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蒹葭皇朝TXT下载蒹葭皇朝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蒹葭皇朝全文阅读

作者:燕云藏月     蒹葭皇朝txt下载     蒹葭皇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六章 人应有敬畏

    “难道小夫子要镇压整个镇北军吗?”校场上一片寂静,谭驳懿阴冷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孟一苇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将这位北境毒士身上的威压加强了几分。

    等到谭驳懿不堪威压,重重的跌坐在座位上,孟一苇才满意度的点点头。

    书院小夫子此时终于有些体会,为何天下武者都在追求力量的极致,有些人为了修行,甚至可以杀妻害子,泯灭人性。因为这种抬手镇压天地的感觉,实在是令人痴迷。

    他又回味起刚才神游千里的情形,那感觉如梦如幻,意志所向,天地同力。再将神识扫过偌大校场,这范围内所有的细节尽皆掌握。

    东边马厩中有一百四十三战马,其中有三匹应该是刚入营不久,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变得有些焦躁,马蹄在不断的摩擦着地面。

    除了军马的喘气声,孟一苇能听到的还有校场上九千六百四十七人心跳的声音,草茎被踩折的声音,小孩啼哭的声音,老人咳嗽的声音。还有别有用心者冷汗低落的声音,修为在身者元气波动的声音,以及瓮城朵墙上,镇北军旗的猎猎风声。

    这种感觉过于美妙,孟一苇又将神识精微到极致。这次看到的是一行行进的蚂蚁,那是在校场西边的草丛中。

    一队外出狩猎的蚂蚁,正合力抬起一直扭动的青虫,向着地下巢穴的入口爬行。

    当孟一苇的神识扫过,领头的蚂蚁突然一顿,头顶的触角机警的移动了一圈。随后整队蚂蚁如临大敌,瞬间大乱。那只尚有余力的青虫,趁机挣脱了蚁群的衔制,逃命似的爬向草丛深处。

    蚁群乱上一阵后,没有发现敌人临近,才开始恢复秩序,但是到口的猎物却已经逃之夭夭了。

    孟一苇看到这里,顿时脑门一凉,随后立刻撤回了四散的意志。同时,遍布校场的神识网络,将元气重新导向镇荒闸,在补全了镇荒闸的损失后,神识尽归识海!笼罩校场的人间意场,顷刻间就消失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布置意场的书院小夫子。

    其他人放松下来,是因为压在心神和躯体上的威压终于散去!前一刻是笼中鸟,池中鱼,此时才又回到了天空和大河。

    书院小夫子也松了口气,掌握一方天地的感觉是如此美妙,任他是书院夫子,也难以抗拒。但是他发现在掌控力量的同时,他作为人的情感也在消失。

    高高在上,掌控一切,随意干预,一指抹杀。

    人间之意本是人世间最真实的烟火气,但是身处意场之中,孟一苇却感觉已然自身脱离人间之上。

    天荒岛上,意志所向,便降下冰雨。极天涯下,情随意转,便镇压全场。虽然都是必须为之,但是当时之果决、之凌厉,也与书院小夫子平时的性情大为不同。

    惊醒之余,孟一苇也陷入沉思!

    为何会如此?人间意场由书院先贤创造,是为了人世间的书院,独得一方净土。

    他不觉得这些先贤们,会愿意泯灭人的意志,只为当那一方天地之主。毕竟比

    起绝对控制的力量,书院中人更看重独立而不同的思想。

    那么这样看来,自己对人间意场的领悟,是有失偏颇了!

    孟一苇由想起了叔父孟小花给自己看的那本”破书”,其中一页写的是”凭栏听风雨”,那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意场!它不像“撼山”那般厚重,也不如“块垒”那般拥塞,更不像“此地战无敌”那样霸气绝伦,但是在孟一苇看来,却最圆润、最如意!

    孟一苇可以想象出这样一个场景,一位喜欢摆弄花草的前书院夫子,在某个授课结束的秋日午后,刚给窗外的那株芭蕉培了些新土,带着寒意的秋雨便落了下来。

    秋雨打在芭蕉叶,又溅到夫子的长衫上,将前襟打湿了一片。

    但是夫子却没有回屋,而是站在连廊的栏杆里,充满欣喜的看着这场迟来的秋雨。也许他想着,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秋雨过后,就能在小屋里架起火炉,吃顿牛羊涮锅了吧!

    不说这个,就是这雨打芭蕉的情景也是极美的!秋雨不像春雨一般轻盈,而是重重的打在芭蕉叶上,声若鼓点,这应该就是生命的节奏吧!

    随着这个节奏,夫子伸出手指,在虚空中书写起来,于是连廊里也下起了秋雨。

    夫子全身都湿透了,但是却一脸盎然的看着泛亮的天空!**渐收,晚霞也快隐去,日月轮转,春夏更迭,星河斗转,这种天道秩序不以个人喜恶而变更,是为大美!

    夫子此时喜得人间之意,生出对天地、对自然的无限敬畏!

    敬畏!对的,就是敬畏!苦求而得,得之艰辛,则会敬畏!

    想到这里,孟一苇终于知道了为何自己会迷失在意场之中。得神识之玄妙,是修行入境的分水岭。领悟神纹之艰深,比之修行又难上几分。最后,能够布置出人间意场,其难度更是在武者开神域之上。

    但是这些艰难对于书院小夫子来说,却来得极为容易。

    天生视力奇特,从小就能见微知著。繁复密匝的神纹,在书院小夫子眼里有如白纸上的线条。体内有神识之海,别人最难叩开的天门,对他来说只差临门一脚。苦竹山得了老和尚的金髓佛焰,体魄得以补全。剪云山上一番奇遇,周身气穴全开。

    来的太过容易,所以就缺乏敬畏,缺乏敬畏便会迷失。天地虽大,皆可掌控,吾岂不是可以取而代之?

    再回想自己刚才驱使意场的种种,纵使心性淡然如孟一苇,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小夫子,您……”王齐眉见书院小夫子,突然站在高台上,皱眉不语。难道是意场反噬,伤了神识?

    孟一苇从反思中醒来,摆摆手,上前几步,走到高台的边缘,冲着台下的镇北军士兵和石头城百姓,抬起了头。

    “我姓孟,是书院夫子!”孟一苇缓缓开口。“跟你们平时的交集不多,就算是你们的镇北侯虞潜陆,也不过见过我一面。”

    带着之前镇压全场的余威,孟一苇不算响亮的声音,被校场上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

    “我这个书院夫子,平常做的事情,就是给学生上课。这些学生中,有大煜皇族,有王公贵胄,有商贾巨富,不过也有铁匠的儿子,裁缝的闺女,甚至有山上的和尚。在我的课堂上,他们都是平等的。”

    孟一苇随手指了指台上的镇北军高层,继续说道,“他们都很尊敬我,不管是表面如此,还是发自内心,包括此地主事的二夫人。”

    听到这句话,二夫人脸上笑容开始僵硬。

    “这不奇怪,就算镇北侯此时站在这里,也同样需要尊敬我!”孟一苇语气坚定,让人觉得真的是如此。

    “小夫子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台下的尾叶对着七月小声嘀咕着,“平时小夫子可不是这么高调的人啊!”

    “这你就不懂了,在这里,小夫子才真正代表着书院呢!”七月这样回答道。

    台上的孟一苇继续说道,“他们尊敬我,称听我教诲。大多数并不是因为我教了他们什么,也不是我的学识、修为、才华能让他们心悦诚服。而是因为……”孟一苇说道这里顿了一顿,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才正过身来,声音拔高了几分,“因为我身后有一座书院!”

    瘫坐在椅子上的谭驳懿,还在刚才的威压中未恢复过来,此时听到孟一苇如此直白的话,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这座书院,需要敬畏!”孟一苇语气恢复平淡,“人心中应该常存敬畏,不然就会迷失自大,妄想妄为!”

    “咱没去过书院,也没听过大煜都城有这样一座书院,怎么可能去……敬畏它?”喊话的是位在石头城土生土长的年轻人,觉得这个自称什么书院夫子的人,讲话云里雾里,不禁扯着嗓子喊道。

    谭驳懿嘲讽的扯着嘴角,书院层次太高,这书院小夫子居然会跟平民百姓讲道理,真的是讲课讲坏脑子了吗?如果书院夫子都是如此,那书院真的还值得所谓的敬畏吗?

    “这个问题很好!是啊,你们没去过书院,当然是何来敬畏!”孟一苇真诚的笑了笑,“不过,今天我可以用你们喜欢的方式,来展示一下,书院确实有值得你们敬畏的实力!”

    “我们喜欢的方式?”台下的人都一脸茫然,可是好奇心已经被调动起来,只等孟一苇下文。

    “这样吧!”孟一苇似乎也是刚下定决心,“我让我的几位学生,和镇北军苍狼,青隼,赤狐,赭罴,玄蛇五卫统领,切磋切磋,如何?这样应该算是你们喜欢的节目吧?”

    此言一出,整座校场顿时一片哗然!

    怎么可能?镇北军五位统领,修为都已是九品之上。既有赵伏罴此等体魄成圣之辈,也有孙禅狐这等初凝神魂之人,王齐眉更是单枪折了龙鲸角的新晋武道小神仙,算是镇北全军的顶尖武力。

    而孟一苇的学生,多数就是台下的几位少年少女,就算刚才众人看到了那个矮瘦少年的一箭之威,但是比起台上的将军们,还是让人觉得是以卵击石啊!

    “小夫子,此言当真?”二夫人嘴角的笑意再次出现。

第三十七章 学生在此,愿听夫子调遣

    镇北大营中军校场,位于镇荒闸以北,营部以南,正在瓮城的中心地带。镇北军镇守万里荒原,在四境边军之中,也是武功最盛的那个。因此这中枢大营日常操练的演武场,占地面积也就格外广阔。

    此时书院小夫子收了意场,极天涯上的烈风便吹来了北海上的雪,一时白了所有人的头。

    天寒地冻,冷的让人跺脚,但是校场上的人却没有一人舍得离去。不管是在赌坊开了盘口,给本来要在天肇日中演武的五卫军卒,压了重注的本地人。还是来北地走商,瞎看热闹的南方人。抑或是不知为何,齐聚极天涯的江湖人,都感觉身体的血液被点燃了!

    八百年大煜,极重武功,这是始帝白煜征挞四方,留给煜人的精神烙印。刚才书院小夫子的一番话,前半部分普通士兵和平头百姓听得晕晕乎乎,但是最后一句却听得清清楚楚!

    邀战!这不就是邀战嘛!而且对战双方,还是少年郎和大将军!

    “小夫子,此话当真?”二夫人披上了侍女捧来的黑色大氅,又向高台边缘的书院小夫子确认了一句。

    随着这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孟一苇!

    王齐眉,漆雕展,孙禅狸,赵伏罴,张走龙,这五位分别统领苍狼,青隼,赤狐,赭罴,玄蛇军的镇北大将,也看向这位亲临北地的书院夫子,各有心思,却默契的未发一言。

    到这时,孟一苇倒是有些踟躇了!

    “难道小夫子刚才的一席话,都是说给这北风听的?”二夫子弯腰扶起自己小脸冻红的儿子,爱惜的拥进大氅中,轻轻抹去儿子脸上都结冰的泪珠,不经意的说笑着。

    “我当然是说给人听的,而夫人一连问了两次,说明已经听得很清楚。”孟一苇对这镇北侯二夫人,咄咄逼人的态度有些不喜。看来人的样貌和脾性,真的没有太大关联。这二夫人一身南方女子的温婉,却是心思急进之辈。

    “不过,我倒是真有些为难啊!”孟一苇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书院学子,来北地历练的倒是不少,但是如今在镇北大营的只有三人,而且菅原尾叶和白千姬,都不曾习武。难不成让白少咸一人挑战镇北军的五位大将军?”

    看了一眼王齐眉等人,后者心头一跳,书院小夫子随口补充了一句,“要不我自己上场?”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脸都黑了!

    您自己上场?那压在众人头顶的威压才刚刚散去,难道您还想再布上一座,更让人胸闷的人间意场!

    “小夫子说笑了!我等五人,还真不值得书院里的武夫子亲自出手!” 孙禅狸连忙摆手,镇荒闸可不能再这样折腾。另外可以驱动镇荒闸的书院小夫子,在这极天涯下,还真是无敌的存在!

    “这……”孟一苇也没有办法了!

    就在这时,李如拙的声音响了起来,“夫子,本次随您一路北上,于阳神一道蒙受点拨,多有精进!我虽然身在道门,但是已有学生之实,此时倒是可以替夫子战上一场!”

    “还有我姐弟二人,”王休红和王帼虎对视一眼,又看向高台上的王齐眉,看到父亲赞赏的点点头后,王休红才深躬一礼说道,“朔方王氏,枪术传家。家父王齐眉,受小夫子点拨破镜之恩。我之枪道也出自小夫子‘众武万敌一,独武一敌万’的武理,王家子弟理应执学生礼,如今也可以替小夫子一战。”

    王帼虎皱起的双眉更是英气勃发,一对别在大腿外侧的短枪,已经抽出来握在了手中,“小夫子,父亲的安魂和弟弟的狼嚎,您都已经看到过了,我这对鸿毛,也要您指点指点!”

    对于李如拙和王家姐弟的话,孟一苇有些惊讶但是却不意外,但是下一个请战的人就让人意外了!

    “霸刀弟子吕婵,受夫子恩惠,武道一途,终破桎梏,愿为夫子一战!”从刚才进入校场到现在,吕婵一直沉默不语。镇荒闸的气息太过雄浑,让她脊背如负重山。此时,她却将背后的大刀插进了身前的冻土中,银月如水,红花似血。

    白少咸,李如拙,王帼虎,王休红,吕婵。镔铁弓,停云剑,鸿毛,狼嚎,银月红花。五位少年上前一步,再向高台边缘的孟一苇微微躬身,“学生在此,愿听夫子调遣!”

    看到此情此景,校场上的人顿时沸腾起来。

    “王家姐弟,好样的!知恩图报,是我北地好儿郎!”

    “陈二爷的弟子也是个狠角色,今日刀劈镇北军大将,果真有二爷的风采!”

    “那可是道门的小天师啊!居然也自认是那书院小夫子的学生,看来书院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啊!”

    满场的叫好让台上的二夫人轻哼了一声,脸色比这下着雪的天还冷!她看了一眼已经有些恢复气力的毒士谭驳懿,后者不漏痕迹的点点头。

    二夫人抖了抖身子,大氅上的雪滑落。“我镇北军的大将们,你们怎么看?”

    五卫各有心思的统领,此时却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后一同起身。铠甲的摩擦声,让人耳朵发麻。

    五人都挥手招来了亲兵,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卸甲。

    今天是天肇日,将军皆披甲而来。但是大煜将军的铠甲上附有神纹加持,虽然这五卫统领身上的铠甲,比起镇北侯所披的“赤焰竣倪吼”,要差上两个档次,但也是不可小觑的站场杀器。

    这等利器,大煜军方当然管制极严。虽然不如书院“二十八神铠”那般,非战场厮杀不可披甲。但是也规定,拳脚相争,不能逞铠甲之力!

    此时将军们集体卸甲,也就是应下了这番邀战!

    校场之上再次沸腾!

    往年的天肇日,多是五卫军卒,演练行阵,模拟战场厮杀。虽然也是精彩绝伦,但是却多侧重战术配合,以及将领的指挥才能,个人勇武倒是其次。

    可今天不同,镇北军五卫大将亲自下场,这些可都是武力冠绝北境的猛人啊!校场上那些不知所来为何的江湖人,更是眯起了眼睛!

    “既然如此,注意安全,点到为止

    !”孟一苇刚才说要自己上场,其实也是有些硬撑。他真正修行的时间不到两个月,除了人间意场之外,没有什么可以对敌的手段。当然,再布置一道意场,对于他不是什么难事。

    识海中的大鱼已经重归沉寂,虽然在天荒岛上,大鱼翻腾搅动风浪,成功让孟一苇的意志撤回本体。但是,金髓锁链也将大鱼勒的奄奄一息,估计暂时无法再兴风作浪。

    而且经过神游千里,孟一苇对神元的掌控更加娴熟。身体内的识海和气海,不再是孤立的存在,仿佛有一道若有如无的桥,连接着这两处神秘之地。

    立于识海之上,气海就是一团淡淡的星云,在头顶不停的旋转壮大。处于气海之内,识海就像一片蓝色的夜空,笼罩在气海四周。

    孟一苇不知道其他修为高深者,是否也如他这般。但是他感觉从此时起,他才真正踏入修行之路,只不过起点着实高了一点。

    虽然布置一道意场不是难事,借助镇荒闸的力量镇压在场的武道小神仙,也不是多难的事!但是,孟一苇本能的有些排斥。

    掌控天地的感觉太过奇妙,控制自己的内心又太过艰难,在能彻底抵御极致诱惑之前,孟一苇不想再使用神元意场。另外,刚才收去意场之时,孟一苇虽然以神纹为网络,将天地元气重新导入镇荒闸,弥补消耗。但是孟一苇总感觉有些东西,是他弥补不回来的。

    镇荒闸与那割鹿台一样,都是始帝所铸至宝。连孟一苇也不知道,它们究竟与北境荒原有何关联。此时,他再不敢动用镇荒闸的力量!

    想到这里,孟一苇走下高台,来到白少咸、李如拙五人之前,说道,“校场邀战,是我鲁莽了!比试虽然是为了书院和我的荣誉,但是还请以安全为重,不要轻易受伤!另外,比校之前,我还要叮嘱一番。吕婵、如拙和少咸的修为我已经熟知,休红的枪法我也见过,倒是帼虎你,要跟我说一下情况!”

    二夫人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即使立于台下,也身量极高的书院小夫子,不禁反思此番布局是否妥当。但是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从黑色大氅中伸出一只青葱玉手,指尖还捏着一块小巧的玉符。“这是侯爷的符印。”二夫人说道,“孙将军,此地由你赤狐中军镇守,此时也请清场吧!”

    已经卸了甲的孙禅狸看到那只玉符,眼角不可察觉的一跳,心中道了声果然,侯爷居然将符印都留了下来。

    上前接过玉符,孙禅狸体内的神魂随之震荡, 校场地面上的落雪开始重新振动。

    人群惊恐的向校场四周散去,看着中心地带开始慢慢抬升。

    “这是……好大一面石鼓?”尾叶眼尖,他看到抬升的地面是一整块青石,之前被土层掩盖,此时抖落了虚土和落雪,露出真容来。

    这块青石目测十丈见圆,四周是光滑的石壁。南北对称,各衔着一只铜环,环内各插着一根巨大的鼓锤!

    真是好大一面石鼓啊!

第三十八章 囹圄

    “这是囹圄台!”王帼虎低沉说道“据说是八百年前,荒人附庸,燎掌一族的战鼓。”

    “这还真是个大鼓啊!”尾叶惊叹,“但是,到底是怎样的部族,才能敲响这么大的战鼓?”

    “哼,笨蛋!这战鼓不是敲的,而是踏的!”李如拙如此讽刺。

    尾叶被噎的炸了毛,“你个小神棍,不要因为我是岛盟人,就胡乱欺我。”

    “尾叶呀,这个战鼓确实是用脚踏响的,”孟一苇想起了青渊湖上,跪行的荒原巨人,解释道,“荒人曾有兀牙,峙角,燎掌,赫鳍四大附庸部族。其中燎掌一族,身材高大,成年可达四丈,脚若象足,脚底天生带有火焰纹路,可踏火而行。”

    众人都被小夫子的描述吸引了,脑中随之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

    冰封的辽河北岸,一面硕大的战鼓横放山丘坡地,鼓面上立着九位披个石铠的高大战士。

    石鼓是实心的,因此不靠振动发出声音,依靠的是鼓面上刻着的名为“响雷”的荒纹。

    战士们开始在鼓面上起舞,动作简单古朴。巨大的脚掌不断的抬起、落下,在鼓面上砸出一片火花,也点亮了那里的荒纹。九位战士不断变换队列,于是鼓面上的荒纹被一片一片点亮,终于连成了完整的纹路,声音就顺着高高竖起的鼓槌扩散出去。

    这声音如雷鸣,于荒原可传百里,震人心!

    夜幕降临,鼓声还未间歇!巨鼓的身影已经隐没在辽河北岸,但是却依然看得到火花四溅、荒纹璀璨。

    “真美啊!”白七月不禁赞叹了一句,脑海中的画面陡然消失。

    孟一苇攥了攥手中的竹竿,明明只是他想象出来的画面,却传递到了身边的七月、尾叶等人脑中。

    自神游千里之后,他的神识越来越多的融入天地,如果之前他的神识只是孤立的一片海,那么此时这片海终于找到了与外界沟通的渠道。

    不过别人的神识有限,即使融入天地,也只能引起天地本元的一点微微颤动。而孟一苇的神识无垠,引起的颤动不断放大,最终就变成音符,再谱成曲子,直到让身边的人感受到。而接收到的人,还以为是自己脑中所想。

    幸好刚才孟一苇出神的时间不长,因此也只有离他不远的几位少年男女才受到波及。

    李如拙是精修阳神之人,对于刚才脑中出现的画面,他虽然感觉奇妙,但开始也认为是自己所想,直到听到七月发出的赞叹!他才知道貌似大家都看到了同一个场景。

    看向身侧,得了小夫子一道阳神的吕婵,恰好也抬头看了他一眼。李如拙这才确信了是小夫子所为。

    “看来,比试的场地就是这座战鼓上了吧?”李如拙将众人的心思,重新引到了即将开始的比试上。

    “应该不错了!囹圄台埋于校场中心,一般也只有重要的比试才会升起。上一次,还是陈二爷和穿了神铠的侯爷,在台上过了几招呢!”王休红看着升起三丈的石台,目光灼热。

    同样目光灼灼的还有白少咸,陈惊天

    的名字就是划过荒原的一道灼热刀气,令所有心醉武道之人热血沸腾。

    “先收起战意听我说,”孟一苇抬抬手,将眼前的雪花挥散,“你们都是天资极佳的少年,但是毕竟修行尚短。而今天的对手,却是身在帝名将之列的边军大将,无论是修为还是经验,都在你等之上。”

    听到小夫子这样说,尾叶有些着急,“那我们不是肯定会输?”

    “有的时候,不一定弱就会输!或者说,有一个方面比对方强,也可能会赢!”孟一苇这样说道,声音不断变大,最后已经是朝向台上的镇北侯二夫人,“比试人选已定,地点亦定,方式不如先江湖,后书院,再军伍,如何?”

    “先江湖,后书院,再军伍,小夫子是何意?”二夫人此时已经收回了玉符,一边把玩着,一边问道。

    “比试分三场。第一场,各出一人单独对垒,单凭一身技艺,此乃江湖!第二场,各出三人协同配合,书院有言,“三人成众,力可摧山”!第三场,五人对五人,军旅之中,五人算是最小的作战单位,更讲究令行禁止,各司其职。”孟一苇剪短的解释道。

    “小夫子的方式倒是新颖,”二夫人嘴上说着,眼神却看向五位卸了铠甲的将军,“不知道五位将军,有何意见?”

    赭罴在五卫之中人数最多,赭罴卫统领赵伏罴也隐隐算是五人之首。赵伏罴身材雄壮之极,刚才被动防御了白少咸的焚世一箭,虽然被红色血气弄得颇为狼狈,但是他却并没有将五位少年放在心上。

    代表书院出战的五位少年男女,大半他都认识。王家姐弟算是镇北军中,年青一代的佼佼者,一身枪术尽得王齐眉真传,但毕竟少了他们老爹的沉稳老辣。

    吕婵是陈二爷的唯一传人,可霸刀虽然霸道,也要看握在谁的手中。

    剪云山小天师是道门天才,不过道家重修行,旨在阳神离窍,白日飞升,在武道一途反倒是短板。

    至于那万骑郎独子,赵伏罴扭了扭微痛的手臂,骨骼上裂缝已经尽数修复。焚世一箭确实有了几分白钺的风采,更诡异的是那可以吞噬元气的红色血气,让人有些忌惮!但是以这少年此时刚入一品的修为,射出这样一箭,已经很是勉强。至于那诡异的红色血气,更像是一种血脉之力,那就交给擅长此道的王齐眉吧!

    熟悉赵伏罴的人都知道,这位外表粗狂,行事蛮横的镇北军大将,心思却十分缜密。想到这里,赵伏罴率先开口道,“我等听从小夫子和二夫人安排!”

    “听从小夫子和二夫人安排!”其他四人也说道。

    不过王齐眉却紧接着说道,“虽然要上囹圄台,但毕竟是跟小娃娃比试,我等就不安排出战顺序。除了最后一场团战,前面的一对一和三对三的对战名单,不如就由小夫子安排吧!”

    听到这句话,站在后面的谭驳懿眉头一皱,但是却没有说什么。要上台比试的是五卫大将,既然他们有如此要求,别人也不好出言干预。而且这样虽然失了先机,但又岂能抵消绝对的实力碾压!

    再说台下的人群又开始喧闹起来!

    “北境的将军们果然都够大气,这天肇日真是来对了,我镇北军无敌!”

    “就是说嘛!天肇日看将军比武,这是侯爷才有的权利啊,来值了,来值了!”

    “快打啊!快打啊!”

    二夫人微微皱眉,轻轻捏了一下手中的玉符,囹圄台上立刻有一道淡金色的纹路闪过,闷雷似的鼓声随之击碎了风雪,在喧闹百姓的耳边响起。

    没有修为在身的人,只感觉胸口一痛。这与刚才孟一苇的人间意场还不同,意场是等级的压制。处在意场之中的人,能清楚的感觉到天空中漂浮着一个意志,这个意志能凭空凝聚一只手指头,轻易的碾死你。但是它并不动手,只是冷冷的看着,带来一种心灵上压迫。

    只要修为还没有高到,能在这片意场中再独创一域,就要受到压制,而且修为越高,受到的压迫感就越强。

    说白了,意场不针对某个人,但是却能给所有人一股无形“威慑”!

    但是,鼓声不同,这是纯粹的、无差别攻击的力量。此时,二夫人通过玉符,只是让鼓面上的“响雷”纹闪了一闪,比起燎掌族战士踏亮的火光之舞,当然不能同日耳语。所以,在场的众人,只要小有修为,就能抵御冲击。

    但是,来看天肇日大比的人,更多的是石头城里的普通百姓。屠户,厨子,皮匠,煮妇,还有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脸冻的通红的胖小子,这些都是普通人。鼓声入耳,直透五脏,许多体弱的人,直接喷出一口血来。

    “李鱼,宛州李氏嫡女,来了荒原,怎么没有了宛州的温婉,反而比荒原更冷冽了?”孟一苇声音不再清越,直接叫出了二夫人的出身和名字,着实有些愠怒了。

    说来这镇北侯二夫人,还真是有些手段。孟一苇心性淡然,极少生气,可是今天貌似已经怒了两次。

    “小夫子息怒啊!”名字叫作李鱼的二夫人,嘴上这样说着,其实毫无在意,“镇北军中军校场,可不能成了聒噪的菜市场。再说,这鼓声虽然冲击脏府,但是如果力量不强,也就是震荡一下气血,反而会将五脏内淤积的乌血震出来。”

    二夫人指了指台下,“小夫子你看,那些吐血的人,都是些酒色财气之辈,被这鼓声一震,积年的乌血被排除,说起来,倒是他们的福分。”

    好言解释了几句后,二夫人语气突然冰冷了几度,“还有呢,请小夫子不要再提宛州李氏,那些叛乱门阀,早被连根拔起,我现在是镇北侯夫人,李余,多余的余。”

    听了李余的话,孟一苇不再言语,但心中的不喜仍未消散。他警惕自己迷失在人间意场中的冰冷意志,自然也讨厌肆意生杀予夺的威权。

    虽然李氏门阀已经被灭族二十年,但是这台上的二夫人,仍然遗留着所谓的门阀气度。她施的恩,台下的百姓就要承着,她降的罚,台下的百姓也就是低头受着。

    “可天地可不是你手中的囹圄台啊!”孟一苇终于说出了心中的郁结。

第三十九章 裂痕

    锵!银月红花没有刀鞘,但是刀身摩擦空气,声如拔鞘而出!

    吕婵已经站在了囹圄台上,身前是插入石面的巨刀,对面则是持戟而立的赵伏罴。

    第一战,小夫子的安排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赵伏罴咧了咧嘴,“小丫头,上一次我们这么面对面,还是十年前!”

    听到这句话,吕婵猛然抬起了头,眼前的风雪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知道,假如没有城墙的阻挡,荒原上的风雪会更大。在这吹了亘古的风雪中,伫立着族人的冰雕。风雪永远不会停止,朔方原也永远没有尽头。没有食物,没有活路,只有明晃晃的马刀,还有冻成冰块的人头。

    她记得,乌云一般的镇北旗如墨,刚喷出就被冰冻的血像朱砂,在天地皆白的画布上,勾勒出最残酷的现实。

    “学我的刀,十年后,你可以砍了的他!”师父的话又响了起来。

    吕婵在沉默,赵伏罴则有些愠怒。

    越来越大的风雪,让眼前少女的身影有些迷糊,但是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道雪幕之后,有一双仇恨、冰冷、倔强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没来由的烦躁从心头涌起,让赵伏罴攥紧了手中的破峦戟,但是却恰好摸到了戟柄上的断痕。

    “陈~惊~天”想到这个名字,赵伏罴躁意更浓。

    十年前,他领兵西进,巡视被镇压四地的荒人附属部族,却发现月氏一族,未经上报,便私自迁移,遂举兵屠之。

    在镇北军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情况也确实如此,在精锐的赭罴卫面前,这些被禁锢了八百年的荒原人,根本就是一丛丛干枯的杂草。

    可是就在月氏族只剩下一个小丫头的时候,变数出现了!

    陈惊天!一道刀影,便斩断了他的破峦戟!

    虽然表面上依然强硬,但是他知道,戟断的那一刹那。自己已经开始害怕了!

    特别是当之后不久,陈惊天居然变成了侯爷的座上宾,成为了石头城里的陈二爷,赵伏罴心中的惧意就越来越深。

    面对恐惧,人往往有两种表现,一种是屈服,一种则是扭曲。帝国将领的尊严让赵伏罴不可能向江湖武夫屈服,于是他成为了后者。

    这十年,他成为了镇北军中,最暴烈冲动的大将。军功最盛,名声也最臭。其实按照帝国律法,边军将领统一归属于军部。像赵伏罴这样的镇北军大将,确实要受镇北侯节制,但是升迁任免却应该由军部说了算。

    所以,即使李余是镇北侯的二夫人,即使本代镇北侯在北地威权极重。军中将领,除了军事指挥之外,在镇北侯面前也并不卑微。

    但是,赵伏罴因为恐惧而扭曲,甘愿成为镇北侯座下的一条疯狗!明面上他是最蛮横跋扈的大将,背地里则是最狠辣的刽子手。

    结果就是,十年后,赭罴卫一跃成为五卫之首,而他与陈惊天也相安无事。特别是三年前,他突破超品之境,体魄之强足可入天下前十。而

    陈惊天却在这十年内快速衰老,变成了一个只会打铁的老头。赵伏罴渐渐觉得,自己心中已毫无惧意。

    不过,就像破峦戟上的断痕,赵伏罴心上的裂痕其实一直存在。此时被吕婵仇恨的目光再次撕开,鲜血淋漓。

    囹圄是枷锁,囹圄台上的两个人,也是身在牢笼之人,心中都有着一道裂痕。

    赵伏罴的裂痕是恐惧,吕婵的裂痕是仇恨,而一切的起始点,都在那片风雪更大的荒原上!

    “陈惊天,今天我就先杀了你的唯一传人,来日再挑了你这江湖莽夫!”赵伏罴低吼一声,破峦戟已经指向了天空。

    吕婵此时已经又低下了头,“师父,已经过去了十年,我应该能砍了他了吧!”

    囹圄台下,已经搭起了几顶挡风的帷帐,二夫人和书院之人分账落座。

    李余也下了高台,黑色的大氅,在飘雪和同样雪白的帷帐里,格外扎眼。毕竟她再强硬,也不敢在书院夫子和帝国公主站立的情况下,还稳坐高台。

    “小夫子”书院帷帐之中,一直寡言的白少咸问道,“为何让吕婵上第一战?”

    “嗯?”孟一苇有些心神不定,当他安排吕婵和赵伏罴战第一场后,突然有些惊悸。这种惊悸如同天荒岛上,那堆人骨篝火给他感觉,让他开始仔细思考进入校场之后发生的所有事。

    怎么就会一步步的被吸引注意力?不止是他的注意力,还有整座镇北军大营,几乎所有的石头城百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这场,将军和少年的比武上!

    “小夫子?”七月看小夫子沉思不语,也轻声问了一句。

    孟一苇只好回过神来,慢慢的解释道,“武道一途,除了体魄、元气和神识,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尾叶也好奇的问道。

    “意!”孟一苇答道,

    李如拙也有些好奇,“意?人间意场的意?”

    “这个意,与人间意场不同,更像是武者本身的气势和意蕴。”孟一苇组织语言,这也是他可以修行之后,才逐渐感悟,“譬如,陈惊天的霸意,还有少咸你刚才射出焚世一箭的杀意。”

    “霸意?杀意?”孟一苇的说法,王家姐弟也闻所未闻。

    “我认为,意,同元气一样无处不在,由意志和情绪为引导,以体魄为载体,陈惊天应该修的就是此道!”孟一苇继续讲到,“不过意不好控制,就像人的情绪一样,极易波动。少咸的杀意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才能如刚才那样饱满,而陈惊天的霸意却已经能收放自如。”

    “您是说”李如拙将信将疑的问道,“吕婵的霸意已经能收放自如?”

    “当然没有!霸意如果如此容易控制,世上就不止一个陈惊天了!”孟一苇笑着摇摇头,“不过,我猜陈惊天一开始,应该也没准备将霸意传给吕婵?”

    “什么?”王休红被孟一苇的话惊到,“婵儿可是陈二爷的唯一传人啊!”

    “稍安勿躁!”孟一苇摆摆手,“武夫的意和书院的人间意场,虽

    然原理不同,但是传承应该是同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王帼虎刚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传承对于任何宗门、家族来说,都是秘而不宣之事,何况是书院的意场,和陈二爷的霸意。

    “无妨!我们只是武理讨论,具体的传承法门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的!”孟一苇摆摆手,“书院意场的传承,是不断的创造。武道之意的传承,应该也是培养一种适合自己的意!”

    “培养一种适合自己的意!”李如拙轻声重复,“那吕婵的意是什么呢?”

    孟一苇听到了李如拙的低语,但是却并没有回答。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陈惊天给吕婵培养的应该是,恨意。

    这种恨意带着吕婵特有的偏执,而恨意的来源应该就是赵伏罴。

    掌握的人间意场的孟一苇,对于武道之意的感知也格外敏感。如今,吕婵身上的恨意如此饱满,比刚才白少咸身上的杀意,有过之而无不及。能形成这种恨意的也只有生死,而且是大可怖的生死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体质奇特的少女,到底经历了什么,而陈惊天又为何刻意培养她的恨意?

    这一边,李如拙等人都在消化小夫子的话,孟一苇也又陷入沉思中。

    另一边,吕婵则已经看到了赵伏罴高高举起的大戟。

    她有荒人的体质,身体中无数的星辰在这一刻全数点亮,然后极速旋转!来吧!染满了边民鲜血的断戟!强大的力量贯通双臂,银月弯刀在少女的手中像开山斧,直接向头顶划去!

    而头顶,正有一座巨大的山峦坠落!

    破峦戟,搬山而至!赵伏罴武道圣者的庞大元气,直接化作青色的大山,当头砸下。陈惊天当初一刀折我宝戟,如今我一山将你的传人砸成肉泥。

    银月弯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更大的刀影,直接抵住了山峦的底座。同庞大的山峦相比,巨大的弯刀也相形见绌。

    刀影砍进山峦几丈,就被死死咬住,天平逐渐向有利于赵伏罴的方向倾斜。毕竟,论元气,吕婵远远不如已入超品的赵伏罴。

    元气不如,就拼体魄。

    吕婵体内星辰再如呼吸一般闪烁,双脚已经踏裂石面,借着反弹之力,向赵伏罴冲去。天空中刀影还能抵住山峦片刻,吕婵持刀,准备与赵伏罴近战。

    “来得好!”赵伏罴直接松开大戟,双拳直轰吕婵刀背。

    银月红花经过血炼之后,已经和吕婵血脉相连。此时红花隐去,刀面上也出现了无数光点,随着她体内的星辰,一呼一吸,一明一灭。

    八百年后,荒人的血脉又在这片荒原上觉醒!祖先的记忆,让吕婵舍弃了银月弯刀的锋锐,直接用刀背横拍。

    赵伏罴微楞后冷笑,陈惊天的弟子的确是硬气,可是居然跟他比体魄?

    荒原覆灭八百年之后,北地荒原之上,体魄比他强的人是有,但是绝对不是你这个小丫头。

    下一刻,刀背和拳头对在了一起。

    “咔嚓”,是裂痕出现的声音!

第四十章 一朵红花入血河

    碎裂的首先是银月弯刀上的星辰,如同被指头弹碎的冰晶。

    银月弯刀已经恢复到原来清冷,但是星辰的破碎却并未停止,而是从弯刀延伸到吕婵体内。

    一颗颗璀璨星辰,被刀柄传递而来的巨大力量,震碎成发亮的粉末,在身体各处逐个湮灭。原来星辰所在的地方,则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刹那间,吕婵的半具身躯已然暗淡。

    但是,破碎的不止是吕婵体内的星辰,还有赵伏罴的右臂。

    之前在焚世箭的轰击下,赵伏罴的右臂已经布满裂纹。此时,在载满荒人星辰的银月弯刀下,再次崩裂。

    对,是崩裂,而不是碎裂!

    这种崩裂极为诡异,裂纹不是从拳头向上延伸。而是整条手臂骨骼上,突然出现了无数小孔。每个小孔中仿佛都被注入了爆裂的力量,将周围的骨骼和筋脉炸的粉碎。

    此时,如果真有天人在世,或许可以看到,吕婵体内湮灭的星辰,和赵伏罴右臂上崩裂的小孔,数量是一致的。

    “半具身躯,只换来一条手臂!我和他的差距还是这么大吗?”吕婵半靠在重新插入石面的弯刀上,感受着右半边身躯,逐渐变得冰冷。

    少女暂时失去的战斗力,对面的赵伏罴也陷入了惊骇之中。他能感觉,自己的右臂应该是彻底废了。

    之前他接下白少咸焚世一箭,右臂已经受到不轻的伤害。虽然在元气滋养下,骨头上的裂纹已经被修复,但是短时间仍然不可能如完好时强韧。就像新补的瓷碗,虽然能让碗里的水不渗出来,但是裂纹处仍然十分薄弱。

    只是赵伏罴没有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他有这个自负。可入天下前十的体魄,就算是一只刚修补好的碗,也不是一只木槌可以打碎的。

    吕婵就是她眼中的木槌!就算她是陈惊天的唯一传人,但是不过十年的修行,能学到陈惊天的几分本事?就算学到了陈惊天的大半本事,但是修为又能有多高?

    事实也确实如此,就算得了小夫子一道阳神,吕婵目前修为也不过将将一品。比起赵伏罴的超品境界,确实不值一提。

    但是,她却拥有了不弱一品,甚至接近“一掌拨象”的体魄。

    这就是荒人,这个被流放的部族,能够称霸荒原几千年,将南方王朝,当做圈里牛羊的资本。荒纹的力量,只有王族才能运用,但是体内的星辰,却能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亮,荒人的体魄也会越来越强大。

    当然,这种增强并不是没有上限。普通荒人从降生开始,到四十岁巅峰,体内星辰也不过寥寥百颗。这时他们的体魄,大致相当于南人二品高手的强度。四十岁巅峰一过,星辰会以每年两颗左右的速度黯淡,直到寿命终止,星辰也会湮灭殆尽。

    虽然这只是体魄上的强大,比起体、气兼修的二品高手而言,仍是弱上不少。但需要强调的是,这种武力不是苦修而来。

    一个平平常常的荒人少年,长到十四五岁,就能和南人的六品武者打成平手。而六品境界,需要南人不断打熬苦修,甚至一生成就也不过如此。

    这就是荒人的可怕!这上天赐予的,让荒原上其他部族臣服,让南人颤抖的血脉力量。

    但自始帝北伐,荒原上已经八百年不见荒人。而记述荒人的典籍,也基本被始帝付之一炬。

    所以时至今日,已经很少有人能够知道荒人那强大的星辰体魄,包括此时的赵伏罴。

    他只以为是陈惊天的特殊传承,才让这个瘦弱少女,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肉身。毕竟天下武者如过江之鲫,而陈惊天,却是最靠近龙门的那三条锦鲤之一。

    那个凭空一刀就算了自己大戟的人,果真如此强大吗?就算自己成了武道小神仙,仍会被他的弟子重创?

    赵伏罴心有恐惧,更有不甘。破峦戟已经重新握在他的左手,作为镇北军大将的最后一丝矜持也丢掉了。

    赵伏罴体内的元气,在神识的引导下,开始猛烈蒸腾。

    一道巍峨的身影出现在赵伏罴身后,这是一头小山般的黑熊。

    “赵伏罴,他居然开了神域?”王齐眉双眉皱的极紧,看向囹圄台上的目光满是凝重。

    “陈二爷的弟子,真是好本事,居然让赵伏罴露了本相!”孙禅狸则是重新眯起了眼睛,嘴里轻描淡写。心中却想,如果赵伏罴杀了吕婵,陈惊天和书院会如何动作?这也是侯爷的布局之一吗?

    黑熊身影已经与赵伏罴的身体融合,之前已经极为雄壮的赵伏罴,此时又扩大了一圈。黑色的鬃毛,从皮肤中钻出。一双利爪如十柄锋利匕首,在冷冽的风雪中依然寒光闪闪。

    “小夫子!”李如拙有些焦急,“赵伏罴居然也是武道小神仙,如今开了神域,吕婵危在旦夕!”

    孟一苇也有些忧虑,他将赵伏罴的实力预估的有些低了!神思斗转间,他的意志已经来到吕婵身边。

    吕婵此时正极力调动体内元气,她体内星辰半数破碎,但是好在气海仍在正常运转。突然,她听到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

    “你体内星辰有些特殊,慢慢修养,应该还可以重新点亮,就是时间要久一点了。这次为书院出头,难为你了!”

    “小夫子?”吕婵惊疑

    “不要分心!全力调动元气!”孟一苇让声音尽量平和,“我知道你体质特殊,但是不会多问多说。只是,此时囹圄台上已极为危险,你不用顾及我和书院的名声。与生命相比,什么都在次要,你随时可以认输!”

    “认输?不可能的!”吕婵摇摇头,“我师父也说过同样的话,不过还有后半句。他说,人命之所也最大,只不过是没有碰到,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事情罢了!”

    “打败赵伏罴,值得你付出生命?”

    “打败不值得,杀死才值得!”

    孟一苇语气变得严肃,“以你目前的实力,杀死赵伏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吕婵开始沉默,气海却在加速旋转。

    孟一苇无奈叹道,“杀死不可能,打败倒是有些机会。还记得,我昨日送你的礼物吗,或许对你有用。”

    礼物?那一道阳神?

    吕婵此时还在九品之内,识海尚未开辟,阳神本无容身之处。按理说,孟一苇留在她体内的阳神,会慢慢重新分解成神识。待吕婵修为达到一品,便能帮助她开辟气海。

    但是,吕婵又是荒人。荒人除了星辰体魄,还有荒纹!

    吕婵的荒纹在左肩上,是一只淡红色的花。她不知道这道荒纹有何作用,但是却听从师父的嘱咐,从未让外人见到过。留在吕婵体内的阳神,此时就容身在荒纹之中。

    耳畔的声音隐去,体内的阳神变得清晰。但是看清阳神之后,吕婵却微微一惊。

    之前,阳神一直是小夫子的模样,虽然面目不清,但也是一身青衫书生。但是,一日过后,阳神的外形已经悄然变化。

    此时荒纹中的阳神,已经变成了长发垂腰的荒人少女,肩上还别着一朵格外艳丽的红花。

    小夫子的阳神变成了自己?吕婵心中有些古怪,但却福至心灵的握住了银月弯刀。

    银月弯刀上星辰隐去,红花重现。与此同时,荒纹中的阳神,也抬起了手臂,肩上的红花瞬间消失。

    阳神肩上的红花消失了,银月弯刀上的红花却多出一朵。就像画龙点睛之笔,在第十朵红花的调动下,原本的九朵花纹顿时鲜活起来。

    在红花的映衬下,银月变成了血月。

    这一切变化都在瞬息之前,囹圄台的另一边,赵伏罴的神域已经全部打开。

    压制住右臂的伤势,赵伏罴以大戟作为投枪掷出,随后熊扑而至。

    大戟破空先到,眼看就要洞穿少女的胸膛。突然一道血河,凭空出现。仔细看去,血河居然是一朵朵红花,在吕婵身前组成屏障。

    大戟扎进血河,巨大的力道将血河炸出了一个窟窿,力道不止,戟刃已经扎进了吕婵的肩窝。但是细密的红花好像无穷无尽,顿时就将缺损补全。

    大戟力量爆裂,却是聚全力于一击。此时被无尽血河纠缠、拉扯,居然开始慢慢后撤,最后像一根浮水的稻草,静静的漂在了红花血河之上。

    台下的人看的清楚,血河是血色弯刀砍出来的刀影。只是这刀势却很奇怪,不像是一往无前的霸刀,倒是像某种防御惊人的阵法。

    纵使诡异,赵伏罴也决定打碎他!此时他身影已至,左手利爪,果断插进了血河。

    无数的声音顿时传进他的识海!这种声音并不震耳,听起来就像是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抖动了几下。可是血河中有千万朵红花,每朵花都在抖动花瓣,产生的震动就不下于一阵波浪。

    “居然能干扰我的识海,企图破掉我的神域!”赵伏罴已经将对面的少女当成了真正的对手!陈惊天一刀斩万物的霸气令人恐惧,吕婵层出不穷的手段也令人忌惮。

    不过,毕竟修为差了太远了!

    熊爪再长一尺,血河上的残破爪痕,边缘上出现了青色光晕。青色光晕就像拦河的大坝,让涌来的红花消融,始终无法弥补漏洞。

    透过爪痕,赵伏罴终于看到了吕婵的眼睛。

第四十一章 大戟如笔,执意磨刀

    吕婵也看到了赵伏罴的眼睛,十年前这双眼中只有漠视,此时则多了焦躁。

    猎物越是焦躁,猎人越要冷静!

    只是,荒原是最残酷的猎场。猎人和猎物的身份,未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定论。

    譬如此时,赵伏罴眼中,瘦小少女便是猎物。而在少女眼中,赵伏罴则是一只受了伤发狂的黑熊。

    对于发狂的野兽,本能告诉吕婵,必须暂时要避开它们锋利的爪子和牙齿。

    少女气海旋转,元气瞬间输入左肩上的荒纹,再通过手臂注入弯刀,红花再次泛起血浪。

    红月又从囹圄台上划过,一道,两道,三道……吕婵身前刀影不断叠加,她则一步步后退。直到刀上的红花全部淡去,才收刀伫立。

    此时,她已经站在囹圄台边缘,身后就是高高耸立的鼓槌,身前则多了九道血河。

    之前的那道血河,已经被赵伏罴的利爪,撕成了碎片。没有了血河束缚,破峦戟重新回到手中。

    但刚破去一道,又出现九道,赵伏罴眼中躁意更浓。

    心神不宁是兵者大忌,作为镇北军一卫统领的赵伏罴,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特别是对手底细仍然未知的情况下。

    回过神来的赵伏罴,重新变成那个外粗内细的边军大将。

    他身体依然雄壮如熊,但是指尖利爪已全部回收。破峦戟倒提在手中,青芒在戟尖汇聚。

    蓄势已满,一戟刺出。

    与之前一掷相比,此时的破峦戟飘逸如飞剑。戟尖接触血河的一刹那,赵伏罴手腕一震。破峦戟就像书生手中毛笔,先在纸面上一顿,将墨汁浸染,然后向斜上方猛提。

    在吕婵重新划出来的第一道血河上,就出现了一个无法愈合的提钩。

    “谁能想到,北地最擅书法者,不是第一谋士谭先生,也不是我这个喜欢丹青的张走龙,而是这平日最蛮横的赵伏罴呢!” 玄蛇卫统领张走龙,一直寡言少语,此时看到赵伏罴飘逸的戟法,不禁出声感叹。

    “举重若轻,这才是边军大将,真正的实力吧!”孟一苇也在反思,自己可以修行之后,先是开了天门,然后又神游千里,是不是潜意识里把天下武者看轻了?

    第一道血河已破,破峦戟上青芒更胜。

    “婵儿在干什么?”王休红看着囹圄台上的形势,心中焦急,但是吕婵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疑惑不已。

    “应该是……是磨……刀吧?”尾叶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只见囹圄台边缘,刚划出九道血河的吕婵,此时已经盘腿坐下。在鼓槌的粗糙表面上,打磨起弯刀。

    瘦削的少女,双手夹住刀背,将刀刃最锋利的那段,在石面上左右摩擦。弯刀不知道有没有变得更锋利,可是石屑却咔嚓咔嚓的掉落下来。

    “我只听过临阵磨枪,难道临阵磨刀,也会有奇效?”七月虽然也关心台上战况,但是还是忍不住疑问。

    孟一苇没有说话,而是仔细的感应着囹圄台上的力量波动。囹圄台上现在有四种不同形式的力量。

    第一种是赵伏罴以全身修为开辟的神域。神域以兽形显现,力量强横如横推前涌的巨浪。

    第二种是赵伏罴手中的破峦戟。强横修为在这里变成灵动的笔

    法,前一撇如垂瀑,后一横则是堤坝,别人的神识可以锁定破峦戟,却难以预估下一笔走向。

    第三种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血河。血河给孟一苇的感觉就是稳定,居然和人间意场有些相似。不过,构建意场的是神纹,组成血河的则是红花。以孟一苇目力看去,血河之中,红花排列有序。九朵围绕一朵旋转,每十朵红花组成一个稳定单元。赵伏罴的破峦戟,只有破坏了每十朵红花之间的联系,才能保证血河不会愈合。

    第四种则是正在磨刀的吕婵,她身上有一股越来越鲜明的意。刚才孟一苇认为,陈惊天让吕婵修的是恨意,此时却又有些不确定了。恨意还存在,可却随着石屑掉落,越来越淡。与此同时,一种没有恨意锋锐,却更有韧劲的意升起。

    执意!孟一苇立刻想到了这个词!

    孟一苇恍然大悟,陈惊天根本没去干涉吕婵的意。而是让她自己去寻找,去体会,去不断打磨。

    吕婵本身就是个偏执少女,因此她心中的恨才会如此浓烈,但只修恨意未免有些太过狭隘。

    恨需要有对象,一旦对象不存在了,那恨意就难以保持圆满。

    陈惊天这个武道宗师,不可能让自己的唯一传人,选择这个无法登顶的死路。当然,做到恨天恨地,恨人恨神,恨世间外物,也是极致,但是做到那样,人亦疯狂成魔。

    赵伏罴是吕婵恨意的来源,与之一战。吕婵逐渐发现,自己的恨意其实只是表象,是执意的偏斜,说白了就是偏执。

    她记得,学刀十年,师父让她做的最多的修行就是两个,一个是斩风,一个是磨刀。

    斩风,是吕婵一个人,托着巨大的弯刀,爬上极天涯,对着天荒岛吹来的烈风,挥刀斩下。北海上的风极寒极烈,身材瘦削的少女,用人力对抗天威。

    磨刀,是陈惊天带着吕婵,两人在石头城最北面的破城墙上。从落日西下,到风停月升,一下接一下的磨刀。在吕婵的印象中,师父从来没有练过什么刀法,只是从不停歇的打磨手中那块破铁片。

    不过,比起磨刀,吕婵更喜欢斩风。十年三千六百天,每天挥出一万斩。磨刀,则是心不在焉。等到偶尔几次偷懒,师父也没有苛责的时候。吕婵也就不再去城墙磨刀!

    吕婵想让自己快速强大,斩风让她的刀势越来越凌厉,体魄也越来越强大。磨刀却没有丝毫益处,石头城上粗糙的朵墙,怎么可能将弯刀磨得更加锋利?

    直到此时此地,当再一次面对赵伏罴,被其一人一戟破掉所有手段,她才正视自己修炼的意。

    师父以刀意制霸江湖,从来没有什么复杂的招式,一斩一划,一劈一断,简单至极,却蕴含无限霸气。可没有出刀的时候,师父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那柄威震江湖的霸刀,也不过是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片。

    吕婵此时才真正体会到,斩风和磨刀的意义,其实两者的作用恰恰相反。

    斩风是借风磨刀,磨刀则是借刀磨心。

    石屑窸窸窣窣的掉落,就像吕婵心中的棱角和偏拗,在被一下一下的抹平!

    此时,血河已经只剩下六道!

    赵伏罴已经找到了血河的规律,竟是靠神识为网,将天地元气编织成朵朵红花。此时,他已经顾不得惊骇,

    这少女小小年纪,为何拥有如此强大的神识!他只想赶快破掉血河,再一戟将吕婵抹去。

    想到此,他体外神域顷刻收回体内,然后全部注入破峦戟。

    常态之下,破峦戟长两丈,戟头似海东青展翅。此时神域笼罩之下,戟杆再一次拉长,不算戟头已然三丈。戟头的海东青翅羽炸开,戟刃从月牙变成满月,而戟杆最顶处那只枪头就是鹰嘴的缘喙。

    老笔用老,大戟如山倒!如书法般飘逸的戟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破峦的大戟!

    砸下!力道不再集中一点,而是将每十朵红花组成的稳固单元镇散。武道小神仙绝非浪得虚名,久经沙场的边军大将更非等闲。赵伏罴此时已经抓住了血河源头,破山堰塞,截源断流!

    一击,三道血河破!

    红花漫天,花瓣抖动如蝉鸣!赵伏罴不顾神魂震荡,大戟如轮,再次砸下,又有两道血河崩溃。

    此时,赵伏罴和吕婵只剩一墙之隔。

    大雪不止,囹圄台上白雪和红花在飞舞交织,像是天空被烈风割出了斑斑血痕。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犹如魔神般的镇北军大将,如何破去那最后一道,薄薄血河!

    孟一苇也在等待,不过他等待的不是赵伏罴的最后一戟,而是等待吕婵的最后一刀。

    盘腿而坐的吕婵还是在静静的磨刀,身前已经堆积了一捧掉落的石屑,越磨动作越慢,越慢手中力道越大。

    “咔嚓,咔嚓”,吕婵在认真磨自己的意,摒弃了星辰体魄和荒纹,摒弃气海和神识,甚至忘记了小夫子赐予的那一道阳神。

    一切回归到最开始的时候!

    “为什么要学刀?”陈惊天问

    “为了报仇!”小女孩冷着脸回答

    “太复杂了!”

    “报仇这个理由还复杂?”

    “对,太复杂!”

    “那您为什么学刀?”

    “我?”陈惊天也惊奇徒弟有此一问,“学刀,不就是为了砍人嘛!”

    赵伏罴一声大喝,将吕婵从回忆中拉回,最后一道血河已破。

    “还差一点”吕婵有些可惜,还差一点她的执意就能圆满,不过武道之意,可是比神魂更讲究机缘,强求不得!

    赵伏罴终于看到了磨刀的吕婵,心头却凛然一颤。

    那盘腿磨刀的背影,太像石头城墙上的陈惊天!

    这十年,每天从落日到月升,是赵伏罴最难熬的时间!石头城墙上,那个磨刀的老头,就像即将下山的太阳,让阴影笼罩在石头城,也压在赵伏罴心头。

    “陈惊天!”赵伏罴惊怒之下,神识恍惚,可手中的大戟却去势不减。

    吕婵回顾,瘦削的左肩上,只露出半个侧脸。

    “吕婵,小心!”

    “婵儿,小心!”

    台下人声惊呼,在他们看来吕婵此时犹在发呆!

    可随后即刻失声!

    只见吕婵轻舒手臂,银月弯刀就从身前斩向身后,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一点光亮。

    恰恰,赵伏罴的大戟是直砸,吕婵的弯刀是斜切。刀刃砍在戟杆正中。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招式,同十年前一样,戟断!

第四十二章 无力之局

    “断了?”

    “断了!”

    “是断了。”王齐眉沉声说道。

    在场的镇北军高层,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二夫人,李余则攥紧大氅的袖口看向谭驳懿,“这局怎样算?”

    北地第一谋士也没有料到是这个结果,明面上看,是吕婵斩断了赵伏罴的大戟,应是她胜!

    但吕婵显然已无再战之力,而赵伏罴仅仅折了一戟,断了一臂!

    这场比试,到底算谁胜,算谁负?要继续,还是该结束?

    正在谭驳懿思量之时,静坐少许的吕婵,突然缓缓倒去。

    她与赵伏罴修为相差太大!纵使依靠星辰体魄废了赵伏罴一臂,又以阳神入刀划出血河,阻挡了赵伏罴的大半攻击,最后凭借厚积薄发的执意,断了他的破峦戟!

    但是这些对于赵伏罴来说,远远未达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而吕婵已经完全失去战力,体内星辰半碎,气海干枯,阳神沉寂,倒是那股不屈的执意越来越盛!可是她此时脆弱的身躯,已无法操控这股刀意!

    师父,我今天也斩断了他的大戟,下一次就要斩断他的背脊了!闪过这最后一个念头,吕婵随即失去了意识!

    “婵儿!”“吕婵!”,王家姐弟和李如拙纵身跃上囹圄台。

    “赵将军断了一戟,吕姑娘昏迷倒地,小夫子,您觉得此局如何?”谭驳懿这时,则看向闭目伫立的孟一苇。

    孟一苇没有立刻应答,他的神识在感应吕婵的身体状态。正如他之前所料,星辰体魄将长时间无法使用,但终会慢慢恢复。十道血河耗费的神识,也不过是让荒纹内的阳神有些疲惫。

    吕婵的昏迷,是因为她此时身体虚弱,无法收纳强盛刀意,才使得神志受到冲击。

    吕婵不但没有大碍,而且在此战中受益颇多!星辰重新点亮之时,将会更加璀璨,阳神也将与她的神识连接更加紧密,再加上那只差一步即会圆满的执意,或许她能成为第一位进入武道圣境的荒人吧!

    孟一苇对荒人没有偏见,他在意的是,这少女不是书院弟子,却挺身为书院而战,可千万不要伤了本源才好!

    “赵将军大戟虽断,但只是轻伤。吕婵虽断一戟,但已无再战之力。若比招式,吕婵更胜一筹。若论生死,必然是赵将军笑道最后。如此来看,此战不如就算平局吧!”

    “小夫子的评判极为中肯,妾身也认为平局最为妥当。”李余松开了袖口,北地雪貂皮缝制的大氅,又恢复了如水的面料。

    结果已定,王帼虎直接将吕婵抱起,准备下去疗伤。

    从破峦戟折断后,始终低头不语的赵伏罴,此时却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都给本将停下,这一战还未结束!”

    此话一出,两个人的目光顿时投射到他的身上!

    第一道目光来自镇北侯二夫人李余,她目光极冷,带着权势的威压,使热血冲头的赵伏罴,顿时脑门一凉。

    第二道目光来自书院小夫子孟一苇,他一直闭合的双眼猛然睁开,黄色的瞳仁再次闪现。书院名为“撼山”的人间意场,瞬间压在赵伏罴头顶,赵伏罴全身血液彻底冻结。

    在人世

    间 “权”和“力”的双重压迫下,赵伏罴刚挺起的脊背又弯了下去!

    抱拳,躬身,“末将听命!”

    这边三人护着受伤的少女,那边独自一人拾起断戟,囹圄台上风雪消散,人也消散。

    不过这只是第一场!

    雪后初晴,暂时没了烈风,雪静静在压在地面上,盖在朵墙上,覆在人的头顶上,只有黑色的镇北军旗挂在旗杆,是这大片留白中的唯一黑色。

    看到这面漆黑的镇北旗,孟一苇也终于想起了自己心中始终存在的黑点——那车青渊鱼!

    自从进入中军校场以来,孟一苇始终心神不宁。后来先是二夫人李余突然请自己收徒,镇北侯世子辱骂书院,惹得白少咸射出焚世之箭。再到自己布下神元意场,引起镇荒闸共鸣,得以神游千里,窥探天荒岛。然后是约下三轮比试,以证书院盛名!

    自己的思绪貌似一直在被干扰着!

    孟一苇眼角右转,瞥了一眼李余,是她在有意干扰我吗?

    再往回倒!

    赫鳍族要将青渊鱼送到极天涯,真的只是因为镇北侯二夫人喜吃鲜鱼?

    那位驱使万马的午大人,万里迢迢赶到青渊湖,到底运来了什么货物?

    燎掌一族,冒着灭族的危险,离开辽河湾,难道就是为了修马掌?

    还有天荒岛上,邪恶的人骨篝火!

    进入荒原以来,一桩桩一幕幕,都透着诡异。虽然没有明确关联,但孟一苇觉得,有一个淡灰色的线,暗地里将所有事情连在一起。

    只是线头握在谁的手上,线尾又滚向何处!

    “小夫子”李余的声音,又从隔壁的帷帐中传来,“第二场比试是不是要开始了?”

    “第二场?”这回孟一苇的思绪没有被打乱,“第二场比试,镇北军一方,孙禅狸,漆雕展,张走龙。书院一方,李如拙,王休红,王帼虎。”

    一边安排好第二场比试,另一边识海再次连接气海,神元之力悄然离体,一座人间意场再次笼罩镇北军大营。

    但是,这座意场并未动用镇荒闸的力量,也不像刚刚撤去的“憾山”般厚重,甚至没有一丝威压!神游之后,孟一苇对神元的控制更加精微。这回布置的意场,不在于震慑,而是为了探寻,目标就是那车已经进了镇北军大营的青渊鱼。

    孟一苇的意识,搭载着神元意场发散出去。其他人的注意力则全被囹圄台吸引,因为第二场比试的人选已经登台。

    比起第一场,这第二场比试,双方的火气明显都小上许多。

    只是火气小不代表不精彩!经过第一场的预热,台下看客的情绪早已被点燃,也开始相信,代表书院一方的少年少女们,确实有挑战边军大将的能力。

    不过,站在囹圄台上的李如拙三人,则心神如缚!

    站在他们对面三人,铠甲尽蜕,短衫长袍,一身修为尽皆收敛!

    漆雕展,鼻峰细而长,发色如墨,偏偏额头有一缕白丝,就像他手中的长矛,黑杆白刃。

    张走龙,和善脸平平无奇,出奇的是,他有一双修长白腻的手。此时双手交叠,拄着一柄修长的刀!

    孙禅理,光

    头眯眼,一扇巨盾,像是缩小成两丈高的镇荒闸,被他轻飘飘的拎在手中。

    三人站在那里,不言不语,毫无破绽!

    李如拙和王家姐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怎么办?”王休红首先开口

    “小夫子刚才传授的东西,你懂了?”李如拙不答反问

    “半懂不懂!”王休红正为此苦恼

    “巧了,我也一样!”此时此刻,李如拙还不忘调笑!

    “既然都不懂,”王帼虎在三人之中较为年长,性子也最果决,当即拍板“不懂就先打起来,没准打一会,就懂了呢!”

    说完这句,两柄鸿毛短枪已经脱手而出,直奔对面而去!

    迎接鸿毛的是张走龙的长刀!长刀准确的斩向第一根短枪,刀枪相遇。刀势如风,短枪恰轻若草絮,风吹草飞。

    吹飞第一根短枪,第二根短枪也如期而至。但是随着张走龙运腕发力,长刀顿时卸去风势,改用刀背抵住枪尖。果然,此枪重如泰山!

    但长刀韧性极佳,张走龙腕力也极佳,弯成一张弓似的长刀陡然伸直,第二柄短枪也被弹飞。

    “重如泰山,轻若鸿毛。你这两柄枪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张走龙看向重新接住短枪的王帼虎,似笑非笑。

    短枪未立寸功,长枪又探出头来。一声狼嚎在囹圄台上炸响,王休红从腋下出枪。长枪是手臂的延伸,手臂则依托躯干,躯干立在双腿,惊艳一枪是全身力量凝聚成一点!双脚前驱,脚下积雪被双腿传下的力量碾成雪沫。王家少年郎,此时如独狼夜袭!

    “好枪法!”台下的王齐眉不禁出声叫好,没想到几日不曾考较,幼子的枪法已有这般气候。但是也正如他所料,一声更为嘹亮的雕鸣几乎同时响起!

    不知何时,漆雕展已经越过己方二人头顶。长矛被他单手持握,以下刺的姿势,从天而降,同时一声裂天的鸣叫直刺众人耳膜。

    鸣鸟盖过了狼啸,长矛也叮在了枪头和枪杆的结合处。就像伏地而行的狼,被俯飞下来的雕,咬断了颈部最坚硬的那圈狼毫。

    长枪带着呜咽之声倒飞,连带着王休红也“蹬蹬蹬”连退三步。

    两人交击声的余韵还未散去,一连串火花又在孙禅狸的巨盾上绽放。

    阳神驭剑,瞬息千里。虽然是王帼虎率先出手,但是在短枪和长刀相遇之前,停云剑已经后发先至,准备伺机出手,却被眯眼冷瞧的孙禅理立马捕捉到。

    巨大的盾牌重似千斤,孙禅狸却能拎着盾牌不断移动。每次移动的幅度都极为轻微,但却能把停云剑进攻的路径全部封死,将己方三人的身体全部掩藏在盾牌之下。

    眼看王家姐弟的攻击全部挡下,李如拙不打算坐以待毙。

    停云剑轨迹难寻,忽隐忽现。从四面八方出现,或刺,或斩,或削,但总有一道盾影准确无误的出现停运剑面前。

    除了一连串火光四溅,停云剑甚至没有进入对方三人身前一丈!

    停云剑归手,李如拙再次看向王家姐弟,对方的眼中不再是凝重,而是无力!

    他知道,自己眼中也是一样!

第四十三章 块垒填胸,少年胜气

    “我们,要不要”王休红用手掌摩擦着枪头,声音低沉,“把小夫子教授的东西,演练一下?”

    刚才枪矛相击,反弹之力已经震破了他的虎口。此时鲜血擦在枪头上,与他颈上的红巾,一般颜色!

    “可我还是没有把握!”剪云山小天师,被称为道宗张纸坛已降,天资最聪颖的道门天才,此时却有些缺乏信心。

    “我也是不懂啊!”王帼虎也有些苦恼,“小夫子传授给我等的,真的是那书院之意?”

    听到“书院之意”四字,李如拙和王休红都周身一震!他们其实早已猜到!

    上台之前,小夫子突然将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景象,传入她三人脑中。

    大漠黄沙,长河落日,黑夜即将到来!

    一行车马就停在河边,伙计们正将货物码在营地四周。深夜风大,依靠货物和马车组成的临时屏障,可以保护篝火不被熄灭,同时也能提防马贼夜袭。

    这是一只标准的行商队伍!商人从大煜腹地运来青盐和丝绸,一路穿越朔西草原,再翻越明沙丘,直到瀚海城更西之地,与异族进行交易,换取那里盛产的铁精和美玉。

    此时,这只队伍正是满载而归!

    除了各个商行的主事和伙计,营地里还有三十几号青壮汉子,看佩刀行路的架势,应该是来自某家实力不俗的镖局。

    除了这些人,队伍中还有一些特征明显的异族。漠西之地,马贼、沙匪、山大王,多如牛毛!一些想去大煜的异族,经常会请求跟随过往的大煜商队。

    商人虽然只是为了行商,但毕竟是大煜的商人,自然带着些天朝上国的气度。因此只要这些异族不耽误行程,基本都会被允许随行。

    此时,二十几个异族人,就聚集在营地边缘!

    可是他们却并不是在最外面!

    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停在了营地之外的山坡上。马车前燃起了一堆小小篝火,头发凌乱的老书生正在温着一碗酒!

    酒热了,刚要入口,一粒沙便落了下来,正好沉入了酒水里。老书生奇怪的抬起头,发现西天落日已经变成了灯笼,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黄沙,已经将其遮掩的朦朦胧胧!

    老书生嘟囔了一句,端着酒碗起身,跳上马车,扬鞭打了个响儿,车轮就开始飞快转动。

    营地内的老镖头,刚用热水泡开干硬的馕饼,就听到外面马蹄迫近,还以为是马贼夜袭,赶紧安排兄弟严阵以待!

    最后才发现是有人惊了马!

    老镖头于是一边呼喝异族人让开道路,一边让臂力好的青壮去拿套马索。

    老书生的马车就这样,一路有惊无险的跑到了营地中央!

    没等套马索抡起,马车就急停下来,车上的老书生一个趔趄,幸好碗里的酒没撒。

    不顾营地中央一片狼藉,也不管商人伙计的叫骂!

    老书生就在马车上盘腿而坐,左手端着酒碗,右手的小拇指插入酒水中,顺时针搅动!

    老镖头是走南闯北有见识的人,他一直觉得这个形状落魄的老书生,不是普通人!毕竟哪个普通人能一人一车穿越草原沙漠?

    虽然从瀚海城开始,老书生的马车就一直离商队不远,但是老镖头始终觉着,人家不过是顺路罢了!

    “先生,你的马惊了?”老

    镖头仍然沉稳问道。

    没等老书生回答,异族人的惊呼声就传来了。

    “沙龙!”

    “天啊!沙暴!”

    “我们完了!真主啊,可怜可怜您的子民吧!”

    异族人虽然也是说大煜官话,但是口音极浓,老镖头仔细辨认之后才听清,立刻汗毛炸立!

    沙暴!漠西之地,最恐怖的自然天象!难道,自己这一只百人队伍,真的要被埋在沙海之中了吗?

    不对!老镖头又感觉出怪异来,沙暴已经迫近营地,为何自己居然没有感觉到?要知道,老镖师不但经验老到,自身修为也有五品之高。

    “镖头,沙暴来了,为何没有风,也没有一粒沙?”一个第一次走镖的少年,奇怪的发问。

    对了!这就是怪异之处!

    老镖头先是看了一眼,营地中央马车之上的老书生,然后高声招呼,让手下镖师分成两队,一队维持营地的秩序,不要让被吓破胆的商人发生骚乱,一队则分别取营地四周打探情况。

    老镖头也向营地边缘走去,他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营地不大,只是马车和货物阻挡视线。老镖头小跑几步,然后一跃窜上了货车车顶,向营地外面望去!

    “镖头,那……那是什么?”同样爬上车顶的少年镖师,结结巴巴的问道。

    老镖头也在消化眼前的景象!

    沙暴其实早就到了!成万上亿吨的黄沙被狂风裹挟,在大漠之中疯狂肆虐。整片沙漠就像波涛汹涌的海面,而这个小小的营地就是一座永不沉没的孤岛。

    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沙暴挡在了营地之外,老镖头甚至能听到砂砾与屏障的摩擦声!

    老镖头心中的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却又生出了一股莫大的惶恐!

    他转身跳下车顶,向营地中心快速奔去,随行的少年不知所措,也只好跟上镖头。

    老镖头在营地中心的马车前站定,深深躬身行礼,“拜见书院夫子!”

    马车上的老书生则仰头望着天空,并未搭话。

    老镖头有些激动,“外面的沙暴,多亏夫子出手,才保全商队一百多人的性命,请受我等一拜!”

    老书生摆摆手,又指了指天空。

    老镖头随之向天空望去,身体立刻就定住不动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仰望天空,也全部如老镖头一样定身不动!

    头顶是一块碗口形状的夜空,狂沙在碗口外面嘶吼,碗口内却一片安静,轻朗的明月就挂在碗口中心。看到这轮明月,所有慌乱的心都平静下来。

    老书生低头喝干了凉透的酒,终于悠悠开口,“沙海明月,冷酒入喉,暂舒心中块垒吧!”

    景象散去,回到现实。

    “块垒!”李如拙也悠悠念道,“这应该是一种防御力极强的人间之意!”

    “我们不可能构建出来!”王帼虎斩钉截铁的答道,“但是,或许我们可以简化,就像小夫子说的,只有适合自己才能达到威力最强!”

    “那我们就试一试!”王休红目光发亮,从怀中掏出一把石块。

    这些石块来自北海,龙鲸撞击极天涯,角断涯石也被蹦碎。碎石落入北海,被采角人顺便捞出。

    极天涯的石壁比龙鲸角还要坚固,王休红选取其中棱角锋锐者,

    作为自己的布阵之石。

    将手中的碎石抛起,狼嚎枪同时起势,碎石随枪法而动。

    “枪阵!”漆雕展眼中满是赞赏,“你的武道格局,比你父亲只高不低,不过修为尚浅。纵使每块天涯石上,都蕴含着你一枪之力,但对于我等来说,速度仍然太慢,强度也是不够!”

    速度太慢!这句话让李如拙灵光一闪,速度,不正是他的强项!福至心灵,李如拙阳神出窍,与停云剑魂,融合为一体,加入到枪阵之中。

    李如拙的加入,让王休红的枪阵出现一丝紊乱!

    就像秩序井然的鱼群中,突然闯入了一只强壮的鲨鱼。

    眼见枪阵将破,李如拙立刻调整策略。阳神与停云剑魂分离,阳神立于枪阵之中,剑魂则附着在某块天涯石之上。

    调整之后,枪阵之法和御剑之术,居然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剑魂在一百零八块天涯石上流转,让整座枪阵瞬间加速。台下众人,只感觉石块划出的轨迹流光异彩,围绕着王休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茧。

    这还不算完!王帼虎也被漆雕展的话点醒!

    力量不够强,那就加上一座泰山如何?

    作为姐姐,她对王休红的枪阵之术更为了解,身形一闪,已经加入弟弟的枪舞之中。

    一长两短,王家姐弟的枪势也默契组合!

    整座枪阵的气势再变!之前只有王休红一人之时,枪阵变化有余,灵动不足。后来有了李如拙阳神入阵,剑魂加持,枪阵顿时脱胎换骨,既有井然之态,又具飘逸之姿,锋芒所露之处,直刺人目。此时,再加上王帼虎的鸿毛枪,枪阵的气势突然又变得虚幻起来。

    短枪名曰鸿毛,却又能有泰山之重。轻重之间,虚实转换,是王帼虎的枪道,此时也融入到枪阵之中。

    如此而来,枪阵中的每一块天涯石中,都可能同时具备了王休红一往无前的枪式,李如拙瞬息千里的剑势,和王帼虎虚实莫测的力道。

    转瞬之间,漆雕展已经眉头皱起!

    “这居然是组合阵法!”张走龙也惊叹一句。

    “而且是神识相通,神识相容!”孙禅狸眯起的双眼终于张开,他侧头看了一眼台下的孟一苇,心想,书院随便出来一位夫子,就有如此逆天的能耐?不但可以凭借一己之力镇压整座校场,而且顷刻间就能调教出精通合击阵法的弟子!

    其实台下的孟一苇也有些惊讶!经过第一战,孟一苇已经有些后悔约战之举。此时,维护书院名誉是次要,保证这些少年不受伤才最要紧。

    所以他才会将“块垒”之意直接传授给三人,就是希望能三人领悟一二,此战以防御为主!

    可没想到,三人从“块垒”之中得到启发,以王休红的枪阵为基础,合三人之力,打造出了一座全新阵法!

    虽然在精通神纹和意场的孟一苇看来,这座阵法仍很粗糙。但是已然有了些武者“神域”的雏形!

    王休红掌握气势,李如拙驾驭神识,王帼虎控制力道,三者融合之下,已将武道圣者的神域,用阵法模拟出来!

    要知道,这种合击阵法,只有曾经的武道圣地,乾之阙和坤之门才有传承之法!

    这三个人居然误打误撞再现了失传的秘技!

    果然是不服输的少年啊!

第四十四章 困兽,犹斗

    融合后的枪阵已经有了越级挑战的资本!

    漆雕展握住长矛的手,开始有节奏的挥动矛杆。矛杆摇动的幅度很小,但是却带起了风声。“嗡~嗡~”,像是凌空的大雕在展翅盘旋!

    熟悉他的人知道,这位镇北军中最低调的大将,开始提起了兴致,而且是极高的兴致。

    果然,如张走龙所料,眼前身影一晃,漆雕展已经持矛前驱。

    漆雕展长矛刺出的姿势,与常人不同。

    矛,近似于枪。利刃处于长杆端处,招式多以刺、挑、划为主。一般人出招,都是身躯和手臂同时发力。步伐不停,招式不老。

    譬如王休红出枪,先收枪于腋下,再弹射而出。手臂是弦,脊背就是弓,双腿则保证长枪去势如虹。枪身和躯体,在握住枪杆的那一刻,已经达成了最完美的衔接。

    但是,漆雕展的矛却不同!

    首先,他的步伐极为轻盈。脚掌稍微点地即跃起,与王休红步步踏实恰恰相反。这使他的速度极快,但是也无法从地面上借力。

    其次,他的脊背挺得极直。双腿、躯干和头部,连成一条笔直的线。习武之人都知道,这表明他在身体内也并未蓄力。

    最后也是最奇特的一点,他手中的长矛一直收在身后。长长的黑色矛杆,就像大鸟的翎羽,高高竖起。银色的矛尖,与他头顶的银发,同样在风中微微晃动。

    随着矛尖的晃动幅度越来越小,王休红的心里压力越来越大。

    在镇北军五卫统领之中,赵伏罴蛮横跋扈,孙禅狸心机深沉,倒是张走龙和漆雕展,与王家走得极近。譬如王帼虎的短枪,就是由张走龙起名“鸿毛”。

    王齐眉曾对王休红说过,镇北军不再是纯粹的边军,镇北军卒也不再是纯粹的军卒,唯有漆雕展还是一个纯粹的人。

    纯粹之人极为简单,也极为可怕!

    王休红知道,在父亲没有枪破龙鲸角之前,与漆雕叔叔的比试,可是从未赢过啊!

    终于,漆雕展身后的长矛不再晃动,王休红心头也蓦然一紧!

    枪阵已被对方气势锁定,无论如何,也只能拼力一试!

    “来了啊,漆雕叔叔的纂花矛,小天师,你可要看清了,可是漂亮的紧呢!”王帼虎此时还与李如拙说笑,可谁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紧张。

    “王家丫头,不是乱起名字。”不远处的漆雕展也听到了王帼虎的话,最后一下单脚点地,他终于在半空中出矛,“这是,裂羽!”

    裂羽,就像炸裂的翎羽!银色矛头以黑色矛杆为中心,快速旋转,最后只剩下一道道虚影。

    “裂羽!”李如拙以阳神看去,漆雕展此时已经变成变成一只黑身白头的大雕,颈部白羽炸里,利爪如矛,向自己袭来!

    “休红,你主导枪式,剩下的我来!”短暂震撼之后,李如拙低喝一声。

    王休红枪阵随之一变,流管异彩的光茧中,分出五道流星。

    这五块天涯石是前锋,有王休红的一往无前。可又是刺客,带

    着李如拙的飘忽迅捷。

    裂羽之矛,矛化千影。五颗天涯石,在李如拙的加持下,更是快如飞剑。

    这是速度上的较量!

    台下的普通人只能看到黑色枪杆和偶尔闪现的天涯石,除此之外只有金属和坚石的撞击声!

    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急促,像想在众人心头的鼓点,将囹圄台上的气势燃到极致。

    “道家密藏,阳神御剑!”漆雕展感受到矛杆的颤动,心中已然惊讶不已。

    刚才接触的一刹那,裂羽矛晃出的每一道虚影,都受到了天涯石的五次撞击。也就是说,对方的速度至少就是自己的五倍!

    漆雕展看着枪阵中那道隐隐约约的阳神,对那座孤悬尘世之外的剪云山更加忌惮。

    “漆雕,看来我们也得配合一下了!”漆雕展眉头微皱,身侧已经斩下一道刀影。

    张走龙双手握住长刀,身形未动,刀影直破三丈!

    “休红,枪式看你的,力道由我来!”王帼虎短枪抬起,稍稍停顿,急速下压。于此同时,王休红枪头前刺,十几颗天涯石同时随枪式,向张走龙射去。

    天涯石在半空中逐渐聚拢,最后竟变成了一把小枪!

    “来得好!”张走龙刀势不减,飞来的天涯石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他握刀的双手攥的更紧,以韧破坚!

    可刀刃接触天涯石的一瞬,却仿佛砍在虚空!

    不好!王休红一往无前的枪式之下,隐藏的居然是王帼虎的鸿毛!

    张走龙嘿笑一声,凭借极佳的腕力生生撤回刀上的力道,同时以刀背替代刀刃,急速后切!在极短的距离之中,牺牲力量换取速度。既然枪上的力量轻如鸿毛,那就以快破柔!

    这种应变在瞬息方寸之间,体现出这位统领边军一卫的大将,实力之强,和经验之丰。

    刀背斩中了天涯石!可是意料之中的快刀斩鸿毛却没有出现,反而有一股极强的力量从天涯石中传来!

    “泰山?”张走龙心中微惊。王帼虎的枪道是虚实转换,但是也只能在两支短枪中体现,一支轻若鸿毛,一支重如泰山。

    可如今,不但能将鸿毛隐藏在激进的枪式之下,还能在强弱之间无缝转换?

    其实,泰山之强也不就是王帼虎全力一击,对于张走龙来说,并不是要命的威胁。但是,泰山在鸿毛之后突现,而此时自己手中的长刀只有速度,力量却不大。此消彼长之下,长刀竟有脱手之兆!

    被三个小娃娃,震的长刀脱手?纵然是不爱虚名的张走龙,也不能接受!

    靠着自己极强的腕力,张走龙将这股巨力硬生生的消化掉,结果就是两只手臂的筋骨,受了轻伤!

    漆雕展与张走龙,同时进攻,居然被枪阵挡了下来!虽然这一矛一枪,试探的意味颇多,但是却囹圄台上的战况,却是实打实的分庭抗礼!

    “好强的阵法!”台下观战的人群中,有不少江湖中人。看到此处,不禁震撼莫名。

    镇北军两位大将,漆雕展和张走龙,无

    论是修为还是武力,都已经在九品之上,两人合力之下,依然不能攻破枪阵。原因只有一个,台上三个年轻人的组合阵法,已经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能够成倍提升整体实力,甚至是越级挑战的阵法,都是人间绝品!

    一些人的目光已经望向了,始终闭目伫立的孟一苇。就是这个书院出来的年轻夫子,让几位少年有了抗衡边军大将的实力!难道书院之中,真的藏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孟一苇背后,一座青瓦白墙的书院若隐诺现!

    那些青瓦白墙的屋舍远在大煜帝都城外,但是却让在场众人感受到强大压迫感。这种压迫没有人间意场来的真实,但是却更让心思叵测者感受到深深的无力感。

    “大煜八百年,书院亦八百年,这就是底蕴吧!”谭驳懿悠悠叹道,随后眼神一定,向囹圄台上看去。

    接到他眼神的,是一直持盾而立的孙禅狸!后者眯眼微笑,手中的巨盾开始绽放光芒!

    “神域!”人群已经有人惊呼!

    “又一个开了神域的武道圣者,这镇北军的实力也忒强了些吧!”

    漆雕展和张走龙却眉头深皱!

    如果说刚才赵伏罴开了神域,是因为积怨,毕竟他与吕婵的死仇,在镇北军高层已经不是秘密。

    可此时三人组对战,自己这方如果还开神域,是不是有些……“无耻”!

    比拳脚,比招式,比武技,比格局都可以。世间不缺惊才绝艳的少年,足以跟前辈擂台争雄,坐而论道!

    但是比修为,则有些欺负“孩子”!漆雕展和张走龙,与王齐眉交好,他们可不想让王家这两位天资极好的姐弟,在这囹圄台上受到不可修复的伤害!

    两人不禁看向台下,小夫子闭目伫立,神思不知去了那里。再看向另一边的帷帐,二夫人李余冷眼含笑。漆雕展和张走龙对视一眼,无奈苦笑。

    开了神域的孙禅狸,此时更像一只灵狐。弹跳而起,囹圄台上的积雪上,留不下他的一个脚印。

    腾跃极为轻盈,落地则声震天地。

    巨盾真的变成了镇荒闸,从天而降,轰然落在囹圄台,积雪重新被震飞。

    敏捷和力量就这样突兀却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一盾落下,孙禅狸再次弹跳而起,刚才落地处,却留下了一面红色的盾影。

    随着孙禅狸轻盈的跃起,沉重的砸下,囹圄台上的红色盾影越来越多,从外向内,将枪阵层层围住。

    这些留在囹圄台的盾影,组成了封锁天地的围墙,元气和神识都被隔离在外,盾影之间的枪阵,已经变成了一滩失去源头的死水!

    与此同时,漆雕展和张走龙也开始出手。

    黑矛和长刀化成了两道旋风,从两侧向枪阵碾压而去。

    李如拙,王帼虎和王休红,已经成了囹圄台上困兽!

    幼兽被困牢匣,暗自锋利爪牙!

    在所有人都被镇北军三位大将的修为震撼之时,一只真正的枪头从枪阵中刺出!

第四十五章 停云惊鸿枪

    这一枪,在王休红看来,挟带着自己至今为止,最凌厉的枪势!

    枪阵如听到号令的士兵,一颗天涯石就是一柄狼嚎枪,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整座囹圄台,已经成为王休红排兵布阵的战场。

    而这一刻,在李如拙看来,枪身与停云剑魂已经融为一体!

    道门小天师毕竟还没有天师的修为,阳神尚处于半虚半实之间,说起御剑千里,还力有未逮。但是此刻阳神立于枪阵之中,停云剑魂却可以在囹圄台上恣意飞行。因为此时他不需要分神控制剑招和力道,只管全心沟通剑魂。剑魂附着于狼嚎枪,也就同时附着在每一块天涯石上。

    在阳神和剑魂的加持下,每一块天涯石的速度都快到极致!

    李如拙、王休红和王帼虎,三人心意相通,可以比拟飞剑的速度,让天涯石成为了他们掌握战局的眼睛。瞬息到达每一个角落,天涯石如同最敏锐的斥候,将囹圄台上天地元气的变化悉数传回!

    李若拙通过阳神与停云剑魂的沟通,在王休红的脑中构建出一章纵横交错的棋盘。

    棋盘之上,有刀锋斩出的大龙,矛刃划出的雕羽,还有盾影连接而成的九尾红狐,而枪阵就像一朵含苞的花,被三只巨兽围堵在角落,尚未开放就要被扼杀。

    所有的力量交汇在一起,搅动着囹圄台上的天地元气,让王休红脑海中的棋盘也变得模糊扭曲。

    但是,棋盘之上,却有十八个光点闪闪发亮。银色大龙的脊背上有五个,黑色大雕翅膀上有四个,剩下的九个光点则随着红狐的九尾迎风招摇,这些就是张走龙,漆雕展和孙禅狸招式的力量节点。

    这种感觉极为奇妙,明明是校场比武,王休红却感觉正在行军沙场。李如拙构织了棋盘,王休红就以此为沙盘。敌军的攻势和布局已经一目了然,作为主帅的他,只要集中优势兵力,进而破之!

    “你看到了吗,姐姐!”王休红嘴角上扬

    王帼虎眼睛发亮,“当然,多明亮的十八处光点啊!”话音未落,她左手中的短枪已经向前猛进,枪尖直接抵住了狼嚎枪尾。

    王休红只感觉一股沛然巨力,灌注在狼嚎之中。这还未完,王帼虎再甩右臂,另一只短枪又抵住了第一只短枪的枪尾,枪杆上的力量再加一倍。就这样,一长两短三只枪,此时已经连接在一起。

    于此同时,枪阵也有了变化。每六块天涯石聚成一组,带着泰山之力,向十八个方位疾驰而去。

    之前的斥候变成了斩杀敌酋的前锋,棋盘角落里这只含苞的花终于绽放!

    张走龙的长刀并没有径直斩下,反而是在空中不断变向,银色的刀刃忽隐忽现。每一隐,刀影都会直接消失在李如拙的感知之中。每一现,刀身的锋芒就变得更锐利。

    龙形九变,张走龙的刀势也分九重,每一重的力量都成倍增加,到最后的第九重刀势,其蕴含的力量已经是出手时的二百五十六倍。

    这是张走龙所修刀法中,威力最大的一招,但是却也存在极为明显的缺陷。蓄力时间过长,一重重叠加,虽然力量强到了极限,但却是以牺牲速度为代价。

    张走

    龙有意选择了这招!在二夫人李余冷目逼视之下,他只能用这貌似“全力以赴”的“杀招”,既顺了她的意,也能给王家姐弟留足认输退台的时间。

    但是,他没有想到,对面的少年并没有认输的打算。五团天涯石已经向他袭来。

    此时刀势已经叠加了四重,虽然张走龙出刀之时只用了五分力道,但是叠加四重之后,已经是开始的八倍,也就是张走龙全力一击的四倍力量!

    就算每块天涯石,都附着着李若拙、王休红和王帼虎的修为,又怎能抵御的住四个张走龙?

    可是五团天涯石,已经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袭来。后颈、中腰、股尖、双臂,天涯石完全略过了张走龙的长刀,准确的攻击张走龙身体上的这五个部位。

    “居然?”张走龙大骇,刀势陡然一滞!

    棋盘之上,大龙脊背上的五处光点,正是对应着张走龙的后颈、中腰、股尖和左右双臂,这些身体部位连成一条发力纽带,让他手中的长刀恰似旱地走龙。

    但是这些光点被枪阵的李如拙准确的捕捉到,携泰山之力的天涯石转瞬即至。

    “真是,后生可畏啊!”张走龙释然一笑,果断收刀。

    在天涯石即将集中身体之前,刀影绕体一周。纵使袭来的天涯石上,带着王帼虎的泰山之力,也被瞬间击飞,只是走龙刀势已断,再也无法叠加九重战天的威势!

    张走龙干脆罢手,收刀伫立,刀身半截刺入囹圄台,将未卸的力道直接导入大地,地面之下恍惚若有龙吟。

    在打断张走龙刀势的同时,四团天涯石也拦住了漆雕展,目标则是他的双眼和双肩。

    棋盘之中,展翅欲扑的大雕身上,最敏亮的是眼神和翅羽。眼睛是准星,锁定猎物。翅膀是动力,凌空蓄势。有了这两点,黑杆长矛才能时刻对准眉心,迫人心神。

    天涯石攻击漆雕展的双眼和双肩,就是要戳瞎大雕的眼睛,折断翅膀根处的黑羽。

    “眼神比我还毒!”感叹一声,漆雕展随即撤矛。后撤途中,矛杆横斜,旋转如轮,将袭来的天涯石尽数磕飞。最后长矛指天,长身挺立,矛杆犹在震颤不止,一声裂帛般的雕唳从矛尖发出,响彻囹圄台。

    听到这一声龙吟和雕唳,王休红额头的汗水才敢放心的淌下来。

    张走龙和漆雕展,这两位父亲的至交,给他的压迫感太强。说起来,这两位边军大将其实是放水了的,两人的招式虽然气势充沛,但是却并未动用足以碾压王休红三人的修为!

    否则,就算天涯石如飞剑般凌厉,且重如泰山,也未必能够破开两人的防御!

    汗水已经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颈部的红巾。王休红甩了甩头,嘴角不断上扬。不管怎样,在招式上,己方三人的配合,已经真的可以和边军大将分庭抗礼,这怎能不让少年心中喜悦!

    “求你,还是别笑了,一口白牙真的有些傻!”李如拙的挖苦随即而至,王休红斜眼而视,却没有反唇相讥。

    立于枪阵之中的阳神更虚幻了些,看来维持阵法运行,对道门小天师的消耗不小。

    “要笑,也要等会再笑!

    ”王帼虎抖动着肩膀,尽量放松着发麻的双臂,“两位叔叔手下留情,可别忘了还有一只狡猾冷血的光头狐狸呢!”

    听到此话,李如拙和王休红同时神情肃立!

    孙禅狸!

    囹圄台上,漆雕展和张走龙已经罢手,只有红色的盾影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已经将枪阵的范围压缩在三丈之内!

    棋盘之上,走龙和悬雕已经消失,但是那只红狐却愈加庞大,九条长尾,就像九条火镣,正在将枪阵中的三人锁死绞杀。

    九尾上的光点依然夺目,但是九团攻击的天涯石却寸功未立。开了神域的孙禅狸,将武道圣者的修为全部激发。神域之内,皆为主宰!天涯石悬停在九尾三丈之外,根本无法突破神域,再进半寸!

    镇北军中,孙禅狸以擅守出名,风格隐忍毒辣,对敌讲究细水抽丝。此时他的布局深谙用兵之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纵使神域加持,足以碾压囹圄台,但是谨慎的孙禅狸,也不愿如赵伏罴般强攻,而是围而不打,打算竭泽得鱼!

    在抵挡张走龙和漆雕展期间,枪阵四周的天地元气已经越来越稀薄,红色盾影不但隔绝了天地元气,还在不断焚烧枪阵内的元气。

    “怎么办?”王休红感觉到,四周天地,已经快要没有元气能与体内的气海共鸣,枪阵即将告破!

    “再等一下!”李如拙沉声说道,阳神如湖泊上荡漾的涟漪。突然他身躯一定,睁开双眼,目光如炬。

    “光头佬神域护体,以我等修为,根本无法攻入。”嘴中这样说着,道门小天师的脸上却再次流露出斩尽桃花的神采,“不过,我们倒是可以试试打碎他的盾影!”

    攻敌之最坚?难道不是以卵击石!

    “好!”王休红和王帼虎却毫不犹疑的异口同声。

    王休红干脆放弃了对天涯石的控制,枪阵虽破,枪势犹在。狼嚎枪脱手而出,一往无前。

    王帼虎的短枪如两只重锤,被少女抡臂掷出,一前一后,接连集中狼嚎枪尾。

    而枪头,则载着停云剑魂,李如拙的阳神亲自踏枪而行。

    前方,孙禅狸将最后一道盾影篱在囹圄台上,手中的巨盾尚未抬起。

    一杆长枪就击中了盾面正中心!

    这速度!镇北军中,防守第一,其实速度也是第一的孙禅狸,也心惊不已!

    幸好,纵使合三人之力,可与孙禅狸之间,修为仍存在差距!

    巨盾上突然出现红色旋涡,将狼嚎枪死死吸住!胜负已定,孙禅狸眯起了眼睛盘算,就看二夫人准备怎样处置,是放,还是伤,或者,杀?

    “光头佬,你在想什么?”李如拙的声音突然在孙禅狸耳边响起,让后者猛然睁大了眼睛,怎么会!

    “你如何进入了我的神域?”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三个年轻的声音却次第响起!

    “停云!”

    “惊鸿!”

    “枪!”

    最后一个“枪”字,由王休红吼出!

    随着这一声低吼,遍布囹圄台的盾影,如镜面般破碎!

第四十六章 大幕未落,夜色鲸歌

    “武道小神仙的神域,就这样被破了?”台下人群惊呼。囹圄台上,孙禅狸则重新眯起眼角,露出冷光。

    其实神域犹在,只是盾镜已碎。

    这位隐忍如龟,狡猾似狐的边军大将,终于不再猜测二夫人的意图。他打算既不杀也不放,但一定要见血见伤。

    神域之中,那个不速之客,李如拙的阳神,还在!

    “现在可以说一说,你们是如何突破我的神域了吧?”孙禅狸居然笑着问道。

    李如拙是第一次进入武道圣者的神域。剪云山上的老天师,如果知道他如此胆大妄为,不知会不会气的撤去封山禁制,亲在将他抓回去责罚。

    武者神域,其力通神,其威如狱。此域之中,天地本源皆听号令,武道圣者可称神也!此时李如拙的阳神就被困在孙禅狸里神域之中,像被蛛网束缚住的飞蛾,热浪从四面八方传来。

    “其实很简单啊!”虽然阳神备受炙烤,但是李如拙的声音却透着轻松,“以我们三人的修为,根本无法从外向内突破神域,所以只能由内向外。”

    “由内向外?”

    “嘿嘿!”道门小天师得意的笑了笑,“孙将军,你不能不进攻吧!”

    顿时,孙禅狸明白了李如拙的意思,也对弄清楚了刚才的停云惊鸿枪。

    神域确实坚不可摧,但范围只有三丈。以孙禅狸的谨慎,在局势尘埃落定之前,他绝不会与敌人拉近至三丈之内,但他又不能不进攻。

    “是啊,围而不打,盾铸藩篱也是进攻!只要是进攻,就会突破至神域之外。”孙禅狸悠悠叹道,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以此为契机。“反其道而行!我不开神域还好,现在开了神域,最坚硬的盾反而成为了最为薄弱之处。”

    想通了其中关节,孙禅狸的笑容已完全消失。他现在终于发现了这些年强人的可怕。眼界、格局、天赋、潜力、勇气、创造,一样不缺,让他们在修为不足之时,就能够越级挑战超品武者。倘若来日修为足够了,那江湖大泽之中又会卷起多大的风浪!

    孙禅狸不是巨梅仙,从未想顶破天地烘炉!所以巨梅仙可以在白虎丘外,对五行四象阵中的少年手下留情。而囹圄台上的孙禅狸,却终于下定决心,流血已是其次,他现在准备做的,是亲手毁灭这些,可能会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

    众目睽睽之下悍然发动神域,孙禅狸已经站在了不可扭转的对立面。他能清晰的感受到,三道巍峨身影就立在不远的未来,向他投来的阵阵威压。既然如此,手下就留不得情分了!

    管他是单枪破龙鲸角的王齐眉,还是那道门祖庭剪云山,毕竟校场比武是书院夫子提议,就算自己在囹圄台上废了三个小辈,也至多有失手之嫌吧!

    神域之内仍然炽热,但是其中的李如拙却突然打了个寒颤,这股杀气!不好!他看到孙禅狸再次抬起了巨盾,火焰在巨盾的边缘燃起!

    “藩篱盾境,小千界,莲火!”

    破碎的盾影,并未消散,在巨盾燃起火焰的同时,也在囹圄台上,变成了一朵朵跳动的火莲。

    这?火莲出现的一刹那,孟一苇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台上燃烧的火莲,感觉着体内气血翻动。苦竹山上,

    老和尚用来修补他身体漏洞的血莲,与这火莲很相似啊!

    虽然可以感觉到,火莲中蕴含的能量远远不如血莲,但是两者都带着同一种特质,那就是炽烈妖冶!孟一苇可以肯定,两者虽不同宗,但必定同源。

    孙禅狸的火莲来自何处?难道苦竹山上的血莲,也来自北疆?荒原上到底掩藏着多少秘密啊!孟一苇再次陷入了沉思,倒是并不担心三人安危,因为囹圄台上还有张走龙和漆雕展。

    果然,莲火乍现的一刹那,张走龙已经提起了长刀。到此时,他的修为不再压制,长刀披上了一层莹莹玉色。

    “龙骨冷玉锁”,刀锋斩出一道荧光,化作一条白骨长链。骨链前端是一颗细长的龙牙,直接穿透了不远处的一朵火莲。

    穿透一朵火莲后,龙牙急转向下,刺向下一朵。伴着若有若无的龙吟,龙牙将囹圄台上绽放的火莲,全部洞穿。

    就这样,白色龙骨将所有的火莲穿在了一起。火莲继续吞卷着热浪,但是温度却被封锁在莹莹玉珀之中。

    囹圄台上重归清凉,漆雕展也在此时出手。狼嚎枪仍然插在藩篱巨盾之上,漆雕展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狼嚎枪的枪杆!

    “小道士,抓紧枪尖!”低吼一声,漆雕展右臂溢出黑芒,攥住枪杆的手似乎变成了鹰爪。

    “漆雕展!”孙禅狸咬牙切齿,但是漆雕展的速度太快。此时孙禅狸半数修为都被孙走龙冰封,只能眼睁睁看着狼嚎枪被拔出,同时李若拙虚弱的阳神也一并脱离神域。

    顺手将狼嚎枪丢给王休红,漆雕展与张走龙一起挡住了孙禅狸。

    “孙将军,我和老雕的杀招被破,你的藩篱盾境也被打的稀碎,差不多就罢手吧!不要倚仗修为,欺负小孩!”张走龙长刀玉光未褪,朝巨盾后的孙禅狸说道。

    漆雕展倒是没说话,但是右臂上的黑芒已经扩散到长矛之上。

    片刻沉默之后,巨盾之后露出孙禅狸笑眯眯的眼睛。

    “那就听张将军和漆雕老弟的吧!”刚才还杀气阴狠的孙禅狸,此时非但没有一丝火气,还语气赞赏,“这三个年轻人,虽然修为不够,但是武道已在正途,招式更能与我们这些老家伙平分秋色,这场三人战,不如也算平局吧!”

    谁也没想到,下手最重的孙禅狸,现在居然主动请求平局!这种反差让台下众人一愣。

    “孙将军,真是爱惜晚辈!”李余轻轻拍了拍手,在安静的场合格外突兀,“三个年轻人倒也让人刮目相看,平局算是对他们最好的勉励吧!”

    “又是平局?”愣神之后人群哗然“天啊!现在的年强人都这么厉害了吗?对手可是三位陆地小神仙啊!”

    囹圄台上,李若拙阳神归体,直感觉天旋地转。王帼虎发力过度,双手已经暂时失去知觉。王休红接住漆雕展扔回的狼嚎枪,枪杆支撑住身体,才没有倒下。

    三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但是,刚才的那一招停云惊鸿枪,已经完全震慑全场!所有明眼的人都清楚,只要这三个年轻人不夭折,必然会在武道一途上走得很远,而且是比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远。

    李如拙定了定虚晃的身子,心想,如果师父知道自

    己刚下山,就跟陆地小神仙干了一场,而且一干就是三个,不知道会惊讶成啥样!心中想着老天师吹胡子瞪眼睛的神态,李如拙居然嘿嘿笑出了声,王家姐弟也相视一笑。

    孙禅狸也在笑,一边抚摸着藩篱盾中心那个浅浅的枪痕,一边笑眼眯眯的看着三人蹒跚下台。

    突然,一个挺拔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王齐眉!”

    “孙禅狸,王家的虎女和狼儿,枪还是不够锋利,下次我亲自领教你的藩篱三千界,到时候枪痕或许就不会这么浅了!”王齐眉静静的看着孙禅狸的眼睛,直到那里的笑纹变得僵硬。

    第二场比试,就在天色黑透的这一刻,才落下幕来!

    校场之上气氛逐渐凝重,两场比试皆以平局收场,最后的五人团战,就是确定胜负的关键。

    但是书院一方,吕婵仍昏迷未醒,李若拙阳神虚弱,王帼虎体力尽失,王休红元气枯竭,都暂时失去再战之力。

    镇北军一方,赵伏罴神情沉郁,不发一言。孙禅狸貌似好整以暇的品茶,可却始终被一道冷芒锁定,冷芒就来自王齐眉袖口中的安魂枪。

    火把将校场照亮,也让镇北军大营陷入明暗交错之中。

    谭驳懿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色,对着二夫人点点头。

    李余随即站起了身,“小夫子,今日天色已晚,不如这最后一场团战,就放在明天如何?”

    孟一苇并没有回答,他此时正处于关键时刻。在遍布极天涯的人间意场中,他终于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是一块黑斑,大概位置是极天涯下的礁石上。天亮时,那里没有任何可疑,天黑之后,却露出异常。原因是那个地方太黑,比夜色还黑,仿佛存在着一个黑洞,将周围所有的光线都吸收殆尽。

    实际上,黑斑是一把巨大的黑伞!

    此时伞下正站着两个活人,躺着三个死人,还有孟一苇苦苦寻找的那两车青渊鱼。

    “阿姆,这柄伞能抵得住,人间意场的窥探?”持伞是个毛发旺盛的汉子,看不出年纪,但是双臂肌肉异常发达。近乎十丈见圆的大黑伞,被他一只手便稳稳立住。

    “粗心的人看不到咱,但是细心一些总能发现些蹊跷的。”老妪望着北海中翻腾的巨大龙鲸回答道。

    “那这书院小夫子,是粗心之人?”

    老妪笑着摇摇头,“不,他心细如发!”

    “那岂不是,肯定会发现我们!”汉子急了

    “无妨,那位镇北侯的二夫人,是个吝啬刻薄之人,时间会卡的极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老妪又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三个人,不禁有些愠怒,“老九,你什么时候沾染了你三哥的暴虐!”

    如果孟一苇能够穿过大黑伞,一定能认出被巨力捏碎喉骨的三具死尸。

    死的不是别人,正是赫鳍族的两名勇士,以及镇北军军曹钱得意。

    “死就死了吧!”老妪叹了口气,反正马上就会死更多的人。

    她的目光再次望向北海,巨大的龙鲸在海水中搅动着小山般的身躯,使极天涯下的海面,永不冰封。

    鲸语传来,悠扬辽阔,譬如挽歌。

第四十七章 冰与火之歌

    喧哗之后,是极致的宁静。

    极天涯下,原来被大黑伞遮住的那片礁石,重新被拨开云雾的月色笼罩,冷冰冰,白凄凄!

    如今已到深夜,孟一苇终于跨上了这片礁石!

    天肇日的五卫大比,变成了镇北军大将和书院学生的约斗。镇荒闸重新落下,各大赌坊更是立马换了盘口。明日最后一战,俨然已成了这旧年将逝之际,石头城里最大的盛事。

    但是这场比试,在孟一苇看来,已经不重要,或许也没有再战的必要了。果然,急促的鼓声突然从漆黑的镇北大营里传来,刚安静的下去的中军校场,刹那就灯火通明。

    孟一苇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不想再被人干扰。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孟一苇睁开了眼睛,全神贯注的看向北海。

    可身后,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孟一苇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是少咸和尾叶吧,其他人都安置好了吗?”

    “碎嘴道士和耍大刀的假小子,已经被一并送回了王家,七月全程陪着。”尾叶一改平时跳脱,“有大煜公主坐镇,估计没人敢动坏心思!”

    “好!”孟一苇点点头,“那镇北军营为何敲响起了点将鼓?”

    “北地部族,反了。”白少咸将青羊角弓插进礁石缝隙,借着月光检查弓弦,语气平淡。

    “看来,应该是燎掌族终于站起身,淌过了辽河湾,赫鳍族也离开了青渊湖。”孟一苇也很平静,仿佛早已料到。

    “不止这些,小夫子!”尾叶语气凝重,“听匆匆离去的王将军说,朔西草原上的戎羌也突然进入荒原!”

    “戎羌?”孟一苇有些惊诧,这个族群一直以瀚海城为尊,此时居然也闯入荒原?

    “燎掌、赫鳍、戎羌,荒原游猎小族千余,突然向极北之地迁移。”谈到军务,白少咸立刻变成丑虎,“镇北侯千里传令,命镇北中军五卫,除赤狐卫镇守极天涯外,其余四卫立即赶赴彤阳山。”

    “极北之地,彤阳山!”听到这个名字,孟一苇不禁皱起眉头。那里到底有什么,让镇北侯如此重视?如果只是为了转移人们视线,这个代价貌似也有些大了?

    虽然虞潜陆贵为镇北侯,但是大规模调动军队,也需要得到军部首肯。当然,若情势紧急,边疆军侯也可便宜行事,但事后必须亲自返回军部解释。

    彤阳山或许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一次,孟一苇却并不想再被干扰。两车不知去向的青渊鱼,一柄绽放在夜色中黑伞,冥冥之中,孟一苇觉得天平的重量是倾斜在这里,就在极天涯!

    “尾叶,你在书院之中,学的是药理,听说天赋极好,你来看看这片鱼鳞。”孟一苇指了指脚下的礁石。

    “鱼鳞?”尾叶蹲下身,仔细寻找,才在礁石的缝隙里,发现了一块细小鳞片。

    用双指夹起,鳞片在月光下展现出浅浅的纹路。“奇怪了,这不是海鱼!”尾叶有些惊讶,在海边的礁石上发现鳞片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鱼鳞并不是

    来自海里。

    “鳞片细长,薄如蝉翼,却坚韧如甲。应该是一种肉质鲜嫩、口感极好的湖鱼。”出生在岛国的尾叶,对海鱼品种十分熟悉。他可以确定,此鳞绝对不是出自海鱼。

    此时鱼鳞就在他眼前,可是却闻不到一点腥味,倒是有股淡淡的甜香。这股香味若有若无,突入鼻腔,久久不散,在尾叶思索之际,一股困意却猛然袭来。

    “尾叶!”孟一苇的声音尾叶脑中响起,让昏昏欲睡的尾叶立刻清醒。

    “小夫子!”清醒过来的尾叶惊呼,“这片鱼鳞有古怪!”

    “有何古怪?”

    “这鱼鳞中居然有些吸魂草的味道!”

    “缅州大山里的吸魂草?”孟一苇问道,“尾叶,你确定!”

    “我不是很确定!”尾叶点点头,又摇摇头,“吸魂草是一种具有强力催眠效果的草本植物,产自南疆,是配置麻醉散的重要原料。”

    “可是书院也有记录”,孟一苇接着说道,“将吸魂草晒干磨成粉,少量吸食,就能让普通人产生幻觉,形成瘾症。长期吸食,会让人形销骨立,神残体破。就算是有修为的武者,如果大量吸食,气海都会暂时停止旋转。”

    “但是又有些不对,”尾叶说,“吸魂草的催眠效果,应该没有这么强!”尾叶晃了晃还有些发沉的脑袋,有些奇怪。

    “也许是某些人培育出来的新品种吧!”

    孟一苇想到了那夜在青渊湖,他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看来这种被改良的吸魂草,不但对气海有效,连识海也能一并封闭。

    到此为止,孟一苇的脑中终于连成了一条线。

    事情应该是这样。

    某人在南疆悄悄培育出了具备强力催眠效果的吸魂草,然后那位午大人驭使万马,将吸魂草从南疆运到了青渊湖。

    燎掌族的老铁冒着灭族的风险,离开辽河湾,就为了赶来青渊湖,给午大人的马匹修掌?不,晒干的吸魂草被磨成了粉末,再压制成饼,就藏在马掌里。

    燎掌族破冰开湖,打上青渊鱼。

    割下的马掌,被重新磨成粉,喂给捞上来的青渊鱼。

    再借献鱼之便,将两车青渊鱼运到石头城,通过镇荒闸。

    再不知不觉的到达极天涯下,北海之滨。

    可如今,青渊鱼到底去了哪里?

    孟一苇望着异常安静的北海海面,终于知道今夜少了什么。

    鲸歌!

    这个季节,北海之上,应该是此起披伏的龙鲸,一边搅碎着北海上的冰山,一边发出悠扬辽阔的鲸歌。

    但是今夜此时,北海之上什么声音也没有。

    以孟一苇的目力看去,发现海面上已经覆盖了薄薄的冰壳,曾经的天堑,正在变成冰桥。

    桥的这边是极天崖,桥的那边,就是,天荒岛!

    孟一苇看清了迷雾,迷雾中的天荒岛也逐渐清晰。

    还是那座瘦削嶙峋的石塔,但是石塔的篝火根本没有熄灭,不过篝火

    边上只剩下那个目光呆滞的小孩。

    小孩蹲在篝火边上,手中举着巨大骨架。一边让火苗舔舐骨架上的肉,一边听骨架上的苍老人头絮叨。

    “吾儿,以后你就是荒人一族的新王了。”仿佛感受不到火烧的痛苦,之前抵挡孟一苇攻击的荒人老头,满意的看着越来越旺的篝火,对小孩说道。

    “嘎嘣!”小孩没有回答什么,反而将烧透的肋骨拆开,火焰顿时高涨。通红的骨头在灰烬中发亮,小孩盯着手中捧着的人头。

    “我不要当荒人之王。”小孩的目光依然呆滞,“王,也是地上的王,多半会被人当柴烧!”

    “那吾儿要当什么?”人头上已经布满灰败,只有额头上的眼状荒纹还散发着诡异光芒。

    “我?”小孩的目光终于从篝火上移开,仰头看向了终年雾气不散的天空,“要做就是做天,吾以后就叫,大荒天!”

    “哈哈,大荒天,好,荒原的天,荒人的天!荒人老王,参见大荒天!”人头疯狂大笑,却被小孩抬手扔进了篝火中。

    火势顿时高涨,直接将雾海映红。

    不知何时,石塔之下已经聚集了无数荒人。这些荒人分成几十条长队,以石塔为中心,发散出去。从天空上俯瞰,石塔和人群,就组成一只散发无数光线的眼状图腾。

    “回去,回去,回去!”每一个荒人都在喊着这两个字,回去,回去,他们要破开这座牢笼,回到荒原上去。

    石塔上的小孩站了起来,让所有的荒人看到了他。

    “荒王,荒王,荒王”,塔下的荒人开始更高的呼喊。

    “我不是荒王!”小孩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声音,“最后一任荒王已经被吾焚烧!”

    塔下荒人一静,因为他们看到了小孩手中,已经被烧成琉璃的头骨。头骨额头上,正是荒人王族的象征,紫眼荒纹。皮肉已经化为灰烬,荒纹却刻进了骨头。

    “以后也不会再有荒王”小孩的目光望向了铁幕,“只有我,大荒天!”

    片刻之后,塔下荒人沸腾。

    “大荒天!”

    “大荒天!”

    “回去,回去,回去。”

    北海已经全部冰封,铁幕雾海之中,突然透出一点红光。

    一个荒人祭司,举着一只红色发光的腿骨,离开了天荒岛。

    封闭天地的铁幕雾海,居然被烧红的腿骨驱散。祭司之后跟着一队荒人,他们是先锋。

    这样的荒人队伍还有几十个,每个队伍最前面,都有一位荒人祭司举着一块烧成琉璃的骨头。

    腿骨,肋骨,臂骨,脊骨,这些人骨如火把,照亮了荒人的前路。

    北海的对面,孟一苇看到快速冰封的北海,再次构建出人间意场。现在没有镇荒闸的辅助,他的神识只能慢慢向远处延伸。

    他不知道的是,在不远处的那端,荒人已经在人骨火把的佑护下,突破了铁幕雾海。

    荒人再次看到了极天崖!

第四十八章 沉睡之海

    拂晓之前,是最深沉的夜色。

    镇荒闸上,孙禅狸望向北海,想在一片漆黑之中看到些什么。

    “孙将军,不用看了。” 谭驳懿站在他身后几步,“极天崖和天荒岛之间,最窄处也有一万四千七百丈。其间,还有雾海如铁幕横亘,你什么也看不到的。”

    “他是想看清,虞潜陆的野心是有多大!”孙禅狸没有收回目光,倒是一把大黑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谭驳懿身后。

    听到这个声音,谭驳懿猛然转身,吃惊道,“您居然亲自来了?”

    “似乎有些变数!”伞下的声音有些疲累,看来年龄是大了,“所以,我就来看看,事情还能不能成。老九,把伞收了!”

    黑色如花的大伞瞬间消失,露出伞下的白发老妪和粗臂汉子。

    “变数?”孙禅狸终于收回目光,他不知道这突然出现在镇荒闸上的老妪是什么人。但是事已至此,他不想出现任何变数!

    “肖婆婆,您说的变数,是那书院小夫子?”谭驳懿笑着摇摇头,“这位小夫子是有大能耐,但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

    肖婆婆没有在这个上面与谭驳懿废话,而是颇有兴趣的问道,“那个李阀的丫头,已经离开石头城了?”

    孙禅狸眉头一挑,“拂晓之前,赤狐卫已经护送二夫人和小世子南下!”

    “那这座闸门之下,真的就是一座空营了!”肖婆婆呵呵笑了两声,不知是感觉有趣,还是故意讥诮,“虞潜鹿野心极大,但是他这位夫人却格局极小,真是不怕肥肉把衣服撑破!”

    这些话,谭驳懿和孙禅狸不敢接,也不知道怎么回!

    恰好这时,天色大亮,极目远眺,北海之水一览无余。

    “那是?”寒夜已过,孙禅狸却突然感觉脊背发凉。以他目力所见,永不冰封的北海之水,此时已经完全被冰壳覆盖。更让他惊骇的是,在这片冰海之上,几百座高耸的冰山起起伏伏。

    “那是龙鲸!”谭驳懿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会颤抖,心中对那神秘的肖婆婆更加敬畏。

    书院地物府《造物志》有这样的记载:龙鲸者,其背如归墟之岛,其鳍似楼船之帆,其角如佛国之塔,其声若潜水龙吟。产自北冥,游弋四海,属九州疆域造物之极也!

    而此时,数百头九州四海“造物之极”,就被一并冻结在北海之上,变成了几百座晶莹的冰山。

    “肖婆婆,这些龙鲸?”谭驳懿虽然参与了计划制定,但是眼前的操作着实令人惊骇。

    “不过是睡着了!”肖婆婆正准备转身离开,“这些大鱼搅的北海无法冰封,不让他们消停几天,哪来的这座冰桥!”

    剩下的肖婆婆没有多说,但是孙禅狸和谭驳懿都知道。这座冰桥贯通北海,桥的这边是极天崖,桥的那边就是,天荒岛。

    极天崖下的礁石上,白少咸和尾叶也吃惊的看着,眼前一夜冰封的北海。而孟一苇的意志,则通过神元意场,到达千丈之外,这里已经是他自身修为的极限。没有了镇荒闸的辅

    助,孟一苇刚刚凝聚而成的气海,已经无法带动更多的天地元气。

    不过,距离已经足够了!

    因为凄凉的歌谣已经从远处传来。

    “生在荒原,死在荒岛。生生死死,九死无生。生在荒岛,死在荒原。死死生生,九死一生。”

    歌谣越来越清晰,直到第一个荒人战士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填满了冰海尽头。

    孟一苇突然想到了朔西草原上,那些逐草迁移的野牛群。为了种族的生生不息,每个个体都迸发出生命的力量,去奔跑!

    看到已形成洪流的荒人,孟一苇的意志果断回撤,这股力量他无法抵挡。其实不要说他,就算巨梅仙在此,也无法阻拦这全力冲刺的一万荒人。

    但是,孟一苇并没有撤去神元意场。而是将场域压缩在极天崖三十丈以内,这个距离是孟一苇可以精细控制的最佳范围。

    意志回归本体,孟一苇立刻转头看向白少咸。

    这是白少咸第二次看到孟一苇的眼睛,但是这回并没有诡异的黄色瞳仁。作为“目盲”之人,孟一苇的双眼睛稍显无神,但是却像两潭幽深的湖水,直接将白少咸的心神吸引进去。

    “少咸,时间紧急,我长话短说。”孟一苇心中计算着荒人行进速度,语调急促,“我记得你此次北进荒原,带了三枝裂日箭。之前已经用掉两枝,还剩下最后一枝。此刻是否带在身边?”

    白少咸不知为何心跳加速,他深吸一口气,将背后的铁匣卸了下来。

    铁匣有外罩,摘掉外罩就露出封禁用的火漆。一道靛蓝色的绢布,上面画着一轮破碎的太阳,将铁匣拦腰捆住。

    “这是?”孟一苇也没有见过这种箭匣。

    “这是最新一代的裂日箭!”白少咸解开绢布,一边用指甲划开铁匣缝隙的火漆,一边说道,“书院天工府和青阳角卫,共同打造的攻城利器。”

    “攻城,利器?”

    孟一苇倒是知道,书院天工、地物、神宇三府,近十年来的人力和物力,以及大煜军部的一半财力,都花费在一个庞杂的课题研究上。

    这项课题的研究目的,就是整体更新大煜疆域内,由书院设计的战争利器。

    大煜独占九州,人间清平无事。很多人不理解,为何朝堂和书院,会如此劳神劳力的修戈整矛?

    难道真有大能者,在十年前就揭开了太平盛世的画布,看到底下的暗流汹涌?

    难道真有人认为,有朝一日,青羊角卫也要开拔攻城?

    “世事无常,唯刀剑淬火而愈坚愈利!”齐工刀的话犹自在耳,看来齐老夫子将这项十年未止的庞大计划,命名为“淬火”,确实是在担心防范着什么。譬如此时,北海冰桥之上,那些冲破天荒岛,再次向九州袭来的荒人!

    “这把箭叫什么名字?”孟一苇问道

    “箭名诛日,目前青羊角卫只有一枝!”

    白少咸此时已经打开箭匣。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诛日箭,相比于之前射出的两枝裂日箭,诛日箭杆

    愈加纤细,更像是一根中空的笔杆,但是箭尖却被拉长,居然占了整枝箭长度的一半。

    箭杆和箭尖,爬满铁花,浑然一体!

    白少咸兀自沉浸在诛日箭的美感中,孟一苇感知中的荒人脚步却越来越近。荒人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他和白少咸,对话不过两三句,荒人已经奔袭千丈!

    终于,尾叶的视野尽头,也出现了荒人大军!

    “少咸,上弦!”孟一苇语气从未如此严峻。

    白少咸在看到荒人的那一刻,已经攥紧了诛日。镔铁弓插在礁石之上。白少咸直接搭弓,双眼紧紧盯住冰面。

    可突然,眼前景象一变!

    冰面不见了,荒人也不见了,小夫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遍布天地的无数光点。

    “天怎么又黑了?还冒出这么多星星?”看来尾叶也进入了光点世界。

    “不要惊恐!”孟一苇的声音,在少咸和尾叶脑中响起,“你们的神识被我纳入识海,现在可以与我共享神元意场。”

    白少咸握住弓箭的双手一颤,识海?神识之海?难道小夫子的体内有一片神识之海?神识之力,还可以以海称量?

    这个词颠覆了少年的认知!白钺曾说过,武道成圣者,神魂似灯盏,气海如星旋。也就是说,元气可以在体内集聚成海,神识却最多点亮如豆火。

    但是,小夫子却说他体内有识海?这怎么可能!可他却明明确确的感受到意场的所在。

    “你们看到那些光点了吗?”孟一苇的声音又响起,语速更快,“这是天地内的元气节点。尾叶,现在我要你帮少咸,找出一条光点最亮的路线。”

    “而少咸,你要射出最强一箭,沿着尾叶连出来的最亮路线,射向那里!”随着孟一苇的描述,意场拉远,白少咸的意识也随之向下,最后甚至潜入冰面以下。

    他看到了一面不断收缩和膨胀的墙!当这面墙收缩时,无数光点被吸引过来没入其中。当这面墙膨胀时,又有无数光点透墙而出。

    庞大的天地元气,就在这种收缩和膨胀之中,往复交换。

    “这是一头龙鲸的肺!”孟一苇解释道,“这头龙鲸被完全被冻结在海面之下。它就在潜意识里,将包裹肺部的脂肪移走。这样空气才能进入它的肺部,保证庞大身躯的生命体征。”

    这时“墙面”又开始膨胀,借助光点,白少咸隐约看到了“墙内”的丝状肺泡。

    “小夫子,你要我射中这里?”

    “是的,我要你射穿它的肺!”

    “为什么要这样做?”

    “射穿它的肺,死亡的威胁才能让它,以及它的族群惊醒!”

    荒人距离极天涯已不足五十丈的。孟一苇知道,除了大煜的正规军队,无人可抵挡这股洪流。但是极天崖上,估计只剩下一座空空如也的镇北军营。

    有人让龙鲸群陷入了沉睡,变成了冰桥的桥墩。他也只能唤醒龙鲸,颠覆这座冰桥。

    只不过,唤醒的方法是死亡!

第四十九章 争生死,无人可无敌

    尾叶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故乡,那片名古山下的秋叶原。

    夏夜,当值钟的僧侣也回房休息,姐姐琼子就会带着尾叶爬上难波宫内的神社,仰看那时最灿烂的星空。

    姐姐向来仰慕大煜风俗,经常指给尾叶,“看,那是牵牛星,喏,星河那边,就是织女星。据说这两颗星星,每年才会相会一次呢!”

    尾叶不知道什么 “牵牛织女”,其实他对星空也不怎么感兴趣,他只是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

    只有当所有人进入梦乡,他才能爬上象征神权和王权的神社,躺在屋顶上,翘着二郎腿,让百渡川吹来的凉风,消去一身燥热。

    等身子凉爽下来,尾叶就开始感觉无聊了。可是姐姐还在旁边,兴致勃勃的计算着,牵牛和织女要多久才能相会,尾叶也只好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他最喜欢做的,就是将头顶那片星海中,最大最亮的星辰挑拣出来,再将这些光点连在一起,这样线条轮廓就勾勒出一些有趣的图画。

    有时候是个嬉皮笑脸的小孩,有时候像是横行沙滩的巨蟹,还有瞪眼摇尾的金牛,威风凛凛的狮子。这些图画天真自然,可比清水原君那些死板的浮世绘,有灵气多了!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夏夜乘凉的机会越来越少。姐姐琼子盘起了发髻,穿着打扮越来越典致。尾叶更是经常被父兄督促,考较功课进展。

    夏夜里,神社屋脊上,那片自由的星空,似乎变成了儿时最美妙的梦。

    但是,此时此刻,在距离家乡万里之遥的北海之滨,尾叶似乎又回到了儿时的梦境。

    天地之间,只有星辰!

    原来小夫子小时候也喜欢爬屋顶抬起啊!

    尾叶这样想着,手指已经点向了不远处明显更亮的一颗星辰,被选中的星辰立刻开始闪烁。

    尾叶的手指再向右划动,准备将选中的第二颗星辰,与第一颗连在一起。

    说来奇妙,尾叶突然发现自己手中似乎有了一支笔。手指划动间,两颗星辰立刻被一条光线相连。

    连接第三颗,是一个圆润的弧线。连接第四颗,需要一个突然的转折。

    天地为幕,元气为墨。尾叶逐渐忘记了小夫子给他的任务,重新变成了初得画意的少年。被选中的星辰越来越多,连接星辰的线条也越来越繁杂。终于,尾叶在冰面上选中了最后一点,酣畅淋漓的一笔划下,它的画作终于完成。

    “我到底画了什么东西啊?”连好星图的尾叶,看着贯穿天空和冰海的图画,有些哭笑不得!

    一只埋头挺角的老羊?

    “真的这么巧!”孟一苇也哭笑不得,就算少咸手中握的是青羊角弓,身份是青羊角卫,射出的箭矢,也不是非要再划出一只青羊吧!

    但是,粗粗观之,孟一苇发现尾叶连出来的路线,确实覆

    盖了最多最亮的光点,更为难得的是,最后“羊角”抵住的冰面,正对准了那只龙鲸“薄弱”的肺壁!

    这是天意!

    “少咸,”孟一苇于是开口,“你可否看到尾叶画出的那只青羊了?”

    “嗯,这只老羊的角,很锋利!”

    “不过,它不只是一只老羊,还是诛日箭的飞行轨迹。”

    听到两人的对话,尾叶顿时急了,“小夫子,我刚才走神乱画,箭矢怎么可能在空中画出这么复杂的轨迹,我马上重新规划路线。”

    “来不及了!”白少咸主动脱离了孟一苇的识海,刺目的冰面上,荒人的脸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额头高耸,鼻翼宽大,眼距极宽,发辫如狂蛇乱舞。这就是九州百姓只闻其名的荒人,白少咸此时能真切的感受到,迎面扑来的凶悍。

    “生生死死,死在荒岛。死死生生,活在荒原。不是只有你们荒人才会悍不畏死!”

    几乎全部意识,都被白少咸从身体中抽离出来。他现在只是一品,尚未凝聚神魂。如此过度压榨神识,使他头痛欲裂。

    “吼!”白少咸低吼一声,“不畏死,我也行!”

    “蹦”镔铁弓弓弦直接被巨力扯断,但是在弦断的最后一霎,诛日箭已经悍然射出。

    但是,起势凌厉的诛日,离弦之后,却宛转如游龙!箭尖在尾叶点出的第一颗星辰开始,进入了预定轨迹。

    老羊耿背,双股夹尾,四蹄弓屈,腹骨嶙峋,怒睛含气。诛日箭像一束流动的水银,箭杆和箭尖已经无法区分。无论曲折弯钩,还是横平竖直,箭道和星图都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不过,被诛日箭穿过的星辰立刻开始暗淡,节点内聚集的天地元气,不断被纳入诛日之中,让这一箭的威力越来越大!

    目前,一切都在书院小夫子的计划之中!

    诛日保留了裂日愈远愈强的特性。射的越远,箭身吸收的天地元气越多,击毁目标的威力就越大。当然距离越远,准度就越差,需要更强大的神识作为辅助。

    但是,按照荒人的速度,诛日箭根本没有太长的距离用来蓄力。那么就要在有限的距离之内,让箭身吸收最多的天地元气。

    好在他有神元意场,可以洞悉三十丈内的元气节点,并将这些节点在尾叶和少咸眼中点亮。但做到这一步,孟一苇已经无法分神规划最佳轨迹。

    这就需要第三人,尾叶来完成这个步骤!

    现在就看少咸的箭,能否在荒人抵达极天崖之前,射中这些沉睡的龙鲸!

    确实,任何一人都无法阻止荒人的进击,但是孟一苇的神识之海,尾叶的神来之笔,再加上少咸的诛日神箭,是目前最有希望的破局之法。

    诛日瞬间划过星图,光点已经消失大半,最后只剩下戳地的“羊角”。

    孟一苇密切关注着诛日箭,但随着箭势愈满,他的心却渐渐沉入谷底。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虽然包裹箭身的元气已经致密似刚玉,但对比龙鲸外皮的强度,还是差了一截!

    作为九州四海造物之极的龙鲸,仅仅凭借**本能的防御力,就已不亚于书院打造的顶级战铠。

    也就是说,即使诛日箭准确命中龙鲸肺部,也可能只是刺破表皮。这对于身躯庞大的龙鲸来说,或许会痛,但是绝对不会痛的无法忍受,更不会痛到从深沉睡梦中惊醒!

    那么!荒人就会如愿踏上极天崖!没有镇北军运行,镇黄闸也只是一块废铁,石头城将会一朝倾覆!北境之内的煜人,更可能会被屠戮一空!

    孟一苇并不歧视荒人,他始终觉得,天地之间,人皆平等。但让荒人重新将杀戮带回九州,孟一苇却不想看到!毕竟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是煜人!

    决心已定!体内气海的旋转速度骤然加快,未经提炼的天地元气,通过周身气穴,快速进入孟一苇体内。再带着孟一苇的神识,回到外部天地之中。混入肉身撕裂的血气,神元之力顿时提振。覆盖北海之滨的人间意场,气质立刻肃杀无匹!

    “我于此地战无敌!”

    书院建成以来,杀戮最重的人间意场现世!三十丈内的荒人,还不知道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地狱!

    跑的最前面的荒人,一只脚已经踩上了冒出冰面的礁石!

    八百年啊!离开荒原八百年的荒人,终于重新踏上了这片土地!

    这名荒人刚要兴奋的嘶吼,突然发现自己正在快速分解。从踏上礁石的脚开始,他的身体就像散入狂风中的沙,连同衣物,骨饰,和刀,全部都变成了颗粒。

    只有体内的星辰和背部的荒纹,将消散的速度延迟了一会,可是却难以阻挡最终的湮灭。

    刹那间,三十丈内的荒人全部清空。

    “咔嚓”孟一苇的气海中心,突然出现一条裂缝。

    咽下一口血,孟一苇苦笑,还是不行啊!“战无敌”终究有个限度,每个荒人都是一块闯进意场的金刚石,就算被他磨碎了,可是他也被割的伤痕累累。

    湮灭发生在一瞬之间,就在孟一苇气海即将破裂之时。诛日箭终于走完了星图上的最后那截“羊角”!

    “这是?”孟一苇感觉意场整体一颤,“这居然是,意!”

    此时,诛日箭已经完全没有了箭矢的模样。尖细根粗,螺旋纹路,周身萃了一层冷玉,完全变成了一只青羊角。

    “啵!”羊角刺入冰面,就像戳破了一层窗纸!

    冰面上,荒人还在突进,湮灭!

    孟一苇的气海,已经如漏气的风箱,任凭再催动,也越来越慢。

    终于,一声痛苦夹杂愤怒的鲸叫,从冰面下传来。

第五十章 生死皆殇

    听到这声鲸叫,所有荒人都猛然提速。就像是一群被围猎的狼,明知前面是套索和利箭,也要不停的突进,然后湮灭,再突进,再湮灭……

    悍不畏死的冲击,纵使“战无敌”的人间意场也被不断压缩。

    三十丈,二十五丈,二十丈,十丈……

    一个格外强壮的荒人,被意场剥离了皮肉,可体内星辰却像灰烬中的火星,虽然微弱却抵死不灭!

    孟一苇初生的气海,终于在这一刻完全破碎!

    更糟糕的是,气海碎片变成了一柄柄锋利的刀刃,在孟一苇体内肆意切割。顷刻间,柳叶似的伤口就出现在腹腔内壁。假如再让元气乱流伤及脏腑,孟一苇估计就算不死,今后也要痨病缠身。

    在这危急时刻,神识之海开始自动旋转。强大的吸引力直接透出体外,覆盖北海之滨的人间意场,被直接收入孟一苇体内。神元之力在五脏六腑表面,形成了一道坚实的保护层。元气乱流不但无法突破防御,还逐渐被神元吸收。

    可是这一切,根本不以孟一苇的意志主导,更像是神识之海出于本能的护主行为。这种感觉很奇怪,无论是识海还是气海,都在孟一苇体内,应该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是此时他的意志却能够脱离出来,看着神识将他体内的元气逐渐引导、归拢,竟然又在凝聚成一个小规模的气海星璇。

    孟一苇突然觉得,自己体内似乎还存在另外一个意志,这个意志就潜藏在识海深处,与他一体共生!

    可此时不是思考本源奥秘的时候,失去意场的抵挡,荒人的前锋立刻再次突进三十丈内。

    不过,孟一苇此时却放下心来,因为他看到了,冰封的北海终于开始震动!

    原本平坦的冰面顿时出现无数裂纹。以诛日箭的落点为中心,鲜血已经在由下向上浸透,将那片冰层染成殷红的幕布。无论是极天崖下,还是镇荒闸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这块区域。

    在有一瞬间,冰面突然停止了震动!当尾叶开始怀疑,冰层下的龙鲸,是不是真被少咸的大箭射死的时候。

    冰面上的荒人,却又开始加速!

    距离极天崖,只有不足二十丈!一个荒人猛然跳起,在殷红的冰面上到达顶点,再向前方急速坠落。他的双腿像两只标枪,目标就是九州荒原大地。

    这个荒人战士口中还念着,“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在荒岛,死在荒原。生在荒岛,死在荒原……”

    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根白色长角猛地从冰面下刺出,直接将其洞穿。巨兽的头颅,紧随其后撞碎了冰层,轰然出现在海面之上。

    生在荒岛,死在荒原,成为了这名荒人永远无法达成的愿望!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北海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冰山”,全部开始颤动。呼应着受伤龙

    鲸的叫声,越来越多的鲸叫传来,逐渐连成一首鲸歌。但是,这首鲸歌明显没有平时的悠然空灵,低沉的声浪带着喷射的气流,传递着龙鲸群的愤怒。

    龙鲸翻身,冰海就像脆弱的窗纸,被震的四分五裂!

    北海之上,骤然沸腾!

    强悍的荒人在龙鲸的脊背上跳跃,现在他们只能前进。极天崖就在十丈之内,天荒岛远在万丈之外。故乡就在前方,又岂能返身重回牢笼!

    可是龙鲸多数聚集的在极天崖下,这些苏醒的过来的巨兽,已经将这片海域变成修罗场。荒人只要速度稍慢,就会直接被龙鲸撞到吐血。荒人引以为傲的强大体魄,在这些四海霸主面前不堪一击。

    好在龙鲸群刚刚苏醒,破碎的冰块阻拦在海面上,让这些巨兽暂时无法灵活移动。只要在龙鲸彻底恢复自由之前,踏上极天崖。这些进击的荒人战士,就能为天荒岛上的同族,带去生的希望。

    可是下一刻,希望就彻底破灭!

    一声又一声的鲸叫,再次响起。伴随着鲸叫,巨大的水柱从龙鲸背部的气口喷出,在海面上形成一片升腾的水雾。

    水雾中的每一颗水滴,都从下向上高速射出,带着龙鲸体内海量的元气,比孟一苇体内的元气乱流不知道锋利多少倍。

    被水雾覆盖的荒人,身体直接被切割成无数薄片。滴着血的残骸染红了水墙,血肉中尚未暗淡的星辰在水墙中闪耀,像是北海上升起了一片猩红之夜。

    腥风和血雨飘到了礁石上,让孟一苇的青衫染上了一层胭脂色。身边的尾叶,干脆直接跪在地上狂吐。

    一万荒人中,差不多十分之一湮灭在孟一苇的意场中。剩下的十分之九,就在刚才一瞬间,被苏醒过来的龙鲸“凌迟”!

    不,也许还剩下一个!

    孟一苇发现,一个“红色”的荒人,正从水雾之中跃出。他身上已经没有一丝完好皮肤,鲜红的肌肉**裸的暴露在空气中,连上面的血都被水流冲涮的干干净净。

    只是,这名荒人,终于站在荒原的土地上。

    他仰头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早就被割破。可是他竟然用手指堵住漏气的喉管,艰难的要说出话来。

    “生生死死,生在荒岛。死死生生,死在荒原。”

    猩红的血肉,嘶哑的声音,让尾叶头皮发麻。就算见惯生死的白少咸也不禁凛然,如果所有荒人都如此悍不畏死,那天荒岛怎么可能困的住这群野兽?

    孟一苇不认为荒人是野兽,其实他们不过是一个想要回归故乡的部族罢了。但是生存本来就是残酷,倘若荒人回归,那在北境内的煜人怎么办,被屠杀?被驱逐?对于在荒原上繁衍了八百年的煜人来说,荒原也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故乡。就像这石头城里的百姓,早已不认为自己是南人,一句“北境男儿多豪迈”,已经宣示

    了他们的归属感。

    “生……在……荒……岛……死……在……荒……原……”那个荒人其实已是强弩之末。穿越铁幕雾海,冲过万里海峡,被愤怒的龙鲸群剥皮切骨,现在仅靠意志支撑。

    “生在荒岛,死在荒原,这个夙愿,你可以达成了!”孟一苇看着惨烈的北海战场,终于确信人心远比自然残酷。

    可在这时,一只张开的巨口猛然从海面下冲出,将那名荒人直接吞下,然后彻底砸碎了岸边的冰层,激起冲天巨浪。

    龙鲸上岸,斩尽杀绝!越聪明的生物越是记仇,人如此,龙鲸也是如此!

    “生在荒岛,死在鱼腹。终是逃不开被囚禁的命运!”孟一苇暗自感叹,却突然看到了一面黑色发亮的铜镜。

    这是刚才那只龙鲸的眼睛。上岸杀人之后,它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像人一样打量着远处礁石上的三个人类。当它看到白少咸手中的镔铁弓时,眼中的恨意骤然浓烈。

    只是,孟一苇三人所在的礁石离海岸线还有一段距离,龙鲸不可能到达这里。最后,这头龙鲸只能发出一声不甘的叫声,在一片水雾中沉入深海。

    一切似乎结束了!除了鼻尖的腥味,连海面上的血色都已经淡去!

    孟一苇气海破碎。白少咸神识透支,指骨尽裂。一万荒人葬身北海。以及一只被射透肺部的龙鲸,沉入海底慢慢死去。这就是这场战斗的所有伤亡!

    但是战斗之前的诡谲风波,和战斗之后的余波,都比战斗本身更加复杂!

    镇荒闸上,孙禅狸和谭驳懿目睹整场北海之战。只是从龙鲸破冰而出开始,两人就未发一言。终于,谭驳懿开口,

    “劳烦孙将军亲自跑一趟,将二夫人迎回石头城。”

    在北海之底,被诛日箭撤透肺部的那头龙鲸,静静的躺在海床上,等待着生命的终结。表皮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但是破碎的肺叶,却难以再支撑它庞大身躯的游动。只等体内的空气用完,它就会成为第一头被淹死的龙鲸。

    突然它发现不远处的海底,某块石头正在闪闪发亮。强大的生命气息从那里发散出来,让这只龙鲸看到一丝希望。

    只要吃掉它,或许就能重新回到海面!龙鲸慢慢张开了嘴,附近海水连同泥沙被全部吸了过来。

    那块发亮的石头也被水流带动,泥沙落尽,原来是一只人类的腿骨。

    离得越近,那股生命气息就越浓烈,浓烈的有些诡异。

    但是即将死去的龙鲸不在乎,它一口将腿骨吞下。

    可是奇迹并没有发生,这头龙鲸最后还是在海底死去了!只是,死去的龙鲸身体,却被淡淡的红光笼罩。

    与此同时,天荒岛,石塔上的大荒天。正在用鲜血涂抹琉璃头骨。突然头骨上的荒纹猛然发光,并越来越亮!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688/ 第一时间欣赏蒹葭皇朝最新章节! 作者:燕云藏月所写的《蒹葭皇朝》为转载作品,蒹葭皇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蒹葭皇朝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蒹葭皇朝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蒹葭皇朝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蒹葭皇朝介绍: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中间有座书院。天生贵胄的大煜皇子,娇蛮跋扈的天之娇女,霸气执拗的少年将军,气质恬静的岛国公主,唇红齿白的山寺和尚,半舌不语的苦寒少年,七窍玲珑的肥胖小吏,潇洒不羁的道门天才大煜九州,蛮荒北境,云梦大泽,佛国塔林,炽热西陆,星海之底......蒹葭皇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蒹葭皇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蒹葭皇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