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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页里非刀     我家长姐凶且媚txt下载     我家长姐凶且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壹陆叁章 沈岐山欢会同袍

    沈岐山来给大夫人蒋氏见礼,这蒋氏约三九年纪,生的银盆脸儿,杏子眼,其性情醇正,宽厚可嘉,且世故通明,深得上下敬重。

    房里戏伶正唱玉堂春庙会一折,她和几个姨娘边听边嗑瓜子,闻得沈岐山来,忙起身至明间受他的礼,送了绢帕荷包等物。

    两人一起吃茶,沈岐山先谢她给备的那三个荷包。

    蒋氏轻轻说:“晓得你粗豪性子,对她们都不上心,不过年节里,总图个里外和顺畅意才是。”

    沈岐山问:“大哥不在府里麽?”

    蒋氏回道:“一早就乘轿出去了,只留管事在门首接拜帖,晌午定会回来,已晓那时有官儿来拜,你可是寻他有事?”

    沈岐山摇头:“不过随口一问。”

    蒋氏看着他笑:“你大哥这数日很怒你,可晓得为甚麽?”

    沈岐山语气淡然:“晓得,为皇帝指婚赵家小姐一事。”

    蒋氏道:“你可把他气狠了。他最重功名利禄,门楣光耀,把这次指婚看的极重。不过那赵家小姐我也颇知一二,是个聪敏智慧有教养的闺娃,相貌更不必说,她配你呀,你也不屈!”顿了顿接着说:“你也老大不小,趁还在京时娶妻生子安定下来,否则哪日再得征战讨伐,可又把这事耽搁了。”

    沈岐山沉听不语,直至福安来禀马已备好,他才告辞出来。

    骑马过市来到嬉春楼顿住,熟门熟路直上二楼雅阁,伙计推门打帘,里已坐了五人在谈笑,分别是兵部右侍郎丁玠、左侍郎张仁,五军都督府的二三品将军李纶、汪俊及顾佐,皆是京城一起长大的发小,说话多没个顾忌。

    李纶吃酒,看他进来戏谑道:“怎日上中天才来?可是昨夜操得腰骨难撑起榻?”

    一众哄笑,顾佐起身把座让给他,沈岐山坐下执壶自斟酒,再一饮而尽,皱眉叫进伙计:“一群娘们喝的酒,拿坛汾酒来。”

    “还不都为等你。”丁玠离门边近,接过伙计送来的汾酒,给众人碗里满上。

    汪俊眼尖,瞟见沈岐山端碗时,一抹金灿灿闪过,伸手扯开他的袖管,啧啧咂舌:“怎带着五彩福绳,你镯子呢?丢了?可惜那上好的玉。”

    沈岐山吃酒笑道:“给个娘们扒去了。”

    张仁追问:“哪个娘们?府内的艳妾,还是府外的花柳?”

    李纶抢着话道:“府里无可能,要扒早扒去,何等至现今,府外也没听他往青楼楚馆去。丢就是丢,说来丢在哪里,我等去捡。”

    沈岐山再倒酒:“我何时打过诳语,那小浪妇凶得很,把我身上最值银子的两件皆扒去。”

    丁玠拍他肩膀哂笑:“可见你那乌甲将军不好使,好使的话,哪有余力去扒那些玉翠玩意儿。”

    沈岐山把碗里冽酒朝他面门一泼,丁玠侧身躲闪,嘴里还狂:“你泼我有何用,要尽数泼给娘们才猛,我恰新得了几颗大力回春丹,可送你一颗。”

    众人捶腿拍掌,笑出鹅叫。

    他们这厢荤话不断,却哪里想得隔门有耳,皆被人听去。

第壹陆肆章 有客来避而不见

    常言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沈岐山等几武将在雅阁内狂言无忌,从楼下背手上来一人,不是旁人,正是赵正春。

    他亦约了同僚在此品茶,哪想经过一房时,门虽虚掩,传出谈笑声却不断,几人嗓音犹为熟悉,顿步立了会儿,把里厢讲话悉数入进耳里。

    听说道:“皇帝要指婚赵府小姐配你,听闻那赵小姐相貌不俗,更擅琴棋书画、吟诗作赋,一时名动京野,沈三你走的狗屎运。”

    又听沈岐山自嘲道:“我个糙人,哪里懂甚麽琴棋书画、吟诗作赋,莫整这些虚的,最主床笫能受,别一碰就折,一动就死,如此就得满足。”

    赵正春听得脸色铁青,甩袖往前进了邻房。

    沈岐山不露声色瞟着那穿宝蓝直裰的身影不见,方才收回视线,嘴角噙起一抹笑意。

    萧滽约晌午回来家里,萧鸢煮饺子给几人吃了,因是年节不能拿针持剪做针线,且女子日不能出,倒空闲了许多,或陪蓉姐儿玩耍,或与萧滽燕靛霞掷骰斗牌,亦是有输有赢,忽听有人叩门,却是柳孟梅来贺节。

    萧滽在楼上睡觉,萧鸢叫了几回不下来,她只得斟茶陪坐,笑问:“你如今歇宿在哪里?”

    柳孟梅道:“还歇宿在陆生月牙胡同的宅子里。”

    萧鸢低声问:“高中客栈那桩人命案子可有了眉目?”

    柳孟梅摇头:“一直未查明,待出了年节,春闱便至,那帮举子只能三年后再考,无妄之灾,人神共愤。”

    她(他)俩面对叹息一回,柳孟梅方问:“滽哥儿昨说腹痛不告而别,不晓可好些麽?”

    萧鸢暗忖这话从何说起,他活蹦乱跳的很,却也不表,只笑道:“好了许多。你们在江南会馆可是遇见熟人?”

    柳孟梅回话:“不是熟人,是陆生领滽哥儿及我见过韩燝和沈谕衡两位大人。”

    萧鸢微怔:“怎会见到他俩?”

    柳孟梅笑道:“他俩也属南系,是以至江南会馆给举子贺节,韩大人还出题考我三人制艺,只是滽哥儿腹痛如厕一直未归,否则能得老师点拨,学问定有大长进。”

    萧鸢没再多问,柳孟梅坐了会儿甚觉无聊,观天色渐晚,告辞离去。

    萧滽坐在桌前近灯看书,见长姐踩梯上来,随口问:“柳孟梅坐这麽会儿就走了?”

    萧鸢“嗯”了一声,拿过签桶摇晃着掣签玩,一面道:“和我能有甚麽话讲,你又不肯去陪,也是奇怪,他问你腹痛好些没?可是说假话哄骗他?”

    萧滽笑了笑:“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老死不往来为好。”

    萧鸢抽到根签儿自看了半晌,忽然问:“那沈谕衡沈大人长得是甚麽模样?”

    萧滽道:“年纪三十余,有文官的斯文皮相,却也多几分阴沉,口蜜腹剑,满腹的权谋诡计。”

    萧鸢愣了稍顷,颌首道:“你倒观察的仔细。”

    “我火眼金睛,最会就是看人。”萧滽笑道:“那沈岐山也不是甚麽省油的灯,长姐莫被他骗了。”

第壹陆伍章 逛灯市暗藏杀机

    萧鸢颊腮泛起微红:“说甚麽呢!”把手里签子一落,起身喊着蓉姐儿下楼去了。

    萧滽翻过一页书,忽然伸手拿过长姐抽的签子,上面一枝凋零的花,题着“旧事重回”四字,附着一句诗,道“东风无力百花残”。

    他神情微变,是根下下签。

    再说这日已是腊尽阳回,转眼元宵节至。

    蓉姐儿最是期盼,从晨起就掰着手指等天晚,终等到夕阳衔山,彩霞横流时,便急缠着长姐哥哥要出去看灯。

    她四人闩了门,恰鱼行的张贵带着媳妇雇了马车,要去半里路程外的官衙看灯,马车宽敞,遂邀她(他)们一道前去。

    一路熙熙攘攘皆是个人,赶车的老京城,路熟,净捡胡同坊巷里穿梭,半个时辰后终在太平街停住。

    萧鸢等几下了车,官衙建起山棚,底摆一座高五丈的琉璃灯山,灯面做诸色故事,钟馗捉鬼、月明度妓、刘海戏蟾、八仙过海、断桥相会无所不及。

    萧滽把蓉姐儿坐骑肩膀之上,让长姐抓紧他的胳臂,勿要被人流冲散,燕靛霞在后随。

    看过灯山,就在太平街闲逛,两边商铺檐前或冬树枝桠皆挂满花灯,灯面写有字谜,答对十道者可自选一盏灯带走,这对萧滽岂非难事,片刻即带着蓉姐儿去选灯,有乖巧雪白兔子灯,七手八脚螃蟹灯,莲开六瓣荷花灯,还有巨口大髯鲇鱼灯。

    蓉姐儿甚麽都想要,挣扎半晌,才挑了盏螃蟹灯,拎着喜笑颜开,高兴到不行,举到燕靛霞面前,晃呀晃地显摆。

    孩子气!燕靛霞朝天翻个白眼。

    几人闻到一股甜香味儿,却是个卖元宵的摊子,里三层外三层围簇着许多人,只见得大锅里沸腾腾直冒热烟儿,摊贩手法娴熟的在糯米粉里滚元宵。

    冬夜到底是冷,吃碗元宵应景又可驱寒气。

    萧滽买了四碗元宵,两碗黑芝麻馅的,两碗鲜肉馅的,笑道:“尝尝和南边的挂粉汤圆有甚区别。”

    “有甚区别?”萧鸢回他:“最大区别就是价钱高的去了。”

    燕靛霞掇来条长凳坐了,萧鸢舀颗芝麻元宵吹凉后,喂给蓉姐儿,她不怎喜欢,吃了两口含着不咽,自跑到一边继续玩螃蟹灯。

    燕靛霞那碗鲜肉馅的很快见了底,有些意犹未尽,萧鸢看他爱吃,便把蓉姐儿剩余的那碗也给他。

    哼!他塞个元宵到嘴里,芝麻流溢,唇齿飘香,再瞟一眼萧蓉,这妖孽竟不吃完宵.......忽得双目圆瞪,大惊失色。

    看官道他看见甚麽,原来萧蓉蹲在棵无叶树下玩灯,她身后五六步远处,不知何时坐蹲着一条大狗,通体乌墨,隐在黑暗夜影里,竟是无人察觉。

    这是大狗甚是可怖,长爪森厉,盯着萧蓉的双目不停滴赤,血盆大口咧至耳根,竟不晓是哪里来的妖怪。

    “蓉姐儿。”燕靛霞把元宵碗“豁瑯”掷于地上,跳将起来拔剑,于此同时,那大狗嘴里的舌头忽得变长,布满锋利倒刺,如一条肉带朝萧蓉伸卷去。

    电光火明间已至她纤细颈子前。

第壹陆陆章 买花灯巧遇儒官

    萧蓉似听见燕靛霞呼喊,笑嘻嘻侧过头来,手中螃蟹灯倏得举高。

    燕靛霞便看见螃蟹灯的七手八脚、从血淋淋的长舌横向划过,一截切断落将下来,化为一股浓烟,再看向那只大狗,亦是烟雾腾腾,他快速从袖笼里取出乾坤袋,拉扯洞开,瞬间把烟气悉数收入再束紧。

    一把夺过螃蟹灯细看,就是一盏极普通的花灯,并无甚麽异样之处。

    萧蓉被抢了灯,顿时眼里泪花花的,“阿姐!”瘪着嘴扑进萧鸢的怀里。

    萧鸢咬牙唤一声:“燕生,你又欺负蓉姐儿。”

    燕靛霞抬起头,见萧娘子一脸凶神恶煞,暗道不妙,连忙把灯举到萧蓉身边:“给你。”

    萧蓉搂紧长姐的颈子,把脸藏起来,生气了,不待见他。

    萧鸢轻哄着抱起她去买灯,燕靛霞提着螃蟹灯,朝萧滽讪讪道:“你这小妹很娇气。”

    萧滽“嗯”了一声:“得罪不起。”继续吃元宵。

    “萧娘子。”

    萧鸢才替蓉姐儿挑了盏栀子花灯,忽听有人唤她,闻声望去,却是吏部尚书赵正春,穿着件宝蓝厚绸直裰,他背着手,面容温和含起笑意。

    萧鸢连忙福身见礼:“赵大人也来赏灯。”暗忖诺大京城、浩繁人海里也能不期而遇,确是缘份。

    赵正春颌首,看向萧蓉:“这位是......”

    “我小妹蓉姐儿。“萧鸢连忙拉她小手:“叫赵老爷。”

    萧蓉怯生生直往她腿后藏,怎麽也不肯叫人,萧鸢歉笑道:“小丫头怕羞。”

    赵正春不以为意,只问:“买灯麽?”看一眼她手里的栀子花灯:“这个平常了一些。”

    俯身拎起一盏胭脂红撮穗绣球灯:“这个还算精致。”

    萧鸢有些犹豫,她也晓得这个好看,却也价昂,赵正春看透她的心思,微笑道:“我买给你。”从袖笼里掏钱袋。

    “怎能让赵大人破费。”萧鸢不是爱占小便宜的人,更况非亲非故,连忙从荷包里取银子:“我自己能买。”

    赵正春已把银钱给了伙计,绣球灯递给萧鸢:“权当我谢你裁衣辛劳。”

    “赵大人早给过赏钱。”萧鸢把银钱给他,他肯接了,才愿授绣球灯。

    赵正春无奈地接过银子:“需要这麽较真麽?不过一盏灯罢了!”

    “无功不受?呢。”萧鸢把灯给小妹,见她不肯接,便自己拎在手里,被夜风吹得摇呀晃,她又穿着一件柿子黄绣花袄子,月白棉裙,俏生生自有一段风流态度。

    他笑了笑,这个小妇人挺有趣。

    有道是没风难下雨,无巧不成书。这沈岐山携朋带友也在府衙前观灯,丁玠忽拍他肩膀,指着不远问:“瞧我看到了谁?吏部赵尚书.....他身旁那妇人是谁?”

    一众齐望去,李纶奇怪道:“那清水和尚何时娶妻了?”清水和尚是他们背地里给赵正春起的绰号,只因这人不近女色、清心寡欲,日子过得跟带发修行的和尚似的。

    顾佐一拍大腿:“我说那妇人怎生的眼熟,竟是萧娘子!”

第壹陆柒章 沈岐山吃醋捻酸

    “谁是萧娘子?”张仁一面好奇问,一面觑眼将妇人打量,稍许赞道:“容貌难辨清,不过那水蛇腰儿应很会扭。”

    众人会心一笑。

    沈岐山面无表情,盯着萧鸢从赵正春手里接过绣球灯,两人说说笑笑,萧蓉蹲在一边抠兔子灯的红眼睛。

    毒妇长本事了,不知何时勾搭上了赵正春,他的眸里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狠戾,她果然没变,朝秦暮楚,和前世里一样的不安份。

    顾佐大着嗓门喊:“萧娘子,萧娘子。”

    萧鸢自顾与赵正春说话,加之周遭人声喧闹,是以未曾听见,倒是萧蓉转过脸来,看到沈岐山,顿时眼睛闪闪发亮。

    站起身朝他跑去,至近前一把搂住他的大腿,高兴地喊:“沈老爷,沈老爷。”又张开小胳膊要他抱。

    沈岐山俯身捞起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丁玠两指搁唇边吹哨响:“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你闺女哩。”

    李纶也张口谑笑:“有种父女相认的感动。”

    “想要甚麽灯?”沈岐山问。

    萧蓉兴奋地指着前面:“老人灯,老人灯!”

    张仁皱眉叹道:“这麽小的娃娃,欢喜老人灯,和你沈老爷一样早熟。”

    沈岐山抿唇朝萧鸢方向而去。

    萧鸢正道:“麻烦赵大人同小姐说一声,原是要明日进府做绣工,但要带弟妹去卧佛寺烧香许愿,需得三日后才能......”

    赵正春一边听她讲,一边看着某处,喜怒不形于色,忽打断她,温和道:“你小妹和沈岐山很熟稔。”

    “甚麽?”萧鸢微怔,顺着他的目光侧头看去,顿时目瞪口呆,蓉姐儿正笑嘻嘻坐在沈岐山肩膀上,朝这边过来,后面还跟前顾佐等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她连忙上前,嗓音急促道:“蓉姐儿不得无礼,快从沈大人身上下来。”

    “不要。”萧蓉抱住沈岐山的脖颈:“沈老爷给我买老人灯。”

    萧鸢举起手里的绣球灯:“这不是有麽?还要甚麽灯.......”

    话未完哩,沈岐山已和她擦肩而过,理也不理,直朝灯铺里去。

    李纶安慰她:“不碍事,沈大人财大 qi粗,你让他买,莫说一个老人灯,整个灯铺买下绝不手软。”

    灯下看美人,果然勾魂摄魄,难怪清水和尚也动了凡心。

    丁玠与张仁几个则走到赵正春面前作揖见礼,赵正春淡淡颌首,简单话几句,指着还有旁事,看了眼萧鸢,径自走了。

    萧鸢则跟进铺里,蓉姐儿拎着老人灯跑来跑去,沈岐山恰付了银钱,她只得上前道谢:“让沈大人破费。”

    沈岐山沉声问:“何时认得那赵正春?”

    “我在.......”萧鸢才要说,又被他冷冷打断:“京城比不得富春镇,如赵正春者,岂会任你个水性杨花妇人玩弄股掌之间,好自为之罢!”

    语毕即头也不回地离去,萧鸢反应过来,顿时气结:“我那碗饺子真真喂了狗!”

    一把拉住蓉姐儿出了铺子,要讽言他几句,却是晚了,那群人已消失在灯市里,萧滽和燕靛霞走过来。

    这正是:世间人情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第壹陆捌章 萧娘子诉说前情

    且说这日,沈岐山才用过早饭,福安来报大老爷请他去房里。

    他擦拭了一回剑,这才起身穿园过院来见,房里只有身披斗篷要出行的大夫人蒋氏,看见他忙笑说:“老爷等不急先走了,是我要拜托你桩事儿。”

    “大嫂请说。”沈岐山舒展眉宇。

    蒋氏道:“我要带姨娘们去卧佛寺烧香祈愿,因路途较远且偏僻,往年还生过些事儿,老爷要遣侍卫跟随,我嫌招摇不妥当,思来想去,若你有空闲,能否陪我们一道前去?”

    沈岐山应承下来,蒋氏又问:“赵姨娘她们要带上麽?”

    沈岐山只道无用,命福安备马,先自回房换身衣裳,至二门翻身上马,行出胡同追上蒋氏的马车,随在其左右不离。

    元宵节才过去两日,街市热闹气氛未散,依旧是熙熙攘攘,皆是要去寺庙烧香拜福的女眷,人潮如织,车马辚辚,两边店铺大门开张,挑担货郎亦是行走不绝。但听有博浪鼓铁片声,勾栏瓦肆唱曲声,烹油炒菜噼啪声,一行和尚沿街诵经声,明有爆竹如击浪轰雷声,是节日气即将残落的最后嚣张。

    他目不斜视地路过白家胡同,自然没看见那里有幢沿街的二层小楼,一个妇人阖窗下帘,也欲要出门。

    萧鸢备好香烛纸马理成包袱,萧滽嫌粥太烫慢慢吹着,她便给蓉姐儿梳头,看燕靛霞坐立不安的模样,笑着安慰:“勿要惊慌,你那日是晚间,阳衰阴重之时,而今个去卧佛寺乃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且烧香之人众多,纵是有甚麽妖魔鬼怪,也不敢佛门放肆,我们快去趁天晚前早回,应不会出事儿。”

    燕靛霞摇头:“卧佛寺背倚大悲山,那妖孽好生厉害,我躲进佛堂经案下,它依旧来去自如半毫不惧,萧娘子还需三思而为。”

    萧滽也劝:“燕生从不打诳语,想必那处凶多吉少,京城香火旺燃的寺庙众多,长姐何必一心执拗于那卧佛寺?”

    蓉姐儿梳好头,照照镜子觉得美,开心地跑去门槛边逗吃鱼骨头的猫儿玩。

    萧鸢这才看向萧滽:“你忘记三年前的事了?”

    萧滽笑了笑:“日日生百事,更况年年,哪里还能记得那样长远!”

    萧鸢也不指望他记着,继续道:“我嫁进马家不消半年,马运来战殒,娘亲方过头七,而蓉姐儿病卧榻床,已是奄奄一息,我听闻兰若寺有医术高明的游僧至,便背着她去寻,求了三日三夜,他才肯见,并提出苛刻之条,需得照办才能救小妹一命。”

    “他提了甚麽?”萧滽神情肃然。

    萧鸢默了稍顷,隐去一些只道:“一个父亲须得在兰若寺出家为僧,以赎前情罪孽。一个我若进京时,须得带蓉姐儿至大悲山卧佛寺中燃香一束,诵经百卷。如是不然,纵是救下小妹性命亦是枉然。”

    她慢慢收拾妆盒:“你两人倘觉艰险,不去也罢,我和蓉姐儿是定要去的。”

第壹陆玖章 迎险同去卧佛寺

    有诗曰: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难来时各自飞。

    燕靓霞知那卧佛寺凶险异常,有去或许无回,犹豫半晌,才开口:“若萧娘子愿意,不妨等我师兄伤愈后再做打算。”

    萧鸢看向萧滽,萧滽语气浅淡:“燕生不打诳语,他既如此说,想必是有性命之虞,人活不易,望阿姐长虑。”又道:“春闱将至,时辰紧迫,读书为首,就不陪阿姐去了。”

    看官定怨他无情无义,其实非然,他原身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姐妹,孤寡两世,为东厂督主多是权倾相轧,杀心一片,何曾谈甚麽情。如今魂穿附身滽哥儿,虽长姐吃穿住行与他呵护倍至,但他铁石心肠岂非朝夕可融,更况肩负改国换朝纠错之任,还要一偿多子夙愿,他惜命的很。

    萧鸢心底浮起薄寒,并不显露,赵伯来回话:“马车已在门前等候。”她便起身,挎着包袱走到槛前,朝蓉姐儿温和地说:“我们走了。”

    蓉姐儿放下手中花狸猫,过来牵阿姐的手,走两步要等萧滽:“哥哥一起走!”

    萧鸢笑道:“哥哥要念书考状元。”

    “哥哥考上状元,爹爹就回来了。”蓉姐儿自语,又歪头到处找:“燕哥哥一起走!”

    “燕哥哥要留在家里养伤。”

    蓉姐儿有些失落,却也懂事的不闹了。

    萧滽觑眼看着四方门外,长姐海棠红的裙子被风吹得鼓荡,飘飘地,亭亭地,蓉姐儿脑后扎着两个小揪,戴着粉色宫花,天气晴好,屋檐嘀嗒落着雪水串儿,她俩手拉着手走在冬阳里,背影愈渐愈远,仿佛此时走了,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萧滽松了筷箸,腾得撩袍站起,拿过一把青绸油伞:“看天午后要落雪,怎连伞也忘带。”大步追出去。

    萧鸢抱着蓉姐儿在舆里才坐定,忽得车门一拉,便见得萧滽紧跨上来坐定,蓉姐儿高兴极了,萧鸢不晓他为何改变主意,却也不问。

    马车摇摇晃晃开始缓行,又有一人跟进来,却是燕靛霞,他讪讪道:“人多壮胆,总没坏处。”

    蓉姐儿笑嘻嘻地伸手要他抱。

    妖孽!好大胆子!燕靛霞视而不见。

    萧鸢掀帘朝外看,京城里街市繁华,人烟浩渺,犹至城门时愈发闹忙,小贩货郎肩挨簇簇,因出城客皆晓外面是荒凉,都在此进行补济。

    有卖坛酒茶水的、锅里热着猪肉馒头、黄面粘糕、灌白糖馅的饽饽,还有卖剁好的腌鸡腊肉、红糟风鱼、野鸡鹿脯,更有一担担的柿饼杏干透糖大枣,堆得尖尖的。

    萧鸢让马车暂停,她包袱里备了烫面薄饼,买了些熏腊,补了水袋,又给蓉姐儿和燕靛霞各买了一根冰糖葫芦,便再不耽搁,直往城外踢踏而去。

    马车不过驶一个时辰,已能远远望见那座大悲山,但见得:

    虽是寒冬腊月,却依旧松柏苍翠,槐桧葱蔚,遮天蔽日挡星斗,山势悬削恶无路,不堪行。采药人怕走,打柴夫难行,日久人迹绝,只有鹰嘶鹤唳、羊跳马撺,麋鹿成群,獐狼结党,千年狐狸松下拜月,万年玄猿吞吐云雾。

    这正是:此处岂非佛祖修行处,尽是怪兽妖精修罗场。

第壹柒零章 山寺内暗藏玄机

    待得再近前,便是卧佛寺的山门。停驻十数马车,烧香客皆步行往里走。

    萧鸢等几也下了马车,随人流走有一射之地,近至正殿,但见青砖红墙琉璃瓦,两边朱门钉金钉,抬眼便是弥勒佛,满面堆笑迎远客。

    踏入槛内,两边畔有四大天王,增长持剑,广目拿伞,多闻戏蛇,持国怀抱琵琶,有东西南北风调雨顺之意。

    再进二层门里,松木森森,翠盖蓬蓬,地央石鼎内插满线香,一片香雾朦胧,抬眼可望对面屋檐下,挂一大匾题“大雄宝殿”四个鎏金粗字。

    这卧佛寺说来奇怪,不见一僧一和尚,大殿禅堂却宽敞整洁,佛祖菩萨身披金漆,端庄肃穆,因其神秘莫测,香火比起远近寺庙犹为繁盛不衰。

    萧鸢从包袱里抽出所带香烛,再分些给萧滽和燕靛霞,各自拜过天地左右四方,再插入石鼎白灰之内。

    她牵着蓉姐儿要进大雄宝殿内,恰有位夫人从里出来,两个相碰差点撞个满怀,她抬起头欲表歉意,那夫人恰也望来,视线相碰,各有一怔。

    萧鸢不曾想在这里会与沈谕衡的夫人蒋氏相遇,白马过隙流光飞奔,彼此相见已为隔世,不由生出唏嘘之意。

    蒋氏则觉这妇人生得风流妩媚,倒是难得一见,免不得多看两眼,却也很快收回目光,由丫鬟婆子簇拥而去。

    萧鸢再不耽搁,寻着两个空蒲团领着蓉姐儿双膝下跪,舒身跪拜横三世佛,再掏出金刚宝卷,开始轻诵念读。

    这厢暂不表,且说萧滽和燕靛霞在殿外等候,见得人潮如织,黑压如云,萧滽道:“还好没听你话,此处阳气甚足,哪见凶险之处。”

    燕靛霞依旧愁眉不展。

    不曾想沈岐山也在此处逗留,等着大嫂蒋氏,随意间瞧到他俩,暗忖他俩既然在此地,想必是陪萧鸢而来。

    萧滽两人却不曾察,在台阶坐会儿,萧滽觉得无趣,看门内长姐还有得念经,起身穿过大雄宝殿,燕靛霞随他后面。

    三层门内有座七层佛塔,东西两侧是库院和僧堂,从三交六椀菱花扇门往里瞧,摆设齐整却空无一人。

    萧滽沿前廊往深里走,忽见虚掩一门,他上前推开,往里四看,有座法堂,因无香客而显得空荡荡的:“走,进去看看。”

    燕靛霞往身后环望,总觉嘈杂之声渐无,四围显得诡谲可怖,不安道:“还是回去罢,免得萧娘子等急。”

    “长姐诵经百卷,还早得很。”萧滽边说边踏进门,里厢别有洞天,百松千竹簇簇围围,无风无鸟鸣,万籁俱寂。

    萧滽进了法堂,迎面高坐一对金刚,一个飞眉瞪眼显狂怒,一个龇牙咧嘴露狰狞。左边的拳头举顶骨节粗如珠,右边的手掌曲裂筋脉横似虫,丑恶的甚是惊心动魄。

    萧滽绕到金刚身后,是一大片山崖陡壁,有老藤古蔓攀爬,原来这法堂竟是背倚大悲山。

    他忽然指着一处道:“这是甚麽?”

    燕靛霞随而望去,顿时为之色变。

第壹柒壹章 萧滽勇闯不明洞

    却原来那山崖陡壁一侧竟有个石洞,洞口一人多高,内里黑漆漆,一股子森寒之气漫出侵人骨髓。

    “不晓里面通向何方?”萧滽俯身探头探脑,甚是好奇。

    燕靛霞摇首不知,心底对他倒有些刮目相看,是个胆大包天不怕死的。

    萧滽看透他的心思,笑道:“怕甚!这有两个恶丑金刚作镇,妖魔诡怪不敢相近半步。”

    话是这麽说......燕靛霞蹙眉:“万事总有意外。”他不涉妖湖,哪知其间险恶。

    萧滽笑而不语,转身在金刚像前兜了一圈,积了一把线香,取过架上一根烛火,兴致勃勃道:“我们进去看个究竟。”

    燕靛霞面露难色:“还是不罢!”

    萧滽道:“你在外面等我。”语毕即要往洞里钻。

    燕靛霞叫住他,从腰间卸下降妖剑:“你拿去,若剑身抖动不止,你定速速回转,否则凶多吉少。”

    萧滽接了谢过,猫腰便进入洞中。

    看官定迷惑,这萧滽前因听信燕靛霞之言,为保性命,都不愿陪长姐来卧佛寺烧香念经,此时怎又逞起胆大来,就不怕洞中有妖怪麽。

    却原来他前世里曾来过此地一遭,那时这里不叫大悲山,亦没有卧佛寺,只是个香火不旺的观音庙堂。

    诏狱里羁押着兵部左给事中章冕,趁夜脱逃,他带东厂人马一路追踪至此,不见其踪,却发现此山洞,命校尉叶青进去搜寻,后他出来只道内里浅短无人,方才算罢。

    如今看见这山洞便想起前情过往,他琢磨自己是否太过信任叶青,便有进去一探之意。

    更况他也不是吓大的,点亮线香星火簇簇,举高燃烛,便往里走,很是低矮窄细,只容一人过,再走十数步豁然开朗,烛照头顶,顶接九重霄,烛照四围,岩壁多嵯峨,烛照前方,似通糊涂路,他唇边浮起冷笑,那叶青果然有疑,忽听哗哗之声,执烛晃去,一涧浊河长流,河岸连绵皆生红花。

    萧滽暗觉甚奇,这种黑洞无阳寒冷之地,怎会有花开。

    他朝前走数步,河水朝东而去,北面却有个柳叶式洞门,他好奇进去,入目竟是一座鱼篮观音像,十分逼真,竹编篮里两条大鱼出头露尾,欲挣脱跳海耍子去。

    观音像旁又是一条窄道,他慢走十数步出将来,又是片宽阔之地,一圈竹篱内竟盖着一间石屋子,门窗俱全。靠近竹篱搁着石凳石桌,桌面一壶十盏,壶嘴热气冉冉。

    忽见不远处有具尸身手脚大摊俯趴在地,穿四品绯色官袍,戴乌纱,脚穿白底黑面鞋履,两个手背血淋淋各有一洞,是在诏狱施的钉刑所致,背心插把绣春刀。

    萧滽心一动,章冕右手六指,正合此尸身特征,原来他是被叶青灭口......欲待上前细看,那尸身忽然衣化肉碎成沙砾,稍顷只余白森森骷髅一架。

    他惊睁此幕,忽见石窗亮起烛火,一驼背老妪剪影映于上,显得分外可怖。

    而燕靛霞给的降妖剑倏得剧晃起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作者的话:怕写的太隐诲亲们看不明白,特此提点一下,洞内河水,红花,石屋,老妪像,都有点黄泉往地府的意思,嘻嘻!

第壹柒贰章 变风云惊见猴精

    萧滽心知不祥,一口吹熄火烛,只借手中线香簇明簇暗星火,转身迳往来路疾奔,原平静流淌之河忽潮声大作,似劈天盖地而来,裳摆打湿,腥臭溢满鼻息。

    不敢回首,奔出窄道,脚下踩到甚麽一滑,幸有武艺傍身,堪堪稳住足底,趁势垂目而看,竟是两尾鲜蹦乱跳的活鱼,明明镌刻在观音的竹篮里,怎会成了活物。

    他此时已不及细想,只觉背后似有人不紧不慢跟着,有时很近,近到耳边嘘气,有时很远,远得空谷回音,来时不觉此路漫长,此刻却总奔不至尽头。

    忽见前路烛火淼淼,再近些果然是燕靛霞,他等了许久不见萧滽辄返,便进来察看。

    “快走。”萧滽高喊,燕靛霞迅速调头,两条身影一前一后风驰电掣,冲出洞口。

    萧滽拔出降妖剑,燕靛霞张开乾坤袋,拔刃张弩对着洞口,半晌无动静,内里黑漆漆,森寒之气漫出侵人。

    萧滽把剑还给燕靛霞,出了法堂看天色,疑惑道:“来时才日当午,怎现已日衔山?”

    燕靛霞脸色微变:“恐是妖施幻像。”他俩同时想到萧鸢和蓉姐儿,急朝大雄宝殿而去。

    且说萧鸢跪坐蒲团诵念金刚宝卷,待百遍毕,方松口气,只觉骨软筋麻,再看蓉姐儿已趴于蒲团熟睡,把她抱起走出殿外,不知何时天昏地暗,烧香客杳无影踪,寺内空荡荡的,两边库院僧堂紧阖不见微光。走至地央石鼎,原是插满了线香和蜡烛,此时内里却积着半浅污绿水,显然荒废许久。

    她看见殿堂红柱黯淡、扇门破败,远望佛祖金身斑驳,尘埃满面,显得狰狞,已不是先来时所见模样,心底发紧,四顾寻找萧滽和燕靛霞,却不见影踪。

    “阿弟,燕生!”她开始边走边喊,就听得回声层层叠叠飘传开来,稍顷功夫,便隐隐听得有人呼唤:“阿姐,阿姐!”

    她抱着蓉姐儿闻声靠近,是从七层佛塔传出,塔内人影憧憧,举着烛火橙黄。

    萧鸢大喜,加紧步履就要过去,电光火石间,胳臂被只大手紧握拽至抱粗柱后,她本能地张嘴欲叫却被捂住,听得熟悉嗓音在耳边低沉响起:“是我!”

    抬眼睃他,不是旁人,竟是沈岐山。

    心刹那就安定下来,没有甚麽比现在见到他更高兴的了,连唇角都不由翘起来:“你怎会在这里呀?”

    “可有看到滽哥儿和燕生?”

    “这里怎变样了?”

    “闭嘴。”沈岐山蹙紧浓眉,眼眸冷峻地盯着那座七层塔。

    萧鸢撇撇嘴,也随他的目光望去,顿时惊怔住。

    塔门处走出个弓腰弯背的老者,手里拎着一盏灯笼,边踱步边东张西望,但见他:

    素衣袖长摆短露毛腿,戴帽却露两鬓秋霜白,一点光芒映衰颜,尖嘴缩腮赤眼满脸毛,说他是食松果的猿猴,却学人走站立秉烛游,一声声“阿姐”,你没它唤得更情深意切。

    沈岐山揽住萧鸢的腰肢移位躲避,直至那猿猴精远去不见了影。

第壹柒叁章 蓉姐儿危在旦夕

    沈岐山镇定道:“我们往寺门走。”

    “得找滽哥儿和燕生。”萧鸢有些迟疑,他们或许也在四处寻她。

    “顾不得了。”沈岐山斩钉截铁:“这里多留一时便多一时凶险。”

    见萧鸢抱着蓉姐儿,伸手来要接过去,哪想那蓉姐儿紧紧搂住阿姐的颈子,似很怕分离,阖紧的眼睛淌下泪来。

    “我可以抱她。”萧鸢低说,嘴唇轻触她的额头,有些烧烫,心蓦得沉下谷底。

    沈岐山也没再坚持,从僧堂廊下避走,把她护在里侧,自己则持剑警惕的四下张望。

    一路不停迈进前殿槛内,沈岐山反手闭门,萧鸢听得有人悄声喊阿姐,萧滽和燕靛霞显身于四大天王背后。

    这俩怕死的,原来早躲在这里,枉她自做多情了。

    萧鸢懒理他俩,转到怀抱琵琶的持国边蹲着,轻解蓉姐儿的衣襟,替她散身上的热。

    “小妹怎麽了?”萧滽察觉到异样。

    萧鸢不答反道:“你把包袱里的人参取一片给我。”

    萧滽刹时明白,赶紧寻了递将过来,看着长姐把参片塞进小妹的嘴里。

    “她怎麽了?”燕靛霞探头探脑。

    “病了。”萧滽答。

    燕靛霞顿时五雷轰顶,他原本还指望她.......妖孽果然靠不住。

    四大天王殿东西砌得青墙,前后是雕镂的扇门紧关,糊着月白纸。

    沈岐山从门隙里,一错不错盯着外面动静,忽然喝道:“萧滽,与我守前门,燕生断后门。”

    燕靛霞解下乾坤袋,往门闩上一挂,说道:“前门不用守,有它即可。”

    再从袖笼里取出十数黄纸咒符四处张贴,取一囊柴灰边角撒了,自己则手持照妖镜,把降妖剑递给萧滽,一起守后门。

    一阵怪风而至,席席卷卷携带鬼哭神嚎,威力委实惊人,有词来形容:

    呼云唤雪乾坤荡扫,飞沙走石大地阴霾,撞檐掀瓦庙堂摧毁,折树切花兽禽奔逃。

    就听得个老妪嘁嘁喳喳在外高唤:“蓉姐儿,蓉姐儿你在哪里呢?我可想念你。”

    萧鸢抱紧蓉姐儿,看她额上汗珠大如黄豆颗颗滴滚,面颊苍白,眼落热泪,嘴里喃喃说着甚麽。

    沈岐山守在她俩身边,他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听得仔细,见萧鸢一脸茫然,便道:“她在唤娘亲。”

    萧鸢俯首,果然听蓉姐儿在喊:“阿娘,阿娘。”

    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簇簇落将下来。

    又听个男人嘶哑之声:“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还不敢紧出来给姥姥请罪,更待何时。”

    那老妪喋喋笑了:“乖孙儿,到姥姥怀时来,我还是疼你的。”

    蓉姐儿忽然呕出一滩黑血来,热烫褪散,浑身渐渐变冷,萧鸢拿手指触她鼻底,奄奄一息。

    萧鸢一咬牙,从袖笼里抽出一把短刀,就往手腕割去,沈岐山眼明手快,一把挡住,低叱:“你要作甚?”

    “蓉姐儿要喝血才能好起来。”萧鸢啜泣道:“否则她就要死在这里了。”

    沈岐山暗忖还有这等古怪事,忽抓住她的手腕,竟有数条深浅不一的划痕,倏得脸色大变。

第壹柒肆章 雄鸡一叫天下白

    “只要人血就可以是不是?!”沈岐山咬紧后槽牙硬声问,见萧鸢泪眼朦胧地看他,怒道:“你这毒妇欠我的还不清了。”

    捊起袖子露出手腕,夺过她手里短刀一划,汩汩鲜血流出,再凑近蓉姐儿嘴边,她好似已经习惯,纵是虚弱,仍本能地吸啜。

    稍顷功夫,她原本苍白脸庞竟透出血色,人也渐暖软过来,遂侧过头不吃了。

    萧鸢取出银红手帕,默默替沈岐山包扎伤口。

    沈岐山则无暇顾忌这些,他紧盯前门,窗纸早已撕裂,时有不明状物呯呯撞击而来,那乾坤袋确是非常厉害,袋口陡然大张,便听窸窸窣窣如沙石倒入一般,再倏得阖拢,外面便静寂无声了。他再望向后门,五六只黑皮糙树的爪子把扇门捅破,爪上指甲若钢针,不停四散抓挠,燕靛霞胳膊被拉了一记,鲜血肆流。他拿照妖镜去扫,嘴里嚷:“是黑熊精。”萧滽手起剑落,砍下一只熊掌,却不期另只熊掌呼面而来,眼看就避闪不及,不晓从哪里飞来一柄剑,堪堪将其打落,钉在门框上。

    萧滽回首,确是沈岐山近前拔剑,手腕还裹着长姐的帕子。

    他三人齐心协力,却不敌门外兽精愈发增多,渐落下风。

    忽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鸡啼,似初升旭日穿透层层晨霾,风雪停住,妖兽哄散,天空渐明,殿内恢复如常。

    有人“嘎吱”推门而进,来跪拜四大天王,乾坤袋掉落于地,还被他踩了两脚,燕靛霞忙去拾起,心疼的不行。

    又进来数几香客,有慈悲为怀者见他胳膊负伤,撕下棉布替其包裹。沈岐山踏出殿外,便已出寺。

    正值申时,阳光普照,人潮涌动,有来有返,回首青烟缭绕成团,看不尽的香火繁盛。

    这里已有十数货郎沿道边或蹲或站,有卖线香火烛莲花塔的,各类经书宝卷佛册的,有算天仙神数算灵卦的,雕佛祖刻观音大小齐全的,有卖香覃蘑菇素馅包子粉饺的,山茶野果老笋石耳的,甚还有卖长生不老丹砂药的。

    沈岐山瞧到个衣着普通的人挎着竹篮子,篮里卧着一只大公鸡,但见它:

    头上红冠垂过耳,半白半黑眼中睛,平生不曾乱开口,一唱顿时天下白,妖魔鬼怪齐散去,普渡众生应也行。

    沈岐山上前拱手问:“这可是你家养的鸡?”

    那人连忙摆手道:“非也,非也,是我进山门前偶遇个僧人,他非要送我这只鸡,并嘱咐定要申时时站在此处,捏鸡咽喉令其打鸣三声,否则将有祸事而生。我听得惶惶惑惑,哪里敢不依从。”

    沈岐山谢过,从袖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他,那人只觉今儿走了狗屎运。

    “三爷!”福安手抹大汗、气喘吁吁跑近:“我寺里寺外寻了遍,原来三爷在这里喛,大夫人在马车里等有许久......”

    “走罢!“沈岐山摆手打断他,福安又大惊小怪起来:“三爷的手怎麽伤了?”

    沈岐山没有答话,径自走了。

第壹柒伍章 沈岐山雪走寻人

    马车使向归程,一众身心俱疲。

    萧鸢取出烫面薄饼和五香牛肉,分给萧滽和燕靛霞,自己也拿块慢慢喂蓉姐儿。

    蓉姐儿倒起了精神,看着燕靛霞笑嘻嘻的,燕靛霞手臂痛,无力气瞪她,吃两片牛肉就没了胃口,阖起眼睛假寐。

    “燕生忍着些,不远有惠民医局,让他们帮你疗伤包扎定无大碍。”萧鸢宽慰他。

    燕靛霞哼哼两声,说道:“我不过伤个手臂,今若不是沈大人,萧生这条命休矣。”

    萧鸢听得大惊,她那时仅顾着蓉姐儿,不曾注意旁的。

    萧滽撇起嘴角,想他曾是威风凛凛的东厂督主,见神杀神,见佛杀佛,何曾需谁相助过,只能说这具身骨除那大物颇满意外,其它简直一无是处。

    他嘴硬道:“燕生浮夸,至多被那熊掌拍毁这旷世美颜,要命岂有这麽容易。沈大人也多事,倒让我欠他个人情儿。”

    萧鸢摇头:“没这张脸倒不如没命呢,你想啊脸没了,还怎麽科举,不能科举考功名,也就娶不着媳妇儿,还得阿姐继续养你,我哪里还养得起你。”她就瞧不惯不懂感恩的人。

    这阿姐......令人齿冷。

    正可谓: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萧滽默少顷道:“小妹日后需要血......我也是可以的!”他瞧的分明,沈岐山割腕取血救蓉姐儿的命,想着心底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萧鸢笑了笑没答腔,信你的话才有鬼!

    却说沈岐山将蒋氏送至府门,转身打马穿过两条街来到钦天监周希府中,命门人通传,那门人忙作揖恭道:“我家爷不在府中。”

    沈岐山略思忖,勒马调头过朝阳门大街,天色渐趋转暗,彤云密布,竟飘起了雪花,他也不甚在意,到了粉子胡同,数过两户人家即下马,上前敲那虚掩的门,不多时,一个护院拎着盏灯笼缩头缩肩的过来,看沈岐山锦衣华服尊贵的相,不敢怠慢,恭问要寻哪个姐儿。

    沈岐山道:“不寻姐儿,寻周希一道吃酒。”原来这周希在此处长包了个叫凤姐的娼妇,三不五时在这里玩耍。

    护院把马拴进院里,在前掌灯领路,穿过月洞门至处正房门前,就听从窗户缝里传出笑声,护院进去禀报,两句话功夫即打帘请他进去。

    沈岐山入房,房里炭盆燃的旺,温暖如春,周希坐在热炕上,炕桌摆着油炒花生米和炸蚕豆,一面执壶惬意吃酒,一面同个小丫头调笑,听得动静,也不起身迎接,只觑眼笑:“甚麽把你吹来?”小丫头见有人来,低头跑走了。

    沈岐山脱鞋上炕,与他面对面坐,自斟一盏酒一饮而尽,再满上,方问:“怎就你一个人?”

    周希笑道:“凤姐去取月琴,她新学了首曲子,要唱给我听。”

    鸨儿娘晓得来贵客,亲自领着丫头端了几盘佐酒菜来见礼,恰秦凤姐抱着月琴进来,她松松挽着斜髻,插着几朵宫花,施了薄胭脂,穿件娇黄洒花小薄袄,白玉裙子。

    这正是:明明招手迎万客,却妆人家好女儿。

第壹柒陆章 周希释幻术迷神

    秦凤姐过来见礼,笑道:“这位老爷虽瞧着眼生,却感觉很亲切。”

    沈岐山明了这是娼妇自来熟的说词,倒还真没谁觉得他亲切的,只是淡笑不语。

    周希拍她一记,也笑起来:“听着就不是真心话,还是赶紧唱你的曲儿去。”

    秦凤姐命人在窗前搁张交椅,窗外雪势渐紧,恰似风飘柳絮,狂舞梨花,她抱着月琴,唱起了《玉堂春.庙会》。

    周希忍不住问:“你来找我,就为吃酒听曲不成?”

    沈岐山摇头:“这里的酒太甜,曲也唱得勉强,我何苦来找罪受,自然寻你有问。”

    周希冷笑:“那还不快说,莫碍我的兴。”

    沈岐山便把在大悲山下卧佛寺所遇叙给他听,这周希莫看只是钦天监监正五品官儿,却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人间万象无他不知,若遇百思不得其解之事,问他保准能说出番理来。

    周希略沉吟片刻,方道:“你们不过是中了幻术。尹文先生说过,有生为气,有形为物,阴阳变化,阴变阳为生,阳变阴为死,寻规达变,方称幻化。寺庙贺庆或街头表演者不过略知皮毛,至多算个杂耍,能将幻术练就高成者,必看透生死,参悟玄理,这天下也不过一二者罢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你们自下马踏入山门那刻起,便进入幻术之地,穿堂过殿,香火尘烟,风吹石走,魔音穿耳,扇门破裂,精怪博杀难绝,皆是幻术中常用之法,即火遁、金遁、木遁、隐语及幻景术。而你听得鸡啼,是致幻的门闩,抽闩得出,方宣告破。”

    沈岐山有些半信半疑,周希看透他的心思大笑:“你真当这上有天神,下有地鬼,花后有仙,蛇后有龙,山精水怪,万物有灵不成?错诶错诶,有鬼也是人心。”

    沈岐山不语,命伺立旁的丫头拿药粉及棉纱来,解了腕间锦帕,蹙眉拎起酒往伤处浇过,自涂药粉及裹纱。周希问伤怎来得。

    沈岐山反问:“若个女孩儿需吸血续命,这又是何道理。”

    周希不答只道:“不用问我,你问太医院院使去,他能讲出百种原由来。”

    秦凤姐唱毕,走到周希身边炕沿盘腿坐,一面要盏酒吃,一面儿假意抱怨:“奴家使劲弹琴唱曲,你们却自顾说话,没听进一句可是?”

    周希下手捏她三寸金莲,戏谑道:“怎会没听,我听你唱,想我自小孤零丧父母,堕落风尘受尽苦,背人流泪我逢人笑,青楼之上度岁月,可就这四句翻来复去唱了三遍?!”凤姐满脸惊讶:“奴家明明看你嘴动在说话,怎却听得这般仔细。”

    周希凑她耳边嘀咕两句,那凤姐便娇娇痴痴地笑。

    沈岐山再待不下去,起身穿鞋告辞,鸨儿娘躲在廊下门帘子外听着,连忙进来笑阻道:“外头风雪交加道路滑,沈大人莫走,我这里新得了个姐儿,稀罕颜色,吹拉弹唱无不尽善,不妨由她伺候老爷风雪住再走不迟!”

    沈岐山懒于她废话,劈开帘子自走了。

    鸨儿娘只得跟随其后恋恋送往,看骑马身影消失雪雾里,方道:“这位爷不亲切!”

第壹柒柒章 举子乘兴说科考

    光阴似箭,流光易过,才见腊梅绽肥,忽而西城杨柳已青青,不觉春闱科举至。

    南边举人陆续进京,因是会试年,京城客栈皆满,江南会馆便腾了些房出来,半月起租,花费四两银子,虽不便宜却也住的七七八八。这些举子除日常苦读外,常聚一起或吟诗作对制艺,或话考场官爷俗惯,萧滽因是新科举人,便常在会馆逗留,听听往昔参考举人聊天说地,也倒长了不少见识。

    且说这日,萧滽才踏进江南会馆,正撞着陆无双和柳孟梅站在廊下、同三五人说话,欲待避开却不及,他俩热情与萧滽招呼,并将他介绍给旁的举子。

    站着说话不尽兴,陆无双领他们走进对街的观音庙,因庙小只常住两三个和尚,也没甚香客,因而分外冷清,陆无双元宵节前时捐了香火钱,又掏银给观音塑金身,因而门前扫地和尚见他一行过来,连忙丢了条帚,叫上另两个急迎过来合掌问讯,彼此见过礼,几人去跪蒲团拜观音,柳孟梅起身叫过和尚,疑心问:“说好塑的金身呢?你出家之人可不能见财如血暗贪囊中。”那和尚忙陪笑道:“岂敢岂敢,正与匠人洽联中。”柳孟梅遂又唬他:“若春闱还不见动静,定把你们抓去见官。”

    那和尚不敢顶嘴,陪着小心把他们引进房内坐,取来茶水和素果搁桌面上。

    陆无双朝个名唤王琏的道:“我是新科举人,三日后就要考试院进场,眼前一团抓瞎,还请王兄指点明津。”

    原来这王琏已参加会试数次,屡不得中,却把考场那点事摸得熟透。他遂回话:“每年皆考三场,初九日第一场,十二日第二场,十五日第三场,会试主考及同考相关官儿初七日早入试院,初八主考官戴梁冠,穿祭服,摆香案,行礼焚香跪拜,召唤各路神鬼,伏魔帝君、文曲魁星及举子祖先魂魄,还有那恩仇二鬼也不懈怠悉数赶来。兵吏举红蓝黑三色旗子再前引路,免得鬼走神道,神误鬼路,还有些迷路不前,便在外作恶附近百姓,是而格外警醒。”

    陆无双笑起来:“我一路散财施舍,做尽好人,不曾与谁结恶,那仇鬼与我无缘。”众人抿唇笑不语,只暗忖隔代仇不晓麽?或许他做成善人,可他父亲能成扬州城大盐商,还不知作践了多少人。

    王琏接着说:“初八寅时将明未明时,提考篮排队进试院,最重之务是搜检挟带,除草卷及笔墨砚外,片纸只字不得入,若有发现,记名赶出,不许再试。”

    柳孟梅心有余悸:“此处最惧,乡试时那些把门官军委实粗野,实有辱斯文。”

    王琏笑道:“这你毋庸担心,到底都是有功名的士子,比起乡试不敢造次,只凑近身搜检,揭巾查看,不必脱衣解袴,露其体肤。等搜检过,可观看门边张贴公布的标示,寻到自己号房,需得迅速对号入舍,坐待题目,不允在舍处停留或四处游走,再后就是各展神通之时。”

    这正是:

    闻说春闱多规矩,观音庙内话分明。

    助你鹏程九万里,日后莫忘相告人。

    作者的话:昨半夜儿子突然高烧,早上送去儿童医院,排到三百号以外,等啊等,等到近中午才轮到,看医两分钟,抽血验鼻涕,等两小时后拿报告,两小时后确认乙流,然后挂号找医生,排队两百号后,去隔离室报道,再开单拿药,需再等一百号......一切弄完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多了。很疲累,今晚的更新最多两更估计,欠得接下来补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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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长姐凶且媚介绍:
沈岐山重生后,面对前辈子死对头赵正春的示好,他大度的表示:可以化干戈为玉帛!还有那拖弟带妹的小寡妇好生眼熟啊!可不就是利用他又害他身败名裂的毒妇嘛!现下正是这毒妇命运多舛时,有九九八十一种折磨她的手段。沈岐山咬着牙表示:那就先从做妾开始……怎地前世冤家也重生?!萧鸢唬得心肝胆颤骨头软,前世把他坑得惨惨地,这日子该怎麽过?毒点:1、男主在女主前,不是C,女主是C。2、该文多处有市井生活描写,看惯剧情线的可能不适应。3、不是女强文、不是女强文、不是女强文,别来这里找存在感。4、喜欢就投票,评论,收藏.......我家长姐凶且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家长姐凶且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家长姐凶且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