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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凉凉不加班     酒剑四方txt下载     酒剑四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两掌压阴阳

    被一斧劈退二三十丈有余的山涛戎,如今似乎也是有些错愕,再抬手看看老迈掌心一抹朱红,面色竟是有些快意,身影瞬间进至南公山前,隔着已然碎开一角的护山大阵,一掌向老樵夫头顶拍去。
    掌势实在过于刚猛无前,一息之间,带起无数山外罡风,似是长河倒挂,五岳倒悬,横是将整座护山阵砸了个粉碎,除却外头那道可掩凡人耳目的小阵之外,里外十数层重重叠叠的奇阵迷法,尽数于这一掌之中分崩离析,声如摧峦倒岳,震颤南公山上下。
    “方才那斧,自可称得上是妙处无穷,一力降十会,无法无书,那老夫这掌,还算够滋味否?”
    山涛戎单掌落下,正被那老樵夫抬斧抵住,可足下绵延裂痕却是如蛛网散布,直冲到几丈开外才堪堪止住势头。单看对招两人面色,皆是像并未吃着亏,可即便是书生都瞧出其中的端倪,那山涛戎出掌过后,衣袍未曾有半点晃动,而身前那樵夫却是险些将南公山踩塌一角,大概是运起过一门的卸力法门,致使气机外泄数分。
    樵夫先手出斧,震退山涛戎二十丈,破出掌心一道血痕,而后者登时便还过一掌来,先破开笼罩南公山满山大阵,再将老樵夫压得不得不卸力避之。
    孰弱孰强,尚未可知。
    不过纵使被五绝之首欺身,一掌压到面门前,老樵夫仍旧有嚼舌头的余力,强撑斧柄,嘿嘿怪笑道,“你山涛戎可是名声足可震倒八荒的人物,哪有过失手的时候?怎会滋味不足。”
    “不过这一掌虽说是好手艺,想撑得老夫肚圆,却是有些看不起人了。”
    老樵夫咧嘴一笑,似是无意间扫向黑袍毒尊与童子方向,单手擎斧,左手却是猛然翻转,顷刻便有幅阴阳图招展当空,迎风飘摆。
    传闻道门有阴阳两图,阳图见生,阴图窥死,二者气机截然相反,却是相辅相成,更兼术理相通处,后经数代道门高人融汇一炉,创阴阳图,流传数代,退可守一方
    安然,进可伤难胜敌手。
    而当今天下,唯有飞来峰李抱鱼最擅阴阳图,出手时节,一扶山倾,二震沧海横流,如今却被这老樵夫放手施展开来,化作一纸屏风护在身前,光华流淌。
    山涛戎单掌亦是被这张阴阳图隔绝开来,不得再进一分,神色登时了然,抬手拦住方要出手的童子与毒尊两人,随后便是轻轻叹道,“怪不得跳出一位本事非常的老樵夫,此前从未见过,原来如此,看来五境走到山巅绝处,多数人还是要凭此手段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惜,更是可悲。”
    瞧瞧面前如琼玉勾连,且光华流转的阴阳图卷,老者连连摇头,语气惋惜,“道首本就大才,为何连这点都分不清,人之修行,修到低也不过是为修个己身罢了,说什么修来世或修法身,总归是妄传,譬如廊桥踏步来回,始终也走不出多远。”
    而言语之间,阴阳图已然随风涨起数丈高矮,更是要将南公山山巅整个儿遮住,莫说是寻常修行中人,绕是童子与那黑袍毒尊,眉宇亦是拧做一团,神色肃然,掌指微动。
    到底还是童子心性不够沉稳,先行出手,抬手甩出六七道符箓,皆是看家本事,一时间引得山巅长风呜咽不已,符箓顷刻化作数方大印,直砸向面前阴阳图,其中所蕴的力道,比头两回试探,岂止高过数成,令那方光华烁烁的阴阳图起伏不已,可随即便如泥牛入海,波澜尽平。
    “怪哉,本座这运山符一向是无往不利,按说绕是南公山也可信手砸得崩裂,怎么今日遇上这古怪图卷,反倒是失却威能,气煞人也。”童子气恼不已,又接连甩出十来道符去,引得阴阳图周遭动荡不已,山石接连滚落,连带周遭依旧匿身山林之中的鸟雀,亦是仓皇逃去,再不愿久留。
    “退下便是,此物破除之法怪异,五境者若要凭手段威势强行破去,需得耗费不少功夫,”山涛戎此刻却是并不以为然,待到童子符箓尽数沉寂下来
    ,便走上近前,将双掌搭到阴阳图上,两手轻轻巧巧运起圆来。
    天光早已是通明,南公山上虽说是破空声接连不断,山岭动摇,可山下却是平静如常,与平日里没半点分别,学堂中更是书声琅琅,来得齐全,诵读声传出极远,引得不少汉子都是频频驻足,虽说听不懂文中意味,可总能分辨出自家娃娃的诵书声,更是引得几位汉子乐呵不已。
    学堂以里的物件,早已比初立时候丰富太多,其中不少皆是村中人特地送来,譬如墙角处两张略显粗糙的花梨桌案,两杆竹扁担,与一枚专用以搁置旧书的竹篓,统共叠到一处,搁到寻常市井之中,也不过是三五十文,还得属那粗制花梨桌案最为金贵。不过那位看模样相当年轻的先生却从不嫌弃,每每有人家送来物件,便是轻言轻语说上几句那家人娃娃学业如何如何,近日以来是否能安下心来此类话语。
    既不推辞,亦不婉言相拒,像是一汪清澈流水,着眼望去便可见溪底圆润小石,通透若无。
    教书这位文人名声极好,不过当然要除去贪杯烂醉这毛病。
    如今这教书先生便坐在那张花梨桌案前,听读书声连绵不断,抬手抹掉桌案上凸显倒刺,似是心有所感,于是用食指蘸着滴落到桌案上的茶水,工工整整写过一行字,随即朝一位年纪稍大的娃娃道,“小伯齐,你且替我看管着些,休要让他们念罢文章过后便撒开欢嬉闹,为师去办些事情,不多时便归。”
    那娃娃点头,不过还是凑到那年轻先生近前,拿两手捂住嘴,低声道,“师父少喝些,书卷里写过,酒要少吃,事要多知,当先生的更要如此。”
    教书匠嘴角一抽,不过也的确不好说些什么辩驳,只得捏捏那娃娃的鼻头,背起黄绳,抬腿便往屋外走去。
    不过很快就传来声悻悻话语。
    “得嘞,为师知道了,这次少喝点。”

第三百五十九章 枯荣

    山巅上人皆是惊震于那幅阴阳图坚韧,哪怕是童子手段齐出,接连甩出十来张极驳杂繁奥的符箓,亦是终不得破开此图,倒是令阴阳图中光华再盛两分。像是芭蕉逢夜雨,蓬勃铺张开来许多,直至可遮盖住近半座南公山那般大小,才缓缓止住势头,宝光温润。
    丁点不像是一式道法,若水盈盈,与活物相仿。
    不消山涛戎去开口提点,童子与毒尊二人便觉察到这幅阴阳图中的磅礴生气,不由得色变,而再瞧见山涛戎不借外物,只以两手去触那幅阴阳图,更是心头震动。
    可老者并未施展出神通,走到图卷前头,合上双目,只凭两手画起道圆来,往返不绝。
    抱太极,而后可运阴阳。
    阴阳图剧震,其中流转的两道黑白云气,叫老者两手撑起,随后猛然旋起,硬是破开周遭桎梏,左右交错分离出去,二气登时散逸开来,若两尾轻快游鱼,背道而驰。
    好大阴阳图,黑白鱼儿各一尾,不出炷香时辰,便被老者双手轻轻分开,随后就像是纵鱼归海一般,甩到左右两侧,跳脱于山林之中,不复得见。
    “这方阴阳图,对于不解其妙处的人看来,浑然天成,虽立身五境,然并不可破,不过对老夫而言,无非是阴阳二气头尾相抱,补以为圆,无需以力破除,只需让两道气一分为二,自然可破。”老者背过手去,朝神色不宁的老樵夫看去,仍旧有些意犹未尽。
    并未动用半分术法,只以两手抱圆,便破开飞来峰道首阴阳图。
    修为如岳。
    而阴阳图散后,山涛戎却并未迈步进前,而是反背两手,略微扭头,冲黑袍毒尊与那童子说道:“天下从未有过稳固一说,譬如方才那道阴阳圆,譬如九国,再比如我等五绝,哪里有什么长久买卖可行。”
    童子不明所以,可再看向身旁时候,却发觉那毒尊身形不再,却是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踏上南公山巅,垂手而立。
    “老三一早便同我说过,不知新来这位老五底细,看来确实是老夫过于粗心了,”老者摇头,“竟是觉得你杀伐果决,甚是合我心意,如今却是正应了老三先前所
    云。”
    山涛戎面露奇色,“只是老夫有些不懂,那吴霜分明伤了你那徒儿,上回你前来南公山,也的确是为兴师问罪而来,为何却要趁如今这时节与五绝对立?还得劳烦毒尊替老夫解惑。”
    黑衣飘摆,而那已然立身在山巅上的毒尊却只是冷冷吐出两字。
    “聒噪。”
    话迸出口时,万千蝉鸣声冲天而起,密密匝匝,顷刻之间令南公山上下笼罩过一层棉密白纱,蝉翅轻震,抖素衣散日光,纷纷扬扬。
    半空中老者身影,早已被上万倾城蝉裹得严实,再难瞧见。
    而山巅上头,此刻却唯有老樵夫端坐如常,面色丝毫未曾变过,像是早就晓得毒尊如此行事,不过双目依旧盯着山涛戎与那童子方向,单手掂斧。到底是五绝之首,绕是倾城蝉素来名声极恶,前阵子便生生困死过枪道五境宗师百里犽,到底也不可掉以轻心。
    “前辈,”书生依旧皱眉,与钱寅一同退出数步,“南公山似乎与毒尊山门,素有过节,倘若上回打上山门,为得是引出百里犽弟子,借机寻出百里犽山门所在,为何此番又是出手相助?”
    其实柳倾还未说完,不过略微思量,还是将不该说的言语皆尽退回腹中,恭敬行礼问询。
    既然那位老樵夫尚未出手阻拦,有些事,自然也不该是他这南公山弟子该顾及的。
    黑袍毒尊朝柳倾撇去一眼,并未作答,而是自顾发问,“你家师父闭关前,是否交代过何日破关?”
    “家师未曾交代。”柳倾如实作答。
    毒尊冷冷开口,“照吴霜的天资,早就应当破开五境关口,甚至再迈出半步都尚且在预料之中,区区五境,不该耗费太多周折,更不应当于破关的时节流出气息,引得天下五境有感。我来问你,你家师父破关的时节,可曾出手?”
    柳倾缄口不言。
    那日有少年纵身越下山巅的时节,引得云镌剑痕皆尽入体,他自然瞧得真切,分明是师父吴霜的手笔。
    这幅神情落到毒尊眼里,自然是知晓了六七分,目光登时
    冷清下来,旋即便取出腰间碧绿长笛,独自踏上南公山直高处。
    黑衣猎猎,碧笛横空。
    “堂堂五绝之首,竟还要藏拙?几枚倾城蝉而已,当然是奈何不得你山涛戎,休要装蒜。”
    话语落时,半空那被毒蝉环绕住里外六七层的老者,伸了伸腰腿,于是天上便有骤雨倾。
    万数倾城蝉炸碎当场,蝉身胜雪,血水如雨。
    老者被万千毒蝉裹住周身几十息,却是丝毫无有异状,衣衫整洁如初,抬手一挥,将身旁童子浑身毒蝉亦是扫净,不过后者却是并未有山涛戎那般轻松淡然,浑身已然被毒蝉噬咬出六七道伤势来,正忙不迭朝口中塞起丹药,口中仍旧是不歇着,连声道,“这倾城蝉果然不俗,出山前本座还特地穿起身水火不侵的软甲,竟是也抵不住蝉毒,忒晦气。”
    山涛戎无奈摇头,旋即冲山巅四人开口,“此刻立身五境中人者,南公山中有二,五绝中有二,似乎南公山当真能与老夫和气相商了。”
    而随即老人便是自顾笑将起来,“可老夫依旧未曾吃得饱,都说客随主便,但老夫如今偏要试试主随客便,是何等。”
    山腰之中依旧手把弩机的五鳞军依旧注视山巅,可整座南公山轰然震响,竟是晃得其中不少雄壮军甲从弩座跌落下来,再抬头时,却见山中林木连同层岩厚土,尽数伸展开来。
    原本长有一丈的古木,贴地拔起,根脉再深几分,直至掀起周遭土石,枝杈延出遥遥千百丈,同其余古木延伸而出的枝杈勾结,牢牢锁住南公山通体上下。
    灌木皆拔地而起,叶片如芒,也如刀剑,使得整座南公山岭,顷刻悬满刀剑长林;飞石滚落,而后骤然壮大,摇头摆尾,若有蕴内生灵,从石中蓦然腾起数条长岩来,嶙峋怪兀,锁住山中屋舍与两位五境。
    漫山花木香。
    如此手段,与老者面容气宇,似是格格不入,但又是理所应当。
    古来圣贤罕,岁岁守枯荣。
    而今山涛戎,抬手锁南公。

第三百六十章 我于山间全无敌

    眼见得南公山叫无穷枝杈古木与巨石锁住,然而山下却又生出些动静来,有位肩头挑着黄的年轻先生,往喉中灌了些许酒水,颇不满意地摇了摇头,撇嘴说道,“这酒劲太次,还是得回头找南公山要些好酒,总不能平白无故帮衬一手,还指不定要同五绝撕破脸皮,这买卖做得,可当真要亏得血本无归。”
    话虽如此,可这位年轻人仍旧是拎着黄绳,选了条略微平坦些的条岩,缓步而行。
    几乎正是在年轻人踏出一步的时候,山巅那老者便将目光往山下看去,层层云流,似若无物,一眼便瞧见那位步履带些蹒跚的年轻人,正一步一步从蔓延极长的条岩上走来,面朝长天,背对地土,虽是面带阑珊醉意,可分明脚下犹如生根。
    “今日南公山,可当真是热闹非凡,”老人不由得开口叹道,“南公山两位,五绝二人,连带着从山脚往上走的那位,极境中人便足足有五位齐聚此地。看来那吴小子的能耐,的确是高,蛰伏上齐十载之中,依旧能聚拢起如此阵仗,实在是出乎老夫预料。”
    山巅书生方士,与毒尊樵夫四人,已然被巨石牢牢锁住,绕是凭两位五境的修为,一时间也是脱困不得,樵夫柴刀短斧更是齐出,却偏偏奈何不得周身盘绕的条岩,神色黯淡。
    山涛戎此刻展露出的修为,只怕已然高出寻常五境太多,即便是四玄境圆满,亦不可敌,总是老樵夫不愿去想,也难免有这等心思。
    五绝巅之首,只怕已然破开绝巅境界,踏上云头,俯瞰足下众生。
    不过纵使眼前尽是怪石巨木困锁,那书生却依旧沉稳,虽周身上下四体难以挣动,可还是淡然开口笑道,“家师既然能聚拢如此阵仗,想来德行人品,自然是不差。五绝本事泼天,哪怕是想另立山门,独立于天下九国之外,亦非是什么难事,何苦非要同南公山过意不去?”
    老者并未干脆回言,而是笑皱了一张苍老面皮,反问道,“老夫猜你南公山中弟子,也时常出
    外走江湖历练,大抵少说也转悠过个一年半载,瞧见过刀剑全无眼,血水没马蹄的场面。老夫来问你,可否懂得规矩两字的分量?”
    柳倾点头,依旧是满脸平静,“南公山一向讲理,弟子自然要知规矩,分明黑白,不知前辈何出此言?”
    “规矩之上,乃是根本。”既然眼前几人已然被锁得严实,山涛戎也不急着再度出手抹除后患,而是开口讲道,“修行中人与凡俗世人,一样,也不一样,而要想长治久安,必然得有为二者各自传话的,悠悠世间,万万生灵,到底还是凡俗居多,如此一来,传话那方,自然就是替修行中人出言,而这一说已然流传无数载,就变为了根本。”
    “吴霜妄想将修行人开口出言的途径去除,这便是动摇了修行一界的根本,休说是五绝,天下修士,人人皆是不满,当然要有人出来管管。”
    老者言语丝毫不乱,理法皆足。
    柳倾沉吟,随后抬头问道,“不过前辈可曾想过,这道根本虽说存留已久,当真合理?既然修行人与凡俗人起初并无二处,何苦非要借由他人之口出言,况且这道根本,对于凡俗百姓而言,并非是善事。”
    山涛戎报以一笑,“修行者若是同凡俗掺杂为一处,那才是当真要天下大乱,手段强的,自然想要多说些,能耐浅些的,也想凭一身修为多揽好处,而后说更多话,如此一来,除却九国皇权之外,又要多添无数弊端,谈何百姓安生。”
    “人本就是如此,得了好处便想再多得些,如若无人从中调和,代以出言,怎能令天下安然,怕是早就是连天烽火,打得九国分崩离析燹骨成山,遭创最重者,到头来依旧是百姓。”
    书生蹙眉,一时不语。
    “这话说得极妙,不过你所谓的根本,对于凡俗之人而言究竟是好与不好,总该自个儿去问问吧?”山巅来了位醉醺醺的年轻人,步态蹒跚,且扛着黄绳,口齿散漫道,“在下是从小地界来的,一路来南公山,见过不少寒门士子无枝可
    依,腹中还真是颇有些治国安邦的良策奇谋,却是最多爬到达官显贵家中客卿的地步,并无做官讨取功名的路途;反观前辈口中根本家里的儿孙外戚,腹内空空,却是凭借这重干系,平步青云,且不说于百姓无益,于天下九国,皆无益处。”
    “是根本不假,可根本亦可变更,前辈何苦为难,更不惜斩草除根。”
    年轻人停在山巅之上,摆动长绳,将一众人周遭岩石竭尽扫除而去,肆意笑道,“在下与那吴霜见过一面,觉得人还不错,故而斗胆,替南公山山主担下这份因果,如何?”
    山涛戎看罢山上众人,略微点头,“还要看你担不担得住。”旋即扭头,踏天而去。
    年轻先生也未曾跌了礼数,向周围几人略微行礼,随即也是踏空而去。
    少顷,南公山周遭五百里天幕天光云影,骤然崩碎,一头黄龙昂首直起,同老者厮杀到一处,数百合后,却仍旧被后者一拳打得倒退,重新化为条寻常绳索。
    旋即两人复归南公山,年轻人面皮血色翻腾许久,也未曾平复下来,虽说衣衫依旧是齐整,可分明是在老者手底下吃了些小亏,略微抱拳,一声不响走下南公山。
    而再瞧那位老人,浑身衣衫破开数处,但并无伤痕,依旧是气息内敛,面色温润平和。
    高下立判。
    在场分明是五位五境,可其余四位五境,皆不可撄锋。
    境比理大,莫要说山涛戎先前所言皆有理可循,哪怕是胡搅蛮缠指鹿为马,亦难说些什么。
    书生瞧着下山而去的年轻人背影,心知肚明。想来那钓鱼郎也未出全力,至多掏出个六七成本事来,眼见得依旧奈何不得那位老者,索性下山而去,置身事外。
    毕竟山涛戎此行而来,只为南公山。
    老者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背过手去。
    山中无敌。

第三百六十一章 徽溪现楼主

    颐章皇城徽溪今日禁严,连驿使传书,亦不可进城中一步,皇城护卫皆尽锁死街巷,无论官阶高低,概不得出宅一步,皇城之中的修行高手,更是倾巢而出,环绕皇宫内外。
    “荣安,在你看来,寡人是该躲入皇宫深处,保万无一失,还是应当在城中巡视一周,以安民心?”
    正殿之上冷冷清清,除却朝荣安与一位年纪奇长,身披黄袍的老人之外,再无一人,唯有远处兵戈磕碰声,铁甲震颤声起伏不绝,除此之外,殿内寂如冷夜。
    朝荣安皱眉,寻思良久,才缓缓答道,“回圣上,依小人看来,此刻在皇城中巡视一周,虽说可令百姓安心,可世人皆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圣上既为国之君子,自然要保全性命无虞,还是前去地宫暂避一阵为妙。”
    南公山既有五鳞军坐镇,线报必定是不可少,今日五绝中三人齐出,更是有飞剑浩浩荡荡,过境而来,在朝荣安看来,身为颐章国君,自然要谨慎再三,保全性命。至于南公山上下生死如何,虽与那位书生见过一面,朝荣安却是丝毫不在意。
    权帝使单指蹭了蹭皇椅扶手,无故笑道,“君子二字,原意乃是指国君王侯子嗣,经古贤化用,才变为如今意思,都以德行高者,称之谓君子。荣安以为,寡人如今可称得上君子二字否?”
    又是一句不可答之言。
    不过好在权帝并非是令朝荣安回话,而是自问自答道,“所谓君子,若是按照定下词意的那位来讲,必定是时时谨遵德行两字,未免太累些,即便是那位古贤,只怕也不能时时当君子。”
    老人的确是年岁极大,摇头叹息时候,动作显得迟缓许多,不过双目仍旧是光华闪烁,“寡人倒是觉得,君子一词,本就是一时的君子,比方说边关有平日欺凌他人,为非作歹之辈,遇上肆虐马贼来犯,却能仗剑而出,抛却性命同人死斗;分明是平日里胆小如鼠之人,眼见得国君为臣所叛,搭车救驾,却被叛卒阵仗生生吓破肝胆,这亦
    是君子之为。”
    “总而说起,这君子乃是一时极境,通你们这些个修行人一般,总有一日能碰上悟道,修为一步千里,这才叫君子。”
    朝荣安思量,却是不解权帝意味,只得安心听着,缓缓琢磨。
    “可身为一国之君,哪里来得一时极境?一步走错,何谈千里,灭国亡姓宗庙尽毁,祖宗河山拱手他人,都是一念之间,哪里能做君子。”
    老人站起身来,拍拍朝荣安头顶发髻,轻声慢语:“所以说,寡人此生与君子二字无干,自然谈不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城城墙乃是寡人一手命人搭建,极硬极坚,更谈不上危墙一说。”
    不等朝荣安出言,权帝却是将手一摁,示意无需再做拦阻,临行到正殿门槛时候,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东吉庆街前阵开过家铺面,听说其中的百果杏仁酥伴茶一并食之,有百种果味,去尝尝?”
    正是五绝之首驾临南公山宗门这日,有飞剑跨数国,途径颐章皇城外百里,而颐章权帝却是乘彩辇巡城。
    足足巡视两时辰,面无忧色。
    只是临到泊鱼帮总舵时候,老人特地走下辇车,在泊鱼帮门前走上了两步,随后才踏上辇车,再度出行。
    “这位权帝,看来当真是胆色过人,比起上齐齐陵那两位圣人,似乎更像是能君临天下的人物。”总舵之中,赫然坐着位女子,眉目如画,却是仪态略微有些媚相,此刻独自擎起一杯茶水,丝毫不在意其余两人的面色如何。
    “楼主还是切莫如此言语最好,”中年男子显然是神色阴沉,“身在我颐章皇城之中,自然要斟酌些言语,免得纵横半生,在此地翻了船,过于不值当。”
    “大当家说笑了,”女子放下茶杯,舔舔唇角,柔声应道,“英雄迟暮,终究英雄,自然引得
    我这异乡人有些心驰神往,言语当然有些仰慕意味,况且在座两位皆是高手,前院更是有二三十位修行中人,如此托大,并非为小女子所喜。”
    院落以内,野花开得旺盛,从残缺青石砖中缓缓抬头,香气扑鼻。
    院级春色铺满,却是杀机四伏。
    “休要如此心境不宁,我可不愿趁这等时节,在颐章皇城中肆意妄为,城中虽说大概并无五境,可四境之人大概是足有几十位,就算是我想与修为不利,总也要挑选个好时节。”女子不以为然,抻起腰肢来,舒舒坦坦伸了个懒腰,散漫道,“小女子此行前来,不过是给几位透露一件事,知晓几位同南公山有些交情,故而特来告知。”
    “今日之后,颐章怕是再无南公山宗门,至于徒众能逃出几个,皆在五绝之首一念之间。”
    字字轻佻清脆,可却是重重砸到老者与中年男子心头。
    “无需急着反驳,”女子分明已然看出两人额角跳突,故而淡然出言,“南公山的确是颐章境内首屈一指的仙家宗门,宗主吴霜更是处于当世剑道最高一列,不过要与五绝抗衡,还是无异于螳臂当车;凭南公山上下的能耐,至多能撑过其余两位五绝,不过五绝之首,早已超脱于极境,纵使是几位极境联手,只怕也可稳稳占住上风。”
    女子说罢起身,腰肢不过一握,如此缓缓站起身来,更是显得媚态横生,柔声告辞,“该说的,小女子已然如实相告,不该说的,待到过两日,土楼便会传出消息,送到两位手上,到那时节,还望两位多给些银钱。”
    “都是做生意的人儿,消息灵通,比起那些个银两,一定更赚些。”
    女子就这么袅袅娜娜走出院落,独自走到巷口以外,再不得见。
    那中年男子掌心之中紧紧握住的茶盏,终归还是未曾砸下,而是放回到桌中心去,颓然坐倒。

第三百六十二章 心念心事,总有偿时

    以泊鱼帮现今当家的眼界看来,方才那女子言语听来虽说轻佻些,不过的确不难听出其中的意味,而最为令这位帮主窝火之处在于,那位楼主所言,句句属实。
    天下无极的时节便已然破境的五绝之首,再过十余年,境界之高,已然并非是寻常人可揣度,纵使南公山亦有根基后手,更兼五鳞军相助,可想要同堂堂五绝之首掰掰腕子,到底是显得薄弱许多。
    “看来这位土楼楼主,此番只是路过而已,压根并非是冲你我而来,”卢老低眉摇头,不胜唏嘘,“可如若是南公山近日为人所灭,对于我颐章而言,无疑是弊处,就是不晓得圣上究竟是如何心意,又为南公山布下了多少应对的招式。”
    中年男子看看北侧长天之上那道经久不散的剑痕,语气落寞,“卢老,此番前去南公山的,可是五境呦,绕是圣上倾力相助,又如何能抵住超脱五境之上的修行人。想当初从东诸岛中走出那位疯癫的五境,硬是扛着十万山岳重甲十数轮羽箭,杀到重步军中,拼死数千军卒,才堪堪被几位四境联手制住,威风何其之盛。”
    “即便圣上有心相助,可毕竟如今并非战时,真就能掏出十万山岳甲来?”
    卢老沉沉叹气。
    十万山岳甲,一甲百两金,绕是在颐章全盛时节,掏空国力也不过是凑足十万重甲来,如今虽说颐章举国未曾有颓势,不过要以举国之力与五绝相抗,国库亏空不说,若是依旧压不住五绝,日后颐章,无论是在修行界中,还是西路三国当中,都讨不得半点好处。
    中年男子轻轻叹气,寡淡道,“家家有本难念经文,望南公山能凭深重根基,自行撑过眼前风雨吧,我泊鱼帮此番,确是无计可施了。”
    此刻南公山上,老者淡然看向那位沉默不语的书生,挑眉笑语,“如何?功大欺理,既然理也未曾说服老夫,功也未见比老夫大;虽说只存世十余载,南公山根基还算深厚,不过对于老夫而言,还是不够,若是当真再无其余手段,老夫可就得吃罢宴席揍
    主家了。”
    书生面色苍白,浑身内气几近干涸,不过依旧是言语自若,“若要出手,出手便是,家师如今不在山中,晚辈自然要替南公山担着,尽管放手为之即可。”
    “不在山中?”老者笑呵呵道,故作狐疑道,“那倒怪了,方才我那道术法,足可令整座南公山上下林木土石齐动,尽数延伸百里,可偏偏后山有道门户,任凭怎么使唤也使唤不动,似乎是牢牢钉死在后山上一般。不知你家师父,究竟是否是藏匿其中?”
    “多说无益,既非同路之人,何须多言。”书生并不搭茬,而是自行合上双目,两手捏指,再度布起一座巍然大阵,笼罩住面前老人。
    云气起伏,烟雾缭绕,山间登时不辨五指,叫雾丝遮盖得极严实。
    老者更非是那般话多的性子,大概是平时与松林翠竹,江水野苹相处得久了,将年纪轻浅时候的脾气秉性尽数收敛入体,不过眼下接二连三同人对招,倒是洗去多半往日朽意,锋芒渐开,还未曾等那书生布实大阵,翻袖就是一巴掌抡去,砸得整座迷阵爆碎开来。
    柳倾口鼻溢血,白衣点点生梅,依然是强撑着再起两座阵来,抵住近在咫尺的老人;一旁老樵夫亦是抬起短斧柴刀,直直向后者面门劈去,唯有黑袍毒尊举止微浅,横起碧绿长笛,略微晃了晃。
    老人身后童子亦想出招,然眼前光华灿如星斗,一时竟是插足不得。
    两位五境,一位气势足与四境匹敌的书生,尽是同山涛戎死斗,生生削去半座南公山,山下低矮土丘,尽数荡平。
    可老者气势,却是如狂澜搅起,再不可平,硬生凭高妙术法,稳稳压住三人。山间林木齐齐冲天直上,横拦樵夫刀斧;土石拱手,迎上毒尊如锁笛声,而后震掌再震掌,将柳倾打得身形倒退,险些砸碎一路土石,摔到后山去。
    可柳倾收过一掌,身形遁去,硬是在距后山不足数步处停稳足尖,咳出一口黯
    淡血水,复抬头时,依旧腰板奇直。
    丝毫瞧不出周身骨节碎裂多处。
    瞬息之间,老者收招的时节,却是瞧见书生眼目一亮。
    随即呵呵一笑。
    “死斗时节破境?这后生的确是有些意思。”
    不过老者并未在意,书生此时所见,非是什么四境的天大地大,一马平川,而是是东方通明一片。
    从夜半三更时辰五鳞军出,至剑王山一柄气孕飞剑过关,直直刺破南公山护山大阵,毁去百枚通天物,末了到山涛戎双掌破去阴阳图,柳倾看得最多的方向,自始至终便是东方。
    心念心事总有偿时。
    山涛戎一掌震退樵夫,随后推出数道层岩,将毒尊笛波冲垮,还未再度出招,只觉身后狂风劲力刚猛,心头兴起,撤步回身便是再起一掌,丝毫不去顾及来者来物模样,只情砸起。
    老者掌极重,再者土木石丛皆随号令,仅是一掌之威,足以挥退寻常五境,再者斗法多时,山涛戎如今出掌递招,越发酣畅,但如此刚猛的一式,却是被来物制住。
    天外来物,乃是枚木制砗磲,通体缠以温润流光,两掌长短,除此之外,同寻常木把件无异,可偏偏是这么一枚木砗磲,竟是能压得住老者一掌,稳稳不动。
    “佛门的物件,看来的确是不落俗套,不过一连法宝而已,欲要同老夫争个高下,仍旧是卵石相撞。”
    山涛戎再度挥手,却见山中千万层林又是再度拔高一截,扭转缠缚,重重叠叠,尽数向半空那枚木砗磲锁去。
    浩浩佛光出其里,法不入内,秽不近身,轻波阵起,顷刻间层林化齑粉,长岩随风飘散,震退山涛戎百步。
    虽说只有百步而已,可南公山巅平地,硬是被老者踏出万千缝隙。
    大音希声。

第三百六十三 何处澜沧水

    砗磲威势极盛,震退山涛戎百步,此外林木斗石尽化齑粉,南公山上下,犹似落过一场如瀑大雪,纷纷扬扬,悉数散尽。
    前有飞剑纵贯万里,后有砗磲飘然来赴。
    佛门中物,尤以七妙称最,威能甚重,仅是开合之际,便压得老人倒退百步余,浑身衣袍鼓动翻掀,再难以起身。
    在场数人皆震,齐齐看向半空中那枚木制砗磲,尤其以那樵夫神色最为复杂,喃喃不已,“佛门七妙物中的砗磲,分明说是佛陀自东海处找寻而来,通体辉光,此物为何偏偏是以木制成,而威能却与典籍中一般无二,甚至尤有过之,怪事。”
    而毒尊此刻虽说有些狼狈,仍旧是看向那枚砗磲,不过一瞥即退,不再去瞧第二眼,提起掌中笛,眸光闪动,端详良久。
    即便被佛门七妙之一震退百步,山涛戎也仅仅是在原地停步一阵,随后突然往身后不远处屋舍回头瞧去,旋即哑然笑笑,再度展开两掌,欲要进步同那枚古怪砗磲另斗一回。
    境界高如老人,当面应对佛门七妙,亦是不轻松。到底是佛门流传久远,从古至今,佛门中走出的五境极多,大抵是清净修心,更贴合行气的种种法门,故而使得佛门高手代代不穷,根基底蕴深厚如渊,纵使是大齐崩离过后,佛门不复当年盛况,依旧有无数先贤遗有法门妙物,甚至经多年温养,更在灵宝之上。
    不过方才那一顿,却是因老者觉察到身后屋舍之中,门后静静站着一位少年,虽唯有初境修为,然通体却有剑气隐生,极似当年吴霜出剑时常随身左右的通直剑气。
    但再去仔细观瞧时候,老人反倒失笑,原是那少年通体经络,极为荒凉破败,就跟荒山野岭崖上鸟窝一般,杂乱无章不说,且有多处阻塞,观之惨淡。修行中人天资,无外乎气穴大窍通畅与否,再者便是悟性高低,二者更是缺一不可,如此杂乱下乘的经脉,即便是得了吴霜衣钵,亦是无用。
    故而老者只是笑笑,并未出手,而是稳稳气息,又向悬
    空砗磲打出一掌。
    而少年只是在丹房中往外观瞧,方才那老者神情,一望之下,尽收眼底。
    门后少年握了握拳,旋即回过身来,从钱寅家当中翻出两瓮酒来,自行饮下,近乎是抬起酒瓮一通灌入腹中,不出数息便饮空一瓮烈酒,又拍开另一瓮,面色涨红。
    山外几人与砗磲合为一处,终是将老者与那位童子勉强按致于下风,但不出两炷香时辰,老者掌力便再度涨起,此外那枚砗磲似是有些动摇,再难压住此刻山涛戎拔山掌力,被后者生生将败势扭转。
    无人知晓这位五绝之首,手段究竟能抬升至何等地步,只是斗法半日,老者气势始终浑厚凝实,久升不落;而眼下连同老樵夫在内,四人内气已有颓势,此消彼长之下,本就难以掣肘,另有童子符箓相助,眼下仅是勉强应对,便非易事。
    场中数书生伤势最重,周身上下,早已断去数十根骨,如今只得盘坐在毒尊与樵夫身后,口含丹药,却是起阵不止;相比之下钱寅伤势较轻,可掌中度盘险些叫老者托天掌力震碎,衣袍外更是血水长流,模样亦是惨淡。
    而就在这等节骨眼上,柳倾方才依照吴霜所赠的符箓布下阵来,还未等大阵成型,却是猛然回头。
    丹房门连同先前所设小阵,被一道剑气猛然冲开,那剑气瞧着细微,微吐青罡,看似同阵轻风相差无几,更是难以同场中几人通天手段比肩,但的确是一道剑气。
    少年满面涨红,脸上醉意涌起,摇摇晃晃踏出丹房。
    “换以往,师弟可真不敢出门,不过要是师父在此,估计早就提剑冲出门外砍人了,胆量没师父大,不过靠酒水撑着,亦可勉强追上步子。”
    除却柳倾之外,无人注意到少年提剑而出。
    不过足踏柴刀的老者,却是似乎听清了少年言语,转头来看时,神色却登时一顿。
    少年瞧着极平常,年岁尚浅
    ,连面皮五官都未曾长开来,此刻醉意正浓,脚步更是有两分踉跄之嫌,可唯有掌中那柄剑,水光盈盈,锋锐一时。
    山涛戎周身猛然一滞,而后退步收拳,接连于半空中退出数步,面沉如水。
    除却起初老樵夫神来一式,与木砗磲驾临时节击退,今日山涛戎孤身对上两位五境,并不落颓势,更从未自行退出半步,如今却接连退身数步,盯住那醉少年掌中剑,一时无话。
    “看来老夫修行数十春秋,依旧是有些傲气,”山涛戎立身云上,良久才缓缓讲道,“此剑极好,铸剑那位,更是比老夫走得还要更远些,恐怕距离脱身五境亦只剩数步之遥。”
    旋即老者看向山中几人,没来由和善一笑,“老夫此来南公山,斗得爽快,如是多年下来,似乎已是忘却如何同人斗招,畅快得紧,还要归结于这位小友,倾力设宴,才将老夫逼到如此地步。”
    老人冲那童子招招手,撂下句话来,“待到老夫破入极境之上,再来拜会。”
    “南公山今日,可得太平,如若吴小子心有愤懑,待到破关时节,再去寻老夫便是,打上山门的诸多因果,皆在老夫一人。”
    说罢便是挥袖而去,再不停留。
    山中乱石缓无,层林尽褪。
    老樵夫胡乱抹去唇角血水,疑惑骂道,“就连佛门七妙的木砗磲都未曾将那老怪逼走,不过是个灰头土脸的小娃娃,哪里来的能耐,仅是掏出柄不知深浅的配剑,便将那山涛戎惊退?”
    毒尊默然不语,回过身去看过少年一眼,停留半刻,亦是未曾看出异处,于是自行盘坐,温养内气。
    书生才要起身,却发觉两腿腿骨,早已断开多处,内气更是空空如也,只得无奈令钱寅去好生照看少年,自己则是也合上双目,略微歇息一阵。
    山巅犹如狂澜过境,满座南公山,如今已是残缺多处。

第三百六十四章 群山雾列,不见远山

    老者果真如同此前所说,远遁南公山百里,更是丝毫不顾童子满腹狐疑,使了个袖里乾坤的法门,将童子也一并带去,直到南公山再难得见时,才缓缓降下身形,落到处百草丰茂,且有山溪过境的地界,放出袖中童子,而后盘膝坐下歇息,并不在意其他。
    方才老者山中一席话,童子听得真切,不过仍旧是狐疑不止,于是暂且搁下方才被老人收入袖中的怨恼,皱眉问道,“老山,旁人不晓得,我可是知晓你的手段,方才分明尚有余力,况且眼见得那几人已然处在下风,为何不趁此时将南公山连根拔去?”
    山涛戎摆明了不愿理会,而是缓缓吐纳,接连呼出六七道浊气,才睁开双目答道,“尚有余力?如若能于应对佛门七妙的时节,依旧尚有余力,那老夫早已不是区区五境了。”
    “那件砗磲为佛陀功业所护,原本是瀚海中凡物,以桐木裹住通体,后经历代高僧大德温养,威能浩大如海,岂能是常人可敌。”老者盘膝稳坐,面色却比方才差上许多,叹息道,“老夫如今的修为,说是五境之上,不过距离脱身八极,仍旧是有段好长路要行,硬敌佛门七妙,亏你小子能想得出来。”
    老人虽说浑身衣衫多出破损,且脸色比不上之前红润,不过浑身气势,依旧是宽宏磅礴,并没泄去分毫,凝如青山。
    既见如此,童子才暗暗松去口气,往一旁树根处坐下,轻描淡写道,“也罢,那吴霜即便是入了五境,估摸也无力布下今日这好大局势,虽不知抛去多大本钱,损耗多少人情,像此番这等排场,只怕再是难有,待到那时节再复出手,亦算不得迟。”
    山涛戎闻言摇头,却并未过多言语,而是以双掌撑地,颤巍巍吐出口淤血来。
    木砗磲威能之盛,本不该如此刚猛才是,若非有大德摧动,莫说是他这五境之上的绝顶,对上堪堪破入五境之人,亦难
    压制,此番砗磲远遁而来,却是近乎一力抵住山涛戎滔天手段,的确是令后者心惊。
    不过说到底来,当真将他逼退的物件,还要属那位少年的掌中剑。
    瞧见少年出剑一瞬间,老者便如后脊滚过条庞然沉雷,周身震颤,不过依旧是沉下心神,抽身退去。
    天下何人能以此等流水铸剑?绕是山涛戎见识极广,再者存世整整一甲子余二十载,眼界早已不可为寻常高手比拟,即便是他,也未曾见过以这等稀奇的流水铸剑的怪事;方才惊鸿一瞥下,那剑中丝缕剑气,竟是有海川湖溪倒灌的势头,登时心头便明悟三分,故而拂袖远去。
    司掌河川者,常以水字裱于君前。
    境界犹如江潮迭起,绕是老者已抵五境界之上,仅凭剑上水痕,便知境界不可揣度,又怎能行事无忌。
    想到此处,老人掬起一碰清澈溪水,洗净唇边血迹,抬头去看周遭迭起山峦,气势缓缓收拢一空。
    “群山雾列,不知山外有山。”
    南公山巅,老樵夫歇息良久,随后起身走到书生身旁,没好气扒拉开扶着后者的钱寅,“伤势过重莫要如此强行搀扶,本就浑身主骨没剩几根好的,这么一扶,岂不是都扎到五脏六腑里去了?得了,一边凉快去,让老夫来。”说罢便是从柳倾手里夺来那枚刻画阵图的符箓,捻指起阵,随后将书生搁到阵眼之中,拍打拍打两手灰尘,满意点头道,“这不就成了?”
    老樵夫动作奇快,数息之间便将书生安置妥当,钱寅看得云山雾罩,忙不迭追问,“敢问前辈,这大阵本就是伤敌所用,将我家师兄搁置进去,还能温养伤势不成?”
    前者只当没听清,摆了摆手,便朝正厅走去,浑然未曾把自己当客,反背一双糙皮老手,摇摇摆摆,毫不顾忌。
    而等到钱寅转头再去看柳倾的时节,那方大阵已是突兀变化,其中云气飘荡,竟是变为两片长叶,将那身着血衣的书生裹到正居中,似是枚蝶茧一般,朦胧之际缠绕书生周身。
    “无需白白担忧,要是那老樵夫不会使阵,那天底下便没几个会起阵的修行人。”毒尊此番倒并未缄默不言,不过仅说罢这一句,就不再去理会钱寅,亦是迈步踏入正堂。
    “好歹是走了,却也不知这五绝之首境界超然,究竟为何仓促离去,再要斗上一时辰,休说是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毒尊也要交代在此,划不来。”正堂之中,老樵夫显然是负创不算过重,自个儿踮脚摘下套冰鎏瓷茶皿,投进当中数枚叶片,烧起茶水来,悠哉悠哉道。
    直到茶水滚沸,茶香顶起壶盖,接连脆响,对座黑袍毒尊才缓缓启口,“前辈境界果然高妙,即便五绝之首放手施展,只怕先抵挡不住的,交代性命的,也会是本座。五绝皆知,山涛戎认定之事,一向是不轻易改换,但不知前辈是否能瞧出,山涛戎今日为何离去,而非是拼着自降修为,将你我尽数铲除?”
    老樵夫斟上一盏茶水,搁置到嘴边轻吹不止,叹道,“不过是个会使斧劈树的老头子,哪当得起前辈二字。单讲我能看出门道的,便是从屋里走出那少年掌中剑,似乎隐约有些不凡,至于再深些的原由,恕老头子我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境一重关,方才才过一重关,而后得见下重关,五境之上更是如此,那山涛戎虽说只比你我多迈数步,不过已能看得清眼前景,没准就是看出了那少年掌中剑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故而暂且身退。”樵夫字字句句,说得清淡,不过皆是有理,“再说了,那件木砗磲乃是实打实的佛门至宝,那老儿虽说境界极深,也未见得能稳稳抵住砗磲之威,加之心有忌惮,自然远遁,以老头子看来,一时半会不至于再找南公山的麻烦。”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夜风习习过屋梁

    晌午时节,正是天边金团挂起,至明的时节,南公山乱象散去,残余五鳞军也未曾贸然踏入宗门,而是将袍泽尸首分捡,默默抬到山外去,仍旧不忘避开百姓;山上钱寅见自家师兄性命无恙,撑着浑身疲累,将醉到云雾不清的小师弟架回屋中,这才有空坐倒在树下,照看自个儿浑身伤势。
    正堂之中依旧是两人对坐,饮茶数盏。
    “相比于其余琐事,老夫其实更在意另一件事,”樵夫衣裳瞧着本就是邋遢破烂,经此番斗法过后,再是惨淡不过,可此刻端茶自饮,却是别有出尘意味,“毒尊先前杀百里犽,恐怕亦是耗费不少周章,摆明了五绝之位对于毒尊而言,分量还是不轻,为何你会拼着被收回五绝之位,得罪山涛戎,也要帮衬吴小子一把?”
    黑衣人抬眉,呵呵一笑,只不过听来却是并无多少笑意,“普天之下称吴霜为小子的,也不过一掌之数,前辈倒是坦诚。与本座而言,五绝不过是个称谓而已,其实同凡俗之中的公子王孙并无区别,既然是修行之人,何必非要将虚名记挂心头。”
    “当初入五绝,亦只是一时兴起,将那百里犽斩杀,喂养倾城蝉罢了,身处五绝数月,并未瞧见丁点好处,琐事倒是连绵不绝,即便今日未曾出手,五绝这名号亦拿不长久。”
    “我所求,无非山川愈高,层楼之上再起层楼。”
    说到此处,茶壶之中第二转茶水,已然空空。
    老樵夫面露奇色,旋即便是感叹不已,“毒尊虽只说了一半,不过对于老头子我这生人而言,已经算是极坦诚,如若日后可当面相谈,真当共浮一白。”
    毒尊摇头,“权且以茶代酒便好。”而后略微行礼,“前辈山水有相逢,晚辈告退。”
    遂洒然离去。
    除却正堂之中陈列摆设的把件字画,茶盏灯盘之外,无人知晓今日南公山上,一老一少对坐饮茶,言谈十余句,虽仍有掩遮,但仍旧是境界奇高。
    “武道之上有这些个年轻人,很好。”老樵夫闭
    目,尚未去观瞧那毒尊离去背影,可已然觉察到山外清风拂过后者衣袖的时节,越发锋芒毕现。
    当今江湖,有独擎大岳可力敌佛门七妙者,步步生莲,横压五境之上;有清风挽剑者,洒脱自如,嬉笑怒骂不掩本真,心存正道;更有锋芒毕露,行无所忌者,虽手段果决且不算入正途,然向道之心仍旧坚固如初。像是于夜幕更深时节扯下一行天河,劈头灌顶砸入江湖之中,星火点点,连瀑走珠。
    后生如此,耄耋何如。
    面相尚算不得方正的苍老樵夫,一时失笑,饮尽盏底凉茶,嘟囔道,“爷爷岁数还小,想这些个作甚,还是先脱身五境为好,山上那牛鼻子,只怕是撑不得多少日子喽,万一下山时节腿脚不利落,摔死在渊崖里头,我还落个埋怨。”
    正堂外钱寅盘坐许久,好歹是令浑身险些被震散的内气收归一处,自然还未到达流转无碍的地步,但出手几式,亦可勉强为之。一来方才斗法,那老者压根也未曾在意区区三境修为的钱寅,抬手停足,皆是冲两位五境与那位极通阵法的书生而去,故而钱寅伤势,大多是余力波及,瞧着唬人,实则与柳倾相比,伤势轻了不止一星半点;二来还要归功于南公山积攒下的丹药极多,随手取上几枚,便非是凡品,故而调养奇快。
    屋中少年睡得正酣,但不远处赵梓阳可是始终未曾安生下来,外头雷火土石齐动,屋中赵梓阳更是忙活不已,但苦于平日里内气累积不足,还未正经破至虚念二境,只得以掌中枪接连戳门。双肩疲乏,便换为小生莲步法,朝门上狠命蹬去,但绕是出过无穷力道,那门上术法也未曾松动。
    到底是大师兄柳倾亲手为之,相比钱寅那道封门术法,高深太多,岂能是如今赵梓阳能破的,于是苦苦忙活数时辰,那门上术法,依旧坚固如初。
    当下双目发红的赵梓阳瞧见二师兄钱寅调息过后,慢吞起身,登时便扯起嗓喊道,“二师兄,打都打罢了,也该把师弟放出门去探探风了,大师兄这术法忒硬,死活撬不得开,再关上一日,
    哪怕不是饿死,也得被生生憋死在屋里头,师兄行行好,将我放出门去,总还能帮上点忙。”
    钱寅仍旧忧心大师兄伤势,本就无心同人闲扯,匆匆解去术法,安慰两句赵梓阳道不需忧心,便行至正堂,与那位樵夫打扮的前辈问询柳倾伤势,顺带道谢。
    反倒是只剩下赵梓阳瞅着打得崩碎的山巅,独自木愣不已。
    云仲依旧酣睡,不过忽悠之间,似乎睡梦之中神魂离体,架起云头,离了南公山,缓缓上到九霄云外。
    但见天外更有片磅礴楼宇,云烟缭绕,银鹤飞流,就连寻常楼宇,都是有彩瓦鎏金点缀,雄伟富贵,条条星辰皆系于楼宇之上,彩绸招摇。唯有一处甚是奇异,楼宇之上寂静若空,人影也无半个。
    “呦,小友近来可好?”云仲只觉身后有人拍了拍肩膀,回身去看时候,却是脊后一阵生寒,可来人并不去管他如何言语,继续搂住云仲笑道,“一别许久,想来你也快将我忘了个干净,不如速速前去下上两手棋?顺带诉诉分别之苦。”
    云仲懵懂不已,只得被那位青面长须的男子连拉带拽,半携半拖扯到楼宇上头,铺毯对坐,拈棋落子。
    少年曾同吴霜学过几式行棋,不过也仅是知晓个大概,运子规矩与胜负输赢,都极容易混淆,眼下手足不由自主,举子便落,更无半分犹豫琢磨,只情同那青面汉子厮杀。
    楼外云彩悠悠,玉桥悱悱。
    定盘时节,云仲依稀瞧出棋面小输对面汉子两手,不过再度抬头看向那汉子的时节,后者面容已然阴沉下来,沉声出言道,“原来小友早已归墟,谁做的?”
    云仲开口笑答,“无非是天资不如人,谈不上谁是谁非,想来世人匆匆不过百载,何苦去求个超然。”
    少年从未想过,有人开口的时节,竟是可如此淡然自若。
    言及死生,如夜风过屋梁。
    合该如此,如此应当。

第三百六十六章 观夫剑客,不藏芒亦不掩锋

    “无甚大不了的,我这条俗命,自然是比不过您这位大前辈,那话怎么说来着?说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实在是令我等这些个寻常修士为之向往,只可惜人各有命,往后更是不能同你来喝酒喽。”云仲脱口而出,却不知究竟是谁人借用他之口言语,说罢过后且笑道,“许久不曾见过那三位爷,不知过得可还好?”

    青面汉子沉沉叹口气,但瞧见云仲脸色还算是平和,且是有些轻佻,只得是面色阴沉答道:“那仨人过得自然还算不赖,不过那老鳖却是时常念叨着,说啥时候再拿你小子的本命剑挠挠后脊梁,岂止舒坦二字。”

    云仲一拍桌案,气得直瞪眼,“这老小子安敢如此轻视小爷?真忘了那日爷登临五境时那道通天剑气了?任他龟壳恁硬,还不是被砍得哭爹喊娘?如今时过境迁,竟还叫他端起了架子,当真是可恼。”

    青面汉子脸上也浮现出一缕笑意,意味深长开口说道:“得了吧,你那点芝麻剑气,给他挠痒都算白给,也得亏那天人家夸了你两句,说那用剑的小子,跨入五境好歹多出来几分力道,总算能同搓痧的手艺人比肩,挠掉背上几枚青苔。”

    云仲登时丧气不已,连带气势都弱去三两分,嘟囔道,“也得亏小爷没破入五境之外,不然迟早把那老鳖斩成几段下酒,鳖汤蛇羹都能一并尝尝鲜,岂不美哉。”

    调笑过后,青面汉子依旧是唏嘘不已,连声叹气道,“你说你小子为何偏偏要破开五境之外?真要活到现在,哪里还轮得到那牛鼻子道士占头魁,今后我们哥儿四个憋闷的时节,又能找谁寻开心去,你啊你,哪都好,就是这性子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对坐多时,青面汉子自然也瞧出了面前这人,除却一丝神魂之外,其余三魂七魄尽数被打了个寂灭,神仙下凡都是救不得,难免一阵伤怀,偏偏对着眼前这张一样欠揍的笑模样,无处下口训斥,只是自个儿叹气不已。

    这边垂头丧

    气,相反对座云仲却是嬉皮笑脸的模样,嘿嘿笑道,“怎么?我这被打得魂魄俱灭的混小子还没伤春悲秋,您这尊大神仙还要挤出几滴泪来不成,人都说东海生鲛泪可化珠,您老难不成是打算流出点琼浆玉液送别?”

    汉子瞅瞅眼前人嬉笑模样,登时恨得有些咬牙切齿,揪住云仲衣襟怒道,“再等个二三十载,我等几人便能再上一层境界,到那时节你小子再行破境也不迟,何苦平白无故搭上一条命?”

    青面大汉一时暴起,却令不是云仲的云仲面色平静下来,缓声言语一字一顿道,“老青,小爷练得是剑,生来所求无非是畅快出剑,这也是为何选这小子承接下我平生衣钵的原因,倒是不指望他唤我一生师父前辈,纯是因为这小子有一身通明剑心。”

    “久居人下,实非我所欲,你们四位老哥忍得,我却忍不得,休要说什么剑重养意,存于鞘中,日后可使得锋锐更盛,剑若一时不出,倒还不如握着柄烧火棍,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在世一日便锋锐一日,我要是按住境界迟迟不破,那才是当真的憋屈。”

    云仲眼中,尽是洒脱,风轻云淡,了无遗憾。

    见青面大汉不言语,云仲自行脱身出来,拍打拍打衣襟笑道,“反正以后这小子就交给你们老几位喽,虽说下棋的能耐次些,不过吧,酒量心眼,自然都是没得挑,日后遇上什么危机关头,还要请老几位管管。”

    “毕竟是承我衣钵的后人,多担待些,就算是小爷临别时拜托各位的。”

    云仲眼神越发涣散,不过确是越发明朗。

    楼宇之上凭空多出三道身形,其中一位低声道,“小子,要不拿我这法宝试试,兴许能在世间留得久些,即便喝不上酒水,也好多跟我们几个聊聊。”

    旋即便从耳中掏出枚灿灿毫毛,并无半点犹豫,径直扔给云仲。

    “别介,您老浑身

    上下穷得叮当乱响,就余下这么根毫毛最是稀罕物,还是留到您老自个儿用便是,总有用着的一日,”云仲摆摆手,又将那枚毫毛扔回那汉子掌中,抱拳唱喏,“心意小子领了,这些年来从哥儿几位身上捞着不少好处,当真是抹不开面去收,也罢也罢。”

    云仲再掉头,冲一位腰板佝偻的老汉嬉笑道,“你个老鳖,晓得你皮糙肉厚,下回再给你挠个大痒,起码得抓下来两块肉尝尝鲜,不过今辈怕是没这机会喽,还要看我依附的这小子,到底能走到何等境界。”

    老汉张了张嘴,却不知为何始终没开口骂将出来,只是干涩说出两字,“好嘞。”

    另一位中年汉子发丝雪白,绷住一张面皮,似乎压根不想同眼前这混小子多说,可到底还是沉声道了句,“小子,下回早些来,不然这琼楼玉宇,待着也是忒没劲。”

    “谨遵各位前辈法旨,”云仲抱拳拱手,虽身形越发虚淡,可脸上笑意,却是渐渐明朗起来,“人无来世,而我剑意未尝不留。”

    “各位,吾去也。”

    言语毕后,云仲只觉得身形从天际云端,缓缓往下落去,周遭尽是浮云起落,层层叠叠,随风飘摆,四处左右东西,飘忽来去。

    却不知这一日,天下九国中人腰中配剑之人,剑首皆是略微鸣颤,似乎是冲天边一人拜道下去。

    剑王山亦是,东诸岛亦是。

    有位姓阮的瞧着十分年轻的剑客,今日踏天归去,纵万万里,尚不留行,一如无鞘剑锋,一如不藏芒光。

    待到云仲悠悠醒来的时节,并未察觉自个儿浑身有何异状,只是饮过如此多的酒水,腹中秋湖却并未胡乱冲经络处直直斩去,而是盘桓在丹田周遭,摇摇晃晃,形单影只。

    少年仍旧微醺,没来由拍了拍肚子,咧嘴笑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吕落桥

    直到那位极年轻的少年从云头中一分为二,一鞋缓缓消散,一者跌落云头,楼宇之上四人,面色尽是低沉如水。

    “那小子终究还是没逃得过。”青面汉子额角青筋迸跳,“都说是百年来剑道天资最盛,可我却觉得,即便说是五百年也出不来这么一位难得的后生,却依旧止步于破开六境的节骨眼上,叫人毁了道基抽了魂魄,只留下道残魂同你我几人见上一面。”

    “老几位,阮小子虽说性子轻佻了些,可对咱们这些个日益腐朽的老头子而言,既是晚辈后生,亦是挚友,就这么在咱眼前魂飞魄散,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汉子浑身衣袖翻腾不止,目光极怒。

    “就不觉得一张老脸被人扇得奇响?”

    佝偻腰板的老汉无奈摇头,使手中拐杖往地上磕了磕,缓声叹道,“东檐兄稍安勿躁,休要怪了多年修行;阮小子的账,算来算去,也唯有我们这几把老骨头可讨,如今真要是按捺不住漏出踪迹,保不下性命不说,天下修行后辈,又该如何。”

    许久之后,青面大汉才将双拳松开,定定心神,转过头去问那位身着黄袍的汉子,“南阳兄,我等几人之中,属你眼力最高,方才阮小子附着的那少年,天资究竟如何,估摸着你心头亦是有数,不妨同我等讲讲。”

    着黄袍的汉子无奈,“东檐何苦来问我,纵使是我眼力比三位兄台好些,那少年眼见得不过是二境修为,还能瞒过你们几位不成?单论经络,便是奇差不已,乃至比阮小子第一回见我等几个的时节,还要差上不知多少。虽说那柄秋湖神意已然沉到丹田里头,但叫他日后赶上阮小子的境界,恐怕还要再等个几十载。”

    “话也不能这般讲,”身形佝偻的老汉接过话头,“想当年阮小子还未曾创下法门的时节,不也是体内经脉乱如野草丛生,后来却是叫他硬生开出条通天路来,既然那少年承下衣钵,想来亦可缓缓将经络整改妥当。”

    “此话说的没错,只不过几十载年月,又有谁人能想到那位的动作如何,倘若真叫那小子修到五境乃至六境,又有何用,”青面汉子深深皱眉,“这方天地,

    不过是一块肥厚药田,药农一日不除,任你修到五境也好,六境也罢,始终是逃不过为人攫取的末局,逃也逃不过,只有我等四人屈居在此,躲过无穷劫数。”

    譬如草芥避于土石以里。

    这话绕是青面汉子也未曾讲出,不过楼宇中四人,皆是心知肚明。

    天下五境之所以性命安生,威震一方,并非是因手段通天,只是因仍旧不入药农法眼而已。

    “几位自去好生修行便是,无需再过多思量,”汉子摆手,独自提起一壶酒水,“权且令我自个儿歇息一阵就是,阮小子已然登天,我总也不能同老天要人,各自离去罢。”

    其余三人尽是低眉,长叹一声,各自离去。

    楼台之上,仅剩青面汉子自斟自饮。

    只是汉子对座,也摆着满满当当一盏酒水。

    南公山外百十里,有位模样极俊的女子才寻到处客栈,小账房瞧这女子生得极好,自然是凑上前去多说几句,哪怕是多闻两回芬芳滋味,也是极好,比起过路江湖汉一身风尘滋味,总要稳稳香上许多。

    可那女子方才还是言笑盈盈,此刻却是眉头一紧,旋即一步踏出客栈之外,单足踩在客栈二楼灯笼上头,往南公山方向看去。

    但见远山连绵,南公山近乎被削去一半,却依旧耸立。

    “绕是三绝齐出,南公山也未曾被灭去满门,当真有些意思,”女子朱唇微掀,“却不知到底底蕴何等深厚,竟能令那位无功而返,倒还真是奴家此番看走了眼。”

    小账房方才还洋洋自得同女子夸口,说是这客栈乃是颐章南数一数二的规模,若是他同掌柜说一声,只需付七成的银两便可住下,酒水饭食皆免。

    其实小账房也有些私心,眼见得便是要往而立之年去的年纪,仍尚未有姑娘瞧上,嫁娶一事便成了心头患,如今这女子嫣然,并没看不起他的意思,账房便寻思着借这等时机,动动心思,万一若是谈成一

    桩姻缘,那可是真真一件好事。

    故而扯两句谎,自个儿掏些银子填补上另三成银两,也算不得亏。

    可眼下小账房见女子身形一闪,追出门去,却发觉女子随灯笼摇晃,只以单足踏之,扶风摆柳,啥时间心思便是凉下来,连带着肩头亦是耷拉下来,心中长叹不已。

    一个客店的穷账房而已,哪来的这份福分,娶一位身手如此高的江湖女子。

    可随即那灯笼上的女子便是开口,声如珠玉落地,“小账房,要不你跟我做事去?成天待在这等地界,且挣不来多少银钱,更谈不上娶妻,入我门中,起码两旬下来,能允你七八十两银子,即便日后身退,亦能赚来两房娇滴滴的妻妾,如此可好?”

    天色见暮,灯笼早已点起,年纪已然算不得浅的账房愣愣抬起头,却见女子薄淡裙摆为灯笼所映,似乎能瞧见裙内一双纤长玉箸,登时不由得羞红面皮,不过兴许是仍存有丝缕期盼,便匆忙开口应声道,“姑娘若是真愿容在下,那在下自然是求之不得。”

    小账房进过学堂,也同先生学过不少文章,可对着眼下灯笼微明,女子笑面,仅能吐出如此十九字。

    “土楼楼主陈笑霜,”女子身形落下,冲小账房伸出手来,“缘分不浅。”

    小账房刚要行礼,却发觉掌心中有枚不大不小的墨渍,连忙往衣襟上蹭了又蹭,还是没敢搭上女子手心,只是颤声应道,“上濡客栈吕落桥,那个,手脚愚笨,还请姑娘日后多关照些。”

    而女子却是唇角微微勾起,近前一步,自行拽住小账房右手道,“你怎晓得我不是要将你卖到皇城根下去,终日唱曲陪酒?”

    账房却是面色涨红,许久才憋出句,“在下读书的时候,同窗都说在下是不通五音,只晓得抻颈诵书,大概姑娘不会如此。”

    女子拍掌大笑。

    随后又摸了摸小账房还算软柔的手心,促狭问道。

    “本姑娘手滑不滑?”

第三百六十五章 墙难定风,烦事如絮

    眼见得春入深处,夏时更是相距不远,柳杨丝絮便是纷纷攘攘,浩荡落下,从树端上头飘摆腾空,一去不知千百里,凡是落到土中的白絮,来年过后兴许便能窜升起一棵嫩枝小芽,再过数度春秋雪雨,便可成树。

    颐章飞絮一向繁多,故而不少伤春悲秋极好琢磨的文人,便尤喜将浩荡飞絮,比作背井离乡孤身闯荡天下的江湖人,或是位无论失意或是得意的官场客,难免要唏嘘感叹,取来笔墨诌上几句诗文,浑然忘却了诸如心安处即是乡的种种说法。

    文人便是文人,内外两面理非要占足,才可同人唇枪舌剑,譬如一株墙头野草,八面风袭八面倒,无外如是。

    不过如此种种,却是与寻常百姓并无瓜葛,相反许多百姓尤为反感飘摆飞絮,稍不留意落到口鼻之中,抛开奇痒难止不说,且如若是落到发髻上去,更是显得不甚整洁,左一块右一团,难看得很。故而不少百姓皆是在夏时,抱来许多柴草灌木,于宅院门前堆砌起数面草墙,用以抵住连天飞絮。

    不过天下并无不透风的墙,草墙亦是,石墙亦是,即便是皇城之中以白玉堆砌的华贵宫墙,也难免走漏风声。

    何况此番天下消息至为灵通的土楼楼主亲至南公山外,更是使得这则消息传到九国各处。

    三绝齐至南公山,连同五绝中执牛耳的山涛戎,亦是未能将一座不算天下至奇崛的山岭荡平。无人知晓区区一座建宗不过十余载的宗门,究竟凭何等震世的手段,抵住当今境界第一的征讨。

    于是并无出奇,修行宗门,又是一阵动荡。

    剑王山闭山,除却现今依旧在门中修行的弟子之外,再不接纳新徒,整座剑王山由山巅剑王庙始,布置下数座剑气大阵,连绵不穷,使得整座剑王山如同从世间隐去一般,烟霞蒸腾。不少外人皆是揣测,剑王山那位道士,只怕是也被他摸索到了跳出五境的法门,故而闭门不

    出,待到再度出山时,大概就要多出来一位能与山涛戎比肩的绝顶。

    仍旧有不少人对此嗤之以鼻,大抵都是同持一词,说那日剑王山之主曾祭出柄飞剑相助三绝,其剑威势滔天,更是毫无忌惮,生生跨越数国,如此强绝一剑之下,怎能不耗费些代价,如今剑王山封山,更像是被那霸道剑威伤了本源,不得不先行修养一阵。

    一时间众说纷纭,各执数理,乃至为此事引出不少纷争赌斗,热闹得紧。不过唯有一件事并无二话,那便是颐章南公山宗门,虽说除却宗主吴霜之外皆是籍籍无名,可如今却是无人胆敢看清。

    甭管耗费多少价码,既然能抵住山涛戎征讨,对南公山一处别有用心之人,都需用心掂量一番,究竟是否应当与南公山交恶。

    抛开此番三绝齐至南公山之外,仍旧有件大事,虽说对于修行中人而言,姑且要往后论些,但对佛门而言,南公山一事,无异于一石入水,而激起波澜千里。

    紫昊国境内一座土楼,今日朝起便迎来了位身穿破败袈裟的僧人,似乎是长久不与人言语,小二前来迎接时候,僧人竟是有些闪躲,连声谢道,“不需施主如此,贫僧也就是来打听件事,并无银钱住下。”

    小二却是笑笑,并不在意,“师父不必如此,咱这土楼做买卖,认的向来不是银钱二字,遇上僧人佛徒,更是可自行入住几日,并不需银钱,俗话讲说一报还一报,佛门种下善果,总要有人还以善报,这可是咱土楼楼主的意思。”

    僧人目露奇色,可依旧是双掌合十,柔声道,“土楼楼主可谓是善人,贫僧当初也走过许多地界,不过却从未亲耳听过这类事,但总不能给人徒添麻烦,小僧风餐露宿惯了,真若是在床榻上躺上了瘾头,未免犯戒。”

    “这番好意,贫僧心领,不过还是打听事为重,还请施主带路到僻静地界,多谢。”

    僧人五官极敦厚,宽口阔鼻,身量更是宽厚,言语却是极轻极柔,引得小二亦是有些乐呵,只好无奈笑笑道,“师父若真是有急事相询,且随我来便是。”说罢便带着僧人踏入土楼,并不沿阶往上走去,而是往土楼下方酒窖中缓步而行。

    “土楼的规矩,师父脱身俗世许久,恐怕知之甚少,若是不嫌弃小的话多,还是告知您一声为好,”小二提着枚灯笼,一阶一阶向下走去,嘴上却是依旧不停,“说来其实对于江湖人而言,这打听消息的价钱,算是相当公道,由咱们土楼掌柜敲定价码,视探听消息轻重而定,师父远离尘世,此番前来打听的,想必也不算什么大事,价钱当然也是轻极。”

    却不知为何,僧人听罢这一言,却是叹息不已,于深阶中回荡甚远,“人都说落发出家,除却三千烦恼,可遁入空门,也不是与出世一样。佛香烫过,不见得鬓发不生,入了佛门,也同样不见得出世,想要清净,难。”

    小二嘿嘿一笑,“师父境界高,别看岁数不大,再过个几年,没准真能成位住持方丈,小的斗胆说两句,出世入世,怎么舒坦怎么来便是,心头清净自然就清净,那话咋说来着,说是什么车马喧嚣而禅心自定,就是这个理儿嘞。”

    僧人默默点头,却不再言语。

    入酒窖十丈,复行三五十步,便见灯火通明,数十灯火之中,已然有位中年男子做到当中等候,见僧人来此,眉毛略微挑起,“小二,这位师父,也是来探听消息的?”

    “那可不,不然咱也不敢谎报,”小二依旧是嬉笑,放下灯笼躬身行礼,随后转过头去,对那位身穿破旧袈裟的僧人笑道,“这便是咱土楼掌柜,有啥消息打听,尽管问便是,虽说咱家掌柜平常脾气差些,本心却是不差,大概不会过于难为师父,小的先行告退。”

    回身却见中年男子曲指,作势要惩戒一番,小二便飞快跑将出去,脚步声瞬息便消。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不求寺

    “师父此行,不知有何事问询?”中年男子显然是有些狐疑,不过见僧人面相慈悲,也就不去再多过问,自行起身拿过一枚蒲团,请僧人盘坐,随后便是开口问询。

    土楼历来是三教九流皆尽汇聚的地界,休说是僧人,云游道人出外马贼,就连官府中人,也有不少前来土楼探听消息的,故而早已是见怪不怪,只当是眼前僧人有些微末小事问询,故而也算不上上心。

    “敢问施主,可曾听闻过南公山近来有变?”僧人仍旧是面皮慈悲,不过此刻盘坐于蒲团之上开口,话语却多了些许洪亮。

    地下湿寒,男子原本持起一柄金勾拨弄碳火,闻听僧人出言,碳火猛然复明,“客官是从何处听来的?颐章南公山虽说立门不长,可终归是修行宗门,按说佛门并不该探听此间事才对,不晓得客官为何偏偏有这等雅兴。”

    僧人朗声诵句佛号,面色平稳,“着实不该打听这等事,不过庙宇中住持委托贫僧前来,总不好违背师门意愿。世上除却南公山外,更是有无数修行山门,道门也好,佛门也罢,通晓修行之人,并非悉数落于江湖,总有自愿安处一隅者。”

    中年男子又是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僧人,略微曲指,而后又将指节展平,温和说出句话来,“若要问关乎南公山的消息,价码可不低,毕竟兹事体大,倘若是无关痛痒的价码,未免有些贱卖之嫌。”随后男子自顾起身,拎起一炉清水放到碳火中去,和和气气道,“瞧师父衣着,八成是远道而来,先前那小二也是不通人情,还未给师父上杯茶水,便自行引到我这来,实在是有悖规矩,还请师父勿要见怪。”

    虽说明面上说此地乃是处酒窖,实则并非如此,从此地迈步,仍需数百步才是存储酒水的地界,纵使如此,周遭墙壁上头,依旧是以青砖隔绝热气。此刻茶炉中冒出袅袅青烟,蒸腾直上,虽眼下地室逼仄狭窄,但滚滚热气尽数被青砖吸纳一空,并不显得烫热。

    人依旧是面目平静,静坐在蒲团上闭目合掌,全然不去看面前那位中年男子。

    “茶已煮好,师父不妨尝尝。”不多时,男子便已将茶水添罢,双手送到僧人近前,笑道,“虽说泡茶手艺上不得大雅之堂,也还算略微懂得些规矩,请。”

    僧人睁开双目,点头笑道,左手托住茶盏底,右肘前探,掌心略微笼住茶盏侧处,稳稳当当接在手中,依旧是平平淡淡道谢,随后缓饮一口,叹道,“好茶,寺院之中少有饮茶的时节,即便是偶尔喝上一盏,大多也是自个儿从山林中采的叶片,滋味大不如此,还要多谢施主。”

    男子收回手去,突然摇头道,“原本我以为天下高手,多半身在宗门,小半存身于朝堂军中,在五教里点起两抱的灯笼,同样找寻不着几位,如今看来,却是我孤陋寡闻。”

    “客官要问的,不知是何事?”

    僧人将一盏茶汤饮得干净,捧在双掌之中,“我寺住持高僧曾测算过一事,南公山上曾有佛门七妙现世,不过苦于年事已高,并不能掐算出那件七妙所在,于是就遣贫僧出外寻觅。敢问施主,能否告知那枚木砗磲,如今是何人所持?”

    暗室之内鸦雀无声,除却炉中沸水翻腾之外,再无他响。

    “客官,恕在下将丑话说在前头,若要问这等大事,价钱可是当真不便宜。”良久过后,男子才玩味抬头,“佛门七妙乃是佛家圣物不假,但抛开佛门圣物这一重外,还是件威能尚在灵宝之上的物件,份量轻重如何,想来客官心中亦是有数。”

    “还要看施主要贫僧以何物交换,”僧人合掌,旋即赧然一笑,“凡俗银钱,贫僧身上的确未有分文,唯有僧鞋一双,黄袈裟一披,行囊中一纸度牒,再多物件,贫僧当真是捉襟见肘。”

    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本该如此。

    子一时语塞,而后皱眉想过片刻,但不多时便看向面前可谓孑然一身的僧人,开口道,“既然如此,倒不如在下结个善缘,就当是土楼送与师父一场福报,无需其他物件,师父只需自报寺院名号与所在即可,至于那件七妙的去处,过上两日,自然会为师父追查着去向。”

    僧人却是想也未想,朗声开口,“大元以北,不求寺,贫僧法号盈素。”

    男子点头,着笔墨记下,而后拿出一卷竹简递送与僧人,“此种竹简是我土楼独有,买卖做成,三日以内,师父所问询之事,自然会显现于竹简之上。我土楼做生意一向不欺客,师父只需在此地住上三日,便自可知。”

    僧人接下竹简,含笑点头,“贫僧不在江湖,却知土楼的名声一向极好,当然放得下心,只是又要叨扰三日,再者囊中羞涩,难免觉得有些亏欠。”

    直等到僧人道谢离去过后,男子才又踱步回座,盯着纸上不求寺三字,神色了然。

    也唯有这等隐世悠悠千百载的大寺,才可走出这么位僧人,绕是凭他三境修为,亦瞧不透那身老旧黄袈裟内的境界,究竟如何,只觉僧人盘坐何处,便与何处别无二样,融于周遭景致。

    大概也唯有佛门七妙现世,才能使得不求寺的僧人有所求。

    “天下还真是小。”男子合眼。

    身为紫昊土楼掌柜,仅紫昊一地,近些日便来过几十位生面孔,毫无区分,皆是为问询南公山中事而来,佛门木砗磲于南公山现世,早已不算是什么秘闻,不过砗磲如今为何人所持,却已然有数人前来问询过。

    与土楼交换这消息的价码,更是重得出奇。

    “既然是人家佛门的宝物,旁人何苦掺和,”土楼掌柜摇摇头,收起面前宣纸,“我能借递茶试探斤两,是为区别究竟是该叫客官还是该叫师父,旁人试探,难不成是为了瞧瞧何为金刚怒目?”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天子城头

    南公山顶住五绝之首攻伐的信报,终是随残余五鳞军回返皇都坐实,虽说此战折损不少五鳞军,敲山弓更是尽数损毁,但朝中官员显然是定下心来;前两日雪片也似纷纷而来的上奏文书,更是如冬去春来,缓缓稀薄下来,每日唯有零星几枚距皇城奇远地界送来的文书,倒是令皇城守军一阵不适,靠到城墙上头无所事事。

    “我说高兄,咱徽溪禁严已有近乎十日,不少商贾与官差都被堵到皇城外头,瞧着便是有些不便,不晓得啥时候能避过这阵风头,糟心呐。”守城军士伸伸腰腿,冲一旁抱剑的男子道,百无聊赖。

    “且慢且慢,谁跟你小子说我姓高?”抱剑那人叫军士念叨得眉头紧皱,没好气答道。

    可那年轻军士并不以为然,咧嘴笑说:“守皇城的除却我们这等寻常军士兵甲,再就是你们这些位高手,高手兄叫顺嘴了当然就是高兄,没毛病吧?”

    抱剑男子一愣,旋即苦笑不已。颐章向来治军极严,上至将帅统尉下至寻常军卒,按理大都是面容坚毅,浑身血气滋味,可如今入得颐章数载,却发觉颐章军甲,似乎比起别处更要活泛跳脱些,于是也存心同那年轻军士逗乐,开口道,“得了,依我看不出两日,颐章就该解去禁严了,那位是何等胸怀大气的明君,能于时局最为动荡的时节锦衣出巡,眼下乱子既然解除大半,想来离开城也不远喽。”

    军士撇撇嘴,“拉倒拉倒,我看距开城还远着呢,总要等这事风声全过去才算能大开城门,这天底下谁都可涉险,可哪里有国君亲身涉险的道理?”

    抱着剑的男子怔住,扭头问道,“为何单单国君不能涉险?”

    “高兄是修行中人,自然无牵无挂最好,所求无非一个道字,当然无从知晓凡俗之中的事,或者说是与凡俗相距甚远。”年轻军士从怀里掏出枚碧绿硬实的浆果,丢到口中使劲嚼起,含糊说道,“一家之中扛梁者不能倒,不然要饿死妻儿老小,一军之中将帅不可逃,否则军心涣散,这仗便就没得打,换到一国之中,国君不容有险,若是国君出了岔

    子,这一国距覆灭便不远喽。”

    男子琢磨片刻,发觉似乎确是如此,故而笑道,“说得有理,自个儿想出来的?”

    “随便截住位颐章军中人士,都知道这个道理,除却王公大员府里来军中贴金纸的公子,谁不是从微末小卒做起的,这点小道理,其实布衣百姓都明白,只不过是贵胄王孙与你们这些个修行人,从未立身在百姓处境罢了。”

    那浆果似乎是有几分汁水,不过全然嚼不动,更休说咽到肚里,可军士依旧嚼得津津有味,脸腮动个不停,乐呵道,“您可别不愿听,我这随便说几句罢了,您这修行人何苦站到寻常百姓立场上,我一说您一乐,就好比我嚼这果子一般,并不图解饥耐饿,只求咂咂滋味。”

    抱剑男子点头,“我名庄道。”

    军士嘿嘿一笑,“小的叫吴大夫,幸会幸会。”

    “幸会。”

    庄道看向城外,微微一笑,“这回看来是我赢面大些。”

    皇城之外万军行路,尘土飘荡。

    从城头上看去,但见旌旗蔽空,兵戈似棘,将城外数十上百里走马道填得满当,甲胄辉光,正可映日。

    权帝送与南公山的手段,除却五鳞军敲山弩之外,还余重甲十万,屯于南公山外。

    “这便是咱颐章陛下的手笔,”吴大夫深吸一口气,但待庄道看向他时,这位年轻军士脸上,却尽是狞笑,“即便南公山为人所灭,十万重甲所携弓弩,怎么也能将敌手身上堆出几个窟窿,想要在颐章境内讨了便宜还全身而退,春秋大梦。”

    “小子这话说得没错,的确是春秋大梦。”城头上突兀多出两人身形,一老一少,年轻人眉宇冷硬,老人却是和蔼,拍打拍打吴大夫肩头,“我之颐章,多有你这等军士,实在有幸。”

    方才还狞笑不止的吴大夫,闻听老人言语声,纳头便拜。

    老人爽朗一笑,“城头上又没外人,寡人又没穿黄袍,平身就是,无需在意繁琐礼节。

    说到底这阵子颐章算不得平静,费心劳力的,还是你们这些位。”

    抱剑男子也是躬身行大礼,却是用余光瞥见那吴大夫竟然是真起身,与那位颐章老皇立身一处,登时心头便有些怪异。

    哪里有这等不通世事的小卒?权帝叫起身便起身,按说无论如何都得坚持两息,再抬起头来,哪有这等方才开口便忙不迭起身的?

    可吴大夫偏偏就是起了身,同那位权倾一国的老人笑道,“圣上,咱守城军士当然说不上累些,顶多是因封城之事,这新鲜淮琅果供不应求,不少军中兄弟都食之成瘾,如今只好择晒成干的果子暂且解馋,除此之外,倒并无其他怨言。”

    话才出口,吴大夫才面色窘迫,连忙扭过头去,将口中已然无滋味的淮琅果吐到掌心里头,旋即又是躬身行礼。

    此举却惹得老人肩头耸动,又是一阵大笑,“小子,当年寡人在军中时,也是甚喜嚼这淮琅果,不过年岁一长,才发觉这果子固然令人成瘾,但却极坏牙口,不然凭寡人这硬朗身板,还不至于有甚忌口,少吃为妙。”

    年轻军士点头,举起手来,“小人过阵便将偷摸藏的那些个淮琅果送出去,戒去这瘾头。”

    “这就对喽。”说罢老人登上城楼高处,冲城外十万重甲,轻轻挥了挥手。

    从颐章各地聚拢而来,如百川归海一般的十万重甲,在老人挥手过后,即如百川倒流,往颐章各处散去。

    一手百川汇,一手兵戈散。

    不出一炷香光景,城外甬道空空如也,唯有烟尘仍旧盘桓不散。

    “寡人今日,其实是来找庄道商议件事,那小子,明儿去兵马司领赏银,若是未曾记错,你这校尉也当了许多年,能耐足够统兵了,顺带升一级。”

    吴大夫再叩首。

    分明是个寻常守城小校,可老人记得却是毫无纰漏。

    仿佛是自个儿念叨了许多年。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万方入局

    城头之上,此刻唯余三人,其余守军皆是被吴大夫撤下,说是歇息一阵,可实则是为老人腾出说话的僻静地界。从伍十数载,即便是吴大夫平素为人跳脱不拘礼数,但总晓得这点规矩,故而如今徽溪城头上,冷冷清清。

    老人并不去看那抱剑的男子,而是自顾摩挲到近处一块城墙磐石,面皮上浮现出稀疏笑意,“想当初皇都徽溪城墙筑成的时节,朕就立身于此,冲满朝文武夸下口来,说可开强弓搭箭,射穿城下三百步外两重重甲,但终归是膂力不尽人意,只堪堪射穿重甲一具,比不得那些个征杀多年的猛将,如今算来,已有三十六载。”

    “不少当年已然耄耋的老官员,如今坟上芳草萋萋,更有许多得意的子侄后生,也是近乎攀到了长辈曾坐的位子上,唯有朕这老头子,依旧端详暮春景致。”

    “如此江山,的确叫人为之心驰神往。”

    老人似乎是有片刻失神,不过很快便笑道,“许久未曾瞧见徽溪城外春景,有些失神,反而是忘却了今日要事。”

    庄道行礼,不过依旧未曾将怀中剑放下,引得老人身侧那位年轻人面色微寒,不留痕迹地瞥了前者一眼。

    “前几日那西来一剑从城外经过时候,朕正值小憩,未曾瞧见,过后只见着天外狭长云痕,着实有些可惜,”老人摇摇头,“此生还未曾见过五境中人放手施展修为,春秋易短,估摸着再想瞧着一回,怕是难喽。只是朕如今还是有些狐疑,不知小仙师可否同朕解惑。”

    庄道点头,神色平静,“在下自然是知无不言,并未敢有半点藏私。”

    老人满意点头,言谈举止,似乎由打方才伤怀片刻的老人,又归复到那位一手捏住颐章上下走势的权帝,平声开口,“若是城头上这些位修行中人手段尽出,究竟挡不挡得那西来一剑。”

    而庄道闻言并不讶然,近乎是不假思索道,“城头有三境二十八位,四境九位,大都是自

    宗门之中而来,过半之人虽算不得翘楚,可境界却是实打实的摆在台面上,其中更有四境之中的两三位,再予十几载,便要瞧见五境门槛,圣上此番,自然是出过天大的价码。”

    “但可惜的是,仍旧挡不住那日西来一剑。”

    老人也不惊奇,就这么斜依在城墙旁,略微狐疑:“如此说来,二十八位三境连带九位四境,单单对上一位,都是绝无赢面?修行中人所谓的一步一重关,大概布衣百姓都是有所耳闻,可今日听来,这一重关未免也太高了些。”

    颐章民风向来奇勇,即便是皇都徽溪之中,天子脚下,亦有数座帮派,更休说其余地域,更是江湖气十足。传闻习武风最盛的时候,就连那些个江溪旁的渔夫,都要配上柄粗制的短刀,趁撒网未收的空闲,朝江水里劈上几刀,健体也好,泄泄在家中虎妻那受的气也罢,举国上下,皆是效仿不止。

    故而对于比寻常江湖再高一截的修行中人,除却敬而畏之以外,亦是神往不已,偶然之间流传入民间的许多修行中事,更是传开极远,一步一重关这等说法,早已是烂街的老生常谈。

    权帝有此问,也不在预料之外,故而庄道平静答道:“五绝中人,乃是这天下明面上的五位绝顶,且不提那位五绝之首,余下四位随意点出一位,境界手段皆可称为绝顶,何况是以攻伐为长的剑道绝顶,倾力为之,剑势当然不可力阻。城中修行中人亦是手段不凡,可想要抵住这一剑,当真要赌上身家性命。”

    “圣上不妨比照一番,请这些位修行人来镇守一城,与令这些人拼上性命,所耗费的价码,份量自然不同。都是一方豪杰俊彦,何苦为小利损害性命修行,更何况是与当今修行界中五座山岳对立。”

    “挡不挡得下是一回事,愿不愿去倾力抵挡,又是一回事,当今修行界内又有山河巍巍而起的势头,说不好再过个十余载,便又能出数位可与古时大能比肩的人物;虽说南公山此番不知以何等手段逼退了两三位五绝联手上门,但

    圣上亦可想想,如何能将修行界中人,化为颐章国中人。”

    庄道言语极缓极稳,但意味却是极分明,听得一旁的朝荣安都是眉头微挑,沉思不已。

    “那依小仙师来看,我颐章十万重甲,可否退敌。”老人仍旧是面色不改,反而有些笑意,细声慢语问询。

    “可,但却不值。”庄道应答自如。

    临近下城头时,步履依旧稳当的权帝走得却比平日慢些,朝荣安连忙搀扶,但被老人一口回绝,缓缓走下城头。

    开城在即,城外城内皆是有不少等候在城门边上的百姓商贾,寻思着赶紧添些新菜布匹,等得皆是有些焦急,故而人声之鼎沸,险些要将城门掀开一角,闹腾得紧,幸好吴大夫将腰一叉,高声道急个屁,没封城门前也没见你们这些位急着出城,怎的才封城数日就耐不住要出外抛头露脸了,这才好歹将嘈杂人声压下,来往有序。

    老人挑了条直通宫内的偏僻巷子,倒背双手,步步而行,一气走到宫外六七十丈处,才挺住脚步,向御道外看去。

    天清如水,云头渐低,果有近夏时节的意味,贩清凉当季瓜果的商贾也是渐渐多起来,街头巷尾叫卖冰粥蜜浆的更是纷纷起过摊位,摇起芭蕉扇面,坐等客来;仅封城数日,似乎徽溪城中依旧是花色缤纷,繁华不改。

    老人回过头来,又看了看近处官员宅院,沉沉叹气,“我颐章少有世家,如今看来,竟然是寡人有些失算。”

    “修行中人,如今也要插足一番天下格局,不晓得那所谓的五绝,难道是白吃干饭?”

    可旋即权帝又乐呵起来,像个田间地头的老瓜农一般。

    “有南公山撑着,足足够够。”

    老人说罢,拍拍朝荣安肩头,“一道去买点淮琅果?许多年没吃过,怪想的。”

第三百六十九章 风前佛铃尘

    不知是因土楼在暗处推波助澜,还是因极少数觉察着端倪的高手未曾管住自个儿口舌,三绝联手打上南公的信儿,似乎在天底下传得奇快。除去距颐章最远的大元东境至寒的地儿,其余各处修行中人,不少都知晓有此事,谈及最多的,便是此南公山,究竟是有何等手段,能挡下当今毋庸置疑的绝顶出手;更是有不少好事者,搜罗起南公山种种旧闻,连带十余载前吴霜孤身对斗五绝的蛛丝马迹,亦是被人查出。

    倒并非是说如何忌惮,但身为五绝之首的山涛戎积威已久,时至如今,隐隐之间已是难寻敌手,如此一座鲜有人听闻的山门,竟能保全下来,着实令一众修行中人惊异。

    消息传扬之迅,就连钟台古刹中两位老僧都是接到风声,于是都是不由得送下一口气来,不空禅师更是特地给允了徐进玉两日空闲,好生歇息一阵。

    “来来来,今儿个外头正好落雨,陪师兄下上两盘,权当是从佛经中抽出脑袋来,歇息一阵。”不空禅师单手拎着枚极厚实的石棋盘,不由分说便踏入藏经楼三层,将那奇重的棋盘轻轻搁在地上,朗声叫道。

    “师兄收声些,藏经阁乃是清净地界,莫要高声喧哗才是,”楼内行列经文架中,不惠缓缓迈步走出,语气依旧平和,但面色却是显得相当灰败,“我记得师兄向来不愿同我对弈,说是我棋路中庸安定,同你那大开大合的棋招对不上路子,怎么此番却特地来找师弟下棋?”

    直到瞧见师弟如此模样,不空禅师才将眉头拧起,刚要沉声开口,却被不惠打断,“不需忧心,只是那日你我轮流摧动那枚佛宝,损耗了过多心力,歇息一阵便自然无事。”

    不惠虽面色奇差,步子更是不比从前稳当,此刻反是笑道,“师兄年纪比我还要大许多,心性却是始终差些火候,精修佛法多年,期间更是云游多次,见天下苍生,更应该遇事不惊才对,怎的还是未有好转。”

    老住持这才翻了翻

    双目,放下心来,口中却是忙不迭道,“还不是担心你小子身子骨薄弱,万一要是自个儿跑到西天独享极乐,那我日后挤兑谁去?”

    见自家师兄眉眼微霁,不惠也是乐呵,径自坐到蒲团上头,“瞧这意思,看来是南公山在那位绝顶手底下并未被吃瘪,起码山门依旧存留下来,且山上人未曾有性命之忧,对也不对?”

    “那是自然,你我俩人出手,岂有挡不住的理?”不空亦是落座,脱去蓑衣,抖抖上头雨水,旋即便又道,“也不知南公山究竟预备过何等后手,那山涛戎手段果然骇人,你我二人联手摧动砗磲,都未曾占着半点便宜,可偏偏就从他南公山头退去,日后如何暂且不提,起码是熬过一合。待到那吴小子破境,纵使一时半会打不过那老货,起码有自保的本事,同为五境,再打上山,我看那山涛戎亦要掂量一番。”

    不惠连连苦笑,“师兄啊,你这番话说得,哪里像是个出家人,倒是像那些个心直口快的江湖人,如此下来,如何能修成佛法。”

    老住持并不在意,冲自家师弟一瞪眼,“怎么修不成,老衲我又未曾坏过戒律,如何修不成佛法?最多不过是为故友撑撑腰,说几句气话,算不得啥,佛法要修,故友也得管,不耽误。”

    “得了,您老尽管骂骂咧咧修佛法,师弟给师兄拿黑白子去,甭到时候又挨巴掌,这一身老骨头,可当真耐不住师兄揍。”

    楼外自是雨水飘摆而下,无数雨点从屋檐聚到末处,一线银光,倒挂垂下,连绵若长针贯孔,周遭雨幕更是声声落地,坠到窗棂外头的古旧风铃上,老铜挂水,铜绿倒是显得比平时里翠生鲜活,随风东西来去,悠悠复响。

    两位老僧并未闭住窗棂,而是借起春深凉风习习,落子听雨。

    “说同你对弈没劲,果真是没劲。”仍旧是那位岁数更大些的僧人愤愤不已,手头棋子起落数度,仍旧未曾落子,念叨不已,“怪事,分明你

    我都是多年未曾研究过棋谱,为何如今同你手谈,更是叫逼得进退不得,境况还不及前些年,好歹能冲杀一番,今儿个怎的偏偏不灵了?”

    而对面那位面色灰败,如今却缓和许多的老僧却轻轻一笑,“师兄,草莽棋路自是极好,讲究个从心所欲,向来不收约束,但遇上只守不攻的棋招,便有些猛虎过溪的意思,有处下足,但要凭爪牙粗尾断水,那难得很。”

    果真如同不惠所言,棋盘之上黑白子搅乱为一处,先行黑子虽处处紧逼,却被白子兜入连气,攻势尽数化为无形,反倒如没泥潭,瞧着便是极为狼狈。

    “话说回来,咱钟台寺宝物已然露相,师兄就不担心同属佛门的山门前来讨要?”不惠见老住持迟迟不落子,便先行开口问询,“毕竟是佛门七妙,分量过重,引得不少佛徒做错事,亦是在情理之中。”

    “我钟台古刹传下的宝物,他们讨要个棒槌,”老住持直哼哼,单手垂下,不着痕迹地挪了枚白子,继续道,“以往说什么天下佛门皆一家,怎么又绝口不提了?非要搁在大庙里才叫佛门七宝?荒唐。”

    不惠默默抹了把面皮,抿嘴道,“下回甭含着茶水说话,况且真要是棋术不精,自行悔两步就是了,何苦遮遮掩掩,好歹是寺里的住持,平常注意些言行是好事。”

    老住持咳嗽两声,“不下了不下了,没劲,跟你下棋憋屈的紧,有力没处使,还不如抽空商量点正事。”

    “师兄请讲,师弟听着呢。”不惠端坐在蒲团上,突然想起来好像许多许多年月之前,也是这座古刹之中,老树下头盘腿坐着位不穿鞋的小和尚,摇头晃脑,有板有眼地教训一个年纪更小的小和尚。

    不过教得非是佛法经文,更不是什么佛理推敲,而是如何同人揍架,赢面更大。

    甲子岁月,譬如风前古铃所蒙微尘,匆匆即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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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裙824498525凡夫俗子有几多岁月。一入江湖岁月催。垂髫小儿至独挡四方。凝酒剑虚丹,运剑如月,掀翻重关。世家宗门九国二表,儿郎轻抬足底,浩浩江湖行。四玄五境二天关,从未孤身。酒剑四方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酒剑四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酒剑四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