住上一阵,毕竟没盘缠赶路,真遇上急事或是突逢大雨,凭这把年纪,只怕还要耽搁更久。”黄婶添上半碟野菜,坐到桌前,冲老者道,“不如在此住过一阵,叫村中人凑些银钱,掉头还家,下回将准备做足再走也不迟。”
    野菜嗅着滋味清香,可一旦填到口中,却是酸涩难咽,老汉好容易咽下略有酸涩的野菜,叹气道,“老朽年纪太大,如今更是连发髻都快埋到土里,若是再不见上几回,恐怕再也见不着了,此番出门,无论如何也得去寻着远亲见一面,即便是死在半路,也是值当。”
    黄婶还要去劝,可被自家男人瞪上一眼,喃喃嘟囔两句,便不在言语。
    半晚时分,老人辞了黄婶一家,又掂起手中鱼篓,再道谢一回,旋即蹒跚而去。
    鱼篓中金光跃然。

第三百五十一章 山尽波涛

    钱寅直睡到戌时,才猛然醒转过来,揉揉两眼,却见丹房之中炉火已起,已有两人坐在丹鼎旁,时不时小声闲扯两句,于是晃晃悠悠起身走到两人身侧,打个欠身坐下,冲柳倾歉道,“师兄怎的不叫我,眼瞅着天色已晚,耽搁了良久,倒是让师弟心里头不舒坦。”

    柳倾斜睨钱寅一眼,酸涩道:“师弟啊,刚才我与小师弟本打算趁你打盹的功夫行气一阵,权当休憩,却没成想叫鼾声闹腾得不得安宁,这才被迫移步至炉火旁避着,顺带说些闲话,不然叫你这鼾声惊扰,非得搅到走火入魔,如今怎的还怨起我俩来了?”

    钱寅干笑两声,自知理亏,连忙将话头一移说道,“不知大师兄与小师弟,此番可否寻着药引?虚丹主药已然齐备,差便差在药引上,药引齐备,我便开炉试上一试。”

    柳倾冲云仲使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面皮颇有些尴尬地将手头药引一并倒出。登时丹房之中多出百十片碎剑,一枚瓷瓶,一包黄土,柳倾也索性将那册书卷共一瓢溪水拿出,随即垂下目光,不去看钱寅神色。

    “这便是二位取来的药引?”烟尘四散,钱寅由打地上捏起枚破碎剑锋,对炉火火光看去,只见破碎处奇多,且因平常搁在潮润地界,碎剑之上锈迹斑驳如荫,卖相极惨。钱寅面皮抽了两抽,掉过头去,“咱南公山虽说从上到下都是抠门的主儿,可好歹也是正经仙家宗门,用这堆破烂玩意儿练丹,当真合适?”

    听闻此话,柳倾却是看向满脸无奈的钱寅,平和开口问道,“有何不可?”

    “剑锐属金,故土可比五行厚土,书属木行,再者山下清溪可抵水行,烈酒且为微火,甚合小师弟命理,我看这药引就不错,权且尝试一回就是。”

    钱寅盘算盘算,眉头轻微一提,“倒是的确凑足五行之数,不过所用药引实在过于寻常了些,真要是一并炼到丹里,品阶究竟如何,实在难以揣测。”

    “刻意谋求稀罕药引,未必就是虚丹最妙

    的炼法,”柳倾长身站起,起手将丹火抬旺,说了句令云仲钱寅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时辰所剩不多,不如就此试试,好坏暂且不论,起码破三境前,要打下二境的底子。”

    两人点头,钱寅先行一步,赶去一旁药材架上点清主药,使方巾裹罢,点清数目;少年则是无意间向桌案上瞥去,瞧见师兄带回的那册书卷面上,分明书有三枚篆字,旋即疑惑不已,便趁两位师兄忙碌的功夫,从布包中取出那册书卷来,仔细观瞧。

    三枚篆字笔画,皆是奇长奇直,观之恰如南公山山腰之中的纤细剑痕,不落窠臼,且亭亭如松。

    云仲读过不知多少回豪侠令,书封上头那三枚直挺如剑痕的篆字,怎会不熟,当即便是惊奇,回头便朝柳倾问询,“大师兄,这书是打哪来的?颐章中人,也喜读这本豪侠令不成?”

    柳倾正以内气微调丹火,虽说此刻有些应付不暇,但仍还是回头答道,“说得哪里话,这卷豪侠令本就是师父早年所著,十载前不论南北,皆是争相传阅,于江湖话本中名头一时无二,直到近些年来才缓缓沉寂下来,怎么,师弟也曾看过?”书生瞧着少年模样,乐呵得紧,随后边调丹火边笑语道。

    “过阵子待到你境界稳当下来,师兄再同你讲讲咱家师父早年间做的那些个趣事,眼下还是先把心神敛敛,过会往丹鼎中填药引时,还需你自己来,如今不妨收收心。”

    说话间钱寅也将主药寻出,又仔仔细细点过两趟,这才照原本的虚丹丹方子细数一遍,往丹鼎之中投去。药材皆是上上品,绕是云仲不通丹途,也瞧出其中药草鲜明至极,且不说更有数枝老药上缀有鎏彩纹路,花色极繁,皆是被钱寅一件件投入丹鼎当中,一时间丹房气如馨兰,云雾蒸腾直起。

    山中如有万花开遍。

    “看看人家这山头,当真是有仙家气蕴,再瞧瞧你那破败地盘,高下立判,要不是这吴霜太过于锋芒毕露,老夫倒是真想将你踢出五绝一列,把那

    小子纳到五绝里头。”南公山外十几里,丘陵成片,此刻一座小丘顶上,赫然站着两人,可出于浓重夜幕隐天蔽日,即便是村落里赋闲下来的汉子,也未曾瞥见蛛丝马迹。

    矮小那人笑道,“得了吧,那吴霜岂止是锋芒过盛,妄想动摇根本,休说你我这等五境修士,要搁是旁人山头的修道之人,也难免对这南公山心生忌惮,你老山的性子如何,我还能不明白?”

    “大是大非眼前,即便是亲传弟子,大概你老山也能下得去手。”

    老人两脚踏地,望向南公山上空盘旋而起的袅袅云雾,看不大分明,不过还是低头冲童子模样的那位辩解道,老脸有些怅然,“可不能胡说,依你的意思,我老山定是那不认情的主儿?凡事也有例外,亲传弟子还不够亲,但如是儿孙子侄,铁定老朽行事会让三分。”

    “休要忘了你前日扯虎皮的过错,老夫可并未罚过你。”

    童子刚想随口迎合句,话出得肚方要吐出,才猛然憋住,气得一张粉面通红,跳脚骂道,“多大年纪还占旁人便宜,好歹也是身负五境之上通天神通的五绝魁首,要点脸成不?这德行让旁人瞧见,还如何服众?”

    “那你不服?”老者眯眼。

    小童捂住脑门,“我服。”

    “那不就得了,”五绝中分量最重,境界最深的老者不急不缓道来,话语醇厚,“纵观书卷之中,服众之人大都其实并非是因德行仁良,而是因刀够快刀够多,所谓的德行仁义固然重要,不过许多能耐人门户破败,两手空空的时候,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上佳德行。”

    “贫时德行贵如金,总要比富贵的时候更真切些。”

    一旁的童子听得兴趣缺缺,还借这功夫挖了挖耳朵。

    早月初现,得见眼前星垂平野阔,银汉做江流。

    老人名为山涛戎。

    山尽波涛,戎马难歇。

第三百五十二章 待月平,敲山弩

    “话说回来,老山,咱难道要在此干侯着?不如趁着夜色正好,上山瞧瞧景致,”童子摸摸后脑,心觉好生无趣,“虽说不晓得还有无人来,不过还是早早了事为好,多等一日,那山中的后生破开五境的可能又要大一分,毕竟天资摆在那,像他这等岁数便可身负二玄境的,天底下实在不多见。”

    山涛戎白发依稀,轻声笑笑,“还是得怨你这疲懒秉性,修行多年,竟鲜有出门的时候,现如今你不妨多出外走走,瞧瞧那些个有名有姓的俊彦才子,身具二玄境的,实在比我等以往瞧见的多了不知多少,九国之中,虽难说不胜枚举,那也是层鳞竞跃。”

    童子啧啧,言语间竟是难得有些惋惜,沉沉叹道,“来多少俊彦也是枉然,都得被你山涛戎压去一头,可惜可惜。”话音未落,脑门顶便挨过老者一指,疼得跳脚,却是敢怒不敢言,把两脚往山丘运力跺去,口中胡乱嘟囔数句,随即便索性往地上一坐,独生闷气。

    虽开口尚有章法可循,可却与孩童脾气无二。

    但当今世上,哪有如此年纪便身寄五境的孩童。

    云仲方才抓起碎剑,寻思着往丹鼎中投去,正迟疑到底要往鼎里加多少最为合适,却发觉自家师兄柳倾控火的两掌,轻轻一抖。

    钱寅更是嘀咕不已,说除却上回师父与那黑袍毒尊交手过后,南公山便再也未曾晃过,如今师父出外,怎的南公山反而震过两震,怪哉怪哉。

    柳倾无动于衷,面皮更未有丝毫变幻,掌中内气不断,温和道,“大概是开春时节寒土化冻,山中巨石滚落,或是山外有马群过道,不过毕竟师父此时并未坐镇南公,还是我去瞧瞧;眼下鼎中主药已然熬炼妥当,二师弟来把持住丹火便好,其余几味药引用量先后,还是交与小师弟自行决断便好,我去去便归。”

    钱寅亦是觉得有理,不过仍是有些忧心,“若是外头有异,师兄还是应当谨慎为先,莫要踏出护山大阵最好。”

    柳倾没回神,只是点头,“我晓得分寸,万事放心便可。”

    旋即风起,房中身形再无踪。

    钱寅伸手抵住丹鼎下底,内气虽不比柳倾那般深厚,却也可稳稳托住鼎火,丝丝缕缕缭绕不绝,火势竟亦是汹汹,缓缓蔓延入鼎。一旁云仲略微蹙眉,犹豫

    道,“二师兄,当真不需咱两人帮着师兄外出巡视?毕竟夜半月才浅淡,正是贼人出没的好时节。”

    听得钱寅一愣,随后才缓和言语,“此事可不劳烦云师弟出手,师兄都制不住的敌手,指望咱们俩能派上什么用场?再说大师兄知晓进退,哪怕碰着强手,把身形遁入护山大阵中就是,一时半会,想来也吃不上亏,无需忧心太多,先着力虚丹一事不迟。”

    话是如此,但钱寅眉头还是略微紧了紧,随后又松散下来,若无其事。

    大师兄柳倾虽身在三境,本身修为却可与四境齐头并驾,乃至丝毫不输于迈入四境多年的强手。十余载前钱寅上山的当口,柳倾已然凭借天资强行迈入三境灵犀,如是多年下来,虽境界迟迟不破,但功底之深厚,恰如瀚海。

    以近乎四境修为觉察出的异样,岂能只是山间落石,羚马过境那般简单。

    可这话就算钱寅一向口风松散,也不敢透漏出半点,只是双掌加力,笑着朝身旁少年道:“鼎火已足,还不将药引搁置进去,干等作甚?”

    夜色缠缚,书生纵身踏至高崖,朝南公山以东望去。

    群雀栖树,影影幢幢,若与山丘影层叠,朦胧不明;月宿浅湾,枝杈裂皎,突如辉光及地。

    站在山丘上的老人似乎有觉,抬头往山上看去,目光平寂,口中却念道,“站得忒高,未尝就是一桩好事,待到日后摔将下来,只怕都难剩个人模样。”

    “可惜这张不俗的脸皮了。”

    山涛戎微讽,还堂而皇之冲山巅那位书生打扮的后生挥了挥手,而后径直盘坐在地,闭目养神,看得一旁童子满脸疑惑,还当是这老头突犯了什么疯疾。

    “远道而来是客,别家主人还未曾将宴席排开,怎好慷慨落座,”山涛戎不理睬一旁跃跃欲试的童子,似是自语,“夜尽天明时候,最适相见,还是等等罢。”

    童子却不顾及太多,抬手便是一道符箓撇出,虽与南公山头相隔近乎千丈,而符箓却是随风而去,尚未有丝毫延慢,流星追月,光华闪动。

    说来也怪,平常南公山山腰地界,并无连绵巨石,通体陡峭,从未有赘余之感,而自打前阵来过一伙军卒,南公山山腰便不允人通行,兵甲昼夜上山值守,硬是于半

    山腰较平的地界,筑起座小营盘,当中平白多出数十块两人来高的雄壮拱石,横亘于营盘以里。

    村落中百姓早已接着白虎帮口信,说千万莫要与村口那伙甲胄极繁杂的军甲接触,虽说仍旧有几人不以为然,不过好在赵梓阳接手帮派之后,口碑蒸蒸日上,这才使得村中人按捺住好奇心思,许久都未曾上山。

    至于山上远远便能瞥见的连绵土石,更是无人过问,兴许是哪位军中大员瞧上了南公山厚土,故而才命一众军卒前来运到自个儿家中新筑的花圃。原本自家便有重重琐碎,除却邻里闲聊乱扯几句之外,谁也不愿多花费心思揣测。

    而今童子符箓才出手不出几息,南公山山腰处,便有声声梆响起。

    如泣如诉,肃杀苍凉。

    营盘之中涌出数十军卒,皆尽是大彩鳞甲缠身,虽身量难言奇高,却是极为雄壮,背展熊虎,腕挂长刀。一时间刀光起落土石飞溅,将数十枚松软土块劈得扑簌剥离开来。

    颐章军纪奇严,下至微末军汉上至权贵将帅,并无一人胆敢妄自动用军卒,尤其五鳞军精锐一部,除却权帝诏书口谕外,还需兵符方可调拨,岂能为寻常将帅修葺府邸所用。

    数十弩车,尽数坐于南公山背腰处。

    弩箭炸响,连带弩车上的五鳞军雄壮军卒,周身都是一阵晃动,尘土飞溅。

    那道天际之间飘荡而来的符箓还未近南公山百丈,便被几十枚一臂来粗的箭羽迎面撞中,顷刻之间电光闪灭,再无方才威势,乃至有几枚箭羽稍有偏差,落于百丈外山岭之中,生生没入山石二尺,雷火震动。

    童子目瞪口呆。

    老人则是拍掌大笑,得意道,“你看看,叫你不守规矩,如今吃瘪了吧?不得不提,这位权帝当真是雄才大略胸有沟壑,瞧这意思,像是魁门的玩意儿,名儿倒是记不太清,似乎是叫敲山弩,敲山震虎,专门对付我等这些个隐匿山林的独虎。这头道小菜,滋味寡淡得很,不过的确甚合我这老饕的胃口。”

    老人才不愿管童子听闻魁门二字之后的晦气面色,而是摸了摸肚子,目光又扫向山巅上盘坐的书生,笑眯眯开口。

    “五鳞军配上敲山弩足可称是一道好菜,不过离老夫撑得肚圆,还差得远呐。”

第三百五十三章 何以斩劲草

    月朗星稀,而任凭山丘上的老者挥手,还是那童子模样的高手打出道符箓试探,山巅上的书生始终是岿然不动,盘坐在南公山入云山峦之上,目光平视东方。

    “大师兄好雅兴,”从层楼之中走出位少年来,扛着条大枪,爬过冗长台阶,直定定坐在山崖旁,朝着一旁的柳倾笑笑,哈欠连天,“不过这天景微凉,还是要多披些衣裳,免得冻坏身子。”

    书生不禁笑答,可双目依旧盯着东方远还未有鱼肚色的昏沉夜幕,“上山以前,我曾于街边瞧见过一位乞讨老翁,秋风瑟瑟,只着身单衣,往来之人皆是视若无睹,并无人施舍上碗热乎羹汤。那老翁曾同人说起过,不消衣物,只待到东方日出金辉,浑身平白多披一身金袍,乞人也可当圣人。”

    “那人终归还是未曾当上圣人,而是在初冬大雪方降时,冻死在平常待的那道墙根底下。”书生目光淡若秋池,仍旧平视东方,笑语道,“我可无心成圣成祖,不过是心血来潮,想瞧瞧那老乞人死前未曾看见的迢迢金芒。”

    赵梓阳似懂非懂,使肩头扛起掌中枪,双腿并拢,也学柳倾的模样往东方看去,许久才开口打趣似地笑道,“说来好生奇怪,半空里雨点并无半滴,刚才却是有雷声滚动连绵,老话说得还真没错,雷声大雨点小,乏味得紧。”

    闻言书生嘴角越发抬起,“山雨欲来,雷闪开路,话不能这么说。”

    堂堂天下五绝的泼天手段,竟叫一位初窥二境的后生小子说成是徒有声势,确实可称快哉,如何不笑。

    书生忍了又忍,还是长笑起来。

    于是赵梓阳便眼瞅着那位长相清雅端正的书生,放肆笑起,乃至乐得前仰后合,连带那身白衣都是长袖飘摆。

    山外山丘,童子面色铁青一片。

    五境中人目力自然奇佳,即便相隔稀薄云海,亦可借山上灯火看清书生样貌,怎会瞧不清此刻书生笑颜,一时间眉峰倒竖,衣衫猎猎,又是一连递出三五道符

    箓,朝山头甩去。

    山涛戎不以为然,更懒于去劝一旁面色铁青泛红的童子,只平静讲来,“不拿出些看家本事,光凭那几张鬼画符,等临近山巅的时节,威能早已所剩无几,更何况除却魁门敲山弩外,哪座宗门能没有护山大阵防备着?那吴后生出了名的敛财有道,时常去道首隐居的那座飞来峰上寻摸,真当他没家底可用不成。”

    童子怒气未消,闻言跺脚怒道:“老山,你我何不现在便联手杀上山去,将那些个什么敲山弩护山阵,尽皆砸个粉碎,岂不是抬手可为,何苦非要等天光明朗?”

    老人冷哂不已,看向身侧那童子,不屑道,“我早年间便劝过你,神通百途,非得修那门神通作甚,如今修有所成,竟是连同心性也转变为孩童德行。”

    “真以为南公山是秋末的软烂柿子,谁人都可捏上一把?”山涛戎掰着苍老手指,娓娓道来,“道门中前道首李抱鱼算一个,颐章圣上算一个,钟台寺老僧人又算在内,这还不够?仅十载前他便与这三人搭上过桥,十年大好光阴,凭那小子的本事,怎会甘愿籍籍无名,始终不结交高手。”

    仍有两句,山涛戎并未明说,不过即便童子此时心境欠佳,也能想清楚个大概。

    能凭四境修为便敢同天下五绝叫板的,又怎能是凡俗之辈,眼下参破八极在即,隐隐之间要于五境中再抬头一截的山涛戎十年未曾出手,此番前来出手,自然是想将南公山所藏后招,尽数拔除。

    斩劲草需得除深根。

    不尝如此一回宴席,将南公山隐手尽数逼出,如何能清得干净爽利。

    待到童子琢磨出滋味来时,不由得偷瞄了老者一眼,后颈凉飕,故而不着痕迹地朝边上挪挪双足,离老者远些抱膝坐下,乖巧得紧。

    倒是真像是位城府不深的稚嫩孩童。

    山上丹房此时却是热闹,云仲将百来块碎到不得再碎的锈剑,一股脑倒入丹鼎里头,烟尘升腾呛喉,看得钱寅

    阵阵恶寒,心说这小子平日里瞧着温吞淡然,怎的炼丹时候如此暴虐,不过也不好直接阻拦,只得缓言相劝,“那什么,毕竟是药引,师弟要不慢着些放?”

    云仲挠挠脑袋,为难道:“师弟我也不晓得怎个才算慢,要不就一齐扔将进去,显得更容易些。”

    唬得钱寅连连摇头,“休要如此休要如此,还是照五行次序搁置为好,既然头一样是剑刃属金,不如就照金土为先,水火与木顺次相接,总归说来,便是锈剑与故乡之土在前,溪水烈酒与豪侠令一书在后,顺次投入丹鼎当中,虚丹自可成丹。”

    “好嘞,全凭二师兄所言。”少年也不磨蹭,把桌案上头物件一并抱将过来,顺手将那包当初小镇近处抓来的浮土沿鼎壁倒入,随后大手一抬,再倾入满瓢溪水,都是爽快得紧,唯独到朔暑酒时,眉头微微皱起。

    “无需琢磨,既然前头几样投得爽快,将酒水也一道扔将进去便是了,”鼎下火愈发猛烈,钱寅虽是三境,但此刻柳倾独自出外,独木难支,内气如大江流水,不多时已然被鼎火吞去多半,此刻勉强开口道,“不过依你命格来说,火属之物还是少放为妙,真要是倒得过多,虚丹炼成过后,没准会将你整个人心性都扭转过去,进退取舍,还要看你自己。”

    云仲点头,可不知怎的捏住瓷瓶的掌心微微一颤,酒水泼洒而下,再去看时,那枚巴掌长短的瓷瓶已然空空如也。

    “师兄啊,好像酒水倒得有些多?”

    钱寅无言以对。

    少年险些将手伸到丹鼎里头,可火舌滚烫。终究难以深入,眼巴巴瞅着自家二师兄,哭丧个脸道,“能舀出来点不?”

    面皮黑青的钱寅满头大汗,无奈道,“不能。”眼瞧着少年泫然欲泣,钱寅只得叹气,“好在这酒水本就不多,罢了罢了,接着投便是,想来略微给你小子添些火气,也难说究竟是好事祸事,尽管招呼就成。”

    少年这才又有些释然,兴冲冲扔入那卷豪侠令,眉开眼笑。

第三百五十四章 奈我何

    童子递出那三道符箓,显然是又添过几重力,声势显得更为浩大,才脱手一瞬,便至南公山近前,即便山腰处的敲山弩接连离弦,弩弦炸响不绝,仍旧是有近半箭羽落在空处,并没与三道串为一线的符箓触碰。

    故而只有一道符箓略微黯淡下去,其余两道去势不减,直直冲南公山山巅撞去。

    大岳虽重,然一符尚且可摧之。

    山外童子一时也忘却了方才吃瘪景象,双眼冲符箓看去,目光闪动,可还没等展露出笑颜,面皮便是僵住,旋即失声叫道,“这南公山上下皆是癫子不成?拿通天物当阵角,这排场也忒大了些吧?”

    两张半符箓飘荡直南公山山巅几十余丈处,还未逞凶,随之便是有数件通天物迎风而起,光华烁烁,硬是生生抵住符箓,于威能还没展露的时节,骤然碎裂,光华流转之间,与符箓一同化为齑粉,飘飘洒洒,如云波乱。

    南公山护山阵起,数百通天物密密匝匝,横列于半空中,辉光荡漾,天河之下又天河。

    “早就同你说过,你却偏偏不信,如今还未正经发难便吃过两回瘪,横是不死心,”老人嫌弃得紧,也学方才童子的模样往外挪了挪身子,挑眉讽道,“头道小菜要说是权帝麾下五鳞军与敲山弩,那这正经宴席之中,自然有让你我都要为之赞叹的鼎食佳肴,南公山护山大阵与这数百枚通天物,便是第二碟珍馐。”

    还未说罢,老者便自顾笑将起来,“这座大阵里似乎也有昔日道首的手笔,再说谁晓得除却通天物外,阵中是否还没放着两件灵宝?所以说这碟菜式,半凉半热半明半暗,姑且算是勉强不俗,滋味与意趣相比,后者更足。”

    这番话听得童子眉头都要撅将起来,颓然坐倒,怨道,“不打了不打了,丁点意思没有,老山你不让施真手段就罢,还偏偏要我去试探南公山家底,自个儿反倒稳坐如山,评头论足起来了,本座这堂堂五绝中人,如今像是个给圣人天子传菜的宦官中官儿似的,失格得很。这破活计谁愿干谁干,我是不沾染了。”话还未说完,便往下顺势一趟,抬手遮住眉眼,独自养神去。

    老人也不去管,独自盘坐,面容慈悲,看向山巅上的白衣书生。

    柳倾并不在意,而山巅上的赵梓阳却是叫这阵光华吓住,拎起一旁枪杆,满脸肃然。

    “三师弟莫怕,山下

    有客至,理应带些礼来,就是不知为何偏偏要送我一场烟火看,但要论排场,还真不如钦水镇那场浮河灯,更夺人耳目。”

    书生从容不迫,眼里尽是斑斓光华,却不曾眨过,袖口翻转,递与身旁赵梓阳枚葫芦,自己也抓起一枚葫芦来,轻嘬两口酒水道,“这两枚葫芦中,盛这前些年未曾饮罢的竹酒,常言竹生新酒贵如银,可如今放得年头足够,翠竹滋味沉敛而去,反而饮来更是清甜适口。”

    赵梓阳眉峰聚而未动,伸手接过酒来,沉闷闷灌酒两口,才喃喃道谢过师兄,随即再是一阵默然。

    自赵梓阳上山,亦有不算短的时辰,柳倾钱寅两人时常同他讲起修行中事,绕是再不识货,也晓得半空之中悬着的那条玉带,究竟是由何缀接而成,而方才眼前烟火,只怕也是有高人施展。

    再者,上山多时,赵梓阳只瞧见过师父与二师兄小师弟饮酒,至于大师兄柳倾,向来不饮酒水,即便是除夕至时,也只是奉吴霜命浅浅饮上一杯,既不好酒,更不嗜酒。而此刻柳倾却是几口就饮去大半葫芦竹酒,与平日迥异。

    “敢问师兄,方才那道雷,同是这么来的?”

    柳倾正饮酒,仍顾得上点头,放下酒葫芦笑语,“那是自然,我若说山下杵着两位立身五境已久的仇家,三师弟信不?”

    赵梓阳面皮登时转青,磕磕绊绊道,“咱南公山仇家,真有两位八极境?”

    书生摇头,“话不能这么讲,其实也不尽如此。”

    此话一出,这才使得赵梓阳面色微霁,慢慢吐出口浊气,手头大枪也搁置到一边。

    “八极境的仇家,可不止区区两位,天下五绝都叫咱家师父招惹了个遍,纵使刨除去一位因琐事未曾亲临的,那也该有四位八极才是。”柳倾说得风轻云淡,可目光时不时依旧朝东撇去。

    赵梓阳怎么也未曾想到,自家师父如今还未破入五境,竟是有招惹五位八极境的能耐,登时面皮便是抽动不已,一时间连手头葫芦中滋味极好的竹酒也顾不得再饮,不知该做些甚,只好跟着师兄目光往东方看去,却只见沉沉黑云伴昏昏穹隆,半点光亮也无。

    “想不想叛出师门?”书生朗声开口。

    赵梓阳一愣,刚想开口,无意间瞧见自个儿掌中那杆乌黑长枪,再看

    看手头一葫芦满满当当的竹酒,目光有些了然,随后望向并不高的南公山山门,深深吸了口气。

    苍苔门上,篆书仍旧。

    偷生百载徒瓦全,纵死侠骨犹满香。

    少年双手撑地,信口答道,“刚才想,如今又不太想了。”

    “为何?”柳倾神情颇为讶异。

    “如若方才这话问小师弟,恐怕他连想也不想,便要拎着那柄剑往山下去砍人,”赵梓阳眉目越发舒展,“我本就是利己的性子,换成别处地界,只怕我现在已经窜出去山门六七里了,哪里还管什么同门师兄弟死活,保住自个儿一条小命才是真。”

    少年眼底柔和,继续看向自家师兄朗声开口,“不过这条枪乃是师门所赠,连带着如今还算不赖的身手,亦是师门给的,说句公道话,身上衣物,平日三餐,无一不是师门所赠,师弟我怕死不假,但总要有些良心。”

    白衣书生微微颔首,“这小词说得极好,除此之外,还有呢?”

    赵梓阳也不打怵,把一葫芦竹酒喝个底空,豪爽道,“既然身在南公山宗门之中,就得守着南公山的门规,师弟也愿叫人闻闻,自己这身倔骨头,他奶奶的究竟有多香。”

    柳倾垂下眼去,弹指给少年脑瓜便是一下,“夜里说这,渗人。”

    “还有一点,既然要谨守门规,夜里便不得外出,安心歇息才是。”

    赵梓阳眨眨眼,顺带将手中长枪横起,“门规有这条?”

    “我替师父新加的。”

    风如骤,赵梓阳身形登时从山巅倒飞出去,像是被数头奔马直直撞上,摔到自个儿屋中床榻之上。

    书生再挥手时,屋门紧闭,绕是赵梓阳回过神来再去顶门,耗费浑身力道,那扇门却是纹丝不动。

    “大师兄,这也忒不讲理了。”赵梓阳隔着屋门恼怒不已,使枪头狠命蹩住门闩叫道。

    巍巍南公山,书生还是盘坐山巅,又提起葫芦口,小饮一阵,自饮自言。

    “今日还就不讲理,能奈我何?”

    分明是一问一答,可书生此时看得却是山下。

    长风在侧,吹起满山花香盈盈。

第三百五十五章 风雨驾前,林梢必止

    寅时方过,天色便由至暗向明转去,毕竟此刻已然入了深春,天色越发早些,不过虽说再有一个来时辰便可见着东边天幕发白,眼下却是最为冷寂的时候。山上山下,皆是凉风习习,寒风入骨,换做常人,怕是指定要冻出身寒症,而山上书生与山下老者与童子,连带着山腰那百来位五鳞军,竟是不曾挪动丁点。

    老话讲风雨驾前,林叶必止,并无半分错处。

    除却丹房中两人,此刻苦苦熬过半宿,困意如江流决堤,一发不可收拾。钱寅反还好些,不久前伏桌舒坦睡过一觉,暂且止住困劲,单手抚度盘,另一只手却是始终笼住丹火,内气如丝,已然维持过许久。即便是如此,钱寅也是时常松开度盘,随手从周遭药架上捏出两枚丹药扔到口中,才堪堪制衡内气消耗。到底是境界还不够深厚,而丹火耗费内气甚巨,凭自身内气苦苦支撑,显然是捉襟见肘,故而以丹药弥补短缺,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云仲更是熬得困极,再说药引已然尽数撇入丹鼎之中,现今再无事可做,依他这份修为,帮着二师兄钱寅打下手,都是有心无力,只好往椅上一靠,寻思着行气数周,用以消去灵台中翻腾困意,而瞧瞧眼前通体滚热的丹鼎,浑身汗水如泉涌,登时就没了修行的心思。

    “二师兄,要不我去寻柄蒲扇来?屋中放着座烫红大鼎,未免也忒热了些,要么不消丹药炼成,咱就得熟透喽。”实在耐不住灼人热浪,少年靠着椅背艰难开口道,“也不晓得大师兄出外忙活甚事,眼瞧着便是四更末尾,却是迟迟不归。”

    相比少年,钱寅倒是并未显得过于狼狈,浑身上下衣衫还未曾浸透,闻言鄙夷道:“即使寻来柄蒲扇,还能解去多少热?分明是你小子心神不宁,怨不得室中燥热。”

    少年方要出口辩驳两句,却见原本旺盛至极的炉火戛然一收,数味药引悉数收拢于一处,同时丹房外头更是有炸雷声响,便顾不上太多,起身要往外跑去,却被钱寅单手摁住,冷冷瞪去一眼,“外头若

    是突生变故,自然是由师兄们撑着,无需你来管。况且如今虚丹离成丹不远,只需静候丹于鼎中褪去火气便可,师弟留在此地好生看顾,外头异动,让师兄前去窥探便可。”

    师父无端下山云游,本就是件顶稀罕的事。虽说吴霜行事随心所欲,不过每逢外出闲逛转悠时节,兴许是怕这些年来好容易从李抱鱼那敲打耍滑坑来的宝物有恙,临行之前,总要不厌其烦地叮嘱两人一番琐碎事宜,才放心下山游玩。

    再者说柳倾放着小师弟虚丹不顾,久去不归,且山外近处接连震过两回,即便钱寅心再宽,此刻也察觉到异状,这才令少年在丹房侯着,自己则是将丹房门牢牢闩住,快步离去。

    少年听着瞧着二师兄步子渐远,没来由心头便有些烦闷,于是离了椅背,抬手摸摸腰间,心头更是烦躁得很:许是今儿个出门有些急促,竟连配剑也未曾带在身上,一摸之下,空无一物。

    心烦意乱,源头大概就在于明知二师兄说得都对,云仲却希望二师兄说得有错。

    终归是能耐不济。

    屋中丹鼎火逐渐熄去,仅剩一盏黯淡灯台,待鼎下火光尽褪时候,少年才抬起头来,一手端稳油灯,略带沮丧地向丹鼎里看去。

    却见丹鼎之中,哪里有什么像样丹药,只有一枚漆黑如炭的团子,大小同市肆中所卖的青团一般无二,只是色泽过于叫人没胃口。

    “这是哪门子的虚丹?”少年狐疑,刚要撑住丹鼎前去拾起那丹药端详一番,没成想丹鼎仍旧是滚烫,原本持灯台的左手叫丹鼎烫着,一时没抓牢固,灯台整个儿掉到丹鼎里头,闪动几回,便又黯淡下去。

    少年连忙退后两步,好在缩手奇快,这才没叫丹鼎将左掌烫穿,不过仍是心有余悸,前去桌案上头拎起块布帕,随手掺些清水,才战战兢兢把那枚丹药连同灯台捞出,托在掌心之中,对着月色观瞧。

    虚丹通体如墨,置于掌中却是温润,似是有隐纹

    孕生,不过苦于丹房中尚无灯火,故而瞧不分明,不过入手时节,却是有丝缕赤色浮动,一闪而逝。

    既然虚丹已是到手,云仲便又升起跑出门外观瞧的念头,于是将虚丹收入怀里,随手抄起柄药杵,寻思着撬开门闩。

    钱寅出门时候,恰好听闻三师弟屋中响动,才欲抬手解去房门上的神通,便听闻山巅上大师兄温言道,“三师弟和小师弟一样,不掺和此事,那道小神通,师弟不必解。”

    “啥事?”钱寅眨眨眼,站在原地不动。

    山巅距离赵梓阳屋舍,仍旧有百丈,可那白衣书生话语清晰可辨,“师弟心知肚明,还装个甚,少说两句。”

    闻言钱寅无奈摇摇头,对屋中叫喊不止的三师弟道,“听听,现如今是大师兄坐镇山门,即使我有心相助,也不敢驳大师兄的面子,还是早早歇息着为妙。”旋即便化为一道流光,一脚踏上山巅,与书生相邻而坐。

    “此事师父原本不愿告诉你,唯恐你乱了心境,不得已才瞒着。”书生饮干酒水,脸上却看不出丝毫醉意,此时苦笑道:“终归是纸包不住火。”

    钱寅原本还没打算接话,冷着张面皮,听闻这话却是按捺不住怨道:“明知包不住,还要包个甚?南公山家底统共就这些个通天物,每件我都盘过不下千百回,熟得很,先前那声响我还不敢笃定是有敌手来犯,后头那声听过之后,险些疼得我心肝直颤。”

    柳倾无声笑笑。

    果真还是财迷。

    “师父不愿告知我一声,情有可原,两位师弟如今境界不足,眼下保全性命才是重中之重,师兄怎的也要瞒我?”钱寅显然是气结不已,连声叹气。

    “师兄有愧。”书生垂眼。

    方士呲牙。

    “日后慢慢还,起码花银子的时候,得省着点。”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一剑西来

    距天明还差半时辰时,山丘上盘坐的老者抬起眼来,往身后扫了一眼,眉峰微挑。

    一袭黑衣瞬息踏至,距老者三五十丈处停步,略微欠身行礼。

    “看来本座来得还不算晚。”黑衣人脚步再动,便已然立身在老者身侧,往面前耸立入云的南公山望去,眸光闪动。

    山涛戎刚要说些什么,却闻听一旁童子鼾声大起,劈头甩去一巴掌,没好气道,“还睡?老五都赶来帮忙,你却只顾着在此打鼾歇息,真不嫌丢人?”随后话锋一转,变脸似地同黑衣人笑道,“上回中州一别,老五修为更胜往昔,不过若是老夫未曾记错,不久前你便同那吴后生交过手,如今再度前来,倒真是仇怨难消。”

    黑衣者,正是一载之中诛杀枪道宗师百里犽,取而代之并入五绝的南漓毒尊,闻言点头,笑语道:“自然仇怨难消,不过只是其一,其二却是想助两位一臂之力,毕竟同属五绝,总不能白白顶着五绝的名头,却是不做实事,过于不讲究了。”

    山涛戎神色不改,笑眯眯扭过头去,对准吃痛不已的童子后脑又削了一掌,“瞧瞧人家,再瞧瞧你小子,同样是五绝中人,差别之大,果真不是一星半点。”

    童子正睡得安生,不曾想平白受了两掌,龇牙咧嘴爬将起来,刚要埋怨几句,却见眼前多出一人来,便有些戏谑道,“呦,今儿个刮得哪门子妖风,竟是把新老五吹到此地,却不知究竟此行是帮我二人,还是帮那姓吴的后生?”

    黑衣人明摆着不愿与这童子搭茬,独自走到老人一丈开外处,盘足坐下,合上双目不再言语。

    老者叹气,“同为五绝中人,和气些不碍事。老夫晓得你与那百里犽有旧,不过既然是能耐不如旁人,叫夺去五绝之位,也是在所难免,身在山中多年,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童子哼哼一声,浑然不在意不远处的黑衣人尚在,“此人你我皆是不知根底,除却前些年听闻在南漓靠一手养毒物的本事摘得些许名头,除此之外,半点底细也未曾透露过,即便是你老山手段通天,只怕也难知此人

    意欲何为,依我之见,叫他入五绝,本就是错。”

    “那照你来看,百里犽当老五,与毒尊当老五,有何分别?”老者不以为然,出言教训道,“既同为修行中人,能者居之,除却那些个桀骜不驯之辈,皆可跨入五绝门槛。”

    “包括不知底细,心有不轨者?”童子言语,相当直白,丝毫不加掩饰。

    老人摆摆手,“五绝不过是个名头而已,能有甚好图的,一来没俸禄可领,二来无通天物灵宝可贪,退一步讲即便是有人皆五绝的名头作祟,自然有我这五绝之首看着,翻腾不起什么风浪。”

    “五绝一说由老夫而起,自然由老夫纳排取舍,无需忧心。”

    当今天下可踏入极境之人,无一非是惊才绝艳,手段通天,而这位面相和蔼平淡的老者却是平平淡淡说出这一番话来,风轻云淡,但却不容置疑。

    黑衣毒尊睁开眼目,目光之中略显肃然。

    五绝之首山涛戎的境界心胸,何其之高。

    “天儿快亮了,咱们也该往前走走,看看这南公山,究竟能备下多少道大礼,”老人起身,随之拱起的便是脚下连绵山丘,像是以雄重伟力将原本低矮的土丘强行拔起,托住老者身形,迎风暴涨。

    直至与南公山齐平。

    童子扭头瞅瞅那黑袍毒尊,亦是甩出一道符箓,双足踏上,摇摇摆摆直上天穹。

    毒尊不加理会,只摆起袍袖,万千毒蝉便是垫于足下,飘然腾起,直抵天外。

    山巅书生坦然看向山外三道身影,向一旁的二师弟轻声笑道,“你且看看,这仨人道貌岸然,像不像市井之中坑蒙拐骗的假神仙?”

    “像。”钱寅脱口而出。

    书生惊奇,“我还当师弟不敢说。”

    “就算是说各位都是世上真神仙,那仨人还能离了南公山,掉头就走?还不如实话实说,图个心底舒坦。”

    书生微微一笑,身形也是踏到半空之中,抱拳行礼,“劳烦五绝中的三位远道而来,南公山何德何能。可不巧的是,如今家师出外云游,特令我这弟子封山,来客一概不见,不如几位再等些日子?”

    山涛戎上下打量一番书生,却是夸道,“吴霜的确是福缘不浅,能将这么位弟子收入门中,再过个十余年,只怕不消他身在山门,南公山便有位五境坐镇,那时节可当真是雄视天下宗门,可惜。”

    “不过老夫此行前来,并非是客,自然无需秉持客礼。”

    山风猎猎,老人言罢,却是并未进逼,而是也回头瞧向东方,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看来老夫此番要占先手了,小友苦等一夜,可惜。”

    书生也看向东方千万丝云霞蒸腾缠绕处,长叹一声。

    颐章边关此刻,亦是日光才起,不过关中守军皆是惊惧,纷纷涌上边关城墙,往东北方看去,但见日头跃起之前,有道长痕先前一步,从远山之间猛然升起,浩浩荡荡,呼啸而过。

    边关城墙极坚实,可那道长痕途径时候,带起的强横罡风,竟时令整座城关都是轻震不已,瓦砾土石扑簌而下,携风带雨。

    直等到长痕飞旋而过良久,许多军汉才装起胆魄抬起头来,再去看时,只余下半空中一道狭长云气。

    此日,颐章皇城徽溪中的高手皆尽出城,远远看向那道疾驰云光,面沉如水,各处文书恰如飞雪,接连送入皇都,险些累杀百来位驿使。

    南公山山巅柳倾摇头,“确实可惜。”

    云光自剑王山中起,沿途流转为半道圆痕,譬如一道大弧,过上齐经夏松,惊鸿一瞥蹭过南漓,随后过颐章边关,直撞南公山。

    剑气力道不减一分,反因长途疾行,积攒下浩大威势。

    南公山护山大阵数百通天物,顷刻间炸碎当场。

    三句可惜,一剑西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 好吃不好吃

    一剑之威足可摧城破关,在整座天下画出道巨弧来,途径数国无所忌惮,仿若巨灵惊鸿,狠狠砸到南公山护山阵上,顷刻震碎数百通天物。
    盛威之下,整座南公山震颤不已,险将钱寅掌心之中的度盘都震落在地,浩大罡风迎面袭来,吹乱二人发髻。南公山大阵生生叫这一剑削开一角,山外罡风顷刻之间灌入山中。
    书生立身不动,面相平和,似乎并不在意大阵为一剑所破,若有所思笑道,“还是这么说话好,隔着道大阵,就跟人心隔肚皮一般,始终有所依仗,言语之中并不坦诚。”
    “前两道开宴菜,老夫用得还算是舒心,”老人同样笑道,如是故友重逢,竟是看不出丁点客套气,“故而老夫携礼而来,想来也不算有失格局,有这么位年轻人在山上,料想吴霜要省心不少。”
    柳倾颔首,“前辈客气,此话晚辈受之有愧,要想让师父省心,还是要招待好来客,才可称是勉强当得起省心二字。”
    老人面露奇色,试探着问道,“还有菜没上?”
    “应该是有的。”书生微笑。
    南公山脚有层林,花梨林木葱郁,待到将枝杈削平过后,皆是上好的木材,不少朝廷大员家中桌案椅柜乃至笔山,都是以花梨磨就,木香柔和,且抚之如墨方般细腻温润,属得上极好的木材。每年临近夏时,都有不少如此上好林木长成,自然有无数樵夫不远百里,前来此地打柴砍树,虽说忙碌些,可若是舍得力气,经年累月,的确能赚下一份不浅的家业。
    今年更是如此,天景和畅,冷热刚巧合适,于是樵夫也来得更早些,仅仅昨儿夜里便又新来了五六位樵夫,大都揣着刀锉短斧,唯有一位年纪不浅的老翁,只拎着把斧柄都磨到漆黑如墨油光铮亮的破斧,背负柄砍山刀,蹒跚走到林中,便要摸黑砍上两棵花梨树,被附近的樵夫拦住才悻悻停手。
    夜里不可砍树,原是早年此处樵夫一同定下的规矩,进度缓慢不说,且不少人
    夜里随处寻个地界躺下,枕着灌木软草便能凑合一夜,花梨木并不轻细,倘若是直砸着脑门,恐怕就能将人生生压得背过气去,再者斧头劈砍声极大,难免搅扰了旁人休憩安眠,故而每逢夜里,大都无人走动,只是在林中休憩歇息。
    虽说老人坏了规矩,更是生面皮,不过依旧是有两位年轻樵夫上前,跟老人细细讲过此处约定俗成的说法,并未埋怨什么。
    都是十指染血土灰垢的卖力气汉子,任谁也不会颐指气使,更不愿同一位风烛残年还在外苦苦奔挣的老汉较真,难免有些同病相怜,再想想若是自个儿倘若凭此手艺,挣不出份家底,恐怕待到老之将至,也要沦落到此等晚景惨淡的地步,便更是有些心有凄意。
    今儿个老人起得极早,不过已然有零零散散两三位樵夫醒来,叼起根春时根甜叶润的嫩草嚼着,出于春困惰怠,仍有些许不愿起身,瞅见那身板瘦弱的老人持斧走到近前,皆是有些看热闹的心思,纷纷看向那位老樵夫。
    劈柴砍树,端的是力气活计,对于正值壮年的一众樵夫而言,尚且算不得轻松,动辄每日重斧起落几百回,待到天色晚时,新入行的樵夫,即便只是用饭都难端住碗筷,这行当,哪里是位暮年老者可做的。
    可任凭周遭几人看来,目光略有隐晦,老者依旧是拽出腰间短斧,轻轻挥过面前层林。
    周遭几位樵夫面色戏谑,可紧接着便是将惊呼卡在喉中。
    瘦弱老者掌中斧仅是轻轻一挥而已,千百棵葱郁林木齐齐从根断开,而树木未倒,缓缓落在地上,如同枕云踏棉,无有丝毫响动。
    “老夫此生,就是喜欢砍柴劈树,虽说难以称得上是什么慈悲举动,不过每削树一棵,过后必定补种两棵,不过现如今有要事在身,栽树这门活计,就由你等来办,可否?”
    随即老人纵身踏步,压根不待到一众樵夫开口,身形一跃,直上南公。
    “还是在众人眼前显摆显摆好,
    不显山不露水,和那老牛鼻子一般终日藏在深山里,耗费这么多年,不是白修行了?”老樵夫显然是心情和畅,所以半空中又将手中短斧撇将出去,直直往南公山山巅飞去。
    一斧斩断山涛戎足下山丘。
    后者再去施手段迎时,那柄短斧却是老蟒回头,瞬息之间便还归老樵夫手中,入手不停,于声势最盛之际,再出一斧。
    山涛戎抬掌去迎,却是被短斧中内蕴的奇大力道生生砸退二三十丈,双足猛然踏空而起,才堪堪止住退势。
    童子与毒尊目光悚然。
    当今天下,唯五绝强横一时,更何况身为五绝之首的山涛戎,近几十载中,何人能将他逼退开二三十丈去?
    而如今这位形貌衣着皆是下品之流的老樵夫,却是以两斧之威强行震退山涛戎,无关术法,更不论神通,只是极朴素的两斧劈出,不像是要同名震天下的五绝之手分个上下,反是像要松松垮垮劈倒一棵树。
    斧至,人退,然后气浪随炸裂声起。
    南公山上空,似有天公啸。
    “我说小子,下回同人揍架时候,甭说那些个有的没的,直接朝脑门上招呼便是,废话太多多不爽利?”樵夫自顾落到书生身前,撇嘴不已,顺带给了钱寅一枚爆栗,不耐烦摆摆手道,“老夫都走到眼前了,也不给老夫腾个地儿?枉我还颠颠跑了一路窜到你们南公山所在,路上还顺带替吴霜那小子清理过几批闻讯而来的蚊虫,去去去,一边待着。”
    钱寅原本仍旧还未回过神来,正惊骇于老樵夫的超凡手段,却是被一枚爆栗砸到脑门上,更是狐疑不已,不过瞧瞧一旁师兄并无异意,只好悻悻转过身去,给那衣衫褴褛的老汉腾出块地界来。
    可老汉即便是盘腿坐下,也是丝毫不安生,冲被震出不远的老者吆喝道,“既然是前来赴宴,那我便问问你,老夫的斧头,好吃不好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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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裙824498525凡夫俗子有几多岁月。一入江湖岁月催。垂髫小儿至独挡四方。凝酒剑虚丹,运剑如月,掀翻重关。世家宗门九国二表,儿郎轻抬足底,浩浩江湖行。四玄五境二天关,从未孤身。酒剑四方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酒剑四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酒剑四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