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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页里非刀     我家长姐凶且媚txt下载     我家长姐凶且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贰陆捌章 赵正春怒知祸起

    赵正春坐在桌案前批阅卷册,忽闻侍卫禀报沈督主求见,不由暗生诧异,若是来捕人,他应早知风声,若是来聊闲,他俩情不至此。

    却不及多虑,样子总要做,他起身迎至门前,沈岐山恰进来,彼此假模假势地寒暄几句,落座看茶。

    沈岐山吃了口滚茶,便放下,神情似笑非笑:“我难得到你吏部一趟,就给我吃这种粗茶?赵大人最擅拿捏为官之道,怎在我这儿却显怠慢!”

    赵正春道:“我以为沈大人武将出身,行动做卧粗犷豪迈,最不拘小节,原来是我臆断。”遂朝近侍吩咐:“你把我的新茶叶拿出来,给沈大人泡一盏。”

    待近侍应诺着退下后,他又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沈大人有话请直说。”

    沈岐山笑言:“我俩同朝为官,共奉一帝,总有些同僚情谊,我来找你聊闲,何必一定有事!”

    赵正春语气愈发浅淡:“既然无事,沈大人请自坐吃茶,我还有卷册要批阅,恕不能陪。”欲起身离开。

    沈岐山道:“若不是阿鸢妇人心肠,我岂要你欠我的情!”

    赵正春听之一怔:“沈大人不妨明说,我怎地还要欠你的情,遮遮掩掩乃小人行径。”

    恰近侍送茶水来,沈岐山端起盏吃了口茶,颌首赞叹:“果然是松萝茶,味醇香浓,你若有余,不妨送我一罐,也给阿鸢尝尝。”

    赵正春心底烦乱,沉着脸紧抿起嘴唇,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沈岐山茶吃半盏,才慢慢道:“听闻你三弟媳妇胎像不稳恐难留,不晓哪里得只血玉镯子,恭贺如今安好。不过你三弟秩品五品,俸禄轻薄,那血玉可价值不菲。”

    赵正春冷笑一声:“想我赵府乃翰墨诗书之族,世代仕宦人家,数年光耀门楣,买块血玉还不在话下。”

    “你所言有理。”沈岐山道:“只可叹,钱多也不定是好事,反会招来血光之灾。”

    赵正春讽道:“沈大人自任东厂督主后,无了将军风范,倒学会故作神秘,越发与那些宦官性子相似,古人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颇有些道理!”

    沈岐山微笑:“你若再逞口舌之快,我就不说了,赵府的兴衰败落又与我有何干系!”

    赵正春喉咙一噎,窥他镇定从容之态,思忖其也不是无聊之人,此来必有蹊跷,先忍他一忍,再从长计议,便道:“请沈大人赐言,我洗耳恭听。”

    沈岐山不再戏弄他,把前龙去脉细讲了一遍,赵正春愈听脸色愈凝重,他博览群书,满腹锦绣,为官前也曾四方游历,知晓大千世界绝非气清景明这般简单。

    沉吟半晌方开口:“我可否见见那位燕生?至于范掌柜及道观一众,接下来毋庸沈大人插手,皆由我来谋之可否,毕竟是由我府中女眷招来祸引。”

    “求之不得。”沈岐山事已安下,也不愿再多留,起身朝门前走了几步,想想又顿住,回头道:“阿鸢去赵府时偶遇见赵大人。”

    “园子一片,通路一条,相遇纯属天意。”赵正春淡回。

    “她提及你问她、我待她可好?”沈岐山道:“问她不必!你想知道甚麽尽管来问我。同僚一场,还有甚麽话不能说的!”大笑着径自离去。

    赵正春面庞火辣辣地。

    这正是:奉劝君子,各宜守己,罗敷有夫,切忌多思。

第贰陆玖章 赵正春孤掌难鸣

    赵正春回至府中,先去给老夫人问安,房里女眷皆在,赵莺莺见他来抿嘴笑:“有多久没见哥哥了?”

    老夫人笑着让他坐在榻边下首一张椅上,丫鬟斟茶,他抬眼看到高氏坐在对面,少腹隆起一道浅弧,不露声色地打量,虽是满面喜气,但眉宇间郁色若有似无。她拣颗碟里的梅子吃,露出手腕上的红玉镯子。

    赵正春朝她淡笑道:“能否借弟妹的镯子一观!”

    高氏连忙把镯子褪下,丫鬟捧着过来,他拈起凑近灯前细看,上好的羊脂白玉,红色脉络若血丝儿缠绕,又似肌里贲张断裂的纹路,虽然鲜妍艳丽,却不觉美丽,或许心理作用也未可知。他随意地问:“血玉镯子委实难寻,虽是玉里沁红,却难能辨出真假。”

    老夫人笑道:“我当初也这样说,特请了京城里有名的鉴玉先生来辨,他说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是真货。”

    莺莺插话进来:“那鉴玉先生说,市面也有假玉,有配药水浸煮的,用草染色的,还有干脆割条细缝往里灌鸡血再修补上的,无论怎样作怪,那血沁无浓淡,不通透,少缺灵动,总是有股呆板劲儿,他还带了几块假的给我们瞧,比较之下出真知。哥哥再不用怀疑。”

    高氏也温声软语道:“确是灵验,自从戴它后,孩子也安稳了许多。”

    赵正春唇边有一抹苦笑,玉是真玉,血是真血,不过玉里有冤魂,血是冤屈人的血,如此大凶之物,说出她们也未必相信。

    他道:“我认识个高人,想请他再甄别一番,可否把它借我两日。”

    高氏顿时着急了,给丫鬟小梅使个眼色,一面勉力笑道:“谢大爷费心,甭管真的假的,只要能保我腹中胎儿就是块好玉,我现一刻都离不开它。”

    小梅摊手到赵正春面前:“三奶奶前两日就寝时,把这镯子搁在妆台上忘记戴,半夜就腹痛呢!”

    老夫人连忙叠声催促:“快还给媳妇儿,子嗣要紧,让她好好戴着,无事勿要取下来。”

    赵正春无奈,把镯子还给高氏,莺莺瞧他神色有异,岔开话笑问:“三哥都要有子嗣了,大哥甚麽时候领大嫂进门呢?”

    赵正春心烦意乱,也没好声气:“我不着急,你倒是挺愁嫁!”

    莺莺嘟起嘴儿,撇过脸不理他,一众都笑了,老夫人道:“其实我觉得沈将军甚不错,与莺莺门当户对,外表也周正,还有勇有谋。”

    赵正春冷笑:“他如今成为东厂督主,母亲还不晓为何麽!岂能由此耽误莺莺的终身!”

    老夫人叹息一声:“可惜了那样的人物。”

    莺莺听得懵懂,凑近高氏耳畔低问,高氏捂着嘴儿讲给她听,她听得脸颊胀红了,想想问:“萧娘子倒愿意做他的妾呢!”

    高氏笑道:“人各有志,她托弟带妹的,在京城生活艰难,能依傍到沈大人,也算是有福气,不可能万事皆遂心意,只看孰轻孰重!”

    一只停驻在窗台的雀儿“唿”地飞起,掠过高墙,穿过枝桠,晃过高楼,终停在一处院落的廊前踏垛上,有蓉姐儿吃掉落的玉米粒。

    它点头啄食,风掀起软帘一角,顺势踱进叼起墙角的一颗,听得床榻嘎吱嘎吱作响,喘息声儿不断,一只雪白滚圆的胳臂探出帐子来,又被一只大手握住,很强势地抓了进去。

    “啊呀!”叫得曲婉柔长。

    雀儿受了惊,跳出帘外,拍着翅膀窜向黑漆漆的天际。

第贰柒零章 萧娘子讽怼尚书

    萧鸢拿本《千字文》教蓉姐儿,正读着,常嬷嬷掀帘说道:“官府严老爷带领好几位衙差来见,我说老爷不在府中,他道无谓,见萧姨娘也是可以。”

    萧鸢暗忖不晓是甚麽事儿,顾不得旁的,去换了条裙子,重新梳过发髻,往脸上擦些胭脂,由夏莺相陪出园,却见福安在二门等着,她问:“你可晓得他们为何来?”

    福安作揖安慰:“姨娘毋庸害怕,是为那块血玉镯子,我让他们在前厅坐着吃茶。”

    萧鸢方定下心神,穿过廊,四五衙差在门前把守,见她来已有人禀报,福安打起帘子,她迈槛进房,两位着绯色官袍的爷们在说话,其中一位认得,是赵正春。

    另一位撩袍站起,满面笑容地看着她,温和道:“本官是刑部郎中严宏。”又指着赵正春介绍:“这位是吏部尚书赵大人。”

    萧鸢上前见礼,赵正春只颌首,神情疏淡,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故意拿大!她也在心底暗“哼”一声,对他在沈三爷面前搬弄是非耿耿于怀,害她被打了屁股。

    严宏接着说:“已将范掌柜及道观中的同党一并捉拿归案,我们此行是为查封胭脂铺子,因铺子地契归你所属,特而来告知。”

    萧鸢问:“铺子既然被官府查封,不晓何时才能归还呢?”

    赵正春蹙眉,语气漠然:“急甚麽!待案子审毕,贼人得以判决,自然会归还于你。”

    萧鸢最见不得这不以为然之态,冷笑道:“这块血玉若不是我警醒着,谁还能知晓呢,我为赵大人府上避过祸端,虽不用你谢,也不至于过河就拆桥罢!”

    赵正春还从未被哪个妇人蹬鼻子上脸过,额上青筋跳动,神情愈发难看了。

    严宏眼瞅气氛不对,连忙道:“赵大人话虽朴实却一言中的,衙门判案确是这样的规矩,并不只针对你。”他又问:“你可是急等用处?”

    萧鸢大有用处。三个铺子租赁皆到期,索性都收回了,她提前请好工匠队,预备卸砖瓦木石,重新装饰油漆一遍,再招些织娘开个绣坊,以补贴家用。

    自然这些话不足以向外人启齿。她道:“谁也不愿自家好端端的房产贴上封条,知晓内情的还算罢,不知晓的还当我家老爷犯了甚麽大案呢,有损他清誉!”

    严宏颌首,附和:“你说的对!”

    赵正春暗忖果然是嫁鸡随嫁、嫁狗随狗!

    萧鸢微笑道:“不过妇人之见,顶不得真,严大人权当听笑话,一切还按官家办事规矩来。”

    严宏便不再多留,又客套两句,起身告辞,赵正春目不斜视、率先走到前面去了,严宏随在后面,想起甚麽回头笑道:“晚间沈三爷和我们去嬉春楼吃酒听曲,同萧姨娘先打声招呼!免得三爷又找籍口推脱不来。”

    萧鸢笑着点头,直到他们不见了影子,才出厅,想了想,也往大门去,抽闩开了半个人缝儿,朝胭脂铺子方向望去。

    但见十数官兵将房团团围住,把小伙计用绳捆挷了推推搡搡向前走,周围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乌压压聚成一片云。

    这正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第贰柒壹章 沈岐山赴席理案

    且说沈岐山从五军都督府出来,骑马往家去,路过嬉春楼时听见有人唤他,随音俯首,认出是严宏的长随阿贵,那阿贵拱手笑道:“沈大人,我家爷今带官兵去过您府上拜见,心里到现在还不痛快,正四处寻你喛!”沈岐山听了,暗忖莫不是萧鸢耍性子,便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门前侍应,大步朝二楼雅阁去。

    推开门,见丁玠李纶顾佐曹大章等同僚皆围桌吃茶,他蹙眉问:“严宏在何处?”

    腰间忽被人从后一抱:“在这里!”众人呵呵大笑起来。

    沈岐山捏他胳臂麻筋,沉声道:“奉劝一句,万勿要在背后偷袭习武之人,顺势反应就是一个勾腿后踹,踹断你的命根子!”

    丁玠笑着揶揄:“沈三爷自打不中用后,看谁的命根子都是仇。”

    严宏“唉哟”一声松开,沈岐山侧头看他问:“你寻我何事?阿鸢怠慢你了?”

    严宏抚着胳臂笑道:“我不这样说,你哪里会来的这么快!”

    沈岐山晓得被他骗了,也忍不住淡笑:“我还是得走,没带福安,无人回去报讯儿,阿鸢一定要等到我才肯用晚饭。”

    “阿鸢!阿鸢!”顾佐学着话,语调戏谑:“你往昔不是惯爱唤萧娘子毒妇麽,如今真是酸死了。”

    严宏道:“晓你要找借口,我今在你府中时、已同她打过招呼!”

    沈岐山看他一眼:“不愧是刑部出身,会断人后路。”遂不再推辞,走至桌前撩袍坐了,旁伺候的堂倌连忙上菜,不肖半刻已碗碟堆叠,摆得满当。

    几人推杯换盏吃了一回酒,沈岐山问:“血玉案子进展如何?”

    严宏道:“昨白日里已在道观外排兵团团围住,那范掌柜颇狡猾,丑时三刻才悄悄走后门摸进道观,待我们冲进观里时,他们正在后园挖坟哩,当场擒住,一个没漏!晨时我们把里面坟都掘了,额地娘,埋的都是羊!这帮天杀的贪图钱财,造假血玉糊弄人。”

    “若只糊弄人算罢,还要谋财害命。”沈岐山咂口酒:“赵正春得的那块玉镯子,可不是以羊养玉,是一具身背冤屈的尸体,你定要好生查出个子丑寅卯。”

    严宏摆手:“无需我多查,赵正春禀明了皇帝,要亲自参与问讯。你莫看他温文儒雅一文官儿,审起监犯来,甚麽手段都敢使!”

    李纶有些不解:“不就买了块假玉麽,赵大人至于这样上心?”

    沈岐山道:“你莫只看表面,他那块血玉以冤尸养玉,雕成镯子戴在他府里三房夫人手腕间,借此固胎。这玉镯内含冤魂恶诡,说它固胎,倒不如说是以胎养它,随着时月愈久,怨念愈强劲,至最后落得母胎俱损不说,整个赵府也会被翻搅的家破人亡才罢休。”

    众人顿时为之失色,严宏凝神稍顷,正色道:“使出此法要置他灭门者,显见也很有能耐,去哪里才能找到身背冤屈的活人,这就不易。”

    “为何是活人?”顾佐问。

    严宏接着说:“这玉要沁血通透,就需活人吞气时、顺势咽至喉咙血管密麻处,方为上乘血玉,如赵大人这样家世,玉稍有残次,他也不会要的。”又道:“所以....此人深谋细算,对赵正春禀性熟透,且手段毒辣残忍,若不是萧娘子歪打正着,赵府厄运难逃,你说赵正春能不上心麽?”

    原来如此!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贰柒贰章 血玉案案外有案

    有词曰:帘外风云散,帘前雨丝斜,汲汲营营为名利,不觉更漏残。生死露上草,权贵镜中花,古来忠奸总成双,交世人评说。

    一人背手望着窗外的红灯笼,目光阴沉,匆匆进来个暗卫凑耳嘀咕,再等半晌,方听其嗓音冷冽:“让他进来!”

    暗卫应诺着退下,稍顷一位披黑袍的人闪身而进,至跟前屈膝跪拜,请求饶恕,那人低叱:“无能之辈!筹谋多时,竟毁于一旦。”他闭闭眼睛,睁开道:“求已无用,我可保你妻儿日后衣食无忧,你好自为之。”甩袖径自走出书房,仆从撑着青布大伞紧随,两条影子瞬间被黑暗吞没了。

    血玉案两月后真相大白。市井百姓只晓是道士为敛巨财缺天良,肆意杀生养玉,手段残忍至极。官吏们却深知内情。

    福安绘声绘色说给萧鸢听:“工部清吏司的郎中韩同章是主使,只因三年前皇帝下旨,要重新修缮法源寺,他属意自己弟弟韩同仁来管工计帐,有财一起发。却被告发至吏部赵正春那里,赵大人秉公办事,把他撤下,由另个郎中叶高取代,这韩同章自此怀恨在心,视其如仇人般,就主使了这一切。”

    萧鸢听得半信半疑:“他个秩品五品的官儿,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福安道:“姨娘莫看他只是个五品官,肥水可不少。经常和工匠打交道,那些工匠天南海北到处闯,三教六流皆是熟识,弄些阴损招儿不足为奇。”又强调一句:“他自己在狱牢里供认不讳!”

    萧鸢问:“那具养玉的冤尸从哪里来?”

    福安道:“三年前谢将军满门抄斩案子,众多女眷发配教坊司,其中谢将军长女谢娇跳井自杀,听闻是假的,井底尸体另有其人,她被送到道士手里,那道士当晚就迫她吞玉埋了。”说完感觉喉咙干痒,忍不住捏住咳了咳,接着说:“也奇巧,次年大理寺重审此案,判谢将军是遭佞臣陷害,皇帝又替其平反昭雪,恢复勋位。”

    萧鸢听得糊涂,暗忖此等案子不是小民所能深究,遂再问:“那些人何时行刑?”查封的铺子也好早些要回来。

    福安道:“韩同章及其它等人收监,待得秋后问斩。”

    “那也没几日。”萧鸢喜笑颜开:“我请你找的工匠可有眉目了?”

    福安自信满满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萧鸢命夏莺拿来几百钱给他:“收着,等事成后再重重有赏。”

    “劳姨娘破费!”福安接过钱,笑嘻嘻地道谢,萧鸢媚眼把他瞟了瞟,又嘱咐:“不许告诉老爷。”

    福安一拍胸脯:“皆听姨娘的!”

    送走他后,夏莺抿嘴笑说:“这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以为福安对老爷有多忠心呢!”

    “你信他的嘴!”萧鸢垂颈继续给直裰下摆锁边儿,亲手给沈岐山缝的,天凉就好穿。

    福安出了院子,遇见端着一碟热糕的春柳,满面绽笑地招呼:“柳妹妹,给谁端的热糕,赏我一块吃罢!”

第贰柒叁章 人之情情中有情

    春柳本是认真走路,听得他声儿觑眼瞧,笑道:“原来是福安哥呀!”

    把碟子凑近他面前:“蓉姐儿要的,厨婆子多蒸了一块,你拿去!烫口吃滋味最好。”

    福安就真的拈了块咬着嚼,点头笑:“真甜!”另只手摸进袖笼,取出枚鎏金莲花点翠簪子给她:“送给你!”

    春柳咬着唇拒绝:“哪里好收呢!你送旁人罢!”

    “我并没有旁人可送。”福安索性抬手替她插进发里,一面儿笑嘻嘻道:“好看的很!”

    斜眼余光就瞟到萧滽举着折扇挡住日阳,不声不响踩着绿树阴浓地从他们身畔过,也不晓何时窜出来的,他手一顿,春柳立即察觉,随望去顿时唬了一跳,脱口而出:“萧少爷!”

    萧滽摆摆手:“我没看见,你们继续。”并不回头,一径走了。

    春柳羞臊地满脸通红,跺了跺脚也不理福安,追着萧滽朝正房去,福安吃着糕,愉快地继续往前行,正值晴朗当空,花叶焦枯,蝉嘶一路,穿过蔷薇架,进了月洞门,就是沈岐山的书房,搭着两间小卷棚,被两株老槐树冠遮天蔽日,挡得十分阴凉。

    有诗为证:别院森森溽暑清,榴花散乱映东墙,树阴满地日亭午,大燕横斜梁一声。

    沈岐山和严宏坐在卷棚内,沈岐山问:“道士几人可有招供出其它?还有那位郎中!”又淡道:“虽是案结,我知晓赵正春并未死心。”

    严宏笑道:“你挺了解他,昨前还将他们扒皮三层拷问,郎中依旧那套说辞,常行走达官显贵门邸间,心生谋财恶念,遂勾结范掌柜和道士等几,他供客源,他们供货,如此而已,旁的一概不知。”

    沈岐山道:“自然要这样说,虽是发配烟瘴之地,好歹能暂且保下命来。”

    严宏低声道:“同你说喛,韩同章昨晚死了。后半夜解裤带搭在小窗上吊。他的妻儿于家中服毒自尽。”

    沈岐山默稍顷,冷笑道:“赶尽杀绝!唯恐他们言语走漏风声。”

    严宏颌首同意:“诸事多巧合,不是天意,必有阴谋。恰败露韩同章的供词有假,赵正春坦言未与谁结过怨,这反而更可怖不是?”他叹口气:“如今出了这桩子事,朝堂表面看风平浪静,却是人人自危。你和赵正春都深受小皇帝器重,你也要小心谨慎莫要大意!”

    他的话说的再明显不过,沈岐山心底微动,却没再多说甚麽。

    严宏又坐了半个时辰,方告辞离去,沈岐山倚在矮榻上出神,直至福安端来冰湃的西瓜:“老爷,吃瓜!”

    沈岐山拿起一块吃,那股子寒凉湃骨透髓,如甘露洒心一般,周身汗渍迅速消隐,赞道:“这瓜好,阿鸢蓉姐儿她们可有?”

    福安回话:“我一个冰桶湃了三只瓜,一只瓜给老爷,一只瓜给姨娘和蓉姐儿,还有一只瓜留给舅少爷和燕少侠。”

    “你想的周到。”沈岐山点头,继续吃瓜。

    “谢老爷夸奖!”福安挠挠头:“有些话.....也不晓当讲....还是不当讲。”

    沈岐山瞅他支支吾吾,蹙眉道:“你说不妨。”

    福安便把萧鸢让他找工匠修缮门面楼房一节,详说一遍,再掏出赏的钱递上:“今讨好了老爷,却得罪了萧姨娘,我心底深愧,这钱我哪里还敢要,烦请老爷替我还罢!”

    沈岐山出乎意料地镇定,似乎早就晓得一般,只笑了笑道:“既然给你,你就收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贰柒肆章 萧娘软言诫阿弟

    萧滽掀帘子进房,见长姐坐在矮榻上做针黹,松挽着乌漆漆发髻,插一枚银镀金蝴蝶纹簪,鸡油黄宁绸褂儿,藕荷色裙子,窗外榴花火红映入窗来,映得她杏眼桃腮,不妆而媚,不画而娇,暗忖她的千般风情、皆错付给沈岐山那样的粗人,真真是暴殄天物。

    萧鸢抬头见他进来,只顾看着她发愣,便笑问:“怎麽了?”把鬓边散落的碎发捊至耳后。

    “凭长姐的姿容,合该进宫里当娘娘。”他发自肺腑道,在榻前的椅子坐了。

    萧鸢听得“噗嗤”笑出声来:“蒙你看得起,我哪里有那样的富贵命!”

    萧滽冷哼:“再不济也总比嫁给沈岐山那厮做妾好。”

    萧鸢择了两根青黛丝线在手心慢慢搓成一股儿,默了会儿,方道:“人要懂得感恩才是!那时刚至京城,你受科举案牵连下入昭狱,我囊中羞涩,求告无门,眼睁睁见你前程尽毁,性命难保,急得肝肠寸断,多亏三爷他救你我水火之中,保住你的性命和前程,你现才能得入翰林任庶吉士。他待蓉姐儿也不藏私,记得在卧佛寺麽,他割血喂她。你和小妹俱是我的命根子,他三番两次出手相助,说不感动便枉为世人。做他的妾我是心甘情愿,更况怕我们在府里受委屈,特分宅而住,他那样敬重哥嫂的人,有这般举动实属不易。”

    又道:“你我如今能安逸度日,皆源于他的庇护。俗说,两人一般心,无钱堪买金,一人一般心,有钱难买针,现他是你的姐夫、我们是一家人,理应坦城相待才对。日后就不要再说见外的话了!”

    萧滽被她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没吭声儿。

    萧鸢也知晓他的傲气,并不逼迫回答。把搓好的丝线盘起放进笸箩里,取出把软尺,趿了绣鞋儿下地,笑道:“眼见快要入秋,得给你缝两身衣裳穿,我看你夏衣袖笼露出手腕一截,定是又窜了个头,由我好生替你丈量一番。”萧滽道:“你又何苦劳累,让常嬷嬷去街角叫个裁缝来做就是。”

    “那些个裁缝为赚银钱,总是短针缺线,做得未必合身还拖延交期。”萧鸢摇头:“我现还算空闲,替你们多缝几件衣裳,日后每准你想让我缝都没辰光呢。”说着踩上小板凳替他量颈围和肩宽,再拿笔记在纸上。

    萧滽摊着手任她摆布,一面问:“此话怎讲?”萧鸢便把收回门面想开个绣坊给他说了,且道:“靠三爷的俸禄虽能衣食无忧,手头却不松动,你正当适婚之年,总要娶妻生子,需有自己的宅院。庶吉士无俸禄可拿,但同僚应酬,交情来往必不可少,还有蓉姐儿的药钱年年涨,这些皆需大把的银子。若绣坊能赚钱便再好不过!若是不能,再说别话儿!”

    萧滽听她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地替弟妹打算,心底油然生起感动。想起自己从前身世坎坷,道不尽人情凉薄,却再这里得到填补。

    遂感慨道:“萧滽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的长姐关怀,定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萧鸢手顿了顿,继续替他量起腰围来。

第贰柒伍章 沈岐山话解萧滽

    萧滽沉吟道:“这话我本不该问,他身为将军数年,俸禄及功勋赏赐理应不少,怎如今却过得捉襟见肘?”

    萧鸢让他俯首垂耳过来,轻声嘀咕了几句,萧滽蹙起眉宇,稍顷眼底冒出笑泡儿,啧啧两声:“这世间还有此等傻蛋?”

    话音才落,就听得帘子簇簇响动,随着望去,沈岐山手牵蓉姐儿迈进槛来,见他俩挨捱很近,十分亲密的样子。

    蓉姐儿跑到萧鸢面前:“阿姐,痒痒!”拉起袖管给她看细白的小胳膊,五六颗红豆包,蚊虫造得孽。

    “在哪里咬的?”萧鸢心疼,拉她去妆台前取出薄荷膏涂抹,蓉姐儿讲是在花园里那一割小池边、看一只王八爬在石上晒日阳时咬的。

    这厢沈岐山坐上矮榻,不疾不徐自斟茶水吃,余光睃到萧滽的视线若有似无地瞄扫过来,心底纳罕,不见敌意,却觉怜悯。

    他要他怜悯个鬼!沈岐山沉着脸问:“你就无旁的可做麽?要在此地蹉跎光阴?”

    萧滽现是满心同情他,大度不予计较,淡笑道:“我来同你和阿姐说桩事儿。”

    萧鸢抬起头来:“甚麽事呀?”

    萧滽接着说:“工部替庶吉士择选翰林院附近宅子居宿,我分与雨笼胡同18号院,想那里行动方便,且不住白不住,打算这两日就搬过去。”

    萧鸢乍然听闻,不知怎地,心底就泛起莫名的伤感,一直同甘共苦未曾分离过的阿弟,就要像只鸟儿从自己身边远走高飞......

    她还没及反应,蓉姐儿先哭了,跑过去抱住他的腿,眼泪汪汪地:“哥哥不走,我要哥哥!”

    萧滽弯腰抱起她,笑着安慰:“好,不走!不走了!”

    “你勿要哄骗她!”沈岐山朝蓉姐儿招手,缓和了语气:“你过来!”

    蓉姐儿乖乖下地,跑到他跟前,张开手要抱,沈岐山捞起她坐上自己的大腿,问:“要不要滽哥儿有大出息?”

    蓉姐儿瘪着嘴:“要哥哥有大出息。”

    沈岐山又道:“这宅院狭小而闭塞,滽哥儿乃是一条蛟龙,困于其间无法施展才能,他只有从这里走出去,海阔天空任遨游,方能有一番作为,他也才会得到乐趣,可懂了?”他问蓉姐儿,却看着萧鸢,也是再说给她听。

    蓉姐儿听得懵懂,她歪着头问:“这样哥哥就会高兴?”萧滽笑着点点头。

    蓉姐儿便道:“好!哥哥高兴,我就高兴。”却把小脸埋进沈岐山的脖颈里。

    萧滽叹息一声:“这是怎麽了?我不过出去住两日,又不是再不回,何至于如此!”心底有一种被需要的窃喜。

    萧鸢连忙笑着朝他道:“还被替你量完身呢,你快站直了!”

    沈岐山从袖笼里掏出一颗冬瓜糖,剥给蓉姐儿吃,却盯着她俩动作,她手拿软尺环上他的腰,再是胯,大腿、小腿,最后是脚踝,一边量一边记。

    待萧滽领着蓉姐儿出去后,他趿鞋从榻上下来,在地央站直,摊开手臂道:“过来替为夫也量一量!”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贰柒陆章 量尺寸白枉心机

    萧鸢听他这般说,摇头笑道:“哪里还需量呢?我都晓得!”

    沈岐山把浓眉蹙起:“让你量就量。”

    萧鸢无奈,走到他身前,站在矮凳上量颈围,肩宽,再是胸膛,离得很近,她把软尺绕到他的腰后,整个人简直扑进他怀里,能感觉他的呼吸扫着她额面,痒痒地。

    她开口说:“高夫人约我后日一同去金光寺烧香。滽哥儿春闱前,我曾去寺里求功名,如今既然达成,是该还愿去。便答应她了。”

    沈岐山垂首看着她盘起的圆髻,想了想:“后日我要随皇上前往亦庄围猎,萧滽也跟着。你问高夫人能否改期?”他对神庙古刹无端的有一种忌惮。

    萧鸢蹲下量他的大腿:“烧香拜神最为虔诚,岂容朝三暮四,不过和燕生说过,他愿意随我去。再说那是香客繁盛之地,你大可放心。”

    “我会为你这个毒妇不放心!”沈岐山冷哼一声,萧鸢直起身子,看着他抿嘴笑。

    “你笑甚麽?”他有些恼羞成怒:“都量完了?”

    萧鸢点点头,量完了,本就没必要量嘛,这个人是愈发的阴晴不定。

    从沈岐山身边要走,却被他一把握住胳臂:“还有处没量!”

    “哪里?”萧鸢警觉地问。

    沈岐山抓住她的手往衣里一按:“这里。”镇定自若地等着看她羞愤交加。

    萧鸢果然连耳带腮的烧烫起来,欲要张嘴骂他,忽得怔了怔,语气惊喜:“这里起了变化。”

    沈岐山吸了口气,真是没出息,暗咬住牙根,默念忍字绝,冷声训斥:“你要攥到甚麽时候?放开!”

    萧鸢慢慢撒手,还是有些许遗憾,软语安慰道:“你万莫沮丧,时硬时软总比一成不变要好!”

    他径自脱鞋上榻,自顾闭目养神不理,半晌后,听见她压低嗓音吩咐丫鬟:“把十全大补汤炖上,熬成浓浓一碗端来。”

    沈岐山嘴角不由抽了抽。

    萧鸢抱着蓉姐儿在山门处下了马车,燕靛霞和两侍卫在说话,这两侍卫一个叫沈观,一个叫沈格,跟随沈岐山多年,眉眼精神,有着一身过硬的本事。

    金光寺乃皇家寺院,道两边松柏鲜翠清幽,香客熙熙攘攘,眺望殿阁禅房层层叠叠,碧瓦为顶,青砖为墙,白玉为阶,朱漆为柱。屋檐廊间雕梁画栋,描花推翠,又被香烛燃起的清烟笼罩,竟如踏入蓬莱仙境,香客中杂着许多着青袍的儒生,捧香抱烛,为秋闱科考来求高中,殊不知已违备菩萨及诸神的本意,钟鼓沉重地回响颤音,听得人为之一振,这正是:惊醒世间名利客,唤回苦海梦中人。

    正殿朱红门上钉金钉,在那站着位锦衣仆子,在翘首自望,看见她们渐近过来,一路小跑迎上,拱手作揖:“我家夫人在三圣殿听经,请萧姨娘随我来。”

    萧鸢等几到了三圣殿,这里没有香客,被赵府包下了,廊上能听见木鱼敲打及僧人禅音诵唱声。

    燕靛霞乃除妖师,不拜菩萨,不敬鬼神,是而不进;蓉姐儿坐不住,也不肯往里走,那仆子陪笑道:“我领你们往偏殿用茶点。”

    沈观随他们去了,沈格则留下。

第贰柒柒章 天若寺中说明月

    萧鸢在高夫人身边坐了,众和尚不再诵唱敲鱼,身披袈裟的住持念起《华严经》:

    “如来广大目,清净如虚空,普现诸众生,一切悉明了。佛身大光明,遍照于十方。一切众生界,流转死生海。清净功德藏,能为世福田。众生痴所覆,流转于险道。佛为放光明,离垢神能照......“萧鸢暗忖若真佛法无边,这世间怎还会有诸多的悲欢离合。

    待念完经宣过宝卷,她们才走出殿来,因着无香客,两三僧人在洒扫中庭,青砖路面雕刻朵朵莲花,人踩之上心底便生敬畏。

    高氏面容略显憔悴,开口道:“还没谢你,如今想起那只血玉镯子,我就浑身乱颤.....”她没说假,肩膀真就抖耸了一下。

    萧鸢温言安慰:“如佛所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目光扫过她平坦的肚腹:“高夫人此次能化险为夷,皆是你素日善行种下的因果,实不必谢我。”高氏笑了笑,沉默会儿道:“或许是我求嗣太急之故,急必生变,易遭暗算,幸得大爷明理,三爷体谅,说服了老太太,暂不纳妾进房,等一两年后再看!”

    萧鸢“嗯”了一声:“这样甚好!夫人好生调养必有福报。”

    “承你吉言。”高氏心情松落了许多,两人慢走低说,忽然望见前面有个月洞门,说来奇巧,月洞门两边水磨泥墙上,各贴着红底鎏金字的对联,写着:“妙音能除三世苦,威震远澈九霄云。”

    高氏道:“你可知晓,这里面是一处很有佛缘的院子!”萧鸢摇头:“从未听闻过,此话怎讲?”

    高氏接着道:“天若寺前住持法名明月,道行颇深,佛法无边,能解前世今生,亦能助魂魄六道投生,他念经宣卷时总拉着帘子遮挡自己,嗓音易是千变万化,或如幼童,或似老翁,或声如洪钟,或声似草动,远闻似如来,近听若观音,无人知他是男是女,是少是老,这般过去十载,五年前他忽然说与此地尘缘已尽,披上袈裟,手执锡杖,脚踏芒鞋,背上装经书的布袋就要离开,众僧跪下苦苦哀求,他才道,我虽走矣,却留下后院,院中我种满五戒十善,却因天地幻变,开出五劣十恶,结成因果报应。你们不许封门、任其大敞,能进的则进,不能进的自然无门,此可保天若寺香火繁盛万年。说完此话,便调头离去,果真此后再无他的消息。”她微顿:“你定要问我怎知之甚详,两年前在这里抄经诵福数日,住持宣读宝卷时提起过一次,是以记忆犹新。”

    萧鸢暗自诧异,她忆起还在富春镇时,因着要随滽哥儿近京赶考,姐弟三人前往牛腰山兰若寺去给爹爹告别,遇到个和尚,其自言法号明月,那晚着实过的惊魂荡魄。

    高氏低笑道:“既然我俩已走到此地,岂有过门不入的道理,正好彼此结个伴,一同进去瞧瞧到底是个甚麽景致!”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柒捌章 佛园行走入迷途

    萧鸢心动,暗忖即是僧人栽种的佛院,应无甚麽可怖的,便点头说好。

    两人并肩往月洞门里走,高氏不知怎地趔趄一下,整个身子直往前扑,萧鸢眼明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臂,高氏大呼口气,笑着道谢。

    原以为进去会是佳木葱笼奇花灼灼之景,哪曾想花木虽多,却光秃秃不见片叶,枝枝桠桠交错,若一张蜘蛛网盘踪密结,一条溪流哗哗在淌,不清不浊,也难辨要去往何方,令人有一种萧瑟阴森之感。

    天空阴云密布,似才落过雨,湿地泥泞多洼,萧鸢撩起裙摆慢走,大抵走有一射之地,前面依旧无穷无尽,若不是鞋帮子沾满淤泥,她还以为仍站在原地未动。

    忽听有稚童嗓音娇嫩在窃窃私语,她自言自语:“这里怎会有孩子呢?好不奇怪!”高氏没吭声,只是四处张望,抬手一指:“你听到的应是它罢?”

    萧鸢顺而望去,不知何时远处几棵树桠间,停着三四只鸟儿,啾啾唧唧有声,待她走近,大骇。那鸟儿竟是美人形,长约五寸,通体无毛,肤白似玉,却无衣可蔽,再看脸儿,烟眉笼愁,秋眼含泪。“这哪里是鸟,分明是妖物?!”她迅速后退数步。

    高氏笑道:“你勿要害怕。它们也着实可怜,名唤花魄,其来历是这棵树若有三人上吊自缢,她们的冤苦之气郁在喉管难散,遂结聚而成此物,整日自顾诉说生前之事,却并不害人。”

    萧鸢这才心定,上前细观,果见它小嘴嚅动,一刻不得闲,似在絮语呢喃,却难以明了其意,忽觉脚底不慎踩着一个软物,垂颈看是只死去的花魄。

    高氏蹲身捧起它:“被日阳暴晒而死。”再走至溪流边,掬水泼它,稍顷功夫,竟活了过来,张开手臂飞上枝桠,于旁的鸟儿无异。

    她叹了口气:“世间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却命运多舛,遭逢厄运,走投无路才不得如此,想来甚是凄惨。”

    萧鸢听后惧意渐退,也哀怜了一番,两人继续前行,不过一两步,竟从林中转出来,面前豁然开朗,有山有水还有一条官道,官道两边搭建数间店铺,大多在卖香烛纸马莲花座这等,在柜面上高高堆起挡住射来的阳光,还有屋檐插着幡旗的饭店,茶摊,及客栈,挑担卖西瓜石榴脆枣的乡人,背柴的樵夫,提一串鲜鱼的渔夫,还有卖炭翁。总是熙来攘往的客不少,看形装仪态,应是来此处烧香拜佛的。

    萧鸢暗忖难不成她们由后院穿出,来到了大街上,遂朝高氏说:“我们怕是已走出寺庙,还是照原路返回罢,蓉姐儿她们还在偏殿等着!”

    高氏颌首,又道:“我有些口渴,去前面饭店喝碗茶再走不迟。”

    走进店门,桌椅整齐摆列,拾掇的十分干净,无客也无伙计来招呼,两人拉椅坐下,萧鸢喊了两声掌柜的,就听掩着厨房的布帘子扑簇簇响动,走出个妇人来,三十余四十不足年纪,皮肤白净,柳眉凤眼,观之端秀可亲,手指在腰间围布抹两把,走近笑问:“两位夫人要吃甚麽?”

    萧鸢惊睁双目看着她,一时不敢置信。

    这正是:萧萧佛园,通开天地,朗朗人心,堪破阴阳。

第贰柒玖章 故人旧面换新颜

    还道萧鸢见着是何人?却是在徐州窑湾高府内发疯的老夫人,虽然当时她已憔悴的不成样,但眉目之间依旧清晰可辨。

    萧鸢暗忖这怎麽可能!世间面容相像者甚多,不必少见多怪。

    高氏点了一壶龙井、一碟子绿豆糕,余光盯着掌柜转身走进帘子后,也怔怔的,嘴里轻声嘀咕:“这妇人长得倒极像那位!”

    萧鸢问:“像谁呢?”

    高氏解释:“我的姨妈,表哥原也在京为官,他乃大孝之人,闻听在祖地的双亲患病,便辞官携妻带儿离京返家,打小我曾在姨妈身边待过几年,与她感情深厚,那时她便是这副模样,盛年白晳,温柔亲切。”又摇摇头:“自然不是她,她现应已年过半百了。”

    萧鸢问:“你说的可是徐州窑湾的高府?”

    高氏看向她,笑问:“正是呢,你也晓得?”

    萧鸢思绪乱成一团,不晓她(他)们竟还有这层牵扯,听话音高氏对那里发生的事并不知情,她不多言,只道:“我们从富春镇来京城路途遥远,在窑湾等官船时有所耳闻!”高氏还要再问,那妇人端了茶点过来,给她们各碗里斟满,恰有客进来要酒饭吃,便忙去拿来碗筷,殷勤地斟茶,递送间,那客轻捏她的手指,她不见恼怒,微微笑着没吭声儿,又去缸里盛米,在廊下浸没淘洗干净,才端起要往后厨走,去炊火造饭,忽又进来个穿褐袍的术士,手里拿着黄纸红符及除妖棒,嘴里大喝:“鬼物,不去投胎还阳,怎在老宅里公然出现,竟还敢开店营生,安能由你肆意妄为!”

    萧鸢细看他,只觉十分眼熟,似在哪里见过,那位妇人却很镇定,面露笑容地样子。

    术士颇为生气,冷哼一声道:“我燕靛霞尘世行走数年,降妖除魔无数,还治不了你。”随即咬破拇指,喷洒一口鲜血在咒符上,嘴里念念有词,那龙飞凤舞的符字金光毕现,燃起熊熊焰火跃出黄纸,直向妇人全身打去。那妇人忽然拊掌大笑,朝厨房里跑,术士紧追而去。

    萧鸢只觉这一切很诡异,那术士俨然不是少年的燕靛霞。她朝高氏低声道:“我们快回罢,此地不宜久留。”

    高氏“嗯”了一声,一齐站起快步朝门外走,来时还是炙阳当空,此时却日落衔山,店铺前的灯笼亮了,她俩往返走着,忽听马蹄声声由远渐近,萧鸢猛得回头,但见马上之人,穿绯红麒麟袍,腰系犀牛带,足蹬粉底黑面鞋履,长眉凤目,眼角吊梢,鼻挺唇薄,有股子阴柔之美,众人皆仓惶往官道两边避让,有人嗓音抖颤着:“冯公公现市,必要杀人!”说时迟那时快,萧鸢听到“噗哧”一声闷响,一柄弯月大刀整个剜起一人项上头颅,那人腔中喷出一股鲜血,手划足动,浑然不知般,还在往前奔逃。

    那冯公公噙起嘴角冷笑,撕下袍摆包住头颅,挟于腋下,骑马扬长而去。

    萧鸢一把握住高氏的胳臂,她方才已经发现,那冯公公和坐骑在掠过灯笼时,竟没有影子,不止他,整个街市熙来攘往的客,都没有影子。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捌零章 迷途又见卧佛寺

    她朝高氏低语:“我们快走!”

    两人沿街前行,日落的飞快,饭店门口炉上,在蒸馒头和枣糕,热腾腾水汽缭绕,空气里皆是面粉的甜香味儿,有三两只猫和狗,呆呆看着她俩,一只也没有叫。

    擦肩而过几个纨绔,其中个嗤笑一声:“小娘子!”萧鸢眼角余光瞟他像极柳孟梅,却不敢理,佯装未听见,拉着高氏加快脚步,走有一射之地,终于来到先前那片林子的出口。

    萧鸢的心这才方定,瞧林子深处黑成一团,恰路边不晓谁丢弃了一盏红笼,随手提过来,照着脚底的路,一前一后地走。

    银月升起挂在枝梢,竟是分外的明朗,四围杳无声迹,只有鞋底踩着湿泥扑哧作响,甚是寂静可怖,她俩都没有说话,自顾闷头赶路,也不晓过去多久,抬眼望见前面大殿的歇山顶,飞檐翘角默默端立着五脊六兽。

    “终是回来了!”萧鸢松口气,又有些担忧:“走时还大亮,现却全黑,一直不见她,蓉姐儿定哭了。”

    高氏笑着安慰:“有燕生等几相陪,焦急难免,应无大碍。”

    萧鸢忽然顿住步,高举起灯笼往寺门上照,但见红门钉金钉,屋檐挂一黑底方匾,题“卧佛寺”三个鎏金大字。

    她大惊失色:“不是天若寺麽,怎会来到卧佛寺?”高氏也觑眼细看,满脸诧异:“我们怕是走错路了。”

    萧鸢暗忖此番来去皆是古怪,定与明月和尚所置的佛院有牵连,让她亲眼亲历这些,不晓到底是何含意。正自踌躇,忽听寺门咯吱一声,竟由内拉开半敞,一个和尚提着油灯走出来,朝她们打个问讯,高声喊:“如今乱世多纷争,官寇杀人如麻,听闻有一队追兵将追至此地,两位娘子还不快随我进寺躲避。”

    萧鸢看着那和尚愣神儿,看倌道是为何,因那和尚不是旁人,竟是出家的萧老爹。

    高氏扯扯她的袖管,低声道:“我们进去罢!后面似有马蹄渐近声。”萧鸢也听见了。

    一时顾不得许多,随那和尚迈槛进了寺门,和尚插上门闩,在前指引带路,高氏笑问:“不晓师父法号?”

    和尚道:“我法号悟净!”萧鸢插话进来:“师父可认得我呢?”

    和尚把灯影往她面前轻掠而过,摇头回话:“娘子看着虽面熟,却并不认得!”

    “你忘记自己还有两女一子麽?”

    和尚淡道:“罪过,罪过!我自襁褓始就在寺里度春秋,除随住持下山化缘或宣读宝卷,并未历过红尘情劫,娘子恐是认错人了。”

    萧鸢鼻子一酸,眼眶潮起,离开富春镇至京城也有几年,再没见过爹爹,如今却相遇不相识,又情何以堪。

    她遮掩地撇头四望,但见殿宇红柱褪色,扇门窗纸撕破,顺洞往里望,佛祖金色尘染,梁头蛛网攀笼,供案香炉灰冷,更甚者,那偏殿内金刚东倒西歪,观音跌出塑泥胎身,目至所处,皆是一副凄凉破败的景致。

    这正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管得天下苍生大乱。

第贰捌壹章 卧佛寺暗藏玄机

    高氏不满地责备:“你个和尚惫懒,怎把好好的寺院看管的这般破败儿。”

    和尚笑道:“娘子不知内情,这山中多贼寇妖邪,贼寇白日出去打劫,晚间来寺歇宿,妖邪白日在此藏身,晚间出去打劫,他们推倒佛像泄恨,砍劈供桌烧火,弄成荒庙野寺的模样赶跑香客,也令官兵不屑踏入。住持及其它和尚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只剩下我一人在此苟活,哪敢于他们讲论,替他们平日烧些茶水,弄些斋饭换得温饱。”

    高氏扯住萧鸢顿住步子,厉声喝问:“既然这里如此凶险,你骗我们进来又是为何?”

    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前有贼寇,后有追兵,只有随我走方能救命,我话至此,主意自夺。”他继续往前去。

    “随他麽?”高氏低问。

    萧鸢点点头,此时前狼后虎,只能孤注一掷。

    随他穿中庭走至东廊尽头,进了伽蓝殿,这里收拾的倒干净,菩萨身披彩衣稳中坐,供桌烧一炉香,三五盘瓜果供品,另点着一大盏海灯,虽不明,也不暗。

    和尚让她们坐,又端来茶水伺候,嘱咐道:“时辰大差不厘,那些匪寇和追兵只怕已进寺门,我去替他们烧火弄斋饭,你们若听到有响动,掀开供桌下的板子,可至里面躲避保命,待得天亮便可离开。”交待完,端起海灯径自走了。

    “你说该如何是好?”高氏在黑暗里问。

    “即来之则安之。”萧鸢走至门隙前往外望,但见:云黯黯遮星蔽月,凉飕飕尘灰漫扬,菩提树洒落菩提子,鸟巢窝难觅鸟雀,归家人不知归路,南北东西俱寂,天地人间迷失,三堂口寸步难行,十方院孤立无援。她出神的看了许久,始终不见灯火游移,回看高氏撑着腮闭眼瞌睡,如鸡儿啄食一点一点。

    她正要去拿和尚留下的袈裟给她披上,忽听隐隐有足靴声纷踏而来,不急多想,高氏恰也惊睁开眼,两人连忙钻到供桌下,掀开板子跳进去,留条缝儿偷看。

    忽然门被使劲推开又关阖,踉踉呛呛进来个人,只看见脚踩的牛皮靴子,虽然破旧光滑,萧鸢却知这是一双将军穿的战靴,他受了伤,血滴滴嗒嗒落在地上,又听“嘶”的一声,蹲身用布擦掉血迹,朝左边走去,很快没有声响,应是寻着地方躲起来了。

    又过稍顷功夫,听得门又被踹开,一对灯笼先进来,再是两个官儿,粉底黑面鞋履,袍摆绯红色,就是秩品三品以上权臣,后站着将兵,大抵数十人,密密麻麻皆是腿,一个官儿嗓音低沉喝命:“给我搜!”另个官儿道:“他已身中毒箭,命不久矣,何需这般兴师动众。”那官儿道:“话是如此,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回去好记功领赏。”另个官儿没再说话,将兵四散而去,两官儿坐到桌前,一个道:“正口渴,现成的茶水。”一个道:“你不怕喝了没命!”一个笑道:“我算过命,还可活十年。”一个笑道:“那便喝!”两人戏谑玩话,半晌后,有个兵吏匆匆来报:“大雄殿那里遇见数十匪寇,前面已经打杀起来。”

    那两官儿再顾不得吃茶,一齐起身往外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贰捌贰章 萧娘遇将军是旧人

    萧鸢听得外面复又寂静下来,她不敢出,待有半个时辰,藏处仄逼闷热,高氏低道:“似乎再无人来,我们出去透透气,否则真要死在这里。”

    萧鸢亦是浑身汗透,暗忖那将军中了毒箭,一直不见动静,想必死了,遂移开头顶板子,先爬出去,再把高氏拉上来。

    她俩坐在桌前喘了会儿,萧鸢顺手推开窗牖,今是十五,月亮圆如盆,光芒倾泄而入,映得房内一片银海,菩萨低垂眉眼,不免带了些凄凉。想起那将军,终是忍不住,站起放轻脚步,绕过熏黑的香烛架,走到荡下的数条幡幔前,抿紧嘴唇,拿手缓缓撩开,果见墙角蜷坐着一团黑影,纹丝不动。

    萧鸢心起怜悯,晓得当朝的将军,这辈子戎马倥偬,九死一生是有多不易,如今形影相吊殁在破庙冷月中,委实可悲可叹。她去取过和尚的袈裟,再返回走近他,蹲身欲把他遮盖,哪想电光火石之间,布满茧子的手掌一把箍住她的胳臂,力气很大,痛的忍不住呻吟,听他粗嘎地唤一声:“阿栀!不识我了麽?”

    萧鸢闻如耳边炸雷起,惊睁双目,那容貌如刻心底,怎会不识,赫然是沈岐山,她脱口而问:“你怎会在这里呢?”他不是随皇帝去京外围猎麽!迅即又觉不对,如今的沈岐山正值盛年,位高权重,满身威风凛凛之态,而跟前的人,鬓白斑斑,面容沧桑,一双厉目洇透苦痛,忽然咳了两嗓,嘴角汩出浓血,顺着下颌流到衣襟,那里早被血染红大片,一枝白翎羽箭插入胸口,很深,仅露出小半截来。

    萧鸢明白了,她现在所遇的,是前世的沈岐山,他与叛军交战被射中毒箭,他.....就要死了!

    听到她所言,他的眼神倏得阴鸷,迅即掐住她纤细的颈子,他厉叱:“你又怎会在这里?你不是早病死了麽!你说,你怎还活着!”

    萧鸢的眼泪一齐涌到了喉咙口,又咸又涩,堵得无法说话,只是摇头,不停地哭泣。

    掐她颈子的手掌愈发用力,紧得让人难以呼吸,他冷笑道:“我要死了,你也随我一起去罢!”

    “好!”她含糊地应着,并没有挣扎,只是阖起眼眸,她愿意和他在黄泉路上结伴,送彼此一程。

    脑里变得昏沉,意识也渐模糊,月光似乎就在脸前,染成青白色,忽而新鲜的空气流进嘴里,灌进喉管,她猝不及防,迭声地猛咳,脸都红了。

    沈岐山松开了手,他也在喘息,吐着乌血。

    萧鸢泪眼朦胧地看他,他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道:“我还有句话问你,当日你用莫虚有的罪名诬陷我,把龙袍塞进我书房桌屉里,是大哥迫你的,是不是?你并不甘愿,是不是?你欢喜我,是不是?”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滴落,瞬间就湿透衣襟,她实在无法骗他,哭着摇头:“我错了,我错了!”

    他的神情很复杂,失望、落寞,凄楚,最后皆融成深沉的愤恨:“好,很好!毒妇,你欠我太多,欠我太多!”

    他一字一顿,冷寒如霜:“下辈子不要让我找到你!”

    正是:荒庙野寺中,濒死将军探真相怒极生恨;轮回无常间,愧疚萧娘坦心迹种下冤报。

    作者的话:周末两天要搬家,更新可能不定,请见谅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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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长姐凶且媚介绍:
沈岐山重生后,面对前辈子死对头赵正春的示好,他大度的表示:可以化干戈为玉帛!还有那拖弟带妹的小寡妇好生眼熟啊!可不就是利用他又害他身败名裂的毒妇嘛!现下正是这毒妇命运多舛时,有九九八十一种折磨她的手段。沈岐山咬着牙表示:那就先从做妾开始……怎地前世冤家也重生?!萧鸢唬得心肝胆颤骨头软,前世把他坑得惨惨地,这日子该怎麽过?毒点:1、男主在女主前,不是C,女主是C。2、该文多处有市井生活描写,看惯剧情线的可能不适应。3、不是女强文、不是女强文、不是女强文,别来这里找存在感。4、喜欢就投票,评论,收藏.......我家长姐凶且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家长姐凶且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家长姐凶且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