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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凉凉不加班     酒剑四方txt下载     酒剑四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五十章 见竹如见卿

    弟兄相逢,自然是免不得多饮几盏。

    虽无桃李,更无春风,然捉起盛夏尾,躲开秋长时,下酒也是极登对。

    傍晚时节云仲就假意不曾瞧见自家师父足能割肉裂殂的眼色,将山上眼下剩余不多的几坛好酒尽数搬到桌间,且是仔细烤罢**头熬过浅春,如今无需贴秋膘亦是胖肚肥足的野兔来,更也不管什么所谓师兄弟高低,尽可同初回山间的赵梓阳拼酒,由日才西斜,饮到日暮显晚。李扶安不算是外人,云仲也是知晓山中这位三师兄,同这位模样尖嘴猴腮的李扶安之间相识甚久,且此番离山许久,二人便是结伴而行外出,自也不能失了半点礼数,纵使是吴霜心疼自个儿所剩无几的好酒,也不得不捏起鼻头勉强装作不曾记到心上。

    凡有酒时,颜贾清向来鼻子极灵光,倒很是令吴霜愕然,打量过数回一身粗衣的颜先生,怎么都觉得这心眼足有千百个的颜贾清大抵是又藏拙,分明早就无黄龙跟随,怎的却是能借这奇低的修为,知晓山间今日有宴。

    颜贾清从来就是那等端碗吃饭搁碗骂娘的主,知晓云仲赵梓阳两人回山,纵使是吴霜有心将酒水藏起,也总不好始终藏着掖着,于是上山的时节,不但提来两尾鲜鱼,还由打山外集市之中自掏银钱,买来些许肉食,也算是蹭酒时节随礼,如何都能使得面皮好看些。蹭酒是蹭酒,礼数是礼数,虽然是在这南公山安顿下来许多念头,可礼数断然不能缺,不论如何吴霜都是默许将黄龙传给云仲这等举动,消去颜贾清心头一件大事,做事讲究些,怎么都算不得虚情假意,或是显得生分。

    相比于颜贾清这等做事有分寸,且早已是在南公山山间混得极熟络,连吴霜藏酒处都挖出个七七八八来,已然是大半个南公山门内人,李扶安却很是有些拘束,数载前虽是借赵梓阳上山的时节,也顺带上山观瞧过一二,但如何说来都很是生疏。才上山时节还尚算自在些,但奈何不得就正巧坐到一旁的颜贾清蔫坏,旁敲侧击偏要引出吴霜已破入五境一事来,惊得李扶安手中杯盏都险些落了地。

    古来世上多才俊,可又有几人能踏足五境,说是凤毛麟角,都是有些轻看了五境中人,更何况世上修行人,除却那等当真能耐得住性子,从来不曾出世的大隐之外,世上五境就从来皆是有名有姓的高人,除却五绝之外,实则也再难寻着五指数来,更何况吴霜数载前也不过是位四境,修行之人能于这般年纪破开五境的,实在是不多见。更何况颜贾清乐于瞧旁人笑话,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当年吴霜负创,险些毁去道基,五境足足晚了十余年,更是令李扶安脑门一阵嗡鸣震动。

    修剑比之修阵,说来也容易,说来也难,容易在入道,难在修出满身神意,故而天下剑道从来不乏人凭足丈量,却罕有走到这般地步的高手,一位瞧来不惑年纪上下的修剑之人越过五境,且已然是延缓过十余年脚步,饶是李扶安见识算在极丰,眼下也是咋舌不已,伏于桌案接连灌下数口酒水,面皮发红,这才勉强好转些。

    “听他信口扯嫌。”吴霜始终偷耳闻听,瞧见李扶安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却是笑骂道,“一个教书本事赶不上坑蒙拐骗的教书先生,由他口中说出的话,听听就是,千万莫要当真,待到再饮一圈,大抵那位五绝之首的山涛戎也不过是之小子家中一位赶车的车夫,断然登不得大雅之堂,随嘴就能扯出数十件谁人都不晓得的灵宝通天物来,骗得人五迷三道。”

    云仲赵梓阳两人拼酒则更是凶狠些,南公山上头得规矩乃是只需敬过师门三盏酒,便可自行饮过,这两人趁李扶安颜贾清与自家师父闲聊的时节,竟然是不曾多动筷,一盏跟一盏,撇开内气修为,仅凭酒量决断输赢胜败,不消小半时辰已是稀里糊涂灌入数坛酒水,逼不得已,又去到后山拿酒。

    毕竟只凭这两位的胆量,断然不能将师父眼前酒水也一并拿去,寻思良久,还是赵梓阳念头活泛,想起后山竹林当中尚有竹酒刻饮,便是提起两枚烤兔,晃晃悠悠直走后山。

    “话说回来,这外出两载,不晓得你这位身在山下名声极响亮的李三,带我这位三弟子究

    竟去了何处,虽说是知晓些推演功夫,可苦于相距过远,且离去时日过长,实在不好推算。”吴霜今日并未多饮,反而是李三知晓吴霜境界过后,接连痛饮过数盏酒,这才勉强凭醉意压下心头震悚,如今闻听吴霜问询,也是如实相告,言说不过是前往夏松一趟替赵梓阳寻亲,奈何依旧不到时候,恐怕还要往后拖延一阵,待到有信回返的时节,再行定夺。

    “当初也曾揣测过,我南公山这位老三,多半是来头极大,生来虽为双亲所弃,体魄仍旧远胜常人,想当年这小子拎着枚青砖,于南宫山下帮派当中所向披靡的时节,我还戏言过这小子出招够狠,却是知晓分寸,行事手腕也是不差,早就有收徒的心思。”

    吴霜如实道来,冲依旧频频仰头灌酒的李扶安挑起眉来,“上山之后,又习文物韬略与排兵布阵,南公山之上并不缺书卷,却是叫这小子犹如鲸吸牛饮一般,看过大半排兵布阵的法子,就连极通文墨道行的大弟子对局,亦是时常要被这小子堪称古怪荒唐的兵法为难上一阵,大抵虎父无犬子,这话说得相当在理。”

    李扶安面皮赤红,闻言却是失笑摇头,“兹事体大,在下也不敢妄言,其实说到底来,在下同赵帮主双亲亦算不得相熟,只是依命行事,实则却是外人生分,就跟同这位颜先生相比,在下乃是个山外人,故压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里头的话术,吴霜听得明白,但断然没有点破的道理,心头也是有数,凭一旁颜贾清的心眼,大概也不需去点破,后者亦能听出其中意思来,故而也不再旁敲侧击打听,反而是话锋一转问起,“依小友所见,今日南公山这两位弟子过招,谁人站上风,谁人站下风?”

    这一问问出口的时节,李扶安满面错愕,旋即便是纠结不已,也不曾径直答起,而是转头近乎讨好似望向一旁颜贾清,干笑两声,实失望这位口舌伶俐尤擅插科打诨的先生相助,而后者只顾朝口中倒酒,早就已经是忘却周遭动静,压根也不曾搭理两人。、

    分明是在内行外行看来都是一目了然的问题,可既然是吴霜问了,却最是难答。

    盘算之下,李扶安也只得如实道来,“赵帮主枪招,大抵已是炉火纯青,虽是前辈使剑那位高徒剑术亦是高明,但凭在下观之,修行人虽也重剑术枪法这等手段,但其实高低并不曾差在这上头,赵帮主已是不声不响入得三境,很是有些水到渠成的滋味,比起那位云仲而言,三境斗二境,凭常理揣度推算,并无甚不可取胜的法子,但毕竟是在下一家之言,且不曾见过的事可谓是极多,也不见得稳胜。”

    “的确不见得稳胜。”

    吴霜低眉笑起,“老三的本事,如今其实高过老小许多,单单是这三境对上二境,就已可言不败,只是可惜这最末定胜负的一招,两人都是交情极好的同门,都不曾拿出看家的本事,大抵老三使的乃是负枪后招,唯有生死之际才可舍身接招,老小那招,则是可进可退,胜在一个出其不意,将浑身剑道神意皆蕴到一剑之中。”

    “倘若是二者皆不留手,老小身死,老三重创,能否找寻着一线生机,还要看气运如何。”

    李扶安一口酒入喉,还没咽将下去,险些呛着。

    “为何古来从不缺修剑之人,皆在于此,神意出剑气浮,山拦断山,瀑拦斩瀑,若说是那等手段最擅以弱击强攻势无双,还要瞧瞧掌中剑。”

    向来不曾吹嘘自个儿境界的吴霜,此刻笑得很是跋扈。

    后山里头坐着两人,皆是饮得酩酊大醉,却都是自说自话,一个说的是未曾见着双亲,说当年那位犹如天上仙的女子,近乎在夏松找寻过一圈,终究是不曾找见,一个说的是自个儿总惦记着找寻出个人人都认同的善恶两字,如今却也只得退而求其次,回山时节,温瑜早已是下山离去,只留下封书信来。

    赵梓阳红起眼来,又要敲开棵竹木来饮酒,却是被云仲近乎蛮横拦起,就地搂起竹木来,嘴里念叨着

    这可是温瑜留的,就算是师兄也不能多喝,被赵梓阳一脚踢到一旁来,也不动弹,面朝昏黑夜色,就这么睡将过去。

    只剩下赵梓阳得手,刚要敲出竹酒来再饮过两口,可醉醺醺回头瞧得云仲,又将原本抬起得竹刀搁下,很想乐呵两声,但是怎么也乐不起来。

    “上山前总觉得神仙逍遥自在,可从来没想到仙家宗门,也有你小子这等命苦的主。”

    “心上人走了,追回来就是,说起来又不丢人,死人脑筋,总比见也见不着强。”

第七百五十一章 夜梦惊残

    云滚墨色。

    有道是万里江山层层穷染,千里霜勾大亮寒空。

    云仲昨夜饮得极多,故而酣睡到如今来,大抵时辰早是日上三竿临近正午,撑醉眼抬头望时,但见茫茫长空,身子也不曾安卧到床榻之间,反而是躺到一座灰败巨桥上头,背枕罡风面朝日月,只可惜瞧不得日月,如今入目所及,也仅是剩余下无穷黑云压顶,纷繁如絮,遮蔽天穹,也唯独有东方一线鹅黄日光,苦苦撑起无穷黑云。

    云仲依旧觉得后脑闷得生疼,摇摇晃晃坐起身来,却并不急于打量周遭诡奇景致,却是先行拈指起阵,百木阵起,才是略微消去脑后因宿醉得来的痛楚混沌,盘膝缓过数息,才是勉强站起身来,馒头发髻被风吹得尽数背到脑后去,劲风袭面,恰如刀剑交错割开皮肉,满脸生出痛痒之感。

    这座横跨天际穷极目力也难瞧尽头的长桥,经云仲壮起胆魄来观瞧一阵,如何都是想不出曾在何处见过,非要强说,恐怕也唯有曾经入梦的时节,瞧见过一座虹桥,瞧来很是相仿,只是这座长桥模样色泽实在过于灰白了些,怎生看来,都觉得相当古怪,好似是有人斩尽虹桥上头原本纷繁色彩,只留下这么一处虹桥躯壳,横陈在此,不知放过多少年头,开裂剥落处奇多,当即便是引的云仲心头生出怪诞滋味来,退后几步麻将浑身剑气悬到肩头背后,私下打量。

    也正是这一瞬,黑云当中透出些浅淡绿意,譬如南公山山上上年头的苔藓那般,丝丝缕缕渗过云层,东方原本发白地,猛然之间光华大作,骤然映亮漫天云朵,不过小半息时日又是骤然暗淡下来,由打阴沉天幕边沿处接连涌起两道金光,恰如晚宴虹桥,一道宽过一道,使得周身黑云色都是消去数分来,前头乃是堪比墨色至暗云朵,黑云身后却是隐隐之间显出惨白来,笔墨落在宣纸之中,晕染开来。随即万顷云海里引出蜿蜒紫电,并非如寻常风雷,而是道道惊雷穿云海跃高天,生生照出云层错落,烙到云朵上头,而后伸展出粗细不一枝桠来,到头已是蔓至整座黑压压天穹之上,隐空蔽日,随后消散开来,再无丁点亮光。

    这般景象使得云仲很是厌烦,而周身并无照明火折,只得由怀中找寻出那枚碧空游,使内气灌入当中,才可隐约之间瞧见五指。

    南公山周遭亦有云海,且因吴霜当年使剑气穿云的时节,留又丝丝缕缕剑痕,故而才有云仲观云悟剑,而眼下这番景象,方才知晓与那本看似软绵柔和云海暴起的时节,其威势竟分毫不下于海潮汹涌,大泽浩繁,且比之还要叫人心折许多,私下无人,孤身应对,当即胸中惶恐畏惧意味,尽管是强行压下,到头也未曾减弱半分。

    天河倒泄,银汉且添助力。

    笼罩到云仲周身的雨水,已然瞧不出零星间隙,像是密密匝匝连一指间隙也不曾留有的百万飞瀑溅落,饶是凭借身后剑气强行开出个容身的地界,身前左右,依旧皆尽是水幕,难寻半分间隙,光华可见,更胜铜镜。

    比起当初斗大河当中的妖物,这雨流更是重逾千钧,尽管是臃肿使尽浑身解数抵挡,到头来那等已能使得人间倾覆倒转,摧垮山岳撞塌浮屠的汹涌雨流,当中传来的磅礴凶狂力道,仍旧是压得云仲抬头不能,只得是凭双足运起浑身内气,化出无数剑气相迎,身形却也是一分分矮将下去。

    但也正是这般时节,云仲周身平滑雨流当中,却是游动出些许景象来。

    一位头戴高冠身形极高的瘦弱书生,一袭白衣立身深峡以顶,双手叩指,落下无穷大阵来,纷纷压往身前兵甲处,当即便是血水残骨四溅,可瞧其双掌已是微颤,分明已是强弩之末,深峡之下不知已是有多少尸首,峡外尚不晓得有多少来敌,大阵纵使是威势天下罕有,此刻也是摇摇欲落,且天外尚涌来无数箭雨,仿若浓雾沉沉,而书生已再无后继之力,到头来收回两掌,却是不见甚畏色,只是满脸歉意。

    身后山岩近乎数里皆是密密匝匝箭羽,唯独书生身后,除却染得数重嫣红之外,干净如初。

    景象再变,有位一身玄色道袍的矮胖道人,面

    皮青紫,叫人挑断手足筋,瘫坐到金銮殿中,张口的时节已是瞧不清言语,到头来合上两眼,土龙翻滚,竟是令那座金銮殿连同整座巨城一并陷入地里,烟尘久久不曾散,地陷千丈,再无人踪。

    还有位青衣的剑客,被高天之上数道人影团团围住,各递神通,将那剑客赖以成名的两柄飞剑尽数打得崩碎,青衣血染,直直坠到一处深不见底坑洞之中,可那位面皮已是枯瘦鬓发皆白的剑客,却是朝云仲方向看过一眼,落入深谷之中,再也不曾有丁点动静。

    更是有许多云仲看来极熟悉的面皮,北烟泽之中剑术最精的剑客,一身粉襦裙骑黑獍的女子,浑身筋肉虬结已是攒下胡须,横枪立马的汉子,身死在万妖大潮中,或是身死于周遭高手围攻之下,亦或是为乱军生生踏成血肉。

    甚至在景致更迭时节,被滔天雨水压得动弹不得的云仲,还瞧见过颜贾清身形,阎寺关踪迹,乃至于那位老樵夫老道人连同钦水镇那位水君身形,尚有身在虚境当中不知活过多少年月的四君身影,皆在其中,无一不是死状极凄惨,身死道消,连尸首亦未必能留。

    而最是令云仲险些瞪裂两眼胸中怒意压制不得的,还是这些景致极真切,好似是一幕幕皆为往事故事,印到脑中那般,欲要运剑气斩尽眼前景致,却是无暇顾及,上头流水愈沉,冲劲愈猛,压的云仲饶是抬头也需耗费去无穷力道,如今已是近乎被这雨流压垮,只能使双臂强行撑起,双膝撑住长桥,已是隐生裂痕,血水很快涌出,却又很快被雨水冲得干净。

    南公山今日无雨,山间亦有风,比不得往日那般暑气深重。

    吴霜昨日饮酒也是尽兴,大概便是门中老三回山,老四将经络丹田修补齐备,且顺带悟出有一手堪称高明的神意,故而生生将颜贾清李扶安两人生灌得不省人事,才是尽兴而归。不曾酣睡,运气调息许久,既见天边发白醉意尽解,才是由打正殿走出,很是觉今日天景不赖,又因闲暇无事,凭山间这几人酒量,除却云仲一人酒量极高,其余几人估摸正午时节也未必能勉强爬下床榻,于是煮起一壶上好茶汤,于山巅舒坦饮过数回茶汤,权当消去酒气。

    不过还未至正午,吴霜就被云仲屋舍当中一阵声势极骇人的剑气惊扰,也顾不得茶水,瞬息踏入云仲屋舍当中,却见后者已是醒得,只不过双目血红,立身屋中单手提剑,剑气近乎是将屋舍当中摆设尽数毁去,仅是剩下处处剑痕。

    剑气杂乱无章,吴霜不曾添防备,才踏入屋舍,就险些着了云仲剑气的道,好在是身前左右吴钩青霜两剑悬停,瞬息拦下纷繁剑气,这才不曾生出些乱子来,即便是伤不着分毫,传将出去,说是弟子剑气使到师父身上,却是相当难听。

    此刻云仲却是不知不晓,眼前空无一物,唯有白茫茫雨幕横亘,丹田原本尚未除净的火气,已不知何时蹿至胸腹当中,遍及四肢百骸游动四体经络,已有野火燎原的意味,升腾直起,已距额间灵台不远。换做旁人,大抵只当是云仲睡梦惊残,还不曾回过神来,但在吴霜除尽云仲周身内气,开出条路来单掌覆到云仲额心处时,登时便觉察出其中古怪来,急忙运内气平复那阵流窜周身的无名火气,饶是以吴霜修为,亦是足足耗费一炷香时日,才勉强将数股不见其形的火气重新压回云仲丹田。

    “师父无恙?”

    等到云仲伸展腰腹再度醒得的时节,吴霜早已是拿过两枚蒲团坐到空荡荡仅剩齑粉的屋舍当中,闻听自家弟子开口,撇撇嘴很是没好气答道,“再气两回,你家师父就该走火入魔自降境界,你小子可当真是无半点省心的地方,还是赶紧下山寻些事做最好,甭成天添堵。”

    屋舍外头赵梓阳也是醒来,此刻还是有些睡眼朦胧,瞧见自家师弟醒转,朝后者挤眉弄眼,不消云仲仔细观瞧,便知晓说的乃是酒量不济就甭喝,逞能作甚。

    不过始终站到赵梓阳身后的李扶安却是看得真切,赵梓阳这等身在山外从来不曾慌神的主儿,屋中那少年不曾醒转的时节,始终揉搓两侧衣角,直到如今才是松开两手。

    “大抵是撞上所谓的心劫,里头见过很多人死了,一时间却被这虚丹当中蛰伏到如今的火气钻了空隙,算不得甚大事。”

    随即云仲面皮上头就是堆满笑意,只是这笑意当中,吴霜赵梓阳连同才醒的颜贾清,都是瞧出些滋味来,却又不晓得应当如何说来,乃至于觉得少年此刻不应当是笑脸相迎,反而应当是痛痛快快嚎哭一场才对。

    但云仲的确是很想笑。

    尚在人间。

第七百五十二章 何谓颠簸,何谓尽途

    果不其然,才过正午不久,吴霜便阴沉着一张面皮将云仲带到后山闭关处,坐到青砖屋舍当中,逐字逐句盘问。

    自家徒儿的心性,除却双亲之外,如何都要算吴霜最为心知肚明,自虚丹稳固腹中以来,南公山上下与江湖自家这位小徒弟走得磕磕绊绊,即便是有些不知变通忍让,遇得不平事,总要拔剑衡量一番,不论眼前敌乃是何境,但说到头即便最不济,也理应是心念稳固,从来也未曾听过云仲心念不坚或是压制不得火气,纵使前阵子为善恶两字束住了念头,吴霜未曾多加提点,反而是令云仲前去别处好生思索,尽管是不曾找寻到个觉得能令自个儿心安的说法,但也是受益颇深。

    自虚丹当中丹火入得丹田,云仲从来就不曾令那股烛台之中生出的古怪火气踏出丹田半步,虽时有作乱时,可仍能勉强顾住,罕有那等压制不住致使每日面皮阴沉大动肝火的时辰,今日突兀生出此等变幻来,自然是引得吴霜蹙眉不止,这才引云仲前来此间,单独问询。

    “小子,睡梦当中,可曾瞧见什么不吉祥的事了?”

    仍旧是开口随意,吴霜也未泡茶,只环顾四周很是感慨,不等云仲答复,便又是信口添上一句,“此处闭关所在,身在当中枯坐许久,被拿五境仙魔的险些连心气都存留不得,如今熬出个雨后初晴,反而觉得偶然前来此间,心头很是舒坦安宁,两耳当中听不见天下事,双肩上头不曾搁置什么千斤中单,断然也瞧不见什么五绝,瞧不见什么天下事,独坐一室当中,仅是个奢求成道的修行人,而非是什么南公山山主,也非是你等几人的师父,更不是什么五绝的眼中钉肉中刺,每逢念起我这个字时,反倒觉等更是真切了些。”

    云仲一时语塞,不过仔细望过自家师父气色面皮并无异色,更也无半点愠怒,故而才是壮胆量靠口,仍旧是平日那等插科打诨的口风,讪笑道来,“徒儿不争气,又是令师父忧心操劳,但的确只是场极寻常极寻常不过的幻梦,可惜身在南公山腹那处天下,的确是心头不宁,大抵是心事烦忧囤积过多,再者许久不曾见过温姑娘的面,这才压不得腹中火气,幸好身在南公山山腹当中的时节讨来了个方子,每日多煎几回汤药调养个一年半载,多半就能去根。”

    石室清凉,似是隔绝外头滚烫天阳,置身当中,云仲原本丹田当中依旧活泛的火气,亦是比起方才平静不少,可经那场古怪悚然的大梦过后,那簇火气就始终不曾有消停迹象,如同是隆冬时节潜入窟穴中的安眠长蛇,经一场春雨浇过,终究是将尖牙利齿展露开来,凶狂意味拔地而起。

    到如今虽说是由打孙掌柜处讨来消火药方,但在云仲自个儿看来,大抵也是全然无用。

    “果真无事?可休要瞒着自家师父,若是此事依门规定,无端诓骗自家师父,并非儿戏。”吴霜口风略松下来,不过神情仍是无波无澜,静静看过云仲面皮一眼,突然抬手,“如何作答,可要想好了,准你瞒过为师一回,不论是出于善念或是其余念头,但为师眼下再问一回,倘若依旧是打算瞒着,定要怪罪。”

    抬手一瞬息,石舍当中剑气已是宛若凝实,亦不需吴钩青霜两剑出鞘,屋中的剑气已是奇稠,平缓流动的时节,锋锐难当,饶是云仲而今已是有神意初胎,见此剑气时,仍是蹙眉不已。

    五境比之二境,一者高若大岳,一者不过村舍土丘,自是云泥之别。

    那剑气之锋锐,不消去瞧,只觉整座石室当中尽悬刀剑,连云仲这等习剑许久的行家里手,当即也是震悚。

    “当真不曾见过甚,乃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场幻梦,如今梦醒时已是忘却了七七八八,怎就偏信不过弟子。”可即便眼前剑气已是浓厚至此,云仲也依旧是摇头苦笑,但心头所想,皆是高天之上吴霜被数人联手折断两柄飞剑,直直落入深谷之中的景象,故而饶是那极稠的剑气虽已迫近鼻尖,仍旧不吐真言。

    “小子,我可是你师父,”吴霜气结,没好气瞪过两眼自家这位每逢扯谎,必定面皮极不自然的徒儿,“饶是你小子扯谎不多,且如今已是身具些许城府,但要瞒过你家师父这双眼,未免有些看轻了为师,照你这番言语说来,温瑜此番下山所留的那封信,又待怎讲

    。”

    “夜半时节无心安睡,坐到窗棂前头自言自语,低微得犹如风前尘土,昨夜大醉过后,搂着枚竹木死活不肯撒手,任由你三师兄踹过几脚,依旧如同个护食野犬那般的,不是你云仲?”

    云仲哑口无言。

    当年才上山时,钱寅碎嘴,时常私下同云仲说自家师父最擅赊欠,或是凭暗算伎俩由打旁人山门中借来些许物件,过后就从来无还的时候,似是貔貅成精只进不出,总是要被分明未在山间的吴霜好生敲打一番,亦免不得重罚,要么就一日不可饮食,立身院落当中站上怔怔一日的马步桩,搁在春秋两季尚可受得,唯独盛夏隆冬时节,钱寅时常要被折腾得通体浑身近乎散架那般,总是言说下次再不敢妄议,而每回都忍将不住开口,添油加醋将师父吴霜少年时所行的荒唐事多说两件。

    而如今一如数载前,身在山间,何等言语皆能入吴霜耳中,又如何能避过。

    话已至此,云仲也是将心绪微微平复下来,坐到自家师父身侧蒲团处,深吸数口气,缓缓讲来。

    从头至尾,讲得很是仔细,到头来反而不像是被吴霜逼迫,故而言无不尽,却很像是云仲自个儿实在背不起这般重的山岳,顷刻之间将身后山岳撂下,才得以喘息几回那般,由起初面色平静,到最末尾时整个身子都是抖将起来,四指狠狠扣住掌心,已是见血。一旁无双听得很是仔细,乃至于云仲说到自个儿吴钩青霜两剑遭人折去,落到处极深极深的深谷当中,生死不知的时节,竟也不曾有分毫动容,而是事不关己一般,当做自家徒儿正讲说一件听来很是有意趣的事,直到云仲耗费不知多少功夫言罢,也不曾出言打断。

    “说的不赖,若是在茶馆当中说书,估摸着已然有富贵人往台上扔银子了。”

    “虽只是一场幻梦,但却是不无道理,想当年被五绝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节,当真很有些生不如死的滋味,虽然是两柄飞剑不曾被人折去,浑身上下伤势,却比你所说还要重些。”

    “为师不晓得解梦,但你小子这场幻梦,我猜乃是你心病所孕生。”

    吴霜拍拍浑身颤抖的云仲后脊,没来由叹息道,“不晓得是师门护你护的太多,还是你云仲觉得自个儿从来不曾有福分遇上这些位好友同门,故才将这些人死死摁到心坎里,如何都要时常惦念着,生怕这些人有朝一日突遭横祸,要么身死道消,要么此世难见,说你小子重情,好像已不甚贴合,执念仍要更重些。”

    “为师的确当年被五绝联手打落,险些身死,温瑜是心上人,明知是你两人依旧是两两惦记,奈何家中有恙,又知其险而行,因此此番孤身前去大元,需先撇得一干二净,但仍旧是心头惦记着,故而才有睡梦当中身死景象;你家三师兄身世,我猜大抵也同夏松之中声名赫赫的武官有莫大干系,想来你也是猜出些来,故而才有战死沙场这等事;北烟泽万妖皆来,乃是因你始终忧心家父安危,又不曾去过北烟泽,总难以放下心来。”

    石室一角每隔数息便要落下枚雨滴来,落到地上,待到吴霜说罢,落水声清晰可闻。

    “心疾难医,世上哪有那般名医圣手能医心疾,总默默无言背起,分明是心头万般劳累,死活不乐意同旁人言语半句,难不成觉得这座南公山上无人能畅言,还是只当为师与几位同门是有福同享,有难不可同当的小人?”

    云仲眼眶通红浑身颤抖,却并不言语。

    此事末尾,乃是云仲走出石室,前去山下溪水处好生洗过面皮,重回山门,与赵梓阳又是一并拼起酒来。

    吴霜并未去掺和,而是同今日早早散了学堂上山的颜贾清坐到山巅崖旁饮茶。

    “我打算将云小子赶下山去,短则三年五载,长就不晓得多久了。”吴霜端茶碗吹了吹,意兴阑珊。

    颜贾清将双眉错开,很是嫌弃看过吴霜两眼,“那可是衣钵弟子,你能舍得?”

    “怎么就舍不得了,”青衣的中年人随和笑笑,“这回下

    山是寻医问药,自然要医好了,或是暂时不去想了,才能摸着剑道与生在人世间的那座关,再回山不迟。关关难过关关过,说是衣钵弟子,但路怎么走,还是要凭自己。”

    这次颜贾清不曾埋汰奚落,因为知晓吴霜所说并不是假话。

    但还没等回话,吴霜又是侧过头来问。

    “你说世上这些个苦命人,好容易踏足修行,又经生离死别世事无常,得要走到几境,才能对得起一路颠沛流离。”

    颜先生一时语塞言穷,可怎么也看不出吴霜到底是有意刁难,还是诚心发问。

第七百五十三章 功德惦念

    颐章宫中近来数月,都是愁云惨淡,虽仍在炎夏时候,宫中甬道围墙处望去,仍旧是阴沉至极,雕栏玉砌金碧辉映当中,无处不透露出冷凉阴沉气,自然是令宫中上下心头皆是无半点舒坦可言。

    皇城当中那位年纪已是日暮西垂的老龙,这一载之间咳嗽声响愈发艰难,且响动已是嘶哑,听来譬如窗棂为风雨所破,而后凄哀风声灌入,刀刮铜铁,声响如何听来都是随时日愈衰,乃至到头来已是时停时续,甭管是宫中那等忠心之人再如何劝解自个儿,权帝乃是圣人之相,大抵也可同几载前大病一场而后转危为安,也是压制不住念头,思量倘若是有朝一日权帝崩殂过后,这偌大颐章,又要交与谁人手上,当然这些也仅能略微想上片刻,便要连忙挥散去这等念想,更莫说同外人提及。

    随着正殿当中上朝次数愈稀,由起初日日不歇,到往后三日上朝一回,再到如今已是逾两月也未曾上朝,颐章京城仍旧是那般模样,但朝堂重臣,饶是心怀侥幸,也是知晓那位少时登基继位,于战时北迎齐陵东拒南漓,虽是杀伐果决,也断然称得上贤君的权帝,终究也免不得日薄西山,大日将倾,总不免叫人心生感慨,即便人人都避讳此事,罕有人胆敢妄议,但心头多少是有数。这江山交与谁人,日后究竟如何立储,在朝中重臣看来,权帝膝下皇子数不少,但可堪大用的,也唯有大皇子二皇子两人,想当年权帝生恶疾时,两人轮流监国,倒也是说不出个高低来,只是二皇子性情宽厚尤喜安治,大皇子却是更为在意军中事,倒也是令颐章兵马不曾荒废,互有高低。

    但如今凭宫中流传出的消息,大皇子已是多年不曾露面,更是未曾同往日那般同群臣私交甚密,更是不曾封王赐地,就如同这位已然年纪已入不惑余的长子不在人间,揣测猜疑也曾有过,但长久不曾见着大皇子踪迹,群臣也大抵是心头了然,帝王家最是不讲情面,更何况是野心极大,且已熬到不惑年岁的长子,生出何等心思,皆算不得意料之外。

    昨夜皇城内外滚滚云压来,阴沉沉雾蒙蒙,足足憋起近一整日,才是相当吝啬落下稀稀拉拉雨滴来,勉强将京城当中街巷打湿,便再无半点落雨的端倪,反而是更为闷热难耐,处处枝条纹丝不动,就连皇宫内院当中的金丝木足有发丝细的纤细枝条,也无半分晃动。宫中宫女中官即使已换得丝缎衣衫,也热得浑身大汗淋漓,奈何实在是无消暑的手段,前几日就有两位专司打理御园当中花草池水的宫女,实在经不住这等顶闷热的天景,待到旁人瞧着的时节,已是昏厥过去,调理几日才是堪堪缓将过来。出于无奈,宫中有庖厨取青小豆煮水,而后凭老冰镇罢,每日正午下晌时节一碗,倒也可稍去暑气,免得发痧,倘若是拖沓久了性命堪忧。

    唯独皇宫正殿寝宫地界,当中仍生炭火。

    由颐章内外择选而来医术高明的太医,近乎已是使尽浑身解数,将药方呈上,时常要熬上数日,才能得来碗足能相隔百步嗅见苦楚的汤药,凭最得天子信过的近臣中官端入寝宫处,可饶是这些位太医近乎将满身医术掏空,悬丝诊脉的时节也不见好转,只得是日日苦思冥想,再琢磨出个有用的方子,可耐不住宫中太医身影,已是越发少将下来,大抵已是被斩越半数,其余人提心吊胆,却依旧于事无补。

    于是中官端起汤药碎步前去寝宫的时节,时常不过百步远近就已是浑身湿透,倒不见得是因天景过热,或是宫中炭火炙热,而是那咳喘声响实在叫人胸中生畏,自然不敢怠慢丁点,比起往常还要多添几分心思,才可护着自个儿无忧。

    “听旁人说,前几日有位二品重臣前来觐见圣上,不出几句就惹得圣人生怒,不由分说就收了那位重臣的官位,赏夷三族,秋后问斩,大抵是提及立储一事,才惹得龙颜大怒,圣人可是有道明君,罕有降如此大罪的时节,眼下动辄便是诛杀所出药方不利的太医,拿朝中重臣三族,搁在平日里,断然也不会如此行事。”

    宫中风声到底是难以密不透风,眼下便是有两位年纪稍浅的中官,趁避暑乘凉的闲暇立身到一处屏风旁,小声议论,年纪稍长那位闻言连忙狠狠瞪过开口那人两眼,“甭管听来什么风言风语,收声就是,这京城尚无密不透风的墙,何况是身在宫中,倘若教人听去,你我二人恐怕不出今日就得人头落地,这乃是咱中

    官的本分,何况是嚼圣人舌根,谁人允你的胆量?”

    周遭凉风稍起,这位中官也是将惧恼意勉强压下些来,言语声响压得更低,“圣上万岁,数载前大病一场,不也是安然无恙?此番也必是逢凶化吉,不管是遇上甚事,且记着一件事,咱这等做奴才的,圣人乃是颐章最为金贵之人,说是天下最金贵之人也不为过,有些话要听,有些话听不得,千万莫要抖机灵耍心眼,传这等捕风捉影的废话,将分内事做得极好才是正道。”

    “真以为你这后生比朝堂重臣想的还要深?真当中官性命贵比朝中二品?既然这话不需点明就能想清一二,日后便管住那张嘴。”

    微风又来,说话这位中官面色猛然一变,朝屏风之上看去,却是空空如也,并无飞鸟踪迹。

    十息后,皇城寝殿之中多出来位眉目愈清的年轻人,叩拜面圣的时节,仍旧蹙眉。

    病榻之上斜依的权帝挥退众人,旋即很是艰难坐起身来,勉强笑起望向那位年轻人,摆摆手示意那人上前说话。

    “荣安的修为不差,替寡人瞧瞧周遭,断然不可传出半句话。”

    朝荣安点头,去而即返,低眉叩首。

    病榻之上岁数极大的老人点头,缓缓喘起两口,言语时却并无半点咳喘,反倒是中气十足,一扫往日颓相,竟是长身而起,只是身形略微摇动,无奈笑道,“难怪先人曾言,久称病则病来,久不立则难立,假意抱病如此久,难有走下床榻动弹的时节,倒当真有些费力,当年用兵时节最擅诈败,诓骗敌手,而后设计诱之一举破敌,算起来已有多年不曾动用这等手段喽。”

    一旁朝荣安略微狐疑,不过既是面前这位权帝,使出何等计策来,都并不需惊异,当即也是将面皮放平缓下来,恭敬如初。

    老者眼浑,但略微扫过朝荣安一眼,就是微微笑道,“差遣荣安去到天下走动一番,看来是初显成效,心性好过当初。”

    “属下回返宫中的时节,听闻两位中官妄议圣体,如若不除去,恐怕要走漏风声。”犹豫片刻,年轻人还是开口,不过始终不曾猜透这位天子心中所想。

    权帝很是自然坐到一旁,端起尚热青小豆汤浅尝两口,又是解去外袍,闻言很是觉得好笑,瞥过两眼朝荣安,“外头正是三伏最为酷热的时节,寝宫当中炭火常燃,饶是寡人年少时节亲征多次,吃过不少苦头,如今也是热得险些背过气去,倘若不让这等风言风语传得愈演愈烈,又何苦受这份罪?”

    “诛杀那些位太医,连同那位常人看来不知死活的二品大员,寡人可都没杀,只是将这几人暂且软禁到深宫之中,不允其露相,既然是荣安听着了那两位中官言语,过后也是要将这两人软禁一阵,倒无需言说是杀还是夷三族,只需将这几人踪迹抹去,朝中人都是大抵能揣测出个大概,可惜揣测毕竟是揣测,总要往自个儿相信的地方想。”

    “几年前寡人抱病时节,有不少人蠢蠢欲动,乃至更有周遭数国之人渗入颐章境内,毕竟如今国门大开,本就无法避免,但仍旧有些心性沉稳藏匿极深之人,始终按兵不动,倒是成了寡人一桩心病,两王不可共治,既然最看好的二子一者擅主内,一者擅攻外,打定主意立储一事过后,自然要替那擅攻伐武略的儿郎,先行将颐章这枚荆杖抚平,这才好腾出手来,应对日后九州烽烟万里的年月。”

    当年大皇子并未身死,只是身侧一位高手代其受了朝荣安掌刀,仅是一招头颅落地,过后这位大皇子便是自囚一地,数载都不曾同外人有交,故而朝堂之上,皆是以为这位野心极重的大皇子,已是被权帝削去皇子位,甚至是亲手诛杀。

    朝荣安面露不解,但依旧是跪伏。

    “最是无情帝王家,若是倒退数十年去,凭寡人的性情早就将大皇子除去,令性行仁厚宽和的二皇子继位,但治国之能,大皇子能学地很好,可对外开疆拓土,二皇子的性情,就注定不如其兄。”

    “天下一统历来是帝业所

    求,寡人也不例外,说是甚天子真龙,到底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往后一载以内,若因此事造出无数杀孽,荣安莫阻,日暮西垂,寡人也只得用此等法子令颐章强盛,免去后顾之忧,最起码可让日后的颐章天子,省分心力。”

    老者站起身来,重新走回床榻处。

    “帝王家免不得猜疑算计,父子情谊反而是浅淡如水,能替后人做的事寥寥无几,算是积攒些叫他二人惦念的功德,尽一尽当爹的心意。”

第七百五十四章 福薄最是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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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五章 世间最难解

    接连几日逗留南公山,赵梓阳倒是同云仲说起不少此行所见所闻,言说起夏松饮食胜景,或是雕梁画栋,即便是相当不乐意承认,这等起屋构梁手段,的确也比颐章或是西路三地高明太多,到底是自古以来闻名遐迩的中州地界,这等手艺传承,比起大齐分崩离析过后才有的西路三国,怎么都比不得。

    当然除却这等事之外,赵梓阳念叨最多的,还是路遇之人,与些许世事不易。当初才步入夏松边关地界,就遇上有两位目盲之人,夫妻二人皆是因眼疾,少年时节已是不可视物,遭家中人遗弃,好在是多年来走南闯北,由打街巷市坊中同样贫困潦倒之人学来些唱曲拨胡琴的本事,一来二去作伴度日,直到如今已是年近花甲,膝下无子,却也是每日不曾闲起。到天色初明尚无雨的时节,老汉携起胡琴推车,老妪则是记性好些,在前引路,常人走上一盏茶功夫的路途,二人足能走上近半时辰,才是摩挲去到城墙边不远处墙根处,老汉奏胡琴,老妪则是开口唱起戏文来,倘若有过路人听得舒坦,或是出于心善,则是将两枚铜钱搁到两人身前干净瓷碗当中。

    赵梓阳曾与二人攀谈,老汉言说,墙根后有一户心善的人家,从来都是不曾出门与自个儿闲谈过,可自从将卖唱地界改到此地,每日都有过路人舍几枚铜钱,即便依旧是过得清苦,可怎么也能对付温饱。虽百思不得其解,可几日前听过有过路人驻足在此,评点这幅字写得神意内敛,且筋骨分明,当真是一幅好字,再想起时常闻听墙根后那户人家常有剧咳声,揣测大抵是位年纪不深的书生,奈何实在是不便走动,烦请赵梓阳前去替两人瞧瞧,究竟是写过何等一幅字,顺带谢过那位好心的读书人。

    而果真也不出老汉猜测,墙根不远处就是户人家,只是窗漏屋陋,唯有床榻桌案,其中住着位面色惨白,还未足而立之年的书生。

    书生少年时患痨病,而今已是病入膏肓,实在无钱财医治,只得凭自个儿笔墨书画的本事尚可,写罢字画转交与友人替自个儿卖上点银钱,哪里还有余钱寻医问诊,故而才是拖到如今,日日咳血,大抵就算是高明郎中也难医治,倒不如趁这等时节做些好事,哪怕是为行善积德,写下一幅字替那两位同样命苦的两人多招些生意。

    那书生曾说世上有许多人分明自己过得也是差劲,但每逢瞧见苦命人时,总是要生出来些同悲戚的滋味来,自身尚在水火,还看不得天下疾苦,友人说他乃是个糊涂人,但每逢这时候,想起天下志同道合之人极多,心中就能畅快些。

    到头来赵梓阳也是不顾以李扶安絮叨不满,将身上所剩银钱一分为二,一半偷偷压到书生桌案角落的破碗下,一半则是趁着离去时节,放到目盲老汉老妪包裹之中,并没敢放置到瓷碗中。

    云仲听罢过后也是一阵唏嘘,不过还是朝自家三师兄伸出枚指头,“虽说许多事不可改,但这银钱给得值。”

    但赵梓阳却不曾觉得宽慰,反而是拄着那杆长枪坐到台阶之上,望过一眼心眼极好的小师弟,轻轻摇头。

    “可要是当时我身上不曾有银钱,或是若是给了人,连京城都去不得,那又该如何讲来。心善没错,但也分个轻重,有人浑身家底唯有两枚铜钱,却是冒着饿死在外递给旁人,此为至善,有人腰缠万贯,但也只乐意给穷苦之人施舍两枚铜钱,这也是善,都是能拿出自个儿的利填旁人的苦,皆是善举,不过我给罢银钱所想的,却是并无多少欢愉,而是惦记着往后应当如何吃饭。”

    “想要助人,自己的本事,当然越大越好,要么怎说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施惠四方,这句话在我看来,最是能劝师弟。”

    知晓赵梓阳话中深意,云仲则是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脑门,很是窘迫笑答,“知道知道,下次拼命出手的活计,尽量少做,起码掂量掂量高低再说。”

    吴霜几日前就言说过,整天瞧着云仲身在山间,很是厌烦,与其在山间练剑行气,不如赶紧下山去,一来可历练些心智,二来总要有些紧迫滋味,才好修行越发勤快,再说回来,念头冗杂的弟子身在山间,却始终算是个隐患,倒不如下山找寻个好乘凉的地界,哪凉快去哪快活。这话如若是说与旁人的,大抵都以为是吴霜喜清净,再者催促弟子修行,连赵梓阳闻听过后都是颇有些微词,分明云仲才返山间不久,便要赶下山去,当然要同自家师父好生说道一番,却不想被自家师父使剑尾狠狠敲过几下头顶,而后使袖口扫处十几丈,这才是不敢再言此事。

    赵梓阳不明所以,云仲却是清楚得紧,自家师父这番举动,多半是因自个儿那场引动火气的怪诞梦境,透露出些心思,被吴霜看穿,这才打算将自个儿逐下山去,意思也很是清楚明白,若是不放心这些人,就一一前去见见,与其这么日日惦念,倒不如眼见过后安心。

    所以这两日以来云仲已是将包裹收拾妥当,且是忙里偷闲,去到周遭地界走过两趟较为凶险的近镖,积攒下些银钱,准备妥当,打算不日下山。

    “小师弟要下山朝哪去?算算时日的确也该是还乡,奈何又要顾着修行,又需应对些麻烦事,虽是如今五绝已是许久无音讯,但如何都总有些心头犯嘀咕,真要是想下山,不妨先返乡瞧瞧。”提及此事,赵梓阳就很是烦闷,朝李扶安暂住屋舍瞅去,“起码还知晓自个儿故乡家世,总比不得那等成天诓骗旁人,到头来一无所获的疲懒人,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真是因日日同这人混迹,才有今日性情。”

    不远处李扶安正坐到屋中摇扇,蹙眉思索,很是犹豫不决,却是无端心头一顿,眼皮跳了又跳。

    “先去大元一回,温姑娘下山,总叫人不放心,哪怕是对大元眼下局势知之甚少,但也始终不能冷眼旁观,眼下虽除却师叔这等门中干系再无瓜葛,可既是难以安心,反倒不如亲往大元走上一遭,而后再一路回返,返乡瞧瞧。”

    此事云仲没瞒着自家三师兄,说来仍是难,但明明知晓温瑜心意已定,一味隐瞒倒更是无趣,索性就同赵梓阳闲谈时节,将此事从头至尾说过,却是惹得赵梓阳也相当不明所以,连连称温瑜也是古怪性情。

    “你两人倒也是古怪得紧,说是两情相悦并不为过,更别说是一通外出经过生死,怎就如此随意要断得如此彻底,论性情说情意,如何看来都理应登对得紧,若是当真就如此分道扬镳,要我说来也很是可惜。”

    闲谈时无事,云仲恰好将佩剑拽出,仔仔细细使砥石磨光剑身,山巅日头极好,剑身上头甚至都能映出面孔来,所以云仲也突然停了手,将长剑搁到一旁,愣愣望这剑上映出的那张面皮,许久才接过话茬。

    “与人交如铜镜,可窥自身高低贵鄙。”

    “若我是温姑娘,虽是有些情意,可一个天资差到许久都看不见三境,且是穷乡僻壤当中走出的少年郎,又怎么能入眼,更何况此番离去,本来就是存了同胥孟府拼死的念头,既然不曾定下心来同这人面对日后风雨大好河山,无论有无理由,都可以撇到身后。”

    赵梓阳诧异看过云仲一眼,不由得将眉头皱起,凑到自家师弟眼前,低声问道,“那依师弟说,当初我修行时节双腿险些废去,遇上的那位姑娘,难不成也是嫌我既无家世,也算不上勤勉,故而才许久也不曾来过,乃至音讯全无?”

    话到嘴边,云仲生生将话咽下,乐呵道来,“师兄天资极好,且也是越发勤勉,师弟觉得,大概还是因为那位姑娘有些隐情不曾言明,不过天地虽大,倘若有心去找,便多半能找到。”

    “有这话,师兄陪你走一趟大元,正巧近来有些闲暇,权当是谢过小师弟奉承。”赵梓阳眉开眼笑,明明是云仲所言正巧合了自己的念头,却是只字不提,拍拍云仲肩头,扛起长枪悠哉游哉走回屋舍。

    近两日都是御剑悬停到南公山上半空的吴霜,也同样听见了云仲这番看似无心的言语,眉头皱起又松,往复许久,还是压下念头不曾落在山间。

    这话似乎并没出错,但似乎又错得极为明显,世上许多知晓讲理的人,大概都能开导一番,但唯独吴霜不行。

    纠结犹豫许久,吴霜终究还是骂了一句哪壶不开提哪壶。

    “为师都还不曾知晓道侣身在何处,就是想要劝两句,都无从下嘴,你小子倒真会出难题。”

第七百五十六章 老道腰上石

    世人即便不入道门,亦是知晓道门主的乃是一个清修,尤其讲究清净随心,虽也免不得有许多繁文缛节杂乱规矩,但大抵是由古时传下来的五教之中最为自在的一派,高卧山涧,静听流水,不知老之将至,算在最为逍遥的一列。由老祖开山立门起,似乎道门是最少惹出乱来的一门,比起其余四教,讲究的正是清静无为不同人争短长。又因多年来道门始终无太多新人前来,毕竟连香火钱都相比其余四门便宜许多,纵使是名声传扬在外的大观,也不见得家底殷实,身在其中的道人无一不是身形清减,哪里还会引得许多游手好闲指望凭这五教混口饱足饭食的闲人前来,故如是多年以来,道门中人风骨,应当可说上句保全最善。

    不过事也往往并非皆如一,单是这距夏松不远处的一座山中,就整日全然也无那等清净二字可言。

    山上老道已是辛苦熬过数载,可如今闻听见自家徒儿开口声响,依旧脑后生疼,但如何说来都是自家徒儿,怎么也难以狠下心来凭观规门规行事,这些年来甭管是何等手段,软硬油盐,威逼利诱,如何都奈何不得那位年纪尚浅的徒儿,到头来当真佯装要发狠将徒儿扔到屋舍中禁足,却又是狠不下心来,咬碎满口牙,到头还是得哼哼着下山,忍下浑身险些能坏道行的肝火,买来两串糖球,犒劳犒劳徒儿。

    倒不是因为这徒儿省心,也更是与学道如有神助无关,而是这位徒弟修行的天资,就连活过好大岁数,见过吴霜柳倾与佛门大才的李抱鱼,都是心惊不已,大概同那五绝魁首的山涛戎相比,也是青出于蓝,可惜就可惜在心智始终未开,如此多年下来,竟是连模样都不曾变过,每每趁孩童心境尚好时节,老道总要掏出枚与孩童身形等高的树枝来好生比量一番,而后却只是摇头。

    赤子心境,长久不能改,而身形模样也一如往日,种种如此,老道也只得是叹息,终究不是常人。

    前几日孩童又是闹腾着要下山瞧瞧,甭管李抱鱼如何应对,而孩童却似是犯起拧来,不论老道使何等手段法子,纵使是特地下山又购置来些许玩物器具,稀罕吃食,孩童也是不管不顾,非要下山走动才算,生生将个原本不动喜怒的道首气得险些七窍生烟,接连念过不晓得多少次道门前贤至圣所著经书,才是堪堪压下面皮来,好说歹说直磨到那小道童犯困睡去,才能略微平复心境。

    堂堂天下道门前道首,于这般风烛残年,竟很是有些心哀,凭自己这般高的高手,天底下估计谁人见着都要添些恭敬,唯独却是管不住自家徒弟。

    当初估算下来,寿数也不过剩余下区区三五载来,至多也不过是浮动个半载有余,但兴许是天无绝人之路,机缘巧合之下,李抱鱼闭关仅是半月,就找寻出个续命的法子来,虽连自个儿也不晓得终究能续多少年头的生路,总也是好过明知寿数无多,还迟迟不愿同自家弟子言说一二。当然天底下也无白捡如此大好处,却不消还债的事,自那人离去过后,李抱鱼非但精气神萎靡下一大截,且境界都是不复往日那般,倘若说以往能同五绝中人交手,那眼下即便寻常四境,也未必能占着便宜,神通远逊以往不提,且是有许多手段,似是被剥离了去,像是压根也不曾学过。

    就凭自家徒儿如今的境界,区区四境的修为,自然越发难以压制,一日难过一日,且不说是教授的道法能被道童不消几日融会贯通,就连神通法门,连带多年积攒下的旁门技法,道童看过几回,就能使得很是像模像样。世上从来不少有窥能之人,譬如过目不忘的文人,但最令李抱鱼惊异的,还是这小小年纪的道童,除却形似之外,竟是能得其神意来,仅是李抱鱼极负盛名的这手掌法,自己徒儿只耗费近一月就已是炉火纯青,两掌展动时节,隐生风雷,就仅依李抱鱼如今的身板,逞强挨上两掌的时节,就已是觉得臂膀生疼。

    也是好事,也是坏事。

    老道蹲坐在山间一枚圆润大石处,好歹是将浑身劲力松弛下来,并不在意举止,甩起道袍大袖擦擦面皮,心中却是隐有忧虑。

    有天纵之姿,乃是得苍天垂怜,相比起吴霜山中那位磨难极多,且天资很是鄙陋的少年,有此等天资,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好事,莫说能接过这飞来峰道观,再过数载,照此势头,没准都能得来一位数百近千载来最为年少的五境,更没准能逾越五境,同那山涛戎一较高低,兴许且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种种事摆到眼前,饶是凭李抱鱼的心境看来,都是值得心欢的妙事。

    但说是坏事,也不为过,这徒儿天资确是举世难寻,生来道骨,只可惜实在是贪玩了些,且不论李抱鱼如何教导,大多皆是听不进半点,再者是心性始终无增进,倘若日后依旧如此,借自个儿天资境界逞凶,误入歧途,也并非是情理之外,反倒在李抱鱼看来,极容易被人拿去当做掌中刀斧,再者若真是如此进境下去,没准凭这身所剩无多的四境修为,尚能压制住几日,老道心头也是没底。

    所以坐在半山腰当中的老道,又是觉得胸中欣慰,又是觉得日后尚有无数隐忧,竟不知是应当笑笑,还是应当捶胸顿足哭上一场,长眉抖了抖,怎么都觉得不是很舒坦。

    道观侧旁小屋之中,骤然有雷霆炸响声起。

    有个粉雕玉砌的道童抹抹面皮上的黑灰,将手头用罢的符箓仔仔细细揣到怀中,蹦蹦哒哒朝山下走去,却是瞧见自家师父坐到半山腰一块顽石上头,肩头越是佝偻低矮下去,不明所以,但终究还是不曾视若无睹,而是走到老道身前,绷起面皮来,由怀中将那枚被山外雷霆劈得焦黑的符箓双手递到后者眼前。

    事到如今李抱鱼也不晓得应当如何说教,不消去看,仅是听闻方才动静,就知晓这小子被关过仅仅两三日,已然将五雷符悟了个通透,方才借天上雷霆劈开屋舍,才可将那屋舍中的禁符崩碎,自行走出门来。

    明明是道门之中相当高明的手段,孩童却只是耗费两三日光景就已熟稔于心,在旁人看来有这等弟子大抵已是足能令人艳羡至极,但在李抱鱼看来,自家这位近乎妖孽的弟子,哪怕是天资稍稍逊色些,能添两三分心智,才算是最好不过,于是板着张面皮许久,低眉耷眼,已经是不知应当如何去开口。

    道童也不着急言语,只是从身后瞧着,自己师父似乎又矮了一截,很是好奇朝李抱鱼背后戳了两戳。

    老道斜眉歪眼,刚要好生揍道童一顿,随后却是听道童低声说了句话,就这么愣在原地。

    “师父,你身后有块石头压弯了腰。”

    道童摁得很仔细,却怎么也难以将老道腰背摁直,到头来急得竟是手脚并用,摁得李抱鱼身形来回晃动,可老道的神情却越发轻快起来。

    好像走错路,也并非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下山去吧,晚些时候记得回山。”老道摆摆手,冲道童和善笑笑,“这石头凭我拿不下去,凭你也不行,还能驮这大石多久,还要看上苍如何待我,下山时记得莫要同人起口舌,如遇为难之事,记得多想想再做不迟。”

    孩童毕竟是孩童,似懂非懂点头,却是知晓了自家师父总算是松了口,连忙要往山下跑去,却又回头躬身道,“师父要糖球不?徒儿替您带一串来。”

    老道士哈哈大笑,由怀中掏出几枚铜钱,“一人一串就是。”

    瞧着孩童先是假装道士架子缓缓踱步,但走到一处林木葱郁的地界,便开始狂奔下山,半山腰的老道叹了口气,但怎么都是没消去脸上笑意。

    南漓盛夏最是炙热难耐,比起天下大多去处,都是要湿热些,所以更为难耐,但身在南漓之人大多也是习惯了这等滋味,并无多少厌烦滋味。反而是上八家守边关的军卒最是烦闷,不单是身负铁甲,且需立身城门之上,日晒最重的地界,故而人人都是有些蔫头耷脑,被日头灼得浑身热汗淋漓,再经铁甲一束,浑身奇痒难耐。

    所以有一架马车缓缓驶过城门,也自然就无人在意。

    车夫是位年纪较轻的方士,头戴方巾,也是热得浑身汗流浃背,不知是使过什么手段,将枚物件搁到发簪处,登时生生打过个寒噤,面色反而比方才好过不少,摇头晃脑自言自语。

    “虫蛊虽多用来害人性命,可全看人怎么用,用好了也算是解暑良方,眼下用来最合适不过。”

    不过旋即年轻人脸上又很是苦闷,瞅瞅自个儿双膝,嘀嘀咕咕埋怨道,“您老真会使唤人,让半个跛子送信,也不多给点好处。”

第七百五十七章 三峰五湖,跛脚方士

    出南漓边境不远有处胜景,唤作三峰五湖,三峰倒的确是三座雄奇山峦,五湖却并非仅是五湖,而是四座大湖勾连。

    三山拱卫一湖,山外更是有三湖包裹,其中大湖水尤清冽,夏时不温,冬时无冰。

    古来此地极得南漓文人青睐,三座险峰之下低矮处,仅是游走多半日,就足能够瞧得无数前贤诗篇,当中大多是文人留墨,而后人再凭字迹雕镂,故而经过百年不坏,字迹仍显。笔锋壮阔者大多诗赋雄奇磅礴,而笔锋柔和者大多是揣测此地当年模样,或真或假,总能将人心吸扯到笔墨镂刻脸面无穷尽的山脚下去,如遇嗜好文墨之人,大抵足足能逗留几日观瞧评点,也不足为奇。

    许多人言说,三峰五湖压根不是甚虚数,而是将长天也算在其中,尤其每逢秋时天高云阔,湖水青绿天色旷远,山间枫林点缀,不费吹灰力气就可凑足十余迥异色泽,更能惹得人尽折腰。

    车马由南漓离去,并不往别处,而是径直去向三峰五湖此间,压根不像是有俗务在身,反倒像是在山间憋闷过于久了,好容易有这等时机前去外头转悠一番,哪里还顾得上师门吩咐的琐碎事。

    马儿且也欢畅,因这三峰五湖并无多少通路,唯有这三座山山脚向远处绵延开去的低矮峰脊,起初尚不过一丈宽窄,四指高矮,周遭湖水经雨水略微一填,湖面稍升,自然就可没过马蹄,也可令久在烈日之下行脚的马儿得来许多难得清凉。此间并不乏有人前来游赏,有穿朴素衣衫的少年少女或是孩童,乘车时节特地坐到车帐尾处,将双足垂下,马匹趟水而去的时节,恰好将双足垂到漫上道面的湖水当中,但见清波浮动,双足划开四条水纹,甭管如何看来,皆是教人欢心得紧,恨不得将久为凡俗事捆缚的心尖也沉到碧波里头,总是令人心舒缓。

    车帐缓入三峰之中,车上那位年轻人也是难得将心思放下,找寻处地界栓罢车马,也并不忧心车帐之中有金贵物件被人拿了去,摇头晃脑离去,只是赤脚走路的时节,能略微瞧出双足微跛,很像是早些年受过甚伤损,尽管瞧来不曾令赶路有恙,但总也是别扭些。但这位模样无甚出众,且腿脚稍差的年轻人却并未在意周遭时而三三两两望来的眼光,仔仔细细顺眼前题于山壁上的诗句,且不住微微摇头。

    “兄台必定也是习文之人,这山壁之上所题诗文,兄台可否也觉得良莠不齐参差多变?”

    跛足年轻人挑眉,回头看时,却发觉身后站起位同样赤足的文弱书生,手头拎着柄折扇,正很是热切看向自个儿,当即就有些狐疑。

    “在下还真是不曾读过两卷圣贤书,看不懂这山上所书密密麻麻字迹,此行前来不过是为寻物,兄台所言,的确是不懂。”

    持折扇这位书生闻言咂咂嘴,收起折扇来,可无论如何据举动,皆是瞧不出零星翩翩公子的意味来,任由跛足年轻人怎么看,这书生由头到脚都是有些穷酸滋味,且举动很是小气,端的同风雅二字没半个铜钱干系,上下打量几眼跛足年轻人,微微笑道,“兄台可休要瞒我,就依你这满身书卷气来看,定是同道中人无异,纵使是觉得自己才疏学浅也无妨,你我一同端详观瞧,定能有所长进。”

    随后足有近两时辰光景,跛足年轻人耳畔始终难得清净,这书生大概是许久无人搭理,难得应茬两声,却是将年轻人当成半个知己,寸步不离,一路上评头论足言说这诗文不赖,或是那作诗之人引错了何等俗语,倘若是自个儿来写,断然出不得这等纰漏,身怀学问之人也不应当触这等纰漏才对,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就如同蚊蝇在侧,总叫跛足年轻人心生厌烦,有几次险些都是将掌心伸直,抽到身后人那张面皮上。

    随夜色徐至,年轻人轻轻叹过口气,刚要打算打道回府,却是瞧见兴致尤在高处的书生正要从一座山走到另一座山去,好歹是松过口气来,晃晃脑袋就要离去,却不想那书生想起自个儿还有这位半日好友,紧赶两步走到跛足年轻人眼前,狐疑问道。

    “兄台是来寻物的,怎么如今一无所获,却是打算离去?”

    “时运不济,要找寻的东西大抵不再这座山上,明日再来找寻剩余两座山,就此离去。”

    年轻人分明是不愿同这位读书读得略微有些痴傻疯癫的书生多言,随意拱拱手便答案算离去,却是不了这位书生又是犯起混来,非要扯这年轻人袖口,问起找的物件是何物,更是惹得不胜其烦,只好是无奈将此行所图如实道来,说也并非是物件,而是一处隐于三峰五湖处的楼宇,要前往那处解惑。

    谁人不晓得三峰五湖处从来便无楼宇,这位书生亦是如此,闻听年轻人这番话后,也是好生觉得纳闷,倒是不曾说甚,大抵是觉得面前这位命途多舛,跛足的年轻人多半是因时运不济,略微有些疯癫,小心翼翼道来,“兄台可是记错了,倘若是这三峰五湖处有楼宇,估计许多人都能知晓,并不能藏匿起来,况且说起来是三座山,可也断然算不得大岳,如有楼宇一目了然,怎又能直到今日都未曾有人察觉踪迹。”

    见一时半会也甩不开这位相当顽固的主儿,跛足年轻人索性也是讲起,言称当初有人同自个儿说起过,说是这三峰五湖中必是隐有楼宇,但寻常人难见得,唯独寻到一句诗文方可知那楼宇身在何处,那诗文唯有一句,唤作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杀机必现,最不留情。

    而书生何曾在意过什么楼宇屋舍,反而是单单念叨起那句诗文来,由起初面皮淡然,很快就是有些手舞足蹈,压制不得心头喜,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来,拽起年轻人急忙走到山壁前,取出笔墨来连忙研墨添笔,动作过快以至于衣袖都是染得了些许墨迹,浑然不顾,提笔便是写就方才由年轻人口中说出的那句诗文来,笔走龙蛇,浑然未有平日寒酸相,反而是豪迈气愈足,墨锋如刀,不过寥寥数笔,竟能使得一旁年轻人都觉察出杀机游动,通体生寒滋味。

    “兄台此举,莫不是盗用旁人诗句?”跛足年轻人端详两眼有龙蛇相的一行诗句,无奈摇摇头,“况且现写上句诗文,怕是不作数,又怎能找寻到那楼宇,这般举动当真有些唐突。”

    “站到湍流江心,还能渴死不成。”书生却是丁点不曾色变,很是满意打量眼前一行诗文,越看越觉得欢喜,“你想瞧远山秀影,恨不得将山峦周遭尽数凭脚步丈量,难道还要奢求心念触动上苍,令那座山移到眼前不成,既然是明知不行,何不自行朝山间走去?再说回来,这诗文在下只是觉得好,且从未听过,替那位写出这句诗文的前贤今人写到此间,并未落款。”

    按理说来,书生最不应当是疯癫之人,平日里读得最多的诗句乃是所谓礼义廉耻,或是温良恭简,故而大多所见的读书人,最是注重言语举止,哪里曾见过这等堪称魔怔的读书人,故而一时间顿觉新奇,也不去在意那书生如何言语,而是盯紧那行字迹,抬手伸出两指,朝山壁处微微一点。

    万道金光缕缕不绝,从三峰五湖当中渗出,但许多不曾离去的书生游人,却是视若无物,并不曾发觉半点异样,唯独书生满脸愕然,年轻人也是欣慰笑笑,拍拍那书生瞬息为冷汗淹没的后背,“受教了,看来有些事还非要强求不可,若我都不曾强求,那山断然挪不到脚下去。”

    金光喷涌,而后连成丝线,条条坠到湖水当中,轻如无物,整座山峰犹如新笋剥衣似舒展开来,褪去周身石碎屑,直到化为一座通天楼宇,正是书生落笔那处石壁,恰好便是楼宇正门,从中走出两位身形极低矮的人来,瞅瞅两人面皮,却是将二人恭恭敬敬迎入楼去。

    从始至终,三峰五湖周遭的游人文士都不曾看出半点异状,更是无人在意,此间凭空少了两人身影。

    书生总算是将神情平复下来,可看向通往楼上堪称金碧生辉的甬道时,还是免不得通体生出寒凉滋味来,刚想着薅住那跛足年轻人的袖口,又是觉得不妥,有失风雅,又是悻悻缩回手去,面皮颤抖跟着年轻人缓缓登楼。

    哪里还在意周遭景致。

    前头跛足的年轻人只觉得好笑,方才能豪迈至极挥笔书就那般笔墨的书生,如今却又变为怯懦模样,看来这读书人,实在是脾气怪得很,心血来潮时身前无阻,心境平缓后才是觉察出惧意来,倒真不晓得应当说甚好。

    但总也好过练剑的。

第七百五十八章 借魄

    入楼登得九层处,豁然开朗。

    林适早已经是被眼前景致吓得双腿绵软,哪里还有登楼的本事,就连勉强撑起身子都已是极难,实在是挪动不得,被那两位远矮过常人的引客人带去五层楼处一间屋舍歇息,反倒更是吓得面如土色,生怕这两位不似常人,面皮且有些狰狞骇人的引客人生吞活剥,近乎是哀求一般同跛足年轻人道,说兄台若是执意登楼,还烦请将自个儿放到山外去,自个儿上头有年纪古来稀双亲,还有位心上人不曾交好,切莫伤了自个儿性命。

    也怨不得林适胆怯,隐匿山间的这整整九层楼宇,仅仅是前头三五层楼,身在金玉石交错楼梯上头,都是能清晰听闻着周遭凄哀嚎叫声响,唾骂声不绝于耳,声嘶力竭,听来犹如置身大狱刑房之中,且是有森森铁器响动,烙刑时节皮肉焦糊滋味,饶是胆量再大,也难免是耳后生凉意,于是再闻听着时常传来的莺莺燕燕声,却只是觉得诡异,半点也不曾觉得舒心。

    跛足年轻人也是无可奈何,值得是请那两位引客人,先行替林适找寻个落脚地界,自己孤身登得九层楼处,但见豁然开朗,屋舍当中摆设皆是华贵,屏风环翠,窗棂也是上讲究,由屋舍之中朝外看去,其余两座山峦与当中大湖,看得真切,连脚下都是衬有五彩织毯,虽不是内行人,年轻人却也是知晓,大抵置身这屋舍当中的人,必是位财气过人的主。

    “到底是生意人,摆设器具都是讲究的紧,如此比较之下,在下反而是显得有些土气,都是不忍令脚步踏入此间。”

    走南闯北好些年,年轻人也是深直客套话虽是说出口的时节要耗费些面皮,但怎么都是不需耗费银钱,且不伤筋动骨的容易事,故而还未曾见过此地主人,就已是开口赞叹,却并未踏入屋舍。

    “后生倒是懂得客气。”由打里屋迈步走出位唇若涂朱的女子,容貌生得极好,浑身着红,不施胭脂水粉,故而面皮显得极素,但浑身红裳不曾有那等艳俗气,反倒是眉眼愈发明朗,汀兰玉脂,轻挪莲步走到年轻人眼前,上下打量一番掩口笑道,“哪里来的少年郎,虽算不得俊俏,但却合我心意,山外过不许久要生九州烽烟,何苦自扰插手,倒不如留在楼宇之中,应下份闲职,倒也是自在清净。”

    “前辈这话在下可是不敢接,本就是发于本心夸赞两声,若是前辈都如此谬赞,岂不是令在下无地自容,今日光阴,恐怕只在客套之中匆匆而过,怎不令人惋惜。”

    跛足年轻人到底还是不曾踏入屋舍,眉头微挑,神情不由得一滞,默默将身后常携的布包拎起,又是朝女子和煦一笑,躬身行礼。

    “说得也是,既然是为生意两字而来,后生不妨先行进屋,而后再议。”女子巧笑,俯身却是瞬息凑到年轻人近前,近乎将朱唇凑近后者耳侧,“少年人嫌客套耗费光阴,难道是打算邀我前去外头快活,故而迟迟不肯踏入屋舍?”

    年轻人神情惶恐,连忙侧身躲过女子,踏入屋舍之中,连胜道断然不敢有这般念头。

    而踏入屋舍的一瞬,年轻人背后包裹炸裂,当即便涌出数枚通体莹白的蝉来,蝉鸣阵阵,竟是暂且压下整座楼宇当中各色声响,且是有密密匝匝毒虫似潮水般涌出,一时险些毁去半座屋舍当中的五彩织毯,且纷纷是朝着那红衣女子涌去,声势极大。

    可那位女子还是满脸笑意,甩动衣摆,霎时就将那无数毒虫收起,唯独是让过那几枚莹白色飞蝉,自行走到正座处,仔细观瞧衣摆之中裹住的毒虫,到头来歪头朝神情已是肃然下来的年轻人看去,很是有几分赞赏意味。

    “可曾晓得这区区几枚倾城蝉,落在南漓豢蛊虫的毒士眼中,有多重的分量?看来你这后生倒是大有来头,在这些毒虫倒是寻常,但这倾城蝉,如是多年来却唯有一人能炼出,且皆是品相上佳,若非如今我境界远逊于那位毒尊,恐怕今日少年人走不出这座土楼。”

    “毒尊的弟子,怎会前来我这土楼,凭毒尊的修为,只怕是不需土楼,也能知晓天下大事,何须烦劳弟子亲至。”

    女子把玩衣摆当中毒虫,丝毫也不曾觉得有甚不妥,抬眼看向那位跛足的年轻人。

    “既是师尊老相识,晚辈也不敢隐瞒,”杨阜苦笑两声,收拾起包裹碎片,恭恭敬敬将事原委道来,旋即则是卸去原本面皮,很是凄苦道,“明明旁人家的弟子,每日皆是那等受师父垂青,终日学神通手段破境,怎么到晚辈这,反倒是成了位闲来无事就往山门外赶的蚊蝇,若非是当初师父收了晚辈做徒弟,倒真以为是招来了位送信的杂役,找谁说理去。”

    女子愕然,旋即却是笑起,直笑得山岳摇了三摇,才是缓过神来道,“毒尊何其高明,你这后生难不成以为,一位并无师门,也从未被人看好修行根骨,仅是天资尚可的寻常人,能于这等年月就身在五境,况且还受那位五绝魁首认同,仅凭修行天资,断然不会走到如此地步。既是如此安排,其中定是有深意在,何苦埋怨,倘若我将这些话尽数说与毒尊,恐怕受罪更多。”

    言谈时节,女子倒是不曾说起太多关乎毒尊交情,只言说当年交情甚厚,可惜到头来还是因心念不同,故而许久也不曾有书信往来,旋即话锋一转,便是问起此番前来,究竟是有何事问询。

    “送信之人必定是想知晓,前去那处究竟是如何一番模样,”杨阜轻声道来,“听说这阵子以来大元很是热闹,此番特地前来,正巧问的就是大元如今情形,究竟如何。”

    女子沉吟片刻,蹙眉望来。

    “其余事倒可因你师尊同我往日情面相赠,大元如今却很是棘手,即土楼当中消息眼线冠绝天下,也是极难渗入到那几地仙家,或是胥孟府当中,仅是一则听来无用的消息,其后兴许就是搭入无数钱财人力才得来的,纵使我为土楼共主,亦不可将这种种消息透露太多,后生不妨再仔细想想,换些事问。”

    而杨阜不但不曾低落,反倒是神情越发缓和起来,拱手笑道,“自然不可让前辈吃亏,按土楼当中的规矩,倘若是将身上最为金贵的物件递上,则能取来相当重的消息,这等规矩晚辈却是知晓,且出门前师父特地也曾嘱咐过,如今晚辈身上有些东西,就算是前辈见惯世间奇珍异宝,也定愿意掌眼瞧瞧,不妨就凭此物件,换得大元风声。”

    说罢杨阜走上前去,依旧不曾忘却了礼数,站到女子身前,缓缓合上两眼。

    “还烦请前辈自取观之,而后再做买卖不迟。”

    杨阜分明是跛足,并不甚明显,可方才这两步,相当生疏,好似压根未有双足一般,走到女子近前的时节,仍旧是面容不改,可脸上神情却变了又变,到头来竟很是狰狞,两眼圆睁。

    女子也是诧异,不过旋即神情便是狂喜,但还是颤抖问过一句,“你仍是方才人?”

    面容无改神情狰狞的杨阜瞬息之间被周遭无数突兀涌现出的红绸裹住,但仍旧是神情阴狠,奋力挣动,听闻女子这番话后,却是掀起嘴角阴惨笑骂道,“那人不过是因拳头大些,鸠占鹊巢借爷体魄过活,如这般近乎无心智的废人,若是将这身子尽数交与他,恐怕此生也瞧不得五境,也瞧不得何谓财权二字,你倒很是有几分姿色,倘如是替我抹除那人种种心念,日后登临绝顶的时节,必定百倍偿还今日恩德,不如就做场生意,如何?”

    话还不曾说罢,女子就将掌心搁到神色阴晴不定的杨阜头顶,气行百脉,磅礴气海瞬息就将杨阜压得难以抬头,到头来竟是索性抓起杨阜发髻,生生扯得双足离地。

    而原本杨阜立身处,还有一个模样无二的年轻人,微闭双目。

    被那女子拎于掌心中那杨阜,神情阴狠至极,高声唾骂,而站在远处的杨阜,却是缓缓睁开两眼,笑眯眯朝着土楼共主笑道,“前辈,在下赠的这方物件,可还满意否?大概怎么也能勉强换来大元的些许消息,这笔买卖,前辈断然不能亏。”

    杨阜再下楼的时节,双足已是算不得跛,只是略微有些生疏迈步,脸上挂起些笑意来,跟着那两位身形极矮小,尚不如孩童的丑陋引客人下楼的时节,还不忘将那位书生带上,后者全然无初来时节那般畏惧,反倒是满面春风,由不得杨阜多想,也是猜测这两时辰来,这位书生过得应当是畅快,只当是戏言,半真半假问了一句。

    “还惦记着心上人否?”

    书生微微一怔,却是一字一顿答道。

    “此间乐,不思人。”

    “但若是心上人,倒始终惦记着,还真以为文人风骨是说来当笑话的?”

第七百五十九章 重开日,再少年

    果不出云仲预料,同三师兄赵梓阳与那位李扶安一同下山的时节,吴霜不曾相送,只是头也没抬闻听云仲上前言说,自个儿今日下山,略微点点头,便再无动静,压根未曾挽留,也并未告诫甚言语,只是点头示意知晓,旋即又端起茶碗静静饮茶,目不斜视,更休要说相送数里。

    师徒之间最是知晓彼此的脾气与心头所想,故而两人心照不宣,却都是心安理得,云仲下山,吴霜坐到山巅品茶,望向雾蒙蒙云海,始终也没多说一句话。

    云仲赌的乃是自家师父与自个儿一同前去大元,纵使是不愿相助,身后跟着如此一位高手,总能令胥孟府略微忌惮些,最不济温瑜难以扭转如今局势,尚有保全之法。可吴霜也是相当熟悉自家这徒儿的心思,早早就猜出云仲要使此等手段,故而不论云仲如何言语,皆是岿然不动,至多不过点头笑笑,任由后者啰嗦过近半个时辰,依旧沉得住气。

    事已至此,饶是云仲面皮再厚,再是装傻充愣,亦是拿自家这位但凡认定死理就断然不会改换心意的师父束手无策,到头来只得是接连躬身行礼有三,才默默转过身去,同早已将行装打点齐全的赵梓阳下山。后者也是深知吴霜的脾气,故而连试也不曾试过,简单同吴霜行礼拜别,言明去处,就已是早早替云仲将那头杂毛马匹牵到山门外,等云仲软磨硬泡罢后,一同外出。

    也正是云仲垂头丧气打算下山而去的时节,独自立身山巅饮茶的吴霜终于是开口。

    “下山时候,记得去瞧瞧颜贾清那人,如何都是将黄龙交与你的前辈,纵使不晓得那黄龙究竟是善物恶物,但也曾护过你小子的性命,得好生记着些,离去时同前辈知会一声,乃是礼数,切莫不可忘。”

    “至于为师究竟下山与否,前几日你所做的那场幻梦,终究是你所顾虑忧心的,世上还有那等并无师门撑腰的修行人,如若是遇上祸事,又应当如何应对,这才是应当想的事。”青衣剑客递给云仲一枚铜钱,脸上笑意和煦,替眼前的徒儿整理整理衣裳,翘起嘴角,“纵使觉得你们这些个南公山中的徒儿,依旧是年纪尚浅难以独当一面,昨日趁闲暇算了算,就连你这最小的徒儿,都已要买入及冠之年,霎时就很是感慨流年无情面可讲,既是年纪已渐长,自己的事,学着如何自己妥当决断。”

    吴霜现如今已很少同云仲讲甚大道理,眼下也是如此,寥寥数句话,就已是不再多言,冲面皮气度已远远胜过初上山来的云仲,很是满意拍拍后者脑门。

    “下次回山,师父不想瞧见你小子走山门,最好是踏剑而来。”

    云仲张了张嘴,明明是晓得大抵破不得三境,却如何都不知应当怎样驳去师父的话头普,只好点点头应下,再度行礼,缓缓离去。

    下山山路上,三人并驾齐驱,却并未加快马儿脚步,赵梓阳百无聊赖,于是先行开口笑道,“依我看,师父才是这山间最古怪的怪人,分明又时候压根不烦请师父出手,却是仍旧偏要出手,无异于杀鸡用牛刀,但巴望着他出手的时辰,却又无论如何都不愿相助,大抵心头定是有套自个儿为人处世的法子,而咱并未看得清楚,才总心生古怪滋味。”

    依然一身白衣的云仲没顾着接话,而是聚精会神将一张图卷展开,抽出随身携的毛笔来,由南公山画过两条线去,眉头紧锁。

    “温姑娘从山间走出,为求快大多是直走夏松紫昊,直直北上去往大元,但若是我三人要去往大元,最好还是由南漓而行,过夏松东紫昊东,而后再去往大元,才是最为稳妥的法子,且大抵能避开大元许多眼线,神不知鬼不觉,赶在温瑜还不曾踏入大元境内时拦将下来。”

    赵梓阳诧异,勒住马匹挑眉,“你小子想的不应当是前去大元同温姑娘一起对付那胥孟府?”云仲摇头,收起图卷来,不再去看那一长一短两条路,自顾苦笑道,“有时候人总是这样,如若我打算孤身前去大元对付胥孟府,那断然是可以大摇大摆不加掩盖,任凭是谁人当眼线,亦是不会有半点畏惧,但换成是温瑜前去,心头总是不安宁,生怕被胥孟府算计,莫说是性命有失,即便负创遭难,想来就是心头惴惴难安。”

    “师兄也有意中人,如若是两情相悦许久,而今明知是有去无回,或是为人所害,想来也铁定是心头不甚安稳。”

    云仲却抢赵梓阳一步将这番话说出口来,故后者揶揄言语,还没等说出口来就已是被压回喉中,支支吾吾半晌,还是将手头马鞭赌气似甩将起来,愤愤应了一声,“说不过你,但师兄却也晓得,要是搁在心尖上的人儿遇上厄难,纵使搭上条性命也得将无数风刀霜剑挡住,你云仲能说出这番话来,就已是立在不败,算老子认栽。”旋即朝一旁不明所以的李扶安招呼一声,飞马下山,瞬息间狂奔而去。

    但云仲并没有流露出丁点如释重负的神情来,虽是同样策马狂奔下山,心头所想,却皆是那两条长短不一的长线,蹙眉再蹙眉,到头来竟是五指攥紧,双唇狠狠抿起,毫无血色。

    云仲忧心也并非全无道理,乃是因那条瞧来极短极直的路,同那条先入南漓再北行走大元的路途,足足短过大半,哪怕是算上温瑜路上耽搁过几日,如想赶上温瑜脚步,恐怕就已是极难的一件事,更何况前去南漓路途多险,且因乃是颐章中人,大抵还要受多番盘查,等到前去大元的时节,恐怕要耽搁足足近月光景,饶是这杂毛马儿来历神妙非常,且脚力奇强,亦是难说究竟能否跟上步伐。再者说来,温瑜当初前来南公山上的时节,就已是半路被袭杀数度,而今虽是胥孟府忙于大元境内兴风作浪,可留有的后手,只怕比当年还要险恶些,纵使是温瑜心性城府极高,连云仲时有敬服,但孤身一人应对,如何都是捉襟见肘。

    毕竟三境就是三境,四境就是四境,旁人举山岳来压,既无搬山力道,又如何去硬接。

    所以还不曾下山,云仲已是忧心急迫,眉头深深皱起,以往平滑额头之上,川字似是刻到额心,许久也不得消除。

    心念焦躁错杂,随之而来的则是丹田当中那团连吴霜都不曾去根的流火升腾,犹如是位得道武人,刹那朝丹田四周出拳,声如擂鼓霹雳,弯弓炸响,仅是不过两三息功夫,就已是要由打丹田当中喷薄而出,涌入四肢之中,却被云仲咬牙狠狠压住,无数内气将丹田周遭裹满,任由那火气似是生出灵智来,左冲右突,如何都奈何不得。

    而白衣剑客只是咬紧牙关,策马下山。

    直到在山脚下被一位穿长布衣的先生拦下,三人才是拽住缰绳,皆是朝那位先生抱拳行礼。且不说这位颜先生辈分如何,起码是身在南公山久居,当初五绝中两位携手而来,也是这位先生曾施展神通手段,替山上人拦下过一手山涛戎的神通,故而即便赵梓阳平素并不待见读书人,见是颜贾清前来拦路,亦是翻身下马,朝眼前素衣,衣摆染泥的先生施礼,朝眉头深蹙的云仲努嘴,相当上道拽起李扶安袖口,静静去一旁等候。

    今日天突然有些许凉爽,分明未过三伏,难得竟有秋意。

    颜先生并未多说什么,言说正好是学堂当中学子自行诵读文章,又听吴霜说今日两位徒儿远行,恰好前来看看。

    不过颜贾清此番一反常态,却是夸奖起云仲来,说当年自己也有那么位一见钟情,很是倾心的女子,可惜当年并无黄龙傍身,既无家世也无银钱,更不曾有什么修行的天资,到头唯独能远远观瞧那女子远嫁别处,独自神伤许久。

    颜先生还说,这几年总觉得云仲浑身暮气极深,但既然并无甚差错,总也不好自行提及,无论如何也是吴霜的弟子,轮不到自个儿逾越本分,屡次三番说教,就连今日特地在山下等候,为的也不是说教,反而是欣慰更多些,欣慰的是云仲不曾选同自己一般的老路,非要计算个得失能否,再去想起的时候,早已晚了太多,那位魂牵梦萦的女子,终究已是远走。而眼下云仲所行的事,的确是令自个儿很是刮目相看,到底是将浑身暮气褪去,眉眼当中尽是锋锐,毕竟年少时不曾有那般多的顾虑思索,倘若是不为旁人奋不顾身几回,岂不是白白见过一次少年。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时。

    “再添几分心力,再用几分精力,既然决定要做这件事,就做得再好些,做得再完满些,如此即便日后势必不能成,屈从大势,起码对得起这几载之中时时刻刻惦记着人家姑娘,是这个理吧?”

第七百六十章 陈年恶鬼

    冒狄部连同其余数部将巍南部王庭大帐城池攻下的消息,除却胥孟府之外,天底下无一地能得知的这般快,随铁骑奔涌入城,旋即变瘦烧杀掳掠,好在是那位吕元俭临近攻城的时节,就已是将大多巍南部百姓送出城去,逃往北方,才不曾落得个被人斩草除根得凄凉下场,可饶是如此,城中也不曾有丁点活物,除却那些位不愿离去本就年岁极大的老者之外,尚有还未曾来得及撤去的寻常百姓,与家中牛羊鸡犬,尽被冲入城中的铁骑诛杀,原本人丁兴旺的巍南部,经此一战过后,唯余风声。

    曾经有人调笑,说是大元境中地广人稀,兴许除却风声之外,只剩下那等牛羊犬吠,行百里不见人踪也是常事,眼下却一语成谶,全城上下,仅余风声似鬼泣,断头百余,血水沿庭帐城外护城水渠流淌而去,不知将那清水沟渠染得何等猩红。

    此举究竟是因冒狄部中人怨恼那位亲自披挂守城的吕元俭,当着许多大元大部之人凭言语骂过自家统领,或是久攻不下,身死在城门下的铁骑不计其数,以强击弱却不曾讨得甚好处,才是杀心大涨,行此等屠城的恶事,但饶是如此,那位帅旗之下的瘦弱书生,却并未阻拦,反倒是从始至终都冷眼旁观,直到屠城事罢过后,才是将那些位率部屠城的统兵将帅尽数叫道跟前,一一斩杀,以儆效尤。

    消息传来到胥孟府之中,不曾经旁人的手,径直送到燕祁晔手头。

    今日明摆着胥孟府上下无事,燕祁晔便是唤那位逃庵居士前来一并品茶,却并不曾手谈,而是坐到后山凉亭里头避暑闲谈,两人倒也是心思相同,皆是闭口不言手谈事,说的也皆是那等无关天下世局或是修行的琐碎事,倒也很是自在,额前生红疮的文人也是语调平和,同燕祁晔开怀交谈,很是有几分宾主尽欢的滋味。

    天入三伏时,理应说是最为难熬,仿佛甭管是身在何处,都躲不得天上烈日与滚滚暑气,灼人热浪好似是有形那般压到浑身上下来,更莫说后山布甚低矮,凉亭之上且无丝毫凉风,也是热浪腾空,反倒因无遮无拦,使得此地更为难留。

    不过胥孟府终究是大地,上下丫鬟仆从由日头还不曾醒转时辰,就已是备足老冰,半数倾倒于后山凉亭旁池塘当中,半数搁置到山石周遭,扯起枚足有四五丈宽窄遮阳华盖来,四面撑住,其上附着墨色纱绢,再取由井中浸过一夜瓜果摆到眼前去,再取奇凉井水将整座凉亭浇过数趟,如此一来,原本理应热浪袭面的地界,也是添上两三分阴凉气,更休说是周遭有数位女子或持蒲羽或携轻罗小扇,半刻不停扇风,任谁人身在此间,都觉很是舒坦。

    至于为何不曾趁此地阴凉对弈两局,两人心头皆是有数,故而只是闲谈。

    死士将书信线报送到燕祁晔手上的时节,文人面色就有些迟疑,刚打算告辞离去的时节,被燕祁晔叫住,将那封书信递上前去,咧嘴笑道,“怎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论如何说来,胥孟府能有今日威势,靠的还是你等几人不惜损耗无穷精气神,绞尽脑汁穷极思绪,才有而今的壮大景象,上回不过是心血来潮,怎能因昨日事耽搁今日事,还是先瞧瞧最好。”

    到底是修为高深,饶是文人有心推辞,怎又能推脱得开,燕祁晔只是单掌推出那封书信,就已是悬到文人眼前,后者也只好是无奈笑笑,不过展开书信的时节,眉头就已深深蹙起,区区数行至简短言语,书生足足端详过一炷香时辰,面色阴晴不定,到头来长长吐出口气来,依到身后藤椅处,闭口不言。

    那书信之中所写的事,哪怕是逃庵居士这些年来行过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断然算不上君子,此番见过这封书信过后,亦是久久难以平复下心思,看过一眼举止如常,饮茶无碍的燕祁晔,紧紧蹙眉。

    “胥孟府之中,能看清大势,且可推波助澜的读书人不多,你算一个,那位主征伐,满腹皆是兵略的书生算一个,两人可称得上是多年来老夫左膀右臂,这屠城一事在你看来,大概是相当有伤天和的举动,但在老夫看来,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甚至几乎生不出甚轩然大波来。”

    看穿文人心思,燕祁晔先行开口,淡然看向眼前额头越发赤红的书生,乃至称得上有些漠然,敲打桌案,挥退众人,一字一句缓缓言道。

    在燕祁晔所见,那位极擅兵略攻伐的书生,从来身子抱恙,更是莫要说藏锋良久,大抵也熬得近乎油枯,但即便通体上下譬如附蚁之堤,体魄一日衰弱过一日,但唯独心思城府不曾有失,也正是在旁人看来罪大恶极的屠城举动,大概燕祁晔的心思,同那位书生的心思,最为相近。

    一来大元并无多少可搬弄文墨的读书人,即便是有,也大多是各大部族之中的座上宾,而那等不曾为人看重的庸才,即便有心替巍南部开口,这消息也未见的能由大元传将出去,毕竟如今除却仍在苦苦抵挡胥孟府以及座下大部的,掰起指头也不剩几家,算上正帐王庭在内,亦断然不可越五指数目,故而即便是真将这屠城的事做下,只要这大元到头仍旧被胥孟府牢牢握到手上,纵使是为避天下人说辞抬出位如同伥鬼的正帐赫罕来,屠城此事,也是可抹除得干净,胥孟府在一日,便一日不会因此时掀起海潮来。

    至于其二,书生此举最为高明处,在于这手以退为进,明面上头不曾加以阻拦,而是等到将事做罢过后,再取那等杀鸡儆猴的手段,即便各部当中军卒汉子大抵会生出不满的心思来,但这手段过后,必是可令这些位已然是杀红双目的汉子,略微回想起胥孟府的手段,这一手知其罪而故令其犯,不但可削减去大元各部族对这些位军卒执掌力道,且亦是使得这些位征杀一阵的汉子,再生敬畏心思。

    凭如此手段,再过一年半载,恐怕这些位各部的汉子,换旗改帜,也并非是痴人说梦。

    逃庵居士始终静静听着燕祁晔讲起,到头来老者竟很是有些叫绝,言称那书生当真得意,换成是自个儿,也断然想不出再好的法子来,神情愈发低落。

    “府主可曾想过,这世上造杀孽过重,有时并非能否被天下人口诛笔伐就是至关紧要,屠城这等事,实在是过于暴虐了些,怎能如此。”

    燕祁晔止住笑意,转瞬望向眼前文人,却并不动怒,而是朝自个儿面皮上指了指,“老夫武道上的天资,开窍极晚,遥想当年被师父驱逐下山的时节,流转数地仙家,却因自身修为奇差,受许多人冷眼打骂,那时节巍南部尚有处仙家宗门,其中那位宗门之主连同山间弟子,不晓得将老夫当做过几回练拳的靶架,打得皮开肉绽尚且不提,且是将我浸到水中数昼夜,皮肉险些剥离开来,却是被巍南部供如神明,那时节,怎么不见得有人出来说上一句,这般做事有伤天和。”

    “老夫儿郎生母,当初亦是修行人,虽也是天资不显,但尤其心善,时常接济百姓,且从不求个福报,却是被仙家宗门强掳去,待到老夫找寻上门的时节,闻听已是献与大部中吃得满腹油膏的显贵,不甘受辱,自戕而死,原因却是最简单不过,山下权势滔天的人,还从来未曾尝过山上修行人的滋味,于是耗费银钱使唤权势,雇来几位境界不低的修行人,强行掳掠而来。”

    “那时节,可没人会同老夫讲上一句,权势有无,其实算不得重要。”

    “为将这整座大元收入囊中,老夫不晓得损耗了多少心血,如是能将心思放得平稳,未必就找寻不到那至高的武道,为谋得权势,谋来极高境界,老夫也已经记不得做过多少天怒人怨的残忍事,唯有这两字财权在手,我才不会再有当年那等愤恨至极,却是束手无策的念头,莫说是屠一座巍南部王庭,即便是将整座大元清理得十户九空,亦是不会有丁点犹豫。”

    “相处时日久了,似乎你逃庵居士也忘却了老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并非是什么和煦慈祥老者,而是个由水火当中爬将出来的陈年恶鬼,恨不得生啖旁人血肉才能扼住心中恶念,对老夫这等像是陈年恶鬼一样的人,从未有一天不想着仇怨愤恨,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做的?”

    从头到尾燕祁晔面皮都不曾显露出半点怒意来,可如今文人听罢这番话后,浑身上下哪里还有半点暑气热意,只剩寒凉至极一身凉气,怔怔看过眼神情仍是平静的燕祁晔,起身恭恭敬敬行过一礼,再不曾多言。

第七百六十一章 细雨微风七猿奴

    细雨微风,少有的好天景。

    在颐章寻常时节,足能够闷杀许多人的夏时,这等细雨微风,可动杨柳的上佳天气,着实是打起灯笼,一载之间也未必遇见两回,倘如遇见,就已经是苍天开眼,怜悯世间人受炎夏苦楚久矣,特地允些好处,能令返乡或是在外忙碌奔波之人,添两分难得清爽,但唯独不可得寸进尺,休要指望这等好天景能维持数日,即便区区半日也未见得有,就断然不可再奢求过多。

    落雨一场,下火数旬,待到此堪称通体舒坦的天景收去,紧接则是数日曝晒,才落地不久三两成群积攒到一处的水洼,不消半日已是全无踪影,连点印痕也未必能存留,就如是闹起蝗灾的处处耕田,一干二净,哪还能剩余下些许曾有落雨的迹象来,而将雨水蒸腾起后,这天景反倒是越发闷热,走百步就已汗流浃背,喘息都是难有顺畅时,最是难熬。可明知明日大抵天景更为闷热难耐,但也总不至枉费此时的大好凉风细雨,下山已有多日,距颐章东境边关的距离已是愈短,难得三人将马蹄放缓,好生趁此天景歇息一阵,倒是令身板最为瘦弱却最是怕酷热天的李扶安险些哭将出声来,千恩万谢朝云仲赵梓阳两人谢过再谢,浑然不顾两人诧异神情,自行找寻处灌木丛生的林中,将衣衫换过,倒头便睡下。

    云仲也是将杂毛马儿栓罢,神情却未见得有半点起色,仍旧是深蹙双眉,继续拽出那方图卷,仔仔细细查阅,且不忘研墨添笔涂涂抹抹修正数处,约莫耗费过近半时辰,收起笔墨来,走到靠树歇息的赵梓阳一旁,微微伸展腰腹,静静靠到一截低矮树桩处,摸出腰间葫芦饮酒两口,使袖口蹭蹭嘴角,将葫芦扔到始终盯着自个儿挑眉的赵梓阳手上。

    “出门在外,总要研究山川地势,瞧着都麻烦得紧,何苦来哉。”

    白衣剑客不说话,由腰间拽出佩剑来,信手割草,扫出一片干净地界,似乎是觉得剑锋还算锋锐,于是收回剑笑答,“走江湖时候落下的毛病,若是连对此地山川地势一知半解都算不上,待到用得上的时节也不过无可奈何,倒还不如做足万全准备,做起事来才得心应手,起码能有些应对的底气。”

    “练剑,修行,悟阵,涉足江湖里大大小小事,还要背着那条不知是何来历的黄龙,豢养周全,再者还要操心山间事,替山门当中分忧,还得惦念着许多人,即便如此出门时也不曾忘却了绘图,就不觉得累?”赵梓阳反问,眯眼望向自家师弟,不知在想些什么,踏实靠到身后树木,闲谈似道来。

    云仲失笑,连剑带鞘拄到经雨水打得很是松软的林中土处,耸耸肩接茬,“做什么行当皆是无半个容易可言,就这等闷热天景,日头还不曾出的时节就已是浑身燥热难耐,更莫说煮粥店面需整一日都守起锅台;当初前去颐章京城的时节,也曾见过那等杂役小厮,隆冬时节除雪,盛夏时节泼水消暑,要么就冻得鼻头血红,要么就热得起痧。时常有那等饮水避暑不及的杂役,瘫倒在路旁,如若有好心的人家,还能替这人端来两碗清水,一碗扶起灌将下去,一碗泼到身上,暂且解暑。”

    “但也有人顾不得这些的,哪怕眼见得这人倒在眼前,也不过是说上几句拿这份银钱就该受这份罪,倘若是遭不住,也无人逼迫,关自个儿甚事,每年因这倒下就不曾起来的京中杂役,大概少说也得不下数十位,尽管是有银钱可得,刨去丧葬之外剩余不少,足能令家中过得还算尚可,但说到底,人没了就是没了。比起这些行当之人,比起天底下大多数人,我等还能瞧见个江湖,虽还没见过那般史书中都见不得的大世面,起码衣食无忧,还可匀出许多时日修行,已觉得是大幸。”

    闻言赵梓阳摸摸鼻头,实在不晓得应该如何同自家这位师弟开口,沉默过好一阵,才再起话头。

    “说句难听些的实话,师弟要想追上温姑娘,谈何容易,且不提要途径数地,就凭你先前所说,那胥孟府手伸得可是极远,不知路上要受多少险阻,以你如今境界,虽然不知为何比寻常二境高出半头来,但亦难说能否应对得当,到那时节,又应当如何?”

    云仲不语。

    林中雨势渐大,起初不过细如牛毛,眼下却能瞧见雨点扯出片银丝来,勾起远山眉梢,隐去鸟雀行踪,深林当中似乎除却滴滴点点雨声,唯有鸟鸣,林中反倒更显幽静。

    大概是这阵雨势将两人对面林中安眠的李扶安惊醒,后者才睡过一阵舒坦觉,就叫雨水劈头盖脸敲打醒来,却也是丝毫不顾,仍旧呵欠不止,不情愿站起身来,由马背上取来蓑衣斗笠,且将毡毯盖到马上,自个儿重新挑选了块被巨冠遮挡的树荫,蓑衣遮挡周身,顶起斗笠重新睡去。

    本就是舟车劳顿,回山不到几日,还未缓过劲来就再度下山,更别说是足足行过多日,近乎无歇息,风驰电掣而去,当然觉通体上下疲累至极,此番能旁若无人安睡,反倒是令赵梓阳很是高看了些。

    同样云仲也是望向那才躺过不足几息又重新鼾声如雷的李扶安,打量一阵轻笑出声。

    能于旁人面前想睡便睡的人,说是心头无多少城府算计,倒有些牵强,但总要好过做事总端着的主儿,这般率性举动,也总叫人瞧来更为舒坦。起码在云仲瞧来,三师兄既是要寻根,同此人一并前去,总是能稍稍放心些。

    于是云仲也学着李扶安模样,起身寻来些干净柴草铺到树桩下,又是递给赵梓阳一份,自个儿躺倒在树树桩处,使包裹当枕,登时就觉舒坦许多,近来几日赶路劳顿,亦能减去不少。

    “碧空游这枚物件来历,当年应同三师兄讲过,得来的缘由至今仍是想不清,但好在也算在通天物,平日不过是用以传信,并无其余神通妙用,可好在这碧空游能大致将以往接信之人方位指点一二,虽不知距离远近,但最不济也可揣度出大致去向,乃是走东境国门,直去大元,赶路并不算快,依照先前我等三人赶路快慢,兴许当真能赶在温瑜去往大元前先行赶上。”

    赵梓阳很想问问,即便赶上,又能做甚,当初倒是好说,既不分你我,自然是两人尽可替令一人扫尽前敌,但眼下这番景象,恐怕即便云仲当真耗去性命,替温瑜将前路荡平,大概后者亦不能回心转意。

    虽然是吴霜云仲两人皆未曾提及这件事,但赵梓阳毕竟是赵梓阳,心眼且比寻常人多上几十,又怎能不知晓山上这些本就瞒不住的事,更何况云仲原本就不甚知晓应当如何将心思藏住,故而落在他这三师兄眼里,纵使不曾戳破,心头也是门清。

    费好大力气将欲吐之言憋回腹中,赵梓阳慵懒躺倒,也不在意捧着碧空游神情一时振作的云仲,如今心中所想的乃是甚,而是不经意抽冷问起。

    “为人家做到这份上,当真值得?”

    “你小子有时很精明,不妨想想去与不去的差别在哪,真就能如你所想那般,得来个极好的终局?”

    云仲突然很奇怪地吐出一口浊气来,并没有赵梓阳所想的那般流露出甚伤怀意味,反而笑意很是从容。

    “人言说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知晓自己无甚本事,可总还是要赌上一场,总不能一直做那等明知能做成的事,兴许到老之将至时节老眼昏花,自然就知晓何谓顺天命可为,背天命自吞苦果,但还不是那么做的时候。”

    “替自个儿真心实意喜欢的女子做些事,也算是少年意气吧?”

    雨水依旧落势不减,但赵梓阳再看时,却只是瞧见云仲斗笠下无端变得有些快意的两眼,旋即自嘲笑笑,将葫芦中酒水饮罢,没好气朝后者脑门上扔将过去。

    “娘的,说得我都羡慕了。”

    颐章边关今日天景极差,难得是不见日头,可仍旧闷热,且更胜往昔,直到守卒都是有些消受不得,不知饮过多少回水,不过半时辰就已是尽数随热汗流将出去,还需盘查过路人,前两日莫名身死在城中不少人,听校尉讲说,像是大元来的探子,虽还未受责罚,但也只得强打精神,添几分仔细盘查往来之人。

    一伙人并排入城时,便被守卒拦下,一行有七人,无论如何瞧来都是怪异至极。

    七人要么便是少了一臂,要么是少了一足,还有一位目盲的主儿,两眼灰白衣衫褴褛,拎着柄竹杖,一位缺双耳的老者,还有位走路时节很是扭捏且面白无须的中年人。

    守卒很是哭笑不得,往年也见过不少身残的打把势卖艺人,如今却是结伴成行,也只是草草问过,便允以放行。

    等到几人离去时,守卒才是漫不经心瞧见,拍打拍打一旁已是热得无心睁眼的同袍,一起瞧瞧这等奇景。

    七人皆身残,皆背着头两掌大小的猿猴。

第七百六十二章 瞎子

    七人进城,倒是马不停蹄前去一处酒馆当中歇息,也难怪如此,这几人皆是多少身残,远道而来必是比常人尚要劳累许多,不少身在此间的汉子也是频频侧目,但瞧过人人身后都背着尾猿猴,当下就很是惊疑不定,纷纷将两眼收回,不敢再去多瞧,乃至有几位汉子瞧见这七人登楼落脚,连忙离去,瞧架势多半是前去找寻衙门或是边关守卒。

    前几日那位专门靠卖消息为生的老翁,身后也时常跟着头两掌长短的猿猴,平日里也不曾显露山水,先前却是不知为何,同一位刀客动起手脚来,虽无人知晓末尾胜负输赢,但那间酒楼却是被毁去七七八八,虽是有人留了不少一笔银钱,依旧是闹得人心惶惶,任谁人也不得半点安生,生怕这边关所在的地界再起甚大事,无端要搭进许多人的性命。

    好事苦求未必登门,祸事脱身未必能躲。

    那七人却是视若无睹,由酒楼二层住处窗棂朝外瞧去,分明已然见到许多汉子神色匆忙离去,并非有丁点乱象,反而是将窗闭紧,点燃灯火,足足七人盘坐屋舍四处,许久也不见人开口言语。

    “东西左右,你四人久在大元境内,兴许不知外地的规矩,切不可随意走动,饶是有人登门惹事生非,亦不得出手,敛尽锋芒才算是上上选,如此即便是遭人疑心,断然也难揪住把柄,做事就更是好做些。”

    最先开口的,是那位两眼灰白目不能视的瞎子,不过是而立岁数,但奈何浑身衣衫褴褛简陋,且很是有些蓬头垢面,凭细微声响朝周围张望,分明不曾瞧见甚,使竹杖磕磕桌沿,低沉言语道。

    一旁缺过双耳的老者只瞧见身旁这人张嘴,却不曾听出声来,很是觉得厌烦,更是不愿一字一句去瞧那瞎子说得是甚,心安理得占去床榻横躺,扯起顶粗的嗓门道,“几位都瞧见对街那酒楼毁得已是差不离,悬顶大梁都险些被人拆了去,寻常人出手,闹腾不出这般声势来,且那位在此城中蛰伏良久的那位行丁,如今踪迹全无,大抵也是同那女娃脱不开干系。”

    几人沉默不言,屋舍当中一时死寂。

    “奴家倒是以为,那女子并无孤身应对行丁的本事能耐,毕竟行丁在猿奴中虽算不上甚高手,可不论如何亦有几分气运,年纪虽长,眼见得再无寸进,更何况家世鄙陋,这才定在行丁,可倘若真要动起干戈,依奴家看来,并不在东西左右四人之下,当属是相当难对付,那姑娘既能离去,且还不着痕迹抹除干净城中暗探,境界如何都要高过三境不少。”

    从始至终未曾出声的四人,分别缺左臂右臂,左腿右腿,方才神情如常,而今闻听这番言语,皆是不着痕迹眯起双眼来,不知生出何等念头,纷纷是继续闭口不言,神色亦是略有不同。

    三载时间不长也不短,三境对于身在修行界之中的众人而言,亦是算不得多高的境界,但三载修行步入三境,却是不消两日就能胜过行丁此人,则是有许多隐意不言而喻。

    瞎子笑笑,摩挲竹杖道,“凭我所知,那女娃虽是误打误撞踏入南公山去,但始终心疾不解,当年胥孟府那位府主可是耗费了不少心思才将那心疾搁在那女娃身上,任你有天大本领,还是有能破五境的高绝天资,心结未曾解去,加之紫銮宫而今已为阶下囚,姑且算是那女娃心思稳固,知晓此事过后必也是难以为继,怎么,几位难不成是心生惧意,不愿阻拦?”

    被唤作东西左右那四人闻言,却是有一人开口。

    “既是明知那位紫銮宫少宫主已离了此地,为何仍要在此间等候,更何况已是行丁贸然出手,必是露相,又为何不前去大元周遭必经路上提前设伏,坐等其钻入罗网当中。”

    “胥孟府既安排你我前来此间,必是有自个儿算计估量,我等这些猿奴虽不比寻常猿奴,但更要依命行事。”

    瞎子突然朝酒楼外头张望过一眼,仍旧是灰白两眼,无波无澜。

    “看来南公山动得也不慢,不过几日就已追到此间,诸位且立身此间,我先去会会来客。”

    城外有三匹马,其中瞧来很是尖嘴猴腮的那位呵欠连连,眼见得仍是欠过许多瞌睡,歪歪斜斜坐到马背上头,瞧见眼前乃是颐章边关,丝毫欢喜都未有,而是掰起指头算计路途所余,不过算到头来,才是发觉还要走上不晓得多少日,气急败坏将两手摊开,有气无力矮下身去。土黄衣衫那位背起杆大枪左顾右盼,霎时觉得很是稀罕,倒并非是因其他,而是这边关地界,照理而言应当是家家富庶才是,而今看来,并不见得比什么富庶城中强出零星来,单观衣袍,已是能瞧出此地百姓家底深浅,于是连连皱眉。

    三人当中唯属那位白衣的剑客最是忙碌,踏入城中的时节就已是不顾歇息下马,索性是前去处井口,同百姓讨要些清水研墨,于图卷中比划数处,增删不下十余,长松过一口气后,旋即就要跟随等候已久的三师兄踏入酒楼,略微犹豫,反而无端回头朝一处巷子看去。赵梓阳亦是神情微动,也朝那条巷子中看去。

    巷子平平无奇,且显得极旧,多半因此间背阴使得巷子里青苔遍地,更有不甚安分的已是蔓至两旁墙头处,几位年逾花甲的老者三五成群蹲到屋舍外头,大抵是嚼舌根正嚼得欢实,朝街巷对过的屋舍指指点点,倒也乐呵。

    巷子正中不知何时站着位瞎子,两眼灰白,手头一枚磨到油亮的竹杖轻敲巷中爬满绿痕青苔的地面,步步朝巷外走去。

    仅是一瞬息功夫,云仲腰间剑已作响。

    目盲之人也似是察觉到眼前多出一位攥紧剑柄的剑客来,也不忙乱,凭竹杖轻点地两下,却是转头走到那几位年过花甲的老者身前,蹲下身来递上些银钱,窃窃私语几句,那些位闲来无事纳凉的老者先是狐疑,不过再瞧瞧眼前人手中银钱,与巷口处立身的那位剑客,当即纷纷还家,闭紧窗棂屋门。

    “少侠是寻人来的,不知与我所寻的可是同一人?”

    比起瞎子慢条斯理,云仲神情如何看来,都很是古怪,紧随而来的赵梓阳仅是侧目瞧过云仲面皮一眼,骤然蹙眉。

    身在南公山上脾气可称得上向来不生半点真火的云仲,此番面皮当中尽是怒意,面皮颤抖不止,乃至于瞧着很是狰狞。而持竹杖的瞎子开口过后,云仲并未曾回话,身形猛进数十步外,不知何时周身剑气纷涌,犹如灌满整条巷子。

    本来就是年久失修,这条巷子也唯独余下些老住户,并未迁往新居,如此堪称肆虐剑气压来,当即是有数处垮塌下来,细碎瓦砾纷纷溅落,譬如狂风乍起,齐齐迫近而来。

    身在巷中的瞎子身前皆是剑气,已是团团围拢。

    但再瞧来夺人二目,光华森寒璀璨的剑气,怎能唬住两眼早就不能视物的瞎子?

    所以瞎子缓缓提起左脚,不退反进,接连前行二三步,使竹杖轻飘飘点到身前剑气处,瞬息由纷纷剑气当中,再生一道剑气,腾空而起,却是将周遭剑气尽数削落,而后悬停到那瞎子肩头,旋即才是朝依旧满面怒意的云仲看去。

    “看来是同一人,缘分二字最是妙不可言。”

    早在还未迈入东境边关时,云仲同赵梓阳就已是先行趁歇息时商议过此事,直言如若是大元知晓温瑜出颐章,除却围追堵截之外,定是要将后路阻塞住,以免南公山来援,相反前路阻挡温瑜的敌手,理应不甚难应对,起码无性命之忧,毕竟胥孟府要的乃是温瑜活着行至大元,定不会施展过于狠辣手段,倘若是鱼死网破,却是平白耗费功夫。反倒是温瑜后路,只怕有重重阻隔,其中高手不胜枚举。

    而果不其然,云仲赵梓阳连同李扶安三人,皆是不曾瞧出这位目盲人的深浅来,最起码这般神通术法,从未见过。

    又是接连剑气横推,但并未有丝毫外泄,充斥深巷当中,旋即尽数被那瞎子使竹杖挑起,譬如纷纷急雨,朝云仲方向斩去,虽无神意,但威势半点不减。

    赵梓阳看得直皱眉头,当下就将长枪由布中抽出,挺身递枪,来去飘忽,分明指的乃是那瞎子咽喉,但实则却是落在那瞎子持竹杖的手腕处,却仍是落在空处。

    枪尤快捷,但枪招终究有路数,这路数之间耗去的功夫,瞎子什么也没做,不过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枪头巨震,险些令赵梓阳脱手。

    与方才的手段如出一辙,大枪中连绵内气与力道纷纷调转矛头,直奔赵梓阳而来,同方才如出一辙,皆是借他人之力返将回去,刹那站住上风。

    瞎子的笑意仍是和煦。

    走巷间一步三摇,竹杖轻敲,微笑不已。

    “我等一行人中,缺两个哑子,两位年轻人要是想留下一条命,一人割一枚舌头,即可见着生路。”

    “上合天数,下应人心,善哉善哉。”

第七百六十三章 竹杖青黄

    修行道中的各路手段不胜枚举,千奇百怪,早在初上南公山的时节,吴霜已是事无巨细皆尽讲过一通,当初赵梓阳倒是听得未必仔细,但云仲却听得清晰明白,但唯独不曾听闻过眼前此人究竟用的乃是何手段神通,虽是还未乱分寸,但依旧是无法决断当凭何手段同这位瞎子争锋。

    而瞎子亦未曾急于步步紧逼,倒是将竹杖轻轻竖起,眉眼带笑,可惜两眼中灰白,的确是瞧不出半点心念,空洞至极。

    “早就听闻过,南公山上有一位剑术纵横天下的高手,其剑道天下卓绝,竟不在五绝中那位道人之下,教出这么位徒儿,本就是不奇怪,奇怪的是小兄弟这境界,好像与那位剑道大才的高徒,并不登对,难不成小兄弟不是那人弟子,反而是徒孙?”

    对于瞎子这番话,云仲并未有太多举动,甚至连搭茬也不曾有,再展剑气,果不出预料,仍旧被那明明目盲的瞎子瞬息凭竹杖阻住,而后如数奉还,茫茫剑气崩碎些许巷中砖瓦,依旧将云仲震退数步,周身白衣猎猎,眉峰不展。

    所以当李扶安也上前打算递招的时节,云仲则是抬手拦阻,单指拈起,牢牢盯住那位浑身上下无一不透出古怪的瞎子,大阵缓升起,笼住街巷,虽算不得声势浩大,可周遭土石瓦砾连带无数青苔雨痕,皆尽浮起,直奔眼前人而去。

    青苔本是软弱,可身在大阵当中,却是如同山间劲藤席卷而去,瞬息缠住眼前人浑身,牢固至极,且无数飞石骤然袭来,避无可避。

    此般阵势就算仍旧满心狐疑的赵梓阳瞧来,亦是不着痕迹缩了缩双目,尽管是明面上头不愿承认自个儿这位师弟手段极多,修行至勤,但眼下看去的时节,依旧觉心头微动。

    这大阵当中所蕴飞沙走石力道,最是难缠,最为难缠处,还是在于这青苔无端壮大数十倍,且快似惊雷,转瞬功夫足能囚住旁人,更莫要说这阵法当中尚有飞石瓦片乃至莹莹雨水,尽是虎视眈眈悬停半空之中,如是有丁点异动,皆似弩发,最是缠人。

    但分明知晓被困在阵中,浑身已是被青苔缠绕一时未曾脱身的瞎子,分明立在危境,神情却还是从容至极。

    酒楼二层楼之中,唤作东西左右那四人,明摆是不如其余三人地位,才是下榻不久,就已是马不停蹄外出望风,此番也唯独剩下一位正翘起两指,仔细朝发簪上绕红绳的中年人,还有一位两耳皆无的老汉,正躺倒床榻上,不过却是单手敲打床沿,时常还要流露出些笑意来。

    那位始终细声慢语,时常唤自个儿奴家的那位中年人嗔怪望过老汉一眼,没好气推搡两下,待到老汉睁开两眼过后,才是逐字逐句启口问道,“方才就听你在此失神听些响动,难道是卒乙已是遇上了南公山来人,两者已然是动起手来?”

    老者很是不耐烦,不过也是瞧清了中年人双唇当中吐露的言语,没好气道,“那还能有假,卒乙的本事,莫说是在我一行之中最高,若是不属猿奴一属,自立门户,未必就比诸如紫銮宫一流的仙家宗门宗主弱上多少,别看平日时目不能视,可真要到动手的时节,却是能将旁人出招瞧得分明,虽是瞧不见踪迹,但天生灵觉甚好,压根不需两眼。况且他所修的那门道法,连老子都是从未听过,更从来不知还真有这等疯子能修成,当真大才,可惜了。”

    猿奴人数目不浅,整座大元虽如今已无几人知晓猿奴这等名讳,但不论冒狄部还是其余数部,暗地皆有这等猿奴,除却那等只晓得驯猴讨人欢心的之外,尚有隐于暗地的九部猿奴,每部六人,而这位卒乙,便是行在头两部中的第二位,手段尤其古怪,饶是那位卒甲也不能言胜,更何况是寻常的修行人。

    “看来南公山那位山主不曾亲至,我等这七人,对付一位境界算不得高明的后生,到底还是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意思,奈何总是要听上头安排,既为他人手中刀,早就应当认命了。你一个女人家,何苦将心思耗费到这上头,如是局势有异,老夫还能不告知你一声?近处声响听不着,远处的风吹草动,怎么都瞒不过我。”

    分明是男子模样的中年人咬过两下双唇,却很是含羞嗔视过那老汉一眼,赌气似扭过头去,继续翘起兰花,向发簪之上绕着红绳,可比起方才,很是欢心许多。

    巷子阵当中的瞎子终究还是将身间极硬极韧的青苔挣去,照旧是使竹杖点过两下,那散落满地的青苔却是腾空而起,朝云仲而去,被两道剑气斩落,其余土石瓦砾亦是调转朝向,亦被云仲剑气毁去,后者眉头拧得越发紧,也是暂且将剑气收去,并不再平白损耗内气。

    倒是并非觉得黄龙也未必能同此人一较高下,而是颜贾清曾再三叮嘱过,黄龙断然不可轻易露相,尤其在外时节,除非是遇上那等已是山穷水尽的死局,否则黄龙一旦是被人知晓,莫说是天下自诩正道的仙家,大抵那些位修的乃是邪门外道的恶人,亦是要紧赶上前来,欲要分得杯羹,莫说黄龙而今比不得五境,纵使是五境,亦未必能全身而退。正是出于此,云仲只略微思量,就将手腕当中知晓外头有变,颤抖不止的黄龙摁住,并未曾令其现出原身来。

    “从来此地就说了许多废话,你这后生倒是好不通礼数,寡言少语,全然无那等同前辈相谈的心意。”

    瞎子责怪,随即就是将竹杖抬起,却并不递招,反而是问道,“那位叫做温瑜的女娃,此行回大元,身上可否携了那等能蒙蔽天机的物件?实不相瞒,胥孟府中的能人曾算过行踪,却是压根不曾算到甚有用的,而今音讯全无,小兄弟既是同门,也理应知晓一二,倘若如实告知,饶过你性命,似乎也不是不可行的事,毕竟南公山上还坐镇着一位剑仙,伤了和气,咱也是担当不起。”

    云仲嗤笑,怒意仍旧不减。

    但旋即巷子之外长天云彩翻动,像是被什么物件搅动,地下的剑客也是瞬息递剑,这次反倒是将通透剑气尽出,随脚步前冲,不消两息就已是落在那瞎子身前。

    天上云卷,地上剑风。

    沉寂丹田许久不曾作乱的秋湖先隐高天,剑气神意圆满尽显,随后而至,巷子之中破开层层纷涌土浪,一时飞沙走石,两股剑气蛇缚交错,横是将整条原本齐整巷子搅得炸碎,左右巷间石墙尽碎,剑鸣声响,尚不知传开多少里。

    赵梓阳亦不曾闲暇,同李扶安一并递出一枪来,通贯整条长巷,被剑气所斩的无数飞石瓦砾还未落地,已是纷纷震碎,青黑枪芒递出,直直撞向场中躲闪不及的瞎子,后者生生受过两道锋锐至极剑气,又强咽下一道贯通如龙的枪芒,纸鸢断线,应声砸落到巷子至深处,撞碎身后足有两三人宽窄厚墙。

    “三境如何,四境如何,今日杀你。”

    但随云仲话音落地时,还未散尽烟尘当中,竹杖敲打声又起。

    瞎子毫发无伤,只是面皮上头多出些土灰来,很是惋惜地朝四周已是皆尽毁去的巷子,似乎很是不舒坦,轻轻叹过口气来,竹杖再点,原本那道如是龙蛇过境的枪芒,比起方才势大不知几多,略微在身前盘桓一周,旋即就是回身。

    这道枪芒将三人炸出巷去,饶是三人各展手段抵住,却依旧无用,赵梓阳虽本是身在三境,但这去而即返的枪芒,威势却不止高过一星半点,连自个儿也难抵挡,遭撞出六七丈后,猛然喷出口猩红血水来,满眼骇然。

    而身在最前的云仲,饶是借秋湖威势,也不曾伤着这位来历不明的瞎子,反倒是首当其冲,叫那道堪称劲力无双,避无可避的枪芒砸出街巷去,身形生嵌到巷外一处屋舍当中,接连撞穿过两三堵厚墙,才是堪堪止住去势。就算是三人当中负创最微的李扶安,此刻亦是浑身多处许多伤痕来,那枪芒之中所蕴威势力道,全然非三人能敌。

    还是那位衣衫简朴乃至很有些褴褛的瞎子,跟随三人方向不紧不慢走出巷子,灰白两眼朝被云仲撞穿的楼宇处望去,分明是目不能视,但还是朗声冲毫无动静的剑客开口。

    “剑气初具神意,这般岁数当属难得,这两剑我未曾挡下,若是无兜底的本事,恐怕还真是要着道,但可惜的是,就差那么一点点。”

    不远处走来四人,要么缺过左膀,要么缺失右臂,另外两人互相搀扶,明明是两人,却只用两条腿站立。

    街上人惊惶,四散而逃。

    瞎子毫无眼力,但耳朵却相当敏锐,分明听见那剑客身后墙上有血水落地声,且多半方才已是被断去几处筋骨,未曾有喘息声。

    赵梓阳艰难拄着大枪站起身来,站在瞎子身前,身后是生死未知的小师弟。

    还是刺出一枪。

第七百六十四章 边关不换三颗头

    潮水一般的军卒向这条小巷之中涌来,虽说是多数人脸上都是流露出惧色,奈何总是要听命,分明知晓此间如此大的动静,全然不是这边关之中有数的守军所能解去的,但依旧是将整条街巷围得水泄不通。

    颐章东境边关久无战事,更何况重军把守处,乃是边关十五里外的营盘,城关处的确无多少人手军卒,仓皇凑足百十号人手,又如何能抵得上修行人,更何况依方才通禀,起码也是有六七位疑似修行人在此,饶是明知乃是外来者,也断然凑不齐能与如此修行人数目撄锋的军卒,故而这些位军卒虽是壮胆上前,却是无一人胆敢递出刀枪,朝那位立身场中的瞎子动手。

    但瞎子好像很是自责,啧啧两声,并未有其余动作,摇头朝右手竹杖处看去,嘀咕一句看来使的手段有点过火,随后竟是扬长而去,丝毫不曾在意赵梓阳递出的一枪,倒是不远处那四位手足残缺的怪人上前两步,轻描淡写拦下枪芒,而后向四周如同山云似涌来的军卒,微微点头。

    “颐章军卒确是雄壮,纵使是战事停歇多年,看来依旧不曾掉以轻心,我等佩服,不过此行并非是为挑拨两地惹起纷争而来,至于损毁街巷,自是不会缺了银钱,但与这三人的私事,还望诸位莫要插手。”

    “毕竟要拦下我等,有失明智。”

    四人近乎是一人一句,言罢过后,深深打量过几眼险些被瞎子一招废去的赵梓阳与李扶安,更是并未去理会被嵌入墙壁之中的剑客,缓步离去。

    周遭军卒原本不允放行,纷纷以刀枪对准几人,可旋即便被身后校尉呵斥两声,缓缓退去,让出条路来。

    “这几人的衣衫打扮,摆明是大元来人,于颐章边关处搅闹不说,且是出手伤人,为何校尉不愿阻拦。”

    直到清去周遭远远观瞧热闹之人后,一众军卒回返,有位身负铁甲的偏官才是走到此间城关值守校尉身侧,皱眉问出这么一句来。两人既是同乡,亦是同年踏入军阵的袍泽,平日里交情最厚,故而其余军卒满腹狐疑却无人开口时,偏官先行开了口,疑虑问道。

    也唯有交情莫逆之人,能开这等口。

    “我不曾见过天下烽烟的年月。”却不料校尉等众军卒离去过后,猛然回身,两眼紧盯偏官,指指长街,“可晓得这座城中有多少百姓,又可曾想到方才派遣出的哨马要多久才能走到十五里外?等到重兵前来的时节,这城中能是如何一番景致,这些你都不曾想过。”

    “你我都未曾见过那等天下各处皆陷战乱的景象,说难听些,压根无当初那些人的胆气,凭一城百姓袍泽性命,去承一个虚无缥缈的恪尽职守四字,这等事老子不愿做,莫说这三人乃是什么地界来的修行人,即使是朝中贵胄,这回我也断然不会行这等以卵击石的愚事。至于那三人死活,同这一城百姓袍泽性命相比,在我看来还是后者重,若是上头日后怪罪下来,由我一人担着。”

    这番夹杂怒气与繁杂意味的言语说罢过后,偏官许久都不曾言语,只是重新打量了打量眼前这位相交足有近十载的袍泽兄弟,又是望向长街之中如今景象,默默闭上两眼,扭头离去。

    街道之中有被方才突如其来震动炸响吓住的几位孩童,手头把玩的木剑杏核纷纷掉到地上,虽是有几位胆量较大的,依旧是探头探脑向此间张望,可更多还是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嚎哭不止,也顾不得手上物件在何处,连忙跑回家中。长街之中有不少因天景颇阴,将摊点收回屋中的,轻摇蒲扇埋怨这老天分明墨云滚动,怎就偏偏不给人下上两场通透的雨水,倒是引得人左右为难,方才那声响过去后,也仅有寥寥几人胆敢走出屋舍远远瞧上两眼,其余多数人瞧见那位瞎子出手,尽是变了颜色,匆匆忙忙将家中门窗闭紧,大抵瑟缩到屋中,如何也不敢出门走动。街上有大雨将至时的泥腥味奇重,远处不知此间事的店家,仍旧是将才出屉绿荷笼饼摆到店面前头,馨香滋味和起一旁不远处求子很是灵验的小庙中香火香灰味,搅到一处,滋味却并不显得古怪,烟火气神佛气天景气,无论哪一样都很是养人。

    赵梓阳撑起余力不多的身子,默默走到那处被毁去近半的屋舍中,搀起已同昏将过去无多少差别的剑客,从包裹之中取出银钱,放在那位瑟缩到长桌底下的掌柜手中,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同亦是负创的李扶安架起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的云仲,缓缓走到不远处拴马桩上,将云仲推上马背去。

    从方才起,那四人与瞎子就不曾出手阻拦,而是站在很远的地方瞧着。

    三人经过时,瞎子才是说了句,出城之后莫要回返,往颐章之外走便是,走得越远越好,如想保下一条性命,除却颐章与大元不能回,其余天下皆可去得。

    等到三人离去的时节,四人之中无右肩的却是皱眉,不曾看向瞎子,而是自言自语似问起,“我以为你会顺手除去这几位后生,素来有恶名的卒乙,此番怎动了恻隐之心,还是那后生的确是位连你都看好的剑道大才,不愿毁其前程?”

    瞎子还是那幅神情,嗤笑两声,“剑道大才?这等岁数能悟出剑中神意,当属不易,只可惜这境界,还不如那位使枪的,怎么说都是位三境上下的主儿,撑死不过是半个大才,若无境界撑着,纵使是悟道悟剑的天资尚可,亦是无用。”

    “可至于为何不信手抹了去,旁人不知我,你四人也应当知晓些我做事的法子,倘若真是将这几位抹除了,惹出那位南公山上的剑仙来,饶是胥孟府而今势大,倾近整座大元之力对付那人,亦是占不得多少便宜。强的终归是胥孟府,这才使得整座大元中各部来投,但要是胥孟府在那位眼前也算不上强,不计损耗寿数境界,灭去一大部,真算不上什么太难的事。看轻五境,总要自吞苦果。”

    四人齐齐思量过一阵,也不得不赞同瞎子这番言语。

    而至于为何令这三人离颐章走别处,倒是无需瞎子再过多赘述,几人皆是心知肚明,既是这几人不能轻易抹除,最为妥善的法子还是囚于一地,或是待到大元尘埃落定,事已无补的时节,再行将这几人放归南公山即可,既是不曾伤了性命,又未曾折损修为,如是即便结怨,也不见得是不死不休的大仇,如此行事,大抵最为妥当。况且身在颐章边关出手这番,已算是露相,如若是任由那三人归去,只怕还未等来那位南公山上的宗主,就已是被颐章中人盯住,倒还不如逐出颐章,反倒更为妥当。

    赵梓阳三人即将出城的时节,遇上了那位校尉,后者立身城门之下,看过一眼醒转过来但仍是身负重创的云仲,旋即竟是抱拳躬身单膝及地。

    从被那去而复回的枪芒击伤,苍白着一张面皮的赵梓阳,什么也没说,死死咬紧牙关,颤抖抬起头来看向城头守卒,但到头来喉咙滚动,近乎是由打喉中挤出句话。

    “身在颐章境内,任由大元中人动手,当真是令百姓心头安定的好举动。”

    “我等几人谢过了,军爷留步。”

    校尉依旧是单膝及地行大礼,浑身丝毫未动,但分明赵梓阳仍是不解气,甚至险些将背后大枪抽出,但被才醒转的云仲费尽浑身力气握住枪头,勉强压住,旋即才是扭头朝那校尉道,“无需如此,我等自会离去,当不得如此大礼。”

    随后剑客轻声朝双目赤红的赵梓阳说。

    “走吧师兄,今日累了。”

    算在如今,虽上南公山步入修行以来,屡次三番负创,似乎都不如这回败得如此干脆,大抵就算令黄龙出手,也断然不会有丁点不同,源头在于那位瞎子施展的手段,着实生僻古怪,闻所未闻,再者是境界着实相差过于大了些。硬接那道枪芒的时节,除却筋骨断去几处之外,经络都险些毁去,好在是经秋湖几载以来梳理过后的经络越发坚韧,这才不曾伤着根基。

    出城门前,分明已像是丧家之犬的剑客朝身后看了两眼。

    边关城中那阵声响过后,大多百姓皆是被边关军卒驱离,其余不知底细的,皆是如往常一般,应当做生意的做生意,家中本就不缺银钱的,去到城中为数不多几处青楼当中,眼见日暮将晚,茶楼当中点起灯火,说书先生喉咙干涩,接连饮过几口茶,又是掏空心思绘声绘色说起书来。旅居歇脚之人难得找寻一处客栈歇息,当然还要仔仔细细同小二算算住一宿的银钱多少,免得平白多耗去银钱。

    边关仍是边关,夜里人人有屋可住,已是多年前烽火狼烟时人人都不敢想的好地角。

    但唯独容不下三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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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裙824498525凡夫俗子有几多岁月。一入江湖岁月催。垂髫小儿至独挡四方。凝酒剑虚丹,运剑如月,掀翻重关。世家宗门九国二表,儿郎轻抬足底,浩浩江湖行。四玄五境二天关,从未孤身。酒剑四方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酒剑四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酒剑四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