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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云藏月     蒹葭皇朝txt下载     蒹葭皇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铁匠门前三根竹

    看到侧门的赫鳍族牛车已经入了城,孟一苇就让李如拙收拾起卦摊。再帮他还了面摊老板的笔墨纸砚钱,两人就开始排队进城。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一驴在付了二十五两入城费后,终于迈进了这座雄峙北疆的石头城。

    “这镇北军也太黑了吧,连小黑这只笨驴都要收五两的入城费。”李如拙气愤的抱怨,虽然银两都来自小夫子那只精致的荷包。

    孟一苇心想,幸好惜朝绑在行李架上的荷包,没有被撒欢的小黑颠飞,不然自己怕是也进不了石头城。书院夫子的腰牌,可以让剪云山上的大天师下山相迎,也可以让石头城里的镇北侯扫榻恭候,却可能过不了小小的城门守卫。在这些横行北疆的镇北军眼里,想进城,就得交入城费,这是规矩!

    “要是没遇到我,你就准备一直猫在城门口,打着道门小天师的噱头,给人卜卦测字?”孟一苇现在对这;李如拙很感兴趣,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不在乎身份。这份洒脱恣意,游戏人间的性子,还真是有些像道宗张纸坛。

    “我是抱着三个打算!”李如拙一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四处张望,一边回答小夫子的问话,“起先,确实是有着靠给人算卦挣钱的打算。听师尊他老人家说,他年轻时走江湖看人间的时候,就是靠着铁口直断,不但游历完九州四海,还留下了剪云山上小神仙的诸多传说。我心想,自己就算没有师尊修为高深,但论起仙风道骨,却更胜一筹,就算不能给道门都挣几分香火,但凑些入城费,也还是不难的!不成想……”李如拙苦笑连连。

    “没成想怎样?”孟一苇促狭的问道。

    李如拙叹了一口气,“没成想一个铜板都没挣到,看来自己跟师尊还差得远啊!”

    孟一苇有些憋不住笑,心中恶意的猜测着,老天师当年,混的估计还不如你呢!

    “其次,当然就是在等着小夫子您。” 李如拙貌似憨厚的笑了笑,却掩饰不住眼中的灵动和狡黠,“我和吕单被那小将军一箭逼退,踏剑而去,您肯定放心不下。毕竟,全道门的大真人,都知道我是跟着书院的小夫子下了剪云山。万一我碰到了陈惊天本尊,被霸道之意伤了阳神,书院和您都要负责任的!”

    孟一苇无奈的摇摇头,自己放弃向北直行去彤阳山,转道极天涯。一是想来看看,赫鳍和燎掌,这两个曾经的荒人部族,到底在布局什么?万匹草原马,在荒原风最烈,雪最急的时候,跑到了青渊湖,到底是为了运来什么货物?神秘失踪的午大人,又去了哪里?他有些模糊的猜测,但是又觉得不可能发生,也不可能实现。但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孟一苇还是准备跟来看看。

    至于来极天涯的第二个理由嘛,倒真是为了李如拙。从背刀少女的话来看,天下武道第三人的陈惊天就隐居在石头城。而据书院记载,陈惊天平生最讨厌两类人,书生和道士。他还真怕,李如拙被陈惊天随意一刀,斩碎了阳神。对这个道门小天师,孟一苇打心里有些喜爱。不仅是因为他洒脱恣

    意的性子,更是因为他可以为了责任,可以收起这份最自然的性情,当了自己不愿接下的小天师。孟一苇觉得,李如拙跟自己很像。

    李如拙不知道孟一苇的想法,一边继续四处张望,一边恶狠狠的说道,“至于第三个打算嘛,就是要等到吕单那个臭小子……那个……姑娘,我为她挡了小将军的裂日箭,又拼着耗费阳神,带她御剑飞行。结果到了她的地盘,连碗素面都不请我吃,自己一进城就不见踪影。我打算就在城门口守着,我就不信她不出城。等我抓到她,起码要让她赔我些金银盘缠吧!”

    “就是让她赔你些盘缠?”孟一苇突然插嘴问道。

    “嗯?”李如拙被问得一愣,莫名其妙的有些心虚,结结巴巴的回答,“就……就要盘缠吧,多要一点,顺便让她请吃一顿石头城里最贵的席面。”

    孟一苇突然有些想明白,老天师为何让李如拙一人下山,修行修的不仅是体、气和神,还要修心。剪云山封山十年,也是让李如拙在红尘中历练十年吧!

    “你现在已经进了城,准备怎样找到吕姑娘?”看着有些神思恍惚的李如拙,孟一苇并不打算点透。这是道门小天师的修行,他这个书院小夫子不能干预,于是孟一苇岔开话题问道。

    “我在城门摆个卦摊,铜板没赚到几个,倒是认识了几个守城的镇北军卒。”听到小夫子的问话,李如拙又得意起来,“听他们说啊,进城直走,走边第七个小巷深处,有个破破烂烂的打铁铺,里面的铁匠陈是石头城里最好的锻刀师傅,而背大刀的少女,就是铺里小伙计。”

    铁匠陈!听到这个称号,孟一苇脸色变得严肃,这个铁匠陈,不仅会锻刀,耍刀也能耍出惊天的刀意啊!

    孟一苇刚想要提醒李如拙,这位铁匠陈最讨厌书生和道士。现在自己一身青衫打扮,看着就像个书生。而你李如拙虽然浑身破烂,但也明显是个邋遢的小道士。两人就这样上门,估计会被陈惊天用刚出炉的刀胚给斩了!

    可是李如拙这时却突然惊喜的欢呼一声,“第七条小巷,就是这里了!”随后就身影一闪,就钻进了小巷深处。

    孟一苇阻拦不及,只好跟紧李如拙。

    石头城里很少有木质建筑。整个北疆的风都是从极天涯吹过来的,石头城就在极天涯下。要是不想今天盖好的房子,明天就被大风掀了盖,最好老老实实的用石头垒一座坚固的窝。

    所以石头城就像是大石头里套着密密麻麻的小石头,城里的建筑,无论是民居还是酒肆、茶楼还是妓院,都是用石头搭起来的,单调是单调了点,不过绝对结实。

    但是小巷深处,却有一座与众不同的打铁铺。铁铺的确像守城军那样,破破烂烂。但是让孟一苇的第一感觉却是,这个破破烂烂的铁匠铺与周围的建筑格格不入。

    小巷两边都是高高的石头墙,打磨光滑的条石被一块块的砌起来,只在靠近顶檐那里,开几扇小小的窗子,一切显得厚重和务实。

    但是小巷深处的

    铁匠铺却是用一堆烂七八糟的木板搭起来的,这在几乎全是石头的石头城里,绝对少见。更神奇的是,铁匠铺门口还长着三根竹子。竹子应该长了有些年头了,竹节更像一只只小号的水桶。三根竹子就将铁匠铺门口的熔炉挡的严严实实,只能从偶尔飘出来了火星,可以看出里面的火炉一直在燃烧着。

    强风呼嚎的极天涯下,破木板搭建的铁匠铺,还有在北疆依然清脆欲滴的竹子,这就是陈惊天的住所,果然是让人吃惊啊!

    李如拙走得快,此时已经绕过了三根竹子,来到了铁匠铺门口,大声喊着吕单的名字。粗大的竹子挡住了的视线,孟一苇不知道铁匠铺里是否有人,但是一声尖锐的狼啸声却突然想起,随后一抹寒光乍现。

    孟一苇暗道一声不好,体内已经小有规模的元气,被神识调动。心念所动,一道神元构筑的意场已经充斥在小巷之中。

    但是孟一苇却眉头一皱,整条小巷都被他磅礴的神元所覆盖,他现在甚至可以描绘中石头墙面的每一道纹路,但是那座破破烂烂的铁匠铺却在他的意场之外。三根清脆的竹子,突然散发出强烈的刀气,这股刀气比吕单在斗旋宫中霸刀不知霸道了多少倍,就这样劈开了孟一苇的意场,成为了小巷中神元之流中的孤岛。

    陈惊天的霸意!孟一苇脸色变得凝重,武道第三人果然不是寻常的小神仙可比。

    好在那道寒光一闪而逝,只是将李如拙逼出了铁匠铺。道门小天师,此时也是双眉紧皱。不过停云剑并未出鞘,他并感觉到杀气,而且自己私闯民宅在先,也不想再弄出更大的误会。

    孟一苇看到李如拙跳到了竹墙之外,不禁松了口气,顺手撤掉了神元意场。面对天下武道第三人,孟一苇觉得还是不要动手为妙。

    可从竹墙后面出现的却不是刀刃,而是枪尖,随后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狼头衔口的枪头,收在薄甲轻装的少年腋下,枪尾在地面上划过一个大圈。

    “此处有人养伤,切勿大声喧哗!”少年低着头,声音冰冷,倒是胸前的红娟被叠成了一朵鲜艳的花,在风中随意的飘着。

    李如拙也收起了刚才大呼小叫的模样,先施了一个礼,才说道,“实在抱歉,我只是着急找人,不知这里是不是住了一个叫吕单的姑娘?”

    听到李如拙的话,少年猛地抬起了头。

    孟一苇因为某些缘故,开始对眼睛格外在意。在他看来,这持枪少年的眼睛狭长,看人之时瞳孔聚焦成一点,就像一只择人而噬的狼。

    李如拙天生灵觉强大,对于眼神更是敏感,只是有些困惑,为何少年突然起了杀意。

    只听那少年说道,“这里没有吕单,只有一位出门了一趟,就被人重伤的姑娘吕婵。居然敢追到这里,看来真是嚣张至极!”

    “吕单?吕婵!重伤!”李如拙惊呼出声。

    却听到比刚才更加高亢的狼嚎响起,少年的枪尖已经放大成一只呲牙的狼头,向道门小天师咬来。

第二十二章 如笼的枪阵,凋谢的红花

    青苍色的狼头发出高亢的啸音,枪尖就是狼嘴里最尖锐的那颗牙。

    听到这声狼嚎,李如拙就开始严肃起来。

    这位被赶鸭子上架的小天师,虽然是个惫懒的性子,但是却是当仁不让的道门天才。之前他阳神尚未凝实,就能与停云心意相通,一剑便斩落了三亩桃花。这些天,先是在斗旋宫中,对阵吕单……哦,应该是吕婵的霸刀,后又硬接了一枝白少咸的裂日箭。李如拙就像淬火的剑胚,挨了两下恰到好处的重锤。虽然阳神有些受损,但是却变得更加凝实。

    此时狼嚎声刺耳,李如拙的阳神再次与停云剑合二为一。

    如果说天下最厉害的兵器是什么,江湖人肯定各有推举。单论一个枪,就有万骑郎白钺的冷盐枪,镇北军苍狼齿王齐眉的折眉枪,以及武道第七人,被人称为“枪主”宁提岳手中的天瀑枪。百般兵器,各有所长,从来无法排出个名次来。但是,如果只说速度,却几乎没有人会有异议。天下间最快的兵器,公认就是剪云山大真人们的飞剑。

    李如拙还不是大真人,但是他别出心裁。其他道士驭剑驭的是剑身,李如拙驭的则是剑魂。因此他此时的出剑速度,已经堪比修炼阳神一甲子的老天师。

    枪尖将要刺中李如拙的左胸,停云剑却后发先至。在持枪少年的惊疑声中,停云剑已经斩向了他脖颈上的红娟。

    但是狼嚎声却并未停止,反而更加尖锐。少年的眼神已经眯成了一道缝,一抹瘆人的寒光透出来。只见他小臂猛然扭动发力,枪身已经旋转成一道虚影,随后脱手而出,以比刚才快上几倍的速度刺向李如拙。

    这回轮到李如拙惊讶,这只枪虽然没有吕婵的霸刀那般霸气绝伦,但是却有一种嗜血的气质。在他看来,后者比前者更具有杀伤力。

    李如拙可不想与这狠辣的少年同归于尽,自己只是过来找吕姑娘算算人情账,可不想因此丧了性命。修道之人,虽然不会贪生怕死,但是也禁忌争一时之狠。

    于是李如拙主动撤剑。停云剑入手,却撤势不止,带着他的身子也向后退了两步。终于,避过了要命的枪尖。

    李如拙后撤,少年却在逼近。小跑几步,少年重新攥住了枪尾。右手一甩,枪尖已经扎进了小巷的石墙内。

    石头城的筑城石料都采自极天涯,虽然不是崖壁上的金刚岩,但是坚硬程度也不下钢铁。但是此时却被少年手中的长枪,轻易贯穿。

    枪头已经没入了石墙,少年随之低喝一声,手臂开始发力。枪头卡住巨大石块,被单臂持枪的少年,从墙壁内整个抽了出来。

    少年的长枪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枪尖挑着如此重的石块,枪身却还挺得笔直。巨石被挑在半空,像一把即将落下来的巨锤。

    但是巨锤并没有落下。少年将巨石挑高后,却突然猛然收枪。收枪如潜龙归渊,再出枪已是一团密密麻麻的枪影。一瞬间,少年不知道刺出

    多少枪。还停留在在半空的巨石,被少年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刺成了马蜂窝。

    最后一刺顺便带了一丝上挑的劲道,镂空的巨石再次被挑高。可还没飞到最高处,又被一道枪鞭扫中,轰然爆裂。

    爆裂开来的小石块,恰好将李如拙包围起来。

    这时李如拙才明白,少年刚才一瞬间的动作是为了什么。

    这些被巨石碎裂而成的石块,并不是一般大小,而是极有规律的组合在一起。阻挡在他的周围,就像组成了一道牢笼。

    “这是我自创的枪阵!”少年的声音传来,“你的剑太快,我的枪追不上,但是我的枪不只是一把!”

    说完,少年枪尖一抖,从身侧划过,刺向了左侧虚空。

    李如拙看着少年在独自舞枪,不知有何神妙。他身体四周的石块却开始动了。左下方的几十颗最尖锐的石块,化作颗颗流星,径直射向他的左肋骨,每一颗石块的轨迹,都带着少年的枪势。

    顾不得吃惊,停云剑随着李如拙的心意流转,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将这些有如枪尖的石块全部斩成两半。

    被斩裂的石块并没有坠地,而是重新回到了队列之中,只是两块变成了四块,四块变成了八块,李如拙周身的空隙越来越小。

    在小巷深处,竹墙之外,这块方寸之地。脖子上系着红娟的少年,开始心无旁骛的舞枪。

    如果说刚才的第一式狼嚎枪,给人的感觉是狠辣和冷酷,此时少年的枪法则是细腻和惊艳。

    两丈的长枪,贴着少年的身体穿插舞动,像一条戏水的游龙,渐渐的已经看不清少年的薄甲,只有那条鲜艳的红娟,在迷离的枪影中若隐若现。

    孟一苇站在小巷中部,终于皱起了眉头。

    刚才李如拙被一枪逼退,孟一苇并没有担心。记得从剪云山下来之前,孟一苇也问过老天师。道门所有的大真人都被封在剪云山,就让李如拙一人去翼阳城建立道门南观。难道就不怕,这个有着道宗天资的小天师,被某些大人物抹杀?

    老天师嘿嘿一笑,这样说道,“剪云山毕竟是道门祖庭,也算执一教牛耳,白氏皇族要的是道门老老实实的匍匐在皇权脚下。道门应了太子殿下的谕令,派小天师李如拙入京,建立道门南观。就是摆明了一个态度,在人世间,道门还是以皇权为尊。有了这个态度,翼阳城里的大人物,就没人敢在明面上欺负如拙。”

    说道这里,老天师又得意一笑,“再说,道门小天师不是白叫的。入拙虽然修为尚浅,但如果不是一品之上的高手,也是伤不了他的。”

    一品之上,就是超品,江湖中的武道小神仙又有几个?

    所以孟一苇刚才并不担心,少年的枪术虽然了得,也至多是二品左右的水准。

    但是现在不同了,孟一苇从这个持枪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很熟悉的东西。

    “众武万敌一,独武一敌万。”

    ,不正是自己的熹微之讲?少年此时手中的长枪,就像一把令旗。随着少年舞枪,围在李如拙身边的石块,也开始模拟枪势。虽然没有真正的铁枪凌厉,但是胜在数量多。李如拙此时要对付的,不再是一根长枪,而是一万跟长枪。

    少年所说的枪阵,正是 “以万敌一” ,用数量来抵消李如拙在速度上的优势。

    正如孟一苇所料,虽然李如拙每次都将枪尖似得石块挡住,但是下一波攻击却更加刁钻和凌厉。李如拙和停云剑,已经被完全束缚在这座枪阵之中。

    李如拙明白,对面的少年在等待自己体力和精神的倦怠,只要出现一丝破绽,身体可能就会被洞穿。

    只能这样了!李如拙闭上了眼睛。

    正在关注战局,考虑要不要出手的孟一苇,立刻发现了李如拙的异样。

    刚才无论石块从哪个角度袭来,孟一苇的剑都挥舞的圆润如意,可是刚才停云剑突然出现了一下停顿。一颗石块趁着这个机会,突破李如拙的剑幕,击中了他的右胸,在道袍上又添了一个窟窿。

    停顿过侯,剑势再次变得无懈可击,但是风格却变了。

    如果之前的剑幕向一条瀑布,现在则是一场春雨。瀑布从天倒灌,虽然覆盖了所有空间,但是却少了一丝生气。春雨细细密密,润物无声,不如瀑布一般强势,却同样能打湿所有的屋檐和瓦脊,同时有股特殊的韵律。

    “难道?”孟一苇想到了什么,惊讶出声。

    一道透明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持枪少年身前。这是李如拙的半份阳神!

    李如拙的胆大包天,不但表现在斩桃花换酒钱,还表现在总是打破道门修行的传统。譬如现在,他就胆大包天将阳神一分为二,一份留在体内,一份神游体外。

    少年的枪阵可以挡住李如拙的肉身,却挡不住虚无缥缈的阳神。突破枪阵的不止有李如拙的半份阳神,还有停云剑的整个器魂。

    老天师曾说,李如拙拥有绝世的天资,却也有稀世的惫懒。只是没有人会想到,他的惫懒已经到了从不自己舞剑。开始那如瀑布般的剑幕,就是停云剑的器魂在自己操纵剑身。但是为了破除眼前的困境,李如拙只好分出了半份阳神,并带走了停云剑的剑魂。没有了剑魂的停云剑,变成了死物,也就只能由李如拙亲自舞剑,却舞出了独有的神韵。

    巷尾的少年看不到李如拙的阳神,但是野兽一般的本能,让他感觉有危险临近。手中的长枪不再大开大合,瞬间变成了守势。一把长枪似乎变成了柔软的绸缎,将他的全身护住。

    少年由攻变守,枪阵的攻击也暂时一缓解。阵中的李如拙嘴角微翘,心想,你扎了我这么多枪,该我砍你一剑了吧!

    前方的李如拙同样嘴角一翘,手中的停云剑魂,已经快到了极致。

    少年只觉得脖颈一凉,那朵红娟系成了花就凋谢了。

第二十三章 再塑阳神

    现在小巷子里是这么个情况。

    李如拙阳神归位,手握停云剑,感觉胸口微微作痛。刚才击中他胸口的那个小石块,虽然力道不大,却还是刺破了皮肉。低头看了一眼,破烂道袍又添新洞,不禁暗叫了声晦气。

    那持枪少年,则看着从脖子上滑落的红娟,有些怔然。在停云剑魂斩向脖颈的一刹那,他终于看到了踏空而来的虚影,和那抹快到极致的剑光。

    刚才停云剑魂已经离他颈部极近,几乎只要拐一个弧度,就能砍下他的大好头颅。而他的枪阵,却还被对面的道士,抵御在一臂之外。所以这一战,少年输的很彻底。

    枪尖短时间内不能刺爆对方的心脏,而他的头颅却会早先一步飞上天去。

    “你们到底是谁?”少年收枪回到腋下,沉声问道。

    从这个动作就能看出,少年不但枪术师承名家,而且具有坚韧的战斗意志。收枪夹在腋下,手掌握住枪头,这是蓄势待发!只要一有变故,少年的枪就会再次义无反顾的刺出。

    “哎……”李如拙叹了口气,“我刚才都说了,我是来找吕单……咳……吕婵的。她受伤,就是我给送回石头城的!你们这些江湖人,怎么都一个毛病。必须先打一场,才能好好说话?”

    李如拙的话让少年有些脸红,可以看出这少年虽然枪法狠辣,其实涉世未深。

    “既然如此,王某倒是鲁莽了!那既然不是你们打伤了婵儿,又是谁?”少年终于将枪神立了起来,但是却将脚下的石板戳了一个洞。

    “不就是一个拿着巨弓的……”李如拙刚要脱口而出,却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铁匠铺里传来。

    “不该说的话不要多说。”

    “吕单!”李如拙看到站在门口的单薄身影大叫道,随后又觉得不对,改口叫了声“吕婵!”

    吕婵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吕婵也是你能叫的?”

    “嗯?”吕婵的冷淡让李如拙一窒,心中莫名其妙的生出一丝烦闷。心想自己堂堂道门小天师,带着你这小妮子御剑飞行,穿越了大半座荒原。却被你丢在石头城门口,吹了几天的冷风。现在还翻脸不认人!李如拙过去的二十年,修道修的随意,喝酒喝的恣意,还从未如此胸闷过。既然人家视他如瘟疫,他也不会纠缠似牛皮。将停云剑背好,道门小天师转身就走。

    孟一苇有些无奈,这李如拙才下山多久啊,就遇到红尘中最难的修行!

    不过也好,先不说这吕婵有荒人血统,就单从她是陈惊天传人这一条来说,就天然会跟道士不对付。与其牵绊,不如斩断!

    孟一苇也准备转身离去,他还有正事要办。却突然听身后持枪少年一声惊呼。“婵儿!”

    孟一苇微微皱眉。果然,身边影子一闪,李如拙已经进了铁匠铺。

    等孟一苇绕过竹墙,看到的是瘦弱的吕婵靠在门板上,胸口嫣红,脸色苍白。

    李如拙这时已经从怀里掏出来一

    个玉瓶。手指发力,玉瓶随之破碎,露出一颗赤红色的丹药。

    “帮我去准备一碗清水!”李如拙对持枪少年问道。

    现在持枪少年也知道,眼前的两人应该没有恶意,但还是戒备的问道,“这是什么丹药?对婵儿的伤有用?”

    “剪云山掌控丹房的大真人,亲自练出来的赤鲤霄云丹,补充气血的无上丹药。”孟一苇站在火炉旁边,感受着火炉里炽热的气浪,对持枪少年说道。“不过你要快点,赤鲤霄云丹暴露在外久了,药效会递减。刚才小道士心急,一下捏碎了玉瓶,这颗丹药必须要在半个时辰之内服用。”

    听到赤鲤霄云丹的名字,持枪少年已经有些震惊。此时他顾不得猜疑,跑进铁匠铺里端出一碗清水。

    李如拙让少年将碗端平,便将赤鲤霄云丹丢了进去。

    赤鲤霄云丹是在书院丹鉴中,排名第十一位,产自道门剪云山。世外修行中,佛子铸金刚,道士修阳神。与一心炼体的佛门相比,道门的体魄相对于孱弱。但是,羽化飞升之前,身躯才是承载阳神的根本。一旦损毁,阳神也会随之消散。于是,某位大真人便炼制出赤鲤霄云丹,这种补充气血的无上丹药。

    只是这种丹药极为奇特,是典型的半成丹。顾名思义,半成丹就是练成一半的丹药。体外的丹鼎只将药力锁住在丹药中,服用之人再以身体为炉鼎,对丹药进行温养,使其药力发散出来。

    这种炼丹之法,适用于药力霸道的丹药。譬如这赤鲤霄云丹,是补血益气的无上丹品。但是即使在道门之中,非是真人之上,也不能服用。此丹入口,必须用阳神渡化,让其慢慢稀释出药力,这样才能对身体有利无害。

    而此时李如拙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刚才他大概检查过吕婵的情况。她身上的伤势很奇怪,居然比入城之前重了几倍!

    割鹿台上,小将军的裂日箭已经被自己斩了一剑,箭上的力道和气势至少减少一半。就算吕婵应对不及,被贯中胸口,也不会有如此之重的暗伤。可现在吕婵却是气血稀薄,长此已久,必然会伤及体魄。

    李如拙打算将赤鲤霄云丹浸入清水,然后自己再阳神出壳,在体外进行温养。这样虽然有些浪费药力,但是起码会让其温和一些。吕婵不曾修炼阳神,只是用这个不算稳妥的法子试一试了。

    但是没想到的是,入水的赤鲤霄云丹,却丝毫没有融化。红彤彤的丹药,化作了碗中的一条红鲤,沿着碗壁飞快旋转。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的化成了一道红色云霄。

    持枪少年也有些惊异,他感觉手中捧着一只活物,同时碗壁越来越热。最后“咔嚓”一声脆响,这只瓷碗已经碎了一地。

    李如拙惊呼一声,已经来不及抓住丹药,一根竹竿却及时递伸了过来。

    刚才碗里那颗横冲直撞的赤鲤霄云丹,现在老老实实的落在了孟一苇的竹杖上。

    “剪云山上的诸位大真人,还是挂念你这个独自在外的小道

    士啊!”孟一苇看着仍然赤红圆润的丹药,对李如拙说,“这颗赤鲤霄云丹的品相,已经不下于八品。看来道门的某位大真人,在里面倾注了不少心血呢!”

    李如拙听书院小夫子如此说,也是心中一热,挂念起剪云山上那些,无奈封山十年的老道士们。但是此时吕婵的情况已经不容他多想。吕婵练的是陈惊天的霸刀,走得也是极致炼体的路子。一旦气血不足伤到了体魄,以后她手中的霸刀可能就再也不会霸道了。这对要强的吕婵来说,估计比死还要痛苦吧!

    看到李如拙的焦急,孟一苇对他刚开始的十年红尘修行,不禁又多了几分担心。

    “刚才我也大意了,没想到这枚赤鲤霄云丹品级如此高,看来必须以五脏为炉鼎,以阳神为文火,才能让其药力发散出来。”孟一苇这样对李如拙说,看到李如拙眉头微皱,仿佛下了某个决定,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打算让吕婵服下丹药,然后自己分出阳神,进入她的体内,帮她炼化!”

    “现在只有这个办法!”李如拙下定了决心。

    “可是阳神进入别人的身体,估计就出不来了!阳神毕竟不是阴魂,阴魂可以附体,阳神却只能神游。你要想清楚,失去了半份阳神,不说成就道宗,可能连大真人都希望渺茫了!”孟一苇沉声提醒李如拙。

    李如拙有些犹豫,封山的道门还在等他回去,可是……。低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嘴唇却鲜艳如血的吕婵,这是五脏即将枯竭的征兆!

    一边是道门的十年忍辱,一边是第一个踏上自己停云剑的姑娘。李如拙终于还是抬手结印,并拢的食指抵住了吕婵的眉心。同时对持枪少年说道,“等一会你将丹药送入吕婵口中,我帮她在体内炼化。”

    持枪少年刚才一直没有说话。他这几日一直守在铁匠铺,知道吕婵的伤势在逐渐加重。也打算回府请父亲来帮忙,但吕婵坚决不同意。偏偏这个节骨眼,陈二爷又不在城里。他只能守在铁匠铺,却束手无策。

    现在少年已经确定,这个身份不凡的小道士确实是朋友,也正打算拼了修为来救助吕婵。于是就点头表示配合。

    就当李如拙的半份神魂要渡入吕婵的身体时,孟一苇的竹杖又伸了过来,直接将李如拙的手印打散。

    李如拙一脸错愕,“小夫子?”

    “小夫子?”持枪少年本来对孟一苇的行为有些愠怒,却也被这个称谓拦了下来。

    “李如拙,你还要跟我去翼阳城建立道门南观。剪云山上老天师,对我有恩,我不能看你坏了修为。”孟一苇微微摇了摇头。

    “那吕婵?”李如拙着急问道。

    “这个嘛……还是我来吧!”说话间,孟一苇已经调动了自己的神识之海。大鱼被金髓锁链紧紧束缚,已经无法兴风作浪。

    于是,一座青衫飘摇的人像又出现在海面之上。

    小夫子心念所至,神识之海又孕育出一道阳神。

第二十四章 送你一道飞升的阳神

    神识之海中的大鱼也发现了这道重新塑造出来的阳神,鱼背上的黄色眼睛露出极度的贪婪。可是锁住鱼身的一百零八颗金髓,再次发力收紧。鱼颈处的三十六颗大金髓,几乎快要将鱼头绞断。大鱼痛苦的挣扎了几下,不甘的沉入海底。

    没了大鱼的干扰,孟一苇终于可以放心的操纵这道似是而非的阳神。

    似是而非,这是孟一苇对自己所塑阳神的评价。算是剪云山上的无意为之,他已经在神识之海中,凝聚出两道阳神。

    第一道阳神,被手中的诡异眼纹侵占,引来证道音响彻剪云山,甚至连天门都开了半扇。可是,当时情况危急,孟一苇并没有仔细观察,被自己随手凝聚出来阳神,有何特别之处。

    这第二道阳神,没有大鱼作怪,就这样静静的飘在识海之上,就像书院草庐外面的夫子像。孟一苇终于可以不受干扰,研究一下自己塑造出来的身影。

    这不像是真正意义上的阳神,虽然这道身影比李如拙的阳神要凝实许多,但是却缺少灵动和生气。

    不论是在斗旋宫中飞天剪云,还是刚才在小巷中斩落红娟,李如拙的阳神都表现出道门小天师的潇洒和恣意。

    可是,孟一苇凝聚出来的这道阳神,就是一个死物。之前在剪云山上,如果不是手掌心的眼纹,溜进识海,侵占了那道阳神。估计也不会引来证道音吧!

    由此,孟一苇推断,道门大真人羽化飞升的条件有两个。一是要阳神凝聚如实体,足够承载自身的修为。二则是主体的意识和思想,可以进入到阳神之中,完成两种生命形式的转换。

    现在的李如拙,乃至剪云山的所有大真人,他们可以做到的,是以阳神承载自己的意志。譬如李如拙即使半份阳神出窍,依然可以驾驭停云剑,挑下少年颈部的红花。

    他们现在还做不到的,则是让阳神凝实到可以承载自身的所有修为。道门老天师,为了封禁剪云山,将自己修炼甲子的阳神作为封山的界石。封山之期不多不少,十年。不是老天师非要定这个期限。而是外放的阳神,无法承载着老天师的修为。十年之间,老天师的修为会慢慢消散。十年之后,当李如拙再回剪云山之时,老天师如若仍在人世,也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老头了。

    所以,道门修阳神,始终强调由虚到实。当阳神修成实体之时,就是舍弃皮囊,飞升之时。

    但是这一点,对于孟一苇的阳神却并不适用。

    他的神识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本来已经实化为水。又经过神源,也就是曾经手掌心的诡异眼纹的补充,现在更像是粘稠的蓝色水银。从这片神识之海中,孕育出来的神识,已经基本算是一个实体。

    不过奇怪的是,孟一苇塑造的阳神,却没有承载他的意识。就像此时悬立在识海之上的身影,更像一个听从指挥的傀儡。

    孟一苇看着自己幽蓝平静的识海深处,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难道自己的神识和意志是分开的?

    这是让人很难理解的问题。即使在书

    院理论中,也认为,意志产生神识,神识是意志的延伸。可在孟一苇身上,神识却像元气一样,只是一种可以支配的力量,一种随意挥霍也貌似不会枯竭的天地本元。

    难道,自己的意志还要凌驾于神识之上,这片幽深的神识之海到底隐藏着什么?

    孟一苇在塑造出第二道阳神的同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不过这一切在外界看来,不过是书院小夫子沉默了一瞬。

    李如拙知道这位书院小夫子,绝对不像外表看起来的文弱。剪云山上,那震慑众人的证道音,和高悬云层的巨大天门,都让李如拙开始对孟一苇心存敬畏。他不知道小夫子是如何得到天地感应。他只知道,师尊曾说小夫子有大气运。

    刚才,李如拙打算分神附身,帮主吕婵炼化赤鲤霄云丹,也是抱着孤注一掷的打算。一旦进入人体,李如拙也不确定,阳神还能留存自己的几分意志。

    可是小夫子说他来处理此事,李如拙却莫名的心安下来。

    “小夫子?”李如拙轻轻唤了一声。

    孟一苇微微点点头,冲着持枪少年吩咐道,“等一下,我竹杖点地,你和如拙就将赤鲤霄云丹,喂进吕姑娘的嘴里,剩下的事请就由我来办!”

    刚才桀骜冷酷的持枪少年,此时已经眼神火热。躬身对着孟一苇拜了拜,恭敬的说道,“小夫子放心,休红全听差遣。”

    孟一苇点点头,靠近吕婵身前一尺。看着姑娘苍白的脸色,感受着身侧铁炉里炽热的火浪,感叹着,真是个倔强好强的姑娘!李如拙啊李如拙,你的这份修行不易啊!

    随后,竹杖就点在了青石板上。

    听到竹杖点地的轻响,持枪少年掐住吕婵的下颚,李如拙将赤鲤霄云丹弹入了姑娘染血的红唇中。

    与此同时,识海之上的那道身影,也突然消失。再出现,已经在孟一苇和吕婵中间。

    看到这道已经和真人一模一样的阳神,道门小天师失声惊呼,“这……这已经是可以飞升的神胎了!”

    “禁声!”孟一苇微微皱眉。阳神离体,那种与本尊的疏离感更明显。不过,虽然不能像李如拙的阳神一般灵动,起码也可以算是一座意场吧!

    是的,没有正儿八经修炼过阳神的书院小夫子,就把这道离体的阳神,当作了一座意场。只不过,书院的意场需要凭借天地本来就有的,或者人为刻画的神纹,操控天地本元,才能封禁天地自成一界。孟一苇却直接将神识散发出来,凭空造出神纹!就像他之前结合神识和元气,创造的神元意场。而现在,他觉得这道只用神识凝聚的阳神,其实也不过是一座用纯粹神识,汇聚而出的意场罢了。

    既然陌生的东西,变成了自己擅长的领域,孟一苇对即将进行的事情,便充满了信心。

    站在孟一苇和吕婵中间的阳神,开始慢慢向前,最后与吕婵重合在一起。

    可这时,孟一苇却轻咦出声,通过融入吕婵体内的阳神,孟一苇看到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颗颗璀璨的

    星辰,存在于吕婵的身体中。虽然随着此时吕婵伤重,这些星辰也变得暗淡。却仍让孟一苇大吃一惊。

    书院小夫子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瘦弱的小姑娘,貌似有荒人的血统啊!

    荒人,朔方原曾经的主人,彤阳山下所有荒原部族的统治者。荒人是天生的战士,他们不用修炼,成年之后自然就会形成强大的战力。

    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荒人特殊的体质。

    南人穷其一生,刻苦修炼,不断挑战生命极限,才能有所成就,这对荒人来说,却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对,就是吃饭喝水。荒人身体内有一道道星辰气旋,可以自然的吸收天地本元,来不断加强体魄。皮肤上则有各不相同的荒纹,可以凝练神识,修成极为玄妙的巫术。

    这是一个天赐的种族,在被始帝白煜北伐屠灭之前,一直都是荒人抢掠屠杀南人的局面。

    孟一苇也是第一次接触荒人的体质,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等一等!孟一苇的阳神从闪烁的星辰中,又看到了一个白色光团。白色光团在有规律的一呼一吸,呼气时星辰就会暗淡,吸气是星辰就会明亮。

    难道,这是气海?

    荒人的体魄,南人的气海,这位叫吕婵的小姑娘到底是谁,居然融合了荒人和南人的血脉。陈惊天又是从哪里收下的这个弟子?

    容不得孟一苇震惊,刚才还闪烁的星辰,现在已经快要熄灭。看来,这小姑娘的伤势即将危及身体本元。

    孟一苇决定还是先救人,不过以后免不了来找陈惊天聊一聊,这小姑娘的来历了。

    阳神已经感知到了含在吕婵嘴里的那颗赤鲤霄云丹,孟一苇用阳神包裹住丹药,将其引渡到吕婵体内,然后开始慢慢融化丹药的外皮。

    孟一苇的阳神已经接近实体,只要再能承载意志,就能白日飞升。赤鲤霄云丹在如此凝实的阳神炼制下,飞快的融化。

    赤红色的丹药先是化成了一团红色的浆液,又发散成赤色的云雾,一瞬间就扩散到吕婵的身体各处。五脏六腑,筋肉骨骼,甚至是气海和星辰,都被笼罩在一片云霄之中。

    不愧是道门补气益血的无上单品啊!

    看着吕婵的身体开始快速恢复生机,孟一苇于是就撤回了意识,而那道极为凝实的阳神就留在吕婵体内。

    这是孟一苇一开始的打算,阳神不是阴魂,可神游却不可附体。一旦进入他人身体,就如进牢笼,几乎不可能再出来。

    他不让李如拙尝试,就是怕李如拙的半份阳神,不但无法炼化丹药,同时又会坏了自身修为。

    而他自己嘛,无边无际的神识之海,随时随地都可以再凝聚出一具阳神来,只不过耗费几捧海水罢了!

    倒是,这吕婵!

    孟一苇看着面色已经变得红润的瘦弱姑娘,既有荒人的体魄,又有南人的气海,现在又被自己送了一道可以飞升的阳神。现在到底算什么呢?

第二十五章 银月红花

    吕婵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部族在肆虐的风雪中艰难前行。头颅越压越低,脚步愈行愈慢,最后终于变成了栩栩如生的冰雕。吕婵看到族长的身躯伫立在山冈之上,指着远处回头看着自己,脸上充满了喜悦,仿佛那边已经是荒原的尽头,可是下一刻伸直的手臂就断了,就像房檐上折断的冰柱,掉在地上摔成碎块,吕婵吓得哭喊,可是风雪在一刹那就堵住了她的喉咙。

    下一刻,乌云一般的镇北军旗,就出现在她的面前。马背上挂满了已经冻成冰块的人头,吕婵惊恐的看过去。有经常给自己缝衣服老阿姆,也有总是给自己带回野花的格拉弟弟,所有人的头颅都变成了镇北军,换取军功的战利品。

    吕婵已经害怕的无法动弹,只能看着明晃晃的马刀向自己砍来。

    可是,自己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干瘦的老头。老头只是挥了挥手臂,前方的战马就被变成了四段。那个挥刀的镇北军卒,狼狈的摔倒在雪地上,和族人的头颅一样,滚出去老远。

    “陈二爷,就算你是侯爷的座上宾,也不能干扰镇北军的军务吧!”乌云一样的镇北旗下,站着一个熊一样的身影。吕婵刚才看得清楚,就是这个穿着黑色盔甲的镇北军将领,下了屠杀令。

    “她不是月氏部落的人,是我五年前寄养在这里的,现在我来带走她。”老头声音不大,却像含着刀片,透出一种极致的锋锐。

    “哦?”那将领貌似惊讶的轻咦一声,似笑非笑的说道,“陈二爷还有抚养童女的癖好,嘿嘿!”

    回答这声嗤笑的,是一道锋锐的刀影。

    “陈惊天,你敢袭击镇北军将领!是不打算再行走北疆了吗?”熊一样的将领终于露出了惊恐,却还是强悍的抬起了手中的大戟。

    刀影如期而至,没有晃动一丝镇北军旗,却先把大戟斩为两段,再劈开头盔和胸甲,在将领左脸到前胸,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赵伏罴,这一刀算是给镇北侯的面子!否则断的就不是你的破岚戟,而是你的脖子。”说完,老头就抱起已经瘫软在地的吕婵,走向了风雪里。

    吕婵从老头的腋下看着那个呆立在镇北旗下的将领,嘴里念叨着,“赵伏罴!”

    老头没好气的哼了一句,“有什么可念叨的,这个赵伏罴虽然有些能耐,但你十几年后,应该可以砍了他,只要,你学我的刀!”

    “刀?”小吕婵好奇的问道。

    梦里的小姑娘在问着刀,现实中的吕婵也在喊着刀。

    “刀!我的刀!”渐渐苏醒的吕婵第一句话,就是刀。

    挣扎着站起身来,不顾李如拙和持枪少年的劝阻,吕婵奔着炼铁的火炉走去。却被一个高高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小夫子?”吕婵看清了挡路的人影,却还是倔强的说道,“小夫子,让我过去!”

    孟一苇叹了口气,问道,“这么拼命,值得?”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这样我活的才安稳。”吕婵

    像是对着孟一苇,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随后,就绕过了孟一苇,来到了热浪灼人的火炉前。

    转过身来,看着高大火炉前,瘦弱的荒人少女,孟一苇突然有些敬佩。一切为了信念去奋斗的生命,都是值得尊敬的!无论这是信念是善良,还是邪恶!

    他随手挡住了要去搀扶的李如拙和持枪少年,“让她试一试吧,她身体里还有赤鲤霄云丹的药力,还有我留下的一道阳神,应该经得起折腾!”

    试一试?试什么?被拦住的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只是想吕婵安心静养,不要乱动,难道还有其他事情?

    随后,两人就知道吕婵准备干什么。

    吕婵已经打开了火炉,炽热的火浪烤卷了她微黄的头发,可是她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火炉里躺着一道赤红的弯月!

    “这是她的霸刀?”李如拙惊呼道。

    “你知道,她为什么回来之后,伤势反而加重了吗?”孟一苇也看着那柄赤红的刀胚

    “难道跟刀有关?”持枪少年也问道

    “她受的伤其实不是很重,但是我猜测。她回到石头城后,第一时间并没有治伤,而是马上重新锻刀!”孟一苇伸手拂开火炉中飘出来的灰烬,继续说道,“而她的锻刀之法,极为耗费气血,所以她的小伤才变成了重伤。”

    到底是什么样的锻刀之法,才能让一个人濒临致死?李如拙心中有些困惑,随后就被吕婵的动作震惊。

    只见吕婵一招手,火炉里的赤红刀坯就飞出来,落在了打铁的砧板上。

    与此同时,吕婵拎起了一只半人高的大锤,开始重重的敲击下去。

    “当,当,当”,这个画面是极为震撼的!

    吕婵扎起的头发已经被震散,顺着瘦削的双肩滑落到腰际。于是,之前那个瘦弱的少年,就变成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然而,少女此时却抡起大锤,在锻造着一柄巨大的弯刀。

    “真的是个姑娘啊!”看到长发滑落的吕婵,李若拙怅然若失的感叹道,心中既有欣喜又有失落。

    “婵儿用的居然是陈二爷的血锻法!”持枪少年看到现在,终于出声惊呼道。

    听到这个名字,李如拙不禁神色一凝。同时,也发现,两根红线出现在吕婵裸露的手腕处,顺着锤柄向下延伸,最后连接到刀胚。接触到红线的刀胚,就像被淬火,刀身逐渐变成银色,只是多了一朵朵绽放的红花。

    “精血?”李如拙不确定的猜测到,“难道吕婵之前也是用精血,来炼制自己的弯刀?”

    “这所谓的血锻法,应该是脱胎于荒人制作巫器的血炼之术。”孟一苇这样说道,却再次震惊了两人,李如拙和持枪少年都一脸凝重的向孟一苇望来。

    “不要提到荒人,你们就这个表情!”孟一苇无奈道,“荒人也不过是朔方原,曾经的一个普通部族而已,只是在某些方面有些南人不可及的天赋罢了。”

    幸好两人都知道说话的是书院小夫子,换做别人说出这句话,恐怕已经被群起攻之。

    孟一苇没有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在书院草庐之中,早有学子辩论过南人和荒人的异同。

    大多数人认为,荒人的修炼资质确实比南人强上许多,但是论到修行天赋却又比南人差了无数倍。无论是吸收天地本元强化体魄,还是凝结荒纹产生巫术,其实都极为浅显。与南人炼体、纳气、凝神的完整修行体系比较,荒人的修行法门可以说是粗糙。

    可是因为荒人的强大武力,不用修炼就能获得,来得容易,也就不会再费心去探索。而南人从一开始,就要克服孱弱的肉身,封闭的气穴,以及微弱的神识,每一步都是狭路登山,所以才会格外的殚精竭虑,也才会将每一步的修行都精确到极致。

    但是,荒人的修行法门,可以说是粗糙浅显,也可以说是原始自然。虽然不像南人一样能证道飞升,但是依靠血脉和传承的力量,就能产生威力强大的术法。

    譬如这血炼之术,就是以自身的气血为引,养出器物的一丝灵智。这类似于李如拙的阳神御剑之法,但是却又有不同。阳神御剑是神识互通,人与剑还是两个独立存在个体。而通过血炼之法锻造出来的巫器,则基本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血炼可以进行多次,每进行一次,巫器的威力都会倍增。据说始帝北伐时,当时的荒人王庭,曾经拥有三件被血炼了九次的巫器,给当时的北伐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孟一苇看着吕婵手腕那根淡淡的血线,有些赞叹,“这血锻法脱胎于血炼之术,但是却经过改良,只要付出少量的气血,就能达到血炼的效果。这陈惊天,既能创出霸道之意,又能改良血炼之术,果然有开山立宗的能力啊!”

    “既然只会耗费少量气血,之前的吕婵怎么会伤势加重?”李如拙不解的问道。

    “我猜测,这血锻只是以气血为引,而不是像血炼之术那样,需要大量精血来温养器身。但是兵器皆为嗜血之物,因此在施展血锻之前,首先要锁好自身气血,不能让所炼的兵器无休止的吸食。而吕婵有暗伤在身,又过于心急,以致于气血消耗过多。”孟一苇如此说道

    “那现在,婵儿不会再被吸食过多气血了吗?”持枪少年有些担心的问道。

    “现在没有大碍,有了那颗赤鲤霄云丹。即使再被吸食,也足够喂饱这并弯刀了!”另一句话,孟一苇没有说,吕婵的体内还有自己的一道阳神呢!

    正在这时,重锤敲击声已经奚落,终于,吕婵放下了重锤。

    只见一柄银色的弯刀静静的躺在砧板上,弯刀的弧度似乎更大了一些,刀身的宽度也有所减少,真的变成了一道弯弯的月牙。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更明显的变化,就是刀身上开满了血色的花。

    “以后你就不是霸刀了!”吕婵虚弱的声音响起,“而是我的银月红花!”

第二十六章 将军牵驴

    石头城里的夜,有着不下于南方大城的喧闹和繁华。小巷口外的大街上,车马相连,人声鼎沸。而小巷尾的铁匠铺门口,则出奇的安静。

    李如拙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手中捧着一个粗碗,仰头望着荒原深邃的天空,向身边的孟一苇问道,“小夫子,你碗里有几片牛肉,又有几根葱花?”

    孟一苇也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手中也捧着一个粗碗。听到李如拙的问话,便没好气的回答,“我眼盲,怎么知道有多少!不过此时碗里只剩下面汤,屈指算算,我刚才吃到了五片牛肉和七根葱花。”

    “吕婵果然克扣了我的牛肉,我的碗里统共只有三片牛肉,葱花倒是一大把,这和城门口的素面有什么区别!”李如拙嘟嘟囔囔的抱怨着,狠狠的吸了一口碗里的面汤。

    这时,吕婵也端着一个大碗,从铁匠铺里走出了,就靠在竹墙上,埋头吃了起来。

    她吃起面来很有意意思,先是吸一大口面条,将两腮塞得鼓鼓的,然后慢慢咀嚼,等嘴里的面条全部咽下去后,再吸上一大口。满满的一碗面条,这姑娘只用了三口就吃完了!

    “没想到,你还会做面,而且还如此筋道!”李如拙看着放下大碗的吕婵,笑呵呵的说道,“不过,就是太抠门,每碗里才放了三五片的牛肉,好歹我也把你送回了石头城呢!”

    吕婵斜眼看着李如拙,仿佛看着一个吃白食的白痴。最后看着小夫子的面子,还是冷冰冰的答道,“我用握刀的力气揉面,做出的面条当然筋道。至于那几片牛肉嘛!你可知道,我平时给我师父做面,都只放三片。你送我回石头城,又给了我一颗赤鲤霄云丹,我才给你也放了三片。小夫子是贵客,我给他放了五片。而我自己连一根葱花都没有。”

    这一番话下来,李如拙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他虽然是道门的小天师,可也不敢跟吕婵的师父相比,那可是武道前三甲的陆地神仙。至于小夫子,他更是不敢比较,刚才那一道说送人就送人的凝实阳神,已经让李如拙将其视为人间仙人。

    “那……那个叫什么红的耍枪少年呢?”李如拙有气无力的问道,刚才没注意,持枪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了。

    “他叫王休红,镇北军苍狼齿王齐眉的独子。我做面没有做他的那份,他干嘛还留在这!”吕婵还是噎死人不偿命的口气,李如拙只觉得一股浊气堵在喉头,偏偏又不敢呼出来。

    李如拙兀自沉浸气愤当中,孟一苇则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其实从之前少年的枪术中,孟一苇就已经猜测出他的身份。

    能将“以万敌一”的武理融入到实战当中,创造出一门威力不可小觑的枪阵,必然家学渊源。而在北疆,孟一苇所了解的枪术大家,首推一指的就是镇北军的王齐眉。

    王家世代效命镇北军,此前几辈皆是镇北军的枪术教头。到了王齐眉这一代,受了镇北侯的赏识,得以统领苍狼一卫,算是跻身镇北军高层。

    孟一苇去年的熹微之讲,恰

    好回翼阳城办事的王齐眉也来旁听。

    回到极天涯后,这位浸淫枪术四十年的镇北军大将,一枪便挑断了龙鲸角,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武道小神仙。

    听说,王齐眉一直称自己是书院小夫子的半个学生,有机会一定会到书院拜见。

    孟一苇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在育武殿讲的是武道至理,而不是修行法门,所以只有厚积之人,才能一招点破,勃发破镜。说到底,还是王齐眉的功夫练到家了!

    不过没想到是,一到石头城,就碰到了一个枪术极佳的少年,而这个少年**不离十就是王家的子侄。

    这个叫作王休红的少年,已经离开了一个时辰,估计该把人领到了吧!

    果然,孟一苇刚想到这里,小巷口就传来一阵马匹嘶鸣之声。

    随后,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将领就快步走进了小巷。李如拙先抬头看去,只见来人黑色甲胄在身,双臂颀长过膝。虽然面色平和,但给道门小天师的感觉,这人笔直的躯干,就像一杆韧性十足的木杆长枪。如果刚才少年的枪术是狠辣,这人的感觉就是老辣。假如在此人的枪势下,李如拙一定不敢胆大到分神出窍。

    来人脚步甚是急促,眨眼已经来到铁匠铺门前。

    看着端着面碗的盲目青年,中年将领附身便拜,他身后的王休红也跟着单膝跪地。

    “不知小夫子到了石头城,恕齐眉未能出城远迎。”

    孟一苇无奈的将面碗递给李如拙,站起身将跪倒的镇北军大将扶起来,随后对着后面的王休红说道,“你倒是脚快!”

    王休红嘿嘿一笑,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冷峻和狠辣,“父亲一直说要去翼阳城拜见小夫子,此时小夫子来了石头城,我岂有不回家通知他的道理。”

    “休红说的在理!”王齐眉恭敬的站在孟一苇身边,真的像是一位书院学子,“之前就听说,本次书院学子远游历练的目的地,就有极天涯。没想到还没有接到书院的高才,倒是先迎来了小夫子。”

    随后,王齐眉就要请孟一苇去府中一坐,让自己聊表地主之谊。

    孟一苇想到了那几牛车运往镇北大营的青渊湖鱼,索性就答应了王齐眉的请求。

    王齐眉又看向孟一苇身边邋遢的小道士,“道门小天师,不如也赏光来府中一坐。”显然,已经从王休红的描述中,猜到了李如拙的身份。

    李如拙倒是无所谓,反正翦云山封山十年,自己有大把的时间游游逛逛。这人是镇北军大将,家中肯定不会只有素面吧!来了石头城几天了,自己吃素面吃的都要吐了!

    最后,王齐眉看向仍然靠着竹墙的吕婵,说道,“听休红说你受伤了,陈二爷不在,不如你也跟我去家里休养几天?”

    “我不去!”吕婵冷冰冰的答道。

    王齐眉早就熟悉这丫头的脾性,倒也不恼,只是可惜的说道,“帼虎今天刚才乌干木乡回来,还说能不能跟她的蝉儿妹妹聚一聚,可能要让她失

    望了!”

    吕婵听到这句话,咬了咬嘴唇,转身进了铁匠铺,再出来已经背上了弯刀,对着王齐眉说道,“我去你家!”

    王齐眉倒是真喜欢吕婵这种直爽不做作的性子,不过却多看了几眼吕婵背后的刀,心想,果然是陈二爷的唯一传人,几天没见,这把弯刀怎么就到了气势内敛的境界了!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款待好远道而来的小夫子。

    几人立刻出了小巷,王齐眉请孟一苇上马,却听到了几声抗议的驴叫。原来夫子家的小黑驴就拴在巷口,此时看着自家没记性的主人,居然要骑马离去,不禁有些气愤。

    看着翻出门牙的小黑,孟一苇不禁莞尔,他倒是真忘了这只懒驴。

    “我有代步的坐骑,你在前面带路就行了!”孟一苇对王齐眉吩咐道,随后便跨上了小黑的背。

    在场的人,除了见过小黑神奇的李如拙,都神色古怪的看着这个极不搭配的组合。

    瘦弱的小黑驴上,跨坐着高高的小夫子,小夫子身后还有小山一般的行李架,难道小夫子就是这样从一样翼阳城走到了石头城?

    王齐眉也是惊讶,不过他惊讶的不是小夫子居然骑驴,而是惊讶这只小驴居然如此灵气。刚才呲牙咧嘴翻白眼,此时得意仰头轻踱步,简直就是一个心性不成熟的小孩!果然是小夫子,不但身边净是些了不得的人物,连座下的小黑驴也透着不凡。

    想到这里,王齐眉索性将马鞭扔给王休红,自己卸掉胸甲走到小黑驴身边,对着孟一苇说,“反正路也不远,不如就让我给小夫子牵驴吧!”

    说完,就扶着小黑的背,一起向前走去。

    孟一苇对此倒没有阻拦,人家有心,自己若再推辞就有些不给面子了。

    于是,石头城的大街上,就出现了这样一行人。

    一个冷峻的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根狼头长枪斜挂在马背,在前开路。

    后面则有一个嬉皮笑脸的邋遢道士,和一个背着大刀的冷脸少女。

    最后则是一个气势沉稳的镇北军将军,牵着一头趾高气昂的小黑驴。

    “这不是王将军嘛!”

    “坐在驴背上的瞎眼男子是谁,居然要将军牵驴?”

    路边石头城里的本地人,看着一行人啧啧称奇。

    孟一苇没有理会这些目光,他现在正在想着接下来的事情,一定弄清赫鳍族运来极天涯的货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这是他却在路边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背着镔铁弓的白少咸,和裹成圆球一样的尾叶,他们也到了石头城。

    孟一苇看到了两人,吕婵、李如拙和王休红也看到了两人。

    李如拙脸色有些凝重,发现吕婵背后弯刀上的红花开始闪烁。

    可是没等吕婵出刀,王休红的长枪就已经举起。背着巨弓的少年将军,不就是打伤婵儿的那个人吗?

第二十七章 一支箭和九把刀

    王休红是个在北疆长大的少年,虽然不是土生土长荒原人,却带着一身风刀雪剑磨砺出来的执着和冷冽。只要前方是敌人或者猎物,他的枪尖就会一往无前。

    就像此时,在这石头城的热闹街市,众人都听得一声高亢的狼嚎。王休红已经纵马疾行,同时长枪如探出云层的蛟龙,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痕。

    枪尖前方的人群已经惊恐的散开,连尾叶也急忙闪躲,只剩下持弓而立的白少咸。

    看到借着马势袭来的枪影,白少咸主动后撤一步。左手握住弓弦,右手则向后拉动弓身,将镔铁弓反向拉满。

    在狼嚎声快到耳畔之时,他的右手猛然松开,握住弓弦的左手则定在半空纹丝不动。于是,一声盖过狼嚎的振弓之声在街头炸裂,同时一根尖锐的青羊角,向前突刺,与王休红的枪尖针锋相对。

    “响弓指?青羊角!”马后面的王齐眉惊疑一声,然后望向驴背上的孟一苇,问道,“小夫子,这位拿弓的小将,可是万骑郎的公子?”

    孟一苇点点头,“他就是白少咸,之前是青羊角卫的先锋少郎将,现在是书院新一届的学子,这次算是来北疆游历的吧!”

    在两人对话之时,狼嚎枪和青羊角已经正面相遇。王休红的这一枪还是他独有的狠辣,从小在镇北军大营长大,让他的枪术更多的是战场的铁血气质。而与王休红类似,白少咸也是弱冠之龄便勇冠三军,手中的镔铁弓原本也是蛮横霸烈的路子。但是今天,他的气势却变得不同了。

    看到这里,孟一苇有些惊讶。才二十几天不见,白少咸身上突然就有个许多沉稳。给人的感觉,此时白少咸刺出的青羊角,真的像一只俯首低头的老羊,正准备用自己最尖锐的青角,来刺破狼头的下颚。

    枪尖和弓角终于相遇,两个极为锋锐的利器,居然产生了一霎那的僵持。

    马上的王休红脸色一变,他发现马下的矮瘦少年竟是稳若磐石,自己单手持枪居然有些手臂发紧。王休红是个务实的人,他不像江湖人那般讲究套路,所以他的左手也握紧了枪杆。同时,座下的北地战马也蹬地发力,一人一马的全部力气都汇聚在枪尖那一点。

    巨大的冲力,推着白少咸向后退去。镔铁弓抵在地面上的那一端青羊角,在石板街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但王休红不是江湖人,白少咸同样也不是江湖人。于是,他的右手也握住了弓身,同时松开了攥紧弓弦的左手。被解放的左手没有闲着,快速从背后拉出了一枝大箭。转瞬间,大箭已经搭上了拉满的弓弦。没有一刻迟疑,搭箭已经擦着枪身向王休红的头颅射去。

    “住手!”王齐眉低喝一声。声音不大,白少咸却感觉自己耳边响起了一道炸雷。但是离弦的箭已经像出群的马,飞快的向王休红射去。

    白少咸和王休红之间只有一枪之隔,纵使王齐眉可以一枪折断龙鲸角,此时也施救不及。

    正在孟一苇决定要布置一道神元意场之时,一声利器破风的啸音已经响起。

    先是一道银色透亮的月牙从天空中划过,随后朵朵明艳的红花飘落。吕婵已经将自己的大刀在背后甩出,正对着飞速射来的大箭砍去。

    孟一苇看到弯刀快到模糊的影子,先是放心的舒了一口气,随后又不解的皱起了眉头。

    让书院小夫子诧异的不是吕婵的弯刀。经过血锻之后的弯刀,霸气内敛,灵动异常,力量与速度达到完美的结合。但是吸引孟一苇的却是那一朵朵极为真实的红花。

    在这些飘落的红花上,孟一苇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那是自己留在吕婵体内的阳神。

    说白了,那道阳神就是孟一苇识海中一捧极为精粹的神识。孟一苇一直不知道留在吕婵体内,会给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带来什么影响。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这些,霸意和神识凝结而成的红花。

    吕婵是陈惊天的弟子,从小跟陈惊天学习霸刀,举手投足间都是霸道之意。而此时霸道之意却与神识融合在了一起,将刀身上的朵朵花纹,变成了如实物一般的红花。

    孟一苇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体、气、神、意,是四种不同的修炼之道。一般来说,武者需要循序渐进,即使到了九品之上,也需要三元独立,分而蹴就。但是,有没有可能提前进行融合呢?

    例如,自己就绝非超品武夫,却能以神识和元气相结合,意识所动,便可布置出一道神元意场。具体威力尚不可知,但孟一苇本能的觉得,起码可以困得住一个武道小神仙。

    再比如,佛门大能,以气入体,修到极致便是大金刚或者浮屠身。

    而现在,吕婵将神识融合霸道之意,形成了一朵朵红花,如果孟一苇没有看错的话,每一朵鲜艳的红花,都带着不弱于刀身本体的霸意。这不是分散,而是复制。刀身飘出了几朵红花,就是增加了几道霸意。这和王休红的枪阵还不同,枪阵虽然可以模拟王休红的枪法,但是每一块石子的威力,都减少许多。即使有一块击中敌人,也难以造成有效的杀伤。而吕婵的这些红花,却蕴含着不下于银月弯刀的威力。

    孟一苇数了一数,刀身上总共缠绕着八朵红花,也就意味着加上本体,一共有九把霸气之刀像白少咸的大箭斩去。

    既然,体魄可以融合元气,神识可以结合元气,霸道之意也可以承载神识,那么其他的是不是也可以两两结合,或者三三结合,乃至四元合一呢?

    孟一苇在思考着,银月弯刀则终于斩到了大箭。

    在绝对的力量对比上,天生神力的白少咸配合青羊角弓,还是比吕婵的弯刀更加霸道。但是白少咸射出去的只有一支箭,而吕婵站下来的却有九把刀!

    银月弯刀先是斩在了箭身,显然有些不敌,被推着后退。但是第一朵红花融入了刀身,光滑的银月弯刀上重新有了一道花纹,刀身后退的速度顿时减慢。

    然后第二朵红花也融入了刀身,银月弯刀已经止住了颓势。

    借着是第三朵,弯刀开始停止后退。

    第四朵,弯刀已经能够与大箭僵持。

    第五朵,弯刀开始在箭身上斩出一道豁口。

    第六朵,箭杆竟然发出即将折断的悲鸣。

    第七朵,这枝半人高的大箭已经被劈成了两段。

    第八朵,银月红花开始向白少咸斩去。

    这时的白少咸,勇冠三军的丑虎,终于露出了骇然的表情。

    虽然这只大箭不是裂日箭,但是离开割鹿台之后,白少咸的修为又提升了一级,此时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一品高手。运用起祖传功法拉满镔铁弓,已经有了几分万骑郎的气势。刚才白少咸换手持弓,拔箭搭弦,一气呵成。即使是苛刻的父亲看到了,应该也会夸赞一声气韵完满吧!

    可是如此志在必得的一箭,居然被这个瘦弱少女一刀斩断!要知道,不久前的割鹿台上,可以随意一箭的余威已经让她重伤吐血。

    白少咸心中开始真正燃起战意,他很想用拿出最后一根裂日箭,试一试少女这柄缠着红花的银月弯刀。

    不过在这之前,要先将第一刀,或者第九刀挡下。

    白少咸用的最务实的办法。此时弯刀已到头顶,他只能马步侧扎,双臂微曲,将镔铁弓横举。

    “咚”刀刃与弓身的撞击,居然发出攻城破门的响声。

    白少咸感觉有一座大山压了下来,这股巨力不但作用的**上,同时还作用在神识上。近在眼前的刀身上,八朵花纹红光闪灭,每一亮都有成倍的重量增加。纵使白少咸天生神力,此时的双臂也开始发酸。

    可是白少咸并不觉得自己会输。吕婵有吕婵的倔强,白少咸也有白少咸的坚持。自从在割鹿台下,被小夫子的黄色瞳孔震慑了心神。白少咸就已经决定,以后再也不会产生惧怕和胆怯。以武证道者,需要天赋,需要悟性,需要运气,还需要意志。有天赋、悟性和运气,或许可以顺风顺水,一路破镜。但是有了意志,则能逆水行舟,破而后立。

    所以,白少咸去年入二品,今年就升一品。有意志加身,挫折也会变成机遇。

    虽然此时箭被斩断,可是他的背却没被压弯。

    孟一苇看着白少咸低头的样子,突然感觉很眼熟。

    随后,他就听到了更为耳熟的呓语。

    “希亚戈,多丽萨,吾乃北疆之主。峰布罗多,奇拉那科,赐汝长衍之地。奉献汝等心尖血,留下戈角与白首,汝卑贱之血脉共吾高贵之灵魂,燃烧,燃烧~~”

    孟一苇脸色立刻变得严肃,他转头对着王齐眉说道,“你还是出手吧,这里是北疆,还是不要让那东西出来吧!”

    王齐眉也收起看戏的心情,对小夫子拱手施礼后,便从袖子里拿出一支枪头。又走到路边的小摊,拔出一根支起雨棚的木杆。木杆装上枪头就变成了一柄长枪。

    持枪在手的王齐眉,轻舒猿背,气势陡然一变。路边远远看热闹的人,这才记起,刚才恭敬牵驴的中年人,就是镇北军苍狼齿的大将,那个单枪破了龙鲸角的武道小神仙啊!

第二十八章 折眉

    白少咸的头顶开始飘散起氤氲的血雾,血雾之中是逐渐成型的绯红角戈。始帝白煜留下来的燃烧血脉本就是得自北疆,如今在极天涯深邃的天空下,这股亘古传承的蛮荒气息更加浓郁。

    围观的看客中,不少是在荒原上的部族猎人。他们惊恐的发现,那个被银月弯刀当头斩下的矮瘦少年,在一霎那间散发出极度危险的野兽气息。

    荒原上的野兽,不像南方森林的虎豹那样具有领地意识。荒原上残酷的生存环境,让猎食者只能在苍凉的北疆上不停梭巡游荡。但是,猎人们都知道,荒原上的野兽虽然没有固定领地,但是却有狩猎范围。譬如一只荒原熊,它灵敏的嗅觉可以闻到三公里外的猎物气息,所以它的狩猎范围就是方圆三里。而经验丰富的猎人,总能在踏入野兽的狩猎范围之前,就能感觉到野兽喷洒出的嗜血威压。

    现在这些猎人就感觉自己正处于一头野兽的狩猎范围之内,而且这种威压是如此浓郁。就像正面对上了一头已经毛色褐黄的荒原熊王,身后又紧跟着一群獠牙渐露的苍狼,而且头顶上还盘旋着一只翼展足有十丈的碧眼金雕,强烈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向中间袭来。

    “荒!这是荒!朔方原上最强大的野兽,荒!”一个年轻的猎人禁不住这种,填满胸口的压迫感,冲着愈发浓郁的血雾叫喊道。却被身边年长的老猎人,捂住嘴拖到了人群之后。谁不知道,北疆上的最后一只荒兽,已经被大煜朝的开国皇帝斩于割鹿台。从此之后,荒原上就再也没有以荒命名的生物,无论是荒人,还是荒兽。

    围观的人群都被白少咸的燃烧血脉震慑,就连李如拙也不禁对这种纯粹的血脉威压所侧目。相传八百年前,在割鹿台上帮助始帝白煜斩杀荒兽的人有四位,其中之一就是当时的剪云山天师,道宗张纸坛。也正因为有了这平定北疆之功,剪云山才能在新王朝的支持下,成为天下道门祖庭。

    只是,当时割鹿台上到底是何情形,道宗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整座道门,甚至是整个大煜,也对当时之事讳莫如深。李如拙经常会想,荒兽到底是有多强大,才能让即将飞升的道宗大人,都必须与他人联手,才能抓住一丝契机!而能与道宗大人联手的人,又是何方神圣!前几日吕婵所说的荒族圣女又与此事是否有关!八百年的岁月,让一切真相都隐没在北疆漫天的风雪中。

    所有人都怔怔着望着血雾中即将成型的绯红角戈,只有两人没有被影响。这两个人,一个是提枪前行的王齐眉,另一个则是看着王奇眉背影的孟一苇。

    书院小夫子早就在太清夜宴上,就看到过白少咸凝结出来的珊瑚鹿角,已经不怎么稀奇。纵使现在这股威压,比铜雀台上的那次强了数倍,但是还是不能对孟一苇造成半分影响。经受过了大鱼在识海之中的一番折腾,如今现实世界中的大多数精神波动,对孟一苇来说,都不过是些小风小浪。

    不在意即将重现

    北疆的荒兽血脉,他在意的是脚步走的很稳的王齐眉。

    虽然王休红的枪法是传授自王齐眉,但是两人的枪势,却迥然不同。

    王休红的枪是爆裂的、迸发的,就像冲破天际的火山熔岩,带着少年特有的冲击力和爆发力。

    而王齐眉的枪却是内敛的、叠加的,就像一道道推向岸边的细浪,可能岸边的你根本没有注意脚下,就被打湿了鞋面。

    王齐眉手中的枪也很是寒酸,除了那只黑漆漆的枪头外,枪身就是路边摊支起雨棚的木杆。摊主可能是新租来的摊位,这根木杆刚砍来不久。表面上还有没刮净的树皮,和一些烤制留下的黑灰。就是这样一根还有些弯曲的木杆,现在就变成了王齐眉手中的折眉枪。

    折眉枪大概是天下所有名枪中,唯一一柄没有枪身的。当初,王齐眉将祖上历代枪法大家使用的十二只枪头,全部融化,冷却后锤去杂质。然后重新入炉,煅烧后取出,再次锤打剔除糟粕。如此来来回回入炉出炉十八次,最后只剩下一块两尺不大的黝黑铁块。这点材料打造一柄钢枪是不够了,王齐眉索性就全部拿来塑造了这只枪头。

    镇北军的人都知道,苍狼卫的王将军,虽然用枪,但是从来不背枪。他的枪头永远藏在袖子里,需要用的时候,就随便插上一根长杆。所以王将军手中的长枪,总是不一样,有时是木枪,有时是铁枪,有时甚至是一根竹枪。但是,只要握在王齐眉的手中,就是那柄折断龙鲸角的折眉枪。

    孟一苇微微睁大眼角,仔细观察着折眉枪的灵魂,那只黑漆漆的枪头。

    枪头很长,几乎是普通枪头的两倍。套口带有锁紧枪身的咬齿,此时紧紧咬住新安上的木杆,保证枪头和枪身成为一体。套口往上,就是极为修长的枪头,八条棱线划过流畅的弧度,在枪尖处汇成一点。整只枪头朴实无华,黝黑的表面没有一丝反光,也将本来面目全部隐藏起来。

    可是孟一苇看得清楚,其实枪头外观其实并不光滑。从套口到枪尖,延伸着一道道浅浅的锻纹。这些缎纹像是从枪头内里长出来,颜色淡灰,只是被枪头的黝黑完全掩盖住了。

    吸引孟一苇的正是这些缎纹,因为孟一苇发现这些缎纹居然和道宗草屋里,那些干柴上的纹路极为相似,应该就是同一种文字的简化版。

    干柴上的未知文字,可以让他手中的眼纹重新闭上,变成产生神识的源泉。王齐眉枪头上的缎纹又有什么用处呢?

    很快,孟一苇就看到了一个神奇的场景。

    王齐眉走到了吕婵身侧,折眉枪向前点了一下。枪尖便插入了刀刃和弓身的交汇处,然后枪身微微后撤,就将红花闪烁的银月弯刀粘了过来。正好路边有座雕工粗糙的石狮子,折眉枪索性向那里一指,吕婵九刀合一的银月红花终于轰然斩下。石狮子连通身下的座台,被从中间一分为二。这还不止,余势犹存的弯刀,继续向下斩去,在坚

    硬的石板路上斩出一道深深的裂缝。裂纹向前延伸,波及到路旁的屋。转瞬间,这座坚硬的石头房屋也被一分为二。

    好事者走进了瞧了瞧,从被劈开的石狮子开始,一道光滑的断面一直延伸到到十丈开外,至少有三座房屋被一路斩成两半。

    看到这个场景,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引开了吕婵的弯刀,卸掉了刀上的霸道之意,王齐眉开始处理更棘手的白少咸。

    对于万骑郎家的丑虎,王齐眉仅仅是略有耳闻。主要是镇北军和青羊角卫,一个是常在北疆,一个不出帝都,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听说万骑郎的独子天生神力,并且继承了始帝白煜的燃烧血脉,是被陛下看好的驸马人选。今日所见,果然是天生的军中好男儿!只是,性子也和自家不成器的小子一样,带着少年人的争强好胜。

    王齐眉知道燃烧血脉是什么东西,对于这个白氏皇族视为珍宝的祖宗传承,他并没有什么敬畏。这小子身体里的确有荒兽的血脉精华,也许全部觉醒后真能有荒兽的几分威势,但是现在嘛!在北疆待了一辈子,王齐眉挑杀得野兽不知凡几,还真想试一试荒的力量。

    王齐眉开始沉腰蓄势,枪头藏于腋下。这是他练了一辈子的出枪式,也是督促王休红时刻练习的动作。

    王休红当初与李如拙比斗,藏枪出枪的动作就得到了孟一苇的暗赞。此时这一招被王齐眉使出来,又是新一番气象。

    王休红的藏枪是隐形和蓄力,让对手无法判断出枪的方向和威力。王齐眉的藏枪则是起意和蓄势,折眉枪头此时已经燃起了魂魄之火,此枪一出,势足意满,破的是肉身,刺的神识。

    终于,折眉枪斜斜刺出,黝黑的枪尖没有刺向白少咸的身体,而是直接扎入了血雾。

    孟一苇猛然睁大了眼睛,他刚才清晰的看到,在折眉枪刺入血雾的一刹那。枪头上的灰色缎纹突然一亮,与此同时围绕着枪头的血雾,就像被烫到的手指,飞快的向四周散去。已经

    凝聚出两个枝杈的珊瑚鹿角,也突然重新崩溃成血雾,以枪尖为中心剧烈的翻涌着。

    王齐眉轻轻晃动手臂,折眉枪尖在血雾中微微画圆。以这个圆圈为轨迹,血雾开始跟随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淡。

    而血雾下的白少咸则弓角拄地,眼中血色仍未退去,可是似乎在挣扎着保持清醒。

    王齐眉看着还在坚持的白少咸,微笑着说道,“都是袍泽,没必要生死相争!还是睡去吧!”

    话音刚落,白少咸就轰然倒地。

    后面的孟一苇此时却重新眯起了眼睛,心中却有着更大的惊讶。

    睡去!睡去!不但折眉枪上有类似道宗刻下的纹路,甚至连作用都是一样的!都是让某种可怕的怪物睡去!

    折眉,到底是怎样锻造出来的一柄枪呢!

第二十九章 安魂

    极天涯的风雪总是说来就来,刚才还星辰点点的天空,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块漆黑的幕布。细小的雪花从半空中飘洒下来,将高耸门阙上的红漆青瓦也掩盖在雪色之中。

    王齐眉端来红一只小火炉,火炉上煮着茶汤。虽然北地天寒,但是凉亭里的这一片天地却有了些温度。

    “小夫子,我这柄折梅枪,倒真是有些稀奇!”王齐眉给孟一苇的茶杯里添了热茶说道,“当时,我枪术初成,一心想要件趁手的兵器。可是天下名枪皆为有主之物,我王齐眉也不想将拾人牙慧,就准备亲手打造一把属于我朔方王氏的枪。”

    说到这里,王齐眉将袖子中的折梅枪头拿出来,手指轻轻的划过枪头流畅的弧度,“我从祖堂里拿出先祖曾经使用过的枪头,融化后捶打去除杂质,用最后剩下的一条精铁打造了这根黝黑枪头。”

    “倒是有心了!王家世代研枪术,这种累世的传承已不多见!你这只枪头,算是凝聚了王家数代的枪魂了!”孟一苇看着折梅枪上的一抹寒光说道,“不过,我想问的是,折梅枪上的这些缎纹是怎么形成的?”

    听到这句话,王折梅有些吃惊的忘了眼孟一苇紧闭的双眼,随后才感叹的说道,“小夫子虽然目盲,但是心通啊!”

    他将折梅枪头转过一个角度,让表面的花纹更清楚了些,王齐眉才有些感叹的说道,“折梅枪上确实有花纹,但却不是小夫子所说的缎纹!”

    “哦?”孟一苇轻咦一声

    “这些花纹其实是来自于先祖的一柄铁枪!”王齐眉回忆道,“先祖总共留下十二只枪头,都上过沙场饮过血。特别是最早随始帝平定北疆的那一代先祖,作为先锋四营的一名校尉,枪下的荒人亡魂更是不计其数。而折梅枪头上的花纹就来自于这位先祖手中的,安魂枪!”

    “安魂!”书院小夫子低声重复了一遍。

    “是啊,我小时候就一直很奇怪,这柄立在祖堂最高处,锈迹斑斑,杀人无数的铁枪,怎么会有这么个名字!直到我练枪练到痴迷,将先祖留下的全部枪头重新回炉,再锻造出折梅枪的时候,我才知道安魂之意从何而来!”

    “安魂应该指的是枪上面的花纹吧!”孟一苇说道。

    “不愧是小夫子,安魂正是从这些诡异的花纹而来。”王齐眉站起来,将折梅枪伸出亭外,枪头很快覆盖上一层雪,但却有淡灰色的花纹从雪下透出来。本来在黝黑的枪面掩盖下,不是很明显的花纹,此时在白雪的映衬下,变得格外清晰。

    王齐眉抖了抖手腕将枪头上的白雪振落,才继续说道,“这些花纹有两种诡异的特质。其中之一,就是这些花纹像是一种传承烙印,怎样都无法消散。”

    “怎么讲?”孟一苇问道

    “安魂枪的材质并不好,只是很普通的锻铁。被鲜血侵蚀,又在我王家放了八

    百年,已经腐锈不堪。所以在其入炉之前,我特意将表面的锈斑打磨掉。这柄枪已经被腐蚀到了深处,待我除去铁锈之后,枪头已经变小了一倍。但是,即使表面已经被磨掉了几层,一道道淡灰色的纹路依然清晰可见。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些安魂纹!”

    “安魂纹?”孟一苇眉头一挑。

    “我随便取得名字,因为它在安魂枪上,所以我就这么叫着了!”王齐眉突然发现小夫子的眉角很长,已经快要插入鬓发里,此时一挑眉,竟然有些慑人的气势。

    苦笑着摸了摸自己齐平的眉峰,王齐眉继续说道,“枪是有花纹,这并不少见。像南方枪主宁提岳手中的天瀑枪,从枪头到枪身,都流转着水纹。每当出枪之时,水纹擦响元气,就会有百丈瀑布飞悬而下的声势。再比如犬子手中的狼嚎枪,枪头上的狼头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纹饰。但是这些纹路几乎都是缎纹,依靠匠人的精妙锤法和淬火技艺,在枪体表面留下来的痕迹。但是安魂纹不同,它像是长在了安魂枪里!”

    听到这里孟一苇补充道,“就像人体的筋肉,是从里向外发散,越向里反而越清晰!”

    王齐眉没想到小夫子竟然如亲眼所见一样,“小夫子说的不错,确实是越向里越清晰。不过,我觉得倒不像是筋肉,而像是血脉或者灵魂!因为我将先祖的十二柄枪反复熔锻,最后重新铸造成折梅枪。当我打开模具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折梅黝黑的枪身上,有着淡灰色的花纹!这些安魂纹穿越了八百年,出现在了折梅枪上,纵使回炉重造也无法磨灭。”

    “你确定折梅枪上的花纹是安魂纹,也许真的是你反复锻造而形成的缎纹呢?”孟一苇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淡淡质疑道。

    王齐眉将孟一苇的杯子里重新添上了热茶,才继续说道,“在这之前我曾将安魂纹临摹下来,毕竟安魂枪是先祖兵刃,我纵使抱着不破不立的念头,打算融汇重塑,但是还是要留下先祖遗迹。当我打造出折梅枪后,就将临摹下来的安魂纹与折梅枪上的纹路比对,分毫不差。而且,安魂纹还赋予了折梅枪另一个诡异的特质。”

    “难道就是安魂?”孟一苇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王齐眉有些吃惊的望着孟一苇,他发现了书院小夫子,有一种了不得的能力。上一次是在书院育武殿,孟一苇立于高台之上讲熹微,简单几句,就洞彻武道至理。今日是王齐眉第二次见到小夫子,难得的是小夫子询问折梅枪。小夫子多数时间就是静静听他讲述,可是偶尔插一句话,就基本将别人最难理解的东西轻易说了出来。

    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能力,王齐眉终于在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夫子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威压。如果说之前,王齐眉对孟一苇恭敬有加,是因为武道提点之恩。现在在恭敬之中,还多了一种敬服。强大的洞察力、推断力和理解力,这才是小

    夫子可以位列书院七师的原因吧!

    至于小夫子天生目盲,王齐眉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一个能唤醒整座镜泊湖,惊走武道小神仙的人,如果想知道地上有几只蚂蚁,都是不难的事情,况且书院的意场本来就是触探天地的无上利器。

    不过,王齐眉只是微微吃惊。毕竟书院本来就神奇,而对面的青年是那个神奇地方的夫子!

    “小夫子说的不错!”王齐眉继续说道,只是语气更加恭敬,“我这柄折梅枪平白多出来的技能,就是安魂!一般的对手,只要修为弱于我,折梅枪一出,便可以封闭其神识五感。而修为若强于我,也会在折梅枪的干扰下,神魂迟滞,实力大打折扣!”

    “哦?”这回轮到孟一苇惊讶,他没想到折梅枪的威力竟如此之大,王齐眉本身已是超品高手,再加上一柄可以封印神魂的折梅枪,恐怕已经能够进入武道十甲。

    “不过,折梅枪的安魂作用,应该不只是对人吧?”惊讶过后,孟一苇又开始发问。

    对于小夫子的推断力,王齐眉已经见怪不怪,索性就直接说道,“其实,折梅枪对于荒原上的生物,效用更大。我曾经一枪扫过,一群苍狼应声倒地昏睡,我也因此才能执掌苍狼卫。”

    “原来如此,现在我有两个问题,需要王将军解答!”孟一苇挺直了后背,合的双目正对着王齐眉,让后者不禁也坐直了身躯。

    只听孟一苇问道,“第一个问题是,折梅枪的安魂作用对哪种荒原生物最强。我再具体一点,对于血脉浓度、栖息地、年龄不同的生物,折梅枪的安魂作用是不是不同?”

    孟一苇的问题让王齐眉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之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回忆起来,貌似真有一些规律,他不确定的说道,“应该是天生生活在荒原上的生物,受到折梅枪的影响越大。那些不是荒原上的动物,譬如产自硕西草原上的军马,受到的影响就要小很多。另外,年岁越长,实力越强的荒原生物,受到的影响越大。现在想来,我能一枪熄灭万骑郎公子的燃烧血脉,或许就是那股荒兽的血脉悠远且纯正。”

    王齐眉一边组织语言回答,一边慢慢心惊,他觉得书院小夫子正在逐渐解开一个谜团。

    “至于栖息地!”王齐眉回忆着说道,“貌似越往北去的生物,就越怕我的折梅枪啊!我执掌苍狼卫之前,挑死的那只荒原狼王,貌似就来自极北之地。”

    听到这里,孟一苇了然的点了点头。他得猜想没错,无论是自己识海中那条诡异的独眼怪鱼,还是道宗在干柴上刻画的未知文字,以及折梅枪上的安魂纹,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极北之地,彤阳山。

    “那么,还有第二个问题。”孟一苇满意的点点头,“你王家的第一代先祖,也就是安魂枪的主人,是不是见过道宗张纸坛?”

第三十章 迷踪

    听到这第二个问题,王齐眉猛地站了起来。

    如果刚才他还只是惊讶于书院小夫子的洞察力、推断力和理解力,此时则觉得对面的盲目青年,已经不是凡人所属了!

    为何小夫子竟能如此了解安魂枪的前世今生?要知道,即使是剪云山上精通推演的大天师,也不过是在渺渺运道之中看到一丝天机,而这位书院新晋的小夫子,却能洞察古今!

    “小夫子,你……”镇守极天涯的苍狼齿大将,竟有些不知所措。

    “别紧张,如果涉及家族秘莘,不讲也无妨。”孟一苇微笑着摆摆手,“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先组一定见过道宗,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说完,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绢布递了过去。

    王齐眉疑惑的接过来,发现绢布上有朱红色的拓纹,“这拓纹……貌似与安魂纹有些相似啊!”

    “王将军说的不错,我觉得安魂纹就是这些拓纹的简化版!”孟一苇也站起身来,看着亭外越来越大的风雪说道,“而这些拓纹,是我从道宗遗物上拓印下来的。”

    王齐眉现在才明白,书院小夫子并不是好奇自己折梅枪上的安魂纹,而貌似是在解开一个谜团。

    “我先祖确实遇到过道宗。”王齐眉将拓纹还给孟一苇,回忆起自己在先祖遗训上看到的久远故事,“那是大煜北伐的前一年,荒原依然是荒人的天下。但是始帝征服北疆的雄心已经天下皆知,荒人王庭也在乌干木乡布下重兵。但是荒人不知道的是,已经有一只部队,穿越瀚海无边无尽的死亡沙漠,从凉州进入朔西草原,此时已经到达荒原腹地。我朔方王氏的第一代先祖,就是这支部队的一个小小校尉。”

    随着王齐眉的讲述,孟一苇仿佛穿越了八百年岁月,看到了当时的铁血场景。

    一只衣衫褴褛的军队,冲入了荒人部落中。这些部落中的成年战士已经全部南下,准备抵抗随时北上的强大煜朝,只剩下女人和孩子。纵使荒人中的妇女和孩子也有一定的战力,可如何能抵抗始帝精挑细选出来的先遣部队。这是一场极为残酷的种族屠杀!

    这些军士的动作一般只有三个,先挑断割下荒人的手脚,再割下他们身上的荒纹,最后一刀砍掉荒人的头颅,这些荒人妇孺就是在被断肢剥皮的痛苦中死去。

    这是先遣部队发泄压力的办法。从瀚海穿越死亡沙漠,再踏上荒原,辗转几万里,身边的袍泽一个个的倒下,他们怕自己根本见不到荒人,就会被掩埋的风沙和雪海中。在这种情况下,先遣队的将领,决定用诱人的军功和杀戮的**,来刺激底下的士兵。

    所有先遣队军士不论级别,皆以荒纹论军功。荒纹是荒人的特殊印记,剥下那块皮,就能在战争结束后,回南方换取一亩土地。在这种实打实的利益刺激下,先遣军都红了眼,从朔西一直杀到朔北。后来有人统计,在始帝北伐屠戮的近百万荒人中,有三十几万,都是这只不到一万人的先遣队杀掉的。据说,战争结束后,有位神志已经癫狂的先遣队士兵,居然用剥下来的荒人皮,缝制了一件皮衣。

    而在这只后来被称为“剥皮军”的部队了,有一个小将却格外特殊,这位小将有个听起来很秀气的名字,王越峨。

    王越峨的兵器是一柄极为普通的长枪,可是他的枪法却极为轻盈。别人用枪是刺,而他是抹!寒光抹过脖子,荒人应声而到。

    他杀人杀

    得毫不手软,但手段却干净利落。死在他手里的荒人虽然比所有人都多,但是却也痛苦最少。顶多感觉脖子一凉,倒地死去。王越峨从不会去剥掉荒纹,仿佛天生有洁癖,不论是枪尖还是手指,都不愿沾到一丝鲜血。

    在又屠戮了一个荒人部落后,所有的遣队兵卒都处于短暂的愣神之中,这是一种亢奋之后的虚脱感。杀人薄皮时如狼似虎,但是一旦血流尽,所有人的神经再次被荒原的风雪冻结。可是王越峨却看到远方的坡地上站着一个高高的身影,随后一闪就消失了。

    王越峨像身边发愣的袍泽招呼一声,便提枪飞奔而去。他虽然厌恶同伴的虐杀,但是却也谨记着自己这只部队的职责,就是最大限度的消耗荒人的有生力量,同时打乱乌干木乡荒人精锐的布局。

    他们这只部队人不多,出发时满员一万两三人,经过沙海和荒原的跋涉,已经减员到八千不到。这些人在偌大的荒原上,面对将近两百万的荒人部落,就算每个人都是高手,也不可能正面对抗。而且在大煜彻底北伐之前,他们还不能让南下驻扎的荒人精锐知道自己的存在。

    所以先遣队每经过一个部落,都不会放出一个活口,无论男女老幼,一律剥皮斩首。虽然残酷,却是保持行踪隐秘的最佳办法。

    可是,现在居然有一个人看到了煜军屠戮荒人的场景,一旦他将这件事报告到荒人王庭,等待自己这些人的会是围剿和反屠杀。

    王越峨不怕死,但是他要完成自己的誓言。在自己的母亲被一支南下抢掠的荒人杀死时,立下的誓言,踏平北疆,覆灭荒族。

    所以,他一定要追上那个人,如果是荒人,就让他没有痛苦的死在自己的铁枪下,如果是南人,就带回部队,审讯看押。

    但是,王越峨却越追越心惊。

    凭借他在先遣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脚力,此时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前方之人。

    他跑的快一些,前面的人影也会变快一些。自己力竭跑慢一些,前面那人也会变得慢一些。

    两人始终离百丈远,王越峨可以看到前面那人的踪迹,却无法再将距离缩短一丝一毫。

    少年的一股倔强,支撑着王越峨跑了将近十日,最后看到了北方突然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大山。

    “彤阳山!”听王齐眉讲到这里,孟一苇不禁插言道。

    “不错,正是彤阳山!”王齐眉发现火炉里的木炭居然燃尽了,没了这个热源,亭子里顿时冷了许多。

    对面的孟一苇却毫不在意的喝了一口冰茶,问道,“那然后呢?你先祖,当时还是少年的王越峨,跟随那个肯定是道宗的人,一路奔跑到了彤阳山,之后发生了什么?”

    王齐眉抱歉的笑了笑,“之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先祖遗训里只记载到这里。后面的事情已经跳到了战争末尾,那时先祖王越峨已经因军功被提拔成郎将,有幸站上了割鹿台。”

    “只记载了这些啊!”孟一苇握着茶杯又坐了下来,本来他感觉已经接触了答案,没想到一切还是在迷雾之中。

    神源,安魂纹,彤阳山,看来还要一路向北啊!

    看到小夫子陷入了思索,王齐眉也就没有打扰。虽然也有些好奇,能让书院夫子苦恼的谜团到底是什么,但是王齐眉却没有询问。他已经不是少年,特别是在本代镇北侯座下,可以说的少说,不该问的不问,已经成为了

    一种习惯。

    于是,因为两人的沉默,凉亭里也冷寂下来。

    但是很快,沉默就被一阵脚步声打破。

    白少咸拖着镔铁弓,走到了凉亭之外,后面跟着哈气连天的尾叶。

    “少年人,身体好,居然两个时辰就醒了!”王齐眉微笑着说道。

    站在凉亭前的白少咸先是和尾叶一起,向孟一苇行了学生礼。随后则向王齐眉抱拳,“青羊角卫先锋少郎将白少咸,见过镇北军苍狼卫王将军。”

    镇北军属于边军,青羊角卫属于禁军,名义上两者平级。但是青羊角卫军种特殊,人数较少,所以即使执掌青羊角卫的白钺的军职,也不过是中郎将,当然从来没有人将白钺当做一个普通将军,万骑郎才是这位武道圣者、大煜皇亲的专属称号。

    王齐眉掌握着镇北军精锐苍狼卫,如果只论职位,比白钺都高一阶,当然算是白少咸的上级。

    王齐眉点点头,他其实很喜欢眼前这个冷酷彪悍的少年。年纪不过弱冠,修为已到一品。特别是一把伐天射日的大弓,天生就是震慑沙场的男儿。

    可是没想到,白少咸在行李之后,立刻挺直了脊背,白眼盯着王齐眉收在袖口里的右手,他知道那里面就是那只诡异的折梅枪。

    “王将军,我想和你再打一场!”白少咸冷冷的口气中却带着强烈的战意。

    王齐眉哑然失笑,怎么现在的少年,不但厉害,还都是这般好强啊!

    不过没等王齐眉回话,凉亭外又走来几个人。

    李如拙摸着终于吃足了油水的肚子,懒洋洋的嚷嚷道,“我说你这个小将军,怎么这么喜欢打架,大家一起喝喝酒,看看雪不是更好!”

    “居然想挑战我父亲,还是再试试我的狼嚎枪吧!”王休红没有带着长枪,但是脖颈上有扎了一条鲜艳的红娟。

    听到两人的讲话,白少咸慢慢的转过身子,却看到前排的三个女孩。

    第一个是依然背着大刀的吕婵,身上有着不下于他的战意。

    第二个则是个穿着白色裘皮的高挑少女,一对齐平的眉毛将其衬托的格外英气。

    至于第三个女孩,白少咸冰冷的脸色突然就融化了,露出呵呵的傻笑。

    “七月,你不是被你太子大哥留在翼阳城,不能出来了吗?”尾叶也看到了第三个女孩,不就是娇俏艳丽的白七月。

    “哼,我想要出来,谁能拦得住,就算是大哥也不行。倒是你们两个,不够义气,自己先跑了!”白七月瞪了尾叶一眼,气呼呼的说道。

    “赶来了就好,跟来了就好!”白少咸还是傻笑着。

    这样的白少咸,让李如拙和王休红都看直了眼,心想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之前还那么生猛的少年将军,此时竟然变成了憨傻少年。

    倒是吕婵皱了皱眉,冲着白少咸喊道,“怎么样,还打不打,我之前的那一刀还没劈完呢!”

    “在我家里就不要打了,打坏了家当,还得我爹爹置办,他这个将军,俸禄其实少得可怜。”中间的高挑少女走上前两步笑着说道。

    “不过,如果还想打的话!”少女狡黠一笑,“不如就等到明天去校场吧!你觉得怎么样,爹爹?”

    王齐眉哈哈一笑,“还是我女儿懂得持家,你们愿意打,就明天去校场打。反正是天肈日,也算个小节目吧!”

第三十一章 镇荒闸

    菅原尾叶从小在星海航线长大,此次随白少咸游历北疆,本来就是为了饱览荒原边地的异域风光。可是穿过乌干木乡以来,天地间不是风就是雪,只有一片白茫茫。除了刺骨的寒冷之外,岛盟王子殿下并未感受到些书中所说的“莽莽朔方,浩荡万里”的雄浑。

    可是如今站在巨大的阴影之下,仰望着这道几乎看不到顶端的闸门,尾叶终于震惊的张大了嘴巴。

    “这真的……真的是一扇门?”尾叶磕磕巴巴的向身后问道。

    “当然是门!这就是镇荒闸!”王家长女,被他老爹起名为帼虎的高挑少女,有些骄傲的说道。

    “镇荒闸,乃是始帝征服荒人之后,融化了荒人所有的马鞍和刀剑,命大匠穆戌孺锻造而成的镇北军营门。闸门以北就是极天涯,闸门以南则是石头城。”白七月对于先祖的丰功当然记得清楚。

    “那镇北军大营呢?”尾叶好奇的问道。

    “镇北军大营在镇荒闸和极天涯之间。初代镇北侯曾说过,镇北军是为了守卫极天涯,而不是守卫镇荒闸,于是就命人在镇荒闸后修建瓮城,镇北大营就设在瓮城之中。瓮城城墙与石头城连在一起,将通往极天涯的道路全部封死。”王休红虽然敌视白少咸,但是却对尾叶没有恶感,于是也主动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那你们镇北军进进出出,不是每次都要抬起这座山岳般闸门,也不嫌重啊!”尾叶虽然觉得闸门壮观,但是却认为有些麻烦。

    “看不到镇荒闸两边各有一个侧门嘛!”李如拙没好气的说道,他跟尾叶一天时间就厮混熟了,主要两人都爱玩闹,正对性子!他两人再加上小夫子家的那只贼溜溜的懒驴,已经被王帼虎成为了北地三害!

    尾叶白了李如拙一眼,不过还是向两周看了看。果然在左右两边各看到了一个侧门。侧门也有石头城城门大小,但是和摩天触地的镇荒闸相比,就向小人国里的狗洞。

    “两个侧门,一个是民用,一个是军用。来到石头城的人,都可以从左门穿过镇荒闸,顺着瓮城里的辅道,到达极天涯。而右门则只用于镇北军出入大营。”王帼虎耐心的解释道,如今她已经知道这几个外来人的身份。除了和自己一起从乌干木乡北上的白七月外,那个提着巨弓的矮瘦少年是万骑郎独子,那个背着宝剑的邋遢道士则是剪云山小天师,至于最前面性子跳脱的尾叶,则是不周岛盟的王子,每一个都不是一般的人物啊!

    再加上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吕婵,这个霸刀陈惊天的弟子,陈帼虎突然觉得一定会发生些极为有意思的事情,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禁翘起弧度。

    恰好看到自家姐姐这个笑容的王休红,浑身立刻打了个寒颤。对于这个唯一的姐姐,枪法狠辣的少年却一直怕的要命。王帼虎是人如其名的,被镇北军里的同僚们称为“雌虎”。而最能体会虎威的,当然就是从小被收拾大的王休红了!

    王休红正猜测家姐又生出了什么胆大包天的想法,尾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现在有一个问题,我们是向左走

    还是向右走。我们六人中,有虎姐和狼哥这样根正苗红的镇北军,也有我这样来极天涯闲逛的观光客,我们到底走哪个门?”

    “今天我们走正门!”王休红神秘一笑

    “什么正门?”尾叶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才震惊到,“我们居然有这么大的面子,居然要拉开镇荒闸?”

    李如拙还了尾叶一个大大的白眼,嗤笑道,“白痴,今天是天肇日!每年这一天,镇荒闸都要打开的!”

    尾叶这才发现,今天镇荒闸两边的侧门都是紧闭的,所有人都等在巨大的闸门前,等待着开闸的那一刻。

    “天肇日,是始帝平定北疆之日,也是石头城建城之日,还是镇北军成立之日,算是北疆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了!”王休红也仰望着熟悉的镇北闸,虽然他生在长在镇北军营,但是每次路过镇北闸都是有难言的震撼。

    正在所有人都感叹镇北闸的雄伟和自身的渺小时,一声悠长的号角声从镇荒闸后的镇北军大营传来,随后就是机括运行和铁链铰动的声音,闸门上积攒了一年的尘土开始掉落。

    李如拙体内的阳神却突然一惊。他发现刚才一刹那,眼前的镇荒闸上仿佛产生了神识。这道神识似乎蒙昧初开,但却如山岳一般雄浑,就像一位站在边关风雪中假寐的将军突然醒过来了。

    可是这道神识一闪即没,任凭李如拙再如何感知,也无法触摸到一丝痕迹,同时极为冷冽,同时腥味颇重的海风,从镇荒闸后吹来。

    李如拙的道袍被吹得飘飘欲仙,尾叶倒是机灵,一下子就躲到了白少咸身后,倒是三个女孩子都像王休红一样站得笔直。

    王帼虎虽然是女子,但是王家世代镇守北疆,在几乎为镇北军图腾一般的闸门下,王家长女当然要有军人的气质。

    白七月是大煜皇族,镇荒闸则是始帝平定北疆,一统九州的丰碑。始帝曾在割鹿台上抚剑四顾,曰八方独尊。作为始帝的后人,白七月当然不会再镇荒闸下退后半步,而且还扬起了高傲的头颅。

    至于吕婵,从到达镇荒闸的那一刻起,她就始终低着头。背着银月弯刀的后背微微躬下去,仿佛有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特别是在镇荒闸开启的那一刹那,李如拙从闸门上感受到了模糊的神识,吕婵则感觉到身体里的星辰被彻底压制住,一颗也不再闪烁。

    但是她攥紧双手,始终没有再让脊背弯下去,如果连从里面出去都不能挺直脊梁,那么还谈什么从外面进来?

    “哎,哎,我说你们几个,到底走还是不走?”不管站在镇荒闸前面的少年们有何想法,后面的人已经不耐烦了。

    “是啊,不出去就赶紧让路,我们还要在校场边上占个好位置,天肇日的校场大比可是一年才一回啊!”

    “快让路,我家老二是青隼卫的校尉,本次大比妥妥的前十,别挡我给儿子加油助威!”城北的刘屠户,是个须发皆白的魁梧老头,一身油乎乎的衣服就往前面挤去。

    “放屁,青隼卫厉害的是闪电奇袭,正面对战还得看我赭罴。

    话说地下赌场开了盘口,赭罴卫赔率赔率最低,实力绝对是第一啊!”反驳刘屠户的人也是个老头,城西的米店老板,长得像只老耗子,借着身材的优势从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

    “我今年压的是赤狐卫,毕竟是老侯爷的亲卫,不会再像去年一样,亏了我十头羊吧!”

    “我看你亏定了,苍狼卫准备拿下明年镇守极天涯的资格,肯定不会再藏掖着实力,今年就看苍狼卫大杀四方吧!”

    “嘿嘿,听说今年增加了水战,那玄蛇卫岂不是要吞掉其他四卫?”

    说话的这些人都是石头城本地人,他们的祖上大多都是始帝北伐时的军人。八百年下来,虽然已经成了屠户或者米店老板,但是骨子里的认知,还是觉得自己属于镇北军,所以天肇日这天的军中大比,也是整座石头城的盛事。

    当然,准备穿过镇荒闸去往镇北军大营的,不止是石头城本地人。无论从南方来到北疆收皮子的商人,还是准备到极天涯采集龙鲸角的采角人,或者不知为何多起来的江湖人,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镇荒闸后面可是镇北军的大本营,除了天肇日之外,即使皇帝陛下亲自巡狩北疆,也不会开启镇荒闸。

    人群开始向镇荒闸走去,李如拙去一直留意着四周。小夫子昨晚已经跟王齐眉将军先走一步,去了镇北军营。临走前,小夫子让他今天通过镇荒闸时,要留意两个赶着牛车的荒原土著人。

    果然,李如拙在人群中间,看到了几辆牛车。只是车上不止有两个骨骼宽大的荒原土著,还坐着一个穿着镇北军服的胖子。

    “那是军需处的钱得意,不过倒是奇怪了,以他这二把手的身份,还要亲自来接货?”王休红顺着李如拙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了熟人。

    军需处,李如拙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时牛车已经感到了几人身边,牛车上的钱得意也看到了王休红一行人,脸上惊诧一闪而逝,随即笑眯眯的招呼道,“原来是王家的小狼爷,您可是今天大比苍狼卫的主力,怎么不早点到营部,还在这里等着开闸?”

    “有几个朋友要陪一下,倒是你钱二哥,不知道这些罪民又献上了什么好货,要你亲自来监督?”王休红一眼就看出,赶着牛车的两个赫鳍族勇士不是普通的荒原部族,而是曾经荒人的拥趸!

    因为被囚困压榨了八百年,已经让这些罪民对镇北军的惧怕深入到骨髓里。此时赶车的两个赫鳍族勇士,在巨大的镇荒闸前,身体已经在不住的颤抖。

    “呵呵”钱得意干笑了两声,“看来瞒不住你小子了!这五车可都是出水不到十日的青渊鱼,算是四海九州里最鲜美的鱼肉了。你知道二夫人最喜欢吃鱼,所以我才特意来亲自交接。好让二夫人能在天肇日的晚宴上,能喝上一碗最鲜美的鱼羹。”

    “二夫人是谁?连行二的夫人都这么厉害,那大夫人岂不是能调动镇北军了?”尾叶突然凑过来说道。

    此话一出,作为镇北军人的钱得意和王家姐弟,脸色都变了。

第三十二章 焚世

    孟一苇坐在校场正北方的高台上,看着南端的镇荒闸徐徐上升,就像一出好戏的大幕,正被命运的巨手缓缓拉开。

    他是书院夫子,在场算是最高的身份了,现在理所当然的坐在了主位左侧。可是孟一苇却并不喜欢这个位置,因为旁边主位上坐的不是镇北侯虞潜陆,而是一位三十出头的艳丽少妇,还有一个顶多十岁的男娃。

    “小夫子,您来的突然,侯爷月前送太子殿下南下,此时尚未归营,只能由我这个妇道人家招待您了!”少妇宠溺的摸了摸小男娃的头,对着孟一苇笑语吟吟。

    对面的少妇眉眼如画,在这风雪连天的荒原尽头,居然有着江南女儿的纤细和柔媚。

    但是孟一苇并没有在对方的款款笑语中感受到些许温度。美人在骨不再皮,孟一苇觉得,在这位夫人精致的皮囊下,是一具冰冷坚硬的骷髅。

    孟一苇微微侧身,“无妨,书院之中没有什么男尊女卑,出色的女学子不计其数。”

    对面的少妇略微夸张的张开了樱桃小口,惊讶道,“原来书院真是如此奇妙的地方啊!妾身从未出过北疆,从前只是听说,却不相信世间真有这样的书院!原来的真的!”说完,衣袖轻掩小嘴,发出少女般的银铃笑声。

    少妇的作态让孟一苇轻轻皱眉,同时一种本能的危险直觉,让他挺直了脊背。

    果然,笑了一阵的少妇眼神灼灼的看着孟一苇说道,“小夫子,既然书院是如此奇妙的地方,妾身就有个不情之请!”她又伸手宠溺的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继续说道,“我的这个孩儿,虽然年纪小,但是聪慧异常,不如小夫子就认作个入门弟子吧!”

    此话一出,四方皆惊。

    “呵呵,夫人的提议甚好啊!”坐在主位右侧的是一个赤红长须的中年人,此时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孟一苇。

    “不好意思,我的弟子名额已满!”孟一苇冷淡的回答。

    “小夫子今年刚升为书院七师,弟子就收满了?”中年人言语轻佻的质疑道。

    孟一苇没有立刻回答中年人的质问,坐在主位的少妇则好整以暇的整理着袖口的花边,整座高台之上,顿时陷入了冰冷的沉默之中。这种沉默让同样位坐高台的王齐眉也皱起了眉头。

    从微张的眼角里,孟一苇终于从涌过镇荒闸的人群中,看到了白少咸尾叶和七月,这才慢慢转过了身,正对着赤须中年人的位置,淡淡的开口说道,“赤魇书生谭驳懿,你是在质疑我吗?”

    赤须中年捋着胡须的左手一僵,脸上却立刻换上谦卑的笑意,站起身来,向孟一苇深深一礼,“驳懿岂敢质疑书院夫子,刚才也只是心急了,不想夫子错过小公子这样良资美质的弟子。”不愧是被称为“北地第一毒士”的赤魇书生,即使不敢在书院的大旗下对孟一苇有表面上的不敬,却悄悄的递出去一只软刀子。

    可是孟一苇并没有理会这位镇北军谋士的挑衅,而是低头看向和少妇一起坐在主位的小男孩。

    “我可以带你去书院,但是做不了我的弟子。我只收三个弟子,现在已经满了。其他的夫子倒是还有收弟子的名额,但是需要你自

    己去通过他们的考验。你愿意吗?”孟一苇缓缓说道。

    小男孩刚才在少妇的抚摸下,乖巧的玩着手中的一个人形木雕。此时听到孟一苇的问话,抬起头睁着天真的大眼睛反问道,“书院里的其他人都会听我的话吗?”

    小男孩的问话让孟一苇都怔了一下,“书院学子,不论男女,不问出身,一律平等。”

    听到孟一苇的话,刚才还乖巧的小男孩,顿时满脸凶戾,“那你这个臭瞎子,在这里装什么装,小爷是镇北侯世子,怎么会去和那些贱民厮混!”

    高台之上,顿时陷入了比刚才的沉默更冰冷的沉寂之中。

    台下沉寂,台下却传来一声怒喝。

    “小崽子,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已经走到高台下面的白七月刚好听到了小男孩对孟一苇的不敬,不禁勃然大怒。那可是连太子大哥都要礼遇三分的书院小夫子,而且居然说书院学子皆是贱民,那自己这个新晋学子算什么?

    守卫高台的镇北军卫看到有人喝骂侯爷宠溺的小世子,不禁前来抓人,却被紧跟白七月的白少咸,两拳轰飞。

    轰飞两个侍卫,白少咸手上动作不停,瞬间拉弓搭箭,最后一枝烈日箭已经瞄准了坐在主位的母子二人。

    坐在高台上的镇北军高层,特别是苍狼,青隼,赤狐,赭罴,玄蛇五卫统领顿时色变。

    赭罴卫统领赵伏罴率先站起了雄壮的身子,以与身材反差极大的敏捷,瞬间移动到少妇母子身前,一堵肉墙似乎挡住了箭道的所有角度。

    赤狐卫首领孙禅狸则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头颅,嘴角微微动了几下,待命在校场四周的赤狐卫军士就立刻向高台集结。

    王齐眉则与青隼、玄蛇两卫统领对视一眼,开口高声说道,“少郎将,先松了镔铁弓,撤了烈日箭吧,同为大煜军卒,不宜生死相向。”

    王齐眉的声音极为洪亮,他不但是说给台下的白少咸听,还是说给高台上的众人听。

    果然,听到镔铁弓和烈日箭的名号,赵伏罴猛吸了一口气,本来就雄壮的身躯,又庞大了一圈。

    孙禅狸则眯起了狭长的眼睛,隐去了眼中的精光。

    “你们还在楞什么,这个臭婊子敢骂我,我要你们打断他的四肢,拖到我的屋子里,我要用马鞭抽烂她的身子。”小男孩歇斯底里的喊声从赵伏罴身后传来。

    这次连台下的王家姐弟都开始面露厌恶之色,这被二夫人惯坏了的小世子,今天貌似要闯大祸。

    果然,一股惊天的杀意从白少咸身上传来,这股杀意是如此强烈!让曾经与白少咸交过手的李如拙和吕婵都汗毛炸立。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狼有暗刺,窥之则杀。而对于白少咸这只骨架初长成的丑虎,白七月就是他不可触碰的虎须。

    白少咸经割鹿台一战之后,突破至一品境界。但是破镜之初需要一段磨合期,昨夜在夜市之中,仓促接下王休红的一枪和吕婵的一刀,其实并未将境界提升后的实力全部展现出来。而后被王齐眉的安魂枪刺破了绯红角戈,陷入了沉睡。

    这一睡就是三四个时辰,白少咸的身心得到的

    充分的休息。其实,白少咸并不知道,他虽然突破桎梏晋升一品,但是小夫子给他留下的心神压迫却并未散去。那双黄色的瞳孔,像不可消磨的梦魇,沉睡在白少咸的心底,让他时刻要绷紧神经。

    但是王齐眉的安魂枪不但让白少咸陷入了沉睡,似乎连白少咸心中的那双诡异的眼睛也抹掉了,苏醒过来的白少咸感觉到,无论肉身还是神识都有一股豁然解脱的轻松。

    而此时此刻,他才是突破之后的巅峰,而且是带着从未有过的最强杀意。

    这种杀意让他血脉中的荒兽之血,不需要调动就开始沸腾起来。但是他的头顶却没有再凝聚绯红角戈,而是化作一股股浓郁血雾,从周身气穴用处,不断的注入到烈日箭之中,烈日箭开始融化。一根根倒刺从箭身中冒出来,箭尖拉长变宽,变成了一柄四棱挑飞的攻城弩矢。

    之前在白少咸格外巨大的镔铁弓上,烈日箭都显得有些纤细,此时变身完毕的烈日箭则与镔铁弓相得益彰,硕大而狰狞。

    白少咸看了一眼高台上的小夫子,后者并没有阻止的意思,白少咸终于放下心来。

    舒出一口气,白少咸侧头向白七月傻笑道,“七月,回去你要在父亲面前为我作证,烈日十三箭,我终于射出了第十一箭。”

    说完这句话,白少咸瞪着高台,低声吼道,“烈日第十一箭,焚世!”

    镔铁弓的弓弦发出一声欢快的嗡鸣,仿佛终于射出了让它满意的力道。

    在赵伏罴的眼中,对面射来的不是一只箭,而是一个岩浆爆裂的火球。同时,火球之中仿佛还藏着一只埋头狂奔的猛兽,锋利的鹿角正对准着他的胸膛。

    理智告诉赵伏罴,即使以他超品之上的强悍体魄也不能完好无损的接下这霸道的一箭,可是身后就是二夫人和小世子,既然已经站队,就不能移开一步。

    赵伏罴怒吼一声,双手握拳,竟主动向飞来的烈日箭轰去。

    拳头和箭头在半空中相遇!赵伏罴感觉抵在自己拳头上的不是一支箭,倒是向极天涯里的龙鲸角,这股庞然的巨力几乎达到了他的承受极限。他感觉到从手指到肩膀,自己的整只手臂骨骼都产生了细密的裂缝。

    不过还好,还是挡住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对面矮瘦少年的身份,能射出如此霸道一箭,这人肯定来自青羊角卫。但是这里是极天涯,不是翼阳城,就算是白钺亲至,也不敢随意动武。更别说你一个刚入一品的少年,就算天资卓越,也还是差一点火候,等接下这一箭,就让你知道一下北疆的风雪可是比南方烈的很呢!

    赵伏罴正想着,却突然发现一股浓郁的血气,正向自己体内蔓延。烈日箭的箭尖已经刺入了他的指骨,血气就顺着这个突破口,顺着骨骼上的裂纹向上游走。

    同时这股血气就像猛兽,不算吞噬赵伏罴体内的元气,发觉这种诡异的赵伏罴果断的将元气收回气海之中。

    可是趁赵伏罴分神之际,烈日箭上的倒刺突然伸直,然后激射而出。像迸溅的火星,绕过赵伏罴向其身后射去。

    火光在北风之中闪烁,照亮了镇北侯世子惊恐的脸。

第三十三章 一驱双核

    这种变化来的太过突然,纵使看台上列座的都是镇北军中的顶尖武力,但是也只能看着激射的尖刺,划着诡异的弧度,刺向镇北侯二公子的要害。

    这一刻,镇北军上下骇然!

    即使是王齐眉也心头一紧!他知道二夫人的性子,也对侯爷近年来的想法有些了解。但没想到的是,二夫人居然纵容二公子如此跋扈!

    难道二夫人不知道,得罪了书院小夫子,或许还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毕竟以书院夫子的地位和胸襟,还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但是,得罪了台下的那一位帝国掌上明珠,可是要吃血亏的!

    “我不想死,娘,你快命人砍了这几个贱民!”被箭气锁定的镇北侯二公子,已经清楚的看到了尖刺上的火星,却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小命危在旦夕。

    可是,他尖锐的嗓音已经像颤抖的弓弦,可见是真的害怕了!

    特别是他发现平日里一直宠溺他的娘亲,此时却在冷冰冰的看着那个书院来的瞎子,根本没有关注他的时候,死亡的恐惧感又增加了无数倍。

    终于,这个才九岁的镇北侯公子,哇的一声,开始嚎啕大哭!

    “纵使狠毒,也是你们教的不好,大错不在他!”听到这个哭声,孟一苇终于出声了,随后一道无形的屏障便出现在看台之上,挡在了已经近在咫尺的尖刺。

    这是孟一苇第四次布下神元意场。自从在剪云山上重塑气穴,他磅礴无垠的神识之海,终于能够沟通天地。同时,能够“奢侈”的用神识包裹元气,瞬间布置出一道意场。

    但是,与前三次相比,这次的神元意场明显有了不同。

    孟一苇的身体最开始就是一个满是窟窿的筛子,先是被圆寂前的不二老僧用金髓佛焰修补了一番,又在剪云山上重塑了周身气穴。就像一个新铸的铜器,在逐渐的成型、稳定。

    天地元气不停的进入他的体内,并且在孟一苇神识的引导下,将尚且脆弱的筋脉、肌肉和骨骼增强,最终在身体内形成了一团稀薄的气团,这就是他的“气海”。

    孟一苇在当了二十几年的“破落户”后,终于有了气海!

    虽然还极为稀薄,但是从他气穴贯通,到此时气海初凝,也不过一个月有余,这种修炼速度,除了那天生气穴全通的姬鼓雨外,应该算是最快的了。

    体内既然有了元气如星海般旋转,孟一苇就可以调动更多的天地元气。于是这一次心念所动,凭空构织的神元意场中,元气含量已然浓郁许多。

    此地是极天涯下,镇荒闸内。苦寒之天,兵戈之地。连带着天地元气都有一股肃杀。调动此地天地元气布下的神元意场,也带着冰冷和厚重的威压。

    特别是高台之上的镇北军高层,最低都是三品之上的武道高手。尤其是苍狼,青隼,赤狐,赭罴,玄蛇五卫统领,皆已破超品之境,对天地元气的变化更加敏锐。

    在众人的感知中,此地校场高台之上,似乎又有一道铁闸从天而降。

    校场南侧,真正的镇荒闸似乎感受了同类的存在。

    硕大的的闸门开始微微颤动,刚才让李如拙惊叹,让吕婵弯腰的那道神识再次出现。

    “镇荒闸,被唤醒了?”一直以“笑眼冷眸”著称的赤狐卫统领孙禅狸,感觉到自己身上突然如山的威压,猛然睁大了眼睛。

    正在他惊疑之际,白少咸射出的焚世之箭,终于进入了孟一苇布下的意场。

    远处看去就像陨石坠入大气层,四射的尖刺变成了绽放的烟火。

    大部分的烟火都在无形的意场中湮灭,但是却有一颗忽明忽暗的星火冲出了意场的阻拦,落在了镇北侯二公子的头上,在后者的惨叫声中,将他的头发烧的一干二净。

    “虽然没有大错,但是也不是无错,借少咸的火烧去你的头发,算是惩戒!”孟一苇此时已经站直了身躯,俯视众人道,“这是我这个书院夫子的惩戒,你们有没有异议?”

    白七月瞪了白少咸一眼,后者立刻收弓,两人知道这是小夫子替二人着想。

    这里毕竟是镇北大营,倘若真是伤了镇北侯公子,就算他两人定然无碍,但是难免让不知详情的边军心生嫌隙。

    如果是这样,就算两人在理,也难免会受到大煜皇帝的苛责。

    于是两人,连带着尾叶,三人都躬身行书院礼,“谨遵夫子教诲!”

    同时,王休红攥紧手中长枪,与王帼虎一起合手躬身,也向孟一苇行了书院礼。姐弟两人的武艺都是王齐眉传授,而王齐眉可以晋升超品之境,可以说有书院小夫子的点拨之恩,所以王家子弟也算是孟一苇的隔代弟子了。

    “谨遵夫子教诲!”

    与两人一起的行李的,还有剪云山小天师李如拙,和霸刀传人吕婵。他们二人,前者多得孟一苇照拂,一路北行,阳神已经更加凝实。后者更是直接被赠与了一道阳神。

    纵使一个在道门,一个在武林,却都心甘情愿的躬身行了书院礼。

    “谨遵夫子教诲!”

    高台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七位年轻人整齐划一的躬身行礼。感到身上的威压感更强了!

    仔细想一想,这七个人算是代表了天下最主要的几股力量。

    白七月可以代表皇权,是白氏帝族的掌上明珠。

    白少咸可以代表禁军,是大煜武力精锐。

    王家姐弟可以代表边军,是大煜军队的中流砥柱。

    菅原尾叶可以代表邦国,是九州海外之地。

    李如拙可以代表教派,是天下宗教执牛耳者。

    吕婵可以代表江湖,是武道圣者的传人。

    这些来历不凡的年轻人,都对那位来自书院的小夫子,躬身行礼!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书院仍然是那座巍峨的书院!

    “你们可有异议?”孟一苇此时看向了高台之上。

    校场南侧的镇荒闸在缓缓落下,众人头顶的威压也越来越厚重。

    这种情况其实也是孟一苇始料未及的。

    孟一苇确实已经开始修行,并且凭借无穷无尽的神识之海,以及自己对神纹的研究,能够瞬间布置出一道封锁天地的神元意场。

    但是他毕竟才拥有了可以修行的体魄,气海也只有稀薄的一团,纵使神识强大,也不过是仅仅描摹出意场的轮廓。

    离开书院之前,叔父孟小花让他翻阅了一本破破烂烂的牛皮书。书很厚,但只有一百零一页上有字,其余都是空白。

    孟一苇一页页的翻过去,感受着每页上那寥寥几字带来的震撼。

    “撼山”, “块垒”,“此地战无敌”,“凭栏听风雨”,翻到最后,是笔墨仍新的“天地人神鬼”。

    孟一苇记住了这字里行间的意境,荒原一行,就用自己偶然融合的神元,去构织,去临摹。

    这当然算是凭空刻画神纹的奇迹,但却总是缺点什么。就像书院夫子齐工刀曾教训孟一苇的话,“你小子,可以将神纹刻画的一丝不差,精细之处甚至比我这老笔头还厉害,但就是没有力道,也没有味道。”

    因此孟一苇用神元布置的意场,更像是一件件高仿赝品。虽然让人震撼,威力却也就是禁锢一般的熹微高手罢了。

    但是在这镇北大营校场之上,孟一苇再次布下的神元意场,却明显不同了!

    这道意场可以拦下白少咸的焚世一箭,或许也可以单独威慑一卫统领,但是却无法将高台上的全部高手,一并镇压。

    毕竟这里镇北军大营,可自成一域的武道小神仙也有数位,除了巨梅仙、陈惊天这样的武道圣者,有谁可以凭借一人之力压制全场?

    但是,这道意场就像一剂清凉散,唤醒了那座镇压荒原的铁闸!

    镇荒闸后的整座瓮城,在这一刹那,成为了孟一苇这道意场的一部分。

    孟一苇可以感受到,在道意场中,自己并不是元气的核心,那座摩天矗地的镇荒闸,就像一座元气汇聚而成的山峰,为这座意场源源不断的输入元气。

    元气的核心是镇荒闸,神识的核心则是孟一苇。

    虽然镇荒闸上也有磅礴厚重的神魂波动,但是和孟一苇广阔无垠的神识相比,恰似孤岛与大海。在“挣扎”了一下后,镇荒闸就放弃了神识的主导权。

    于是,这座“双核”神元意场,就完全处于孟一苇的驱动之下。

    几乎无穷无尽的元气供应,和近乎无边无际的神识之海,相得益彰!

    这道神元意场,开始不断的扩张、扩张,覆盖了校场,突破肋瓮城,将整座镇北大营都笼罩在威压之下。

    这还不够,意场还在向东北扩张,直到禁锢了极天涯上的经年嘶吼的烈风!

    极天涯下,是这个季节聚集在此的龙鲸,刚才还此起彼伏的鲸歌,顿时安静下来。

    “那是……一道闸门?”被眼前景象震惊的采角人,抬头看向天空,赫然一道巨大虚影,那是一扇青色闸门。

第三十四章 天荒岛

    “谨遵夫子教诲”

    王齐眉是高台之上,第一个躬身躬身行礼之人,而且比台下的年轻人更加恭敬。

    去年入秋,他到翼阳城听熹微之讲。今年此日,在北地荒原与小夫子重逢

    之前,他一直觉得书院这位新晋的小夫子,只是个生而知之人 。就像千年前大楚朝的那个书生一样,可以划分武者超凡入圣的境界,自身却只是凡人之躯。

    昨日与小夫在雪亭饮茶,王齐眉对小夫子的心智更是敬服。那种细致入微的洞察力,抽丝剥茧的推断力,和全无知障的理解力,让王齐眉心中赞叹:果然可以位列书院七师的人,必是世间那超群拔卓的寥寥几人。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直到昨日,王齐眉也一直认为,孟一苇是位名副其实的文夫子。可以治学民治,可以洞悉武道,可以推演世事,但却无法修行!

    但是,此时感受着袖中已经滚烫的安魂枪,和体内完全被压制住的神魂和气海, 他终于知道,这位列为书院七师的年轻人,还是一位武夫子!

    文夫子可以定朝堂,武夫子可以镇江湖!

    高台上这位年纪轻轻的书院夫子,是名副其实的文武兼修啊!

    这一拜,王齐眉心悦诚服!

    王齐眉折了腰,其余四位统领,也合手行礼。

    特别是孙蝉狸,他眯的更紧的眼睛中, 掩藏着极度震惊,甚至透漏出几分恐惧!

    他统领的赤狐, 是五卫中军。平时镇荒闸的维护都是由他负责。对于头顶那道镇压了整座石头城的书院意场,他比其他人更为熟悉。这道意场不是那书院小夫子自身的力量,而是调动了镇荒闸中,积聚了八百年的威势!可这才更令他心神俱震!

    不可能有人可以凭借一人之力,就能控制这道镇压荒原的闸门!可是现在,镇荒闸居然完美的融入了意场之中!

    可以这样说,此时驱动了镇荒闸的孟一苇,可以随意抹杀极天崖上的任意生灵, 北境之内皆无敌!

    更为可怕的是,北地传说,镇荒闸中不仅是积聚了八百年的磅礴元气, 还镇压着荒人一族气运。

    此时,就这样全部被释放了出来!纵使传说虚无缥缈,但是他总觉得是大祸事!

    孟一苇并不知道孙蝉狸的想法,书院小夫子的心神,一半在高台之上,另一半已经随着意场发散出去。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说起来书院七师之一的剑骨徐恨年,可以沿地脉走剑气,神识附在剑气之上,瞬间千万里。

    但是与孟一苇此时自己的感受又不同。这是两种不同的极致,一种是速度的极致 一种则是掌控的极致。比起速度,孟一苇更喜欢自己现在这种握住天地的感觉!

    尚在孟一苇本体的那一半神识,看到镇北军五卫统领,皆俯身称尊教诲,甚至毒士谭驳懿,也深躬一揖。除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石头城百姓和普通士兵外,整座校场上,只有那位二夫人和二公子 ,一个脸色冰冷 ,一个抱头抽泣。

    孟一苇叹了口气,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不是众人拜服,而是该悔过的悔过,该认错的认错。

    附在意场上另一半神识,则已经越过了极天崖的边缘,脚下就是小山一般的

    龙鲸。这些神奇生物,对天地本元的感知比人类敏锐了无数倍,一只只长角随着孟一苇神识的扫过而移动,一时间极天涯下,头角峥嵘,如枪阵塔林。

    踏着被龙鲸搅动,永远无法结冰的北海,孟一苇的神识仍然向东北方延伸。顺着他的意志,意场也在朝那个方向扩张。

    那个方向是孟一苇一直感兴趣的地方,荒人一族最后的困兽之地: 天荒岛

    越靠近天荒岛,北海上的雾气就越浓。这种雾气挡不住烈风,烈风却也吹不散这雾气。仿佛这雾气不是由水珠汇成的,而是一粒粒沉重的铁砂,漂浮在空中,因此也被称为“铁幕”!

    之前从未有人进入过“铁幕”,孟一苇应该算是八百年来,进入铁幕的第一人!不,应该是进入“铁幕”的第一道意识!

    但是随着深入“铁幕”,孟一苇居然感觉自己的意场正在被腐蚀!

    意场说白了,算是一种阵法和符文的升级!以天地万物为纸,以神魂凝练为笔,以神纹为沟通文字,将隐藏在山河、城池、落雨、流云中的那股天地本意激发出来,独立出一方天地!

    这是书院先贤创造出来的,与武道圣者的“域”截然不同的法门!

    武道圣者修炼自身,纳天地于体内,外放则自成一域。 而在意场中,天地仍是那一片天地,只是暂时为我所用。

    孟一苇特有的神元,是直接用神识控制元气编织神纹,凭空布置意场。可是,眼前围绕着天荒岛的雾气沉重如铁幕横天,似乎让天地元气都失去活力。

    如果说在孟一苇的控制下,天地元气就像沙盘,孟一苇神念所致,就会在沙盘上刻下神纹。而这种雾气就像推杆,可以将沙盘上的纹路抹平。

    天荒岛是囚禁荒人的牢笼,这铁幕就是牢笼上的第一道枷锁!

    若是换作武道圣者,恐怕只能止步于此。天地元气是修行的本源之一,也是最普遍的媒介。铁幕锁死了元气波动,武道圣者的神通,也就去了大半。就算可以外放神域通过铁幕,但是诸多手段也仅限在神域之内。

    但是“铁幕”对于书院小夫子却没造成多大影响!神纹被抹平了?再写出来不就行了!

    铁幕笼罩了北海,可孟一苇体内也有一片神识之海。无穷无尽的神元,就是孟一苇横渡北海的凭仗。雾气腐蚀意场的速度很快,但是神元布置意场的速度更快。

    相对而言,承载着孟一苇神识的意场,仍然以不慢的速度逼近天荒岛。

    冲出了最浓郁的一片海雾,眼前终于看到了海岸线的轮廓。

    黑色的山石突兀的矗立在孤岛的外延,像鹿寨,又像是囚栏。

    目力所致,只有青、黑、白三种颜色。青色的是北海,黑色是组成孤岛的山石,白色则是永远雾气弥漫的天空,这是一座冰冷的牢笼!

    纵使此时孟一苇只是神识前来,还是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股寒意不只是因为环境恶劣,而是整座天荒岛都在散发着一股绝望,一种看见灭亡,而又只能走向灭亡的绝望。

    “嗯?”孟一苇神识扫过天荒岛最靠近北海上的那座断崖,突然发现了一点不同的东西。

    那里有一座高塔!塔身是稍加打磨的整座石头。看来,竟然是将

    一座三十丈的石山,逐渐打磨成一座石塔。

    石塔顶部,是一个三丈方圆的露台, 此时那里正燃烧着一堆篝火。

    这堆篝火就是孟一苇觉得不一样的东西。整座天荒岛都弥漫着一股死气,可是这堆篝火却蕴含着勃勃生机。就像一张水墨画上,突然多了一朵鲜红的花。

    篝火旁还坐着两个人,一个老头,一个小孩。

    小孩有着红润的小脸,和不同于荒人体魄的纤细身躯,静静的站在火堆旁边,呆呆地望着跳动的火焰出神。

    老头则是典型的雄壮荒人,但却只有上半身,就这样像一根木桩立在火堆边缘。

    孟一苇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死气沉沉的天荒岛,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高塔,没了双腿的荒人老头,和双眼空洞的小孩,正在看着一堆冒着黑烟的篝火。

    篝火的生机是如此浓郁,但是冒出的黑烟却又让人心生厌恶。

    突然,识海中的那条沉寂许久的大鱼,此时猛的从水底翻出来,脊背上的眼睛中竟露出一丝喜悦。

    孟一苇心头一沉,能让大鱼喜悦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平时心思缜密的小夫子,此时却宁愿相信本能。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有弄清楚任何事情。帝都大阵的“眼”,识海中诡异的大鱼,彤阳山,始帝北伐,安魂纹,道宗,天荒岛,荒人,这一切似乎都有某种关联,但是更多的细节却全部淹没在时间的尘埃里,或者有人像让某些真相永远消逝。

    此时,孟一苇的本能就是,他要扑灭这堆冒着黑烟的篝火。而在镇荒闸的加持下,他现在似乎也有这个能力。

    心神所致,意场已经向着天荒岛覆盖过去。意场经过铁幕的冲刷,已不复极天涯上的威势,但还是化成了一场冰冷刺骨的雨,朝着石塔落下。

    感受到脸上冰冷的雨水,石塔上的老头猛地抬起头。他额头上有一道紫金色的荒纹,就像一只睁开的眼睛,一下就盯住了孟一苇神识所在。

    看到荒人老头额头上的紫色暗纹,孟一苇心神一震。那紫色暗纹跟大鱼身上的眼睛极为相似,难道两者之间真的有什么关系?

    冷雨还在下着,石塔上的篝火渐渐熄灭。荒人老者收回盯住孟一苇的目光,开始焦躁起来。比起天空中那个,八百年内第一次闯入天荒岛的意志,老者似乎更关心眼前的火堆会不会熄灭。

    他转头向旁边的小孩说了几句话,在那小孩呆滞的目光中,用右手直接撕掉了自己的左臂,然后丢尽了即将熄灭的篝火中。

    有了这只断臂作为新柴,篝火再次燃烧起来。浓浓的黑烟像一只黑色的渡鸦,在冷雨的冲刷中,直冲天际。

    孟一苇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他会厌恶这堆充满生机在篝火中,也知道那个荒人老头为什么没有下肢,原来,篝火燃烧的不是木柴,而是人的血肉。

    一定要熄灭这团篝火!这种警钟一般的本能更强烈了!

    于是,更多的神识从他的识海之中涌出,同时在孙禅理等人的惊呼中,镇荒闸散发出一股更为磅礴的元气波动。

    海量的神元穿过极天涯和北海,瞬息降临天荒岛。

    刚才还是细密无声的冰雨,顿时瓢泼如柱!

第三十五章 冷雨透人心

    冰雨狠狠的拍下去,刚重新烧旺的篝火再次势微。荒人老头愤怒的呼喝一声,额头的荒纹突然发出红光。

    那荒纹本来就像一只眼睛,此时发出红光,更像是一只来自异世的诡异眼眸,此时睁开来看着这个令荒人绝望的世界。

    红色的眼眸盯住了孟一苇,后者的识海之中顿时掀起巨浪。

    兴风作浪的还是那只大鱼。大鱼脊背上的眼睛瞪起黄色的瞳仁,开始奋力的扭动身体。一百零八颗金髓锁链瞬间缩紧,深深的勒进大鱼身体。

    可平时极为害怕锁链的大鱼,此时却全然不顾疼痛,有力的尾巴不停的拍打水面。虽然鳞片崩飞,鲜血直流,但是以大鱼为中心,一道血红旋涡也正在形成。

    识海的波动直接影响到意场的稳定。这座规模宏大的人间意场,本来就是借助了镇荒闸的力量。而镇荒闸的本体远在极天涯,此时跨过北海,穿过铁幕,到达天荒岛,已经是强弩之末。

    不是说镇荒闸蕴含的力量不强,而是此处缺乏地利。镇荒闸,镇的是荒原,荒原才是镇荒闸的主场。可此处是天荒岛,是荒人的囚笼,也是他们最后的大本营。

    此地的气息与镇荒闸格格不入,整座孤岛都在排斥镇荒闸的力量侵入。

    所以,孟一苇可以借助镇荒闸的力量,并不多。

    依靠强大的神识,孟一苇维持着极天涯和天荒岛的联系。如果肉眼可见的话,极天涯和天荒岛之间几十里的海面上,布满了编制紧密的蛛丝,蛛丝上流动着从镇荒闸那里借来的力量,而蛛丝之间的空隙则禁锢着这片天地本来的元气。

    正是通过以神识为网,元气为篱,孟一苇才能通过铁幕封锁,抵达天荒岛,并勉强维持着意场不破。

    可此时他识海有变,血浪翻腾,传导意志、封锁天地的神识网络开始局部崩坏。

    此时孟一苇必须立刻收回自己降临天荒岛的意志,否则一旦神识网络崩溃,他这半份意志,只能在天荒岛上空慢慢消散。

    不过孟一苇还想坚持一下,冷雨将石塔削的更加嶙峋,每一滴雨水都是一颗神元精华。书院小夫子,刚开始修行,学会的攻击手段不多,只能用这种最浪费的法子去达成目的。

    虽然很浪费,但是却极为奏效,塔顶上的那堆篝火,已经只剩下一堆烧红的人骨,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但是荒人老头又发出一声凄厉叫声,随后仅剩的右手如钩,狠狠刺入自己额头,在他额头的荒纹中心,戳开了一个血洞。

    鲜血汩汩流出,顺着荒人老头的眼角、令纹留出两条轨迹,并于下颚交叉,在老头黝黑的脸上,绘制出一个奇怪的纹路。

    这道纹路,就像两个交缠在一起的小人,任凭冷雨冲刷,却依然刺目。

    就在“双人纹”形成的同时,孟一苇识海中的大鱼也发出了一声怪叫。这是大鱼被困在孟一苇识海后,第一次发出声响。

    这个叫声像发情的家猫,又像半夜啼哭的婴孩,尖锐凄厉。随着大鱼的叫声,它脊背上被七十二颗小

    金髓围住的眼睛,也开始淌出红色的液体来。

    这种液体与“铁幕”雾气类似,却又更胜一筹,“铁幕”可以凝固元气,这种液体竟然可以冰封神识!

    红色液体融入孟一苇的神识之海,顿时将附近的一片海水冰封等殷红的琥珀。

    虽然,孟一苇的神识之海无边无尽,但是说来无奈,孟一苇的意志却不能任意到达识海的每一个角落。

    孟一苇的意志只能立于识海中心,他可以随意抽取神识之力,但是源头只能是中心这个点。孟一苇平时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个尴尬之处,毕竟神识修炼最为精妙,而他虽然可讲授细微,但是终究未经历修行。只待以后修行渐深,再慢慢探索。

    但是这个不是缺点的漏洞,却被识海中大鱼摸清了!

    此时红色液体已经将神识之海的中心冰封,纵贯北海的神识网络成了无源之水,终于慢慢淡化,原本被禁锢的天地重新活跃起来。

    孟一苇知道,必须要回去了!不然自己这离体远游的半份意志,就真的要消散在天荒岛外的雾气之中!

    最后看了一眼石塔,冰雨消散,篝火上只剩一缕青烟,想来也不会再燃烧起来了吧!

    “咔嚓”,如镜面破碎,意场的边缘开始破碎,铁幕重新将天荒岛围住,烈风也开始重新嘶吼,极天涯下又响起了辽阔的鲸歌。在最后一瞬间,孟一苇将神识完全收回了体内。

    轻轻睁开眼角,孟一苇看到了镇北侯二夫人冰冷面庞上,突然出现的笑容。

    二夫人领着被焚世火焰烧成光头的二世子,款款婷婷的走到孟一苇身前。

    将还在抽泣的儿子推到身前,先对孟一苇福了一礼,才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就这么一个儿子,真是溺爱坏了。今天无意冒犯了小夫子和公主殿下,真是罪该万死!”

    说到这里,低头对着自家儿子厉声喝道,“渔儿,还不跪下,给夫子和公主赔罪!”

    被自己娘亲的厉喝吓了一哆嗦,镇北侯二公子腿一软,跪在了孟一苇的跟前。

    该认错的人认了错,该赔罪的人赔了罪,但是孟一苇却皱起了眉头。

    眼前的少妇一身娇弱可欺的样子,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却更多是委屈和心疼。而脚下的镇北侯二公子,头发被烧得一干二净,身上的衣服也满是灰烬和窟窿,小小的身躯跪在孟一苇脚下不住的颤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此时众人都站在高台之上,台下则是不明情况的普通士兵和石头城百姓。他们离得远,对前因后果不了解。只看到石头城里,除了侯爷外身份最尊贵的二夫人母子,正在一个高高的身影前瑟瑟发抖。

    这算什么?欺负我们北地无人?欺负我们镇北军无人吗?

    校场之上,顿时一阵喧嚣。边军镇守四境,边疆艰苦,在这里能依靠的不是都城里的老爷们,而是身边的袍泽,因此边军更为抱团。

    可是抱团往难听了说就是“排外”,老子镇北军的人可以互相欺负,但是你外人敢欺负我的人,就要看看咱刀

    口上的血干还是未干。

    孟一苇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镇北军普通士兵看向孟一苇和白七月等人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敌意。

    刚才低头行礼的谋士谭驳懿,此时已经直起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孟一苇。

    虽然孟一苇已经不再窥探天荒岛,可是笼罩石头城的意场还在。大鱼眼中流出来的液体与孟一苇的识海相比,算是杯水车薪!虽然短暂冰封了中心海面,但是随着孟一苇的意志全部回到本体,红色琥珀瞬间消融。

    在神游千里之后,书院小夫子与镇荒闸的配合更加默契。他将借用的元气大部分归还给镇荒闸,再将意场再次缩小,仅笼罩在校场之上。

    意场虽然缩小,但是威压和掌控却成倍数的增加!

    但是谭驳懿却能在强大的威势下坦然自若,孟一苇不禁对这北地第一毒士正视起来。

    看来这是一个,对内心所认准的目标,近乎偏执之人。因为偏执,才会内心强大,才能不惧生死,且不择手段。

    自己书院夫子的身份,对于镇北军高层具有极强的威慑力,就算镇北侯虞潜陆坐镇石头城,也要对自己恭敬有加。但是对于最底层的士兵和百姓来说,他们可不知道书院夫子的分量,或许知道也不会在意。

    天下太大,都城又太远。就算书院七位夫子齐至石头城又如何?他们还不是照样要顶着风雪戍边,还不是要数着手指头算米粮!

    正是差距越远,敬畏就越小,此时便是如此!

    一些粗糙的北地汉子,已经开始冲着孟一苇叫骂,底层人骂街无非是问候祖宗父母,外带一些人体器官。

    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孟一苇没有什么反应。台下的少年少女,和台上的王齐眉等人则蓦然色变。书院小夫子可不只是小夫子,他姓孟!家是可是有坐镇朝堂的“一言公”,有领率书院的“十里候”,也有行商天下的“千金王”,任一个,都是跺跺脚就能让九州颤一颤的人物!

    众人色变,孟一苇脸色却还算平静,他在思考这镇北侯到底想干嘛!虽然虞潜路此时不在石头城,但是他不信没有镇北侯的指示。他的二夫人和手下的谋士,敢将矛头指向自己!甚至镇北侯之上,是否还有更高层的人物在降下意志?

    想到大煜朝的太子殿下,貌似刚替皇帝陛下巡狩完北疆,孟一苇不禁心中微沉。

    这件事还有待确认,眼前还有更急迫的事情要解决。虽然孟一苇不会跟百姓士兵一般见识,但是也不习惯,也不喜欢被众人扬声谩骂。

    孟一苇在书院之中有讲授民治,当然知道当民众的情绪被引导、被激发之后,用嘴讲道理是绝对行不通的!

    于是孟一苇将右手抬至胸前,然后向下虚压。

    刚才未被施加意场的普通破士兵和老百姓,顿时胸口一沉,嘴中的话再也说不出来。而分散在人群中,最先开口谩骂,而且骂的最响的几人,更是直接被凭空而降的威压,直接震晕!

    刚才还喧闹嘈杂的校场,终于安静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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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688/ 第一时间欣赏蒹葭皇朝最新章节! 作者:燕云藏月所写的《蒹葭皇朝》为转载作品,蒹葭皇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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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中间有座书院。天生贵胄的大煜皇子,娇蛮跋扈的天之娇女,霸气执拗的少年将军,气质恬静的岛国公主,唇红齿白的山寺和尚,半舌不语的苦寒少年,七窍玲珑的肥胖小吏,潇洒不羁的道门天才大煜九州,蛮荒北境,云梦大泽,佛国塔林,炽热西陆,星海之底......蒹葭皇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蒹葭皇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蒹葭皇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