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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凉凉不加班     酒剑四方txt下载     酒剑四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章 世间多苦,何来容易一钱

    自那女子踏入屋中起,便忙活着从古旧茶橱中搬出罐多年未曾开泥封的老茶,喂上炉火,旋即便极利索地挑选些品相上号的叶片,投到壶中,一路上天阳炽烈,更是出于心急,一步未曾慢下来。此刻难得停下动作,汗浆滚面,倒是令原本中人上下的容貌,多上两三分艳色,汗沁罗裙,端的是旖旎风光,不过所幸门外柳倾并未往门内张望,而是继续同云仲闲谈,才使得女子宽心几分。

    “只顾着说自个儿的矫情见解,却冷落了小师弟,实在不应该,”书生歉道,“此去一行,师弟走得不近也不远,可曾又窥探着了江湖的另一面?”

    “看见了,可也没看见。”少年思索一番,迟疑道,“我所见之事,无非一两月功夫,但对于镖局中人而言,我所见那一两月,兴许就是他们大半生年月,皆是如此。每过道巷子,兴许便会瞧见家挂白绫吊丧的人家,身手再高,也难说定能活着到家,说不准哪一回,自家亦得高悬白绫。兴许对于这些凭镖局行当谋生户口的汉子而言,死后留有些魂魄,倒不是什么坏事,起码还能远远再瞧上眼家中老母,孤儿寡妻。”

    说到此处,一向话极多的少年,霎时间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小巷当中那位老妪哭声,事隔数日,还是那般凄凄切切,悲恸滋味,依旧如新。

    “但凡是活在世间,哪里有简单二字可言,”柳倾唏嘘道,“记得咱南公山上回被山涛戎寻上门不?那一场赌斗若是输了,南公山上下,大概不会留半个活口,连同那头毛色杂乱的马儿,都是难以幸免于难。覆巢之下,安得完卵,故而不论江湖人,还是踏入修行的仙家人,都各有各的难处,谈何容易两字。”

    乍听之下,柳倾似是正宽慰师弟,而云仲却明白,自家师兄所言,的确非虚。

    修行人之间争斗,非但无有半分慈悲,反是更为险恶,动辄便是灭尽上下门徒,

    斩草除根,免得百年过后,被遗漏的仇家踏破自家山门。

    “故而每逢遇上无辜人家厄难,能帮便帮上一把,多交些善缘,总比多结仇怨好些,”柳倾往四下看过一眼,叹息道,“倒不是为抓住那份虚无缥缈的功德,而是这天下已然是苦多乐少,只顾自家死活,于心不安。”

    茶香恣肆,穿堂而过,很快便令极其通晓茶道的柳倾有些诧异,扭头往屋中观瞧时,那女子却已然是将茶汤灌入盏中,缓缓行至院中,柔和言语道,“二位先生久等,此茶唤做中明,乃是清明时节收茶晾晒所得,既无寒性,也无阳性,比起大多茶水,都是属极怪异的一类,亦是最耗时,倘若煮得稀松平常,倒是白白耗费了这般好茶,更是显得怠慢。”

    “姑娘客气,”柳倾起身拱手,好奇道,“中明茶极难寻觅踪迹,更是要选清明当日采摘,才可衬得起中明二字,且方才茶香浓郁至极,分明便是中明茶中的上上乘。方才在下瞧院落当中,似乎并无制茶的物件,却不知是何人有这般本领?”

    女子动作略微一滞,神色又比方才黯淡两分,但仍是轻声道,“这茶乃是当初双亲在世时所摘,虽当初年岁过小,已不记得双亲相貌,但采茶的本领,却是有不少同乡同小女子提起过,也正是因采茶制茶的本事颇为高深,才留下份还算厚实的家业。可有回采茶归家,却是双双患病,耗费大半家财,却终是未曾好转。”

    柳倾不动声色,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便却之不恭,旁的在下不敢妄自论断,起码姑娘亲眷死因,在下自当掐算出来龙去脉,待到姑娘证实,再收取卦金。”

    云仲不多言语,本就是随师兄而来,做个的卦童的角儿,五官虽说比上山前长开许多,但如何都仍能瞧出少年模样,故而也不开口,只摆弄着手头几枚铜钱,上下翻飞不止。

    三人对坐饮茶,中明茶味极浓郁,足可传开极远,但入口却是且青且柔,并无嗅来那般浓厚滋味,却是相当适口,就连柳倾这等平日极好饮茶的仙家中人,尝来都挑不出半分杂口,赞叹不已。

    除却饮茶之外,柳倾自然不忘再问询一番生辰旧事,平日有无结仇怨的人家邻里,直在这女子宅院中坐至下晌申时,才告辞离去。临走时撂下句话,说就卦象来看,女子那位过世长姊,死前定是有冤屈未除,至于究竟是何人所害,还需好生掐算一阵,明日再登门解惑。

    对于柳倾这一番话,女子不住道谢,目中又是透出几分泪痕,显然前阵子多处探寻,竟无一位算卦先生敢将这话说出口来,却也不知是有所忌惮,还是压根就未曾掐算出个头绪。

    还未出村口,柳倾便开口叹道,“委屈师弟,今日怕是又要当一回梁上贼人,那女子宅中阴气之盛,实在叫人狐疑得很,若是猜得不差,那阴气根源,便是那蒙冤而死的女子长姊所引,今日入夜时分,这阴气便压制不得,没准便有诡变生出,师弟可有胆量,与师兄一道观瞧?”

    方才少年便隐约觉得经外奇穴跳突不止,如今闻言,却是惨笑回头,哭丧着一张面皮委屈道,“您师弟的胆魄如何,旁人不晓得,师兄心中难不成也没数?即便是御剑腾空,都是险些要吓丢半条性命,再者说来,那女子闺房,如何进得,倘若真要坏了师弟修行,如之奈何。”

    书生一早便想到云仲会如此出言搪塞,温和一笑便答道:“不打紧,本就是替人办事,若真是无意瞧见,又怎会坏修行,至于胆魄之事,总要练练才能改观,师弟难道真要在日后迈入三境时候,随身背着枚宽两三丈的长剑?无需推脱便是。”

    少年垂头丧气,唉声叹气不止。

    原来南公山自上而下,最擅并非是所谓剑气阵法,而是阴险算计。

第四百三十一章 窗外无雨,滴滴点点

    应是月儿圆,莲塘青,夏月时明,萤火化草而江畔流水响彻,连绵难绝。

    村落当中犬声偶起,隐隐约约难辨真切,似从极远处传来,传响良久,直抵屋舍府邸,幽深旷远,恰如隔世相仿。

    村落中人早已是歇息下,唯有零星两三小儿纳凉摇扇,索性睡入瓜田里头,呢喃梦语,更是听得清风来,瓜叶藤蔓随之翻腾响动,缓缓流淌开来。村里生有无数艾草,随风铺展开来,蚊虫不近,反倒是有四五流萤浮夜幕,乃至爬到小儿面颊上头,盈盈光起。

    唯独有一家亮着灯火,这灯火却是冷冽如靛,半点也不曾流出窗棂。

    窗棂里头,有位女子依着窗边,轻轻念叨。

    “早些年,听人说每月十五望日,阴阳际会,有人可堪生死,便一时兴起从坊市中购置燃旧年红绳所成的灰,一直攒到如今,若不是眼下出了这档事,这包灰土怕是便要被我遗落在箱柜底中,再不得见天日。”

    女子瞧着灯火摇晃,冷冷幽幽,没来由凄凄然笑道,“我倒宁愿这灰土不见天日,也不愿做一个此时的凄惨人。”

    灯火摇晃,越发明显。

    “今日下晌来了两位通阴阳晓八卦的算命先生,说是八百两一卦,此前妹妹请过不知多少位先生,却是从未有人出过这等价码,往常便是至多五十两银子,但听闻此事后,大都是不愿再算,宁可撇开卦银不取。虽说如今咱凑不出如此多的银钱,可我却越发觉得心中有底,无论如何,那两位都是令我稍稍安心。”

    灯火与墙角一线,女子眼目抬起,更是与灯火一线。

    女子轻启唇,轻轻道了一声。

    “姐。”

    墙角处赫然瑟缩着一位满身伤痕,却是仍能瞧出眉目秀丽的女子,并不敢近前,直到懵懂看清那道坐在窗棂边上的女子模样后,才露出些许笑意,走上前来,轻快吹了吹女子发髻。

    殊不知天上月前,两人立身半空,正聚精会神往下看去。

    自柳倾踏入四境,阵法之能更是脱胎换骨,那方可观邪祟的大阵,亦可令一旁的云仲观瞧阴阳二气,更是引得少年稀奇不已。

    “看来此番,的确是被我猜中了,”星斗满天,书生沉眼往下观瞧,神色却是略有不忍。使古物研磨成粉,而后撒于烛火当中,可见故人,乃是老年间一类说法,需得心诚,方可窥见死者,短通阴阳。即便柳倾上山以来读书无数,也从未听闻过当真有人能以这等法子,将魂魄唤出,因此一时间也是心惊。

    “师兄先前说世上并无神鬼,那这女子,到底是怎一回事?”云仲更是心惊不已,但眼见得那女子并不像是话本当中那般凶神恶煞,心头亦是缓和下来,轻声问道。

    “有些物事,唯有亲眼见过,才可言之凿凿,先前那话,却是我被困于书卷之中,过于笃定了。”柳倾定睛观瞧,见那女子的确是身后无影,竟不能遮挡烛火,神情略微有些萧然,“心诚则灵,修道多年,却险些忘却寻常人心中执念,也丝毫不弱与修行之人。”

    云仲盯着那墙角女子满身伤痕,略微叹息一声。

    莫说是手足,就连那女子背后,都尽是血水,譬如洁净莲藕上泼满朱红漆,瘆人之外,苦楚丝丝入扣,一位死后尚且并无半点凶相的俊俏女子,何至于受这般苦。

    见那浑身伤痕的女子走上前来,靠着窗棂的女子笑笑,伸手去揽过前者藕臂,却是落在空处,可女子并不为所动,依旧虚托前者臂膀,柔柔和和道,“且饶恕妹妹一回,毕竟每月只有这么一日可见,本不该惊扰姊姊魂魄,从前都是听你的,此番也让我动动私心,理应不算错。”

    那一身伤势的女鬼,听着眼前人念叨,眉头皱皱,却是无声哭将起来,并无泪痕涌出,更不曾有半点声响,窗棂风过,呜咽不已。

    女子伸手拂了拂鬼魂面颊,面也无泪,手

    也不沾,但依旧拂着,极轻极轻说道:“前十几载,都是我这做妹妹的时常嚎啕,家境最差时,却偏偏在集市上瞧见稀罕物件与好看衣裳,迈不动脚步,硬是扯着袖口撒泼,哭得泪眼婆娑,如今想来,却是极差劲的举动。”

    “都说是筋骨相连姊妹至亲,可轮到我要还些恩情的时节,却只能点起这盏灯,才勉强得见模样。”

    “世间的事,好像大都是这样,总要待到有心晓事过后,却让人满怀热切,到头来扑到空处,徒留满目狼藉。”

    眉眼生得奇好的女子就这么呆呆瞧着灯后那个同自己极神似的女鬼,微风未过,烛火平定,而茶盏中凉透茶水所映灯火,却是如碎镜河波,明明灭灭,闪闪烁烁。

    窗外无雨,窗内滴滴点点。

    门外有人叩门。

    “在下夜里登门造访,有失礼数,还望姑娘海涵。”

    女子一惊,胡乱抹把脸,便要作势起身,却是见那鬼魂连连摇头,似乎是有些畏惧,勉强挤出笑意道,“莫要忧心,去去便回,断然不会让那算命先生此时入门,再者邻里人善,若是那人意有不轨,亦能保无忧。”

    “总要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才有以牙还牙的法子,得罪不起。”

    那道魂魄张张嘴,却是未曾出得半点声响,眼见得女子毅然踏出门去,驻足良久,又黯然走回墙角,抱住双肩瑟缩下来。

    女子行至院内,却并未拽开门闩,只隔一扇门低声道,“夜已入深,先生既然知晓此处唯有女子一人,更知有失礼数,何苦仍要登门,数百两银钱,对于先生而言不在低,三思后行。”

    书生并未心急,站在台阶之下,抬头望向天边望日圆月。

    “今日是望,在下掐指算来,姑娘有喜事,故人重逢,原是悲喜摇摆不定,况且姑娘方才这句话,本就有所隐瞒,这宅院中哪里是一人,分明是两人相对,悲切千行。”

第四百三十二章 念念不忘

    女子本来作势要走,但听得脑后柳倾这番话,却是停下脚步,半晌才开口诘问,“先生此话,小女子倒是有些听得糊涂,此刻已是夜半子时,我并未结亲,何来的两人之说。”不论是在民间还是官宦家中,这等以旧物燃灯,唤来死者魂魄的手段,皆是为人所恶,被说成是蛊巫手段,一来有伤天和,二来本就是属极稀奇的说法,并无人尝试,而欲要尝试的,都是被周遭人唾弃。

    “在下既然是通晓占算之人,自然不会信口开河,”柳倾知晓女子心中忌惮,故而言辞语调也并未生出变化,和气道:“上古时候有典,说是以能燃旧物拌于烛火当中,望日点起,能见前尘旧事,心念故人,但碍于阴阳阻隔,唯能见影,不可听言,姑娘如若是想凭此寻出长姊死因,怕是无异于水中捞月。”

    “在下猜测,姑娘也不愿叫亡故魂魄徘徊世间,久不得安生。”

    说罢此话,书生便止住口舌,静静站在门外等候,神情平和。见过许多世间痴情感念者,自然心中有数,因此也并不觉急切,安然等候在原处,等那女子开门。若非是有大恨未报,再者念想难消,念念不忘,则是必有响动。

    院中女子足足停步几十息,向屋里灯火看过一眼,见那灯后瑟缩到墙角的女子杂乱发髻,险些将双唇咬出血水。

    云仲随自家师兄进屋时候,仍旧是心头跳突,毕竟是只在话本当中闻听过孤魂野鬼择人而噬,且能勾旁人魂魄,心下惴惴,还没踏入屋中前,便悄声道,“师兄啊,既是蒙冤而死,恐怕便是恶鬼,如此涉险,咱当真能自保?”

    柳倾话语稍稍冷下了些,“倘若真是有害人的能耐,那些犯下罪过的,还能活到如今不成。你所避之不及的冤魂鬼魄,却是旁人常念常忆的手足亲眷,这等话,莫要再说。”

    头前女子正将屋门推开,听闻这话,泪水却如断线走珠。

    书生迈入屋中,一阵皱眉。

    隔着灯火,那墙角瑟缩的魂魄,浑

    身战栗不已,似是极怕生人,但只瞧见女子张口言语,听不着半点声响。思索片刻,书生捏指,凝出道阵法来,将云仲与自个儿笼入阵中,旋即冲女子道,“姑娘长姊留下的这道魂魄,大概已是极弱,受不得阳气临近,怕是下月望日前,便会消散于世间,再不得出,若是要查明此事,需得尽快些。”

    柳倾并未掩饰阵法,于是整座屋舍当中,阵法晶莹表象,皆尽浮现而出,令那双眼仍旧挂有泪痕的女子失神不已。

    “先生难不成是仙家中人?”女子本就聪慧,转念一想,便揣测出大概,看向柳倾时,惊骇当中,更是多出一抹欣喜。

    书生点头,“南公山柳倾,好管闲事,先前收八百两银,窥探闺房,种种不敬,还望姑娘海涵。”

    女子平复许久,又看过一眼角落中那道魂魄,便要拜下,却是被柳倾一指点出,双膝始终未能及地,颤声道,“家姊之事,还请仙人做主,莫说是八百两,即便再多收些凡俗银钱,小女子也可舍得。”

    柳倾报以一笑,“我要这八百两银作甚,说到底,这八百两还是给姑娘的安心钱,一来一去,虽说事还未解,但总归安心便是福分,起码姑娘长姊魂魄若有知,也不愿瞧着自家小妹终日如此。我虽未曾做过买卖,但这八百两银,姑娘自己同自己买份安心,划算得很。”

    薛鱼玑从未见过仙家,虽说亦听闻过仙家传言,可着实未曾想到这两位仙家山门中来人,竟能说出如此一番话来,不由得一阵愣神。

    “至于我二人是否通晓卦术,却是我自行妄语,有违本意,”柳倾不去多言银钱事,而是又看向角落中那道浑身伤痕如新的魂魄,缓缓道,“不知薛姑娘是否想过,即便寻到一位通晓阴阳八卦的大家,算出自家长姐死因,又能如何,既是官家都无胆魄做主,凭姑娘手段,这仇又该如何解。”

    薛鱼玑咬住双唇,默不作声。

    “多日奔走,虽说姑娘擅制锦,怕

    是也维持不得多少家底,江湖上不乏身手可媲疾风,能于半路截杀大员的高手,但岂又是几百两便能请来的,何况虽在颐章境内,西郡最乱,然毕竟是首府,想凭这等手段讨来公道,难上加难。”不动声色,柳倾便已将薛鱼玑多日以来的心思尽数道出,而后全盘否去。

    “可除却这等法子,还能如何。”薛鱼玑咬紧已然血红的双唇,“郡守尚难见,上书皇城状告申冤,更是无望,这条路行不通,我便只得想出这等法子。”

    “说来其实也没错,”柳倾自行坐下,捏指令灯火平复,清朗念道,“从前有人说,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倒不如以德报怨,天下则安。我家师父不以为然,将说话那人骂到一文不值,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难不成旁人砍自个儿一剑,还要伸出头去,再让人砍上一刀?”

    “本不该做越俎代庖之事,但官家贵人当中既然有蚀虫,此事,我南公山便出手管上一管。”

    书生一袭青衣,书卷气甚浓,但言语却是极强硬,说罢过后,冲云仲笑道,“小师弟,此事若换成师父做,应是如何?”

    少年想想,随后咧嘴笑道,“只怕如今西郡首府,已然被师父翻了一圈,码出道珍珠翡翠三元的阵势。”

    书生乐呵,不过还是起身拧了拧少年鼻头,“以后少打雀牌,好的不学,偏偏要学这本事。”

    薛鱼玑将两人送到门外时,仍旧没忍住问过一句,说两位仙人当真要替小女子寻着仇家?

    柳倾点头,而后屈指两三,将整座村落笼上层大阵。

    “近些日子,就莫要出外了,南公山既然接下此事,断然会做得干净,不如趁此时节,将此前没曾说出口的话,此番说个干净。”

    女子愣神的功夫,隐约好像瞥见这位青衣书生颇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无端生出两分迟暮意味,倒背双手。

    “人呐,还需往前多看看,多瞧瞧,才可称是未曾辜负亲眷心愿。”

第四百三十三章 舍得

    师兄弟二人远出村落,随处寻起家日夜不休的客店住下。西郡虽难算在富庶之地,但临近首府,倒是也不曾为住处害愁,撇下些散碎银钱,自有上好住处。

    “师兄,这事应得爽快,可咱要到何处找寻?”云仲躺倒床榻之上,抱着那柄水君亲手开炉的长剑,很是琢磨不透。此事若是换成二师兄钱寅来做,大概要比他二人省事许多,即使平日里自家二师兄也时常给人算黑卦,但真到这节骨眼上,总要比他两人不通奇门相术的合适。

    柳倾盘腿坐到床榻之上,正捏两指闭目运气,听得少年出言,睁开眼目答道,“小师弟是觉得,此事你我来做,比不上二师弟轻松?但其实换成钱师弟,亦不能动用占卦的本事,那日市井中道人虽说不见得有多大能耐,有句话说得却是不掺假。人去如灯灭,就算找来古时那些位前知数百载,后窥千春秋,连归二经合于一身的大家,测算逝者,亦要受上苍雷霆震怒,寿数削去大半。”

    “许是天地有觉,认同死者为大这一类说法,再者窥伺天机,本就是逆命之举,倘若要以这等法门去卜算逝者,更是打搅安生,比那女子的举动,更为不敬。”书生娓娓道来,倒是如同说经解道,从容得很,“故而即便归去南公,将钱师弟生拽到此处,告知以八字生辰,二师弟亦不敢妄自算计,起码如今,还没这等手段抵挡灾祸。”

    “二师兄都做不成的事,咱当真能做得?”少年叹口气,只觉得这几日下来,诸事烦心,先是有北境大妖流窜入颐章,险些惹得生灵涂炭,过后便是有如此冤屈事,竟是在西郡首府周遭,有百姓蹊跷致死,官府却是始终遮遮掩掩。再加之前阵子绍乌镇白绫飘摆,始终挥之不去,这一趟江湖走得,便是令心境极乱。

    “其实也并没那么难,”柳倾瞧瞧二层楼外几近发白的天色,轻轻一笑,“多方打听,自然有集腋成裘的时候,国事尚有漏处,何况是在这一城当中,任凭手段再高,又岂能不留马脚。”

    “这事如若你我不去做,还能有几人可做,如今还未有那般能耐,改换天下走势与江湖格局,小事还是要尽力为之,毕竟在咱来看事小,而在那薛姑娘看来,却是最大。”

    再回头时,柳倾愕然,见少年已然是搂着长剑,双目微合睡熟过去。

    书生挠挠发髻,登时意兴阑珊,嘀咕道,“合着我说话就如此引瞌睡?此前同二师弟说话时,分明是听得聚精会神,怎么如今反倒却是让这小子睡得如此沉。”

    云仲吧嗒吧嗒嘴,翻过身去,将腿勾到剑鞘上,气息越发平稳。

    “这懒小子。”柳倾无奈摇摇头,旋即又笑将起来,听着楼下更夫打梆吆喝,隐隐约约,于街心传开极远,早起鸟雀轻啼,已是可闻。

    今日清晨,西郡首府中的舍得楼,便来了位摇扇的公子,同行更是有六七位文人打扮的公子哥,高谈阔论之间,自然是步入二层楼临近窗棂处,分次落座。

    这舍得楼名头起得极高,连同门槛都是包银漆金,牌匾上头舍得楼三字,更是名家手笔,如是狂醉后书,张扬恣肆端得放浪,而形乱之中,三字却是写得相当不乏神韵,乱中取序,颇有舍而后得的意味,但这舍得楼,却并非是酒楼。

    西郡首府当中,茶楼之首,便是这家舍得楼,传闻说是这茶楼楼主,乃是由打颐章皇城而来的贵人,曾出入宫门无人可阻,茶道功夫奇为深厚,就连权帝都是赞叹不已,说是依此人茶道功夫,怕是百度春秋过后,世上少有人知权帝,而饮茶者无有不知其人。

    可偏偏是有如此本事的茶道大家,却是于十载前自行辞别权帝,离了皇城,远走西郡,在此耗费一笔极重的银钱,建起这么座舍得楼,但至于为何如此,却始终是无人知晓。

    “楚公子今日携我等登楼,八成便是这舍得楼,近期有新茶送到,回回都是借楚公子手笔入楼,确是令我

    等心头感激。”几人之中,有位着白衣的小公子笑道,顺手冲上座的公子哥拱拱手,“除却破费之外,还要多谢楚公子提携。”

    此前登过舍得楼的,甭管是有多少能耐,腹中蕴有几多文墨,不出数年,皆是被提拔到西郡官场当中,乃至于有几位楚公子及冠前携同登楼的,如今已是坐稳西郡当地颇高的官职,引得无数文人眼红不已。

    那楚公子却是侧身一避,温言笑答,“此话说得有误,倘若几位腹中并无真才实学,我也不敢私自将几位领到楼上,舍得楼楼主眼光极高,即便是家父,也是时常赞叹,真要是令腹中无有学问的纨绔子弟踏入楼中,恐怕我日后再来,也要被赶将出去。”

    “机遇难求,譬如紫电青霜玉龙泉,得之能扫一域,但总要有持剑的手腕力道,才可抓牢,凭本事入仕,诸君便莫要过于客气,倘若再如此生分,过后这头回茶,我可要自个儿喝个干净了。”

    几人大笑,纷纷笑起,那白衣小公子却并不恼火,撅噘嘴道,“老几位如今调笑即可,过会茶汤入口,可莫要再笑,免得呛了喉咙,尝不出茶汤滋味不说,还要失却礼数,叫人赶出门去可莫要怨在下。”

    茶汤如碧玉沉盏,吟诗作对,楼中更是有老冰陈列,侍女罗扇轻摇,凉爽非常,倒是恰如闲云野鹤,处处融洽。

    “话说回来,前阵子城中有传闻,说是城内一家酒楼中一位倒酒女子,被人暗害,据说模样生得极俊俏,却是不知是何缘故,官家始终不愿理会,时至如今也未曾立下案宗,极为蹊跷,”言谈正酣时,有人开口提及一事,摇头不已,“楚公子消息灵通,不知可否听闻过此事?”

    正座公子略微皱眉,当即放下茶盏,“当真是有这等事?我还当是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刁民闲扯,不过三两日便闭口不谈,因此便未曾过多在意,如今听来,竟是确有此事。”

    几人也随着放下茶盏,大半人面色皆是有愤慨之意。

第四百三十四章 中明微苦

    “楚公子前阵子出走西郡,远游一遭,自然是不晓得此事,”白衣奇瘦的那位公子低垂眼目,叹声道,“西郡首府如今知晓此事的百姓,断不在少数,可始终也无人出面管上一管,其一乃是因此事蹊跷,官家都尚需借身子抱恙或是外出公办的由头,将此事拖延下来,谁人都不愿逾矩,更无逾矩的手段本领,其二是近来西郡郡守换上来位自打皇城来的大员,诸事还未曾安顿下来,便使得此时始终是在百姓当中传得沸沸扬扬,而西郡大员,半点不知。”

    楚公子沉吟片刻,本就是生得偏阴柔的眉目蹙到一处,朗朗天光映照,反是相当有气度,闻听白衣公子如是讲来,顺口便问起道:“话说到此处,兄台以为,西郡这位初来乍到的郡守大人,手段与为官才气,究竟如何。”

    白衣公子呷茶端坐,茶汤滚沸,故而略微眯眼,但在让人看来,却是多出一丝狡诈,“在下私以为,新上任的这位西郡郡守,兴许用到举国大计中,乃是上乘之选,但放在西郡一处,莫要说是合宜,勉强担职,都尚且要掏空心思。”

    “若说皇城中的官员乃是笼中鸟,争来争去,也无非是换个笼位坐次,唯有一人提笼,那西郡之地,却是四面皆有罗网,提笼之人更是数不胜数。听说这位大人初来乍到,便引军清剿流寇马贼,连带着也触及某些人的面子里子,于在下看来,实在谈不上良策。网开一面倘若不受,那这鸟雀日后,焉有善果?”

    周遭几人琢磨一番,似乎也多少从此话当中品出些许深意,再看向这位李姓公子的眼光,比方才已是要恭敬许多。

    能随这位楚公子登舍得楼的,大都日后平步青云,官场得意上数年,尚不在少数,何况是能将自身学识见解皆尽道出,引得楚公子连连点头,即便是这位李姓公子家境在这几人中并不算顶,如此一针见血的评判,无疑是令几人心头赞同。

    楚公子默默饮茶

    ,良久才将朱墨乱纹的包釉茶盏搁下,长长叹口气道,“那位大人,依理应当是想得不差,要以雷霆手段破除内患,再着手其他,毕竟是皇城中做过许久显官的大员,大都不待见我等这些世家中人,此番前来,定是来者不善,要将西郡整顿一番;身为西郡中人,我倒是乐意见此场面,但行医郎中有这么一番说法,说是虚不受补,顽疾难熬猛药,那些个只图自身利的世家,已然盘踞西郡良多年月,根深蒂固,如此放手为之,恐怕真会惹出许多乱子来。”

    茶汤碧绿,宾主尽欢,舍得楼常年清净,今日二楼,却是叫年轻人占据,畅所欲言,更是比之饮酒取乐,还要喧嚣三分。

    这些位颇有能耐的公子哥,却是谁也不知,舍得楼三层,有两位中年人摆案对坐,并不饮茶,而是焚起一炉好香,执子对局。

    “楚大人当真是有位了不得的公子,及冠数年,无论是天资还是心性见识,都足够坐得稳一方大员,为何迟迟不令他踏入官场,哪怕是历练个几载,亦是极好的。”说话这位,端的是大腹便便,仅是背后那柄藤椅,都是特地差人改过,宽窄足足有常人一臂有余,如今端坐其上,竟是挤得满满当当,不留半点空隙。

    “一方大员?”另一位中年人无声笑笑,拈起枚黑子,轻轻点到棋盘当中,“李老哥未免太看得起犬子了,数数颐章各处郡守大员,哪个不是有倾天的手段,一个从未离过楚家庇佑的小子,何德何能攀到那等地步,要我说,还不如你家那次子眼光毒辣。”

    胖大员李俞,家中养有六子,这在西郡并不算什么隐蔽事,虽说这些年体格越发宽胖,但尤好美妾,年过不惑,却是必定要在每年良辰吉日时,纳一房小妾,不出一两载,便又是喜得一子。

    此事见怪不怪,不过这般体格,连番纳妾,却是令不少百姓愕然:这般肥胖的斤两,可着实非是寻常人能侍奉得起的。于

    是此事流传愈久,渐渐变为百姓口中一桩笑谈。

    李俞皱紧眉头,眉心如同往块颤颤巍巍的琼脂上划过三刀一般,显然是方才那中年男子一步棋,下到了要害处,寻思良久,末了将手中白子往棋盘扔将去,没好气道,“别说是西郡,就算在大半颐章,谁人不知楚大人您执黑不败,倒退个七八载光阴,兴许还能抵挡一阵,如今确是久疏此道,哪还能撑几手。”

    楚泾川哈哈一笑,“你也晓得自个儿疏于此道?这几年下来,李老哥可是过得滋润,成天便想着纳妾珍馐,这肚皮吃得,起初我还当楼下那位李公子是别处来的公子哥,却不想是李老哥次子,如今看来,长得的确不像。”

    李俞翻翻眼,摆明了不肯同这楚泾川斗气,摆摆手道,“得了,这些年来好容易又添了四子,却均是德行文采比不上长子,心性韬略不及次子,待到百年之后,这家主的位子,怕是只能交给长子次子二人了。”说罢过后,李俞又是眯起一对芝麻眼,嬉笑问道,“楚大人近些年,就没看上几个女子?既然是当初对于亲事不满,倒不如再添几房妾,做楚泾川的侧室,整座西郡能有几个女子不乐意?”

    “并无一个能入眼。”楚泾川摇头,双眸低垂,“我心向何人,李老哥心知肚明,不然也不至于时常跑到这舍得楼来,专门挑那两三种茶水品咂。”

    “中明茶香透十里,可落到口中,却是有些苦头。”

    李俞叹气,旋即想起来些什么,低声道了句,“不久前那人的闺女,被人在城外残杀,死状极可怖,此事官府并未插手,不知楚大人知否?”

    闻言楚泾川抿住双唇,竟是一言不发,良久过后,才抬头看向李俞。

    “此案卷宗在否。”

    李俞长长松开一口气,笑道,“自然在。”

第四百三十五章 难舍得

    舍得楼二三层,皆是有人相谈,可舍得楼门口,今日却是有些热闹,平日常人不得踏入的地界,门可罗雀乃是常相,此番竟是围拢来不少看热闹的城中百姓,指指点点,盘桓不去。

    起因便是前头那些位公子哥登楼不久,由打城外便走来三人。其中一人道袍飘摆,确是有些许出尘风骨,撑起枚卦旗,手挽拂尘,踏上青石阶,便唱声道号,也不管舍得楼两位守门郎,闷头往里迈步而行。

    舍得楼楼主乃是何许人也,起码整个西郡之中,名声流传极广,因而自从舍得楼成楼过后,并无那等不生眼目的上门寻衅,即便数载之中,偶有醉汉或是自诩怀才不遇的文人立身门外,欲要强行登门,也都并非是守门人一合之敌,长此以往,自然无人上门自讨无趣。

    于是这位算卦道人迈步入门,竟是令许久不曾有活计,百无聊赖的守门郎一时未曾回过神来,直到那道人自行开口,问有无求卦之人时,两位守门郎才猛然回神,见那道士打扮,更是嗤之以鼻,不由分说便要将那道人连同身后两人打将出去。

    但那道人却也是不惧,张口便将二人家室生辰说了个大概,竟是分毫不差,硬生生唬住二人,这才躲过一顿皮肉之苦,更是令周遭转悠歇脚的百姓有些诧异。

    “两位,非是贫道信口胡言,舍得楼大名如雷贯耳,但贫道昨夜观星有感,掐算出今日楼中有人难逃血光之灾,这才不顾规矩闯楼,二位既然是舍得楼中人,救人一命的善事,想来楼主大人亦会不遗余力,就莫要阻拦了。”

    眉毛极重的那位守门郎闻言,撇嘴不屑道,“哪里来的癫子,莫要说你算准了我二人的生辰家室,楼上这些位老爷,皆是腹有大才的贵人,岂能是你这游荡江湖的穷道人所能见的?真要是将你放入楼中,惹出是非,日后楼主问罪,我二人这份得来不易的差事,岂不是平白失却了。”

    一旁身量高

    些的那位却是有些犹豫,再者门外瞧热闹的百姓聚拢而来,便扯扯另外一人袖口,言语倒是多了些礼数,“依我看,若是这位道长当真是修行有成,瞧出些许端倪,如若不甚紧迫,不妨待到楼主出游归来,再行上门,我二人只不过是这舍得楼的守门郎,道长执意要闯,着实令我俩为难。”

    “若非紧迫,贫道又怎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道人轻摆拂尘,神色越发淡然,“贫道自幼通读卦经,既然已是测算出两位的生辰家室,难道还能与那些个沽名钓誉的假道人一般,诓骗旁人?两位若是难做,那楼上几位贵人的性命,在下便保不得,日后倘若是楼主问起,是放一位腹有天算之能的道人入楼罪责重些,还是让楼中贵人暴死罪责更重,二位不妨仔细思量一番。”说罢竟是直截盘腿坐在门外,单手拄起卦旗,闭目生神,全然不在意周遭驻足百姓。

    跟随道人那一位书生和少年,亦是立身在道人身后,并无离去的意思。

    “这假道人的口舌,倒是当真厉害,”少年腰间并未配剑,反倒是拎着一杆银秤,冲那书生低声道,“不出三五句便叫那两人神色变了又变,这等能耐若是拿出外头算黑卦,只怕比二师兄还要高明些。”

    书生微微一笑,“走江湖算卦的道人,能说会道,比算卦灵验与否还要重些,凭一张口舌与灵通脑袋,即便是未曾研究过卜算之术,也能在只言片语当中寻出端倪,以此推论下去,自然便能算得**不离十。”

    不过旋即柳倾话头一转,“这位道长的本事,真真假假,已然堪堪能算是极为不易,可与二师弟比起来,依旧是有些不够瞧。”

    道人原本是仙风道骨,颇有周遭人声错杂而我独超然的风骨,但听闻此话,老脸不由得略微一抖,险些便要张口狠狠骂上几句。

    他原是北境大观当中正经出家求道的道人,奈何本就不好此道

    ,终日诵读道门经文,盘膝悟道,实在无趣得很,苦熬数年过后,终是触犯九戒,被人打下山门,便只好凭那点学来的阴阳卜算能耐,处处闲逛算卦。

    但即便是衣食不暖,不是道人的道人,却依旧觉得比起在山上挑水用斋,要强出不知多少,一件拂尘一衣道袍,有卦便算上一算,至于银两,勉强糊口便足。

    可自打那日卦摊中来了一位书生一位少年,要同他买副六爻钱,道人便是有些头疼,这两位爷不知是求了哪路高人,竟是将他身世生辰与多年以来经历尽数算得门清,更是说从道门除名之人,不可顶着道士名头出外算卦,如若不帮这二人做场戏,便要被扭送到官府当中吃罚。

    除此之外,道人心底也有打算,既然这两人能请到相术如此高深的前辈,倘若是能拜入门下,学上两分,恐怕日后便是衣食无忧,乃至于有幸踏入某位大人府上,做位出谋划策趋利避害的师爷,往后哪里还需在外苦苦奔挣,于是便装成迫不得已,相当不情愿地同两人直奔舍得楼。

    “此事若成,还要多亏当初那两位从中州而来的修行人慷慨赠宝,”柳倾不去在意背对道人此刻心头算盘敲得山响,周遭一众行人百姓窃窃私语,更难入心,平淡自然同云仲道,“碧空游一物,倒是比你我想得还要快些,未出半日光景,便能从西郡首府飞回山去,路上所遇风雨,并不可阻,无此物件相助,此行倒定是不会如此轻松。”

    “师兄就如此笃定,那人在舍得楼上?万一楼中人与那被害死的女子并不相识,岂不是要从头揣测。”少年略微忧心,侧头看向自家师兄,皱眉出言。

    “猜错便猜错,总能抛除一选,比没头没脑在这偌大首府城中胡乱找寻,起码要好上许多。”

    书生抬头看向巍巍舍得楼,突然说道,“舍得舍得,虽说舍去便有得,可也总有人割舍不得。”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一遇风云变化龙

    楼下嘈杂得紧,此地历来是城中得僻静所在,如今横生喧嚣,自是令正端坐楼上饮茶闲谈的高门才人,厌烦得紧。

    “舍得楼一向清净,并无闲人胆敢前来此处搅闹,今日倒是稀罕,入伏时节,蚊虫尚且乱人心,又多出如此多呱噪声响,着实叫人心烦意乱。”二楼楚公子饮罢一盏江河春,皱起对生得极好的眉头,往楼下看去,两指捻了又捻。

    同楚公子相熟的几人皆晓得,这位家世搁在西郡难寻登对的大公子,喜怒一向不形于色,就算是恰值怒意深重,神色亦无太多变更,唯有捻指这一举动,可令周遭人瞧见些端倪,因此大都收起高谈阔论的心思,缓缓闭上口舌,等候这位楚大公子出言。

    “想来也是些寻常百姓,并无太多恭敬之意,何苦要为这一众愚民搅扰了饮茶的兴致,”李俞家中次子连忙摆手道,“如若是公子实在气郁,不如在下先行替公子出上一口气,将楼下那些愚民尽数驱除开去,顺带责罚两句,令他们给楚公子赔罪,如何?”

    剩余几人噤若寒蝉,只有两人偷眼观瞧,却见公子温润两指,捻得越发缓慢,终是缓缓停下,抬起头笑道,“兄台好生了不起。”

    明朗晨时,加之舍得楼本就地角极好,更是天光尽数照入二层楼,相当亮堂,竟然是不比三层楼逊色太多,可这位满脸笑意的公子出言过后,却不由得令场中几人均是觉得有老冰滚背,寒气刺骨。

    但下一瞬,楚公子却是摆手,笑意真切道,“罢了罢了,不过是些刁民而已,倘若真是因他们坏了兴致,反倒是尤为不智,就依兄台所言,将这等人打发走便可,至于其他惩处手段,无需再用,本公子何曾是以势压人的性子,随他们去就是。”

    直到李俞次子抱拳告退,缓步走下楼时,才长长松了口气。

    审时度势,进退图利的能耐,李居安自诩在整个西郡世家公子当中,够称得

    上是难有人比拟,倒不是一味坐井,而是见识过许多人过后,心中亦有所察,但面对这位楚公子,即便李居安极讲究分寸,却仍是难抵积威。

    西郡楚家大公子,曾于未及冠时,携十数位楚府高手游历天下,足足六载光景,从原本只晓斗鹰放犬的纨绔子弟模样,摇身变为无论城府心性皆是上品的楚公子。借楚家威势,这几年来竟是提拔出许多身有才气的官员,使得整座西郡,都晓得舍得楼中有位专好结交世家弟子的俊朗公子,倘若是同他言语投机,不出多久,便能顺风顺水迈步入仕途。

    但话不投机或是瞧不顺眼的,往往是落得极惨淡的下场。西郡世家众多,比起皇城世家寥寥无几的状况,甚至说得上是繁如牛毛,乃至有不少百姓都编出句贯口,说西郡落雨倾盆下,一滴世家两滴民。

    但这些世家当中,也唯有楚家最是势大,论手腕心性,其余世家公子比不得楚家少主,论势力深厚,则是又不敢同楚家相提并论,两两相叠,更是令楚家压过诸多世家几头。隐隐之间,似乎不少世家都是有些唯楚家马首是瞻的意味,毕竟想要令自家后辈出仕闯荡一番,最适不过通过楚家之手。

    而令李居安一众人胆寒的,则是那些位得罪楚公子的世家子,大都是生不如死,死不见尸。

    李居安定定心神,瘦弱胸口起伏,而后缓缓平复心境,迈步踏出舍得楼一步,冲周遭瞧热闹的百姓略微拱手,朗声道,“诸位,舍得楼乃是清净所在,楼中皆是出口便足令一方晃动的高门之后,倘若不愿沾染霉头,还是请诸位快些散去,免得惹着是非,在下先行谢过。”

    一番话说得软硬并存,既不曾令着一众百姓生出怨怒不平,亦不曾有什么居高临下的意味,譬如清水羹汤,相当叫人受用,更何况舍得楼中走出的公子,礼数颇足,许多过路之人都是略微还礼,自行散去,唯有书生道人与少年,静静等候在舍得楼外,纹丝未动。

    李居安略微蹙眉,回头将那两位守门郎唤来,沉声问道,“两位乃是舍得楼守门之人,如今楼主远游而去,难不成就要疏忽职守,依两位的旧事而言,若非是身手的确有独到之处,这份差事,只怕断然轮不到二位身上,门外如此杂乱,真要是惹上二层楼的楚公子,苦果自食。”

    两人犹豫再三,还是将方才事皆尽同李居安言明,陪笑道,“李公子学识高比崇山,满腹经纶,自然是不信那相卜之术,但我二人却不敢涉险,万一真要是那道士所言不假,我两人即便再生几条性命,都不足抵大人性命。”

    听罢过后,李居安瞅瞅那依旧闭目端坐的道人,自行迈下台阶,略微拱手,“敢问道长,从何处而来。”

    却不想那道士张口便答,丝毫无有惊惶之意,轻摇拂尘,“从来处来,往去处去,叨扰贵楼,无非缘分二字。”

    李居安神色微动,白衣飘摆,“那道长不妨算算,在下应是何人。”

    道人睁开双目,赞叹道,“面相极贵,虽说是初来乍到,但不难瞧出,公子胸有良谋,更是书卷气浓厚,但似乎瞧印堂当中,颇有些郁郁不得志的表象。”

    李居安不动声色,咧嘴反问道,“虽说道长初来乍到,但也应听人说起这舍得楼,出入往来,必是有过人本事,不劳道长算。在下好奇之处,却是不知道长口中郁郁不得志,从何而来?”

    “本公子幼时便通颂大文,生平所见典籍卷帙,也自诩不在寻常文人之下,更是距踏入仕途只差一隙,何来不得志一说?”

    道人还是那般高深莫测的神色,拄起卦旗起身,淡淡笑道:“敢问公子,是否家中有兄长。”

    方才神色淡然的李居安,面色登时冷硬下来。

    “兄弟阋墙,小事尔,但若是公子家中大兄一遇风云化龙而走,公子又当如何。”

第四百三十七章 世间日月长

    “如若真是人中龙凤,何必要去借世间风云,自生风云,才可称是真丈夫。”李居安也当真不愧是城府深厚,神色只慌乱区区一息,便重归平静,从腰间摘下折扇,往面颊处扇扇清风,淡然笑道。

    道人闭口不言,可身后柳倾却是踏出一步,从容行过一礼,“公子此话不假,但既然是能迈入舍得楼的世家子嗣,便定能知晓这家主的位子,何止重逾山岳,人中龙凤也罢,差强人意也好,若无那张足够压过一族的座椅,凭一人手段,当真能再立下处世家?不需我直言,公子也能想明白。”

    执荆棘横生枝条,总要难过握住枚已然削去刺棘的短棒,而借一族长久积攒下来的庇荫,更好乘凉,总会比外头烈阳滚地时,不借阴凉独行,走得更为长远。

    李居安自然知晓这等浅显道理,莫说他如今并无那等本事,即便是有,不承李家福泽,另立门户,此事之难尚且要盖过登天一举,不由得面色微沉。

    身为西郡大员兼如今李家家主李俞次子,李居安及冠前,从未在西郡露面,始终在颐章之外求学,乃至连自个儿生母,都是迈过总角之年,才得以相见,端的是声名不显,但长兄李怀安,却是始终居于西郡,随李俞见过数次官员更迭,虽然手段心性要差些,但见识却是并不比在外求学的李居安弱上半点,更兼文采大气,德行亦在上上品,因而越发令李居安心中阴沉。

    一者,身为李家现家主的父亲,雪藏自己十余载,乃是要自己多趁少壮学些本事,再者不令旁人生疑,故而迟迟不露相,待到暮年已至时,借机将家主之位传下,无论是以他李居安的手段,还是以现家主的名分,旁人都难生出多少觊觎之心;其二者,将他抛到颐章之外,只是为自个儿那位异母兄长让路,也好借这十几载的功夫,令后者对整座李家乃至西郡上下的情势状况,都是了然于胸,日后坐稳家主的位子。

    而时至如今,李居安都未曾想通,那位大腹便便却是心思奇细的父亲,究竟是欲立何人承继。

    那道人与那书生,却是将寻常算卦时的无味话语皆尽省去,一针见血,刺得李居安眉头阵阵缩紧。

    “那敢问兄台有何指点,”生得极瘦弱的李居安立身台阶之上,也不过堪堪与那身量颇高的书生平视,淡淡问出一句,“既然是欲要入楼,还需令在下诚服才是,不知可否指点一番化龙之术,在下也好同楼上的显贵公子,多美言几句。”

    “好说。”书生笑意温和,“头前算得公子大兄,才学与德行,都是要比公子高出些许,不过要携领世家,靠得可并非只是学识声名,手段心性和城府如何,两者皆是断不可缺,如今公子城府如何,从方才只言片语,亦不难看出颇为厚实,何不多向外人彰显一番德行。”

    “当不当得上家主,并不在于公子长处几许,而是在于短处如何,扬长补短,而后可为。”

    听这番话时,李居安始终低头不语,折扇轻摇,唯有听闻最后一句扬长补短时,才缓缓抬起头来,神色难明,低声道了句,“兄台不该学卦。”

    “公子不该看得过远。”

    书生依旧和善,却是前行几步,与李居安擦肩而过,随后错开身形抬起手来,“还请公子前行。”

    舍得楼立楼良久,头回有除却楼主与端茶侍女守门郎之外,非是世家子弟的外人入楼,只留门外道人与少年,霎时间错愕不已。

    “贫道有一事不明,还请小师父解惑,”道人抹抹脖颈凉汗,指着自个儿鼻头,“原本说贫道才是算卦看相那位,为何此番却是那位孤身上楼?”

    少年面皮略微抽动,半晌也不知应如何作答,再瞅瞅已然闭门的舍得楼,叹声道,“原本师兄便要借道长当做遮掩,可方才这番话对那公子说罢,似乎已然不需以道长为遮掩了,道长且自便就是。”

    天景越发明朗,日上三竿的时节,街巷之中近乎无阴,流火落地,不少赤膊马夫与身着短褐的行路人,皆是额角

    止不住汗水滚落,可豆大汗珠砸到街面之上,近乎是瞬息之间便干涸下来;街上以水瓢倒水的杂役也是纷纷取过木桶,嘴上叫道水瓢净街消暑,来往行人常瞧脚底,湿衫不论,一瓢一瓢,往街上泼去清水。

    云仲虽说早已入了二境,但如此碳火似的天阳之下,亦难抵滚滚热潮,便于近处寻过处酒肆,做到黑纱遮挡的阴凉地界,散散周身燥热。

    “道长也要在此歇息一番?”少年尚未揣测着道人的心思,见后者也是讪笑着坐到对桌,将卦旗横在桌边,不由得挑眉问道。

    “这天景难迈步呦,估摸着寻常百姓也无几个趁这等天景外出求卦的,即便我在此歇息半日,大概也错不开多少银两,倒不如索性歇息一阵,同小师父闲谈一阵。”道人面皮奇厚,浑然未曾在意少年古怪眼色,两指敲敲桌案,唤小二前来,上两壶酒水解暑。

    西郡首府当中酒水,尤以褪月最为闻名,传闻是当初有文墨大家受贬来此,虽是郁郁不得志,但也只得在此落下根来,终日以酿酒行诗为乐,酿酒时节,无意间得来一瓮好酒,初入口时浓烈至极,可入喉后味却是极婉约。大家饮此酒醉后,夜里观月,将新月误当做佳人褪衣,温润如玉,故而赋褪月之名。

    道人要过两壶褪月,先行给少年斟上一碗酒水,随后才拎起酒壶,更不在意许多,便朝口中灌去,心满意足地眯眼道,“这褪月当真不俗,入口如碳火烫喉,余味却真似是佳人褪衣,鲜活得很呐。”

    云仲抿过一口,倒当真是如道人所言,如此炙热天景,饮下一口,虽入口譬如猛虎过溪,但旋即便是清凉柔顺。

    “道人也可饮酒?”少年笑道。

    “自然是不可,不然贫道为何出世又入世,”道人酒量并不似云仲那般,接连两口酒水,便有些飘飘然,晃悠着脑袋悠悠然。

    “远出道观,才知酒里乾坤大,世间日月长。”

第四百三十八章 褪月一十九,不过长生

    “我自幼上山,早在垂髫时,就已听惯了道观后那群鸟雀啼叫声,小师父兴许不晓得,接连听得三五载鸟鸣,啼声一起,我便能分出究竟是哪只,或是头上顶着三枚翎羽的,或是双翅最宽的,皆尽不同,或高亢穿空,或是低哑难辨,入得我耳,便可想出那鸟儿的模样。”

    道人酒量,分明是极浅,才是数口酒水下肚,目光便有些散,分明是瞧着对座少年,却像是瞧见观后飞鸟,扑棱双翅,腾空惊起。

    “这些个寻常鸟雀,自然无多少年头可活,也许是三两载,亦或是四五载,起先我能分辨出啼声的鸟雀,便大都换过一茬,但唯有道观中香火,与唱经声流转不绝,缭绕耳畔,一响便是十载。”道人又灌口酒,面色毫不在意,同云仲笑道,“大抵是小师父这等年纪,起先收我入门的那位老道人,终是叫年又复年的经文磨去所剩无几的寿数,道观中人皆是道老掌观驾鹤西去,洪福无量,可我并未瞧见有人驾鹤,长天依旧长天,道观依旧是道观,观后仍是鸟雀蛰伏,时有啼鸣,我也听不出究竟是哪只鸟啼鸣,听得厌烦。”

    “终晓生来不尽意,何不学道求长生,”道士唤小二填上一壶酒,扯过壶柄,再饮一口,叫褪月入嘴时的横冲直撞的辛辣劲头顶得面色涨红,不过还不忘继续道,“那时节我才晓得,哪里有狗屁长生可求,才知晓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雀不同,所谓求道,不过是求个心安,哪里有什么真长生,哪里又有仙人真能驾鹤而去,沧海桑田超然物外?胡扯罢了。”

    云仲默不作声,独自饮光一碗酒水。

    死生之大,当真是世间最大,绕是平日里话多,少年一时也寻思不出,应当如何对眼前这位不太一样的假道人言语。

    尚且不能自行宽慰,又如何宽慰旁人。

    道人也察觉出少年心思,咧嘴嘿嘿一笑,抿嘴嘬酒,摆摆手连

    声道,“今日之言,我一说,你一听,便止于此,甭往细处寻思,倘若是迈入错路,坏了修行,岂不是成贫道之错。”

    “其实不论岁数几许,多少都会想想事关死生的事,”云仲咽下褪月,只觉这酒水最上乘的地界,并不在于方进口时的豪气,尚且比不得上齐镇中的三秋,最妙处还是在一转一合之间,竟能将原本入口莽撞的滋味,变为婉约柔顺,难得酒水入腹,秋湖并未挣动得太过猛烈,而是只略微轻颤两回,便不再去理会,“说到此处,道长还是莫要叫什么小师父,一来当不起,二来本也非道门中人,再者论年纪阅历,分明是后辈而已。”

    “晚辈故里在上齐以西以北,小镇无名,大概直到今日也无家客店,唯有家茶馆,平日所见,无非那几间旧屋老宅,一间多年都不曾修葺过的学堂,镇口处有条无名小流,如今想来,兴许连河川末流都算不上,八成是自远山淌落下的山泉,多年来接连冲刷,这才生生开辟出条坦途。”少年就这么一手撑桌,一手擎酒,絮絮叨叨,譬如村口镇外,说起家常的暮年老叟般,轻描淡写讲起。

    “就这么座偏僻到过路人都不愿歇脚的镇子,巷口外摊点,穿不起金银却是满指老茧的妇人家,教训自家小儿,巷里头炊烟重重叠叠,远比不上江湖中奇山峻岭,烟云叠嶂。”

    “可就是这么处旁人看来的地界,却是极好,”添过两海碗褪月,少年并无半点醉意,腰板挺得奇直,往西北瞧去,浑然不顾层楼遮眼,“道长所说的诸般长生求不得,其实除却自身不甘外,最不甘处,是亲眷难得长久在世间。”

    “厌的非是鸟雀声年年不尽同,而是道观当中带头唱的那位,已然是换做他人,可自个儿却还未曾将经文背得明白。”

    道人立起一双醉眼,似乎是想借醉意辩驳两句,将未干酒水往道袍上蹭了蹭,却又忘却了应当如何接话。

    “憾愧两

    字,怕是世间唯有令去人长生方可补全。”少年稳稳端起酒碗,一连饮过数合,看得一旁闲下的小二都是心惊不已,绕是褪月不甚醉人,这酒摊做活计十载有四,也从未见过能这般如牛饮鲸汲的酒虫,偏偏这酒虫瞧皮相,亦不过是十四五上下的少年,有心去劝,却被那已然烂醉的道人横起卦旗拦住,歪歪斜斜瞪去一眼,“正是有心饮酒的时候,前来扫兴作甚,即便是饮得酩酊,酒钱自然不少半文,莫要管便是。”

    随后转向少年,又变为满脸笑意,“接茬说,也好叫贫道那几声小师父,没白白叫出口来。”

    云仲却不再开口,接连要过一十九海碗褪月酒,喝得丁点不余,面色亦是朱红,单手撑头笑道,“还有甚好言的?所欠下愧憾难还,不得长生,身后也不过无知无识;槐柳叶片纷纷而下,积数月而与泥一并无二,那又如何,昔年枝头曾见南风动春山,云影融绿水,悠悠白鹭过天际,纵使是叶化春泥,不见其形,就能说是没到世间走一回?”

    “雀不留空,而痕自留,”道人闻言也是笑起,“我倒觉得,小师父倘若是入了道门,没准能走得极远。”

    少年白过道人一眼,“我可不入,有师兄有师父,世间更有千百种好酒,道门空门,反倒没意思,如何都要在这世上洒脱逍遥走一遭,方不负生来二字。不愧难求,不悔总要记挂心头。”

    一十九海碗褪月,世事清明,虽满身醉意,而眼前风雨通透。

    “好说辞。”道人唤来小二,便要结酒钱,可分明是醉意高涨,一双眼目却是盯紧了少年,轻咳两声道,“这两日未曾开张,囊中羞涩,要不借小师父身上银钱一用,过后再还?”

    少年瞪眼,“说得哪里话,酒钱各结,咱又不曾熟到哪去,甭想占便宜。”

    旋即撇下银钱,信步而走。

第四百三十九章 谜面谜底

    李居安携那书生上楼,却是依旧留有些心计,并未直截回那些位公子饮茶取乐的地界,而是先行踏入后堂,叫斟茶侍女安排罢好茶汤,请那书生落座,自个儿亦才盘膝坐稳,先行出言。

    “舍得楼得名舍得,亦非空穴来风无依可寻,既然先生是从远处来,又正巧二层楼一众公子还未腾出空来,在下替楚公子与西郡李家,先行接待一番,想来亦是不过格的事。”李居安早已将起初立身门外的骄纵锋锐收起,转而变为一位眉宇平和淡然的神情,接过斟茶侍女手中品相上佳的茶炉,亲自给书生斟茶得当,而后缓缓道。

    “前堂为得,后堂为舍,这位楼主的确是位高明人物,”书生两手接过茶水,并不急着品咂,而是打量过周遭布局,才不禁轻言感叹,“后堂当中一眼望去,少见摹拓本典籍便是众多,其中似乎还有几十孤本,在外压根不得见,着实是藏丰于内。修得文上文,货与宦海中,舍去十几载苦读年月,换得步入仕途,一舍一得,的确是合乎情理。”

    “先生慧眼如炬,倒是不需在下过多赘述了。”李居安笑笑,抬眼直视对座书生,突兀开口,“算卦行当苦楚,既是先生有这般眼界,更兼通晓奇门,先知祸利,何不与在下同去府上做头位门客,总要比终日行卦为生要舒坦许多。”

    书生却是不曾想到眼前公子竟是如此直白,眉头一挑道,“不过是江湖上混口饭吃的算卦郎,何德何能攀上公子高枝,当惯闲云野鹤,一时还真不好应下来,再说在江湖中懒散多年,言辞举止倘若失格,扫落公子了面皮,恐怕担待不起。”

    李居安讶异,拧眉诘问,“面皮能值几钱?”

    “贵人面皮,往往要比许多东西还要金贵些,何况公子日后有为,兴许自己的面皮,就等若世家的面皮,能值多少银两,定是不需赘言,”柳倾倒也干脆,既然是直截问起,便随性答话,并无分毫回转。

    瘦弱到如同难立强风的公子听闻这番话,却是神色更是热切了些,抚桌笑道:“不论其他,就凭先

    生这番直言,在下就有十足由头将先生留到府中。”

    “要晓得身在西郡李家,许多话哪怕是想听,也无人敢讲,先生脱俗,实在难得。”

    柳倾打量一眼眼前笑意明朗的李二公子,摇了摇头,便要起身告辞,独往前亭而去。

    世家子弟这套说辞,就算是尽力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做派,隐于话里话外的傲气意味,实在不讨人喜,更何况以柳倾的性子,虽说平日里温和宽厚,但对于这等世家子弟,亦不会瞧上丁点,故而不愿过多理会。

    而直到书生起身,迈过六七步后,端坐茶桌前的李居安也未有动作,呷茶一线,便将茶盏放稳到桌面之上,敲了敲茶盏边沿,似笑非笑。

    茶汤腾空,却也如一线亮黄刀光,直束住书生四周,纵横交错,虽只剩余半盏茶水,可却是生出千百线锋锐罗网。

    “此一式,在下自个儿起名为愿者入局,六丈以内,纵使虎狼亦不能安然脱逃,”李居安从容淡然,挥挥袖口将数滴溢出茶水挥去,轻声笑道,“我尝遵父命出游,学得不只是文采韬略与官场心计,还有种种道法,虽说天资不尽如意,只堪堪破进二境,但照先生所说,凭李家面子,亦可令不少山上仙家开过台小灶。凭我数技傍身,即便是入我府中做位客卿,亦不会亏待先生,不如再细细思索一番?”

    柳倾转过身,见眼前重重叠叠,茶汤若勾蛛丝,一线连一线,竟是将窗外头晌明朗日光都切做碎金乱玉,纷乱得很,心下更是不耐,平静道来:“此一式本就是困束手段,凭锋芒抵人脚步,却偏偏要自行改得如此驳杂乱象,阴沉棉密,着实是下策。”

    李居安一愣,抬眼看去时,却见那书生只是轻轻吹出口气,千万丝罗网,顷刻无踪。

    “可休要以为如今那位李家家主,是更瞧你上眼,才令你浅试修行,恰好是因更向着你那位长兄,才令你多学两手自保的能耐,毕竟倘若坐上家主座椅,便不需在意

    如何自保,天下便难有多少人胆敢轻举妄动。”

    “至于如何坐上那张座椅,毕竟是要报引入楼中的善果,其实起初我便已是告知于公子,谜底正摆到谜面上:少精于城府心计,多养德行,自然会令旁人刮目相看。虽说城府心计,可看成是良弓快刀,身居高位,的确需得备上,但那些江湖中的豪侠,哪位是拎着柄出鞘刀剑,成天杀人见血的?”

    话音刚落,一阵雄壮力道猛然压到李居安身后,险些将这瘦弱公子面门摁到桌中。

    即便是前些年游历江湖,见过不少江湖高手乃至于仙家中人,李居安也从没想过,有人能靠轻飘飘一口气吹散自个二境招式。同境走招,这式愿者入局,似乎是无往不利,哪怕是困不长久,但也能稳稳压住敌手数息,欲要挣脱开来,也需耗费不少周折,岂能似方才一般,被这寻常书生一气吹散。

    “敢问先生,究竟是何人,又是为何而来。”公子扶桌,勉强支起头颅,向那书生背影看去,再也不复方才从容,目中尽是骇然。

    柳倾置若罔闻,信步穿行于周遭打理极齐整的书架间,随意挑选过两三卷孤本,大大方方揣入腰间,颇满意道,“解疑答惑本是微末小事,奈何公子却偏要以手段压人,那便只得勉为其难收些好处,至于我究竟是何人,总不会是坏人,无需多问。”

    书生说罢,才要迈步离去,又瞧见斟茶侍女前来,于是又再度回桌,饮过一盏茶汤,这才摆开大袖,登楼而走。

    直到那书生离了后堂,始终压于李居安双肩后脑的那股力道,才骤然消散,而桌中那已然空空如也的茶盏,却是无端增长出半盏茶汤。

    楼外天阳炽烈。

    楼内无数细密水珠从八方聚拢而来,归复盏中,足有千万。

    李公子颓然瘫坐,闭上双目。

    难怪那书生说无需多问。

第四百四十章 三层楼

    舍得楼二层楼往上行,走廊极长,楼阶更长。

    这亦是为何舍得楼分明只有区区三层楼,却在西郡首府中犹如鹤立鸡群,皆因这五六十阶楼阶,奇斜奇陡,踏步时候,逼仄廊道中隐约回响。

    书生拾级而上,心有所感。

    这座舍得楼一层楼至二层楼台阶宽厚,足可纳下五六人并肩而行,而踏上三层楼阶,却堪堪只有一人宽,柳倾身量颇高,且肩头奇宽,单瞧体态,压根便是位走江湖的莽汉,可再瞧面孔与平日谈吐言语,才觉得这分明是位谦逊书生。不过这楼阶之窄,着实是令柳倾走得处处拘束,半点不可放开手脚。

    此刻柳倾行得极慢,还未踏上三层,已然琢磨出舍得楼这一番布局,的确是出自高人手笔。

    登二层楼携友可至,楼阶平坦宽阔,舍去后堂十载寒窗夜抚卷,可得前堂得意连年。

    登三层楼只够人缓步独行,楼阶陡窄,如履薄冰,若不留意,失足落到底处,也仅是须臾之间;自下而上望去,但见天光微弱,几不可见。

    一座茶楼而已,道尽官场事。

    “难怪敢称高人,的确活得相当通透。”足足一盏茶功夫,书生才立身到三层楼处,回头看去,不禁赞叹:此刻攀至顶楼,居高临下瞧去,原本难见日光的楼廊里头,落脚台阶处皆是有奇石镶镌,登楼时尚且不觉,此刻往下看去,却是映折朗朗日光,譬如融金淌玉。

    三层楼临露台处,楚泾川抬头,缓缓皱紧眉头。

    舍得楼立楼以来,多久不曾有闯楼之人,就连他也记不分明,况且瞧那身量颇高的书生,面色淡然得紧,丁点未有闯楼人当有的慌张意味。

    李俞寻着楚泾川目光瞧去,亦是纳闷得紧,但也并未想过太多,撂下手中茶水呵斥,“哪里来的野书生?舍得楼贵地,难不成未曾有人同你讲过,非西郡世家不得入?哪怕是由打皇都来的大员,想要入这三层楼,亦得同楼主知会一声

    ,岂能容旁人随意出入。”

    周遭侍从听闻李俞斥责,连忙从屏风后走上前来,将那书生围住,神色皆是不善。

    可楚泾川神色却是猛然阴沉下来,沉声道,“我楚泾川一向宽待文人,倘若是今日将这位书生逐出楼去,传扬开来,岂不是要砸坏自己面皮。李兄无需如此,且算是给我留分薄面,令侍从速退就是。”

    李俞眼色闪动,却是窥见对座楚泾川单指敲打过一回桌案,只得哼哼两声,挥退一众侍从。

    楚泾川则是起身,从一旁雕有青鹤的沉香柜当中,取过枚蒲团,搁在桌案一侧,冲那始终神色从容的书生笑道,“小兄弟尽可自便,虽说不合规矩,待我来日同楼主提上两句即可。”

    柳倾更不客气,正经行礼过后便淡然落座,冲楚泾川笑道,“在下投身江湖许多年月,还以为,颐章只有区区几座仙家,百来修行人而已,现在看来,还是眼界不尽人意。”

    后者古井不波,略微挑眉反问,“西郡首府中久住的文人,大都面善,但小兄弟却是有几分面生,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书生不急着作答,心安理得拿过一只新添上茶水的琅纹茶盏,轻饮过两口叹道,“大人这中明茶虽是浓郁,但依在下尝来,确是远不如城外那般适中。”

    李俞从方才便有些摸不清头脑,直到听闻书生此言意有所指,才抬起眼来看向两人。

    “小兄弟的话,楚某听得有些糊涂,”楚泾川捧起茶盏,双掌极稳,茶汤并无丝毫晃动,饮罢一口过后,才笑问道,“城外亦有擅采中明的茶师,这倒是稀奇事,大概是这些年疏于走动,竟是连这等事都不曾有耳闻,小兄弟倘若是知晓茶师隐居之处,过后还要带楚某出城瞧瞧。”

    “那是自然”书生笑笑,“城外有位寻常人家的女子,前阵子被人以毒辣手段害死,听一位能掐会算的胖子揣测,幕后之人,恰巧便在这座舍得楼中,这便是

    在下此行目的,如今看来,大人确是不知其中隐情,那在下便不再叨扰,告辞。”

    旋即柳倾不轻不重搁下茶盏,起身冲两人略微拱手,直直离去。

    “小师父,有些路,无需太过追根溯源,溯洄而行,有时天高云阔飞瀑银光,不过有时却是豺狼虎熊,风刀霜剑,未免就是好事。”柳倾走至台阶处时,原本自顾饮茶的楚泾川,缓缓出言,捏住掌中茶盏,目光晦涩。

    天光骤转,台阶中所镌奇石亦是猛地灿灿闪动,似乎须臾间,舍得楼略微震了震,但除却楼外落下丝丝缕缕旧日尘灰外,连同楼中人都未曾觉察到这番景象。二层楼中,仍旧是一众人饮茶赋诗,说起近日后堂里又添过几册孤本,来日倒是要抄录下来,好生拜读,多一分学问见识,入仕时节,便能多一分作为。

    楚泾川掌中杯盏,猛然炸开,虽未曾割开掌心手腕,当中茶水却尽数泼洒满身,极为狼狈。

    反观书生,却是仍旧从容,浑身并无异样,拍打拍打袖口,瞥向浑身茶水,全无起初淡泊儒雅模样的楚泾川。

    “小辈岂敢如此!”李俞宽胖身形猛然站起,怒视柳倾,摆手令侍从上前,压根不去管那书生方才究竟使的何等诡妙手段,目露凶光,眼见得便要耐不住杀意,却是被楚泾川狠狠摁住双臂,缓缓摇头,“面皮已然撕破大半,如若是不想令这一众人平白送死,便依我一言,莫要再去为难此人,莫说是几个侍从,纵使强军良卒,亦难掣肘。”

    书生没言语,先上舍得,再下舍得。

    只是在二层楼处,驻足数息,便是拂袖而走。

    没成想这位位高权重的楚家大人,竟亦是位道行不浅的修行人,未下南公之时,还真不知世家当中有如此多踏入修行一门的贵人。

    多言仙家不染尘,可说是仙家,非是仙家,终究尤可凭利催。

    当真扰人。

第四百四十一章 风流易得一字然

    依钱寅给出的卦象,害薛鱼玑家姊性命的幕后之人,正是在此楼当中,而那位身居高位的楚泾川,恰好饮过一壶中明,且言语举止之间,似是极为隐晦,故而柳倾心下,已是有几分明悟。虽不知此人为何身兼三境灵犀修为,略微试探之下,亦是难分辨出师从何处仙家,好在起码看出些端倪,对于柳倾而言,已然属不虚此行。

    身在西郡首府,敲山震虎便是足够,何况已然走过一回招,一味逼迫太紧,反而是要惹出种种是非。毕竟涉足险境,柳倾自个儿倒是能踏空而去,那城门外的村落,却难生出四足脱逃。

    至于二层楼中高谈阔论的一众公子,柳倾却是并未曾在意,下过三层楼,停足听过一阵,便又是悠哉悠哉自行下楼,将李居安难名目光抛于脑后,袖口摇摆之间,离了舍得楼,直奔集市中去。

    书生去后近一炷香过后,三层楼上的楚泾川才终是缓缓吐出口浊气,周身茶水,转瞬化为清气散开去,肩头颓然垂下,面色青灰。

    仅是试探一手,楚泾川的三境修为却是没掺丁点假,多年来不曾坐三望四,根基稳固厚重,而应对方才书生,却仍是纷纷梅雨遇上蔽天大潮,修行道上精妙手段,撞上书生内气,触之即散,竟非一合之敌。而这位楚大人却是心头清明得很,那书生出手,大概根本未曾动用神通,只以浩大内气略微迎上,便将自个儿周身千百窍穴,封得干干净净。

    喘息良久,脸色灰败不止数成的楚泾川才勉强撑起头颅,嘶哑开口,“兄台如若心有疑惑,直言即可,过去这几日,即便是再问,我也不愿再开口提了。”旋即咧咧嘴,释然一笑,“叫人强行逼出根底的滋味,着实不舒坦。”

    半晌不曾出言的李俞,盯着自个儿这位故友良久,使袖口蹭去额角汗水,沉沉叹了口气。

    “李兄当真不问?”楚泾川面色依旧奇差,无奈笑语道,“虽说咱两人私交甚厚,本不该有所隐瞒,可人生在世,总有些事

    想着天知地知我知,自然不会皆尽道明,还望多担待些。”

    李俞体格宽胖,可心思却是缜密,方才那书生一番言语,已是猜出个大概,却也没诘问,将双掌摆在衣襟下摆处,闭目道,“事出突兀,我亦不知应当从何处问起,楚大人既然有心讲讲,且自行开口就是。”

    “权帝新历三十年,隆冬大雪,时任楚家家主亲领侍卫数百,杀其族弟与亲信亲朋统共近百口人,尸横遍野,厚重冬雪为血水所浇,在西郡楚家流淌开来,竟是生生烫出条路。”

    “兄台总好问我,为何不喜女子双唇施以朱红胭脂,其实我也不知为何,八成年幼时是逃出楚府时候,匆匆瞥见过隆冬血色,这才始终记挂心头,事去经年,念念不忘。”

    出乎李俞预料,往常问起旧事,楚泾川都是三言两语搪塞过去,甭管如何追问,皆是不愿多提,此番随口一言,却是真要细细道来,眉头不由得便是皱起。

    楚泾川亦不在乎,唤人添上茶汤,略微润润口,继续道,“世人尽知世家权重,哪怕是在颐章境内,比起寒门士子,欲要出人头地,可谓是易如反掌,可却忘了世家之中亦是处处难行,得势一脉,总要以雷霆手段立威灭脉,才可放下心来,楚家亦难免俗。上任楚家家主,便是好容易争下家主位子,转头便动起刀兵,清理楚家上下。”

    “再往后,我父这一脉,仅剩下我一人与一位老马夫,侥幸由打西郡首府这座处处罗网的地界逃窜而出,远走南漓,被人说是有修道的天资,幸而拜入仙家门下,耗费十余年苦楚修行,这才得来如此一身不高不低的修为。”

    “山间于岁月,何况文武兼修,极耗费功夫,待到我学成时候,才想起西郡首府,仍有债未曾收还,遂离了山门,隐姓埋名,在楚家讨了个奉茶小厮的职位,大概是天命使然,便凑巧遇上城外那位心心念念多年的采茶女子。”

    说到此处,楚泾川自嘲一笑,抬眼看向对座

    李俞,“兄台八成也未曾想过,我这等目中唯有权位的阴毒狠辣之人,那时节却是险些抛却族脉尽死的血仇,与城外村落之中的采茶女子携手江湖,再不过问世事。”

    “这倒是谬言,”李俞摇头,神色平静,“下得如此一手好棋,且文采不让大家的楚家家主,倘若年纪浅时,未曾有过一番风流韵事,才是无趣至极。”

    “哪里算是什么风流韵事,”楚泾川垂下眼目,“只不过是二者择一,我选得乃是踏入这方泥塘,而非恩仇偕忘罢了。”

    “我清理楚家上下那年,如今已然记不得太多,大概是新历五十几载,亦是大雪隆冬。兹事体大,故而将一众牵连者押去城外,光是用于枭首的好刀,便足有几十柄卷刃,从城头看去,血水汪洋,融冰蒸雪,比起当年更甚数倍。”

    李俞撇撇嘴,“难怪过后好些年,我那精于茶道的爹总说城外采来的新茶,内蕴好大血腥气,常人喝不得。不过这等事,既然生在世家,亦是司空见惯,族脉之争,即便是世家族老与郡守大员,更不会说些什么,九套车马,即便是马匹相争,只剩下一两头良马拽车,奔走更快就好,车帐中人,在意的只是这车马快慢。”

    “铁打世家,流水家主。”楚泾川松开口气,畅快道,“要么怎会愿与李兄说敞亮话,同病之人,蒲团为榻,茶汤为药,总不乏相谈的兴致。”

    李俞粗壮五指松开茶盏,挑眉冲对座那位面色灰败,神情却松弛许多的男子看去,“既然是要说敞亮话,那方才那书生提起的事,是你楚泾川亲手为之?”

    楚泾川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循李俞目光对视而去,神情阴诡,双肩耸动,竟是放声笑起。三层楼中,张狂笑声绕梁难绝。

    “都说是祸不及儿女,但和以解恨,唯有自上而下,皆尽除之。”

    “这些年疏于修行,可若论起动刀兵杀意,楚某熟得很。”

    “然。”

第四百四十二章 桃李春风三十载

    直到楚泾川狠狠道出这一枚然字,李俞原本阴晴不定的面色,才终是转阴为怒,皱眉冷笑不已。

    “楚大人身居要职,前头两任郡守,都得看您这位西郡楚家家主眼色行事,何必非要同寻常百姓过意不去?虽说不上权势泼天,起码在西郡一地,你楚泾川的名声,可要比历任郡守还响亮不知多少,难不成真觉得债多不压身,手掌多一分血水也无关痛痒?”

    后半句言语,李俞几近是低吼而出,宽胖身量端坐,倒真是如熊罴含怒,震得眼前棋盘轻颤。

    楚泾川闭口不言,独自捧起盏中明茶汤,不顾滚沸,猛然咽到腹中,周身晃动一阵,轻声道,“多年未曾去城外茶田走走,许是心中有愧,也兴许是不愿再触景生念,想起当初年少轻狂种种事,只晓得做条缩颈瘫身的老鱼,躲到阴凉荷叶下方了却残生。”

    “茶水喝足,咱出城去转转?”男子漫不经心道,可就是这么句无心话,对座的李俞却愣了许久。

    他这位相识近二十载的老友,平日里便鲜有出城的时候,实在若是避不得亲自前去别处,也定是想方设法绕过城门外茶田,大都是从城后出行,剩余时候,皆是留于城中,从未亲口说出如此话来。

    城外今日亦是显得燥热难耐,可比起城内屋舍栉比,重重叠叠遮挡长风,显然是要清凉不少,百花丛中莺飞蝶舞,倒也昂然。

    西郡首府权势深重如山的两人,今日却只租起一架寻常马车,左右并无一位仆从,瞧着轻便得很,缓缓出城。

    “到底是在江湖里混过,锦衣玉食多少年,还没忘了驾车的本事,却是难得。”李俞端坐到车帐当中,瞧着前头驾车的楚泾川,登时觉得好生怪异:于整个西郡都是名声譬如山岳之高的楚泾川,如今却是抛却黑白二子,自行驾车,只怕所遇之人,都是不敢相认。方才出城时守卒瞧见楚泾川面皮,竟是纷纷忘却行礼,只是木愣立在原地,直到马车出城良久,才发觉的确是并未叫暑气

    蒸得眼花,驾车绝尘而去的,当真是从不过正门的楚家家主。

    “这算甚本事,”换起身素白衣衫的楚泾川单手拽起缰绳,转头笑道,“锦衣玉食,对于存世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身在江湖当中,身家性命才是最重,如若连这等保全性命的能耐本事都生疏得紧,如遇危急险境,岂不是便要白白折命。”

    “只可惜当年白衣少年郎,如今再穿上一身素,倒是再无那般神韵,本为白衣,何苦血染。”

    李俞的话中刺,向来分毫不加掩饰,哪怕是对上权柄威势都在自身之上的楚泾川,亦是直来直去,如是柄锋锐绷直的刀剑,从无曲折的道理,寸许不容。

    “其实哪里有什么白衣少年郎,天底下从来都不光是以掌间血水多少论好坏,世人口中豪侠,杀的便都是恶人?江湖上人人欲除之后快的的邪道,难不成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江湖亦是,朝堂亦是,世家亦如是,人生世间,本就没什么不能等同的,你看那外头一骑白马衣衫飘散的少年游侠,兴许再过些年,都不过是走狗爪牙。”楚泾川未曾反驳,淡然出言,马蹄声响,可话语却是清楚,“人嘛,总是会变,倒转回三十年去,那时的楚少侠,估计恨不得砍死我这个楚泾川。”

    李俞还想讽刺两句,但张张嘴,却是半字也未曾说出口。

    楚泾川所言,竟是一时挑不出谬误。

    西郡首府城外广阔,扶摇清风款款入怀,虽无人持瓢泼去清水,更是无舍得楼老冰与执扇侍女,但飘摇清风,浮动面膛时候,来得却更为畅快。

    车马停稳,一身白衣的楚泾川轻车熟路将马匹栓到树桩上头,瞧见李俞宽胖身形费力走下车帐,无端便露出些笑意,“当年江湖上流传过一句,说是宁可饿来犬腰,不愿车帐晃悠,李老哥择些日子,当真应该多吃些素斋了。”

    也许是换上身白衣,一张老成持重的楚泾川,似乎是找回些许当初浪迹江湖时的架势,原本规规矩矩的兄台二字,也换为江湖上常

    言的老哥,立身花草侧畔,倒是两两相宜。

    李俞略微气喘,四周环绕一圈,疑惑不解道,“此处荒凉,竟是连家住户也无,还当你要前来见见故人住处,怎的却到这荒凉破败的地界?”

    楚泾川不答话,径直走到一处矮墙边,那矮墙似是多年未曾有人打理,无数不知名花草爬满,连绵缠缚,竞相爬满整片墙头,连同无数缝隙瓦砾,亦是有绿芽枝条伸展开来。

    男子不顾衣衫整洁与否,坐到矮墙墙头之上,掌心摩挲数度,眉宇登时便柔和下来。

    “几十步外头那片艾地,我当奉茶小厮的时节,曾在此处磨练拳脚,虽说我那位师父,传得非是拳脚功夫,但行走江湖,总不能只凭修为过活,故而练过三两门外家拳,难说究竟威能如何,不过架势总归好瞧。”

    白衣男子眉目清朗,自顾自喃喃道,“那女子当初便坐在此处,好穿件素色罗裙,赤足爬到这矮墙墙头坐稳,一手捻茶去草,端详我练拳,到底是当时少年,既是有心上女子观瞧,哪里还有心思练拳,一趟熟到不能再熟的小**拳,打错不知多少回。”

    “此处随说多是野草乱花,但她却说此处有上好茶藤,一夕一熟,那时只当她戏言,过后才品咂过来滋味,哪里有什么茶藤,只不过是想看我练拳而已。”

    “转眼已是许多年,苦艾连天,墙头未倒,如今却已然是咫尺天涯。”男子就这么坐在墙头,摇晃双足,譬如亦是当年,有位嫣然姑娘,眼目黑白分明,柔柔和和看向远处那位打拳的少年,指尖捻着枚中明叶片,月色清清,促织声声。

    “我亦少年时,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男子轻声念起,双脚晃悠。

    桃李春风三十载,旧年故人掩重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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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耕牛食我原上草

    柳倾找寻到云仲时候,已是正午时节。头前瞧着车马缓缓出城,着实要耗费不少功夫,再者云仲踪迹不定,始终难以找寻而出,绕是以柳倾如今四境修为,五感通畅,亦是有些费力。

    到底是西郡首府大城,人踪驳杂,纵使将内气束为涓涓细流,亦是难以延至满城上下,欲要寻着自家小师弟踪迹,未免过于耗费心力。

    故而书生收去五感,捏指二三,不消几息,便是架起座纵跨半壁城池的大阵,一来找寻自家小师弟踪迹,二来便是借机瞧瞧,城中究竟有多少修行中人。

    书生立身原地,定定站了十几息,随后不禁失笑,扭转身形,直奔下榻客店而去。

    虽说从未同云仲提起过,但柳倾自个儿闲暇时,也曾想过件趣事:自家这师弟之所以被师父拐来南公山中,兴许正是因酒量颇为骇人,极对师父胃口,即便是天资差些,德行酒量,在师父吴霜看来,大概是相当合乎心意。柳倾并不擅饮,相反酒量与修为反道而行,修为愈深,酒量便愈浅,到头来仅是两三杯酒水下肚,便觉酒酣耳热,如此就越发不擅饮;南公山这四位弟子当中,若论修为,柳倾稳稳居上,且往后许多年,多半皆是如此,但提起酒量,怕是连亦不擅饮酒,终日饮茶的钱寅都要高过大师兄一头。

    客店当中,云仲早已是酣睡良久,此番褪月酒,劲头虽不在猛烈之流,可头前灼人烫喉的冲劲散去,温婉余波,却是叫良久未曾饮过如此多酒水的少年有些抵挡不得,腹中无恙,脑门灵台却是恍惚不已,早已记不得是如何自行寻路摸回住处,才方入屋,便搂着配剑跌坐到门边,靠着悬满菜式木牌的墙壁上昏昏睡去,再无心思理会其他。

    柳倾哭笑不得,再嗅嗅满室酒气,登时便有些无可奈何,微屈两指,绽出一道气索将少年托至床榻上头,随后拂袖两三,清去满室酒气,随手由打桌案上拎起根长香,使火折引着,这才盘膝坐下,刚要思索片刻,却是无意瞥见少年方才瘫坐的

    地界,留有张写有寥寥数语的书信,笔法纯熟,字字有韵。

    书信中云,说是听过小师父一番话,才终见自己心意,没准本来便是如此想的,但始终无人提点此一茬,久而久之,自身反倒是忘却了本来念头。

    信中还说,世人都以为佛门重心重念,修的便是通透二字,世事皆空,圆满无尘,方才离圆满更近一步,其实道门也如是,世间人也如是,风尘苦旅几十载,为的也不过是丁点心气,除却温饱之外,求个心愿。

    人世之间愧憾难还,还剩余个长生二字,无人能言其有无,贫道疏懒,但总愿一试,来日若能听取鸟雀声,声声还似当年,则大愿已偿,定会请小师父前去听上一听。

    书生来回翻看数回,的确是一笔难得好字,起码字字落脚,皆是出尘,形似远山之上观瞧云起云生。

    “字是好字,可人仍旧是个糊涂人,不过既然糊涂,又何来的这一笔毫不糊涂的行书,这道士,怪得很。”柳倾想想,还是将书信摆到桌案之上,恰好正当中。

    楼下道士与少年对谈时言语,分毫不落,尽数归入柳倾耳中,虽说楼上有位藏得极深的灵犀境大员,但对于书生而言,分出些许注意,并不在话下,如今观瞧此信,更是知晓那道人的心念,可谓是极伤天和。

    但既然糊涂,又何需旁人规劝。

    城外马蹄动地。

    仍坐在墙头的楚泾川远眺而去,但见鲜有马群踪迹的官道处,竟是有整整数百骑,并不从桥上过路,而是由打沟渠中踏水疾行,马蹄敲起无数水花来,纷飞不止,直往城门而去。

    “看来咱都小觑这位刚继任不久的郡守大员了,”楚泾川随意道,“再者就是那位同谁都愿奉承两句的贾校尉,虽说不知有如此本事,为何只做到校尉一职,但仅凭城中那八百老卒的能耐,莫说要在西郡打一圈,即便是对上一部刀马娴熟的马贼,都要

    折损许多;而如今多出这贾校尉,李兄不妨仔细瞧瞧,八百人出城许久,起码也要绕过半个西郡,竟是只堪堪折去六七成,的确是有实在本事。”

    楚泾川所言,李俞自然清楚,虽身为李家家主,且如今身量宽胖到难以上马,可李俞却是当过货真价实的统兵郎,未至而立便同西郡境中的马贼流寇打过不少交道,哪怕未曾立过多大军功,亦是熟知盘踞西郡的一众马贼手段如何,经楚泾川提点,不由得亦是心惊。

    八百老卒虽说练兵多年不曾懈怠,可终究罕有对敌厮杀的的时候,相较之下,流窜多地打家劫舍的马贼流寇,抵命拼杀的本事,反倒是要压过老卒许多,再者连日行军,疏于地势,对上诸多马贼流寇,且不说在整片西郡域内打上一圈,光遇上成百马贼,怕是都要损耗不少人手。若真在西郡兜转一周,这贾校尉的本事,当真是骇人。

    “贾校尉如是真有这番能耐,倒是不凡,可那林大人的手段,听人说只是能在朝堂上摆弄权术,以种种途径架桥开路罢了,兴许能在朝堂中做枚墙头草,但在西郡一地,这等本事,断然行不通。”李俞冷笑,一位皇城受贬而来,且素来名声有些可乐的无识大员,西郡来过许多位,但无一例外,均是自行请辞,或是自行讨罪上书一封,调往旁处,能在西郡安然坐上六七载郡守椅的,从来便不出三人,那林陂岫一副商贾做派,又岂能坐得牢固。

    稳坐墙头的楚泾川摇头,“我却觉得,这位林郡守的气魄能耐,还要在那贾校尉之上。西郡一郡之中世家林立,诸多股马贼流寇,马匹健硕且刀枪锋锐,身后靠山,你我都心知肚明,劫掠一处,或是盘踞孕有天材地宝的山头,对于那些位各有私志的世家而言,可比连年盘剥要快上许多。”

    “官府接济,马贼掳掠,抢得并非只是百姓,而是一国之库。”

    “耕牛食我原上草,他人饱食我耕牛。能不能与世家为敌是一回事,敢不敢,又是一回事。”

第四百四十四章 百骑入城

    此言出口,李俞再看向楚泾川的神色,便有些复杂,迟疑数息过后,才沉沉开口,“身为世家家主,真是如此看待世家?”

    “有何不对?”楚泾川翘起嘴角讥讽,居高临下瞥过李俞一眼,不过很快便收归视线,仍旧看向那片苦艾地,自言自语,“既然是支起牌楼,按理说就不该再加以掩饰,终日以堂皇言辞蒙骗百姓,你李老哥难道也信以为真?”

    “面上说得是代山上仙家与整个世间相谈,不妨想想,整座颐章统共有几座仙家山门?再瞧瞧有多少世家林立?”似乎是抛却心头许久以来积压巨石,楚泾川此刻言语,亦是丝毫不留回转的余地,不屑笑道,“只西郡一郡之地,便足够令整个颐章仙家身后多出近乎十部世家,那仙人老爷,难不成终日抛却修行,成天与整个世间唠叨?”

    “以兄台的见识,其实心底早就如同明镜相仿,只不过身在樊笼里过久,反而将这座樊笼当做朗朗青天,分明已然知晓现状,却是直到如今都绝口不提。”

    楚家家主仍旧是闲散模样,半仰面皮,眯缝双目往城门牌匾看去,“要我说来,世家在,对于天下而言有些好处,可世家不在,与你我而言或许是坏事,但对于苍生来说,却是更好的事。”

    李俞颓然。

    无论如何想来,楚泾川的话,其实都说在理上,世家立足之初,本就是代一众仙家山门出言,说到底不过是仙家侍从,但辈辈世家中人费心经营千百载来,却是积累下浩大底蕴,莫说是与寻常高门媲美,许多雄踞多年的世家,不论库中财力还是书卷典籍,都称得上可压一国小半江山,早已不归属于仙家所用。

    “城中你我两人的世家,虽说命上下人手都严禁效仿他人举动,免得明里暗里与马贼流寇勾结图私,可只凭一纸世家家规,真就能锁住人心,我看不见得;如若要是这位郡守爷打定主意严查,即便是李家楚家,

    大概亦能抄出不少漏网之鱼来,更何况是其他自上而下,都烂到根的世家。”

    良久过后,李俞才沉沉叹气,自己也寻处杂草丛茂的空地盘膝坐定,“这话从来没听人说起过,起码想不到是从楚大家主口中说出,瞧这阵势,当真是想好要卸去家主之位了?”

    “无事一身轻,复得返自然,”楚泾川跳下墙头,定定望过一眼苦艾丛,神色晦暗,“算算年纪,幼麟也该到掌权的时候了,总不能叫他成天跑去舍得楼,养出身似是纨绔般的做派,日后更是麻烦。不过在此之前,还需借李家听风台一用。”

    李俞近乎是不假思索,抓起把湿土便朝楚泾川面门砸去,怒斥道,“早晓得你肚内一早就憋起不少坏水,却没想到是打我李家听风台的主意,趁早断了这念想就是。”

    李家听风台,可谓是西郡首府难得雄景,早在权帝才初继任时,便已然建成,取四方云纹巨石堆砌,不晓得耗费多少人手财力,终是于西郡首府地竖起一座高足有近百丈的高台,时过境迁,李家沉浮数度,而这座听风台却是始终矗立于城外后山,虽多年来经地动数度,滂沱急雨与泥石冲刷,始终如初。

    直至许多年后,这方听风台,倒是变为家主与旁人相谈秘事时的地界,一来周遭空旷,伺机窥探窃查者无处藏身,再者近乎百丈高台,即便是与李家对立的世家中人,欲要借机行刺,陡峭高台,也是难以功成。

    “多年交情,借来一用都尚且不肯,不过是区区一座石台,落脚都尚且逼仄,还真能听风悟道不成,空活如此岁数,小气得很。”楚泾川身手自是极快,仅是身形微晃,便避过李俞手头飞来的湿土,撇嘴叫道,“若是李家族老不允,那我便自作主张,送于兄台一整条首府勾栏街,换得登高一回,如何?”

    楚泾川所言那条勾栏长街,首府中人大都晓得,仅比城中主街

    偏些,说是寸土寸金的地界,都是有些亏欠,整一条长街终日喧嚣繁奢,所赚银钱,自然不消多言。

    李俞原本再度抓起湿土,正作势要往楚泾川那张越发明朗的儒雅面皮上砸去,听闻这话,却是挑挑眉头,“楚老弟,此事可不兴玩笑,兹事体大,绕过族老那关,可并非是什么简单事,更何况是那条获利如流水的乙子勾栏街,你当真能做主?”

    “楚泾川的德行,何时差过。”男子摆手,咧嘴笑道,“那些位族老,说到底不过是苟延残喘,只靠旁人服侍才可延命的老朽木桩罢了,除却一张口舌,还能剩下多少年纪轻时的能耐本事,此事我自然可做主,放心就是。”

    说话功夫,百骑入城。

    守城军卒多年不见骑军,当即以为是有敌来犯,城楼上守卒急忙挽弓搭箭,连带城楼下军卒也是慌乱得紧,不消多少功夫,近乎将城门皆尽掩住,厉声喝问,“来人且住,倘若是依旧进步,难免伤去性命。”

    数百骑军阵骤然勒马,翻滚土浪,近乎是冲天直起。

    “你们这些个小卒,眼力未免也忒差了些,”尘土当中缓步行出一骑,精瘦校尉吹吹甲胄灰尘,拧起眉头仰头骂道,“就凭这身手动作,老子能在城内吊桥未曾吊起前,便杀到城门楼上,将你们这帮乌合之众脑袋砍去填河,更别说是上万铁骑前压,能撑上一炷香,都算是祖上德行显灵,护佑小辈。”

    可即便是破口大骂良久,身后尘烟不散,那数百骑却是无人有定点多余动作,静如铁铸,唯有马匹响鼻声起伏。

    守将虽心有不快,但瞥见那校尉身后一众老卒军势,仍旧是心惊不已,当即便传话下去,大开城门放行,抽空应声道,“贾校尉出外一趟,嘴皮倒是利落许多,不知剿过多少马贼流寇,若是邀功不得,岂不是丢去好大脸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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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裙824498525凡夫俗子有几多岁月。一入江湖岁月催。垂髫小儿至独挡四方。凝酒剑虚丹,运剑如月,掀翻重关。世家宗门九国二表,儿郎轻抬足底,浩浩江湖行。四玄五境二天关,从未孤身。酒剑四方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酒剑四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酒剑四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