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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皇朝全文阅读

作者:燕云藏月     蒹葭皇朝txt下载     蒹葭皇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冷盐

    冷盐枪够长却有些纤细,握在身形堪称雄伟的白钺手中,倒像是根一丈多长的铁针,但随着白钺握枪的手越来越紧,萦绕枪身的黑色煞气变得越来越浓,最后仿若实质,纤细的冷盐枪变得漆黑厚重,枪尖的煞气飘飘散散,像一杆乌云漫卷的旌幡。

    “陛下,请先与娘娘先暂避东暖阁!”白钺的声音带着金戈之气

    熙裕帝脸色阴郁,倒是红黎帝后轻轻握住帝尊的手背,又目光复杂的望了眼已隐入红纱的巨梅仙,终是转身入了东暖阁。

    此时,东暖阁外只有巨梅仙和白钺两人,天下武道第二和第五,一个是神识冠绝天下,一个是体魄犹在佛门大金刚之上,如果让江湖人知道此时此战,就算此地是大煜朝的宫城禁地,也定有人为了一睹陆地神仙的风采,来闯上一闯!

    红黎帝后挽着熙裕帝进了东暖阁后,巨梅仙就开始不发一言,但是刚才还乱风飘舞的红纱帐突然静止不动,座下的荒驼也低头敛气收起了声响。

    白钺洒脱一笑,“真是小家子气!”敢这么说巨梅仙,还能够接下巨梅仙怒火的,天下也没有几人了。

    纵横沙场的万骑郞也不再啰嗦,握住冷盐枪的手指开始有节奏的敲击枪杆,枪尖上飘扬的旌幡就真的化成了漫卷的乌云,黑影罩住了巨梅仙和荒驼,悄无声息的下起了白色的雪!

    这雪极细,像洒下的盐!细碎的雪花落在荒驼身上,立刻变成了一股股天地元气钻入巨兽体内,望月先是一喜,它天生喜食天地元气,这碎雪简直就是上好的口料啊!

    可下一刻,望月就发现,钻入体内的一粒一粒的细雪不但无法融入血肉,反而快速的吸收起自己体内的元气!

    它胸前月牙印记一亮,心脏跳动速度加快了一倍,强大的吸力通过血管传至全身,终于抵住了细雪的吞噬。但是随着雪越下越大,钻入体内的雪粒越来越多,那股吞噬的力量逐渐无法抵抗。甚至有些雪粒渗入了血管,正向着心脏方向游去,望月惊恐了!

    “蠢东西,白钺的元气也敢吞食?天下第一体魄里致密至极的元气也是你消化了的?”许久的压抑后,巨梅仙终于开口,他一撩纱帐,从里面探出身子,飘身下了荒驼,然后轻轻一掌将荒驼拍出五丈远。虽然撞毁了一座凉亭,也倒让荒驼脱离了乌云的覆盖,重新洒在身上的月光,让荒驼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

    白钺看到了巨梅仙的全身,脸色更加怪异,眼前的巨梅仙和三十年前没有一丝相同,曾经的巨梅仙是位来自西北的汉子,大漠的风沙把他的脸庞磨砺的粗糙硬朗,虽然模样俊俏,但是也没有一丝阴柔之气,可如今却完完全全是个女子,除了身高和神态,与红黎帝后几乎毫无差别的女子!

    巨梅仙站定后,抬手间一朵朵梅花凭空出现,迎上每一粒雪花,白钺的碎雪是落下来,巨梅仙的梅花是飘上去。

    白钺神识差了巨梅仙一截,无法精确的操控每一粒碎雪,只能在十丈范围内让其随意飘洒,而巨梅仙神识已臻洞烛,每一朵梅花都能灵巧的飞舞,比碎雪多了许多灵动。

    但是白钺有天下第一的体魄,体内的元气的数量和密度都难以想象,每一粒雪花都是一颗元气精华,就算荒驼这样天生吞噬元气的异兽都能以消化,可见蕴含的能量之大。相遇的雪花和梅花,一起消融,白钺的元气和巨梅仙的神识同时湮灭。

    巨梅仙眉头一皱,能够消解神识的元气,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就算白钺体内的元气已经致密若实质,也不可能有湮灭神识的可能,就像士兵不可能指挥将军,这是等级的压制!

    仿佛是感觉到巨梅仙这天下第二人的疑惑,“看来你是没有听过书院小夫子的神法之讲了,元气确实无法抵消神识,但是我却可以堵住你观看烛火的那个洞!”

    巨梅仙也听过传言,书院孟一苇以凡人之躯体讲授武道圣法,一直觉得是黄口小儿夸夸其谈,就算今日见了真人,看上去确实比其他年轻人沉稳淡然许多,但也未见什么特殊之处,没想到却深知洞烛之妙。

    “他将这等神妙当众宣讲,就不怕武道神仙的忌恨吗?”巨梅仙问道

    “呵”白钺轻笑一声,“那里可是书院啊!”

    说完这句话,白钺突然就有些乏味了!

    是啊!那里是书院,就算在场两人自信在个人武力上,书院中几乎无人能与自身比肩,但是书院令人忌惮的永远不是个人勇武!况且“天地人神鬼”五府中到底有多少针对武道圣者的利器?灭魂钉只是其中较为狠辣的一种罢了,天下武者就已然讳莫如深!

    “小夫子所讲也只有境界到了才能听懂,而且每人领悟不同!”白钺戾气渐消,平静讲道。

    “那又如何?”不同于白钺平复的战意,巨梅仙竟然更有了一丝兴奋,“我神识桎梏于洞烛之境多年,未有机会全力一搏,今日似乎可以如愿了!”

    话音未落,十一朵巨大的透明梅花已在空中隐现,这些琉璃般的梅花是巨梅仙攫取的神识精华, 每一朵梅花中都蕴含着一位武道小神仙的全部神魂!

    这时在十一朵透明梅花的中央,又出现了一朵鲜艳的血色梅花,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刺的白钺双眼微痛!血色梅花的五个花瓣已经张开了一瓣,隐约可见三根金黄的花蕊蜷曲其中。

    “半步天人?”白钺有些不确定,那朵血色梅花当是巨梅仙的神魂具象,等到五片花瓣全部绽放的时候,巨梅仙就真是仙人了吧!

    天空中的十一朵梅花,开始向中间的血色红梅移动,离血梅越近,透明梅花的影子越淡,最后十一朵梅花完全融入到血梅之中,而血梅剩余未开的花瓣正在一瓣一瓣地绽放!

    “咯吱,咯吱”整座皇城像是被压迫身躯的巨人,周身骨节在巨大的压力下摩擦作响,这是地砖、城墙、楼阁中隐含的神纹在磅礴的神识压迫下,自然启动了!

    东暖阁内,熙裕帝紧紧攥着手中发烫的玉佩,脸色终于露出一丝惊恐,就算刚才巨梅仙的红丝即将穿透他的头颅,他也是愤怒,愤怒于区区江湖武夫对于帝王的僭越,但从未有过半丝害怕,因为他手中握着的玉佩不但可以指挥整座皇朝的神纹系统,而且能够短时间内控制大煜的“眼”,而只要控制了“眼”,翼阳城内无人可杀他,巨梅仙不行,白河愁也不行,可如今玉佩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东暖阁外,乌云和碎雪已经被庞大的梅花撑的支离破碎,重回纤细的冷艳枪在近乎粘稠的神识包围中,躁动的颤动着!

    巨梅仙的癫狂世人皆知,此时以损耗神志的代价冲击天人光咫之境。假如按照小夫子的比喻来说,此时巨梅仙正在将观察烛火的那个小洞慢慢扩大,而且是极为蛮横的撑大,他将自己难以想象的庞大神识硬生生挤过小洞,哪怕灵魂被拉扯撕裂!无论成功与否,更加癫狂甚至疯狂的巨梅仙,定会将这小小的东暖阁夷为平地!

    想到这,白钺利落地卸了胸甲,如千百次的站场冲锋一样,冷盐枪先横摆后前刺,同时脚步开始加速!

    一人一枪,人如山岳,枪似梨针,穿过了梅花雨,挑断了红丝障,径直指向巨梅仙眉间。

    距离还有不到两尺,巨梅仙抬手,食指和中指恰好夹住枪尖。

    “论体魄,你不如我!” 白钺大喝一声,随后枪尖快速旋转,弹开了巨梅仙的手指,以更快的速度向前。

    “体魄我不如你,神识你却差我许多”,巨梅仙没有再去阻拦,而是叹息一声,仿佛有些不甘!这时他头顶的血梅也停止了开放,五片花瓣仅打开了三片,但是一股更磅礴的神识威压散发开来,城墙上的一些神纹节点已经开始崩溃。

    半开的梅花急速变小,然后凭空消失,再次出现已经挡在了巨梅仙眼前,而此时枪尖刚好抵达,正刺中梅花绽开的一片花瓣上!

    “叮”像是银勺敲击琉璃盏的声音,但是破碎的不是琉璃般的梅花,反而是冷艳枪弯成了可怕的弧度,纤细的枪身仿佛快要断裂。

    白钺雄壮的身躯停了下来,同时双眼微阖,在闭眼的一刹那狰狞的血色角戈在他头顶升起,虽然没有白少咸那样如山峦涌动,但却锋利如长矛。白钺压抑住心中的厌恶,左手握住角戈,居然用力将其齐根掰断,然后把它贴在冷盐枪的枪身上!折断的角戈重现化作了腥红的血气,与冷艳枪合为一体!

    这些动作完成在刹那间,巨梅仙终于在冷艳枪上感受到了压力!

    白钺脚步微撤,让冷盐伸直枪身,然后再向前刺去。

    还是击中了那片绽开的梅花瓣,但是却没有再被抵住,而是将其刺穿,枪尖已经碰到了花蕊!

    一条细小的血丝在巨梅仙眼角流下,在他如红黎帝后般的脸庞上划过。白皙和鲜血搭配出妖冶的美感,但是巨梅仙的嘴里却发出了癫狂的大笑。

    “白钺,没想到白氏一族的疯血居然被你传承了下来!”巨梅仙停止了大笑,脸色顷刻间冰冷,“可我最讨厌白氏之人,当年的交情也终抵不过我心中的恶感了啊!”

    话音落,那片被冷盐枪洞穿的花瓣突然碎成了粉末,随后一股被极致压缩的神识被释放了出来,一股神识风暴开始肆虐整皇城!

    首当其冲的白钺被这股威压推着后退十几步,长枪拄地,喷出一口鲜血。

    东暖阁里的帝尊和帝后都是凡人,如果被这股暴虐的神识扫中定然泯灭神志,但是不知是巨梅仙有意,神识风暴绕过了红黎帝后,全部向熙裕帝卷去,熙裕帝手中的玉佩闪了一下,神识风暴被居然被阻隔了下来,但是玉佩也在熙裕帝的惊呼声中破碎。

    而这一切都被柱子暗处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当他看到破碎的玉佩,终于无声的笑了!

第四十六章 你是我的眼

    白帝城的城墙像呼吸一样,一收一胀,墙面上金色的神纹闪现,许多节点已经暗淡无光,仿佛下一刻可能就会断裂。

    “真是麻烦啊!”宫墙下站着个高高的身影,月光下乱糟糟的头发,不正是太清夜宴上的那个老乐师。

    只见老乐师拿个钟锤,在城墙这里敲一下,那里敲一下,宫墙上的神纹就不仅稳固下来,而且更加繁复密匝,甚至连被巨梅仙撞破的宫门处,也有神纹从虚空中产生,好像要编制出一堵金晃晃的门板。

    老乐师一边敲敲打打,一边嘀嘀咕咕道,“就算你孟小花的眼睛再长,也不能再看不到这里了吧!老李我重修的神纹,已经凌驾你书院体系之上了!”

    心岛上抽着水烟的孟小花一阵咳嗽,虽然之前他的神识也无法进入白帝城,可起码能感应皇城的存在,而现在识海中翼阳城的中心地带,只有一片漆黑!

    老乐师看似慢慢悠悠,其实并不慢,这片城墙已经是最后未完成的工作了,不,还有皇城内那本该最先修护的东暖阁!

    老乐师有些烦躁,烦躁于自己居然答应了她的请求,在加强宫城内的神纹时,偏偏将城墙放在最后,而且遗漏了大煜皇帝的书房!

    烦躁于都过了四十年,她的执念不但不减,反而更强!

    烦躁于不要因为自己要还债,就赔上了大煜的皇帝啊!

    神识风暴在宫墙内肆虐着,但是乖乖呆在室内的人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顶多头昏眼花,甚者晕厥昏迷,被老乐师修复过得神纹让每一座宫殿、楼阁、假山,甚至是湖水、草木都有了吸收神识的功效,神识风暴被一层层削弱,最终归于平静!

    “唉,巨梅仙这厮,居然摸到了天人之境的门槛!” 老乐师敲下最后一锤,绵延几十里的宫墙上整体发出淡淡荧光,荧光中金色的神纹如叶脉般延伸生长,一处处神纹节点发出明亮的光彩,恰似一路璀璨的星河!

    仿佛干了一件很平常的事,老乐师继续嘀嘀咕咕着,“仅仅碎了一片梅花,爆发出来的神识,就将我修复过的神纹胀的满满的,如果再碎一片,整座皇城不被你夷为平地!看来我要赶紧做下一步工作!唉,烦躁啊!片刻不得清闲!”搔着头,像个苦恼至极的孩童,老乐师穿过宫门那纵横交错的神纹,身后的城墙随之恢复平淡。

    走在今夜格外空旷的宫城内,老乐师身影也有些落寞,四十年了,大夫子的坟头草青了一季黄了一季,明眸善睐的少女也变成了阴郁深沉的老妪, 唯有这这白帝城,纵然在全新神纹的加持下终于固若金汤,可是八百年的风雨让这四十载的人和事,仿佛都有些微不足道了!

    年纪大了,就是容易陷入回忆,老乐师低头独行着,幸好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皇城布局。走过幢幢巍峨的大殿,穿越条条回肠的廊阁,老乐师在一处低矮的假山旁停下了脚步,这处景观毫不起眼,而且因为离晚晴湖不远,水汽滋溺下,假山上长满了滑腻腻的青苔。

    老乐师收了收宽大的袍袖,将钟锤夹在腋下,抬着脚,从假山侧面一座黑咕隆咚的小门钻了进去,进洞之后便是一段下行的台阶,随着地势越来越低,空间却越来越开阔,最后一座青铜打造的祭台出现在老乐师眼前。

    “唉!真的被她拿走了!”祭台上空无一物,凹进去的卡槽里积聚着尚未凝固的鲜血。

    巨梅仙一片破碎的本命梅花,释放出磅礴的神识,就算最终被全新的神纹过滤吸收,可还是产生了短时间的神识乱流,这个期间内,连老乐师都无法通过神纹感知到皇城内的任何事情,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为了故人的执念感叹许久,老乐师终于想起自己来这里要做的正事,他将自己腋下的钟锤拿下来,一步迈上祭台,将钟锤直立着插入空空的卡槽之中,祭台顿时亮起和刚才城墙一样的莹白光晕。

    “这才合适嘛!也才是一体的!那个东西本来就不属于皇城,硬是搭配在一起,除了恶心书院,真没有别作用了!”老乐师看着莹白祭台上开始浮现的金色纹路,有些欣喜的嘀嘀咕咕,“丢了也好,丢了也好,物归原主,主归原位,从此这白帝城才真的是固若金汤了!”

    干完正事,老乐师出了地宫,正要拍打衣摆的青苔,突然心头一跳,抬头看去,只见皇城东部的天空,一朵硕大的血色梅花正在重新凝聚,老乐师暗骂一声,一闪消失。

    东暖阁外,白钺雄壮的身躯依然挺拔如山, 但冷艳枪尖却断了半截,他看着对面的巨梅仙,心中着实有些钦佩!这是一个痴人,痴于情,痴于武,万事如一,终于本心,或许这等人物才真能窥视天人之境吧!

    可纵使天人又如何,我乃青羊角卫,煌煌大煜的守城之将!

    白钺放下冷盐枪,重新披甲,同时翼阳城北郊军营,卧不卸甲的青羊角卫齐齐睁开了眼睛,“现在开始,和你交手的不再是武夫白钺,而是大煜万骑郞!”

    巨梅仙抬头看着自己的本命血梅,虽然那片破碎的花瓣只有淡淡的虚影,但是整朵梅花却更显圆润,掠夺自他人的神魂总有些糟粕,借一爆之力将其散去,剩下的才是真正的精华,此时才算名副其实的半步天人了!

    “都停了吧!”在白钺披甲成将,巨梅仙半步天人之时, 老乐师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场内,巨梅仙看着老乐师脚下陡然一现的神纹波动,眉头紧皱起来。

    “你们二人都没有真正厮杀的意图,打下去有什么意思,就这样收手吧!”老乐师摆摆手,“白钺回北郊去安抚你的青羊角卫,陵落重铠一旦发动,动静可不小,别吓到翼阳城里的百姓,至于你”

    老乐师望着巨梅仙头顶上晶莹剔透的血梅,心里着实感叹了一下,随后厉声道,“至于你巨梅仙,天人之路都走了一小步,不容易啊,老朽可不想拼着毁了白帝城的风险,镇压你!”

    “哦?”巨梅仙挑眉,眼神中又有些许癫狂之意。

    这时帝后的声音突然从东暖阁内传来“巨兄,我很好,酒也很好喝,虽然找不到了,可红黎也算喝了一杯,你走吧,回瀚海城!”

    巨梅仙默然无言,招手唤来已经恢复正常的荒驼,飞身上了红莲座,然后一瓶新酒轻轻抛出,稳稳落在的东暖阁门口,“最后一瓶妃子笑也留给你吧!”

    荒驼转身向外面走去,天空中血梅慢慢变淡,等最后一丝威压收敛,清冷的月光终于又照在东暖阁外的石砖上。

    荒驼走的不快,巨梅仙的声音传来,“白钺,今生若还相见,定折你青羊角!李长姚,你给这皇城重新炼制的神纹确实不俗,不愧是书院上代的天工府主!白景炆,你贵为大煜帝尊,却要女人护着,可笑可笑!”

    说完荒驼脚步加快,金色的身影消失在渐暗的月色中。

    白钺也离开了,离开之前从老乐师处得知那件东西已被人取走,不知为何竟是舒了一口气,他向东暖阁和老乐师微微拱手,提枪而去。

    老乐师请示后进了东暖阁门口,看到坐在椅子上,脸色如常的熙裕帝,心里叹了声“果然如此”!

    “李师!皇宫内的神纹都已更新完毕?”

    “回陛下,都已重新布置。”老乐师躬身答道

    “我这东暖阁也已布置得当?”

    “小小一阁,等下老朽片刻就能做好”老乐师身子躬的更低,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枚青铜扳指,递给熙裕帝,说道,“这枚扳指在皇城之内,不输于之前的那块玉佩!”

    看到熙裕帝将扳指戴在手上,老乐师起身告退。

    这时东暖阁内只有帝尊和帝后,熙裕帝亲手拿过巨梅仙留下的那瓶酒,递给帝后,柔声说道,“朕只要你在身边陪着我!”

    帝后微微颔首,看着这个一辈子也未看透的男人,心中又一次发寒。

    在熙裕帝的吩咐下,帝后随着女侍回了寝宫。

    望着空荡荡的东暖阁,熙裕帝突然对着虚空吩咐道,“清理影卫四营八处,诛风无缺九族!查大内今夜禁军,涉嫌者尽戮,消失者屠三族!查皇族内推波助澜者,移爵位,暂压宗人府!查翼阳城内,近三月可疑江湖人物,纠其宗门,诛其父兄子侄!”熙裕帝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查孟氏门生、书院学子涉及此事者,下诏狱,刑法不论!另外跟他们说,朕急火攻心,惊吓过度,叫一言公和十里侯入宫探视!”

    从虚空中传了一句淡淡的“是!”

    熙裕帝端起茶润了润喉,看着窗外渐渐西落的月轮,自言自语道,“巨梅仙,你终究是个武夫,而朕是帝王!”

    同样在这夜色最为深沉的拂晓,孟一苇终于回到了自家的入微阁,从苦竹山上一路步行归来,不知不觉走了一夜!白虎丘外的残血落梅让孟一苇心寒,江湖武夫的杀意可冲斗牛,帝王的冷酷也能冻彻人心!倒是翼阳城内,一切如常,巨梅仙去了何处?难道直接杀进了白帝城?

    孟一苇心中想着事情,突然发现家里似乎有人来过,木雕有被把玩的痕迹,茶水也倒了半杯!

    同时一个铁棍就扔在他常坐的那个靠背椅上,黑不溜秋的毫不起眼!

    孟一苇感觉有些眼熟,伸手去拿。

    在他握住铁棍的一刹那,世界变得不一样了,整座翼阳城变成了一根根综合交错的线条,在他的大脑中编制成一座恢弘的大阵!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通透,孟一苇甚至能看到到太平大街青石板缝隙里爬行的蚂蚁,而且有感觉只要自己神思一动,就能将其碾死,而这种冲动在心中越来越强烈!

    孟一苇一惊,松开了握住铁棍的手,一股怅然若失袭来!

    拿起茶壶,将冷茶一饮而尽,转身看着恰好发出第一抹亮光的天色,孟一苇自言自语道,“看来今夜的翼阳城,真的发生很多事情啊!”又看了看躺在椅子上的铁棍,

    “以后,你就是我的眼吧!”

第四十七章 大动荡和新竹杖

    “大动荡啊!翼阳城里都乱翻天了!”戚满福吸溜一大口又嫩又滑的蛋花羹,对着在座的众人喷着口水。

    “麻烦你把蛋羹咽下去再说话!”尾叶正坐在戚满福对面,双手护住自己的碗口,鄙夷道。

    戚满福满不在意,接着说,“你们可不知道,今天我去接小夫子,驾车行在如意大街上,就有三波金吾卫拦车搜查,连马车上书院的标记都不管用啦!”

    “哦?竟会如此?”进入大煜以来,深知书院地位的琼子有些小小惊讶。

    “就是啊!还有呢,听说东坊的两位老王爷一大早就被请到了宗人府,西坊的王侍郎和李工部,更是直接下了诏狱,一大家子哭的可惨了,你说,进了诏狱,还能囫囵的出来嘛!”想到自己当初还跟王侍郎有过一面之缘,戚满福不禁感叹宦海沉浮,还真不如书院逍遥快活!

    五脏庙的炊烟飘飘袅袅,刘不馋将菜板剁的当当响,终于压不住心中的烦躁,站在门口向院子里逍遥快活的胖子怒吼,“戚~满~福~,小夫子可不是让你来当食客的,快点给我滚过来,包子要上屉,给我把火烧旺!”

    戚满福一激灵,书院里,胖子最怕三个人,一是小夫子,二是白七月,三就是这五脏庙里的活阎罗了,手黑心机重,每次打你一烧火棍,就给你弄点顶美味的吃食,打的胖子服服帖帖,吃的胖子心服口服!

    胖子一口将碗里的蛋花羹喝掉,拍拍肚子便蒙头跑向内厨,急急火火差点撞到刚进院门的白七月。胖子吓了一跳,赶紧讨饶,可没想到平日里刁蛮任性的公主,今天却有些心不在焉。

    胖子暗道一声好险,赶紧脚底抹油。

    尾叶左瞧瞧又看看,没有见到平日里像七月影子一样的白少咸,不禁问道,“咱家虎哥呢?”

    白七月有气无力,“回家去了,他家有事!”

    “你又怎么了,不舒服吗?”琼子看出白七月精神不佳,关心道

    “我家里也出了些事情,一大早就跟三哥回了家,三哥被留下,我却被赶回来考试!”七月有些委屈,父皇和母后还是把她当小孩子。

    听说七月谈到家里,琼子和尾叶都识趣的没有多问,七月的家不就是大煜朝的皇宫嘛!

    这时戚满福又从内厨溜出来,端着一盘糖心糕,琼子趁机转移话题,“满福,听说夫子的亲传弟子,除了基本的学业考试外,第一学年还会有一项特殊加试,不知小夫子给你们三个安排了什么?”

    听到这个,果然七月和尾叶都来了兴趣,戚满福却苦兮兮的回答,“说到这个我就烦啊,大师兄和小师弟是凭实力考进书院的,而且一个已经任了神宇府的研习,一个入院第一日便在草庐语惊众人,考试和加试定然都不在话下,而我这个旁听生……唉……不给小夫子丢脸就行了!至于加试,小夫子午后会有安排,反正我已经认命了!”

    糖心糕是糯米皮包着一颗糖块,蒸熟后,糖块化成糖水,再从芝麻盒中滚一滚,咬下去,甜香满溢。

    果然,甜品永远是消除烦恼的好吃食!

    七月吃了两块便恢复了平时的鬼精灵,看着胖子唉声叹气的回了内厨,小声说道,“学业考试太枯燥,琼子,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小夫子给胖子安排了什么有趣的加试?”

    “这……”琼子有些犹豫,毕竟书院的学业考试并不简单,主修的课程由上五府任教的研习出题,这是必考的。辅修的课程虽然不用专门考试,但也需要拿出实打实的学习成果。另外对于第一年入学的考生,七师之一的老夫子王赴墟还要考一项“才论”。用老人家的话说,“天才,地才,人才,庸才,鬼才,评一评,论一论,方能有各自的教法”

    琼子掰着手指算了算,主修的“王道”和“兵略”应该没有问题,辅修的“诗乐”和“武理”也小有心得,至于王老夫子的“才论”考的是天资和本性,直接应试即可!这样说的话,去看看也无妨,琼子有些心动了!况且那可是书院最传奇的小夫子啊,他会给亲传弟子布置什么样的考试呢?

    琼子在认真考虑,尾叶早已大声叫嚣,他是个喜好热闹的孩子心性,对于七月的提议一百个赞同。

    琼子瞪了一眼尾叶,不过看到自家弟弟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再加上自己也好奇的厉害,终于同意了!

    午后的书院沐浴在一片暖阳中,孟一苇坐在书舍的露台上,看着早早到来的孙平山点点头,他从未见过如此沉稳的少年,偏偏心中还有奇志,果然有那位先生的影子啊!只是不知那位先生在缅州的大山中是否安好呢?

    孟一苇又看了看拖了一帮人前来的戚满福,不禁摇了摇头,这家伙还真是有点能耐,无论是公主王子还是升斗小民,都能聊得开,处得来,也算个大本事了!

    再想到不知在何处的小和尚,孟一苇叹了口气,老和尚去了西天,书院就是小和尚唯一的家了!

    看到小夫子点头摇头又叹气,戚满福小心翼翼的问,“我说那个师尊……”这是小和尚的口头禅,戚满福也学了个样,“我的那个和尚师兄呢?”原来戚满福看到小和尚居然没来,孙平山同样一脸疑惑,于是问道。

    孟一苇没好气的回答,“他家有事,回山去了!”

    怎么今天好多人家里都有事?琼子和尾叶面面相觑

    孟一苇干咳一声,正色说道,“好了,今天是安排平山、满福和草灯三人的加试内容,你们若有兴趣可以一块参加?”说完玩味的看了一眼七月和琼子

    琼子俏脸一红,七月则仰起下巴,“若是有趣,本公主就跟着玩一下!”

    孟一苇不可置否的点点头,然后对自己亲传弟子说道,“我这几天忙些事情,你们这次的考题是我请公孙夫子出的,倒真是有趣的很啊!”

    听到出题人是书院中名头更甚的女夫子,孙平山神色一正,戚满福则冷寒一颤,后者可是听说过女夫子“一字杀人”的秉性,这次考试会有趣?有险才对吧!

    “平山,你的考题是,去京都府当一个月的工笔小吏,将太平如意两道、四坊一十六区、周间五十二郭的人政、课税、商务、刑事等诸多事宜全部打理清楚,可能做到?”此话一出,琼子三人齐齐惊呼

    孙平山却猛然抬头,双山精光乍现,看着自己的老师重重答了个“嗯”字。

    随后孟一苇满意的看向戚满福,后者已经脑门冒汗,心中直犯嘀咕,“果然是公孙狂人的风格,果真是要虐死人啊!当一个月的工笔小吏,就是做牛做马改一个月的文书,手不断,脑袋也该炸掉了!”当过小官的戚满福着实同情小师弟。

    “满福啊!”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戚满福感觉尾骨一紧,只听自己老师声音清越,仿佛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公孙夫子给你出的考题甚合我意!你要做的是,一个月内将西坊十三郭的地下帮派,整合到一起,名下青楼有几座、酒楼有几间、赌场抽利几成、场子份钱几厘,你要门儿清!”

    此话一出,众人目瞪口呆,如果说孙平山的题目还在可以理解的范畴之内,戚满福这个就有点让人摸不到头脑了。让书院夫子的亲传弟子去当帮派大佬?再说,西坊十三郭最是云龙混杂,联结泗水的运河码头都设在这里,烟花柳巷密集,大小帮派丛生,一个小小的书院学子,想在一个月之内整合帮派势力,果真不是把嫩羊往狼群里送?

    “这一个月,你们找不到我,我有要事闭关,遇到问题可以去找公孙夫子,她可是很热心的!还有,满福,等你师兄回来书院,让他跟你一起去收拢帮派势力!”说完,孟一苇也不管一脸呆滞的戚满福,点着竹杖走远了!

    “哈哈,一个胖子,一个和尚,去当帮派大佬,好玩,好玩,算我一个!”白七月这时完全忘记了之前的烦恼,指着戚满福大笑。

    “还有我,还有我”尾叶也大声叫嚣着

    身后的喧闹声渐渐不可闻,孟一苇径直来到了心岛,此时心岛的小楼里只有一位临窗而立的女夫子。

    孟一苇有些无赖的抱怨着,“小可姐,你的两个考题,可是会把我的三个便宜徒弟,虐的很惨的!”

    公孙小可闭着眼睛,嗤笑一声,“西坊两个最大的帮派,高层一夜之间全被屠尽,正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几个小家伙趁机运作,还是有些希望。至于孙平山,这少年志向就在那里,此时的翼阳城又是洗牌的关键时期,从混乱中建立秩序,还有比这更好历练吗?”

    知道说不过这位从小就爱教训自己的小姐姐,也明白她的决定,事后证明往往都是最好的选择。孟一苇只好讨饶告辞,“我要闭关研究神纹,这三个弟子还要小可姐稍加照拂!”

    公孙小可这时候睁开眼睛,“不等孟小花回来?”

    “不等了,叔父好不容易出心岛一次,面圣倒是次要,散心才是正事!”说完便转身下楼。心岛不大,心湖也不大,孟一苇站在小舟上,用竹杖代替木浆,撑一杆就能行到半程。

    站在窗边的公孙小可,看着楼下渐行渐远的瘦高背影,不禁想到,“孟氏一族的男子好像都喜欢把责任压在自己身上啊!”

    此时,进窗的湖风吹得公孙小可身躯一晃,神魂中的撕裂感更加明显了,她扶住栏杆稳了稳身形,有些咬牙切齿,“孟小花,再不回来,老娘可要顶不住了!”

    不过,话说回来,公孙小可又望了望已经到了对岸的孟一苇,心想道,“这小子怎么又换了根更长的新竹杖?”

第四十八章 白鸽

    永济渠是条人工运河,从城南的泗水引出,直接流入西坊,运河沿岸皆是繁忙的货物码头。南城的泗水河宽浪急,也有不少天然良港,但基本上只有官船和军舰可以停靠,货船则一律西转行入永济渠,这里水流平缓,而且河边都是大大小小装卸码头,四海的特产原材在这里进入大煜都城,帝都的新奇物件也从这里流向九州。

    戚满福坐在河边的茶楼上,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码头景象唉声叹气,腰畔的左手托着一只假寐的白鸽。

    旁边的尾叶拿着一撮米粒,风铃儿“咕咕”的叫着,可这只白鸽只是翻了下白眼,然后缩紧了脖子!

    戚满福看着这只跟自己貌似很是投缘的鸽子,不甘心的问道,“玲儿,老师就让你带了这只鸽子给我?没有其他的嘱咐?”

    风铃儿看到鸽子不理自己,暗骂了句没良心的扁毛畜生,然后撅着小嘴说,“没了没了,公子说他这一个月都会泡在上五府,没时间给我做饭吃,恰好我跟惜朝姐也完成了学年考试,这一个月的假期就让我们来跟你混吃喝,临走让我把这只白鸽带给你!”

    “这是只神兽?”戚满福颠了颠有些发酸的手,感觉这只白鸽肥的可以,满怀希冀的问道

    “神兽?就是在我家后院拉屎的扁毛畜生,上次在公子崭新的长衫上拉了一摊屎,公子还叫嚣着要炖一锅老鸽汤呢!”

    戚满福终于绝望了,环顾房间一周,人倒是不少:看着窗外的市井生活,满脸新奇的白七月;小嘴利落的嗑着瓜子,穿上了男装的琼子;一身素雅的长裙,捂嘴浅笑的惜朝姐;还有见面就混在一起,鸡飞狗跳的风铃儿和尾叶。胖子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结了茶钱,领着众人沿着永济渠无聊的散着步,戚满福的心情又慢慢好了起来!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在这西坊十三郭,众人都以胖子马首是瞻!毕竟是老师给他的考题,其他人参与进来也顶多是个帮手。再者,这些人不是公主王子就是书院骄子,一帮些习惯高来高去,不知民间疾苦的主,论市井厮混的本事还真不如他这曾经的底层小吏,所以也倒心甘情愿听胖子安排。这可是被欺压惯了的戚满福从未有过的体验,一时间竟有些飘飘然!

    这一路走来,胖子在最前面,手中捧着一只肥硕的白鸽,身边三位怎么掩饰也似仙人儿的妙龄女子,还有两个古灵精怪的少年女娃,怎么看都像哪户背景深厚的白痴公子,带着娇妻美眷、丫鬟书童,来河边观赏游玩。

    不远处就有一艘高大的货船刚刚停靠在岸,货船吃水不浅,看来定是哪户商家的大宗货物。码头工人搭好了踏板,一双秀气的皮靴率先从船上走了下来。往上看去,是利落的束腿,合身的水手棉杉,只比普通水手多了一件紫色的纱衣,居然是个顶漂亮的姑娘!她向岸上一瞟,恰好看到了显眼的戚满福一行,不禁轻咦出声。

    与此同时,眼尖的风铃儿也看到了紫衣姑娘,只看她欢呼一声,一溜烟的跑向码头,冲到刚上岸的紫衣姑娘怀里,一边扭着身子一边撒娇道,“施姐姐,你又自己溜出去玩了,也不带着铃儿,这次你要是没给我带那种好喝的蜂蜜,我就~我就~我就去赖在绣云轩,不走了!”

    紫衣姑娘哭笑不得,一边拍着风铃儿扭来扭去的脑袋,一边跟惜朝点头示意。

    “噗嗤!”这是尾叶没忍住笑,他无良的揶揄道,“风铃儿,你真像只肥滚滚的青虫子!”被嘲笑的某人立刻变成炸了毛的猫,从紫衣姑娘身上跳起来,两人追追打打好不热闹!

    惜朝无奈的揉揉额头,征得紫衣姑娘的同意后,给大家介绍道,“这是施家三小姐,绣云轩的当家掌柜!”

    此话一出,七月和琼子的眼睛都亮起了星星!要知道绣云轩的服装饰品,就是翼阳城里的穿搭风向标,甚至引领着整个大煜朝衣着风尚,就连不周岛的飞鸟都,都有绣云轩的分店,流畅的面料、考究的绣纹、丰富的式样、高端的定位、贴心的服务,不同于大内玉衣局的清爽和别致,就算翼阳城里王公贵女也趋之若鹜。

    看到两位精致的少女双眼星光闪闪,见惯了大河风浪的施三小姐也有些不知所措,幸好她还不知道对面两人皇女公主的身份,不然定然会更加尴尬!

    惜朝深知这位施三小姐的名号有多响亮,轻笑一声解围道,“施姐姐这是亲自压船运货?”

    谈到自家的货物,施三小姐恢复了正常,“正是,这次我亲自跑了一趟越州,买下了春蚕过冬后吐出的第一缕丝!”她自豪的看了眼自家满载的货船, “整个越州的春蚕丝都在这里了!”

    七月和琼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彼此内心的想法:这个冬天过后,自家的长裙短衫又要更新了!

    小姐姐们正在美好的打算着,一个庸俗的声音趁机插了进来,只见戚满福挤过来,谄笑道,“那个,施三小姐,您这满船的货物,给谁卸都是卸,这个活不如就便宜我?”

    施三小姐嘴角不可察的翘了一下,第一次正眼看着戚满福,当然,还有他手中那只熟悉的白鸽!

    尾叶有气无力的跟在戚满福身后,感觉自己的肚子里也藏了只“咕咕”叫的鸽子!

    四个女孩被施三小姐请到船上,去尝越州带回来的特色小吃,自己则跟着胖子去码头上招揽工人。谁让除了胖子外只有他一个少年,怎么也不能让香喷喷的小姐姐,去乱糟糟的码头上面对赤膊精壮的装卸工吧?

    “胖子,你走慢点,平时怎么没见你腿脚这么利索!”

    “我的小爷唉!咱可不能慢,我刚才从茶楼上四处瞭看,发现河边就坐着十几个精壮汉子,四周的货船来来往往,这些人偏偏没有活干,肯定是伙来京谋生的外地人,正在被地头蛇磨性子呢!再慢点,现成的廉价劳动力就要被吃干抹净了!”

    尾叶有点明白了,却也一针见血的问到关键,“可胖子你有工钱可发吗?”

    胖子一阵牙紧,“走着瞧吧!”

    赵槐是个极为魁梧的中年大汉,硕大的肩胛骨突出着,让他的后背像一扇结实的门板,平时他一人就能抗别人三倍的麻袋,但是现在却只能垂头丧气地坐在河边吹着闲风。

    “阿大,王三儿他们太欺负人,凭什么抢咱的活干,还有那些货商为什么不请咱,咱的工钱明明只有王三儿那伙人的七成,而且咱从不耍滑,活干的又快又干净!”旁边的一个半大小子不满的抱怨道

    “凭啥?凭咱是外乡人,凭人家有青角帮做靠山!”中年大汉烦躁的教训道

    半大小子还有些不服气,却看到阿大使得眼色。回头看去,一个圆滚滚的胖子旁边站着个无精打采的少年,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你是干啥的?”少年被胖子看的发毛,出声问道

    “干啥?来码头除了找船姐,不就是为了招工!”胖子的话惹来这群汉子的大笑,船姐是些在船上接客的低档娼妓,在码头营生的汉子哪个没掏钱上过花船,笑过之后的众人再看胖子也多了分亲切。

    明显为首的中年汉子没有笑,他站起了身子,魁梧的身躯正好挡住胖子两人头顶的太阳,“你确定要请咱?”

    胖子先拉着尾叶退后一步,让阳光又照在自己的肚皮上,才懒洋洋的答道,“我这里有活,干不干由你!”

    “咱是外乡人。”

    “我知道。”

    “青角帮要拉咱入伙。”

    “是要骗你们当苦力,抽你们的成,喝你们的血!”胖子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中年男子对胖子的直率有些惊讶,稍微松了松特意阔开的肩胛骨,口气终于带着些谦恭,“那阁下现在还打算请咱们干活?”

    戚满福一拍尾叶的肩膀,说道,“找我身边的小哥登记,名字,年龄,落脚点,登记完就跟我走!”

    施家的货船在运河里是数一数二的大,满载而回的货物堆满了临时租来的码头,二十几位精壮的汉子,足足卸了三个时辰才将吃水极深的货船清空。

    尾叶看着满脸红光的胖子,不留情面的讽刺道,“我还以为某人的走着瞧是有什么高招呢?还不就是借钱,七月和我姐姐就不说了,惜朝姐都被你骗去些银两,要不是风铃儿的荷包都被她吃光了,你恐怕连小女孩的钱也不会放过!”

    “这叫入股,入股,我强调了很多遍了!以后分成绝对丰厚!”胖子的回答惹来尾叶的一阵白眼。

    不过,这批外乡的工人做事真是麻利,不禁一个个年富力强,而且做事规规矩矩,该轻拿轻放的小心翼翼,该分开码放的分门别类,胖子觉着自己眼光真不差!

    施三小姐看自己的货物卸的差不多了,就跟依依不舍的众女告辞,临别时向胖子嘱咐道,“明早将我这批货物送到白乐郭的绣云山庄,到时候卸货和运货的工钱一块结给你!”

    “好嘞!三小姐,明天太阳出山一定送到!”

    施三小姐对胖子的伶俐有些欢喜,特别是他手里还托着那只睡不醒的白鸽呢!

    施家的马车离开了码头,胖子叫来热汗腾腾的中年大汉。现在他可不敢小觑这个外乡人,刚才可是见到人家一人就扛起三个货箱,飞身便从甲板跳到岸上,要知道箱子里面都是特殊压制过的蚕茧,一箱子蚕茧的重量至少就能赶上自己满身的肥膘,可真是不轻了!

    胖子特意多给他结了三成的工钱,随后才问道,“我明早要往白乐郭送批货,这个活你愿不愿意接?”

    中年大汉这时哪里还看不出,眼前油腻的胖子有大背景?没有门路怎么可能接到绣云轩的船?要知道青角帮手下的那帮搬运工,也需要正经管事来给绣云轩的船老大点头哈腰,才能得到这个好活计!绣云轩财大气粗,要求人要规矩,货要安全,所以给的劳费都是别家商船的两倍,就算经过船老大和青角帮的双重克扣,到搬运工手里的工钱仍是颇为可观。

    但是眼前的胖子居然按照码头行情,实打实给了双倍的工钱,而且还大方的多给了三成的酒资,中年汉子哪还会不接他交代的活计?

    “咱继续跟您干,等下咱就连夜去租些独轮车,反正路不远,马车反而不好走小路,再说独轮车便宜,也能给您省些钱!咱叫赵槐,以后您叫咱赵大就行。”

    胖子就是喜欢中年汉子粗狂又精细的特点,还有那外乡人独有的老实,于是现场就给了赵槐租车的银两。

    两人正商量着明早的运货适宜,突然四周火把骤亮,一群青衣四五十人已经将码头前的货场包围起来。

    领头的是个光头的汉子,头皮已经刮出了青色。

    赵槐看到这人就脸色一暗,看着身边的胖子担心的提醒道,“这人叫王三儿,是青角帮在码头这片的管事,听他手下的人吹嘘,至少有七八品的身手!”

    胖子眯起眼睛看着王三儿,后者也在打量着他。

    王三儿特意等绣云轩的人走远,才过来亮亮身段。在他看来,既然能接下绣云轩的船,就肯定是有些背景,底细没摸清之前,最好的方式就是示威和交好!

    胖子微笑着向王三儿走去,刚才还百无聊赖的众人也跟上胖子的步伐!

    王三儿对这帮生面孔有些惊讶,这些人年纪都不大啊,而且居然还有四个漂亮的女娃。

    越来越觉得,这帮人的背景绝对不简单,于是王三儿倍儿正式的拱拱手,

    “不知家里哪个帮派哪个堂口?”

    除了胖子,其他人都有些发蒙,胖子则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手中的白鸽,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众人,答道,“哪门哪派?嗯……就叫‘白鸽’吧!”

第四十九章 打边炉、谈生意

    炭火正旺,菌菇汤鲜美,牛羊肉肥嫩,戚满福喝下一杯小店特有的高粱酒,脸庞火热。

    “我说,那个王三哥,你们这青角帮莫非跟青羊角卫有些渊源?”

    “还真让兄弟你说着了”王三儿放下筷子说道,“想我们大当家二十年前,可是青阳角卫的校官啊!”

    “哦?”戚满福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些关联。

    说来市井和朝堂也没有什么差别,朝堂里各部各衙的老爷,今日还推杯换盏,明日就能互相攻讦,现在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不久又推心置腹似八拜之交,不为别的,都是利益二字!

    市井之中亦是如此,昨晚还来者不善的王三儿,今天一早听到那小小的“白鸽帮”,居然拿下了绣云轩未来三年所有出货进货的订单,就赶紧换了一副嘴脸,主动请客打起了边炉。

    有的吃,当然全部出动,除了还未出现的小和尚,白鸽帮现有的六名成员全部到齐。

    七月等人懒得与王三儿这种黑帮泼皮搭讪,倒是胖子与王三儿聊得火热,竟大有结为异性兄弟的意思!

    “不知道兄弟你是如何拿到绣云轩的大订单,以往施家的商船都是来一船卸一船,现场招工,还从未听说过单独委托给一家。”王三儿借着跟胖子聊得热乎,问道了正题。

    胖子羞赧一笑,“三哥你也看的出来,胖子我是有些小魅力啊,恰好那施家三小姐,咳,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啊!哈哈!”

    对面正在埋头奋斗的风铃儿听到胖子的话,差点被噎死,琼子赶紧抓住七月要泼过去的茶杯,剩余的人都是满脸黑线,嘴里更是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呵……咳咳”,王三儿都有些招架不住,想那施家三小姐可是家中老太爷的掌上明珠,而施家老太爷在如今六十九的年岁,居然又升了一级,顶替那个下了诏狱的李工部,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一部之首,手中的朝笏都换成了象牙的,实打实的一品大员啦!

    当然,就算三小姐没有施家的背景,单单是绣云轩掌家人的身份,也足以让人仰望!就算你胖子有些背景,有点门路,会得到施家三小姐的青睐?怎么可能!

    胖子好像没有看到在座人的表情,就是拇指被肥鸽突然狠狠啄了一下,疼的脸颊的肥肉有些抽搐。

    拿起毛巾擦了餐脸上油腻腻的汗,趁着众人都在平复恶心的时候,亲自给王三儿添了杯酒,胖子主动问道,“这永济渠两岸大大小小百余座码头,都是三哥你罩的场子?”

    “哪有,西坊吃漕运饭的有两个帮派,南岸四十余座码头属于我青角帮,三爷我带着百十号兄弟照看着,而北岸的六十余座却是那潮湖帮的地盘!”说起潮湖帮,王三儿的脸色有些阴沉,看来平时结下的梁子不少。

    “不过”王三儿突然有些幸灾乐祸,“不过潮湖帮现在估计乱的可以,他们之前靠着西三门撑腰,将码头生意抢过去六成,现在西三门不知道得罪了哪些神仙,门内大佬一夜死绝,这风口浪尖上,潮湖帮上下也害怕的厉害吧!听说那潮湖帮的帮主,前几天就带着相好的姘头,连夜出城躲避风头去了!”

    胖子一边静静的听,一边安抚着手上今晚格外活跃的肥鸽。

    “听王三哥这么一说,胖子我倒是明白了,永济渠的水不浅啊!看来就算我得了施家三小姐的青睐,拿了绣云轩三年的订单,也不见得能在这南北岸的码头上支起摊子来!”

    王三儿要的就是胖子明白这个道理,在这西坊十三郭,若想单独搭灶起火,上有门路,下有网络,缺一不可!譬如这码头生意,有了订单却没有码头停船、没有工人卸货,主顾不另找他家才怪!

    要说昨天也是胖子运气好,其实施家商队的船老大早跟王三儿通了气,所以才直接将船停靠到南岸码头。可没想到平时不管这些琐事的施三小姐,那天却临时起意,将卸货运货的差事直接派给了个小胖子,不然这小小的白鸽帮,连个停船的码头都没有,哪里会有商船卸货的生意。

    胖子嘿嘿一笑,从怀里拿出了个布袋,往桌子上一放,听声音就知道是沉甸甸的碎银子。

    看见王三儿嘴角一翘,胖子才说道,“初来乍到,不知道码头上的规矩,倒是借了青角帮和王三哥的东风了,这些是昨天施家所给酬劳的一半,算是与三哥五五分成吧!”

    这会,王三儿才真正觉得眼前的油腻胖子是个人物了!

    同行的几人美的美,俊的俊,都有一种不同于市井人的雍容气度,绝对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之属,这胖子却像打小从市井街头摸爬滚打出来的,到底什么来头?

    没等王三儿想明白,完全掌握了谈话节奏的胖子接着说道,“王三哥,胖子我这拿了个大单子”说着从风铃儿那里拿过施家绣云轩的订单。

    王三儿看到单子上绣云轩的标记,不禁一阵眼热,胖子倒是大方的很,直接把单子递给王三儿。后者一愣,随后迟疑的接过,低头仔细一瞧,果然是不假,右下角“施郎”的签字格外醒目,施家三小姐闺名叫什么外人不知道,可“施郎”却是她众所周知的签字名号。

    “王三哥,我白鸽帮与你青角帮做个生意如何?”胖子的声音又懒洋洋的响起来

    王三儿心中警惕,放下订单,正眼看着胖子,“什么生意?怎么个做法?”

    胖子嘿嘿一笑,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我有单子,却没有码头,你有码头,却没有单子,不如你租给我二十座码头,我把订单酬劳分你五成,如何?”

    王三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胖子,刚才还觉得胖子是个精明人,这会却发现单纯好笑的可以!“二十座码头都快是我青角帮半数的地盘了,就这么租给你?不说只给我一半的酬劳,就算把施家的全部订单都给我,你觉得我会答应吗?这大煜帝都商贾林立,货物往来量不差于施家的起码三十几家,而且小商户的散货,个人家的私货,加在一起也是个大数目。更别说大内的贡品和书院的诸多用度,都有一部分从这里进入帝都,你现在还觉得施家的半数酬劳值得二十座码头?”

    “皇家和书院的货物也走永济渠?”七月有些疑惑的问道

    “皇家的贡品倒是很少,大部分都直接在泗水码头下了船,不过书院的货物大部份都走着永济渠。”惜朝对书院的事情比较熟悉

    “呵!”王三儿被帮少男少女的话逗笑了,“既然你们都知道,还跟我谈这笔生意?假如你拿了皇家或书院的订单,跟我半数分成,二十座码头倒是可以考虑!”

    胖子变得很严肃,“王三哥,胖子可没开玩笑,至于我手里的订单,还真不只施家一份!”

    王三儿闻言一愣,胖子已经叫了声惜朝姐。

    惜朝有些犹豫的从袖口里拿出一卷文书,咬咬牙还是递给了胖子,后者表现的珍儿珍重。

    只见胖子特意把肥鸽放在大腿上,双手捧过来卷轴,确保桌面上没有汤汤水水后,才小心翼翼地解开扎紧的红绳,慢慢的打开。

    旁边的王三儿早就伸长了脖子,什么单子让这个难以琢磨的小胖子如此惶恐,难道?

    当卷轴完全打开,右下角那方鲜红的大印露出来,王三儿感觉自己的脖子被攥住了!

    “这……这……这是书院的订单文书?”王三儿的声音有些沙哑

    胖子这时候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三哥你也看的出来,胖子我是有些小魅力啊,书院的大夫子小夫子都对我青睐有加,咳……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啊!”

    “噗”王三儿一口压惊的茶全部喷了出去

    对面的尾叶一个侧身闪过飞来的茶叶,对着胖子怒目而视。

    风铃儿看到旁边七月递过来的眼神,领会一笑,两人正准备掀桌起义,讨伐厚颜无耻到惊天地泣鬼神的某只肥猪。琼子和惜朝见状赶紧一人拽住一个,生怕两个压不住火的主儿,坏了胖子的大事。

    过了好一会,屋子里的风暴才被压制下去。

    王三儿顺过了气儿,贴着这份珍贵的订单文书看了又看,也瞧不出真假,咬了咬牙,对门外的小弟喊道,“去,请刑师爷!”

    刑师爷是个干瘦的老头,被王三儿亲自迎进了屋,也不搭理终于可以大吃特吃的胖子,直接拿起了那卷珍贵的文书。先那手指夹住边缘,捻了捻,“嗯,是纤草纸”,又贴近鼻子闻了闻,“也没错,是青渊墨”,最后又用指甲划了一下红印,放在舌尖尝了尝,“真的是甜焰朱砂啊!”

    做完这些,刑师爷终于正眼对上了胖子,“小哥是书院的高才?”

    胖子咽下嘴里的牛肉,顾不得擦嘴,叹道,“书院的大夫子和小夫子,都对咱青睐有加,可是我就喜欢在市井里厮混,倒是辜负了诸位夫子的殷殷期望啊!”

    全屋又是一阵寂静,连眼神清冷的刑师爷都不禁神色一僵。

    “又来了,又来了,这死胖子要恶心死人!”风铃儿用眼神给七月传递信息

    “哼,让他再嘚瑟会,吃完这顿饭,我们就杀~猪~”七月如此回道。

    正自怜自艾的胖子突然感觉一阵恶寒,无意间看到七月似笑非笑的表情,才发现事情有些玩大了,赶紧见好就收,对着刑师爷说道,“租给我二十座码头,这份订单,白鸽帮和青角帮五五分成,如何?”

    刑师爷盯着胖子油腻的脸上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阴冷的脸上有了笑意,“这是大生意,我一个师爷做不了主,不如明日来我青角帮,我们帮主亲手酿的米酒可是醇的很呢!”

    胖子站起身,抚摸着手中安静下来的肥鸽,呵呵说道,“有生意谈,有酒喝,当然好!”

第五十章 小楼今夜借东风

    窄窄的小巷,青石板已经被磨得发亮,鞋底要是硬一些,脚步声就会在小巷中回荡。 每隔两步,边墙上就挂着一对红纸灯笼,虽然亮堂,却显得有些鬼气森森,更别说小巷的尽头是一栋黑影幢幢的小楼。

    “我说,那个王三哥,这个就是你家帮主的府邸?”胖子心中有些发毛,向带路的王三儿问道。

    “呵”王三儿有些幸灾乐祸,“这是我们帮主的私宅,只款待贵客。”

    胖子有点尴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小脸绷紧的白七月,不禁浑身一激灵,昨晚的“杀猪行动”已经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灵创伤。

    小巷终于走到了尽头,小楼的轮廓也清晰起来。

    木质结构的三层八角楼,看来已经颇有些年份,只在门口挂了两盏铜制的气死风,晃晃荡荡,仿佛随时会熄灭。

    一个黑影正站在光亮的死角处,只能隐约觉得起码八尺的身高,就像一座漆黑的铁塔。

    更近了,胖子已经看清了小楼破烂的窗棱和掉漆的大门,黑影也在这时露出了真实面目。

    这是一个深眉广目的盛年男子,额头高耸,下巴宽阔,垂手一站,便自有威势。

    “来了就进屋” 男子向着胖子一招手,便推开了木门。

    胖子看了眼已经准备开溜的王三儿,咽了口吐沫,倒是七月毫无所谓,瞪了胖子一样,率先进了小楼,胖子赶紧扭着屁股跟上。

    屋里一张桌,三张椅,桌子上放着一个火盆,火盆上坐着一个酒壶,还有几个已经烤的金黄的土豆。

    “再来晚一点,土豆就要烤焦了!”男子给土豆翻了个,对着胖子说道,“听说你要跟我做个生意?”

    问题来的太突兀,胖子愣了一下,赶忙陪着笑脸,“是有个大生意,要借帮主的春风啊!”

    “鄙人段小楼!”男子突然又自我介绍,“你准备用书院和施家的五成订单,换我南岸二十座码头?”

    胖子有些适应了这位段帮主的谈话风格,叫了声段叔,“您叫我满福就行,其实还有些其他好处,就是不知道段叔想不想要了!”

    “哦?”段小楼拿下一个烤熟的土豆,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双洁白的手套,戴好后才一边剥着土豆皮一边问,“还有什么其他好处,你说说看。”

    “嘿嘿”胖子倒不嫌烫,也从火盆上拿下一个土豆,不剥皮就直接啃了一口,这才支支吾吾,“段叔可想拿下北岸的那六十座码头?”

    段小楼剥着土豆的双手一顿,抬头看向胖子,恰好胖子也看向他,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点意味。

    胖子心中有些小得意,想这些江湖帮派也就这么回事,胖爷我稍用手段便手到擒来。

    “不行,这个生意我不跟你做。”段小楼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得意洋洋的胖子差点闪了腰。

    胖子急了,刚想要张口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段小楼却摆摆手,接着说,“我不跟你做这个生意,我跟她!”说完竟指了指白七月。

    白七月一怔,她今晚跟胖子赴约,主要是经过昨晚的杀猪大会,众人一致决定在白鸽帮内设置执法堂,堂主由白七月担任,而被执法人就是帮主戚满福了,只要后者再厚颜无耻、嘴上跑车,就立即指法,不留情面,新官上任的白七月今晚就是来监督胖子的。

    可没先到,青角帮大当家居然想跟她谈生意。

    胖子生怕段小楼反悔,立刻转身对七月郑重的说,“现在我将帮主之位和本帮镇帮神兽一块让给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白鸽帮第二代帮主,兼肥鸽法定饲养人。”

    七月恨不得站起来给胖子一脚,但却不好意思破坏这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转头一想,又觉得当个帮主倒也是个新奇体验,就小脸微扬,对着段小楼说道,“跟我谈生意也可以,不过我的价码可比胖子高,我不但要南岸的二十座码头,北岸到手后,我还要北岸的三十座!”

    胖子听到这话,一拍脑门,大呼“完了,谈崩了!”

    可这次段小楼的手抖都没抖,他将剥好皮的烤土豆放在瓷碟里,撒上一层椒盐,试探着端给白七月,微笑道,“可以,这个生意我做了!”

    七月知道对面的大汉曾是青羊角卫,而青羊角卫则是大煜白氏最坚实的城墙,于是天然便对他多了一份信任,所幸就大方的接过瓷碟,咬了一小口,真诚地赞了声好香。

    段小楼见此竟大为激动,拿起火盆上的酒壶,直接倒进嘴里。

    洒出的酒水溅到了烧红的木炭上,乱窜的火星照红了胖子平静的脸。

    小楼明月东升,胖子又跟段小楼说了几句闲话,就实在受不了段帮主跳跃的谈话方式,便起身告辞。段小楼起身送到了门口,看着胖子跟七月走出红彤彤的小巷,才关门回屋。

    这时火盆旁边已经坐着那位邢师爷,邢师爷一边烤着手,一边问道,“小楼,你真的决定了?”

    段小楼坐下来,高大的身躯压得椅子吱吱作响,“是该动动筋骨了!”

    听到了这句话,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的邢师爷竟激动的站了起来,手中的折扇重重敲在掌心里,“青角帮,终于要伸出一只角了!”

    段小楼也站起来,转身打开了东侧的窗子。

    其实八角楼的四个方向共有四条小巷,不同的客人走不同的路、进不同的门,今晚胖子和七月走的就是东门。

    东边的小巷虽然幽深,却似乎开在了风口,一打开窗子风就吹了进来。

    段小楼想起了刚才的小姑娘,皓腕上有条冰蚕丝混着金银丝编制的手带,心里想到,“原来是夫人选中的儿媳啊,下次得让她叫我一声段叔叔,呵,就算是大煜的宝贝公主,一声叔叔我也受的。”

    窗外吹来的风更大了,段小楼敞开了衣襟。冷风入怀,浑身清凉,他不禁赞道,“好东风啊,好东风!”

    白鸽帮暂时包下的客栈里,刚进屋的胖子就召开了传位大会,“咳,各位帮众,所谓高位有能者而居之,今白七月能力出众,德足服人,本帮主自愧不如,决定退位让贤。从今以后,本帮大小事宜,皆由七月决断。”胖子说的极为高兴,因为不当帮主就不用被监督,也不用天天伺候那只大爷似的白鸽了。

    七月仿佛猜到胖子心中所想,随之颁布了担任帮主的第一个决定,“命戚满福为本帮师爷,风铃儿担任执法堂堂主,继续监督这死胖子!”

    “在,一定完成任务!”风铃儿笑的极为开心。

    愁眉苦脸的胖子做着最后的挣扎,托着手中的肥鸽,惨兮兮的试探道,“那这镇帮神兽……”,还没说完,被吵醒的肥鸽,一伸脖便叼在胖子手腕的嫩肉上,疼的胖子一阵大叫,可其他人的欢笑声很快就把胖子的声音掩盖了。

    夜深了,其他人都回房睡熟,只剩胖子坐在桌边咬着笔杆,想了一会,胖子才动笔写道,“小师弟,我是你满福师兄,你也在都府衙门站稳脚了吧?师兄我这边挺好,不但人多热闹,还有七月和惜朝这样的大树可以依靠!嘿嘿,前天我求惜朝伪造了张书院文书,那叫一个惟妙惟肖!不过她本来就在人才府帮忙整理卷宗,平时书院的文书有一半是她制作的,倒也真不算是伪造了!七月背后则是皇家,明眼人都能模模糊糊看到些影子,师兄我顺水推舟,也占了些便宜!”

    胖子突然发现写的有点多了,他这啰嗦的毛病改不了,看着快挤满的纸条,就把字写的更小了一点,“现在说正事,师兄我要请你帮个忙……”

    胖子将写好的纸条塞进小竹筒里,挂在了肥鸽的脚腕上,对着鸽子作了作揖,“白爷,自打你昨晚飞出去,叼回来一张小师弟的字帖,我就知道你不是凡鸟,这次也靠您了啊!”

    肥鸽站起身子,斜瞧了一眼胖子谄笑的脸,咕咕叫了两声,张开翅膀飞出窗外,消失在夜色里。

    都府衙门位于南北两坊的交界处,紧邻如意大街,从来都是个职权复杂的部门,既要管理翼阳城里的百姓,又要接触王爵公侯,府下辖一对师爷、二列文吏、三所牢狱、四坊巡检、五科文书、六间讼堂、七口铡刀、八部尉官,孙平山如今就是两列文吏中的一个。

    坐在桌前将合上手中的案宗,少年有些心烦意燥,他随身携带的书帖居然不见了!

    字帖是小夫子师尊给自己的拜师礼,一位书院笔法大家的珍品。昨晚自己又临摹了一遍后,就拿镇纸压在了桌子上,今天忙碌了一天,再去看时已是没了踪影!

    纵然孙平山是个心如平水的人,此刻也不禁起了些波澜。

    “咕咕”窗外突然飞来只鸽子,从半开的窗缝,轻车熟路的进了屋子,恰好停在孙平山的笔架上。

    少年眉峰一皱,心想,“难道是这只鸽子?”

    仔细观察,又发现鸽子腿上的信筒。

    片刻之后,孙平山看着纸条上,胖子那啰啰嗦嗦的文字,开心的笑了!

    字帖没丢,满福师兄也过得不错!至于师兄请他帮个忙,何尝又不是给他创造了机会呢!

第五十一章 一船干柴引发的血案

    一只两帆的小船停在了北岸,陈德旺例行看了看货物,见只是一船普通干柴,顿时没了兴趣,这种便宜货没有什么抽头,于是就打发码头上的散工上去接货。

    工人搭好了踏板,刚从船上扔下一捆干柴,码头货场就闯进来百十来号青衣汉子。

    陈德旺一眼就认出,为首的光头青皮,就是对岸青角帮的王三儿,听说在那边是个猖狂至极的主儿,可却从不来北岸,今天怎么公然闯过界?

    不过在这永济渠上,潮湖帮到底是压了青角帮一头,所以他虽然疑惑,却没有什么惧怕,侧身拱了拱手,说道,“不知青角帮的兄弟来咱这北岸有何贵干?”

    王三儿嘴角扯了扯,“你混在哪个人手下?”

    陈德旺先给外围的兄弟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出去通风报信,这才答道,“小弟我拜在赤潮堂口。”

    “原来是俞大海的手下啊!”王三儿嘴角扯得更开

    “你认识咱堂主?”

    “认识?岂止认识啊!”王三儿一侧头,只见一条细长的疤痕从头顶绕过耳后,一直延伸到后颈,“要不是当时矮了下身子,我的头都是两半了吧!”

    狰狞的伤疤像一条隐藏在草丛里的蛇,猛地亮出来,吓了陈德旺一跳。他咽了咽口水,继续硬气道,“不管之前有啥子恩怨,就问青角帮的兄弟一句,今天来我北岸的码头有何贵干?难道不怕伤了和气,坏了规矩?”

    王三儿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然后一指刚卸了一捆干柴的船,“那条船是我们签下的单子,被你潮湖帮抢到了北岸,你说是我们坏了规矩?”

    “你们的单子?”陈德旺回头看了眼掌舵的船头,这才发现居然是个油腻的小胖子。

    小胖子感觉该自己上场了,于是就在潮湖帮众人的注视下,施施然的从怀里拿出个单子来,然后立马换上夸张的哭像,大喊道,“王三爷,我说了我要去南岸,可是引航的潮湖帮大爷,是硬逼着我停到了北岸,我要不转舵,他们就要烧了我的船,我是小本生意,哪敢不从,这事不怪我,真不怪我呀!”

    连王三儿都觉得胖子的表演假的不行,更别说潮湖帮的人。

    一直主事的陈德旺也沉下了脸,不过看着对方人多,还是忍住说道,“青角帮的兄弟,咱们是不是有些误会?再说就这么一船干柴,别为小事伤了和气!”

    “干柴?”王三儿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儿,“我怎么记得是一船上好的精盐呢?”

    码头上伙计面面相觑,明明就是一船没人要的干柴,怎么变成了精盐?

    早已明白对方是故意找茬的陈德旺,终于压不住火气,“看来青角帮的兄弟是准备搭架子,不如去堂口跟我们俞爷聊聊?”

    “嘿嘿”王三儿一招手,手下就从后面拖上来个被打得面目全非的猪头,潮湖帮众人一看心凉了半截,这不就是刚才被暗中派去通风报信的人。

    “俞大海?”王三儿感觉耳后的伤疤隐隐作痛,“我早晚要去找他,不过现在嘛,我要先把本帮的精盐搜出来!”

    说完,身后的一百多条汉子,已经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

    “青角帮一天之内推了北岸三十座码头,连赤潮堂的堂口都被拆下了房梁,这永济渠里的水终于要翻起大浪了!”胖子像个高深莫测的军师,看着北岸漆黑的夜色低沉的说道。

    “胖子,你肚子上的嫩肉又痒痒了不是?”七月阴恻恻的一句将胖子吓回了原型,赶紧护住已经被七月和风铃儿捏紫的腰间肥肉,一双小眼睛泫然欲滴。

    虽然嘴里恐吓着,七月却没有真的动手。白鸽帮的众人,包括七月在内,现在都有些对胖子刮目相看了。

    从接到小夫子的考题到现在,才短短一周的时间,胖子就在这永济渠翻腾出不小的浪花。虽然离不开大家的帮助,可这份破局的本事也算不小了!

    有时候七月看着眯眼的胖子,总想到百姓堂里那些老谋深算的阁老,或许过个几十年,胖子也能有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

    就算是现在,看到这运河两岸帮派势必死磕的架势,谁能想到都是这个油腻小胖子的功劳?

    琼子也望向窗外,与漆黑一片的北岸相比,南岸码头却灯火通明,“说来这青角帮真不简单,在冲到北岸抢地盘的同时,宣布南岸所有码头免费卸货一月,这下子商船都停到了南岸。就算和潮湖帮签好订单的大商户,也有了来南岸的借口,谁让你北岸不太平呢!商船都停到了南岸,码头工人也都跟着跑了过来,对于底层的工人来说,在哪吃饭不是吃饭,况且来了之后还发现,南岸的码头给的工期足足比北岸多了三成呢!”

    “是啊,这一系列动作,不像是临时起意,倒是像谋划许久,满福,你要小心一些,不要被人利用了!”惜朝也补充道。

    “放心吧,惜朝姐,段小楼不敢,起码现在还不敢,他还要求我帮忙呢!”胖子乐呵呵的回答

    “又吹牛,你不吹牛会死啊!”尾叶讽刺道

    “吹牛?嘿嘿,胖爷我上面可是有人啊!”

    在白鸽帮众人指点江山的时候,对面北岸深沉的夜色里,一辆同样漆黑的马车沿着河边慢慢的行驶着,最后停在一处干枯的老柳树下,树下早已等着一个人。

    马车上的人也不下来,只有一个年轻的声音传出,“你是胡长刀?”

    树下的身影赶紧上前几步,“回贵人的话,小人是胡长刀。”

    马车里嗯了一声,“听说北岸的码头,你潮湖帮一日之间便失去了半数?”

    胡长刀听到这句话极为惶恐,急忙解释道,“青角帮突然发难,我有些措手不及!”

    “呵”马车里贵人发笑,听得胡长刀心尖一颤,下意识就向前走了两步。突然深夜中弓弦震动嗡鸣,胡长刀的脚尖前面已经插了一根半人高的长箭。

    胡长刀看清了箭身上那条长着翅膀的黄龙,终于明白马车里的贵人真是贵不可言。

    压住心惊退后一步,这位在永济渠上说一不二的潮湖帮帮主,屈身跪了下来。

    这时马车里的声音又响起,“给你三天时间,让永济渠上南北两岸只有你一个潮湖帮。”

    胡长刀心中狂喜,只要有此贵人相助,不要说统一运河两岸,就算取代西三门的位置,成为西坊十三郭的地下龙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人拜谢贵人赏识!不过……”胡长刀貌似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马车里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不过青角帮的帮主段小楼深不可测,怕是有二品以上的身手!” 胡长刀说出了自己的难处,“这些年两帮之所以相安无事,就是我一直摸不透段小楼的本事。此次如果不能一击必杀,就算灭了青角帮,也会有些麻烦啊!再说……”

    马车里的人似乎感觉胡长刀有些聒噪, “够了,市井江湖的算计不要在我跟前卖弄!”

    跪在地上的胡长刀噤若寒蝉。

    寂静了片刻,马车上的贵人仿佛觉得无趣了,懒洋洋的说道,“罢了,让姬鼓雨陪你走一道吧!”

    “姬~鼓~雨~” 看着马车边上突然出现的青年人,胡长刀感觉地上的石板都变得火热

    一品巅峰姬鼓雨,翼都姬家的长公子,不拜山门,不入书院,从十六岁开始,一年破一品,翼阳城乃至整个大煜公认的三元之下第一人。

    看来,马车里的贵人身份,比自己预料的还要高几层楼啊!想到这里,胡长刀怀着兴奋和惊惧,将头颅埋得更低。

    赤潮、惊潮、怒潮是潮湖帮的三座堂口。

    赤潮堂人最多,组织也最松散,成员既有码头上的工人,也有街头的泼皮,甚至是巷尾的小偷,任务也主要是看看场地,抽个份子,可是今天基本已经被青角帮冲散了,短时间聚不起来。

    惊潮堂有四百多号兄弟,个个都是青壮少年,敢打敢冲,每人配一根红棍,最爱干的就是打碎人的下巴, 让血水混着烂牙往肚子里咽,算是潮湖帮维持领地秩序,震慑底层工人的打手。

    怒潮堂虽然只有一百多人,却都有武艺在身,平时受着潮湖帮的供养,只有在地盘争斗中,才作为灭人帮派的杀手锏。

    胡长刀坐在帮主的位置上,率先望向脸色铁青的赤潮堂主俞大海,“赤潮堂还能再收敛其三百人?”

    俞大海今天被王三儿打了个措手不及,丢了半数的码头,连堂口都被拆了,就算不为出口恶气,也要想想自己如何能保住在帮中的地位,于是抱拳道,“帮主放心,我一定选出三百名精锐!”

    “精锐?赤潮堂什么时候配得上精锐了?”惊潮堂的堂主是个干瘦的汉子,一直眼红赤潮堂的油水足,此时不禁讽刺道

    俞大海刚要还口,旁边一人搭了句话,两人都收了脾气。“你们如果误了大事,我就卸了你们的胳膊,扔到永济渠里喂鱼!”

    胡长刀看着最后放狠话的怒潮堂主,居然拱了拱手,

    “拆了八角楼,灭了青角帮,一切都倚仗乔叔您了!”

第五十二章 八角楼四面来风

    八角楼四面的小巷都被灯笼照的红彤彤,站在三层的戚满福感觉这四条小巷,好像四根引线,中间的八角楼就是个巨大的火药桶,而他现在正坐在这个火药桶上。

    因为紧张胖子变得更加啰嗦,“段叔,你说由您坐镇不就行了,干嘛还特意请我过来,我一不能打,而不能跑,就是您的累赘!”

    “白鸽帮是青角帮的盟友,再说北岸的码头还有你三十座,你不来怎么行?”段小楼平淡的回答

    “要来也应该是我们帮主来啊!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师爷!”胖子无奈的抗议,被段小楼直接无视。

    八角楼有三层,顶层是段小楼和胖子,中间一层是邢师爷和两个传令的少年,最下面一层则是青角帮的四名管事。

    王三儿就在最下面一层,昨天他带着百十名弟兄直接推了北岸三十几座码头,可是这几年来最爽快的日子了!手臂上的纱布还有血水浸出来,王三儿却毫不忌讳的喝着酒,椅子腿边放着一叠盐煮花生。

    把腿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王三儿挪了挪坐的有点发麻的屁股,骂道,“他娘的潮湖帮,要来就快来,老子等的骨头都发痒了!”

    “呵呵,三儿”一抹香风飘过来,王三儿感觉后背伏上一个滚热的身体,入耳的声音也是酥麻至极,“让姐姐看看你挂彩的那条胳膊,别等会活动起来伤了筋骨。”

    王三儿仿佛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弹了起来,靠在门板上讨饶道,“甄姐,您可别考验我,三儿我定力不够!”

    甄清一卷纱衣,将胸前的峰峦突出的更雄伟,“定力不够就不要忍着,甄姐又不是小气的人。”

    “别,千万别,您这艳福我可消受不起,再说真要是进了您的闺房,勇哥不还把我拆了?”王三儿一边回答,一边瞟向靠着南门闭眼养神的汉子。

    甄姐一个轻哼,“他?榆木疙瘩一个。”

    看到王三儿不上钩,甄姐又瞄向了东门那个白净的书生,后者赶紧摆手,“甄姐,你是知道的,我贾书生单单喜欢男人!”

    “没意思”甄姐一摆衣袖,着重瞪了一眼南门的汉子,转身回到自己把守的西门。

    八角楼有四道门,通向四条小巷,青角帮也有四位管事,正好守住四道门。

    小巷的灯笼被风吹得晃来晃去,一直盯着东面巷口的戚满福,现在满眼都是红色影子,终于抵不住眼花。

    胖子刚收回目光,就听段小楼说道,“客人终于来了!”

    胖子一惊,赶紧踮脚望去,只见东面的小巷已经涌进来密密麻麻的人,再往四周看去,其他巷子里也是如此。

    潮湖帮的人每经过一对灯笼,就熄灭一对,眨眼间,四条小巷已经短了一半。

    看到潮湖帮来势汹汹,手心冒汗的胖子更多的却是兴奋。之前无论是在鸿胪寺当着混吃等死的小吏,还是到了学院成了烧火做饭的学生,胖子都随遇而安,也过得不错。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人,直到来到这西坊十三郭,胖子才发现自己这人真的喜欢“谈生意”啊!

    而眼前的这单大生意就快到了收获的阶段,胖子心中的兴奋居然盖过了紧张和害怕!

    段小楼更是觉得稀疏平常,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既然客人来了,就开门迎客!”

    与此同时,二楼的邢师爷叫手下的少年点起了第一只蓝灯笼。

    蓝色的灯笼如悠悠的鬼火,将漆黑的八角楼映衬的更加阴森。

    看到这个场景,个别胆小的潮湖帮众正心里发毛,小巷的侧墙上突然凹出来一排暗门,一瓢嫖滚烫的热油泼了下来。霎时间,四条小巷里就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已经快冲到巷口的俞大海一阵眼紧,发了声呼啸,没被热油淋到的人赶紧分作两人一组,一人撑起衣服挡住热油,一人猫在下面,点燃手里的一个草团,等草团冒起白烟,便连忙扔进暗门里。

    暗门里传出剧烈的咳嗽,一会变没了声息。

    没了淋下来的热油,潮湖帮众速度加快,俞大海厉声催促,众人也想赶快离开这个狭窄的小巷。许多哀嚎的人,没有死在滚烫的热油下,却被急切的人群踩断了脖子。

    这时,二层楼上,挂起了第二张蓝灯笼。

    俞大海心中咯噔一下,顿感不妙,几只点燃的火把就被扔进了小巷。地上和衣服上的热油已经变凉,却成了最好的燃料,小小的火把顿时引起冲天的火光。

    三楼的戚满福看的目瞪口呆,他没想到两个小小的帮派争斗,居然就如此惨烈!四条小巷如今变成了四条火龙,正快速的吞噬着鲜活的生命。

    胖子咽了咽口水,问向旁边一直面无表情的段小楼,“段……段叔,放了这么大的火,你不怕把整座西坊都烧了,要真是那样,或许青羊角就要亲自来灭你青角帮了!”

    段小楼终于看了胖子一眼,嘿嘿一笑,“青羊角来了正好,我请喝酒!不过,火是烧不起来,小巷的墙壁都是我叫人用冰川石砌的,火一烧到墙壁就会熄灭了!”

    果然,烧干了残存的冷油,巷子里的火势越来越小,终于熄灭了!

    没了红灯笼,也没了火海,四条小巷一片漆黑,但是戚满福知道,现在每条巷子里面肯定爬满了横七竖八的焦尸,阵阵烤肉的味道甚至飘上了三楼,让他一阵阵干呕。

    俞大海在最后关头冲出了小巷,他一把撕下被烧成筛子的外套,往四周扫了一眼,发现最后跑出巷子的兄弟竟不到三十人!

    四条不长不宽的小巷,居然就折了他赤潮堂三百多弟兄。

    再看向面前这四门紧闭的八角楼,俞大海突然觉得潮湖帮的前景不妙!

    三楼的胖子捂着嘴,一边干呕一边问,“这就完了?潮湖帮雷声大雨点小嘛!”

    段小楼又不搭理胖子了,只盯着漆黑的巷子口,终于光亮又起,那是四条火把的长龙。

    惊潮堂四百红花棍,百人为一队,分别从四个方面逼近八角楼。

    与赤潮帮临时归拢起来的三百人不同,这四百人是潮湖帮的专职打手,此时表现来的出纪律和冷酷也非乌合之众可比。

    只见队前四人开路,手中红棍翻飞,将路上缠绕在一起的焦尸打撒。刚才火势虽旺,烧的时间却不长,所以这些尸体只是表皮被烧焦,里面还是新鲜血肉。

    于是一棍下去,焦灰和肉末就混在一起四溅开来!

    楼上的胖子已经忍不住呕吐起来,这些习惯了鲜血和烂肉的专职打手却面不改色。

    开路的四人只负责打散尸体,后面再有六人将尸体靠墙码放起来,这十人配合默契,眨眼间就将焦尸挡路的小巷打通了。

    整整齐齐的四百人,将八角楼团团围住。

    俞大海看着为首的干瘦汉子,心中气急。刚才对方明显是故意不出手,才让赤潮堂几乎全军覆没。可现在他却没了与人算账的资格,今晚之后,赤潮堂还存不存在都未可知了!

    惊潮堂堂主陆侯,人称“六侯爷”,算是潮湖帮后起之秀,才三十出头,比俞大海小了近十岁,却是从底层一棍一棍打出来的,身上的狠辣戾气连怒潮堂的乔爷都啧啧称赞,说这小子是个天生的杀星。

    就是这么个杀星,看到八角楼二层挂起的第三个蓝灯楼,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胖子逐渐适应了冲天的尸臭,开始重新向下瞭望,却发现小巷里的红灯笼开始重新亮起。

    陆侯也回头看去,发现随着灯笼的重新亮起,数不尽的青衣汉子正从四条小巷走来。同时,八角楼的四门洞开,青角帮的四位管事终于开门迎客。

    四百红花棍围住八角楼,又被八百名青衣汉子围住。胖子看着拥挤的人群,居然想到了小时候家门口大树下的蚂蚁。一次他看到两窝蚂蚁正打的不可开交,门口空地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点,胖子坏,脱下裤子就开闸放水,看着两窝蚂蚁被自己一泡童子尿冲的四散,胖子开心的拍手大笑。

    现在胖子站在三楼,感觉自己就在看着两窝交战的蚂蚁,而他现在也握着放水的闸门,只要一松手,洪水就会倾泻而出,扫荡一切。对于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利,胖子有些害怕,毕竟楼下不是两团蚂蚁,而是活生生的人。

    陆侯看着正对自己的精壮汉子,冷笑一声,“石勇,你们青角帮藏得够深啊,暗地里居然张罗了小一千的帮众!”

    石勇就是甄姐口中的榆木疙瘩,是青角帮四位管事中武力最强者。他不爱讲话,面对戾气逼人的陆侯也是木讷至极,只回了两个字,“好说。”

    陆侯凶残一笑,又暼到风姿妖娆的甄清,“这位就是甄姐?我家乔爷说他年龄大了,一到夜里就双脚发冷,这次要请你回去,给他暖脚!”

    此话一说,王三儿立刻破口大骂,甄清更是脸色一寒。

    石勇却还是愣愣的,只是从腰间的铜丝袋拿出两颗实心的铁核桃,一甩手就扔了出去。

第五十三章 六,五,四

    铁核桃嗡嗡作响,脱手后就分成两个方向,分别在空中划过两个半弧,一左一右击向陆侯的太阳穴。

    风声已经到了耳边,陆侯手中的两根红棍交叉护住双耳,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铁核桃应声弹飞,石勇一招手,又回到他的手中。

    陆侯松了松发麻的虎口,暗自心惊,这石勇武力居然不在我之下!该死,青角帮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

    石勇的出手就像是一个信号,八百青衣和四百红棍立马混战在一起。

    木棍敲碎脑壳,砍刀摩擦骨缝,白色的脑浆,红色的骨髓,看的楼上的胖子直咽口水。

    早已按捺不住的王三儿也抽出一把钢刀,直劈俞大海脖子。

    俞大海手中是一根断肠钩,钩子内沿是开了锋的利刃,王三儿耳朵后面那条蜈蚣似的疤痕,就是这根断肠钩的杰作。

    “嘿嘿,俞大海,三爷我来跟你算算账!”钢刀砍出一道银光

    俞大海也不怵,铁钩一闪,直钩王三儿左腮。

    五年前,俞大海一钩子差点削掉王三儿半个脑袋,五年后,王三儿发狠一天推了俞大海三十几座码头。两人新仇加旧恨,上来就是搏命的招数。

    与此同时,除了石勇外,甄清和书生奔着陆侯冲来。刚才石勇两颗铁核桃试了试陆侯的身手,估摸对方在五品上下,凭甄清和书生的手段,应该能纠缠一番,就算胜不过,也能全身而退。

    而他正等着潮湖帮赫赫有名的乔爷!

    果然,外围的青角帮出现一阵骚动,一对人马直接从人群中劈开一条道路,直奔八角楼而来。

    乔百川附着手,抬头看向八角楼,身后百名汉子自动散入四百红棍之中,八百青衣的人数优势顿时被抵消了。

    不管是潮湖帮的红棍还是潮湖帮的青衣,虽然比普通人更狠辣,但也不过是街头拼命的把式,而乔百川的怒潮堂众,都有武艺在身,就算至多九品的武力,也不是普通打手可比。

    乔百川看着紧盯自己的石勇,还有那两颗在空中滴溜溜转的铁核桃,淡淡说,“我稳坐四品巅峰,你不过刚入五品,还不够资格跟我动手,让我家小子跟你玩玩吧。”说完一招手,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少年就向石勇冲去。

    少年应该二十不到,却手段不低,一条熟铁棍舞的密不通风,石勇居然被抵住了。

    乔百川则一跳上了二层,破窗而入,面对着干瘦的邢师爷。

    “这运河两岸,我就看不透你这个人,不是武力看不透,而是想法看不透。”乔百川说道

    邢师爷正在地板上画着什么纹路,听到破窗声也没抬头。

    还有最后一笔了!金色的笔尖再次落下,将两块断开的纹路联通,刑师爷这才舒了一口气,抬头对乔百川说,“想法?你连老子的武力都没看透!”

    说完一仍笔,二层楼就变成了一座牢笼。乔百川面色大惊,他发现身边的空气如同变成了泥泞的沼泽,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这时,几十道金光从地板上的纹路射出,由他的脚底到头顶透体而过,乔百川没有想到自己死的这么干脆,嘴中不甘又惊惧的说道,“书……院……”

    邢师爷也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挣扎着起身,检查了墙角被榨干神识昏倒过去的两个少年,叹道,“苦了你们两个了,谁让你们师父我是学业不精的书院弃徒呢!”

    二楼的金光从楼板上透上来,晃得胖子眼泪直流。

    “这是?”胖子感觉有些熟悉,“阵法?怎么有些像小夫子的意?”

    段小楼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胖子,“邢叔四十年前是书院的学生。”

    胖子真没想到青角帮里卧虎藏龙,不但有段小楼这个不知道深浅的上一代青羊角卫,连干瘦不起眼的邢师爷也出自书院,胖子决定以后再也不能将青角帮当作平常的小帮小派。

    楼下的混战也到了白热化,八百青衣皆染血,四百红棍都带红,特别是已死去的乔百川带来的百十来人,都是既熟悉街头厮杀又各有手段的江湖好手,青角帮这边的伤亡人数逐渐增多。

    王三儿前胸被钩掉一大块血肉,俞大海的左手指也被削去三根。本来俞大海的实力一直压住王三一头,不然也不会给王三儿留下那么长的一条疤痕。可自从潮湖帮成了这永济渠两岸的第一大帮,作为赤潮堂主的俞大海就慢慢懈怠下来,毕竟赤潮堂负责的是收钱看场的肥差,短短几年,俞大海就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实力勉勉强强还能算个六品。

    王三儿资质并不好,加上都已三十出头,潜力有限,但是生平讲究有仇必报,五年前被俞大海一钩子差点送去见阎王,几年来发起狠,竟然从七品中游拔到了六品。

    一增一降间,王三儿今晚还真有可能做掉俞大海。

    同王三儿这边相比,甄清和书生的形势却不容乐观,陆侯不愧是被齐百川看中的杀星,实力足有五品上游水准,偏偏还毫不惜命,用的都是以伤换伤的打法。

    陆侯看到甄清刺来的软剑,竟主动迎上,软剑在陆侯的前胸上划出一道不浅的伤口,陆侯势大力沉的一棒也夯在甄清丰腴的腰肢上。

    甄清轻呼一声,摔在地上,显然已经无法再战。书生端着牛皮纸扇,扇沿是一圈利刃,护在甄清身前,向身后问道,“甄姐,要不要紧?”

    甄清忍着剧痛,“腰骨裂缝了,你自己小心!”

    书生脸色一沉,对面的陆侯则嗜血的笑了笑,“这么丰腴的腰肢,还真不舍得敲断啊!”

    石勇看到甄清受伤倒地,心中发急,双手各攥着一颗铁核桃,用手臂硬接了一记熟铁棍,趁少年力道已老,侧身横撞,少年被逼退两丈,他趁机来到甄姬和书生身旁。

    而对面的陆侯和少年也汇到一起。

    少年看了一眼悄无声息的二楼,有些急躁,“赶紧收拾掉三人,我要登楼。”

    陆侯轻松一笑,“就听小乔爷的,我们两个五品中游,杀掉一个五品下和两个六品中,还不手到擒来。”

    除了意料之外死在二层的乔白川,楼下的形势已经明显偏向潮湖帮。

    胖子叹了口气,他本想早些翻出底牌,段小楼却要等潮湖帮皆数上钩。如今潮湖帮除了帮主不见踪影,全部力量都被拖在了八角楼四周,可是青角帮也死伤惨重。

    终于,胖子在段小楼的同意下拉响了手中的哨箭,可看着楼下死伤半数的青衣汉子,胖子心中不禁想到,“江湖大佬确实心冷如铁啊!”

    尖锐的哨响划破天空,一声未落一声又起,伴随而来的是更响的箭鸣。

    陆侯和小乔爷看着眼前地上插着的一排长箭,都下意识的停下了动作。

    大煜民间不禁刀剑,却严禁弓矢。此时看到箭雨袭来,周围定有大煜军队出动。

    自从煜武帝马踏江湖,大煜军队所到,毁山门灭宗派,即使过了三百年,整座江湖也没有恢复几成元气。

    如今江湖中人一入熹微就被称作小神仙,说起来倒是近三百年来的说法。三百年前,只有体魄到了拂山,元气到了玄实,神识到了洞烛才配称“神仙”二字,三者缺一都不可!如果按照这个标准,连巨梅仙都称不上陆地神仙,纵使他皇城一战,本命血梅开了一半,可也只是神识的拔高,体魄和元气仍是短板,这才被老乐师认为只是前进了一小步。

    所以按照三百年前的标准来看,现在江湖中的“小神仙”只能算超一流高手而已,体魄、元气和神识都有被榨干耗尽的时候,纵使破得了百甲,也难抵得住千甲。

    至于潮湖帮和青角帮这些市井帮派,更是只能在大煜律法的归束下做些擦边的买卖。不过,自打煜武帝用铁梳子将江湖刷了一遍,大煜皇室倒开始放松了对江湖的管制,一般不会再干涉帮派之争。

    可今夜,在潮湖帮和青角帮乱斗之时,却有大煜军方箭矢袭来。

    “呵呵,倒真是热闹啊!”两帮帮众正在惊疑间,一位披着轻甲的都尉慢慢踱了出来。

    看到来人的官服,陆侯终于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大煜正规军,而是京都府下属的尉官,但仍是不敢怠慢。只见他完全没了刚才的冷血残酷,拱手道,“不知都尉大人这么晚了到此有何事?难道要插手潮湖帮和青角帮的恩怨?”

    “呵,老子才懒得管你们,只要天亮前把碎尸和血水洗干净,别吓到明早出门倒夜壶的平民百姓,你们拼杀死光也不过是少了几个泼皮。”都尉轻蔑道

    都尉的话虽难听,可却让两边帮众松了一口气。

    可又听他话锋一转,“可是,京都府的宋大人今晚恰好在西坊会见贵客,居然被你们吵到了雅兴!宋大人有令,帮派械斗,惊吓平民,全部带回都府大狱,留后审查!”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纵使陆侯知道不能硬抗,但也掩盖不住冷下来的脸色,而交缠在一起的两帮打手,更是准备趁机遁走,反正在场一千余人,一哄而散岂能全部抓到。

    那个都尉嘴角冷笑,打了个响指,只见从其余三条小巷里都走出一个披着轻甲的尉官来。同时四周的民房上出现了几百名弓箭手,更有持枪的士兵从小巷中涌出,一时间箭尖森然,枪尖林立。

    最先出来的都尉笑道,“知道你们人多,所以我们八部尉官,今天就来了四个,怎么样?收起心思,乖乖走着吧!”

    所有人都没了脾气,包括潮湖帮的堂主和青角帮的管事,都被分作十人一组,分别押走。

    不愧是专业抓人的都府尉官,效率极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清了场,甚至还让两帮帮众抬走了伤员和尸体。

    可自始至终,没有一名都尉和士兵进入八角楼。倒是最先出现的那个都尉,抬头看着三楼笑了笑,然后也消失在小巷里。

    胖子将一起看在眼里,既感叹于小师弟的手段,也感叹于大煜官家这莫大的威势啊!

第五十四章 三,二,一

    终于只剩下孤零零的八角楼,和孤零零的段小楼。

    连二层的刑师爷都拜托戚满腹送回去休息了,可段小楼等的人还没有来。

    他不知道为何胡长刀一直没有出现,而且潮湖帮今天的攻势给他的感觉更像是热场。清理了闲杂人等,好戏似乎还在后头。

    段小楼下来一层,手里的酒囊里是度数不高的米酒,他小口小口的喝着,突然看到门后王三儿剩下来的那碟盐水花生,蹲下来剥了一颗丢在嘴里嚼了嚼,没想到居然入味的很,不禁将酒囊一饮而尽。

    酒囊里的米酒见了底,门外也来了人。

    “段兄,不如你把南岸的码头全部给我,今夜离开翼阳城,我就不杀你!”胡长刀拎着一把长刀站在门外。

    段小楼将酒囊挂在腰上,摸着宽阔的下巴,“是谁给了你这个信心,让你觉得能杀掉我?”

    胡长刀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从今夜起,青角帮将不再是青角帮,潮湖帮也不再是潮湖帮,我胡长刀将会在这运河两岸组建一个新帮派,段兄,你如果不想走,可愿意做我的副帮主?”

    段小楼突然感觉有趣,问道,“乔百川,陆侯,俞大海,皆对你忠心耿耿,你为何不提拔其中一人,反而来招揽我段小楼?”

    “嘿!”胡长刀冷笑一声,“乔百川是西三门的客卿,是他们放在我身边的看门犬。现在西三门大树已倒,乔百川居然还想控制我潮湖帮,要不是看到西三门残余实力仍不可小觑,我早就将这老货丢到永济渠里喂鱼!至于陆侯和俞大海,一个是条只会咬人的狗,一个是只瞎眼断腿的狼,怎能和段兄这只卧丘的猛虎比呢!”

    “这么说,我今夜的布置倒是帮了你的忙?”段小楼没有理会对方的恭维

    “嘿嘿!本想借段兄的手段削弱乔百川的力量,这老货十几年运作,不但怒朝堂对其死心塌地,连惊潮堂的四百红棍都有半数被他收买,倒是赤潮堂的三百帮众被烧成了焦炭,可惜了!”说到这里,胡长刀话锋一转,“不过,段兄的手段着实令胡某有些后怕啊!一把大火,近千帮众,估摸着已经被做掉的乔百川,甚至京都府的都尉都请的动,要是胡某早现身一会,现在可能也着了道了!”

    段小楼没有立刻搭话,而是从门口面拖出一个柜子来,拿袖子掸了掸上面的尘土,才对着门外说,“主要是不想占了南北两岸后,再费事清理乱窜的潮湖帮余孽,不如就聚起来一块解决掉,说起来都是些小手段。我从未轻瞧你,可没想到还是没探清你的城府,看来杀掉你还得靠实打实的手上功夫啊!”说着话,已经从打开的柜子里拿出一把磨损严重的镔铁弓。

    胡长刀看到这把镔铁弓,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段小楼,你私藏这等利器,不怕大煜军方找你麻烦吗?”

    “嘿!”段小楼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根弦,熟练的上好扎紧,“找我麻烦?老子这把弓是万骑郎亲自送的!”

    说完,已经持弓而立,弓梢两侧的青羊角,一只杵着地,一只指着天。

    胡长刀已经顾不得惊讶段小楼提到的万骑郎,因为段小楼右手已经拿起了一只箭杆。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让对面的段小楼成功搭弓射箭,下一刻自己的胸口就会变成血窟窿。

    于是,一把长刀被他的身后抽了出来,同时脚下蓝光一闪,体内元气带动脚下的气流旋转,他肥壮的身躯以难以想象的敏捷迅猛向前奔去。

    看到眨眼就到眼前的身影,和更快到达面前的长刀,段小楼也不禁惊讶,“居然有三品!”

    不怪段小楼惊讶,实在是三品武者已经算江湖中的难得高手了。众所周知,九品之下的武者不能修炼神魂,也就不能形成自身的“域”。

    但是九品也有等级差别,九、八、七品为下三品,这个阶段武者才刚登堂入室,拳脚争雄已经不靠蛮力,算是走上了以武证道的慢慢长路。

    六、五、四品为中三品,武者此时体魄远胜常人,同时可以开始感应天地元气并纳入体内,锻造体魄,开通气穴,凝结气海。

    三、二、一为上三品,虽然三个品级同为上三品,但每升一品就是一番新气象。三品之时,体魄已如精铁,内韧外刚,气穴已经半数打开,腹中气海也小有规模,元气可以通过经脉到达四肢百骸。二品之境,筋脉骨骼愈发坚韧,气穴至少已经打开四分之三,同时可离体而出与天地元气形成共鸣,更重要的是终于能在虚无缥缈中感觉到一丝神魂的存在。而到达了一品,体魄已经是成胎的模具,元气通过一个个连通的气穴与天地汇通,虽然还无法修炼神魂,但是已经可以调动极为凝练的神识。

    此时的胡长刀居然已经到了上三品的境界,看来真是个有野心能隐忍的人物啊!

    面对蓝色的刀光,段小楼拿起镔铁弓,青羊角直接前刺,恰好抵住了刀尖。

    胡长刀顿时感觉周身气穴有了些堵塞感,脚底和刀身的蓝光同时消失。他心道了句“果然”,这段小楼绝对是二品之境,真没想到这浅浅的永济渠里居然有这样蛟龙。

    一角破了胡长刀的刀气,没了元气的加持,这一刀已经沦为凡品,但是段小楼却从中看出一些玄妙的轨迹,只见刀身晃出几道虚影,竟绕开了青羊角,直接劈向段小楼握弓的那只手。

    段小楼轻咦一声,镔铁弓横移,硕大的弓身终于封死了所有的刀影。

    “当”的一声,长刀在镔铁上磕出一道火花。

    单手持弓的段小楼还有另外一只空下来的右手,指节上戴着个五个铁环。挡住刀影的同时,段小楼一拳轰出,铁环上燃起红色的火焰。

    胡长刀看到火焰燃起一霎那,毫不犹豫的撤刀后掠。可是红色的火焰居然凝聚成一个拳头,从段小楼伸直的手臂上弹射而出,直接砸在已经后掠五丈的胡长刀前胸。

    胡长刀喷出一口鲜血,被拳势所逼,再次后退五丈。等到他再站直身体,对面的段小楼已经搭弓引箭。

    胡长刀全身汗毛炸立,下一刻就会死亡的威胁险终于让他惊恐大叫,“姬大人,请您快出手吧!”

    话音刚落,箭矢已经离弓!天地元气中似乎打开一条特别通道,从箭矢离开弓弦开始,就消失不见,等再次出现在胡长刀身前两尺。

    胡长刀此时已被气机锁定无法闪躲,眼看箭尖就要插入他的胸口,一只苍白的手突然出现攥住了飞速旋转的箭杆,那样子就像从冻住的冰层中取出静止不动的鱼。

    将箭杆拿在手上,姬鼓雨看了眼已在门外的段小楼,自报家门,“姬家姬鼓雨。”

    段小楼的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姬鼓雨,三元之下第一人!他知道胡长刀今夜敢孤注一掷,定是有了新的靠山,可没想到居然出来了九品之内的最强之人。

    现在,他感觉有些棘手了,不仅是因为与姬鼓雨的对敌,更是因为能指派的了姬鼓雨的人。他不认为姬鼓雨本人想拿下永济渠运河码头,因为与姬鼓雨的武学天赋同样出名的还有他的家世。姬姓是前朝大楚的国姓,说白了姬家就是大楚皇室的后人,楚末煜兴,楚哀帝将皇位禅让给了当时的五州兵马总管白煜,换来了个世袭安乐公!

    姬家后人也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后世子弟不为官,不经商,不入书院,倒是平平稳稳的过了八百年。

    姬鼓雨,有着被书院地物府府主徐恨年称赞的武学天资,却只能遵循祖训,不能进入书院,就算如此也受到了大煜皇家的特殊关注,此时岂会来这暗潮汹涌的西坊为自己谋私利?

    可能够随意调遣姬鼓雨的人,让段小楼都感觉有些胸口沉闷。

    但是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何况自己这边的背景未必就比他背后的人差吧!

    想到这里,段小楼不再犹豫,又从柜子里取出一枝箭。这枝箭比刚才那支箭长了几倍,与其说是一枝箭,不如说更像是一把枪,就是和镔铁弓一样有些老旧,箭杆痕迹斑驳,箭头锈迹斑斑。

    姬鼓雨报完自己的名字后,就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段小楼手里那柄巨大的镔铁弓,仿佛在等待着着什么,直到段小楼拿出了那支巨箭。

    “镔铁弓当然要配烈日箭,白钺的箭我没胆量去接,白少咸的箭我正想去试一试,没想到先在这西坊里遇到了你。恰好二品的境界,和白少咸相仿,虽然没有他家传的功法和祖传的疯血,倒也可以试出来六七分实力了!” 姬鼓雨眼睛亮的出奇,“不枉我报上家门,果然没让我失望!”

    自从拿出那支落日箭,段小楼就开始心平如水,而当他引箭拉弓的那一刹那,似乎觉得身上的布衫又重新变成了陵落重铠。

    箭尖指的方向并不是正前方的姬鼓雨,而是倾斜指向天空。

    元气正在从气海中疯狂的涌出,穿过一个个气穴,全部注入到攥住的箭柄中,同时镔铁弓也将八角楼周围的元气全部吸引过来,整张弓和整根箭都在莹莹发光,而箭尖那里一点点的光芒在聚集,最后竟如一个耀眼的小太阳。

    胡长刀此时汗毛炸裂,他已经把段小楼估计得很高,但是一直觉得以自己三品上游的境界,就算不敌,也不至于身死,但当看到那柄长箭搭上那把巨弓,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姬鼓雨看着那枝即将射出的箭,赞叹着,“镔铁弓、裂日箭,不愧是将大楚轰的粉碎的利器啊!”

    随后他抬头望天,与此同时,长箭终于射出,在夜色里如一轮朝阳升空,升到最高点,又如落日砸下。

    看着那一轮落日,姬鼓雨伸出了双臂。

第五十五章 小僧与你战长街

    姬鼓雨的双袖只到肘部,此时双手伸出,两条苍白干瘦的手臂就几乎全部露出来。

    只见他手指直钩,像是插进了布帛里,再从头顶向身侧慢慢撕下,空气中果真传出了裂帛的声音。原本充斥在天地间的元气,被姬鼓雨的双手撕出了条条沟壑,阻挡在裂日箭即将通过的路上。

    裂日箭上寄托着段小楼一丝微薄的神识,这对于二品中游的他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不要小瞧这一丝神识,有了这丝神识的牵引,段小楼体内的元气就可以离体更远,以自身元气共振为引,带动更多的天地元气。此时下落的裂日箭,带着旋转的元气流,如同一条青色巨龙咆哮而来,而箭尖的光芒就是巨龙口衔的龙珠。

    但是通过裂日箭上的神识,段小楼发现随着姬鼓雨双手撕下,他头顶的那一片天空突然变得支离破碎。

    “三元之下第一人,果然名不虚传啊!”段小楼心中轻叹一声,但是立刻就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裂日箭上,曾经的站场厮杀教会了他一个道理,与其想着这一箭能不能射杀对手,不如趁有余力再射一箭。

    于是,段小楼真的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枝长箭来,这只长箭显然只是裂日箭的仿制品。虽然长度、重量、材质都近乎一样,但是崭新的箭杆就像僵硬的身躯,内里缺少最重要的灵魂。

    段小楼拿手指掂了掂,心中有些遗憾,“如果再有一支裂日箭,未必不能……”随后他摇了摇头,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驱除掉,重新拉满了镔铁弓。

    又是荧光汇聚,但这次只是淡淡的一层,箭尖的光芒一闪而过,冷若寒星。

    从段小楼微微颤抖的手臂可以看出,连续射出两箭已经是他的极限。毕竟镔铁弓、裂日箭和凌落重铠是三位一体的装备,只有组合在一起才能发出钻天如隼、落日如雨的威势。而仅仅依靠纯肉身之力操弓射箭,除非达到九品之上,或者习得万骑郎的特殊功法,除此之外,任何人的神识元气都无法支撑三箭。以段小楼二品中游的修为,射出两箭已经很是难得。

    第二箭升空,第一箭已经落下,终于抵达了姬鼓雨撕裂的天空。

    箭杆出现一刹那的扭曲,随后啵的一声轻响,就像打碎了不光滑的镜面,箭杆再次恢复笔直。但是箭身周身的青色气流却突然剧烈的翻滚起来,仿佛箭杆已经无法再吸附天地元气,好在箭身在急速旋转,青色气流虽然被剥离了一层,但是箭尖的光芒依然耀眼。

    箭下的姬鼓雨一脸兴趣盎然,特别是看到段小楼又射出一箭,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等发现第二箭并非裂日箭后,才有些失望。

    此时裂日箭已经进入他布下的元气场,他能感觉到箭身的每一次旋转,感觉到元气与元气之间的摩擦。他发现箭杆在旋转的同时也在有规律的颤动着,就像说着一种语言,一种与天地元气沟通的语言,让元气主动吸附在箭身之上,随之掠空、杀敌。

    姬鼓雨观察着,赞叹着,他发现了与段小楼交手的好处。对方只有二品中游,手中的裂日箭不像白钺那般恐怖,也不如白少咸那般爆裂,自己可以更轻松的观察。而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裂日箭的这种振动规律,如果掌握了这种规律,也许就可以轻松的战胜拿着镔铁弓的白少咸。

    姬鼓雨又伸出了手,手指按在半空中,轻轻的拉扯着,他头顶那篇破碎的天空开始快速变化。沟壑相互穿插,变成了一张纵横交错的元气网,虽然只有方圆两尺不到,却足够网住箭尖。

    裂日箭像一只飞鸟,落入了姬鼓雨精心编制的网中。

    在接触到元气网的一刹那,箭尖光芒大胜,整只箭上的气流都在向箭尖汇聚,箭尖越来越亮,亮的像刚出炉的铁胚,元气网在慢慢消融。

    箭下的姬鼓雨手指再动,又一张元气网出现,再次挡住刚破网而出的裂日箭。

    裂日箭再破!

    元气网再现!

    再破!

    再现!

    一连九张网,终于将裂日箭的光芒消耗殆尽,而最后一张网也变得有些暗淡。

    姬鼓雨轻轻翻手,元气网将停滞在半空中的裂日箭完全裹住,他对着远处的段小楼说,“这只箭我会帮你还给青羊角卫。”

    自从射出第二箭,段小楼一直垂头而立,颤抖的手臂表示他已无战力。

    可此时他却抬起头来,虽然额头和眼角的青筋暴起,语气却仍然平淡,“不劳烦姬大人,箭我会自己拿回青羊角,还有提醒您一句,我的第二只箭就快到了!”

    第二只箭?从发现第二只箭并非裂日箭后,姬鼓雨就没有再关注它。

    裂日箭之所有可怕,是因为他能锁定敌人的神识波动。九品之下的武者,之所以无法修炼神魂,是因为其神识不够凝练,连自己都无法感应。但是被特殊之法制造出来的裂日箭,却具有感应神识波动的能力。

    只要是人就会有神识波动,不过是微弱和强大的区别。微弱者如刚出生的婴儿,其神识波动就像一只烛火,一阵风就能吹灭。强大者如巨梅仙,其神识如熊熊烈火,焚天煮海。而只要有神识波动,就能被裂日箭捕捉、锁定。

    当初打造裂日箭的大能,其初衷就是为了对付神识强大,甚至是凝聚神魂的超品强者,毕竟超品强者强烈的神识波动就像黑夜中的火光,会吸引裂日箭万里瞬至。

    段小楼射出的第二箭并非裂日箭,也就没有锁定神识波动的能力,只要姬鼓雨改变元气流向,就能干扰箭身飞行轨迹,而改变元气流向本来就是姬鼓雨所擅长的。

    可现在段小楼提到了他的第二箭!姬鼓雨不禁透过元气网看向那颗即将落下的寒星,同时元气流向在他手指的敲击中逐渐改变。

    但随后他眼神一凝,第二枝箭在元气乱流中,毫不受阻碍,居然比第一枝裂日箭更加凌厉。

    寒星一闪而过,第二枝箭的箭尖正好砸在第一枝箭的箭尾,那抹寒星也通过第一只箭的箭杆传到了箭尖。

    于是,本来已经稀薄的元气网,在姬鼓雨的眼前融化了,在他新网未成之前,已经毫无光芒的裂日箭在第二只箭的推动下,狠狠穿过他的右胸,将其钉在了大地上。

    早早躲在一旁的胡长刀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

    八角楼的影子里是段小楼佝偻的身影,他双手扶着头,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掉了。

    胡长刀则胆颤心惊的走向姬鼓雨,想去看看后者死了没有,突然恶毒的笑声从仰面挂在箭上的姬鼓雨那里传来,就像是小女孩被打时发出的尖叫,听得胡长刀头皮发麻。

    只见透胸而过的箭杆正在慢慢变细,大量元气从姬鼓雨的伤口涌出,裂日箭最终像蜡烛一样消融了。

    看着消失的裂日箭,段小楼忍着头痛叹息道,“搁置了二十年,连裂日箭都老了,这般脆弱!”

    姬鼓雨已经重新站在了地上,只是右胸靠上破了一只大洞。鲜血被一层元气包裹住,像一块色彩红艳的琥珀。

    “你叫作段小楼?我会记住这个名字!”一把扯下已经只剩半片的衣服,姬鼓雨两条手臂全部露了出来。

    他的手臂格外细长, 以肩部为轴,幅度不大的摇摆着,咚咚的鼓点声从他紧握的拳头处传来,伴随鼓点声传来的还有他的声音,“段小楼,你很不错,真的很不错,将一缕神识附在裂日箭上,以此作为第二支箭的导引,也难怪我的元力乱流都无法干扰第二支箭的飞行轨迹。但是你只有区区二品,硬生生外放一丝神识,现在头痛欲裂吧!唉,如果你修为能上一品,那时再与我生死相争,我们或许能各五分胜算,但是现在,你还不行!”

    说完,他的手臂停止了摆动,但是手指继续在虚空中敲击,鼓点变得更加密集,并且慢慢形成了韵律。

    对面的段小楼确实头痛欲裂,外放的神识仿佛割裂了他潜藏的神魂,他不知道这对他今后的修炼有没有影响,但是就算有影响也要能度过今晚再说。

    从鼓点声响起开始,段小楼就感觉自己的周身气穴被堵塞了,而气海却如沸水般翻腾,沸腾的气海不能通过气穴释放体内躁动的元气,最后的结果就是爆体而亡。

    段小楼双手握住了镔铁弓,在握住弓的一刹那,手心的气穴有了一些松动,体内躁动的元气开始慢慢向镔铁弓里注入,可随着鼓点一变,手心的气穴也被完全封死。此时的段小楼就像掉在了深水里,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就在段小楼握弓的手渐渐无力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两个打一个,这怎么行,段叔,我给你找来个帮手。”

    胖子此时怯弱的站在小和尚身后,看着痛苦的段小楼喊道。

    小和尚当然是失踪已久的小草,十天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出现时已经跪在了老和尚的佛塔外,然后一脚踢破山门回到了书院。

    小夫子特意出关见了小和尚,师徒二人在心湖旁谈了很久,然后小和尚就来找到了胖子。

    小和尚还是那个小和尚,白白净净,一副好皮囊,但是小和尚好像又不一样了,最显眼的就是标志性的月白僧袍换成了黑色。

    胖子一开始看到小和尚,就发现他的气质发生了变化,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如果说之前的小和尚是一湾清澈的湖水,那么此时的湖水还是那么清澈,但里面的鱼虫虾草却全部消失了,湖水变成了冷冰冰的镜面。

    不过小和尚还是胖子的大师兄,就算变得有些清冷,却还是胖子可以信赖依靠的人。

    小和尚说八角楼那里元气波动剧烈,交战之人至少一品修为,要来帮忙,胖子就鼓起胆气带路。胖子不知道小和尚实力有多高,但毕竟是佛门大金刚的弟子,不能只学了注释经文吧!

    小和尚拍了拍胖子让他离的远些,然后一伸手握住镔铁弓,腹部随之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就算被姬鼓雨阻塞住的气穴,也无法阻挡段小楼体内躁动的元气被飞快的吸出来,甚至连段小楼脑袋里的神识碎片也被一并吸收,全部装进了小和尚的肚子里。

    只要气海还在,元气就能够再生,神识恢复清明的段小楼看向面相稚嫩的小和尚,脸上充满惊奇。

    小和尚这时却转过身来,正对着姬鼓雨,双手微微合十,“施主还要打吗?”

    姬鼓雨看着新出现的小和尚充满兴趣,用手指了指胸口的窟窿,“我从小就怕疼!”

    小和尚放下了手,“那好吧,小僧与你战长街。”

第五十六章 鼓点如雨,灯炬如目

    姬鼓雨看着小和尚,发现对方居然毫无破绽。

    小和尚身上没有一丝的元气波动,黑色的僧衣就像一个黑匣子,把他的体魄、元气和神识都关在了里面。姬鼓雨看不出深浅,只能将鼓点敲的更加急促。

    徐恨年曾说过,姬鼓雨拥有世间最通透的身躯,因为他天生气穴全开。

    常人周身一百零八处气穴多数闭合,武者达到中三品境界才开始尝试开穴,因为此时强健的体魄既能锁住精气不从气穴流出体外,又能吸收元气进入体内形成气海。

    对于小时候还没有武道修为的姬鼓雨来说,一百零八处天生贯通的气穴,完全就是一百零八个窟窿。不但元气在体内无法贮存,反而是体魄精气从气穴流散而出。他长大的经历就是不断修炼的过程,别人不修炼还能做个凡人,他如果不修炼,早晚会变成精气散尽的人干。

    终于,苦苦修到了六品,那时他已经十六岁。这个年纪这样的修为,在高门林立的翼阳城里一点都不起眼,而且因为长时间的精气四散,让他极为干瘦,体魄比一般的下品都不如。

    可到了中三品,武者就可以开通气穴,凝聚气海,这个过程其他人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完成,而姬鼓雨只需要一个呼吸。五行元气时时刻刻的冲刷,使他的身体几乎成为了天地的一部分。虽然在精纯程度上稍逊于纯正的五行之体,但是与元气的亲和度却更胜一筹。

    姬鼓雨的鼓点就是在模仿天地元气的震动方式,无比亲和的元气之体让他可以敏锐的察觉到元气流动,就像听到了老友的讲话,而他做的只是和老友交谈。

    可对面的小和尚,周身上下居然毫无元气波动。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小和尚天生气穴关闭,并且到现在也一穴未开,另一种可能就是小和尚已经凝结出神魂,体内体、气、神三元皆备,自成天地。

    难道是位武道小神仙?

    姬鼓雨惊疑着,手里的鼓点却并未停止,此时八角楼外的天地元气已经粘稠的像水银,向着小和尚慢慢挤压过去。

    小和尚垂手而立,感受着腹中缓缓转动的金轮,心中难掩厌恶。

    苦竹山上,他被重伤的大喇嘛掳走,一路昏迷。醒来时发现身在一处山洞中,大喇嘛脸色如金纸,已然圆寂,可小和尚的肚子里却多了一道金轮,就是那道碎了老和尚佛骨的金轮!小和尚有一刹那想破开腹部将金轮取出,但是他知道金轮只是神识中的具象,就算破开肚皮也不可能真的挖出一道金轮来。

    回到红莲寺,在老和尚寒酸的佛塔下跪了一夜,望着塔内那盏闪烁的长明灯,小和尚若有所悟。回到书院见了小夫子,小夫子师尊也给了他许多启示。

    此时,感受着周围粘稠的元气,他觉得正是试验一下的好机会。

    于是,小和尚放开了对金轮的压制。

    只见黑色的僧袍无风自动,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从腹中发出,疯狂的吸收起天地元气来。

    姬鼓雨感觉到异样,鼓点再变,粘稠的天地元气顿时从水银变成了冰块,八角楼外的一切都被凝固的元气冻结,然后姬鼓雨一拍虚空,蛛网般的裂纹出现,以他的手掌为中心向四周发散。

    八角楼的两个角也在这片冻结的天地中,在延伸而至的裂纹中悄无声息的变成了碎片。

    搀着段小楼躲得远远的胖子,看着裂纹包围中的小和尚心急如焚。

    裂纹已经离小和尚很近,终于一道裂纹削到了僧袍的衣角,僧袍顿时出现了一道口子,但是却没有破碎,只见僧袍断裂处金光闪闪,一条条金丝将碎片拉住,正慢慢拼合起来。

    僧袍帮助小和尚挡住了第一波裂纹,但是更多的裂纹正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可此时的小和尚却闭起了眼睛。

    腹中的金轮吸收了大量的天地元气,已经变得像一块金色的面团,在小和尚的意识中被随意的拉伸、扭曲。

    之前他回到书院,告诉小夫子自己腹中多出的金轮。小夫子沉吟片刻说道,这可能是大喇嘛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将自身修为以胎藏的形式种在了小和尚体内,只要小和尚火候一到,就能继承人间活佛的大半修为。

    可是小和尚并不想要,但是连书院也没有办法将其剔除。小夫子从傍晚思考到天黑,最后给了小和尚一个建议:重塑。

    大喇嘛的金轮是三元合一的无上密器,要想重塑,就要打破三元的平衡。方法就是以磅礴的神识,或是以海量的元气,或是以强悍的精力,注入金轮,

    姬鼓雨调动的元气虽然有限,却使这一小片天地密度极大。就像石普通火炉里撒上一把碳粉,骤然增加的温度已经足以令金轮融化。毕竟此时的金轮已经不在大喇嘛体内,只是小和尚腹中一道初具形态的胎藏。

    小和尚神识内敛,随着他心意流转,金色的面团已经有了全新的形态,那是一座莲花灯台,双层花瓣含苞待放。

    灯台出现的一刹那,小和尚的的神识便不受控制被吸引过去,同时灯台的莲花座开始徐徐开放,露出了里面的灯芯。

    灯芯是大喇嘛的神魂,大喇嘛已经圆寂,这枚神魂也失去了光泽。

    此时小和尚的神识降临,就像一只火引子,将灯芯重新点亮。

    莲花灯台的光亮透过小和尚的皮囊,在现实世界形成一层层璀璨的光晕。

    冻结的天地元气开始消融,沸腾,蒸发,小和尚的身体周围出现了一处元气真空,一股炽热的气流向四方涌去。

    这时,小和尚也睁开了眼睛,眼神中是两盏如炬的灯火。

    曾经属于大喇嘛的金轮,变成了小和尚的莲花灯台。

    大喇嘛的金轮是三元合一,小和尚的灯台也能焚身、煮气、灼神。

    但是小和尚没有让灯台长明,虽然灯台脱胎于金轮,但是却需要以他的神识为引,而刚才光芒乍现已经是他此时的极限。

    但姬鼓雨此时已是像惊弓之鸟,他平生最依赖的元气居然被小和尚焚烧一空!他也与武道小神仙切磋过,武道小神仙凭借体内三元皆备,自成天地,可以不受体外元气变化影响,并且能靠神魂压制元气波动,但是也不可能将元气彻底抹去。

    看到小和尚周围那一片元气真空,姬鼓雨心中的恐惧在一步一步滋生,慢慢放大。

    一个人在最强大、最擅长的领域被未知的力量压制,其产生的恐惧会更为剧烈,特别是姬鼓雨傲视九品的元气控制被完全的抵消了。

    姬鼓雨此时极为凄惨,胸口的箭伤又开始流血,苍白的脸上是一双血丝满布的眼睛。

    小和尚也到了强弩之末,过度使用神识的后遗症已经出现,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不禁思索对面的人到底是谁?一身修为如此惊人,竟不靠神魂,就能随意控制天地元气!

    感觉体内空空如也,小和尚心中苦笑,连自己体内的元气也被灯火烧的一丝不剩,看来以后还要谨慎使用这件利器。不过,作为佛门大金刚的弟子,小草当然也着重修习肉身!

    忍住头内剧痛,小和尚伸展双臂,在身侧划出玄妙的轨迹,一座千手大佛的虚影在他身后显现。

    “千佛捻叶手?佛门大金刚?”姬鼓雨发出一声惊呼,然后不顾胸口飙血,调动剩余的天地元气急速后掠,几下就消失在夜色中。

    “这就逃跑了?”目瞪口呆的胖子向同样错愕的小和尚问道。

    小和尚身后佛影消散,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回道,“是啊!还没打就结束了!”

    也顾不上趁乱逃走的胡长刀,小和尚、胖子和段小楼回到了八角楼。

    八角楼缺了两只角,头顶露出好大一片天空。

    楼里的三个人,现在反倒是胖子最健康,段小楼和小和尚神识、元气枯竭,一个八尺大汉,一个光头沙弥,两人都抱着头面对面坐着,头痛的龇牙咧嘴。

    看着这个场景的胖子,想笑又不敢笑,就把桌子底下的火盆端出来,吹着余炭,在上面放了三颗土豆。

    慢慢的,烤土豆的香味飘了起来,小和尚和段小楼也适应了头痛,神识受损要慢慢温养,急不得。

    段小楼有些敬畏的看向小和尚,主要是刚才小和尚一下吸干了他的神识和元气,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此时近处看去,对面的小和尚面色更加稚嫩,他更感觉神奇。

    “小师傅从苦竹山上来?”段小楼想起小和尚最后的那招千佛捻叶手,试探的问道

    “以前在山上,现在下山了,以后也不上去了!”小和尚实诚的回道

    段小楼不知道前因后果,有些糊涂,但是也不再深究,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小师傅也是白鸽帮的?”

    小和尚一愣,他刚找到胖子,还不知道这帮人搞出一个白鸽帮。旁边的胖子倒是得意洋洋的说道,“当然,这是我大师兄,我们白鸽帮第一客卿。”

    段小楼感到有趣,他之前一直觉得白鸽帮只不过是个幌子,没想到居然有些正式帮派的样子了,“小师傅是第一客卿,难道还有第二客卿?”

    胖子更得意了,“嘿嘿,大师兄是第一客卿,小师弟当然是第二客卿,你青角帮的兄弟,现在不就在我小师弟那里!”

    段小楼脸色一怔,随后满意的咧开了嘴角,白鸽帮真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啊!

    小和尚此时却突然插话,“段帮主,小和尚有个事情要问明白。”

    看到小和尚脸色严肃,段小楼也正式点头,“小师傅请问”

    “我想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来了这西坊,才导致青角帮和潮湖帮火并,今夜八角楼外才死了这么多人?”

    小和尚的问题让胖子也脸色一黯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段某以后再慢慢跟两位,讲一下这西坊内的江湖。不过二位可以放心,就算没有白鸽帮,永济渠的水也要染红一次了!”

    “阿弥陀佛!”小和尚念了一声佛号,“就算如此,小巷里的怨魂,也要超度一番!”说完,就起身向楼外走去。

    黑色僧袍在夜色中很快隐去,可却能听到越来越响的往生经。

第五十七章 按律办事

    翼阳城有东西南北四坊,每座坊间都分内城和外城,城内再分区,城外则设郭。譬如这西坊就以白虎丘牌坊为界,城内分四区,城外设十三郭。

    西坊十三郭都是以“白”字开头,这在以白氏为尊的大煜有些特殊。说起来一是沾了白虎丘的光,二是当初始帝白煜入主翼阳城,走得就是这西城,所以四坊中倒是这市井气息最浓的西坊,独占了以白字命名的殊荣。例如绣云轩的成衣作坊就设在白乐郭,而京都府所辖三座牢狱的其中一座,就设在白舺郭。

    设在白舺郭的这座大狱又被称作水牢,因为白舺郭这里本来就是泗水的一条支流。当初为了开凿永济渠入城,就将这条支流截断改道,而在裸露出来的河床上建了京都府的大狱。

    虽然地上河水干枯,可地下仍有暗河,所有这所建在河床上的监狱,常年饱受水汽浸渍。犯人在里面关久了,往往手脚溃烂,骨节肿大,这都是因为风湿入体,常人关上一年半载,基本就算废了。

    孙平山此时身后跟着两位刑事文书,正就走在滴水成洼的监狱通道里,只觉得阴寒逼人。特别是两位文书还抱着高高的案宗,连眼前的路面都看不清,几脚踩进水洼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只冲脑门,整个人都冻成了冰棍。

    可两个人没有抱怨一句,一是不敢,二是不愿。

    不敢是因为眼前的少年,现在可是都府宋大人眼前的红人。宋大人对少年的器重,甚至超过了两位师爷。

    不愿是因为眼前的少年居然是个能吏,刚上任一周,就清理了其余两座大狱里,积存的上千件案子。无论案主是背景深厚的王侯贵族,还是撒泼耍赖的吊斗小民,少年都能从煜典里找出恰切的律法条文,酌情量刑。要知道上千件案子里涉及到民、政、商、刑各个方面,少年居然能全部理顺,怪不得宋大人当众称赞少年肚子里装了一部煜典呢!

    不过,光是做到这些,倒也不会让人称叹,最重要的是上千件案子处理完成后,竟然没有一家上诉!甚至有两家大背景的案主,平郡王家的小世子和周国公家的二少爷,一前一后给少年送来了谢礼。要知道,两人一个是原告一个是被告,却都对少年的裁决服气,这就让都府衙门中的同僚们既惊且佩了。

    三人走过通道就进入了牢房区,刚转过弯,就听到里面沸反盈天的叫骂声。

    孙平山看向已经侯在旁边的牢头,后者赶紧回答道,“大人,里面是西坊的两个码头帮派,昨晚争斗,扰了宋大人的雅兴,就被四部都尉全给抓了进来。足足一千多人,咱这牢房都塞满了!”

    “嗯”孙平山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可当他走到两间牢房中间,左边一侧的牢房突然出现一阵骚动,只见一个满脸鲜血的人拼命的将头挤出栏杆,一边挤一边喊道,“大人,救命啊,我是青角帮的人,他们却把我关到了潮湖帮的牢房,我已经快要被打死了!”说完,竟是真的躺在地上,气绝身亡了。

    孙平山也一愣,心中不禁一叹,脸上却已经满是冰冷。

    “这两个帮派有死仇?”孙平山只有半舌,为了让别人听得清他讲话,吐字又慢又重,而且语句都是短小有力,给人一种平实厚重的压迫感。

    牢头感觉被一字一字砸在脸上,赶紧解释道,“这潮湖帮和青角帮都做永济渠的码头生意,平时摩擦确实不少。”

    孙平山点点头,“既然有仇,当分开羁押。”

    “这……”牢头面露尴尬,“大人,昨夜卑职等人连夜登记,彻夜未睡,确实已经按照帮派分开关押,特别是几个头领人物更是安排了单间,就是怕两拨人再闹事。可没想到,还是出现了纰漏,可能是昨夜犯人太多,卑职等人粗心大意了!”

    孙平山听完牢头的解释,又确认那个人当真死了,就不在停留。

    接下来的一整天,孙平山都在监狱的讯问厅里处理积压案件。案宗里的内容他已了然于胸,水牢里关押的犯人大多是犯了刑律,或在闹市争勇斗狠,或趁月色夜盗四邻,因此处理起来也算简单。可做事较真的孙平山,还是将犯人逐一提审,保证无一冤假错案,才一一定罚,登记在案,准备回去提交都府衙门。

    两个刑事文书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位小孙大人的办事效率,往往是犯人带到,刚自报姓名,小孙大人就已经能够告诉两人,这个案件是在哪一卷哪一页。等到两人翻到具体的页码,小孙大人已经给出了判定结果,而且判罚根据是煜典的哪一张哪一节,之前类似案件在哪年哪月,都说的清清楚楚,幸好小孙大人说话很慢,不然两人都跟不上他的速度。

    等到牢头进来禀报,除了青角帮和潮湖帮外,其余案件已经清理完毕之时,两位刑事文书已经手腕酸痛,头顶冒汗。

    孙平山将桌子上早已冷透的茶一饮而尽,对牢头说:“将青角帮和潮湖帮的几个管事头领带上来!”

    牢头现在已经对坐在堂上的少年大人心服口服,他在这都府大牢当了二十几年的牢头,还从没见过一个文吏,能将案子审的如此行云流水。让他这个资深牢头,都喊了一声痛快。

    牢头依言将人带到,正是潮湖帮的三位堂主和青角帮的四位管事,七人都带着脚镣,脚镣上有特殊的符文,能压制武者的气血和精气,让他们如常人一般。

    孙平山打量着几个人,对旁边的刑事文书说道,“刑案第五百四十七例,帮派私斗”,两位刑事文书赶紧记录。

    “可有死伤?”孙平山问下堂下七人

    “禀告大人”王三儿抢先回答,“我们只是解决些小争端,手里都有分寸,有伤无死。”说完,王三儿特意看向潮湖帮的三位堂主,“是不是啊,三位兄弟?”

    俞大海狠狠瞪着王三儿,感觉断掉的手指那里突然疼的要死,自己赤潮堂几百个兄弟都成了焦炭,还有伤无死?

    陆侯扯了一把俞大海,又给怒潮少堂主小乔爷使了个眼色,才回孙平山的问话,“禀告大人,确实只是小打小闹,兄弟们都是些皮肉伤!”

    孙平山将众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象征式的点点头,又问了个剪短的问题,“可曾侵扰平民?”

    “并无侵扰平民!”王三儿和陆侯竟一起答道,不过陆侯又补了一句,“只是听都尉大人说,我等无意间吵到了都府宋大人,倒是大罪过!”

    孙平山又点点头,随后就不再问其他事情,直接对刑事文书说道,“定案,一般帮派争斗,有伤无死,未侵扰平民,但惊扰官家,按煜典刑律第二卷第一十三章判罚,参与争斗者,皆罚银三两,收监五日。”

    潮湖帮陆侯三人松了口气,虽然这次被抓的莫名其妙,但好在判罚不重。可孙平山缓慢沉重的语调并未停止,“潮湖帮和青角帮私下约斗,破坏永济渠漕运,按煜典商律第四卷第七章判罚,两帮今后不可再经营码头。”

    一语既出,堂下皆惊。

    如果官府不再准许两帮经营码头,他们昨晚的生死拼杀不就成了笑话。

    小乔爷压制了一夜的怒火终于爆发,虽然翼阳城里的市井江湖确实要仰官府鼻息,但是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潮堂有朝堂的秩序。在这西坊十三郭,地盘和生意都有约定俗成的划分方式,官府之前从不会插手,可如今这小吏居然如此不知深浅,拿根鸡毛当令箭?他吐了口吐沫,用眼白瞟着孙平山,说道,“这位小大人好狂妄的口气,西坊的地盘什么时候要由官府划分了?”

    孙平山没有回答,牢头却已经暴怒,“大胆,胆敢如此挑衅上官,等会再给你加一道脚镣,然后用牛尾鞭好生伺候你!”

    孙平山摆摆手,让牢头先停下,平眉微挑,问堂下众人,“你们不服?”

    “服!青角帮服!”王三儿突兀的声音想起,让潮湖帮的三位感觉情况不对。

    可没等潮湖帮三人想明白,孙平山又继续说道,“还有一事,潮湖帮在牢里打死青角帮一人,算是有死有伤,按煜典刑律第二卷第一十四章加重判罚,潮湖帮众人多收监十五日,参与杀人者,记录案宗,转刑部审核。”

    “有谁看到我潮湖帮杀人?”陆侯争辩道

    “我看到了!”孙平山一字一顿

    “谁知道那人到底是不是青角帮的”俞大海也喊道

    “我亲自登记的,刚才查阅,死者确实属于青角帮。”牢头黑着脸,看着潮湖帮的三人很不顺眼。

    “也许他是自己伤重病死的。”小乔爷嗤笑一声,反驳道。

    可只听孙平山用他特殊的语调说道,“是不是青角帮的人,不重要,只要人昨晚没死,今天死了,而且是在潮湖帮的牢房内,我就有理由怀疑是潮湖帮所为。而且狱司记录在先,本吏眼见在后,暂将你等羁押,并报送刑部审核,这是程序也是本分。”

    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孙平山有些吃力,又咽了口苦涩的凉茶,孙平山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牢头使了个眼色,三个五大三粗的下属已经将潮湖帮三人压下,如果在外面,陆侯等人岂会如此落魄,可脚下的镣拷已经让一身武道修为全数消失。

    王三儿等人也给孙平山行了个礼,自行回了牢房。

    孙平山出了都府大狱,落日照在身上,终于将牢里的阴寒驱散了些,他看了看抬上马车的案宗,心中想道,“我这也算是按律办事吧!”

第五十八章 一只冉冉升起的白鸽

    王三儿躺在甲板上,午后的阳光将他全身晒得暖洋洋,终于将都府水牢里的阴寒驱散了些。他抬起头看了看永济渠南北两岸,心中那叫一个快意,从今往后,只运河就是咱青角帮……不,是白鸽帮说了算了!

    一想到这,王三儿心里就有些别扭,他此时身上还是穿着青衣,但是却在胸口印了一对白色的翅膀,扣子解开,风一吹,两片翅膀就像一只飞行的白鸽。

    不过,这毕竟是帮主和胖子事先定好的釜底抽薪之计,之所以这样布局,对于青角帮来说有两个好处,一是将潮湖帮一窝端掉,二是可以尽量保存青角帮的实力。

    潮湖帮被西三门培植多年,实力不容小觑。以当晚八角楼外的战况来看,怒朝堂一百名功夫在身的好手,配合惊潮堂四百红棍,就足以将青角帮的八百青衣打残,而陆侯等人的实力也在青角帮四位管事之上,如果京都府的都尉来的晚一些,可能笑到最后的就是潮湖帮了。

    可现在,他王三儿能躺在甲板上吹着河风,而潮湖帮的俞大海还在水牢里冻得发颤呢!

    况且,吞并了青角帮势力的白鸽帮,也不再是之前的样子。那个小胖子说从他师弟兄那里讨来个法子,整合后的白鸽帮不再有帮主,而是组建长老会,并设置总执事一职。帮中日常事务决断皆由总执事号令,而利益分红、帮派扩张等大事则有长老会集体商议。总执事要受到长老会的监督和节制,长老会则需要对全体帮众负责。

    王三儿不懂这劳什子的长老会制度,他只知道绝大多数情况下,说了算的人还是咱段帮主,这就行了。

    在运河上巡查了一圈,看到码头全部都重新开工,王三儿满意的回到了南岸。

    刚到岸边,就看到一个魁梧的大汉,正从高耸的船舷上一跃而下,肩膀上还扛着两只大箱子。王三儿不禁笑骂一句,“赵槐你个没出息的乡巴佬,都当了码头的管事了,还跟工人们抢活干!”

    大汉将箱子卸下,松了松宽阔的肩胛骨,才回过头来。一看是王三儿,赶紧跑过来抱了抱拳,不好意思的说道,“三爷,我这不是干习惯了嘛,现在让我只监督不干活,身子骨发痒。”

    这大汉赵槐正是半个月前,戚满腹招揽的第一批工人。可他没想到是,雇自己干活的小胖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短短半个月就吞并了潮湖帮和青角帮,统一了这南北两岸。

    赵槐因为是最早跟着胖子的一批人,居然也被提拔成了一个小管事,负责看管南岸的十座码头。

    现在南北两岸共有十个管事,每人带着十几号弟兄看管十余座码头,而王三儿则是帮中的秩部主事,负责维护所有地盘秩序安稳,算是赵槐的顶头上司了。

    这些都是那个叫琼子的小姑娘,和刑师爷一起,在长老会制度的基础上,详细制定出来的新框架。帮派顶层是执事和长老会,中层是政、财、秩、律、伐五部,底层分十舵。每舵都有十余座码头的辖区,负责区内各种事务的管理。但是十舵的生意往来、船只分配、订单签订等事务要由政部统一协调,码头收入、例钱分红、工酬发放要则由财部统一录账,同时地盘安稳由秩部统一监管,帮规行规则由律部制定执行,只有伐部与十舵关系不大,但一旦与其他帮派发生冲突,伐部却可以直接从十舵抽调人手。

    王三儿一开始怎么也不懂为啥要这么安排,但当发现他这个秩部主事只要管好十个人,就能保证百余座码头安安稳稳时,才知道那个叫琼子的小姑娘有大能耐!

    贾书生现在是财部主事,昨天还跟他私下里跟他讲,这些少年女娃都不是平常人。

    据贾书生说,刑师爷八角楼那夜受了伤,虽然名为政部主事,但现在的工作都是由那个叫惜朝的姑娘担着,刑师爷都说他可以直接养老了。而甄清腰骨还没长好,她财部的事情都是那个叫尾叶的少年帮忙打理,也是账目清楚,丝毫不乱。而贾书生负责的律部,更是多数由那个叫七月的姑娘霸占,帮规被制定的赏罚分明,连执行的程序和手段都列的清清楚楚。至于那位琼子姑娘,更是直接划分四部十舵,把帮派打理成了朝堂。

    最后,贾书生下了定论,这帮少年女娃绝对有大背景,而且不是贪图帮派权利,更像是将青角……不,白鸽帮当做一个作业,对,就是作业,课堂作业,正在试验自己所学所想。

    王三儿被贾书生说的迷糊,烦躁的问道,“你就说,咱们会更好还是变糟吧?”

    贾书生将手中的扇子慢慢叠起来,沉吟许久才回答,“会更好,可能会好过西三门!”

    王三儿这会还没在贾书生的话里醒过来,西三门?曾经西坊的最大帮派,和虎吟阁一道,是

    市井江湖的地下老大。

    全新的白鸽帮能达到西三门的高度?王三儿有些不相信。

    赵槐看到刚才还跟自己谈笑的王三儿,突然皱眉楞起了神,不禁有些发虚,难道自己这南三舵有些问题不入这秩部主事的眼?于是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三爷,您怎么了,是不是我这场子不够安稳,我这就让闲杂工人撤出去!”

    王三儿被赵槐喊回了神,连连摆手,表示没事,然后又盯着赵槐巨大的肩胛骨说道,“我说赵槐,没事别扛什么麻袋了,去找勇哥学点武艺,他生猛的路子挺配你,学好了以后会用得着。”

    赵槐听了大喜,自己这天生的好体魄,从小就被人说是练武的好材料。但是有数的穷文富武,

    自己之前一直带着乡邻讨生活,哪有功夫和财力去研习武艺。可此时自己也算有了落脚立身的资本,或许可以学他一招半式,就算不能入品级,但是起码也不用空靠一身蛮力。

    于是急切的问王三儿,“敢问三爷,石大爷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安排好码头上的活计,就去请教他!”

    “你说勇哥啊?”王三儿已经准备去巡视下面的码头,就随意答道,“他应该在永济渠和泗水岔口的那个沙洲上,他这个伐部主事现在神神秘秘,你没事去找一下吧!”

    而此时沙洲之上,石勇正站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看着小女娃风铃儿在沙盘上飞快的推演着。沙盘是西坊十三郭的模型,其间的道路、房屋、河流被缩小的几百倍,但却惟妙惟肖,甚至连大街上的小贩摊位都根据现实情况摆了上去。

    此时沙盘上,永济渠两岸三尺已经被红砂覆盖,代表着白鸽帮的势力已经覆盖到运河两侧三里之内,但是却只是长长的一条。红砂左侧是大片的白砂,代表曾经西三门的势力范围,右侧则是大片的紫砂,代表曾经虎吟阁的地盘。两个西坊最大的帮派,曾经就是以永济渠为界,南北对峙。

    胖子也站在沙盘旁边,向同样关注沙盘的段小楼问道,“段叔,你说潮湖帮之前是西三门的附庸,那青角帮……”

    “青角帮当然是虎吟阁的小弟。”段小楼很自然的回答,“不过虎吟阁的生意主要集中在赌场和青楼,对码头生意不太在意,所以青角帮才会被潮湖帮压制。”

    “这还不是段叔你藏拙,二品境的大高手,到哪里不得被供着!”胖子适时拍了个马屁。

    “他们有猜到我至少三品以上”段小楼对胖子的马屁免疫,“所以虎吟阁才几乎不插手我青角帮事务,潮湖帮也才不敢侵占到南岸,不过……”段小楼按了按还在疼痛的额头,接着说道

    “不过,只要不是超品高手,终究还是凡人,只要布置得当,也一样会被普通人杀死。况且西三门和虎吟阁,每个帮派都至少有两名一品高手!”

    “什么,两名,一品?”这让感觉大事将成的胖子吃了一惊

    段小楼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不过都死了,一夜之间死的不明不白!”

    “段叔,你别大喘气啊!那现在你岂不是西坊第一高手了?”胖子拍了拍胸口,自动避开了两大帮派高手一夜被屠的问题。

    段小楼也没有再谈这个问题,只是说,“不,第一是小师傅!”,说完指了指在旁边闭眼打坐的小和尚。

    胖子一摊手,“哎,我师兄不算西坊之人!”

    “如果不算小师傅的话,在正常情况下,我算是第一人了!”段小楼如此回答

    “什么叫正常情况?”胖子敏锐的发现了这个条件

    段小楼眯起了眼睛,“正常情况就是,虎吟阁的虎吟钟不响,西三门的‘小神域’不亮!”

    胖子刚想问虎吟钟和“小神域”都是什么东西,就听到风铃儿的娇呼声,“只有这两个地方,纵使我再排兵布阵,也攻不进去。你说攻入这两个地方,至少需要三百名训练有素的大煜兵甲,没有骗我?”最后,风铃儿已经问向了段小楼。

    段小楼看着沙盘上纵横延伸的红砂,把白砂和紫砂分片切割,逐渐染红,对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心惊不已,这推演布阵的能力,已经超过大多数大煜军官了!况且这沙盘还是小姑娘一天之内,独自一人建起来的。

    现在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自什么地方,段小楼早已心中有数。

    看着气鼓鼓的风铃儿,段小楼打心底喜爱,和颜悦色的解释道,“这两个地方,分别就是虎吟钟和‘小神域’的所在,任一处启动,至少需要三位一品或者三百名甲士才能攻破。”

    “西三门和虎吟阁已倒,这两处有谁掌握?”小和尚问道重点

    段小楼看了眼石勇,后者将收集到的情报念道,“西三门分上中下三门,附庸门派八个,其中就有潮湖帮。上门基本就是高层,已被屠尽,中门和下门目前正争夺西三门正统,‘小神域’在中门手中,但是需要下门配合才能开启。附庸的八个门派有五个宣布自立,但半个月中,已有三个已经被兼并。”

    停了一下,石勇继续念道,“虎吟阁阁主及长子被杀,只剩下阁主夫人和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幼子,虎吟钟尚在两人手中,但也只能自保。下属的九个帮派已经各自划分势力,现处于僵持阶段。其中我青角帮已经变更为白鸽帮,并且码头生意与其他帮派无利益冲突。”

    “小小的西坊十三郭,没想到这么乱啊!”胖子感叹一声,随后轻松的说道,“风铃儿,你帮助石勇叔叔把紫砂和白砂全部抹掉,这两个难啃的地方交给胖子我。”

    “你行吗?”风铃儿有些不信

    “嘿嘿,咱走着瞧,凭咱家师兄的好皮囊,那对寡妇还不手到擒来!”胖子看着小和尚不怀好意,后者直接给了胖子一个爆栗。

    哀叹着才短短几天,自家师兄就学会了七月的暴力美学,胖子终于恢复正型,“现在需要谈生意,这个我在行!至于段叔……”

    “我去水牢里接人,潮湖帮的四百红棍和一百好手可是现成的壮丁啊!。不过……”段小楼看着沙盘声音低沉,“我们看到的只是棋盘和棋子,棋手尚在暗处!”

    想到手段莫测的姬鼓雨,胖子就有些害怕,连小和尚都脸色凝重,能支配这个级别武者的棋手会有多高呢?

第五十九章 水袖

    西坊最大的青楼就在如意大街边上,对面就是南坊的国子监。一般考不进书院的贵族子弟,都将国子监作为进入仕途的踏板,基本上是个镀金养身板儿的地方。

    而国子监里的公子爷最喜欢去的就是街对面的青楼,于是,这座名叫芽绿楼的烟花之地,被翼都人嘲讽的叫作了“国子监别院”。

    此时,戚满福就坐在“国子监别院”的大堂里,一口一口的嘬着茶水。而大厅的中央是一个高高的戏台,一双水袖正甩的飞扬。

    如水的腰身,挑鬓的画眉,高盘的发髻,春桃的腮红,在飞舞的水袖中忽隐忽现,众人只记得双眼中的秋水,在一波一波的荡漾,还有那嫣红的樱桃小口,在唱着迷离的小曲: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旦赴公子约,暮辞琅嬛阙。惊飞还林鸟,谁人与君携。涓涓西流水,惶惶余惊厥。涓涓西流水,唯我独身斜。涓涓西流水,唯我独身斜……”

    曲子中带着淡淡的哀怨,配着那淡蓝色的水袖,将这最繁闹的烟花地变成了小雨朦胧的山谷。

    “柳姑娘,本公子要娶你,等着我,我这就回家去找我老子拿钱!”一个二十多岁的学子红着眼,冲着台上大喊,随后就不过同窗的阻拦,向着门外跑去。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六个了!” 男扮女装的琼子看着踉踉跄跄跑出去的男子叹了口气,“不过,这柳如烟身上真的有种人见人怜的气质呢!”

    “她就是虎吟阁少阁主未过门的妻子?”胖子好不容易从戏台上拔出眼睛,问向仍然是木愣愣的石勇。

    “回满大人,这位柳姑娘是一个月前芽绿楼新推出来的清倌人,一出来就被虎吟阁的少阁主看中,没几天就下了聘礼!”石勇恭恭敬敬的答道。

    被“满大人”这个称谓搞得有些无语,对于死板的石勇又无可奈何,胖子只好应答,“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没听过柳如烟的名号,一个月前胖爷我早就……早就从这温柔站场息兵止戈了!哈哈哈……嗷……”

    胖子得意忘了型,被旁边打扮成小厮的风铃儿一把捏住了腰间的肥肉,疼的笑声变成了哀嚎。幸好白七月现在律部玩的不亦乐乎,要是她在这里,胖子的哀嚎会更响亮。

    胖子一边揉着被捏紫的肥肉,一边接着问石勇,“虽然说虎吟阁是江湖帮派,不在乎什么出身,但是娶一个青楼女子,虎吟阁的当家人会同意?”

    “不但同意,还很满意啊!”石勇假装看不到胖子被暴力执法,继续讲述收集来的情报,“听说,虎吟阁的阁主立马同意了这门亲事,特别是阁主夫人对这位柳姑娘极为满意,要不是阁主夫子一夜之间被杀,这门亲事早就成了!”

    “那现在?”琼子看着现在仍然舞着水袖献舞的风流美人儿,有些担心的问,“那现在,虎吟阁大树已倒,她岂不是?”

    “虎吟阁虽倒,但虎威犹在!特别是虎吟钟还在阁主夫人手中,她亲自认下的儿媳,暂时还不会被逼着接客。但随着虎吟阁下属帮派争斗越来越激烈,虎吟阁的积威正在一点点消散。譬如这丫绿楼的当家,就对这西坊这半壁江山大为意动。让柳如烟出来跳舞,可能就是为了试探一下阁主夫人的底线,看看虎吟阁到底仍是那只据山称王的老虎,还是沦为有气无力的病猫。”石勇将贾书生分析出来的情报告诉在场几人。

    胖子看了看一直闭目养神的和尚师兄,有些无语。小和尚用一块深灰色的四方巾遮住了光头,却衬托的面庞更加唇红齿白。胖子心想要是自己有这份好皮囊,不是分分钟搞定是如烟似水的柳娘子。可现在,突破口在哪里呢?

    在胖子等人愁眉苦脸的时候,二楼某处清幽的雅间,一头鹤发童颜的老妪,正望着楼下的胖子一行人,身后是一个虎头汉子,和一位丰腴的美妇。

    美妇脸色煞白,屋子里强烈的血腥味,让见惯江湖厮杀的她也不能适应,更是不敢回头再看屋子里的情景。

    老妪回头瞪了虎头汉子一眼,责备道,“老三,以后出手煞气不要这么重,你神域中的伥鬼容易影响你的神志,最近几次出手,你越来越喜欢虐杀了!”

    虎头汉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中的血色已经散去大半,他擦了擦手中沾染的鲜血,低头说道,“阿姆,以后我会注意,只是没想到这市井帮派中居然也有高手,刚才杀死的第二个人,已经快要凝结神域了。”

    老妪又望向楼下,这次着重端详着小和尚,心中感觉真的好像,口中却回答着,“现在西坊就是一块肥肉,有些贵人想把手伸进来啊!你说是不是啊,阁主夫人?”最后一句已经问向美妇。

    美妇正是虎吟阁阁主的遗孀,她想到一夜过后,已经是筋脉尽断的丈夫,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先是深深给老妪福了一福,这才恭顺的回道,“肖婆婆,虎吟阁已经毁了,我不想知道是谁杀了我的丈夫和长子,我只想保住小儿子,还有她!”

    顺着美妇的眼光,肖婆婆也看向了戏台上那双舞得翻飞的水袖,仿佛看到四十年前白帝城里那个同样轻盈的小姑娘,神色变得柔和了起来。

    “你可知道,这个柳如烟是一个月前我带到虎吟阁的,而你虎吟阁被毁也与她有一定的关系。”听到此话,美妇身体一颤,随后又恢复平静,“虎吟阁原本就是乾之阙的余孽,在大煜白氏的眼皮底下活了这么久,也够本了!她的来历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丈夫断气前让我一定要护她周全。”

    肖婆婆对于妇人的刚强有些惊奇,点点头说道,“虎吟阁,倒是真有一些江湖人的义气在啊!倒是比秋白夜、常凤菊这两人要爽快的多。我当时选择将她送到你虎吟阁,而不是对面的西三门,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你们的不幸啊!”

    “嘿嘿,西三门,还不是被人屠尽上门,白氏一族永远是宁可杀错也不放过。”虎头汉子有些幸灾乐祸,“西三门完全丢掉了坤之门的信仰,真的变成了在市井了争地盘的小帮派。”

    老妪这时拿出一粒丹药递过来,大概知道老妪身份的妇人,赶紧接过,在老妪的示意下,送进嘴里。丹药立刻化作了一股清流,转瞬间流过全身,让她几天来近乎崩溃的神经和身体,重新提振起来。

    妇人再给老妪福了福,感谢赐药之恩,老妪摆摆手,“我跟秋白夜、常凤菊也只是合作关系,在这一场博弈中各取所需。把这位姓柳的小女娃带到虎吟阁或者西三门,也是受二人所托,当作是对两人用生命推动计划的补偿吧!”老妪停了停,语气黯然的接着说,“我拿到了我需要东西,也布好了下一步的棋,可家里两个老幺也搭了进去,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是对还是错!”

    虎头汉子赶紧上前扶住情绪有些激动的老妪,叫了声“阿姆!”

    老妪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对妇人继续说道,“现在有上面下来的贵人,想在西坊建立新秩序。这对于只有你和柳姑娘的虎吟阁来说,不是好事!西三门还有中门和下门还基本保留,可以暂时压得住场面,而虎吟阁的七层楼主估计都不会真心实意听你的了!上有贵人压顶,下有属下反天,你如何挺得住?”

    妇人知道眼前的老妪有大本事,随即请求道,“请婆婆教我!”

    老妪此事却恢复了冷淡,“我说过,我和乾之阙、坤之门只是合作关系,再说我即将离开翼都,也没法再给你庇护。不过,倒是可以给你指条道路!”

    “什么路?”美妇人急切的问道

    老妪指了指楼下,正是胖子那一桌的位置,笑着说道,“那个桌子上的人,你可以去和他们谈谈生意!”

    “谈生意?”妇人顺着老妪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围着桌子有四个人。神色木楞的中年汉子,一看就是混透了市井的帮派众人。油腻腻的小胖子,正在一脸花痴的看着戏台上的水袖。明显女扮男装的明美少女,正低头跟边上的俊俏少年说话。而那个俊俏少年,头戴四方巾,唇红齿白,仿佛带着润玉的光晕。

    和这群人谈生意?

    妇人带着确认的眼神看向老妪,后者呵呵一笑,“这四个人,别小瞧啊!那个汉子是以前青角帮的四位管事之一。”

    听到青角帮,妇人微微失神,但很快的掩饰过去,“青角帮虽然是虎吟阁的下属门派,但基本不受管辖,帮主段小楼深不可测。”

    “青羊角卫上一代五位骁领之一,怎么可能不有些能耐呢?”老妪一语便道破了段小楼的身份,也不等妇人吃惊,话锋一转,“可现在青角帮可是被一个新建立的帮派兼并了啊!”

    “哦?”妇人有些吃惊,她进来身心俱疲,纵使是青角帮也没有过多关注,没想到段大哥的青角帮居然被人兼并了?

    老妪不关心妇人所想,只是又指了指楼下,“而那个兼并青角帮,以及潮湖帮,统一运河两岸的白鸽帮,就是那三个小娃娃搞出来的,特别是那个小胖子,真是有些能耐呢!”

    没等妇人惊呼出来,老妪又补充了一句,“另外,白鸽帮的背景,还真不比芽绿楼背后的贵人差啊!”

    妇人的惊呼已经被吓了回去,要知道虎头汉子刚才可是杀了三个人,芽绿楼的大当家是四品,身边的两个贵人派来的高手,一个一品,一个超品。

    能将这个级别的高手放到市井中来,贵人的能量可想而知。

    而白鸽帮的背景居然相比不差,也许她真要听肖婆婆的话,和这些少男少女谈谈生意了。

    这时,戏台上的舞蹈也到了尾声,水袖被柳如烟抛飞,在天空中仰作了一道桥,桥的这边的二楼,桥的那边是一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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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中间有座书院。天生贵胄的大煜皇子,娇蛮跋扈的天之娇女,霸气执拗的少年将军,气质恬静的岛国公主,唇红齿白的山寺和尚,半舌不语的苦寒少年,七窍玲珑的肥胖小吏,潇洒不羁的道门天才大煜九州,蛮荒北境,云梦大泽,佛国塔林,炽热西陆,星海之底......蒹葭皇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蒹葭皇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蒹葭皇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