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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云藏月     蒹葭皇朝txt下载     蒹葭皇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剪下一片云

    李如拙还是站在那里,停云剑也还是握在他的手里,但是一道御剑的身影却在斗悬宫的大殿里忽隐忽现。

    “这是阳神?”刚才准备出手的真人疑惑的问道。

    种道人也赞叹的看着空中飘忽的人影,“这也是御剑,不过不是阳神御剑身,而是以阳神御剑魂。”

    “剑魂!”“剑魂!”听到这句话,种道人身后的所有道士都惊呼出声。

    道门认为万物有灵,一块石头,一棵小草,一条河,一片海,都有其天生的灵性。只是这种灵性稀薄且分散,普通人根本无法感觉到。

    只有灵觉强大之人,才能感受器物的灵识。道家阳神出窍神游,御剑千里,靠的就是这份灵觉。

    而小天师李如拙天生灵觉强大,对别人来说,只是或有或无的器魂,在他看来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于是,剪云山上所有的道士都知道,天师座下有位年龄不大的关门弟子,虽然是二代小师叔,但是精神却有些不正常,经常拎着酒壶舞剑,对着桃花唱歌。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李如拙的停云剑,虽然不是剪云山上的威力最强的法器,但是论灵气却位列第一,这把剑在李如拙来说,不亚于一位朝夕相伴的道友。

    此时斗悬宫中,李如拙阳神出窍,与停云剑魂合二为一。斗悬宫这座道山顶的宝殿,因可悬满天星斗而得名。露天的大殿像一只大瓮,趁月色盛上一瓮星辰精华。等大殿屋顶合拢,集聚的星辉就重新散发出来,大殿的屋顶就变成了星斗倒悬的天宫。而此时,屋顶合拢了一半,星斗忽闪的天宫里,一道缥缈的身影从天而降。

    李如拙站在殿柱上,双眼紧闭,手中的停云剑指向霸刀月轮。

    只见,虚空中白衣一闪,透明的停云剑魂一闪而没,寒星已经射向月轮中心。

    体、气、神、意,是武道四元。体纳气,气凝神,神生意,反过来,意可伤神,神可驭气,气可破体,体可御意。这种循环相克,虽然不一定绝对,例如道家大真人的至纯阳神,几乎已是实体。当年,道宗羽化,就是阳神飞升,其阳神已然四元皆备。

    但是,对于李如拙来说,他阳神刚刚凝聚,一旦被吕单霸道至极的刀意砍中,必然阳神撕裂,从此再无修道的可能。

    但是那道如水墨虚影的阳神,就这样持着停云剑魂,向霸刀月轮刺去。

    吕单望着天空下来的缥缈身影。李如拙的阳神不像平时邋里邋遢的小道士,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是一静一动间,都流落着恣意和潇洒。仿佛脱离里肉身的限制,李如拙才将最真实的本心流露出来。吕单知道自己霸刀的威力,师父亲手铸造的刀,自己在极天涯砍风十年得来的意。这道还未凝视的阳神,抵得住自己十年一刀?

    到了此刻,他却莫名的犹豫了,手中的刀意也随之一弱。

    恰在这时,李如拙剑魂上的寒星落下。

    没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大殿之内修为不高的小道士,却感觉神识翻腾,一股霸道的刀意和一抹凌厉的剑意,直接侵入自己识海,直教人头痛欲裂。

    孟一苇不可察觉的上前一步,将

    小道童余裕挡在自己身后。他可以布下意场,但是本身却没有修炼意,刀剑之意同样进入了他的识海。但是他的神识是一片无边无尽的海洋,刀剑之意就像落入大海中的小石子,虽然激起一朵水花,荡起一阵波纹,但是一个浪头过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镇北侯没有看惊现世间的霸刀,他只是顺路带人过来,借机敲打一下道门。他从一开始就在观察着孟一苇,想看看这位目盲的年轻人有何过人之处,居然成为了书院的第七位夫子。

    直到此时,李如拙的剑魂和吕单的刀意,才让震慑北疆的虞侯有些讶异。吕单的刀他清楚,他经常去找石头城里的陈惊天喝酒,知道吕单的刀意虽然单薄,但是霸道之处已经不低于他的师父。可是李如拙的剑却令他吃惊,难道剪云山真要再出一位道宗?

    而再看到被剑魂刀意入体,却云淡风轻,毫无反应的书院小夫子,镇北侯心中一凛,书院不但多了一位夫子,而且还是一位武夫子啊!

    不说场下众人反应,落下的寒星已经点在月轮中央。

    霸刀旋转的速度变缓,最终露出巨大刀身来。

    实体的霸刀和虚幻的剑魂抵在一起,李如拙的阳神也看向了吕单。

    吕单好像看到阳神嘴角动了一下,随后他的耳边就想起了李如拙玩世不恭的声音,“刀意已经半路收了回去,贫道要拜谢不伤之恩了,是不是啊?吕姑娘!”

    听到吕姑娘三个字,吕单身体一颤,随后瞪向了站在殿柱上李如拙,后者嘴角露出一丝坏笑。

    吕单收起霸刀,背到身后,冲镇北侯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斗悬宫。

    镇北侯无奈的笑了笑,这孩子到底是被陈惊天教出了又臭又硬的性子!

    霸刀已走,李如拙的阳神却没有归体,反而是带着停云剑魂向上飞去。

    广场上观礼的人,刚才被霸刀震撼的心神,此时又随着李如拙而动。

    李如拙的阳神在剑上,本体应该不能说话,但是此时殿柱上白衣独立的小天师,却睁开了眼睛。

    “我本来不想做这个小天师。只想每天摘几朵桃花,到山下换几壶浊酒。但是师父说天师不但是殊荣,更是责任。千年道门,需要有人来守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选择我,而不是下面的那些大真人!”李如拙抬起头,看向在场所有人,继续说道,“但如果是责任,我虽然惫懒,也只能接下来。我是山下孤儿,师父背我上山,剪云山就是我家。”

    说到这里,李如拙又闭上了眼睛,只见他抚了抚道髻,语气变得孤傲恣意,“既然我决定当这个小天师,那么就要堵住一些人的嘴巴,所以我决定剪下一片云彩来!”

    “剪下一片云?”所有人都被李如拙的话弄得摸不到头脑。

    只有大殿里的十几位道门天师脸色大变。剪云山顶每日清晨都会有一层云盖,这是头一夜逆流而上的元气汇聚而成。这片元气云是铁环山脉中的元气精华,采集下来练成筑元丹,是帮助武夫开辟气海的无上丹药。

    于是,每天清晨都会有一位大真人,用剑气将元气云剪下来,也因此道门祖庭才得名剪云山。但

    是,能剪下元气云的只能是大真人,连真人都力有不足。因为,这片元气云是极为凝实,而且为了保证元气云碎而不散,只有大真人的剑气才有达到要求的速度和力量。

    而此时李如拙说要剪下一片云彩来,难道他已经是大真人修为?

    种道人知道自己的这个师侄一直胆大妄为,但此事不可儿戏。特别是以阳神御剑,一旦元气云炸裂,可能是就不只是阳神受损了,恐怕整座斗悬宫都要被夷为平地。

    但是他已经来不及阻止,靠阳神驾驭的剑魂,比实体飞剑速度更快,眨眼间已经飞出了斗悬宫。

    头顶上元气如盖,一道飞剑洞穿而过,于是偌大的云层中央,破了一个小洞。阳光从小洞射下来,正好照在殿柱上的李如拙。

    在李如拙的感知中,穿过云层的停云剑魂升到了最高点,随后调转剑尖开始落下。李如拙心意一动,下落的停云剑魂,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眨眼间已经是如幕的剑雨。

    剑雨从上向下穿过云盖,将元气云裁剪成了一个个小块,并在飞剑的落势带动下,飘进了斗悬宫。

    种道人见状哈哈一笑,“又是一炉上好的筑元丹!”说完,道袍一挥,破碎的元气云已经被斗悬宫内十八根殿柱吸收。

    云盖已经消散,湛蓝的天空露了出来,从斗悬宫的屋顶望上去,就像一个幽深的井口上,有限却辽远的天空

    随着元气云落下来的,还有李如拙的阳神和停云剑的剑魂。只见湛蓝色的天空下,一道衣裾飞舞的身影飘然而落,身边一道透明的剑影忽隐忽现。

    “真是仙人啊!”看到这个情景,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出来,随后整座广场上都喊起了神仙。

    李如拙阳神归体,睁开眼睛,先是被广场上的热潮吓了一跳。等到听清楚众人叫喊的内容,才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心中想道,“我是不是耍的有些过了!”

    随后纵身一跃,从殿柱上跳了下来。

    小道童余裕从赶紧跑上前来,李如拙接过自己道袍,摸了摸余裕的脑袋。平时总是向种道人报告李如拙偷桃花的小道童,此时一脸的崇拜。

    种道人看着身后脸色各异的道门精英,特别是三位张姓大真人,不禁脸露轻松笑意。随后回过头来,望向大殿之外,“开云以祭苍天,道门第七十四代弟子李如拙,晋升小天师。”

    广场上响起一阵欢呼,如果一开始大家还觉得李如拙是个花架子,但是随后逼退霸刀,刚才又一剑开天,神随剑动的神仙风姿已经让人深深记在了心里。

    “恭喜啊!道门小天师天资不俗,看来不久之后,人间又会出现道宗那样谪仙般的人物。”镇北侯干冷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格外的突兀,不只是种道人,所有的道门子弟都皱起了眉头。

    镇北侯却坦然的站在镇北大旗之下,虽然没有任何动作,可是给人的感觉倒是比刚才的霸刀更为霸道。对手下挥了挥手,身边的士兵就捧上来一个精致的木匣,镇北侯亲在打开匣子,捧出一个卷轴。

    对着李如拙说,“既然你现在是小天师,就接下太子殿下的这份手谕吧!”

第七章 藏山河

    镇北侯捧着手谕走向李如拙,双眼微眯,偶尔乍现的精光,像是一只蛰伏在荒原雪堆下,凝视猎物的老狐。

    李如拙不禁想到了这位大煜军候的绰号,“潜狐”!

    镇北侯慢慢踱着步子,脚步声在斗悬宫里回荡,胸前的火眼竣倪似扑将而出。

    李如拙虽然是小天师,纵使此时气韵缥缈似一片云,但也在大煜军候强大的气场下,有种被瞬间压制的感觉。

    种道人脸色一凝。大煜的六位军侯,修为皆在小神仙之上。这位镇北侯虽不以个人武力著称,但也是实打实的超品强者。更何况,今日镇北侯身披赤焰战甲!

    孟一苇无奈的叹了口气,身体中积蓄不多的元气被调动起来。

    武者若在九品之下,调动元气靠的是气海。经过气海的淬炼,元气与体内精气交汇,便有了独特烙印,能够与武者之间建立一丝产生若有若无的联系,气海中这种个人专有的元气就被称为精元。精元就像一群强壮的士兵,可以带动天地元气与自己一同冲锋陷阵,这被书院学者称为“元气共振”。在这一点做到极致的是九品之下第一人的姬鼓雨,比如在八角楼外,姬鼓雨一爪划下,就能在天空中布置出一道元气网,这种精细控制,是一般武者不可企及的。

    武者在九品之上,调动元气则主要依靠神识。如果说气海中的精元是士兵长,那么神识就是将领,只需要一丝就能够控制一片天地元气。就像巨梅仙的梅花,每一朵都寄托着一丝神识,但这一丝神识,就能让天地元气化形为一朵逼真的梅花。

    孟一苇昨夜才冲开气穴,体内还远未形成气海,又未曾修炼神魂,神识也就无法精确的指挥。但是他有无边无际的识海,让老和尚这个佛门大金刚都震惊的一片神识之海,纵使巨梅仙攫夺了十几位武道小神仙的神魂,也抵不上这片识海中的几朵浪花。

    所以,此时孟一苇调动元气的方法,就是用一团神识,包裹着一丝元气。如果精气与元气的结合,称为精元。那么神识与元气的结合,姑且可以叫做神元吧!但是即使巨梅仙也不会这么做,也只有孟一苇这种神识如海的人才会如此浪费!

    孟一苇体内的“神元”从气穴中涌出,在镇北侯身前刹那间便形成一道屏障。连孟一苇自己有些惊奇,融合了神识的元气,根本就像是自己思维的延伸。不用刻画神纹,只在脑中构想,一座精致的意场就凭空出现在斗悬宫中。

    镇北侯有所感应,猛然停下了脚步,眯起的眼睛慢慢睁开,“小夫子?这是你布下的意场?”,语气仍是平淡,心中却已经泛起惊涛骇浪。就算刚才李如拙神剑合一,一剑斩下云盖,他都没有这般震惊。毕竟李如拙就算有堪比道宗张纸坛的天资,但也只有说有那个潜力,至于能不能达到道宗的高度,还未可知。而且如今的天下,可不是八百年前纷乱不止的春秋末年。大煜武功之盛,足以让江湖俯首。可是,这书院的小夫子……

    人未动,却片刻间布下一座人间意场,这种手段似乎超过了能刻画天地的齐工刀!要知道,公认笔力最强的齐夫子,也需要一把刻刀

    ,才能封禁天地,而这位书院新晋的小夫子,居然只要神识一动?

    孟一苇拄着竹杖走上前来,“书院天工府,一共为大煜军方打造了二十八件铠甲。你身上这一件,应该是叫做赤焰竣倪吼,就是不知道这件炽热的铠甲为何被分到了北地!”

    孟一苇的话令镇北侯一滞,却听书院小夫子继续说道,“这二十八件铠甲,每件都是绝世凶器。以你小神仙的修为,穿上此甲,在场的六位道门大真人,也许只有联手才可匹敌!”

    道门六位黄带大真人,听到这句话,脸色都有些凝重,这就是大煜军队马踏江湖的依仗!

    镇北侯此时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毕竟书院的存在,已经被所有人当做了世间最神奇之地,从书院里出来的小夫子,做出什么神奇之事,也能被人接受了!

    “赤焰竣倪吼,是历代镇北侯掠阵之甲,小夫子倒是有些孤陋寡闻了!”镇北侯又眯起了眼睛。

    “赤焰铠在哪里,不是我要关心的,既然已经配备给军方,就不再书院之物。不过……”孟一苇竹杖在地面上点了点,镇北侯面前的意场又扩大了一倍,“不过,书院当初将铠甲交给军方之时,曾定下一个约定。这二十八件铠甲只能用作军阵,不能出现在江湖。而现在镇北侯算是身在江湖吧!”

    镇北侯眼睛眯的更小,眼中的精芒却更亮,透过那道若有如无的书院意场,他看着闭着双眼的书院小夫子,观察了好一会,最后仰天大笑,“好,好,好,幸好书院小夫子提醒本侯!本侯陪同太子殿下巡视北疆,才将殿下送过栖鸾山口,就上了剪云山,倒是忘了卸甲了!”

    嘴里说着,却没有退后半步,反而是站在原地,侧头看向了意场后面的小天师,看他到底接不接。

    李如拙听说过大煜朝的太子殿下,传闻是为心气极高的雄主。当初他进入北疆之前,就给剪云山带过口谕。意思是,剪云山离翼阳城太远,南方的信徒想来拜山,还要穿过风雪不停的栖鸾山口,不如就派位大真人到大煜都城去开一座别观吧!

    当日,接到口谕的掌教天师独坐斗悬宫,那一天,剪云山的云盖一直没有散去。

    如今看来,北疆的风雪也没有让太子殿下忘掉剪云山,而且还派遣镇北侯来下达正式手谕。

    李如拙知道接下这份手谕,剪云山就不再是逍遥世间的道门祖庭,而是会变成翼阳城里的小小道观。可是不接?镇北军四十五万大军,纵使剪云山数十位真人,几千名道士,也会被踏平吧!

    接还是不接?

    “这道手谕,剪云山接下,谢太子殿下盛邀道门入京!”一个平和的声音从殿后响起

    李如拙回头惊喜道,“师父!”

    只见剪云山众真人身后,一个慈眉善目的老道士走了出来。

    斗悬宫内的所有道士齐声拜道,“参见掌教天师!”

    老道士一招手,镇北侯捧着的手谕,就飞了起来,穿过书院小夫子设下的意场,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手中。

    慢慢打开手谕,老道士看了一眼,对镇北侯说道,“劳请

    侯爷派人禀报太子,在翼阳城里给道门划出一小片空地。地方不要太大,房屋不要太多,剪云山会派人去建立道门南院。”

    镇北侯笑得像一只看到猎物的狐狸,“不知道张天师准备派哪位大真人入京?”

    老道士摆摆手,也笑眯眯的回道,“一位道门大真人怎么能够代表我道门祖庭,剪云山会派出一位地位比大真人还要高的道长。”

    镇北侯目光转向了一脸茫然的李如拙,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冷。

    老道士没有看到镇北侯冷下来的脸色,而是转向孟一苇说道,“如拙已经是道门内定的下一任天师,此次翼阳城建立道门南观,剪云山为表重视,准备派他前去,到了翼阳城,还劳烦小夫子照顾。”随后,竟然拱手拜了拜。

    面对当代天师,纵使孟一苇书院夫子的身份,也不敢受此一拜。孟一苇侧了侧身,说道,“张天师,请放心!”

    镇北侯声音变得微冷,“张天师,道门南观难道只有小天师一人吗?”

    “只有他一人,他在翼阳城内的一切言行,皆可代表天下道门。”老道士这样说道。

    听到这句话,斗悬宫里的所有道士都面色大变,几位大真人都高呼“不可”,连种道人都觉得掌教师兄的这个决定有些仓促。就算李如拙天资卓越,但是修为和年纪都还尚浅,让他一人代表道门,进入虎踞龙盘的翼阳城?岂不是儿戏?

    种道人上前请示道,“掌教师兄,不如让我陪如拙去吧!”

    张天师摇摇头,“除了如拙之外,剪云山所有在籍道士,十年之内都不能在下山了。剪云山,从今日起,不再派遣修士下山行走,也不再接待信徒入山敬香。从今日起,剪云山,封山!”

    “封山?”

    “封山?道门祖庭要封山?”

    广场的人群顿时一阵喧腾,没想到此次入山观礼,竟然是十年之内最后一次登山剪云山!

    “张天师,此话当真?”镇北侯睁开眼睛问道,现在他也有些敬佩这个幽居剪云山五十年的老道士。与剪云山历代天师相比,本代天师张风清并不出彩,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不过这也是道门的命运,八百年前,大煜兴起,神权就慢慢让位皇权。

    可是,现在为了不让道门成为皇权下的一条走犬,老天师釜底抽薪,甘愿封山十年!

    “当真,而且封山不是口头一诺,而是我要真的封掉这座道山。”老天师说完,道袍便无风自动。

    在场众人,都感觉一股磅礴的威压。

    “这是……”一位年轻的真人问道

    “这是掌教天师的元神。”刚才呵斥李如拙的大真人说道。

    “这等阳神,当真可以镇压天地了!”孟一苇轻轻感叹。

    只见斗悬宫上面,刚才被李如拙斩开的云盖,在重新凝聚,随后更是慢慢向山下延伸。云盖逐渐变得稀薄,最后像一个透明的壳子将整座剪云山包裹起来。

    “一朝云隐月,待我藏山河。”老道士念了一句道箴,刹那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第八章 世间哪般修行

    孟一苇跟在老天师身后,从后山慢慢走下。前山山道上则是赶着下山的香客,过不了几天,道门封山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

    “张天师其实只要一纸谕令,即可封山,为何还要牺牲苦修甲子的阳神?”孟一苇看着佝偻的老天师问道。

    “剪云山上的道士也终归是人,总会经不起人世间的诱惑。那样的话,道门封山不过是一个笑话。至于我修炼了一甲子的阳神,反正此生飞升无望。与其随我化为一抔黄土,不如留在这剪云山。”老天师回过头来笑着,像个邻家老头。

    “张天师,道家大真人阳神飞升,去的什么地方?仙界?神界?”孟一苇问道

    “道门两千九百四十七年,共有三十三位飞升祖师。每有真人飞升,天地会有四十九响证道之音,然后阳神离去,留下躯壳。只是还从未有一位飞升的再回来过。只记得我师祖飞升时,曾说道要去青云之上。” 老天师回忆道

    “青云之上?”孟一苇抬头看了看天,青云之上,难道真有一处仙界?

    “就是这里了!”老天师的话打断了孟一苇的思绪,孟一苇抬头看去,只见前面的山坳处有一间茅草屋。

    这里是道门后山,快要接近顶峰的一处崖壁,元气逆流被崖壁阻挡,在这处山坳形成了一个回旋,而这间茅草屋就在这个元气旋涡的中心。

    元气逆流在这里像怒号的八月秋风,卷起屋顶三重茅草。进入了这个不避风的山坳,孟一苇感觉似乎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是道宗大人,担任掌教天师之后的住所,也是他飞升之后留在世间的唯一遗物。”大风不但吹飞了屋顶的茅草,也吹乱了老天师的胡子,“道宗大人晚年似乎不愿意在世间留下过多的痕迹,并且开始逐渐将自己一生的踪迹全部抹去。所以即使在剪云山上,也没有保留下道宗的只言片字。小夫子想要一看道宗的遗物,也只有这座茅草屋了。”

    孟一苇站在茅草屋前,总感觉有些不适,他的神识之海像是要被冻结,无边无际的海面上都起了一层薄冰,而身体又仿佛被不同的力道所拉扯,像是要变成两个人。

    老天师看出了孟一苇的不适,提醒道,“道宗大人飞升之前,在此地布下过禁制。这个禁制与书院的意场类似,不过书院之意禁锢的是天地,而道宗大人的这道禁制,禁锢的是岁月。”

    “岁月?”孟一苇惊讶的问道

    老天师点点头,想到自己还是小道士的时候,被师尊带来这里,也曾被震撼过!道宗张纸坛到底悟出了什么道呢?道宗之后八百年,道门也有几位飞升的大真人,每位大真人飞升之前,都会来茅草屋坐上一会,最后仍是带着震撼离开。

    “这里的一切,仍是八百年前道宗离开世间时的样子。你看屋顶被吹飞的茅草,一会又会重新出现,一切都停在了一瞬,往回不止。”老天师指了指茅草屋又说道,“离这座茅草屋越近,这种禁锢岁月的力量就越强。所以到了这里,道家的阳神,武夫的识海,都会被禁锢。

    听到这里,孟一苇放下心来,却听老天师又说道,“你这副身躯之前是个满是漏洞的筛子,现在是件五颜六色的麻袋,纵使被佛门大金刚的金髓佛焰补全了精气和血肉,但却仍不是一个整体。”

    对于道老道士可以看出自己身体的情况,孟一苇不怎么惊讶。道门天师是一教魁首,地位犹在不二老僧这个禅宗大金刚之上,毕竟佛门仍有禅宗和密宗之分,而道门却独以剪云山为首。

    “请老天师赐教!”孟一苇搭手一拜

    老天师将吹飞的胡子捋了捋,却又被山风吹乱,干脆不再理会。面对孟一苇站立,老天师说道,“搭只手过来。”

    孟一苇依言伸出手,老天师号住了他的手腕,随后不禁惊疑出声,“一片海?”

    是的,道门的老天师和佛门的老和尚一样,看到了孟一苇体内那片广袤无垠的神识之海。也与老和尚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原来,世间真的有天生的神人啊!”

    老和尚收回手,再次将吹飞的胡须捋到胸前,对孟一苇说,“我终于知道佛门里的老和尚,为什么将金刚身里的佛焰渡给了你,大概也是不想天人永远作为凡人吧!”

    老天师的话,让孟一苇又想起了苦竹山上那座低矮的佛塔,还有老和尚唯一挂念的小和尚,此时小草也该出发前往塔林佛国了吧!书院设定了四条游历路线,去走哪条则有学子自己选择。小草选择去塔林佛国,是为了去了却因果,纵使孟一苇作为师尊也不好阻拦。不过就怕这段果未了,又种下了更大的因。

    老天师的叹气声拽回了孟一苇的思绪,只听这位如今道门第一人说道,“不二老僧的金髓是世间至刚至阳之物,他以金髓为焰,以你身躯围炉,炼化了大量精血,来填补你身躯的漏洞,这样虽然将你的躯体补充完满,但是却留下了另外一个隐患。”

    “不知是何隐患?”孟一苇看到老天师只是搭手号脉,就将当日老和尚炼化血莲,修补自己身体的情景还原的**不离十,不禁对这道门真人更为信服。

    老天师抬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这里被道宗禁锢了岁月,所以老天师也只能调动一丝元气,、在孟一苇面前圈出一个淡淡的轮廓。

    圆轮又被一道曲线分出两半,一明一暗,随着老天师的手指,不断旋转,老天师指着这道随手绘制的阴阳鱼说道,“武者认为修行分为体、气、神三元,如果想以武证道,就需要三元并进,至于那可斩神识的意,其实应该属于极致炼体而产生的势。所以,从根本上来说,以武证道的江湖龙蟒,走得都是炼体、纳气和凝神的路子。”

    孟一苇认真的听着,虽然书院也有类似的结论,却没有老天师说的直白易懂。

    老天师手中的阴阳鱼还在慢慢的旋转着,只听他继续说道,“与江湖武夫不同,儒、释、道三教门徒,却单休一元。其中,佛门修体,大成者有身怀金髓佛焰的金刚境,也有枯槁精绝的浮屠身。儒教修气,有儒圣修浩然气,当然也有大儒为官日久,修出了些乖张

    戾气。而我道家则修神,追求阳神飞升。”

    说到这里,老天师将阴阳鱼摆到孟一苇眼前,“我道家认为,体魄为阳,神魂属阴,而气本身则不分阴阳,或者说可阴可阳。道家纳自然平和之气,就是为了让阴魂变成阳神,从而白日飞升。佛门则戒嗔气、痴气、怨气、怒气,则是怕阴邪坏了**金身。”

    老天师的话,不但是他甲子修行的心得,更是修道一生对天地至理的理解。

    孟一苇像个学子一样听得很认真,而且有疑惑之处就立刻发问,“那按天师所言,孤阳不生,孤阴不长,那不分阴阳的儒家修行,岂不是正途?”

    老天师抚须大笑,“恰恰相反,只论修行一途,三教之中,儒教反而是最不济的一个!”

    “这是为何?”

    “修行毕竟是逆天之事,佛教和道门,着眼阴极和阳极,这是逆途,却是正道。儒教只修一气,就像这两条阴阳鱼中间的曲线。”老天师让手中的阴阳鱼转慢了一些,阴阳分隔的界限更加明显,“就像这条分割线,就算分得了阴阳,但永远只能是中庸之境。”

    孟一苇豁然开朗,其实,这不但是修行的规律,也是三教教义的差别。佛门和道门选择了极致,就只能离群索居,儒教选择的中庸,却能教化世人。说白了,佛道看到的是天上,儒教看中的是人间。

    “那到底哪条路才是修行的正途?”书院小夫子难得较起了真

    老天师撇撇嘴,“虾有虾道,蟹有蟹路,只要修的到本心,哪个路都是好的。不过,如果单从武力来看,还是江湖武夫的三元齐修,更为强大,不过也更为艰难。但是一旦成为陆地神仙,即使天上真下来一个谪仙,也可一刀屠了吧!当然,我说的是八百年前的陆地神仙,而不是大煜朝梳理之后的凋敝江湖。”

    说道这里,老天师拍了拍脑门,“扯得有些远了,现在还是说回你的问题。”

    孟一苇听多了三教秘闻,倒是对自己的问题没有多大兴趣了。

    但是老天师的话又让孟一苇吃了一惊,“你体内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神识之海!这本是天人之境的特征。天人不是仙人,却是天下唯一之人,因为他的神识可以轻易笼罩这个人间。”

    “我是天人?”孟一苇有些不自然的问道

    “你现在当然不是,而且前边二十几年,那片神识之海,不知道从你这破破烂烂的身体中,溜出去多少。”老和尚有点可惜的说道,“我问你,你家里的草木是不是特别茂盛,身边的人是不是特别聪慧,甚至连家里的禽畜都满是灵气,这都是吸收了你四散的神识啊!”

    听到老天师这样说,孟一苇不禁想到了家里那座小花园,连最便宜的野花也比公侯家中的名株长得好,还有小时候傻傻笨笨的风铃儿,长大了却进了书院诡道府,研习兵伐诡道,甚至家中的小黑驴和大肥鸽,都是一个赛一个的贼溜啊!

    原来都是吞了我的神识!看来,回去可要跟每一个慢慢算账要钱啊!

第九章 可称宗师者

    老天师看着孟一苇有些惋惜,他不知道孟一苇体内那一片神识之海,在之前的二十几年中,到底流散了多少。也不知道,现在的海还有多广,有多深,还能不能成就人间天人!

    不过片刻后,老天师又淡然了,“大道有缺,无残必毁。”他对着孟一苇说道,“虽然不知道小夫子这些年,到底有多少神识流散掉,但这也不是没有好处。你的神识之海过于广袤,与之相比,再强健的身躯也有些羸弱。长此以往,阴盛阳衰,命数不会长久。而之前,你身体满是窟窿,神识像一条条小河不间断的流出,直到不二老僧为你修补好身体时,识海的强度恰好达到你这具身躯所能成就的上限。虽然,成就天人之路变得渺茫,但是当一位人间宗师绰绰有余了!”

    孟一苇之前倒是从未有过修行的想法,毕竟比起虚无缥缈的道家飞升,和无欲无求的佛门轮回,他更在乎的是人世间。但是又与儒教旨在教化世人不同,儒教希望人世安稳,而孟一苇连同书院,却像是一只风筝,想借着自身的漂浮拔高之力,将整座人世间也向上提一提。

    可现在,孟一苇的手里多了一只眼睛,而现在眼睛睁开了三分之二。一种焦虑和逼迫感,让他开始正视修行一事。

    “我记得,近千年来,世人公认的宗师只有四位。道宗张纸坛,八百年前于剪云山阳神飞升。儒宗董仲,六百年前被煜武帝腰斩于白帝城。佛宗宝树禅师,四百年前坐化于红莲寺。武宗李牧神,三百年前只身抵挡大煜三十万铁甲,最后力竭而亡。而如今,天下间并没有一位宗师在世!”书院的典籍无所不包,当然也会记载可称宗师之人,孟一苇倒是看过这四位宗师的传记。

    “那小夫子觉得,什么人才可以称为宗师?”老天师饶有兴趣的问道。

    “宗师者,领一道之先!”孟一苇这样回答。

    “领一道之先当然是成就宗师的必要条件,例如道宗必然是大真人,佛宗一定已练就金刚身,儒宗必定已成儒圣,武宗则至少要是陆地神仙之上。但是反过来却不成立。就像如今这剪云山上,大真人也有六位,皆有世间少见的大神通,但是却皆不能成为道宗。”老天师叹了口气,“贫道觉得,可称宗师者,应当具备三个条件。”

    “三个?请张天师再赐教!”书院的小夫子,今日已经说了几次“请赐教!”

    “道技,道心,道果,缺一不可。”老天师没有藏私,“道技,就是你刚才说的‘领一道之先’,譬如那最后一位武宗李牧神,如果没有绝世武力,是不可能令江湖人信服的。而道心,则是一种追求,一种弘扬自己道业的追求,像儒宗董仲,毕生追求就是让大煜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最后竟然甘愿被腰斩于白帝城。最后是道果,就是不管技艺精绝,还是追求远大,最后都要做出前所未有的成绩来。”

    说到这里,老天师回头看了看茅草屋,接着说道,“祖上张纸坛,担任掌教天师四十七年,一举确定了剪云山作为道门祖庭的地位,正是因为这个功绩,才被称为道宗,不然也只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大真人罢了!”

    “道技,道心,道果……”孟一苇重复着三个条

    件,问向老天师,“我好像没有一个条件满足,再说我为何非要成就宗师?”

    “小夫子不觉得书院需要一位宗师吗?”老天师的反问让孟一苇一怔。

    只听老天师继续说道,“先有道才会有宗师,儒、释、道、武,其实算是四种道,而书院却又有另一种道,所以书院应该会出现一位宗师。”

    “书院的道!”孟一苇重复着老天师的话,突然觉得这位剪云山上的老天师,虽然五十年不曾下山,却将世间看的如此透彻。

    “那老天师又为何觉得是我?书院里还有其他六位夫子,除此之外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孟一苇又问道。

    “书院确实是世间最神奇之地!”老天师赞叹一句,“但是能代表书院之道的人不多。大多数人承认书院之道,却不能领悟书院之道,而你可以,这就是道心!书院是兼修并蓄之地,书院所弘扬的道,也是包罗万象的道,而你是书院里无所不知的小夫子。而且你体内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神识之海,江湖人以武证道的路子,你走起来要快上无数倍。从此之后,几乎没有短板,这就是道技。至于道果嘛,有了道技和道心,我觉得你总会做出一些事情来!”

    “老天师年轻的时候,是不是走过江湖,当过算命先生?”孟一苇无奈的问道

    老天师老脸一红,居然貌似被猜中了!手上不稳,阴阳鱼随之消散。

    “老天师”用竹竿挑飞了一根茅草,孟一苇问了最后一句话,“道门为何希望书院出现一位宗师?”

    老天师还处于被孟一苇,一语猜到过往的羞恼之中。听到孟一苇的最后一问,不禁脸色一肃。心想不愧是书院新晋的小夫子,自己迷迷糊糊说了这么多,却被他一眼看到关键。

    “因为无论是儒释道三教,还是江湖,出现一位宗师,都只能改变一道,顶多是教门兴旺,或者江湖不老。”

    老天师坦言,“但是有大煜朝在,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即使出现,也会被抹去,就像被三十万大煜耗死的武宗李牧神。但书院不同。书院不是三教,又包含三教。不在江湖,却又补给江湖。不在朝堂,却又影响朝堂。所以假如书院出了一位宗师,将会改变很多事情。”

    说完这些话,老天师就准备离去了。这位书院小夫子有道心,他只是将其点亮了一些。

    快要走出山坳,老天师一拍脑门,回头说道,“刚才又扯远了,还是没有说清楚你的身体问题。道宗在此地设置的禁制,首先禁制是神识,其次是体魄,最后才是元气,而且修为越高,禁制就会越强大。你此时神识之海应该已经被冰封,元气流动也会变得缓慢。这些倒是影响不大。只是你体内有不二老僧的金髓,并且还没有与身体融合。在这岁月禁制中,金髓受到的影响更大,你的身体会有一种逐渐加强的剥离感。所以,要是不想金髓离体,就不要离茅草屋太近了!好不容易才修补好的身体,不要再破破烂烂了!”

    老天师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嘱咐完了,就缓步离去。他此时阳神离体,封禁剪云山,精神已是大为不济。

    此时,茅草屋前只有孟一苇,他没有继续向前,而是

    在思考着刚才老天师的话。对于能不能成就宗师,孟一苇先不去想,这些都还有变数。让他灵光一现的,是老天师临走前的最后一段嘱咐。

    孟一苇心中有一个想法,于是尝试着向前走了三步。

    身体上拉扯感更强,金髓仿佛要停留在刚才的时间里。

    不过,有一点和老天师说的不同。不二老僧在为孟一苇修补身体的时候,用的是血莲中的浓郁血气,经过佛焰炼化,直接补充孟一苇身体的缺漏。

    所以孟一苇的血肉中,只有血莲中精纯的血气。老和尚怕孟一苇气血外泄,就把剩余的金髓堵住了重新塑造的气穴。

    刚才,孟一苇向前迈了三步,三处气穴中的金髓已经被扯开。

    现在,加上昨晚在桃林里冲破的气穴,孟一苇周身一百零八个气穴,已经贯通了七十五个。

    孟一苇适应了拉扯产生的疼痛感,回头看去。自己刚才每向前走一步的地方,都漂浮着一颗金灿灿的水珠,那正是被剥离的金髓。

    就这样,孟一苇忍受着剥离的疼痛,继续向前走去,留下一粒粒金髓,像是一串飘在空中的佛珠。

    手中的竹竿,已经可以碰到茅草屋的木门,但是身体中剧烈的痛感,已经让孟一苇直不起腰来。

    体内的气穴已经贯通了一百零五个,还剩下最后三个!

    单薄的长衫已经被汗水湿透,又被山风吹干,孟一苇攥紧竹竿,站直了身体。

    又向前走了一步,好像踩出了一道淡淡的波纹。和上一步比,这里的禁制增加了何止一个量级。

    强大的拉扯感,一颗胸口的气穴在剧痛中被贯通,孟一苇咬破了嘴角。

    同时,因为这里禁制的力量太强,被剥离的金髓不止有一粒。

    昨夜在桃花林中,孟一苇依靠翻腾的元气潮汐,从外向内冲破了七十个二个气穴。相比而言,这七十二个气穴,都位于躯干和四肢,较为容易修炼。武者纳气,只要脚踏实地,基本都能打通,因此称这七十二穴为地引穴。而前身和头部的三十六个气穴,皆在要害,也封闭的最紧。到这里,武者需要的就不只是勤奋,还需要天资,因此这三十六个气穴被称为天通穴。

    当时,老和尚封闭孟一苇的气穴,以金髓温养,其中三十六处天通穴,都有一大颗金髓,七十二处地引穴中,则有一小颗金髓。此时,一百零八处气穴已经基本稳固。

    昨夜七十二处地引穴被元气潮汐冲破,但是金髓却被元气冲进了体内深处,此时被岁月禁制全部剥离出来。

    这种体验像肉中拔刺,但痛感不知道高了多少倍。

    孟一苇手中的竹竿,已经被攥的裂开。锋利的竹片割破手掌,浸没了那只诡异出现的眼睛。

    而这些,孟一苇却没有注意到。

    现在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右脚上,再迈一步。

    身后留下几十颗金髓。

    最后一步,脑后的最后一处气穴,贯通。

    一大几小,体内最后的金髓也被剥离出来。

    孟一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茅草屋的门。

第十章 证道音

    就像从暴风中穿过,来到了风平浪静的风眼。

    孟一苇感觉身体一松,神识之海破冰而动,体内不多的元气也流转到全部贯通的气穴。

    可是孟一苇知道,此地的岁月禁制,并没有撤去。

    因为茅草屋中,只有一个土炕,一个灶台,一张木桌。而此时灶台下还有燃烧的柴火,木桌上还有缥缈的香炉。

    自从道宗飞升,这里已经空置了八百年。所以,那灶火,肯定是道宗烧起的,那炉香,也是道宗点着的。

    可以想象,八百年前,道宗还是像往常一样,准备烧一灶柴火,暖一暖土炕。突然,心有所感,天地间随之响起辽远的钟声。钟声四十九响,道宗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燃上一炉香,换上浆洗干净的道袍。推开木门,外面已经是被证道音惊来的徒子徒孙。

    “弟子陈山榆,恭送师尊飞升!”一个沉稳的中年道士跪了下来

    “恭送道宗飞升!”其余道士也跪拜行李。

    “跪什么跪!”道宗很是不耐烦,“老子是升仙,又不是死掉!”

    他拍了拍自己最喜爱弟子的头,就像二十年前刚领他上山时候一样,“山榆,道门天师这个破差事,就给你做了!”

    随后道宗又环顾了了一眼剪云山上的大真人,“你们要听话!”

    安排完这些,道宗盘膝而坐,阳神离体而出。不同于已经衰老的皮囊,道宗的阳神还是一位长须飘扬的青年。

    看着逐渐湮灭的躯体,道宗阳神潇洒一笑。背后长剑随之出鞘,在天空中划了一道轨迹,停在他的脚下。

    “走咯,去看看天上有什么好耍,哈哈!”话音刚落,一抹青光就直冲天边,那里有一道洞开的天门。

    这些是孟一苇想象出来的,但是又像是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摇摇头,孟一苇开始重新打量起草屋里的摆设。

    最后他看向了那灶燃烧了八百年的炉火。

    当初那根铁棍上有被烧过的痕迹,而铁棍又是道宗之物,难道道宗一直用铁棍当烧火棍?

    孟一苇有些不敢相信。整座翼阳城的阵法之眼,四十年前,被当时的大煜皇帝,绞尽脑汁,从书院拿走的“眼”,之前只是道宗的一根烧火棍?

    孟一苇不敢确定,但是刚才突然看到的道宗飞升之景,感觉以道宗潇洒恣意的性子,倒是真有这个可能!

    现在孟一苇只能苦笑,在翼都中被争夺的宝物,在其他地方真的只算是一根棍子! 只要无所求,天下至宝也不过是一摊狗屎。

    不过,想到手中那只眼睛,孟一苇还是走向了灶台。

    柴火烧的很旺,但是却没有温度,毕竟热力已经留在了八百年前。

    灶火边上,还有一堆备下的干柴,吸引了孟一苇的注意力。

    这些干茶,应该就是山里折下来的松木,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松树皮上有松油,易着耐燃,是上好的木柴。可是这里的干柴却都被扒了皮,光溜溜的码在一起。

    孟一苇蹲下拿起一根,睁开眼睛看去,果然看到了特别的东西。

    这些干柴的表面有一道道划痕,好像是有人用指甲随意划上去的。但是又不像随意而为,倒像是某些

    文字。

    “不是佛经,不是符文,也不是神纹,这些文字到底是什么?”孟一苇自言自语,这些一定是道宗所刻。刻上纹路的柴火,肯定不会让土炕更热,也不会让煮饭更香。道宗是为了什么?

    这时,孟一苇突然感觉手心有些灼热,不禁摊开了左手,眉头一皱。

    刚才被竹竿划破的手掌,还在淌血,但是孟一苇一直没有察觉。因为流出的鲜血没有溢出来,而是被那只像眼睛的纹路吸收,纹路中心的眼仁已经染得血红。

    这种变化在诡异的进行,孟一苇没有一丝察觉,直到此时出现了灼热感。

    依照以往的经验,手心变得灼热,是这只眼睛又有动作。当初孟一苇去心岛跟十里侯辞别,手中的眼睛就在火烧的灼热中睁开了三分之二。

    不过这次灼热,却不是睁开,而是在闭上。

    此时,眼纹正在肉眼可见的闭合,刚才被吸收的鲜血,重新流了出来。

    孟一苇随手拿起灶台上的一块抹布,裹住了伤口。

    再瞧干柴和炉火,孟一苇已经有些猜测。

    这些刻了未知文字的干柴,和这个烧了八百年的灶台,不是为了暖土炕,也是为了煮斋饭,而是为了烧那根铁棍。

    而作用就是让铁棍,或者说铁棍代表的东西,睡过去,不要醒来!

    这曾经的铁棍,现在自己手掌心的眼纹,到底是什么呢?

    孟一苇此次出来游历,最直接的目的就是解决手中的眼睛。可此时在道宗的茅草屋里,一切又变得更加模糊。

    一根被道宗从朔方原上带回来的铁棍子,每天被刻了文字的松木柴烧着。道宗飞升之前,将铁棍带到了翼阳城,交给了书院山主。书院山主,带着铁棍去了大泽。回来之后,山主就创造了神纹理论,并将铁棍变成了阵法之眼。再后来,铁棍被抢到了白帝城。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入微阁,最后则变成了自己手掌心得诡异眼纹。

    每一环,都有未知的情节,和自己不能理解的行为。

    在孟一苇思考之时,左手的伤口仍流血不止,仿佛那只眼睛要将刚才吞掉的鲜血,全部吐出来。

    孟一苇没在意止不住鲜血,而是被血浸透的那块破抹布吸引了目光。

    刚才这块抹布黑漆漆,不算脏,但是也不干净。此时鲜血浸透了它,上面逐渐显现出一些图案和文字。

    将黑布从手中解下来,摊开来仔细看去。

    黑色的背景上,是一片被鲜血染红的山峰。山势从一片平坦中拔地而起,像一道高大的围墙,格外的突兀。

    “彤阳山!”孟一苇一眼就认出了这片山峰。

    朔方原南北三千五百里里,东西四千里。靠近凉州这边,是一望无际的朔西草原。临近雍州的朔南,过了栖鸾山口,则是大片的松柏林海,被称乌方木乡,乌方是荒人语言中大海的意思。靠近东部,朔方原逐渐升高,最后在东海之滨形成极天涯。

    总体而言,朔方原是一片平坦的大地,而这片大地上,却有一片突兀高耸的山峰,彤阳山。

    彤阳山位于朔方原最北端。当初,始帝白煜北伐,大军横扫荒原。在屠戮了百万荒人后,大军来到了彤阳山下。据史料记载,

    当时彤阳山上突然出现一轮太阳,随后太阳融化,化作滚烫的铁水,从山顶奔流而下。流动的火海浪头上,站在一只青铁色的巨鹿,鹿角像是火焰形成的珊瑚。

    措手不及的北伐大军,被烧死烫伤无数,临时撤到辽河以北。靠着这条朔方原上最大的河流,阻住了流动的火海。

    之后的事情,史书上也含糊不详。只知道结果是,北伐大军死伤超过半数,始帝白煜下令将幸存的五十万荒人全部赶下极天涯。而在辽河以南五百里,乌方木乡以北边界处,建筑割鹿台,北疆终于平定。

    所以,孟一苇可以肯定,这块黑布上的山峰就是彤阳山。

    这块黑布就放在灶台上,和铁棍、木柴离得这么近,难道三者有什么联系?

    道宗和书院初代山长说,铁棍得自荒原,难道就是彤阳山?

    看来,自己还要走得更远一些!

    孟一苇站起身来,看到木桌上有一碟子调好的朱砂,看来是道宗当初画符所用。

    他撕下两截衣角。一截将木柴上的文字,用朱砂拓印下来。一截则临摹了黑布上的图案。这里的一切都是道宗的遗物,对于道门来说无疑是至宝,他不可能带走,只能偷偷用一些八百年前的朱砂。

    将拓印好的文字吹干,孟一苇心中一动,将布条缠在了流血的左手。

    在缠紧的一刹那,手心的神纹又有动静。

    不过这次不是灼热,而是一股清凉。

    此时,孟一苇已经想通,刚才进入草屋之时,自己突然挣脱了禁制。不是因为自己开通的气穴,而是手中的眼纹吸食了鲜血。

    孟一苇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是显然是吸食了鲜血的眼纹,让自己摆脱了禁制,但是孟一苇心中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被拓印了未知文字的布条包住,孟一苇却明确的感受到了眼纹对识海的影响。

    手心的眼纹变成了一股泉眼,源源不断的纯粹的的神识,从眼纹中涌出,顺着手臂流进自己的识海。

    孟一苇此时才想到了黑布左下角,还有两个用符文写就的字,“神源”。原来如此啊!

    孟一苇现在肯定,铁棍确实来自彤阳山,因为此时不断涌出的神识,不就是最真实的神源嘛!

    从眼纹中流出的神识极为凝实,流入孟一苇的识海之后,就变成了几倍的海水。孟一苇不知道自己之前的识海有多大,但是现在他有感觉,识海在变得更深、更广。

    神识还在不断的流入识海,外界的天地却突然变得不同。

    被老天师阳神封禁的剪云山,还没有完全封闭。前山仍然还在开放,等到三日之后,香客全部下山,才会最终封山。

    此时从前山向天空看去,晴朗的天空中突然出现大片的云层,特别是东天边的云层格外厚重。

    “那是什么?天边出现了一道门?”一位下山的香客感觉天色突然暗了下去,不禁抬头看去,惊呼出声。

    他话音刚落,一阵宏大的钟声就从云层中传了下来。

    整座剪云山在钟声中颤抖。

    刚回到斗旋宫中,准备打坐小憩的老天师,猛然睁开了眼睛,

    “这是?证道音!”

第十一章 天门半开

    小道童被师父牵着手,跪在斗旋宫外的石阶上,听着天空中辽远的钟声,抬头看着东天尽头那道高耸的天门。

    “师父,天上的是什么?”小道童偷偷侧头问自己的师父

    “风清,快把手放下!”作为天师座下,修为最低的弟子。小道童的师父虽然也姓张,但是在剪云山上却没有什么地位。

    将小徒弟指天的小手按下来,师父小声说道,“今天你师祖羽化飞升,云上就是天门!”

    “天门啊!”小道童张风清惊讶的抬头看去,此时恰好证道音第四十九响。只见斗旋宫中飞出一道金光,在半空中化作骑鹤的师祖。

    仙鹤展翅,发出一声嘹亮的鹤鸣。

    斗旋宫外的所有道士齐声高呼,“恭送天师飞升!”

    可在整齐的拜礼声中,却有一个稚嫩的童音,喊出了不同的内容。

    “师祖,您要去哪里?”小道童张风清的话,声音不大,但是阳神圆满的天师却能听到。

    仙鹤在半空中停下,天师向下面望来。

    “风清,不是跟你说了嘛,正是场合不要乱说话。”张风清的师父,着急的连忙喝止,脑门上的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帘。

    “是你在问我?我想想,你是张风清。”天师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所有人的木管都看向了师徒二人。

    事已至此,张风清师徒二人也只能回天师的问话。师父点点头,徒弟抬起头朗声答道。

    “回师祖天师,我是六十二代弟子,张风清。”小道童怕师祖听不到,扯着嗓子大喊道。

    骑鹤的天师的天师哈哈一笑,又看向了小道童张风清的师父,脸色不禁有些复杂。

    “乾元,这是你的徒弟。”老天师问道。

    小道童的师父抬头看天,脸色苍白的回道,“是……父……天师,风清是我唯一的弟子。”

    天师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好好教导他,很有灵气啊!”

    小道童的师父脸上既有激动又有落寞,俯身下拜,将头深深的埋在地上,口中高呼道,“谨遵天师法旨。”

    骑鹤的天师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不过片刻即没,修行从来都不是一件温情的事!

    在仙鹤重新展翅,载着天师,准备继续向天门飞去时,小道童的声音又想起来,“师祖,您还没回答我呢,您要去什么地方。”

    此时,斗旋宫外一片寂静,小道童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的洪亮。

    半空中的天师也一愣,随后哈哈一笑,让座下的仙鹤飞的快了些。天师看着那座已经打开的天门,只是门中是氤氲的云气,他也看不清楚。

    天师随后洒脱一笑,对着仰头观望的小道童说道,“师祖我啊!要去青云直上!”

    七十载过去了,曾经的小道童张风清,已经是现在的道门天师。还是站在斗旋宫外,望着东天边那道巨大的天门,回想起自己师祖飞升之时的情景,随后,身影一闪。

    再出现,已经是书院后山的茅草屋外。

    老天师神色复杂的看着笼罩在茅草屋外的气运,心想,难道我有生之年,还能在剪云山看到飞升之景,只是茅草屋里只有一位书院的小夫子啊?

    不知道剪云山上的所有人,都被证道音惊到。也不知道,云上出现了一道天门。

    孟一苇此时坐在道宗的土炕上,感觉着手臂传导过来的清凉。

    从干柴上拓印下来的文字,裹在左手上,鲜红的朱砂,像呼吸一样闪烁。

    神识之海,已经从淡蓝色变成深蓝色,不但是深度增加了许多,甚至连稠度都达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此时孟一苇的神识之海,更像流动的蓝色水银。

    刚才他心思一动,神识之海就翻起一阵波浪,一个人像在海面上出现。

    这个人像高大瘦削,身穿一件长衫,手中还有一根竹杖,只是面目不清,缺少生气。

    孟一苇突发奇想,想看看自己凝实的神识之海,能不能如道家典籍上所言,雕刻出一道阳神来。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道家阳神是由虚变实,由阴转阳。此时在神源的补给下,他的神识之海已经足够凝实,而且天生就具有了阳的属性。此时,海面上出现了一座人像,已经算是基本的阳神大成,于是天道感应,证道音响,只差天门大开。

    但是,人像的面目却一直模糊一团。归根到底,孟一苇的这道阳神,不是养出来的,而是雕塑出来的!是的,就是雕塑!

    道家修阳神,需要穷极甲子岁月,以神识塑形,以道韵温养,所以道家典籍上常用一个“孕”字来形容这种过程。“孕”是孕育,代表阳神不可速成。作为道家真人羽化飞升的载体,阳神不但要承载一位大真人的修为,更要转嫁灵识和记忆,这就需要在体内慢慢的打磨。

    可是孟一苇一时兴起,从自己的神识之海掬起一捧海水,就塑造出一道人像来,这就不是孕育,而是雕塑了。孕育出来的阳神是生命,雕塑出来的人像则是死物。

    照这样下去,纵然证道音响起,但是没有生命的阳神无法飞升,天门会一直紧闭,随后慢慢散去。

    可是,孟一苇始料不及的变化发生了。

    他的左手上,绑着从干柴上面拓印下来的未知文字,可是本来鲜红的朱砂正在慢慢淡去,最后完全消失了。

    这个变化,闭眼关注识海的孟一苇没有发觉。

    那股清凉还在顺着手臂流动,可是现在这条注入识海的清凉小溪中,出现了一条紫色的小鱼,小鱼背上的纹路,像一只眼睛。

    终于,小鱼游进了神识之海。

    孟一苇眉头一皱,立刻发现自己的识海之中出现了异物。

    可那条小鱼的速度极快,目标也极为明确,在孟一苇尚未阻拦之前,已经游到了人像的脚下,纵身一跃已经钻进了人像之中。

    下一刻,孟一苇雕塑出来的阳神,睁开了眼睛,露出了竖起来的黄色瞳仁。

    与此同时,云上的天门打开了一扇。

    这绝不是自己的阳神!孟一苇心中大惊,这双诡异的眼睛,居然从手掌心,钻进了自己的识海。

    惊讶之后,孟一苇冷静下来思考。道家修阳神,是为了飞升,飞升就是要去青云之上。难道那只眼睛,想借自己阳神,逃离人世间?

    孟一苇觉得如果真能摆脱它,让它飞升离去,倒是一个好方法。就是不知道,它到底是要离开人世,还是只是为了逃离牢笼,逃离自己这具身躯构成的牢笼!

    想到这双诡异的黄色眼仁,想到道宗刻下文字的干柴,想到始帝北伐时的彤阳流火,孟一苇片刻间已经做出了决定。既然,你进入了我的神识之海,那就不要出去了!

    随着孟一苇神思一动,整座神识之海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个快速旋转的水龙凭空出现,将人像困住,随后如山一般的浪头,冲着人像砸下来。

    孟一苇敏锐的察觉到了,那双黄色瞳孔中,流出出来一丝惊恐。

    原来你也知道害怕!

    浪头终于砸下,人像被直接拍进了神识之海。

    可片刻后,人像又冒了出来,只是身躯已经残了一半,靠着一条腿站立着,倒是头颅还完整。

    不过,人像下面的海水在不断的涌上来,注入人像,修复着残破的身躯。

    孟一苇无声的笑了笑,如果有其他的手段,他倒是不知道如何应对。但是它居然需要依靠海水修复身躯?这里可是孟一苇的神识之海啊!

    忍住识海动荡带来的晕眩感,孟一苇又掀起一波浪潮,同时切断了人像的补给。

    巨浪砸下,人像终于被拍散。

    孟一苇立刻感知那只眼睛的所在,发现它又变成了一条紫色小鱼,在识海之中快速游动,想从原路逃出去。

    但是孟一苇早已封闭了识海。孟一苇已经下定决心,就算以后封禁识海,永远不再动用神识,也要将这条紫色小鱼,困在此地。

    闹腾了一会,小鱼突然沉到了海底。

    片刻后,一个巨大的鱼头从海底冒了出来。巨大的头颅上,都是紫色的纹路,却没有眼睛。等到大鱼的脊背,露出海面。孟一苇才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才是小鱼的时候,他还没有注意到。此时,小鱼变成大鱼,他才发现了鱼背上的那只眼睛。

    还是诡异竖起的黄色瞳仁,只是在放大了无数倍之后,眼仁中的血丝变得也格外清晰。

    大鱼的尾鳍抬离海面,又狠狠砸下,浪花叠起,又被拍碎。

    孟一苇此时不再是晕眩,而是头痛欲裂。那里毕竟是他的识海,刚才他自己掀起巨浪,也不敢波及太大的范围。而现在,以大鱼为中心,在他目前可以感知到神识之海上,已经是海浪倒卷。

    大鱼背上的那只眼睛,看着识海上的天空,仿佛在阴损的嘲笑。

    孟一苇有些苦恼,难道真的要送它一具阳神躯体,让它飞升逃走?

    茅草屋外的老天师,看到云层之上半开的天门,有些迟疑。

    他还从未听说过天门开了一半,难道还有人飞升到一半又打道回府了!

    正困惑间,老天师发现茅草屋外亮起了一百零八道金光。

    这些半空中悬停的金髓,老天师一来就发现了。只是证道音响、天门半开的景象,盖过了他对小夫子的担心。毕竟,如果有问题,也不能白日飞升啊!

    此时,一百零八道金髓突然明亮,仿佛想挣脱离去,却在道宗的岁月禁制中无法移动,只能在原地打转。

    老天师感觉屋内定有变故。只是此时天道气运笼罩下,他也不能随便进入,万一破坏了小夫子的道业,这可是大损功德的事情啊!

    不过,老天师不能进去,这些金髓却可以。不二老僧,老天师还是信得过。

    于是,老天师买进了禁制中,来到第一粒金髓面前,中指微弹,金髓就像茅草屋中飞去。

    虽然,只是轻轻一弹,但是老天师却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竟是有一丝喘息。

    不过,老天师手指不停,脚步变换,片刻间,已将茅草屋外的一百零八道金髓,全部弹进了茅草屋。

    做完这些事,老天师就退出了禁制。他的阳神在封禁剪云山,刚才又靠元气和肉身之力,弹飞了一百零八颗金髓,此时已经满是疲态。

    望着云层之上的天门,老天师岿然一叹,“证道音已经想了三十九响,天门却只开了一半,难道无人飞升了吗?”

    老天师弹动金髓,孟一苇就看到一道道金光从屋外进入屋内,以他的目力看去,正是刚才脱离出去的金髓。

    这些金髓并未停下,而是从孟一苇的气穴钻了进去,这一次钻得更深,直接进入了识海。不一会,一百零八颗金髓,就全部悬停在识海上空。

    此时,孟一苇的神识之海,已经被大鱼搅动的水浪滔天。

    一百零八颗金髓向着大鱼的位置冲下,像一百零八颗陨星,正好砸在大月的头颅和脊背。

    大鱼被巨大的冲击力,砸下了深海。

    没了大鱼的搅动,海面慢慢平静下来。

    头痛减轻了许多,孟一苇终于可以重新控制自己的神识之海。

    深蓝色的神识像流动的金属,泛着闪亮的光彩。经过大鱼的搅动,这片神识之海似乎更凝实了,只是孟一苇差一点就被搅散了灵识。

    大鱼在哪里?这是孟一苇迫切需要掌握的事情。

    这时一座小山从海面上浮了上来,正是那条大鱼。

    背上的眼睛仍瞪着天空,但是眼睛的周围则紧紧的绑着一根金色的链条。七十二颗小金髓,在眼睛周围砸出七十二个小洞,像一根锁链,将这只眼睛牢牢锁住。同时,大鱼的颈部,还有一根更粗的锁链,三十六颗大金髓,给大鱼戴上了项圈。项圈狠狠的勒进大鱼肉里。

    只是大鱼背上的那只眼睛,黄色的瞳仁中,仍散发着桀骜和阴狠。

    孟一苇神思一动,一百零八颗金髓,猛地绽放金光。眼睛周围的锁链,骤然锁紧,仿佛要将这只眼睛强行缝合。颈部的项圈也开始发力,像是要把大鱼的头颅绞断。

    大鱼背后的眼睛,终于不再瞪着天空,巨大身躯开始慢慢沉入神识之海。

    孟一苇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下来,他也是强弩之末,已经没有力气再和大鱼较量。此时,大鱼被金髓链条锁住,等自己恢复之后,再寻找解决之法。

    又在土炕上调息了一阵,孟一苇终于起身下地。

    打开了茅草屋的木门。

    屋外只有老天师一人,刚才闻讯赶来的剪云山道士,已经被老天师一并赶走。老天师冥冥之中感觉到,今天这件事,并不是简单的飞升。

    何况,证道音响了四十三下,就已经停止,云层之上的天门也在消散。

    孟一苇走出了岁月禁制,看到了站在山坳外的老天师。

    老天师没有问小夫子发生了什么事,而是望着天边说道,“这道只开了半扇的天门,也要消失了,还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见到。”

    孟一苇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已经从老天师身上看到了颓然老去之态。

    可是两人都没注意的是,在天门即将完全消散之时。在那道半开的天门里,猛然飞出了一道青色的剑光,快速南方飞去。

第十二章 割鹿台

    “各嘎,各嘎”,广袤的林海中,传来几声撒欢的驴叫。

    孟一苇靠在行李架上,看着自家的懒驴和道家的小天师,在雪地上你追我赶。

    拂了拂头顶的雪沫,书院小夫子叹了口气。这一路走来,先是有背刀的少年,不,是少女,现在又有扛剑的道士,都不是等闲的江湖人物,可怎么都喜欢跟一只懒驴较劲?小黑也是,在家里是能躺着绝不站着的主儿,怎么一出了翼阳城,就像只脱了缰的野马?只是连累了坐在驴背上的自己,要忍受着一路颠簸。

    “小天师,从树上下来吧!埋锅做饭,出了乌干木乡,风大雪急,再想生火就不容易了。”孟一苇拽着驴耳朵,让小黑停下,对着树梢上的李如拙喊道。

    乌干木乡是朔南一条苍翠的绿带,高大挺拔的松柏,组成了一道坚实的屏障,让荒原上吹来的风雪不能轻易南下。林海中生长了千年万年的大树比比皆是,特别是一种名为塔松的巨大树木,可以长到四五十丈粗,一百多丈高,像一座座扎根在荒原的铁塔。

    此时,在一座塔松树顶上,李如拙正在眺望北方。再有几个时辰,就能走出乌干木乡了。远处的天一片白蒙蒙,那是被荒原上的风吹上天空的雪沫,没有树木的抵挡,荒原的天空永远是白色的。

    纵身跳下塔松,轻盈的在各级树梢上借力,李如拙很快就回到了地面。

    “各嘎”迎接道门小天师的,是懒驴的一声不屑和一个白眼。

    “嘿!我说小黑!你赶路跑不过我,还嫉妒本天师身形潇洒!”李如拙也冲着懒驴瞪起了眼睛。

    “各嘎”懒驴又翻着白眼叫了一声,随后竟呲出一排大门牙,冲李如拙吐了口口水。

    “你在地上跑,我在树上跳,各凭本事,怎么能说我耍赖?”李如拙仿佛能听懂小黑各嘎的意思,竟然跟懒驴一本正经的摆起道理来。

    懒驴这下像是被肥鸽薅了头顶的毛,瞪着眼睛,冲着李如拙“各嘎,各嘎”叫个不停。

    李如拙则一句一个“非也”,一句一个“然也”,听到激烈处,也顺便骂了句娘。

    一人一驴,就在这个安静了几百年的巨木森林里,热火朝天的吵起架来。

    正在煮粥的孟一苇,无奈的堵住了耳朵。

    好在小天师和小黑驴,不只是一样犟,也还一样馋。

    孟一苇往冒泡的粥锅里,撒上一把大粒葡萄干,一小勺碾碎的芝麻盐,还有一颗四四方方的奶块,一股浓郁的香气就散发出来。

    又从行李架上,拿出黄豆袋,哗啦哗啦的晃了晃。

    在不远处吵架的一人一驴,一个张大了鼻孔,一个伸直了耳朵,相视一眼,都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把黄豆袋挂在树上,让小黑自己去嚼着吃。孟一苇看着端起碗,呼噜噜喝着粥的道门小天师问道,“你是来带路的,还是来吃白食的?”

    李如拙将最后一口粥,顺着碗沿滑进嘴里,闭着眼睛,意犹未尽的回味了一下,才不尴不尬的回复道,“这不是带

    着您,一路从林海中穿越过来,眼看就要到达割鹿台了嘛!如果是从草原上走,风大雪大,现在没准还走不到一半。”

    李如拙说的倒是实情。剪云山位于凉州和雍州的交界处,往北直走,穿过朔西草原,就能到达真正可以叫做“朔方”的地方——荒原。

    可是这个季节,从荒原上吹下来的风雪,让朔西草原也变成白茫茫的一片。不说一人一驴,就是在千军万马,也难免会迷失方向。在天地的威能下,就算是道门天师和书院夫子,也不得不绕路而行。

    绕路就是向东北进入乌干林海,林中无风无雪,一路穿行,走一个斜线,最后到达割鹿台,从这里进入真正的朔方荒原。

    但是乌干林海里同样容易迷路。放眼望去都是同样高大的树木,同样是露出草尖的雪地,很容易让人转着圆圈回到原地。

    所以老天师决定,让小天师李如拙,给书院小夫子带路。

    还没等孟一苇推辞,道门祖庭就封了山。

    站在孟一苇身边的李如拙,满脸落寞的说道,“师尊说了,他用阳神封了山,只能开启一次,让我没成就大真人就不要回来了。”

    就这样,道门小天师就赖上了书院小夫子。

    孟一苇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句,“前方,带路!”

    可是,孟一苇显然低估了道门小天师潇洒大气,没过一会,就忘记了自己十年不能回山的事,跟自家的懒驴,一叫一唱,好不热闹。

    “小夫子,飞升是什么感觉?”道门小天师又问了这个,一路上已经问了不下一百遍的问题。

    “我没飞升,还是老老实实的**凡胎,再说,证道音只想了四十三下,天门也才开了一半。”孟一苇又一次无奈的回答道,感受着识海中的大鱼又翻了个身,只是金髓锁链金光一闪,大鱼默默的沉到了水底。

    “证道音响了一下也是想啊,天门开了一扇也是开啊,我就不信,你真没有修出阳神?”李如拙不甘心。

    “老天师不是说过了嘛,我体内一点阳神的影子都没有。”孟一苇说着,心中却想道,阳神以前是有,不过已经被浪花拍碎了。

    想到下山前师尊的断言,李如拙有些丧气。不过又想起师尊私下里跟自己说的另一句话,“跟着书院小夫子,总能沾一些气运,毕竟是开过天门的人。”

    李如拙这边正下定决心跟进紧小夫子,却听孟一苇问道,“如拙,你知道,这片林海为什么叫做乌干木乡吗?”

    “‘乌干’是荒人语言中,大海的意思,其实乌干木就是我们口中林海的意思了。”剪云山,地处北疆,李如拙当然知道一些地名来历。

    “我不问乌干木,我说的是那个乡字?”孟一苇也喝完了碗里的粥,随手拿起一块雪,放在嘴里含着,算是饭后清洁。

    “乡?”李如拙有些疑惑

    “是的!乌干木乡,重点是在这个乡字。据说,荒人起源自朔北荒原,逐渐繁衍到朔西草原。但是即使肥美的草原,也抵不过极天涯吹来

    的寒风。每当漫长的冬季来临,荒人为了生存,只能南狩!”

    “这个我知道,南狩就是冲过栖鸾山口,到南方王朝去抢人、抢物、抢粮食。”

    “是的,南狩的荒人,也会受到阻击和抵抗。当幸存下来,拉着满载的粮食和女人回到北疆时,只要看到高耸的塔松,就知道快要回到家了,所以,荒人语言中,就将这片林海叫做了乌干木乡。”

    这些李如拙倒是第一次听说,他不禁举头四望。曾经充满呼和、欢笑、哭泣的树林,此时却落雪可闻,一种比静坐修道更深的寂寞向他袭来。

    这时,孟一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现在你觉得,荒人为了生存而南狩,屠戮南人。而南方王朝强大起来,也会为了消除隐患,北伐荒原,屠戮荒人。荒人和南人,谁对,谁错?”

    李如拙感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就跳出了划定的圈子。“小夫子,这是你的道,不是我的道。我的道是,天顺地和,道法自然。而荒人吸收天地精元,不懂反馈,这就是错的。”道门小天师坚定的说着,脑中却全是斗旋宫中,霸刀后面的那道消瘦的身影。

    嘴角上扬,孟一苇难得的笑了笑。站起身来,收起被懒驴吃光的袋子,说道,“好了,粥喝完了,用雪水洗净了,我们就上路吧!”,起身收拾行李。

    夫子、道士、懒驴,继续上路。

    小黑驴和小天师,这回没有再较劲,但是一行人的脚力却仍不慢,三个时辰之后,林海终于到了尽头。

    只见天地苍茫中,前方向一团浓雾。其实,这是狂风卷碎了雪,又被林海最外面一层高大的塔松挡住,在林海外围形成了一层如烟似云的雪雾。

    而这团雾气中,一座铸铁高台露出了狰狞的四角。

    “割鹿台!到了!”孟一苇自言自语了一句。

    割鹿台,永远是大煜立国之初,最铁血的象征。这种铁血气质,从始帝白煜传下来,被一代代帝王沿袭。无论是马踏江湖的煜武帝,还是收牧四海的煜泫帝,甚至当今在位的熙裕帝,乃至刚巡视完北疆的太子,即使外表有的勇武、有的阴柔,但是所有人都有一股永不竭止的征服**。

    就像白煜杀鹿建台之时所说,“四荒八方,唯我独尊!”

    这样的大煜,当真是震得住天下啊!

    逐渐走进雪雾,割鹿台的全貌已经能够看清。

    这是一个百丈见方的台子。台高三丈,地基是一圈五颜六色的石头,上面则是黑铁整个浇筑而成。偌大的台面上,空空荡荡。只在四角,各有一只铜铸的滴的鹿头,而台子中心,则是一根如树冠一样伸展的硕大鹿角。

    不对,孟一苇的目力穿过朦胧雪雾,在鹿角树下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窄背瘦腰,背着一柄巨大的弯刀。

    “吕单……姑娘?”李如拙显然也看到了。

    孟一苇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与此同时,一直长矛一样的大箭,从远处射来,目标正是割鹿台的背刀……少女。

第十三章 歌露台

    雪雾中出现了一道长长的痕迹,箭尾的雪雾被转动的气流搅成旋涡,旋涡的中心是真空的箭道。

    “镔铁弓,裂日箭!”孟一苇没想到这么巧,居然碰到了也来朔方游历的白少咸。

    这一箭,与八角楼外段小楼的那一箭相比,无疑凌厉霸道许多。

    如果说当日段小楼的裂日箭是一轮晌午的红日,虽然炽烈,却不可避免的开始走向衰弱。那白少咸这一箭,就是一颗刚过清晨的朝阳,轮廓虽然尚不圆满,却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在霸道的宣泄。

    割鹿台上的背刀少女,好像正在出神。对于这无比迅猛的一箭,竟然毫无反应。

    “吕姑娘,小心!”台上的少女未动,台下的道士却已经阳神出鞘。

    如果说,还有比裂日箭更快的,只有踏上惊云剑的阳神。

    只见一道银光闪过,李如拙人在台下持剑而立,阳神已经和惊云剑魂合二为一,瞬间来到了鹿角树下。

    背刀少女也被李如拙的一声提醒唤回了心神,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被一股凛然的杀机锁定。一只巨箭,就像破开海面的龙鲸角,正向她的心口射来。

    同时,身侧出现了一道熟悉的银光。

    但是,背刀少女从没有依靠别人的习惯,这是石头城里养大她的师父,从小就教给她的。

    所以,少女左脚向斜后方撤了一步,同时腰部扭动,靠着背部发力,将身后的弯刀甩了出去。

    于是,在铜浇铁铸的割鹿台上,同时出现了一轮朝阳,一弯晓月,和一颗晨星。

    在孟一苇可以放慢动作的左眼中,这个景象格外玄妙。割鹿台就像一方天空,晓月和朝阳在争夺黑白,晨星则预示着这方天空中,其实还隐现着更多的光彩。

    终于,朝阳,晓月和晨星,撞在了一起!

    “咔嚓”料想中的巨响,并没有出现,孟一苇却停到了像蛋壳破碎的声音。

    寻着声音找去,孟一苇发现,撑起割鹿台的一圈五彩圆石,都在刚才的一霎那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同时,从荒原上吹来的雪雾突然变大了起来,之前虽然也是一片朦胧,但是起码还可以看到五丈之内。可是现在,转头看去,连三丈外的小黑驴都看不清了。

    仿佛,这里曾经有一道屏障,而现在,这个屏障裂开了一个口子。

    孟一苇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这时,一声战马的嘶鸣从身后传来。离得近了,才看到一匹高大雄壮的黑马上,坐着一个矮小的少年,一把巨弓已经提在马侧,锋利的青羊角正指着割鹿台的中央。

    同时,一个跳脱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虎哥,你是不是把雪山给射爆了,怎么这雪雾一下子就浓的看不见人。哎,虎哥,你慢点走,我都看不到你的马屁股了。”正是选择跟白少咸来北疆游历的岛国王子菅原尾叶。

    白少咸骑着战马,身上披着甲胄,又在外面罩上了一件白袍,配上白眼看人的神态,气势像只蓄势待起的下山虎。

    而尾叶毕竟来自岛盟,虽然故国的北部诸岛,也是有名的雪乡,但是却从没有如此烈的风,和化成雾的雪。

    这种雪雾,更像一块块的冰针,碰到皮肤,就有轻微的刺痛感,再厚的棉衣也抵不住刺骨的寒冷。

    好在出发前,姐姐琼子特意给两人各准备了一件皮裘。白少咸一身冰冷甲胄,在北疆的风雪中也能在马背上稳稳当当

    的睡觉,根本用不上厚衣服。尾叶就索性将两件皮裘都裹在了自己身上。

    于是,书院小夫子就看到,这样的两位书院学生。一个单薄的甲胄上,披着一层寒霜,像一直斩风冒雪的标枪。一个圆滚滚的只透出一个脑袋,左摇右晃,像一只随时会滚下马背的毛球。

    孟一苇看到了两人,两人也看到了他。

    尾叶惊讶的大喊了一声,“小夫子?您也来北疆了?”,说完一个不稳,真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幸好他穿的多,倒是毫发无伤,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这时,白少咸也收回了对锁定割鹿台的杀机,将镔铁弓插在雪地里,下马和尾叶一起向孟一苇行李。

    两人是书院学子,见夫子而行礼,是规矩,也是本分。

    孟一苇点点头,向尾叶问道,“难道今年来北疆游历的,只有你二人?”

    “还有不少,不过很多人都嫌弃荒原风大。出了栖鸾山口,就向东转道,准备沿着铁环山脉,一路走到东海,再北折走到极天涯,就算完成三千里的游历了。”尾叶将头有往皮裘里缩了缩,却突然发现小夫子也只穿了一件长衫,不禁惊讶道,“原来小夫子也这么抗冻啊!”

    孟一苇尴尬的摆摆手,那一百零颗金髓虽然锁在了大鱼身上,但还是能把北疆的风刀雪箭挡在身体之外。

    问完了两人的来路,孟一苇神色一肃的看向白少咸,“你为什么无故射箭?”

    白少咸面对能讲熹微,能敌武道小神仙的书院小夫子,也收起了冷冷神情,平淡的回答道,“大煜军中有始帝密令,传承八百年,所有军中男儿都需守护。”白少咸看着雪雾中只显露出一角的割鹿台,继续说道。“其中一条密令就是,北疆门户割鹿台,台上不可立刀戈,立则杀之。”

    “这里的确是歌露台,不过不是割掉鹿角的屠夫台,而是踏晨露而起歌舞的台子,歌谣的歌,晨露的露。”接上白少咸话的是一个中性的声音,台上的浓雾里亮起了一道弯月。

    被小黑守护着的李如拙,此时也阳神归体,只是脚下一阵踉跄。他阳神出鞘,本来就不是实体,对上的却是,霸道的裂日箭和弯月似的霸刀。

    幸好惊云剑魂才是利刃上的寒星,但是和裂日箭和霸刀的正面对抗,还是波及到了他尚未凝实的阳神。

    可是,李如拙却没有立刻调理自己阳神的小伤,而是担心的看向了割鹿台的边缘。

    随着那道弯月出现的,是少女吕单单薄的身躯,此时她胸前已被鲜血染红。

    刚才李如拙的惊云剑魂,先点在了裂日箭的箭身上,虽然没卸去白少咸的狂霸力道,但是也微微改变了裂日箭的轨迹。照着这个方向,裂日箭最终会从吕单的头顶划过,射中鹿角树。

    但是,吕单却给了李如拙一个倔强的眼神,随后霸刀也顺势上扬,拦截在裂日箭的必经之路。可吕单毕竟仓促应对,就算李如拙为她争取了时间,霸刀也很难形成一道月轮。

    最后的结果是,裂日箭射中了霸刀的刀背,巨大的力道推着霸刀撞在了吕单的胸口。少女当即脸色一红,吐出了一口鲜血。

    李如拙见状,也顾不得阳神受损,手中快速变换了一套剑诀,惊云剑魂从半空中划过一道剑屏,将裂日箭拦腰斩断。

    此时,阳神受损的李如拙,看着脸色苍白的吕单。吕单瞪着又拿起镔铁弓的白少咸,孟一苇则望着立在割鹿台上霸刀。

    书院小夫

    子叹了口气,先对着台上的少女说道,“把刀收了,下来说话。”

    又对杀机又现的白少咸说道,“把弓也收了,好好说话。”

    最后没好气的对着李如拙说,“好好调息,别说话。”

    三人迟疑了一下,最后都听了书院小夫子的话。

    孟一苇看向重新背好刀的少女问道,“你说割鹿台,是歌露台?”

    书院小夫子说的拗口,但是背刀少女却能听明白,“嗯,白煜骗了荒人的圣女,将荒人的妇女和小孩,全部赶下了极天涯。圣女就在台上,看着北方,唱着荒人的歌谣,跳了三天三夜的舞,最后力竭而亡。圣女的南人名字叫做晨露,她唱歌跳舞的地方,当然就是歌露台了。”

    背刀少女,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将八百年前的一桩隐秘说了说来。

    孟一苇不会立刻相信这是事实,但是想到大煜史书上那段讳莫如深的北伐,孟一苇觉得少女的话貌似是真的。

    “虎哥,大煜的第一位皇帝,应该算是你的先祖吧?他怎么会骗了荒人的圣女?”尾叶不知道大煜和荒人的历史,有些不解的问向白少咸。

    白少咸却没回话,只是将插在地上的镔铁弓又提拔了出来,却发现镔铁弓上缠着一层如有若无的符文,将弓弦紧紧绑牢,同时重量比平时起码重了十倍。

    看来李如拙虽然听了小夫子的话,闭嘴不言,可是却没有调息,而是偷偷下了一道缚字符和山字符。

    对小夫子尴尬的笑笑,李如拙转头向吕单喊道,“吕姑娘,你快走吧!这位少年将军,不是受伤的你,可以应对的!”

    吕单倔强的看了一眼李如拙,却看到道门小天师满头的汗水,冻成了冰珠。李如拙阳神御剑魂,确实有令大真人都惊艳的威力,不然也不会一剑就斩落三亩桃花。但是他毕竟修为不到真人境界,阳神不可离体太远,可是刚才从台下道台上,足有几十丈。纵然一剑飞仙,斩断了白少咸的裂日箭,但是阳神也有了不稳的征兆。此时,正痛疼欲裂。

    吕单不再坚持,再看了一眼李如拙,就转身跑向了风雪中。

    但是,却听一声闷吼响起,像是厚重云层上的滚雷。

    只见白少咸居然将重了十倍的镔铁弓提了起来,同时旁边的黑马默契的跑了过来,侧身亮出了马背上的箭匣。

    李如拙暗叹一声苦也,起身站起。停运剑同时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停在他的脚下。

    道门小天师暗自嘀咕了一下,“惊云道友,今天真得劳烦你,背上我这副破皮囊了。”

    说完,双脚就踏在了飞剑上。停云剑下沉一下,随后猛然提速,刹那间已经追上几十丈外的吕单。

    一把拽住吕单的胳膊,看着少女愠怒的脸,李如拙说道,“你跑的再快也没有小将军的箭快,而他的箭再快,也没有我的剑快。”

    少女看到身后那只指向她的青羊角,咬咬牙,终于顺从了惊云剑势,不过回头喊道,“会射箭的那个人,我在石头城等你。我不会学你偷袭,而是会正面砍下你的头颅。”

    李如拙也回头喊道,“小夫子,我先走一步,到极天涯等你!”

    孟一苇无奈的笑了笑,冲着白少咸摇了摇头。

    已经撕碎符文,拉满镔铁弓的青羊角卫少郞将,犹豫了一下,还是卸下了弦上的裂日箭。

    周围的雪雾又浓了,将割鹿台,或者叫歌露台,完全的掩盖起来。

第十四章 万马

    孟一苇不打算与白少咸两人一起走,决定独自上路。白少咸和尾叶两人的目的地,是极天涯附近的镇北军大营。孟一苇则准备一路向北,去往彤阳山。

    拒绝了尾叶递来的皮裘,叮嘱两位学生注意安全,孟一苇就跨上了小黑驴,消失在割鹿台后,白茫茫的荒原风雪中。

    “虎哥,你说小夫子,独自一人来北疆干嘛?”尾叶望着书院小夫子,就这样穿着薄薄的青衫,踏上了荒原,不禁从皮裘里伸出脑袋,问向身边的白少咸。

    白少咸没有回答尾叶,而是一直在低头看着手中的裂日箭。在他的感知中,这只箭已经死掉了。

    刚才对离去的背刀少女,白少咸确实起了杀意,第二箭也正准备将这股杀意宣泄出来。

    但是,小夫子看着他摇了摇头,白少咸就只能放下了手中的弓和箭。

    一方面,孟一苇是书院夫子,夫子的话,作为学生的白少咸,还是要听进去。另一方面,孟一苇一眼看来,白少咸手中的裂日箭,立刻变得轻似羽毛。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左手镔铁弓上的山字符还没有完全散去,重的像一座山。右手搭在弓上的裂日箭,却突然变得毫无重量,仿佛箭中的所有精华都被吸走了。

    尾叶对白少咸不搭理他,已经习惯,于是就自言自语道,“小夫子毕竟是小夫子,做什么都云淡风轻,不愧是……”,话还没说完,尾叶就被白少咸手上的动作吓到了。

    只见,白少咸将镔铁弓插进雪地里,然后双手攥住手中的裂日箭,轻轻一掰,裂日箭就断了。

    “这……这北疆太冷,居然把铁箭都冻脆了!”尾叶干笑了两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虚。

    “不,不是天太冷!”白少咸的声音却很冷,“而是裂日箭中的符文回路,已经被破坏了。”

    白少咸将折断的箭杆立起来,尾叶看到箭杆已经中空。

    尾叶惊呼一声,“是谁把箭杆掏空了?”

    “是小夫子!”

    “小夫子?”尾叶再次惊呼道

    白少咸这时却沉默了,抬头看着前方的雪雾,想起了小夫子刚才突然睁开的眼睛中,一闪而过的黄色瞳仁,不禁打了个寒颤。

    离开割鹿台越远,天地就变得越清晰,最后雪雾变成了飞舞的雪花。虽然将一人一驴都盖上了一层白雪,但是却可以瞭望远方了。

    小黑驴还在雪地上跳跃着,一跳就越出几丈远,落下来却只在雪地上,留下几个浅浅的蹄印。孟一苇怎么看都觉得,小黑是在模仿李如拙轻盈的身法,不禁感觉自家的小黑驴真的快成精了。

    一人一驴已经跑了两个时辰,才在一条冰冻的小河上停了下来。

    孟一苇翻身下驴,给小黑吃了一把黄豆,自己则坐在了小河边上一堆枯草上。

    未冻住之前,这条小河应该极为清澈,被冰封之后,也是一块光滑的额镜面。睁开眼睛,看着镜面中的自己,孟一苇终于平复了心中的惊悸。

    刚才与白少咸二人匆匆辞别,

    不仅是因为不顺路,还是因为大鱼又在自己的识海中翻了个身。

    大鱼脊背上的黄色瞳仁,冷冷的看着识海上的天空,同时自己的双眼开始发热,最后不得不睁开。而此时,孟一苇正看向白少咸手中的裂日箭。

    在那时的他看去,裂日箭上确实有一颗耀眼的光团,但是却在孟一苇的注视下,慢慢熄灭。与孟一苇的身体里注入了一股新的能量。

    这股能量里,有一丝霸道的神识,被识海的波涛卷走,还有一股凌厉的元气,被逐渐成型的气海吸收,剩下的是白少咸注入箭身里的浓郁气血,也逐渐分散到自己的身躯里。

    一枝在白少咸手中,可以重创背刀少女和道门小天师的裂日箭,就被自己一个眼神,吸收了!

    大鱼是他手中的眼纹,眼纹最初是一根铁棍,而铁棍被道宗称作神源。此时,神源就是大鱼,正被金髓链锁在自己的神识之海中,算是与自己融为一体。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神源不但能够产生神识,而且还能吸收所有本元之力。

    裂日箭上的那个小太阳般的光团,就是箭身中的气、神与势,此时被神源通过自己的眼睛,全部吸收了。

    让孟一苇立刻上路的原因,就是白少咸一定马上发现了裂日箭的异常,而自己不知道作何解释。

    让孟一苇到此时仍惊悸的,是大鱼在金髓锁链的束缚下,居然还能影响到外界。

    如果孟一苇知道,白少咸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一双黄色的瞳仁,估计会更加惊悸吧!

    雪下得更大了,从极天涯吹来的裂风,不但吹平了朔方原的土地,还带来了东海和北海的水汽,水汽落下来,就是下不停的雪。

    坐在小河边的孟一苇,不一会就成了一座雪人。

    小黑嚼完了嘴里的黄豆,走过来,拱了拱自己呆傻的主人,各嘎叫了一声。

    孟一苇终于平静下来,要是那只眼纹不诡异,他也不会冒着风雪踏入北疆了,既然来了,就去极北之地瞧一瞧。

    想到此,孟一苇就站起身来,牵着小黑继续向正北方走去。

    朔方原南北三千五百里里,除去三百里宽的乌干木乡,剩下的就是茫茫的荒原。

    每年六到八月,是朔方原上短暂的夏季。这时候,几条发源自凉州的大河,就穿过朔西草原,最后流进荒原深处的青渊湖。荒原的夏季虽然不像南方一样充满生机,但是起码也有绿草和野花的色彩。

    可孟一苇选择进入荒原的时节是冬季,此时的荒原只有一个颜色。

    离开割鹿台的第十天,孟一苇终于从远处的地平线上,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开始还只是几个黑点,随后快速的变成了一片黑色的浪潮。

    看清楚黑浪是什么后,孟一苇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那黑浪居然是一个庞大的马群,正从西边奔雷般的跑来。

    朔西草原上,确实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马群。小的马群,只有十几只,一般逐草而居,随着天气的变冷,逐渐从东向西迁徙。大的马

    群,则有上千匹,在草原上纵横驰骋。平坦的朔方原,是最平坦的跑马场。

    可是,如今远处地平线处出现的马群,至少有上万匹!

    人上一千,彻地连天,人上一万,无边无沿,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马。

    远方的马群像是快速遮住天空的黑色云层,云层中包裹着滚滚而动的闷雷。

    马群移动的速度很快,离得近了,雷声更加响亮,那是几万只马蹄砸在荒原坚硬的土地上。

    在这个刚才除了风吹雪外,再没有任何声音的荒原深处,居然突然出现了如此规模的马群,连孟一苇都不禁被这种大自然的伟力所震撼了。

    不,等一等!

    这些野马貌似不是自然迁徙!马群的方向是东北,荒原最冷最荒凉的深处,那里没有任何可以果腹的食物。这些野马,怎么会从凉州草原奔跑两千里,来到这里?

    更何况,孟一苇看清了,在马群的最前头。领路的并不是马王,那匹如小山一般的黑色骏马,跑在第二位,跑在最前头的是一个人!

    孟一苇确定那是一个人,虽然他也像马一样,四肢着地,在荒原上奔跑。长长的头发和胡须,也像马鬃一样,在身后飞舞。

    但是,孟一苇可以放大事物的右眼,将这个人的脸看的很清楚,居然是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

    他的胳膊很长,因此可以像野马一样,四肢协调的跑动。单薄的衣物,掩盖不住,腿部和大臂上的肌肉线条,和其中蕴含的强大爆发力。

    马群移动的速度很快,主要是领路的青年,奔跑的速度极快,连他身后的那匹最神骏的黑马,也要奋力才能跟上他的速度。

    所以,很快,马群已经到了孟一苇身前百丈。孟一苇不是不想躲避,可是左右目力所见,都被马群覆盖,孟一苇不知道怎样让路。

    跑在马群之前的男人,显然也看到了挡路的一人一驴。但是他的速度没有下降,这种奔跑中的马群,最忌临时急停。一旦前面的马停下来,后面的马很可能将前面的马撞翻。

    虽然,没有停下,男人的嘴里却发出一声呼啸,身后的头马也同时仰头长嘶。

    神奇的变化开始了,奔跑中的马群开始变阵。

    只有两翼的野马逐渐降下速度,随后向马群中央靠拢。整个马群从一个扇面,在百丈的距离内,变成了一条长龙。

    终于,在孟一苇身侧几十米处,擦肩而过!

    小黑驴早已经被野马群的气势,吓得像后面缩去,又好奇的蹬地跳跃。它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之多的四蹄动物,虽然比自己高大,可是毕竟一样黑不是!

    孟一苇看着马群快速的消失在远处,不禁蹲下身来,挖开了脚下的积雪。

    果然,雪下是圆润的卵石,这里是一条大河的干枯河床。

    孟一苇知道马群要去哪里了,一步跨上小黑的背。孟一苇摸着小黑耷拉的耳朵,问道,“你能不能追上那群马?”

    小黑驴的耳朵一下子就伸直了。

第十五章 青渊

    小黑驴在马群后面,无声无息的跟着。在孟一苇的控制下,小黑的速度没有飙到极致。

    这条大河的干枯河床,掩埋在北疆的风雪里。但是这群马,或者说,应该是带领马群的那个人,却能清楚的辨认出河道走向。

    一万多匹来自凉州朔西草原的野马,在干枯的河道中蜿蜒奔驰,像是在这条大河里重新扬起了黑色波涛。前方的目的地,就是北疆之眼,青渊!

    又是眼,不过不是翼阳城的阵法之眼,也不是孟一苇识海中,大鱼脊背上的那只眼,而是整座偌大的北疆上,最深邃清澈的一只眼。

    青渊,是荒原上一条狭长的沟壑。北疆上几条最大的河流,例如辽河、布拓里江,都从凉州发育,最后注入青渊之中。

    青渊是一道分界线,青渊以西南,荒原上还有纵横交错的水系。青渊以东北,则是毫无生机的荒原戈壁,青渊将所有的水系都截断在荒原深处!

    每当北疆短暂的夏季来临,朔西草原就会延伸到青渊西岸。大群的动物,会从朔西草原上,长途迁徙至青渊,饮青渊水,繁衍后代。等到三个月后,荒原的夏季结束,已经可以上路的幼崽,就会跟着族群,返回草原。每年如此,往复轮回。

    这种长途迁徙,烙印在朔方原上所有族群的记忆力。只有最强壮的个体,才能完成几千里的奔跑,躲避荒人的围猎,到达青渊,获得异性的青睐,得以繁衍后代。也只有最健康的幼崽,才能在北疆的风雪冻住荒原之前,回到温暖的西方草原。

    这是一种优胜劣汰!荒原上的生存法则,比铁环山脉以南的南方世界,要残酷和真实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世世代代生活在荒原上荒人,不能与南人融合的原因。荒人的意识里,第一件要考虑的事情,就是生存!为了这个最基本的需求,荒人体内留存着最蛮荒的野性,也具备强烈的进攻性。

    有人说,注满冰河水的青渊,就像荒人的眼睛。狭长,纯粹,却凌冽。一个荒人可以眼神清澈的举起手中的刀,砍下南人的头颅,只是为了背走你家里的半袋粗粮。

    八百年前,荒人被大煜彻底赶出了北疆,可是青渊却永远会留在荒原之上。每年还是会有荒原上的动物,迁徙几千里,只为喝一口青渊水。

    前面的马群中,应该有很多马,不止一次从草原跑去青渊。但是,在这天地冰封的北疆之冬,从草原上跑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跟在后面的孟一苇,已经看到了不下三十匹马,从队伍中脱离出来。这些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马。长时间的奔跑,消耗了它们最后的力气。枯萎的肌肉,已经带动不起庞大的骨骼。在孟一苇的注视中,老马独自走进远处的风雪中,只剩下瘦骨嶙峋的背影。

    “各嘎!”座下的小黑,担心的叫了一声。

    孟一苇摸了摸小黑的耳朵,安慰道,“你不会这样的,就算老了,也能躺在家里,嚼黄豆!”

    “各嘎!”小黑安心了,埋头继续赶路。

    安慰了小黑的孟一苇,则还在看着已经消失在风雪中的老马。不禁想到,八百年前的荒人,是不是也是这样?为了这个族群的生存,年老体弱的荒人,会独自走出部落,一声不响的消失在荒原的风雪里?

    孟一苇被陡然停下的小黑,拽回了思绪。扶了扶有些倾斜的行李架,孟一苇向前看去。原来,

    前方的马群也停了下来。

    这时,孟一苇才发现,其实每一匹马上,都驮着一个褡裢。停下的马群,开始休息进食。这个季节的荒原,除了风雪,没有任何东西。幸好每匹马身上,都驮着备好的口料。

    马群分成两两一组,每匹马都会找到临近的马背,把头伸进同伴背上的褡裢里,嚼上几口。然后在再调换过来,让同伴吃自己背上的食物。

    每匹马都不多吃,吃了几口,就互相靠在一起,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孟一苇也从行李架上拿下黄豆袋,挂在小黑的脖子上,让它吃个够。

    半个时辰之后,马群前方,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嘶鸣,这个马群,立刻又动了起来。

    不用孟一苇提醒,小黑已经跟上。

    现在孟一苇对领跑的那个男子,更加好奇了!这群野马居然表现出了极高的组织性。在孟一苇眼里,感觉这群马更像是长途奔袭的军队。一静一动,像是大军开拔!能把这个庞大的野马群,训练到这个程度,前面的男子到底是谁?

    前面是一处难得的缓坡,脚底下的河道,在这里转了一个湾,继续向荒原深处延伸。孟一苇现在可以确定,脚下的河床曾经绝对是一条大河。只是不知道,为何变成了干枯的河床。现在风雪掩盖了一切,孟一苇也只能猜测,顺着这条河床,一定能走到青渊。而从青渊的西北角,继续向北三百里,就是彤阳山了!

    跟着马群,已经跑了九天。马背上的褡裢已经渐渐干瘪,不分昼夜的奔跑,让最强壮的野马,都瘦出了肋骨。

    在又奔跑了五个时辰后,马群再次停下来休息。这时马群前方传来一声,比之前更加高亢的嘶鸣,整个马群也跟着骚动起来。

    孟一苇不知道头马的叫声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到每匹马,都吃光了同伴背上的褡裢,孟一苇就知道,青渊不远了!

    继续上路,这时,马群的速度瞬间变快,好像是竭尽体力完成最后冲刺。

    极天涯吹来的酷烈的风,被更加疯狂的马群劈开,纵使天威如狱,也被此时马群迸发而出的生命力量,冲破,打散!

    终于,长龙般的马群逐渐开始降速。前面的头马已经停下,后面的野马则向两翼分散,慢慢的,所有的马排成了一条直线。所有的野马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终于一声人类的长啸响起,随后所有的野马都仰头嘶鸣。

    这一幕是极为震撼的!一万匹跑过了几千里路的草原野马,在朔方荒原深处,对着天地尽头,尽情的鸣叫。

    野马群挡住了孟一苇的视线,但是孟一苇知道,前面不是什么天地尽头,而是青渊。

    示意小黑转向,一人一驴从绕过了野马群的阻挡,终于看到了前面的景象。

    荒原纵贯延伸,到了这里突然就裂开了一道口子。没有任何阻挡,一片冰封的大湖就出现在孟一苇的眼前。

    岸边的冰面是透明的,连湖底尖锐的石头都看得清。可是离岸边越远,冰面的颜色就越浓。其实湖水是一样清澈的,但是青渊却从岸边向中央逐渐变深。到了中心地带,湖面以下已经是黑洞洞的深渊,那里的冰面就是被深渊吸收了光线的墨青色,这也是这片湖水名字的来历,青渊,青色湖水之下的无尽深渊。

    如果有人能从天空中向下看,青渊的形状确实像一颗狭长的眼睛,就像荒原是一个躺卧的巨人

    ,正在睁眼望着上天。湖水则从外向里,颜色逐渐变深,从透明变成淡青色,再变成青色,再到深青色,最后是中心的墨青色,一圈套着一圈,组成这只巨大眼睛的瞳孔,逼真至极!

    孟一苇没有看到青渊湖的全貌,也就无法看到这只巨大的荒原之眼。如果能看到,他一定会大吃一惊。这只荒原之眼的形状,简直就跟大鱼脊背上的眼睛一模一样。不过,一个是诡异黄色眼仁,一个是清幽神秘的瞳孔,两者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孟一苇此时没有想到两者之间的联系,他现在被湖面上传来的号子声,吸引了心神。

    “快,快,后面的人,拉好网头,换上最好的那几头牛,对了,对了,拉好……”一阵大声的呵斥声,带着北地浓重的口音。这个声音又说了几句语调拗口的话,孟一苇知道这是北地土语,是在荒人语言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口语,现在被北疆几个少数部族使用。一阵喧闹之后,这个声音又换成了南语,喊道,“起网喽!”

    最后三个字好像是唱出来了,拖出长长的音调,声音辽阔,传遍了整个冰面。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声响鞭就抽中了风雪,低沉的牛叫,伴随着吱吱呀呀的转盘铰动声,向着湖岸走来。

    终于,一直巨大的牛角挑开了风雪,进入了孟一苇的眼帘。

    居然是一头白牛!

    这头白牛断了一只角,但是断角上却穿了一个铜环,随着白牛的走动,铜环一下下的撞击牛角,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这个声响不大,站在岸边的孟一苇听不到,但是白牛身后的同伴却可以听到。

    断角穿环的白牛是领头者,后面还有它的五头同伴。六头白牛,虽然没有白少咸在太清夜宴上,供上的那只白牛首那么大,但是也像一座座小山。

    这些白牛身上都套着手臂粗细的缆绳,缆绳的末端不知道拴着什么东西,但是却让六头雄壮的白牛呼哧呼哧,不停的喷着白气。

    孟一苇牵着小黑驴,踩着冰面向前走去。

    从白牛身边路过时,领头的断角牛只是侧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向前走去。白牛生性温和,和他们硕大的身躯,形成了强烈反差。

    顺着白牛身后的缆绳,孟一苇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绞盘,而绞盘后面是一个两丈圆的冰洞,此时冰洞周围站了一圈人。

    这些人骨骼夸大,穿着厚厚的皮袄,更显得高大健硕,幸好孟一苇比他们还要高。

    看到一个高高的身影,牵着一只小毛驴,从岸边走了过来。一直关注着冰洞的人,都站直了身躯,向这边望来。

    靠近绞盘站着的,是一个没有带皮帽的老头,满头的银发在风雪中飞舞。

    “哈哈,那老娘说你会在一个月内,将货物从缅州送过来,我还不信,现在没想到,真的到了!”老头声音洪亮,正是刚才喊起网的人。只听他继续说,“刚才听到万马齐鸣,就知道午大人,果真名不虚传啊!”老头说着蹩脚的南话,但也算吐字清楚。

    孟一苇知道他们认错人了,他们要等的显然是那个领着马群奔跑的男子,而不是自己。

    刚要解释,就听冰洞边上的人惊喜的喊道,“出鱼喽,出大鱼喽!”

    孟一苇闻声看去,冰洞中被拉出一个巨大渔网,渔网里裹得都是扑棱棱跳动的大鱼!

第十六章 冰湖打鱼人

    “你是?”孟一苇有些迟疑的问道。

    “我是那布察傅仑,午大人可以叫我老布,我们是冰湖打鱼人!”领头老人,单臂按胸,恭敬地回答道。

    “赫鳍族?”孟一苇惊奇道

    老头脸色一肃,随后摆摆手,让身后不自觉围上来的人散去,呵呵一笑,“午大人果然见多识广,连消失了八百年的赫鳍族,都知道啊!”

    “能在青渊上,自称冰湖打鱼人的,也只能是赫鳍族的后人了!”孟一苇无奈的说道,但更无奈的是,引万马来到青渊湖的那个男子,真正的午大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不过,在知道了这批在青渊上打鱼的人,居然是赫鳍族的后人,孟一苇突然想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毕竟,八百年前,荒人手下有四大附庸部族。其中之一的赫鳍族,算是跟荒人走得最近的,青渊曾是荒人的圣湖,可以在青渊上打鱼,说明荒人对赫鳍族很放心。

    “听到马叫,我就让孩子们收网了,现在这里有几十万斤的鱼,足够午大人的一万匹马吃!”老布一边笑着说,一边就让族人将网里的鱼,装上牛车,向西岸送去。

    马吃鱼?纵使孟一苇是书院小夫子,也没有见过会吃鱼的马。

    想暂时作为“午大人”的孟一苇,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即使心中有所疑问,表面却还是平淡,不过倒是一言不发的也向西岸走去。

    老布再呵呵一笑,也不在意。前几天来到这里的老妪也说了,这位即将到来的午大人,是个脸冷心热的人。现在跟着牛车回去西岸,肯定是去看看自己的一万匹马能不能吃的习惯。

    其实,就连老布也很惊奇。前几天先来一步的老妪说,让他们赫鳍族给即将到来的一万匹马,准备口料。这让老布犯了愁,这个季节的荒原,连一根枯草都没有。族里在夏季囤下来的干草,也只够喂养拉车的白牛,哪里有能让一万匹马吃饱的草料?

    再说,现在不是八百年前,苟延残喘的赫鳍是戴罪一族。如果不是在始帝北伐之初,就投降了煜军,也不会免于屠戮。但是,白煜也是一纸谕令,让赫鳍一族,永世不能离开青渊湖方圆五公里。这块曾经荒人的圣湖,现在是赫鳍族的牢笼。

    所以,当老妪让他们帮忙,向极天涯送一批货物时。那布察傅仑立刻就答应了,因为这个画地为牢的局面再不改变,赫鳍族就会被困死。比被始帝白煜屠戮殆尽的,峙角、兀牙两族,还不如!八百年的困守,让赫鳍族清楚的感觉到,这种在绝望中被慢慢耗尽血脉的感觉,比一刀断头更让人恐惧。

    那布察傅仑知道,老妪不是来解救他的部族,但是这个机会他不会放弃,赫鳍族已经不能再挺过下一个八百年。

    所以,无论老妪需要配合什么,赫鳍族都会满足。但是一万匹马的草料,真的超出了赫鳍族的能力的能力范围。

    难道去镇北大营

    抢?或者去石头城买?也许赫鳍族刚离开青渊湖五里,就会被镇北军屠戮一空。

    老妪也知道赫鳍族的情况,叹了一口气说道,“也不是非得是草料,我家老七的马有些特殊,草可以吃,肉也可以吃。不如你们就开湖吧,打上来的鱼,一半喂我家老七的马,一半送去石头城。青渊湖里的鱼,可是九州鱼品种肉质最嫩的!有这些鱼当作掩护,那些东西也能一路畅通的到达极天涯吧!”

    那布察傅仑立刻就点头答应了,虽然今年还不是青渊开湖打鱼的最好年份,一旦下网,可能导致接下来的小十年,青渊里只会有些小鱼,但是为了那一丝成功的希望,赫鳍族也准备试一试。

    老布的想法,孟一苇不知道。此时,他看到拉着鱼的牛车,已经到了西岸。

    一万匹马还是排成一条直线,站在西岸边上。虽然踏出一步,就能进去青渊,可是没有一匹马想踩上透明的冰面。

    这也是孟一苇奇怪之处,朔西草原上的动物,会千里跋涉来到青渊,却从不会踏入湖水。即使是鸟类,也不会飞过青渊,到极天涯这边来。只有真正的荒原生灵,才会无所畏惧踏上青渊。

    奔跑了几千里的草原马,最多是低头喝几口青渊水。而产自荒原深处的白牛,则能悠闲的拉着车在冰面上行走。

    牛车转个弯,沿着湖岸慢行。车上站着个赫鳍族的少年,每路过一匹马,他就向岸上扔三条大鱼,路过那只最强壮的头马,少年特意多扔了两个撬开壳的湖蚌。

    等给所有马分好了鱼,已经清空了三十辆牛车。赫鳍族带来的十头白牛,轮班拉了三次,才供足了万匹吃鱼的草原马。

    头马站在马群的中央,现在午大人不在,它就是真正的王者。但是它却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孟一苇。

    孟一苇一怔,自己不是真正的“午大人”,除了他自己知道,这些马也肯定知道。但是此时,这头颇有灵性的头马,居然在等着自己下令?

    那位突然离开的午大人,又到底给这群马,下了什么命令?

    纵使猜疑,孟一苇还是点点头。

    头马立刻仰头长嘶,所有马都开始低头啃鱼。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马吃鱼,不禁都好奇的向西岸望来。

    只见野马们的动作极为熟练,先是一口咬掉活鱼的脑袋,然后抬起蹄掌,将鱼连皮带骨踩碎,再一口吞下。

    “午大人,你这一万匹马,不像是马,倒像是荒原上的白熊。那些大家伙吃人的时候,也喜欢将人肉捣烂。”老布不自然的说着,想到了镇北大营将赫鳍族人喂熊的场景。

    马吃鱼吃的很快,吃完后就站在岸边,相互依靠着休息。孟一苇不知道下一步要怎样做,只好以静制动。

    这时,老布倒是不好意思的说道,“午大人,修掌的人还在路上,要一会才到。这一万匹马,奔波千里,马掌

    不修一修的话,会废掉的!”这好像是老布提前想好的说辞,“不如现在午大人,随我去湖心,那里还有些助兴的小节目。我们这些在冰湖上打鱼的,每次开湖下网,都算是举族盛世。今年,更是补上来两条鱼王,可以搞一场斗鱼了!”

    “斗鱼?”孟一苇没有听过这个传统,不禁有些感兴趣。

    “也难怪午大人没听过。” 老布神色有些暗淡,没想到这位见多识广的午大人,可以一眼看出自己等人是赫鳍族,却不知道赫鳍族斗鱼的传统,“我们也有八百多年,没举办过斗鱼了。”

    其实,斗鱼是赫鳍族武士的选拔比赛,这是被曾经统治北疆的荒人所认可的。在斗鱼比赛中胜出的武士,可以直接到荒人的王庭去担任要职。自从荒人被赶出北疆,赫鳍族的斗鱼比赛也就失去了意义。

    而今天举办斗鱼比赛,有两个原因。一是赫鳍族答应了老妪的请求,算是背水一战。一旦失败,明年的青渊必定会飘满赫鳍族的人头。这场斗鱼比赛,可能是这个湖上民族,在青渊上留下的最后一道浓墨重彩。二是,通过这场斗鱼比赛,赫鳍族要选出两位最机智、最矫健的勇士,去极天涯完成下面的事。赫鳍族想通过这种久远的传统,请青渊上驻留的祖先英灵保佑,让他们的后辈,能脱离这个牢笼,跳出血脉干涸的惩罚。

    孟一苇随着老布向湖心走去,脚下的冰面越来越暗。岸边的冰面,还能映照出乌云和落雪。逐渐靠近湖心,冰面变得像一块染得墨青的布。

    “午大人请放心,这个季节,青渊湖上的冰层,足有三丈厚。别说我们几个轻飘飘的人,就算您那一万匹马跑上来,也不会踩碎的。”老布看着孟一苇脚步很轻,不禁笑着安慰道。

    “这青渊到底有多深?”孟一苇看着好像吸收了一切光线的湖面问道。

    “多深?”老布被孟一苇问的一怔,随后苦笑道,“午大人要是问八百年前的赫鳍族人,或许还有人可以回答你。相传当时水性最好、身体最强韧的部族勇士,可以一口气下潜一千米,但是现在嘛!”老布无奈的摇摇头。

    “那一千米以下,还不是青渊的底部吗?”孟一苇继续问着

    老布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以前赫鳍族用的是荒人文字。而所有的荒文皮卷,早就被烧光了。所以,先祖到底有没有潜到过青渊之底,我也不知道!”

    “不过!”老布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青渊就像一只口袋,越向下,空间就越大。一百米处,还能看到湖岸笔直的崖壁,到了两百米处,已经看不到任何阻拦。我年轻时,曾经到过五百米深处,那里只有水和黑暗。谁能想到,从天空往下看,这青渊就像一只眼睛,水下却是那么大一个世界!”

    “眼睛?怎样的眼睛?”孟一苇没理会老布对水下世界的感叹,倒是对眼睛二字莫名的敏感。

第十七章 斗鱼Ⅰ

    很快,孟一苇就会看到那只眼睛。

    在青渊最深沉的湖中心,冰面眼睛被赫鳍族人挖开了一个几十丈方圆的冰洞。冰洞四周,夯实了十根木桩。

    十根拇指粗的铁锁链,一头拴在木桩之上,另一头伸到冰洞里。

    冰洞边上围了几千赫鳍族人,木桩边上则各站在一个精壮的汉子。在这冰天冻地的荒原深处,这是个汉子居然**着上身,露出了强壮的肌肉,背上是用青色的染料,画上的尖锐鱼鳍。

    老布领着孟一苇来到人群最前面,所有的赫鳍族人都用担心和兴奋的神情,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斗鱼比赛。

    老布向前走了几步,一把将身上的皮袄扯了下来,露出了苍老的脊背。

    后背上也有一扇鱼鳍,不过这扇鱼鳍不是用染料画上去的,而是直接纹在的皮肤上。显然是刚纹过不久,针孔还有血丝冒出来,从远处看去,这支老头后背上的鱼鳍,就像是刚才大鱼背上扯下来的。

    “族长居然将裂鳍纹,真的纹到身上去了!”孟一苇听到了身后,赫鳍族人的惊呼。

    这个孟一苇知道,荒人天生有荒纹,荒纹越繁密,地位越高。而附属的四大部族,则被荒人王庭赐下了图腾,赫鳍族得到的,就是这个裂鳍纹。赫鳍族人成年之时,就是在背上刺上裂鳍纹。只有背负裂鳍纹,才算是真正的部族勇士,才有资格在青渊之上,参与斗鱼比赛。

    但是荒人被赶出荒原后,这些图腾已经禁止使用。此时,十个赤膊的汉子,在后背上画上裂鳍纹,已经算是犯了禁忌。这个高大的老头,居然敢直接刻在背上,难道不怕镇北军的屠刀?

    老布没有理会族人的惊呼,他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对于常年受青渊水汽浸染的赫鳍族,已经算是高寿。作为赫鳍族现在的族长,可能也是最后一任族长,能在整个族群准备破釜沉舟之时,肩负裂鳍纹,举办斗鱼盛事,已经让这位赫鳍族老人,找到了最青春热血的记忆。

    为了生存,总要试一试。成功了,就能再次驰骋辽阔的北疆,失败了嘛,就让自己的头颅沉入青渊湖,那时再向先辈的英灵告罪吧!

    “我,那布察傅仑,不是冰湖打鱼人,我是赫鳍族!”老头冲着天空吼出了这句话,背后的肌肉张开,流血的裂鳍纹,像大鱼斩开风浪的脊背。

    “我是赫鳍族!”

    “我是赫鳍族!”

    “我是赫鳍族!”

    跟着老布的呐喊,冰面上所有的赫鳍族人都开始仰天怒吼。

    老布放下张开的手臂,压下众人的声音,看着冰洞边上的十个汉子说道,“你们是赫鳍族,时隔八百年后,再一次预选出来的武士,开始吧,让我们看看你们能不能配得上后背的图腾。”

    老布话音刚落,十个汉子就大吼一声。解下木桩上的铁链,缠在了自己身上,开始背着铁链向后拉去。

    铁链瞬时绷紧,仿佛水下有巨大的生物,在用力拽着铁链下潜。赫鳍族武士虬结的肌肉,撑住冰冷的铁链。铁链也在强壮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箍痕。在岸上和水下的拉扯下,铁链在冰洞边缘上下摩擦,刮的冰屑四处迸溅。

    但是,水下的力道,貌似太大。两名汉子,已经被拉着向后面倒

    退了三步。

    看到这种情况,老布不禁叹了口气。被困在青渊湖上八百年,食物只有鱼肉和水草,连举族选拔出来的勇士,也只有这个力气了。

    那两名汉子,被铁链拉着逐渐后退,逐渐靠近冰洞。但是其他却赫鳍族人却不能上前,这个时候帮忙,将会被看成对武士的最大侮辱。

    于是,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在不甘的嘶吼中,被拉进了冰湖之中。

    所有人都被斗鱼的残酷性震撼了,这个季节,落下冰湖之中,身上还绑着铁链,后果只有两个,不是被冻僵,就是被溺死。

    刚才还仰天怒吼的赫鳍族全部安静下来,祖先的英勇确实能激发骨子里的血性,但是现实的残酷,却像极天涯上最冷冽的风,直接将一腔热血浇灭。

    正在这时,哗啦哗啦的铁链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只见剩余的八名部族勇士中,有两名突然开始发力。

    铁链已经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但是还是不受控制的,被这两人一尺一尺的拽上来。

    湖底的生物,貌似开始变向,铁链被拽着在冰洞中四处摇荡,一会的功夫,八条铁链居然纠缠在一起。

    老布眉头一皱,他也是第一次主持斗鱼,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遇到。

    这时,两名最勇猛的汉子之一,朝着对面最强劲的竞争对手喊道,“那布拓,不如咱们两个单独比一比。”

    对面的汉子胸前有一道伤疤,即使身上的铁链蹦的笔直,可脸上却一直平淡。此时听了对手的约战,他直接侧头对身边的三个人说道,“你们放下铁链,退后!”

    那三人迟疑一下,最终还是卸掉了铁链。这样,这边所有的阻力都压在了伤疤汉子的身上,只见伤疤汉子,双脚一沉,显然被大力拉扯,但是脚下却没有后退一步。

    对面刚才约战的汉子,看到对手如此做派,也让自己身边的三名勇士,将身上的铁路解开。

    两人貌似在族中,有个很大的威信。同样是参加斗鱼的武士,却十分听二人的话。

    于是,八条锁链缠在一起,现在有六名汉子相继退出,只有他们两人分担水下的巨大力量。

    两人对视一眼,蹭蹭脚掌,开始向后拉动铁链。

    一步,两步,三步,两人走得很慢,但是却都很厚重。幸好,这个季节青渊上的有厚达三丈的冰层,所以就算两人后退的脚印越来越深,也足以支撑两人承受住来自冰湖深处的巨力。

    铁链已经被拉出了十丈,终于冰洞上开始浪花翻滚。首先是一条巨大的鱼尾一闪而没。

    鱼尾上穿透的锁链,已经在上下争夺的拉扯中,在鱼尾上拉出一道巨大的伤口。

    但是大鱼可能已经失去了痛感,即使尾巴已经快要被割成两扇,也在奋力的向水下逃去。但是岸上的两个汉子,就像绑满铁链的金刚,纵使在水中的大鱼,力气有多大,也被一步步的拉上岸来。

    终于,冰洞上露出了一个宽阔的大鱼脊背,这就是老布说的,今年开湖打上来的鱼王之一。

    众人在为两位部族勇士欢呼,孟一苇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终于看到了一只眼睛。

    就在冰洞中那

    只即将被拉出水的大鱼背上。大鱼背上的白色鳞片,长出了一圈圈的青色厚甲,而这些厚甲组成的图案,刚好是一直狭长的眼睛。

    虽然孟一苇没有从空中观察过青渊,但是孟一苇可以肯定,这条大鱼脊背上的眼睛,跟青渊的形状轮廓,一定是一模一样的!

    又是一条背上长着眼睛的鱼!虽然不像自己识海中的那条大鱼一样,是眼睛直接长在了背上。但是,现在对眼睛极为敏感的孟一苇,还是觉得所有的眼睛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关系。

    他想找老布问一下,是不是青渊青渊中所有的鱼类,长到一定大小,都会在背上长出眼睛的纹路。但是这位赫鳍族族长,显然没有时间理会身边的“午大人”。

    这个**着上半身的老头,已经跟所有的赫鳍族一起,为那两位勇武的部族武士呐喊。

    在所有人的呐喊声中,八条铁链终于被拉到了尽头,八条最小都有成人大小的白色大鱼,在冰洞里批命的搅动。被铁链穿透的尾巴,流出鲜红的血液,已经将冰湖染红。

    最大的两条鱼像是两座冰山,但是穿过这两条鱼尾的铁链,就握在还在场的两位勇士手中。

    鱼虽然浮出水面,但是胜负却未分。

    两位赫鳍族勇士,对视一眼,又开始发力。纠缠在一起的八条锁链,渐渐被拉得变形。

    终于,蹦的一声,缠在一团的锁链在冰洞中心断开,蹦飞的铁环砸的前排的赫鳍族人,头破血流。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出言责备。铁链已经断开,终于自由的大鱼,拖着残破的鱼尾,准备逃到水底。两位勇士岂能如此了事!叫做那布拓的汉子,先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咬在嘴里,在族人的惊呼声中,一个跃身变跳入了冰洞。

    他的对手也不甘示弱,也随后跳进了冰水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平静的冰湖上,突然泛起了更多的血花。

    “族长,那布拓和那布哲,会不会有危险?”身后的族人担心的问道。

    老布心中也很担心,那布拓和那布哲,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的侄子,是这个已经不足五千人的部族中,最勇武的汉子,不能就这么葬身水底啊!

    可是老布是一族之长,要稳住族人的情绪,纵使心中比所有人都担心,可还是沉稳的说道,“两人身体极好,一口气可以下潜七百米,应该不会出问题,再等等!”

    湖面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刚才还满是血水的冰洞,已经被湖水稀释,重新变得清澈。可是两位赫哲族勇士还是没有上来。

    现在所有人都着急了!

    族长老布也脸色煞白,难道这是先祖在警告我吗?那件大事,难道真的没有成功的可能?赫鳍族人真的要困死在青渊?

    正在赫哲族心如死灰之时,孟一苇已经走到了冰洞边缘,睁开眼睛低头看去。

    看了一会,孟一苇转身后撤,走到老布身边时,孟一苇说道,“他们快要上来了!”

    “什么?”老布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

    孟一苇没有回答,因为冰洞中的湖面已经开始重新翻腾。

    两条大鱼争先恐后的跳出了水面,而每条大鱼背上都坐着一个人。

第十八章 斗鱼Ⅱ

    两位赫鳍族的勇士,身上都是被鱼鳞割出的伤口。血水混着湖水,一遇到荒原的寒风,就结成了最坚固的冰甲。

    所有赫鳍族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发现两位勇士的冰甲上,还缠着红彤彤的绳子。绳子的一头,攥在两人的手里,另一头插在大鱼的身上。

    “这两根红绳子,不会是大鱼的肠子吧?”一个赫鳍族人吃惊的喊道。

    经他一提醒,所有人才恍然大悟。缠在部族两位勇士身上的,不就是从大鱼腹部拽出来的肠子。

    “赫鳍族,不愧是荒原上的民族啊!”孟一苇也不禁赞叹道。

    刚才,两位赫鳍族勇士,咬着短刀跳下冰洞。凭借极佳的水性,追上了下潜的大鱼。绕到大鱼腹下,用短刀在最柔软的鱼骨间划出一个口子,一把将鱼肠子拽了出来。

    这青渊中长大的鱼王,一身厚重的鳞片,可以比得上镇北军的重铠,寻常刀刃根本不能破身。但是柔软的肠子连着五脏六腑,只要两人一拽,给大鱼造成的疼痛,比撕裂的尾巴更加剧烈。

    于是,被攥住肠子的两条青渊鱼王,不得不驮着追杀自己的人类,又浮出了水面。

    生活在青渊中的鱼类,生命力都极强。这两只大鱼,先是被撕裂了尾巴,现在又被拽出了肠子,可仍然没有死去。此时,正浮在水面上,身躯一抽一抽的抖动。

    那布拓是族长的儿子,胸前的伤疤是他成年之时,潜到青渊之下两百多丈,被一个巨大生物的鳞片刮裂的。从此身体上有了疤痕,再也不能潜入青渊过深,否则巨大的水压,会让伤疤重新崩裂。

    他从小在青渊湖边长大,但是他恨青渊。这座巨大的荒原湖泊,就是赫鳍族的牢狱。所有人在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看到了生命的结束——老死或病死,然后被族人沉入青渊。

    之所以刚过了成年礼,那布拓就迫不及待的尝试潜入冰湖,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最伟大的赫鳍族勇士,而是族中传说,青渊湖底有暗河通向东海。他想潜下去看一看,传说是不是真的。如果真有一条暗河,族人是不是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紧紧凭着一腔热血的那布拓,抱着一块石头就跳进了湖水。没有考虑青渊到底会有多深,也没有想到,就算湖底真的有通往东海的暗河,也不可能有人可以通过暗河游到东海。青渊离极天涯,还有足足三百里之遥。

    三天后,心急如焚的族人在湖岸上发现了,胸口几乎已经翻开的那布拓,抬回去养了一个月才恢复元气。伤好的那布拓从开朗的小伙,变成了沉默寡言的男人。他知道了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与其沉下青渊,不如张开双臂,去抵抗镇北军的屠刀。

    这样的那布拓,总是会走到青渊湖五里之外的边界上。这里没有什么界碑,也没有什么牢笼,只有一堆用赫鳍族先祖的人头,搭成的三丈高塔。

    八百年前,赫鳍族虽然投降了大煜,免于灭族之灾。但是,族内所有的武士都被屠戮于此,

    砍下的人头,被白煜命人混着黑土和米浆,筑造成这座威慑荒人所有附属部族的景观。

    那布拓想拆了这座人头塔,让先祖的冤魂,回归荒原大地。但是他不敢!

    镇北军就是白煜留在北疆的牧羊人和守门狗,牧的是像赫鳍族这样的荒原民族,守得则是极天涯对面的天荒岛。而圈养的羊如果跳圈,没有呵斥,没有警告,只有屠刀。

    那布拓逐渐心如死灰,就等着父亲死去沉入青渊后,自己继续带着赫鳍族苟延残喘,做这青渊湖上的打鱼人。

    没想到,在自己还有一副强壮身躯的时候,会等到一个可能打破部族宿命的机会。

    纵使身上的冰甲,将自己的四肢冻得有些僵硬,但是那布拓感觉自己身上的血,在燃烧,在沸腾。

    “阿哲,我们来一场真正的斗鱼吧!”那布拓将手中的鱼肠扯了扯,半死不活的大鱼又剧烈的翻腾起来。

    “好!八百年后赫鳍族的第一场斗鱼,不能就这么平淡。”既是那布拓从小的竞争者,也是最理解兄长心中苦闷的那布哲,也攥紧了手中的鱼肠,胯下的大鱼也开始挣扎起来。

    手中的鱼肠就像是缰绳,座下的青渊鱼王就像草原上烈马,在两位赫鳍族勇士的操控下,开始向对方猛烈的撞去。

    今年开湖捕上来的这两条最大的鱼王,属于青渊湖深水鱼类的一种。一般只会生活自湖面三百丈以下。为了抵抗强大的水压,这种深水鱼,都长出了一身厚实的鱼鳞,因此被称为铁甲鱼。

    铁甲鱼头顶还长着一块锤子似得硬质骨骼,每年冰封湖面的时候,这种鱼类就会从深水中浮上来,在冰面下面繁衍后代。这时,雄鱼就会用头锤互相撞击,能把所有对手全部撞晕的雄鱼,将会优先选择配偶。

    可如今这两条铁甲鱼王,疯狂的朝着对方撞去,不是因为争夺配偶权,而是腹中的剧痛让它们陷入了最后的疯狂。

    看着这几位血性的一幕,孟一苇环视了一下四周。他发现所有的赫鳍族人都陷入了癫狂,所有人都在嘶吼着,就连刚才一直还算稳重谦和的老布,此时也双眼通红的盯着即将撞在一起的两条铁甲鱼,嘴中发出狼嚎般的叫声。裸露的背上,那道鲜红的裂鳍纹,像一扇血染的大旗。

    这是一种南人没有蛮荒血性,也注定与南人格格不入。虽然镇北军是北疆所有部族头上的铡刀,但是屠杀是为了镇压,是为了让北疆处于大煜版图之内。正因为有了目的,才会用屠刀毫不犹豫的砍下赫鳍族人的脑袋。

    但是眼前的荒原民族,他们对杀戮的渴望,似乎是浸透在骨子里的。就像这赫鳍族,虽然被大煜困在青渊八百年,但是骨子里的嗜血却并没有被稀释掉。只要一被诱发,就会成倍的释放出来。

    作为荒人附属部族中,出了名“温顺”的赫鳍已经如此。那曾经荒原上的主人,荒人又会怎样崇拜杀戮呢?

    孟一苇突然觉得,冷酷的始帝白煜,屠戮百万荒人,是不是也是

    一种无奈?因为荒人注定无法融入到南人的世界中。

    正在孟一苇思考间,一声巨大的撞击声震动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孟一苇曾在翼阳城北郊,看到过从朔方原南下的白牛群,为了争夺一块鲜嫩的草皮,而相互争斗。两个牛群中最强壮的公牛,会相离一百多丈对冲过去。在速度达到最大之时,也是两支牛角相撞之时。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一只白牛被撞断牛角,灰溜溜的带着自己的族群离开。

    这个声响让孟一苇想到了白牛相撞的情景,就像两座小山撞到一起,但是却比白牛惨烈百倍。

    争夺草皮的白牛,只是为了一块食物,这里不行还可以去别处,翼阳城外的树林,足够南下的白牛过冬。

    但是这两只青渊铁甲鱼,却是为了生命!

    就像赫鳍族为了生存,不得不去做那件事一样。这两者铁甲鱼,也不得不拼劲最后的力气,狠狠的撞在一起,否则柔软的肠子就会被背上的人扯断。

    孟一苇在赫鳍族人的欢呼声中,慢慢睁大了眼睛。只见冰洞已经扩大了一倍,水面上红的血液,白的脑浆,黑的鱼鳞,混杂在一起,像一碗粘稠的浆糊。在这碗腥臭的浆糊中心,两条脑袋碎掉的铁甲鱼王漂浮了一会,慢慢沉下了青渊。

    而那两位赫鳍族的勇士,已经站在了岸上。

    只是两人手里还攥着完全扯断的鱼肠,那布哲手中鱼肠的末端,甚至还连带出了大鱼的心脏。

    那颗心脏仍然一颤一颤的跳动着,展示着青渊鱼类强大的生命力,但是下一刻,心脏就被这个赫鳍族勇士捏爆。

    那布哲举着铁甲鱼王的心脏,血水从他的头上浇下来。滚烫的心头血,让他身上的冰甲融化,最冻结成一身全新的血甲。

    赫鳍族人的欢呼声更大了,甚至有些老人喊出了荒语。

    孟一苇曾在书院的藏书中,了解过荒语的发音,所以对此事赫鳍族人喊出的荒原,也能听懂一二。

    大概的意思是,“大荒天,北疆至高无上的主,请赐福给您最卑微的奴仆,脱离魔鬼的束缚。我们会敬献最纯洁的处女,和最鲜美的心脏,请您重新降临吧!”

    孟一苇脸色越来越严肃,现在他已经知道,赫哲族在和另外一批人在密谋着某个计划。这个计划,需要“午大人”操纵万马,运来一批东西,然后赫鳍族人再将这些东西运出去。

    孟一苇不知道计划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些人眼神所望去的,是天荒岛,始帝白煜流放荒人的地方。

    孟一苇也不知道万马运来的东西是什么,但是他有直觉,这些东西一定会被运到极天涯。

    赫哲族人还在狂欢,仿佛八百年的禁锢,已经让他们将本性压抑的太久。

    孟一苇又想到了铁甲鱼鳞片上的眼睛纹路。可是又觉得,与铁甲鱼背上狭长的眼纹相比,现在赫哲族人充满血丝的眼睛,才更像自己忌惮的那颗黄色眼仁!

第十九章 燎掌

    冰面上的血被青渊湖水慢慢稀释,连砸开的冰洞也被重新冻结。整座青渊湖面,又恢复了之前的纯净和清澈。

    穿上衣服,挡住裂鳍纹的老布,又变成了和善的打鱼老头。现在他正支起一口大锅,就在这冰面上炖起了鱼肉。

    “听镇北军讲,这青渊湖里的鱼,有着天底下最鲜嫩的肉质。午大人也是有口福,近几十年的青渊湖,可是不常开湖打鱼了。”老布向锅里扔进一捧金灿灿的鱼子,笑着对孟一苇说道。

    这青渊湖里的鱼,确实肉质上乘。只要刮掉鱼身上的铁甲,里面的鱼肉都晶莹的发亮。赫鳍族人烹饪的方法,还是延续了荒原民族一贯的粗犷。一口大锅,盛满冰水,切成大段的鱼肉,再撒上粗糙的盐巴,就有一股极为鲜美的滋味散发出来。

    可是,一向喜欢精尝美食的孟一苇,此时却没有一点胃口。刚才大鱼相撞,脑浆崩裂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粘稠的鱼肠,泡了发白的碎肉,让孟一苇没有尝一口鱼汤的**。

    孟一苇不想吃,却有人闻香自来。

    岸边突然传来一声声悠远的狼嗥,几座巨大身影出现在马群侧翼。孟一苇眯眼看去,那居然是五头小山一样的狼。这几头狼貌似奔跑了很远的距离,此时正趴在地上伸出粗糙的舌头,舔着青渊湖的冰面。可纵使躺在地上,狼头也已经赶上了马肩。

    巨狼的出现,让马群出现了一阵骚动。头马从马阵中心跑过来,身边跟着几百匹最雄壮的野马,与六头巨狼紧张的对峙。

    “别担心,来自草原的朋友,我们没有敌意。”这时从狼背上下来十几个人,为首的老头看着头马,平和的说道。

    头马从老头的眼睛里,没有看到欺诈,于是就带着马群向后退去。

    老头摆摆手,让巨狼老老实实呆在原地休息。就带着手下的十几人,踏上了青渊湖面。从远处看去,这十几个人身材很矮小。和高大的赫鳍族人相比,只能到后者的胸口。

    虽然身材矮小,但是为首的老头却声音洪亮,“谁是赫鳍族这一代的族长?”

    老布绕过鱼锅,望着远方来客,喊道,“是我,那布察博伦!”

    “听说你这里有一大批马要修修马掌!”那边的老头回头看了一眼乌泱泱的草原马群,点点头,“看来是真的了!我是辽河东岸的燎掌一族,来帮帮忙!”

    燎掌!孟一苇眼角睁的更大了一些,仔细的看了一眼,这荒人曾经的附庸部族中,据说最为高大,天生喜欢居住在岩浆口,被称为燎原巨人的燎掌一族!

    兀牙,峙角,燎掌,赫鳍,就是八百年前,荒人王帐下的四大附庸部族。兀牙和峙角两族,已经在始帝北伐时,被屠戮一空。赫鳍族投诚较早,被杀光了部族武士后,禁锢在青渊湖。而燎掌一族则因为在彤阳流火之时,放行煜军过了辽河,也免于被屠杀,但是同样被禁锢在彤阳山下的辽河湾。

    燎掌族的人已经走到了跟前,只见所有人都穿着宽大裙子,而且貌似都是年龄不小的老头。

    老布看着矮了自己一头的燎掌族人,不禁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几个不怕死的老不死,都骑着荒原狼离开了辽河湾,还跪在地上行走

    干嘛?”

    听到老布的这句话,燎掌族人都沉默的低下了头。许久过后,领头的老人才用手按住地面,缓慢却坚定的撑了起来。

    原来所有的燎掌族人都是跪着行走的,宽大的皮裙遮住了他们弯曲的小腿,所以才会看着个头不高。

    随着领头的老人慢慢站起,他身后的燎掌族人也开始挣扎着起身。

    许是跪久了,领头的老人身形一晃,险些摔倒,但最终还是慢慢站定。“还是站的高,才看得远啊!” 他眺望着青渊湖的北岸,感叹着。

    孟一苇也在感叹着,怪不得燎掌族被叫做燎原巨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比自己高的人类。

    典籍上记载,成年燎掌族身高四丈,脚若象足,脚底天生带有火焰纹路,可踏火而行。始帝厌弃其身高,便下口谕,燎掌族人白日只可跪行,夜晚才可以直腿而眠。于是,曾经逐日奔跑的燎原巨人,就变成了困居辽河湾的侏儒。

    “我是老铁,镇北军的辽河牧马人,也是燎掌族这一代的族长。”挺起胸膛的燎掌族老人,已经像一座巍峨的铁塔。

    “一夜之内,给岸边一万匹草原马修完马掌,你们可以做的到到吗?”老布也不啰嗦,直接问道了正事。

    “一夜?”老铁嘴角微微翘了一下,“荒原上,就没有比燎掌族更了解马的了,等喝饱了鱼汤,我们十几个人,三个时辰就能做完。”

    一大锅鱼汤,都被十几个燎掌族人喝光,随后十几人就回到了南岸。

    此时作为“午大人”的孟一苇当然要跟着,只见十几个高大的老头,毫无阻碍的钻进了马群。

    族长老铁趴在头马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头马就主动抬起了左腿。

    老铁攥住马蹄,手掌红光一闪,被磨碎的马掌就被卸下,同时一块新马掌被安了上去。

    头马已经配合换完了马掌,其他的野马当然不会反抗。

    不到三个时辰,一万匹马就被卸掉了四万块破碎的马掌。

    老铁族长看着堆成小山似得旧马掌,满意的点点头,又回头望了一眼赫鳍族人,便招呼岸边休息好的巨狼,一起消失在风雪中。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风雪不停的荒原,夜色像墨一样的黑。就在冰湖上升起篝火的赫鳍族人,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几千个赫鳍族人,生气了几百堆篝火。但是青渊湖似乎可以吸收一切光线,每堆篝火只能照亮一小块空间,随后所有的光亮就都被冰面下的深渊吸走了。纵使有火光,冰湖上也是大片大大片的黑暗。篝火更像是一只只萤火虫,在漆黑的荒原之夜散发不出一点温度。

    孟一苇以照看马群为由,回到了西边。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情,赫鳍族冰湖斗鱼,背刺裂鱼纹,燎掌族走出辽河湾,站直身躯,都违反了始帝白煜的命令。一旦被镇北军知道后,必定会毫不迟疑,屠戮两族。那起码还能活下去的两个荒原部族,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孟一苇思来想去,觉得只能是为了“午大人”送来的那批货物,但是这也是孟一苇最想不通的地方。

    “午大人”是赫鳍族人的座上宾,给赫鳍族人运来了急切需要的货物,但是孟一苇并没有在那群野马身

    上看到什么东西,唯一的褡裢里都是路上的草料,现在已经被吃空,那些赫鳍族需要的东西在哪里呢?

    孟一苇感觉一切都被人故意编成了谜团,谜团的线头就在他眼皮底下,但就是无法发现。

    这时,心事重重的孟一苇,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从青渊湖上飘来。就像寺庙香火鼎盛的大殿里,常年不熄的佛前香。孟一苇不禁站起身,向湖面上望去,只见赫鳍族人正向火堆里扔着东西。

    将眼睛睁大了一些,孟一苇终于看清了,赫鳍族人向火堆里扔的居然是被卸掉的旧马掌。或许是冰湖上缺少染料,他们才会这样做吧!

    孟一苇这样想着,突然就有些困倦了。从未深眠过的书院小夫子,就这样靠着小黑睡去。

    神识之海中的大鱼突然翻了一个身,孟一苇陡然惊醒。发现天色已经开始发亮,难道自己眨眼的功夫,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

    孟一苇站起身来,发现岸上的马群已经没有了。风雪也出奇的停止,青渊湖上却飘上了一层薄雾。湖上的赫鳍族人已经离开了大半,只有几十人留下,正往十几架牛车上装鱼。

    孟一苇走了过去,发现老布还在。

    老布也看到孟一苇,有些吃惊,“午大人原来没走?我们都以为,趁着昨夜风雪骤停,你已经领着马群回草原去了呢!”

    “老马识途,回去的路,它们都记得。只要你给准备好的冻鱼膏,足够它们回去路上的口粮。我的马就能回到草原上去!而我还有事,要向东去。”孟一苇随口应对道。

    “午大人放心,鱼膏是青渊鱼特有的骨髓,人只要吃上一小口,就能顶上一整天。这回捕上的鱼多,我给每匹马都熬制了三大块鱼膏,足够这些马回到草原了!不过,午大人居然要向东去?那可真是巧了,那布拓和那布哲也要去东面,给镇北大营送鱼。”

    “送鱼?”孟一苇问道

    “是的,这是惯例。每当青渊开湖捕鱼,都要给镇北军送去一半。”老布脸上露出惯有的和善笑意,“如果午大人也是向东北走,不如就和那布拓一起上路吧!”

    孟一苇看着最前面的那两辆牛车,驾车的正是昨天冰湖斗鱼的赫鳍族勇士。

    唤上小黑,跟着浩浩荡荡的牛车,孟一苇终于离开了青渊,踏上了青渊的东岸。

    青渊东岸到极天涯,是荒原上寸草不生的戈壁。牛车在不规则的石块上走着,速度不快不慢,终于走过了五里。眼前出现了一座突兀的三丈土塔,两位赫鳍族勇士在塔前停了下来。

    孟一苇骑着小黑赶了上来,停在两人身侧。看了一眼土塔中被风雪侵蚀的骷髅,突然侧过头问道,“你们可以跨过这座人头塔吗?”

    那布哲怒目瞪来,那布拓则拍了拍族弟的肩膀,对孟一苇微微屈身,“午大人已经知道我们是赫鳍族,也难怪会这么问。之前赫鳍族人确实不能跨过这座塔,但是这代的镇北侯最喜欢吃鱼,所以青渊每次开湖,都要给镇北大营送去一些,而这时候,族内可以派两人送货。”

    “镇北侯?”孟一苇皱眉,连始帝白煜的封令都可以不遵守了吗?看来八百年真的很久了!

第二十章 石头城

    镇北军在北疆共有五座军营。朔西草原中部,辽河湾南岸,彤阳山下,乌干木乡北麓,各设有一座,这四座军营合称为西四营。西四营每营又各辖五道,每道有军力两万。镇北军以每座大营为中心,各军道纵横交错,组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将北疆牢牢控制在大煜的版图之内。

    而与西四营对应的,则是在极天涯上的东大营,镇北侯亲自掌控的镇北军中枢。一般直接说的镇北大营,指的就是极天涯上的东大营。

    镇北大营常驻军力只有五万,却是镇北军的绝对精锐。苍狼,青隼,赤狐,赭罴,玄蛇五卫,就像五把尖锐的箭头,全部指向极天涯。

    欲到镇北营,先进石头城,这是北疆人都知道的一句话。镇北大营依附石头城而建,而石头城最早的居民就是镇北军的军属。

    一块被烈风磨圆的石头,被偷懒的小黑驴踢飞,砸在高大的城墙上。孟一苇从未想到在这最荒凉的朔方原上,居然有这么一座雄伟的大城。

    城如其名,这座矗立在极天涯下的城池,就像一座庞大的飞来之石,砸在一马平川的朔北荒原之上。

    此时,孟一苇就站在石头城巨大的城墙下,看着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难以相信这里还是荒原?就算是宛州那些商业繁华的城市,也不过如此吧!

    孟一苇尚且如此,第一次走出青渊湖的赫鳍族兄弟,更是不如。在最荒凉的朔方原上,走了五天,除了石头,就是夹着砂砾的风雪,现在却突然看到一座巨大的城池,和挤满了城门的人群。这种反差,是极为震撼的!

    幸好,赫鳍族兄弟知道自己走出青渊湖的目的。短暂的震撼之后,那布拓冲着孟一苇微微躬身,就赶着牛车,去往侧门,那里是镇北军物资的专用进城通道。

    孟一苇看着马车上肚皮鼓胀的青渊鱼,突然觉得自己貌似忽略了,某些细微却关键的环节。

    可没等他想通关节,身下的小黑驴就突然欢快的各嘎了一声。然后就驮着孟一苇,挤开人群,向主城门跑去。

    这个季节来石头城的人有三种。

    一是北疆各族,储备了一个秋季的皮毛,现在正好拿来石头城,高价出售。北疆的动物,皮毛柔软厚实,最是挡风耐寒,尤其是一体雪白,在南方各州是抢手货。据说,有些宛州商人为了显示自己的阔绰,居然在冬季也温暖的大泽之南,穿上一身雪白的北疆皮草,就算中暑晕倒,也不愿脱下。虽然传言有些夸张,但是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看出,北疆出产的动物皮毛,确实是南部六州的奢侈品。

    第一种人是北疆各族猎手,第二种人则是来换皮草的南方商队。对,是换而不是买。银票和金币,在地广人稀的北疆,还不如一头怀了幼崽的母羊。所以这些商队往往会从南方运来粮食和盐巴,再用比南方贵几十倍的价格换取猎人手中珍贵的皮草。一般一张完整荒原熊皮,在南部可以抵得上闹市中一座三层酒楼。可是在这天涯海角的石头城里,来自南方的商人,用一袋粗糙的盐巴,就能让猎人心满意足的拿出最厚实的熊皮。而更柔软,更受南方豪门小姐喜欢的雪狐皮,也至多再加三

    袋糙米罢了。

    第三种人则有一个特殊的名字,采角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比较纯粹,是为了一味只产自极天涯的天材地宝。极天涯和天荒岛之间的东海里,栖息着海洋里最大的生物,龙鲸。龙鲸最出名的,除了他小岛一样的脊背外,就是头顶那根尖锐的角。龙鲸的角每年都会生长,为了不让头角过长,每年这个季节,龙鲸都会来这里蜕角。坚硬的极天涯壁,是龙鲸撞断旧角的最好地点。

    所以,每年这个季节,如果你能抵抗的住,从天荒岛上吹来的猛烈海风,就可以站在极天涯上看到极为震撼的一幕。一只只排好队列的龙鲸,将极天涯和天荒岛之间的海面填满,然后就开始轮班撞击极天涯。

    巨大的撞击声,伴着婉转悠扬的鲸歌,让人不由自主为天地造物所惊叹。

    而这些从南方远道而来的采角人,显然不会陶醉在这个画面中。这时,他们会冒死爬下极天涯,将涯底礁石上,龙鲸撞断的旧角捞上来。龙鲸角坚固锋锐,本身就是利器,例如镇北军的攻城锤就是用整根龙鲸角打磨而成。但是龙鲸角最重要的作用不再这里,而是在于它是一味神奇的辅材。将龙鲸角龙用金刚磨研磨成粉,加入到几乎所有的药方中,几乎都可以成倍的提升药效。例如在伤寒散中,加入一点龙鲸角粉,如果不是病情极重,几乎可以药到病除。而一些止血、补气的药物,加入龙鲸角粉,药效更是会大幅增加。

    曾有一位剪云山的大真人,特意来此查看。用他的话说,龙鲸角是龙鲸全身的精华所在,集聚着庞大身躯中的磅礴生机,加入药材中,不是增加了药效。而是会给患者身体里注入一股气血,偏偏这种气血浓郁却不霸道,可以温和地激发患者的自愈能力。无论如何,龙鲸角虽然本身不是药材,却是天下最神奇的一种辅材。

    但是采角是极为危险的。极天涯高有百丈,从涯顶垂绳而下,整个身体吊在半空,需要牢牢抓住崖壁才能固定住身体。一旦脱手,就会被猛烈的海风吹得四处摇荡。而龙鲸视力不佳,无法看到慢慢移动的人,但是却剧烈摇荡的身影却极为敏感。蜕角时期的龙鲸,攻击性极强,一旦发现移动的物体,都会立刻发动攻击。许多不幸被龙鲸发现的采角人,基本都会被龙鲸狠狠的撞死在涯壁上,变成一朵鲜艳的血花。同时,必须要在龙鲸退走之前将角捞上来,因为龙鲸在离去之前,会将自己褪下的旧角,一并带走,所以,留给采角人的时间只有两个月。

    当然,高风险换来的是高回报,来极天涯的采角人往往会组成一个团队,一次只捞取一根角,只要能在龙鲸离开之前,捞上来一只,所有的人也能换取不菲的财富了。

    这三种人是这个季节石头城的常客,可是今天入城的人却又有许多江湖面孔。

    小黑驴就这样,从等待入城的人群中,不要命的挤了过去。偏偏小黑屁股上,还驮着宽大的行李架。于是,锅碗瓢盆、衣物鞋帽,都飞了起来。甚至还有一块吃了半口的牛肉干,被甩到了一个刀疤大汉的脸上,大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能穿越莽莽荒原,来到石头城的人,都不是善茬。不论是在荒

    原上和猛兽搏斗的猎户,还是在极天涯上讨富贵的采角人,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此时都对将目光看向了那只跑的飞快的小黑驴。

    “吵什么吵,不想进城了吗?给老子安安静静的排队!”正当气氛凝固在冰点之时,队伍之前的城门卫兵吼道。

    这个守城卫不过是个半大的新兵,但是一吼之下,所有人都收回了目光,老老实实的继续排队进城。无论是多勇武的猎户,还是多豪奢的富商,以及刀头舔血的江湖人,在这北疆地界,都要认清一张白底黑字的镇北军旗,因为镇北军才是北疆的真正主宰者。

    趁这个功夫,小毛驴已经跑到了城门角的一个旮旯里。

    孟一苇扶住已经快散了的行李架,眯眼向前看去。在这避风挡雪角落里,居然有一个卦摊。折了一条腿的方桌,用几块叠起的石头垫高。桌上放着几张擦屁股的草纸,和一根没毛的笔。缺了一角的砚台,里面的墨汁已经冻成了冰块。桌子边上还立着一根枯树杈,树杈上挑着件破烂道袍,道袍上的字倒是飘逸的很,“道门小天师,妙口测阴阳”。

    头发乱糟糟的道士,正在低头对付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好像发现有人来了,道士赶紧将碗中的面汤喝完,嘴里紧跟着说道,“招牌上的字货真价实,本人正是剪云山道门小天师,口测阴阳,笔断乾坤,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道士一边自我夸赞,一边抬起头,“小……小夫子?”

    “李如拙。”孟一苇看着一身破烂的道门小天师,不禁有些怀疑老天师的眼光,不过又想到当初老天师是不是也这样走江湖的呢!

    “各嘎!”小黑驴叫了一声,好像不满意李如拙没有跟它打招呼。

    道门小天师现在哪还有那个闲工夫理会小黑,只见他一把拽住小夫子的衣角,满脸殷切的哀求道,“小夫子,给我熬完粥吧!”

    孟一苇没有熬粥,因为熬粥的锅早就被飞到了人群里,再说这是镇北军大营所在的石头城,在主城门口熬粥?不怕镇北侯亲在来尝一尝粥的味道吗?

    没有粥,倒是有面。城门外有一个面摊,估计是给排队进城的人特意开设的。老板人挺好,李如拙的桌子和笔墨都是从他那借来的,但是租金赊欠了五两。

    孟一苇请李如拙又吃了一碗加了肉丝的面,吃完肉丝面的小天师终于活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孟一苇开始问道

    “跟着吕单那小子……不是姑娘,到了城门口,人家一声不吭的进了城,我却被拦在了外面。”李如拙愁闷哭脸的回答。

    “为什么被拦?”孟一苇不解

    “因为除了石头城本地住户外,其他人都要交进城费,每人十两银子,或者一只母羊。”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孟一苇还是不解

    李如拙被书院小夫子问的憋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我下山时,剪云山连道袍都没给我一件,更别说金银盘缠了!”

    孟一苇被这个回答弄得哭笑不得。这老天师,让乞丐一样的李如拙,去翼阳城建立道门南观,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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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中间有座书院。天生贵胄的大煜皇子,娇蛮跋扈的天之娇女,霸气执拗的少年将军,气质恬静的岛国公主,唇红齿白的山寺和尚,半舌不语的苦寒少年,七窍玲珑的肥胖小吏,潇洒不羁的道门天才大煜九州,蛮荒北境,云梦大泽,佛国塔林,炽热西陆,星海之底......蒹葭皇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蒹葭皇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蒹葭皇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