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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云藏月     蒹葭皇朝txt下载     蒹葭皇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一章 局中局中有局气

    铁匠门前的三根竹,依然苍翠欲滴。锻铁的高炉还在燃烧,只是铺子里已经没有一丝人气。

    这里本来就是无人问津的小巷。普通人嫌巷深路远,连农具都不愿意拿过来修整。而认识陈惊天的人,总觉得这条小巷刀气四溢,也就不敢来打搅。以前,只有王休红那个不知后退的少年,才会来此找吕婵。

    不过,此时铁匠铺前却站着四个人。如果,孟一苇在场,一定会认出,其中一人就是那个驱使万马后,不知所踪的午大人。

    除了午大人外,还有夹着大黑伞的粗臂汉子,和留着山羊胡的瘦脸中年人。当然,三人身前,还是那个肖婆婆。

    “老二,老三还有老五,他们已经出发了?”肖婆婆想摸一下竹节,突然感觉指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哼,这陈惊天好霸道,连家门都让我进去!”

    “阿姆,让我砸了这竹子!”粗臂汉子抽出大黑伞的伞柄,赫然是一根乌黑熟铁棒,单手提着就要上前。

    肖婆婆摆摆手,“老九,你的急脾气要改!”

    就在这时,阵阵鲸歌从东北方的额极天涯传来。

    “果然,果然!”山羊胡捋着下巴说道,“果然是出了变数!”

    午大人则是“哼”了一声,抬脚将脚下的石板踏的粉碎。

    “变数早就在我等考虑之内。”肖婆婆没有什么反应,“倒是你们三人,要稳住性子。一个燥,一个倔,一个急。阿姆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们。要是哪天,你们落得老十一和老十二那样下场,我也只能哭瞎眼睛了。”

    “阿姆!”三人赶紧跪倒在地。

    “起来吧,孩子们!”肖婆婆回过身来,“我们收拾收拾,就南下吧!”

    “那石头城里,这些被我们召集来的江湖人,怎么办?”山羊胡起身问道。

    “本来就是防着虞潜陆野心太大,所有找来些江湖好手,希望石头破之时,能护送石头城里的人南下。”肖婆婆叹了口气,“虞潜鹿果然将镇北大营抽空,但荒人也被书院阻挡在九州之外。那些江湖人,再呆在石头城是有些碍眼了!”

    “反正都是死人,多死几个,少死几个,有什么区别?”粗臂汉子不能理解肖婆婆的做法,嘴里嘟囔。

    “做事首要是无愧于心!” 肖婆婆嗓音顿时拔高,“必须该做的,就算颠覆九州也要去做。但是能避免的罪过,也不能为了一句‘不拘小节’就略过。你们记住,杀人是手段,也只能是手段!”

    三人在肖婆婆的呵斥下,噤若寒蝉。

    肖婆婆喘了口气,吩咐道“让这些江湖人去彤阳山!”

    “彤阳山?”山羊胡疑惑道,“北地部族千里奔袭,镇北军精锐尽去,那里还需要江湖人凑热闹?”

    “老八!”肖婆婆脸上有些若有若无的笑意,“有时候别人让你看到的,并不是事情的真相,甚至可能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山羊胡慢慢捋着胡子,“北地部族奔袭彤阳山,镇北军精锐离开极天崖,荒人强渡北海!这些大体是我们计划好的,而恰恰相反!难道?” 山羊胡似乎想清楚了些,却有些骇然,“难道是荒人强渡北海,不是重回九州,而只是为了吸引镇北军的注意力。而镇北军将计就计,离开极天崖,不是为了阻拦奔袭彤阳山的北地部族,而是真的

    有要务去那里!”

    “或者可以这样说,”肖婆婆更加语出惊人,“彤阳山即将要发生一件事情,在虞潜鹿看来,这件事比镇守极天崖更加重要,所以他命令镇北大营全军开拔。而北地部族,不希望镇北军阻止那件事的发生,所以冒灭族的风险,前去阻拦镇北军。”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虞潜鹿敢搬空镇北大营。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对极天崖下事的成败漠不关心。”山羊胡继续说道,“因为虞潜鹿知道,只要保证彤阳山的安全,哪怕荒人重临九州,石头城被屠杀殆尽,他也是功大于过,大煜白氏就没有理由罚他。而且,届时北境大乱,镇北军的话语权会更强,他镇北侯的权柄也会越大。”

    “那我们现在帮谁?”午大人听不懂两人的分析,他只想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那件事情能让虞潜鹿放下荒人去彤阳山,说明在这位镇北侯心中,事情一旦发生会让北境脱离掌控。”山羊胡本来就擅长布局,只是眼光没有肖婆婆那般锐利,此时洞悉了这场局中局,他开始直切要害,“而我们释放荒人,就是想让乱起北境,祸延九州。而现在,虞潜鹿认为的更大祸乱,即将发生在彤阳山。那我们,当然是要让这件祸乱,定然要发生就可以了!”

    “只是,阿姆”山羊胡看向肖婆婆,“到底彤阳山,要发生时什么事呢?”

    肖婆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铁匠铺前的绿竹说道,“这三根竹子,是二十年前,我送给陈惊天的。”语出惊人,

    “陈惊天性格孤傲,据天下武道第三。可从不承认自己弱于巨梅仙,只是坦言不如白河愁。我送他竹子时,他说要来北境。准备将这南方的弱竹,种在北地最坚硬的石头上。等竹粗一尺,高十丈之时,就要与白河愁一战。”

    “现在,竹子就差不多一尺粗,十丈高啊!”粗臂汉子仰头看着竹杆上稀疏的叶子。

    肖婆婆也看着竹墙,“而天下之内,恐怕不超过十个人知道,白河愁就在彤阳山!老八!”

    “阿姆,您吩咐!”山羊胡躬身听命。

    “让石头城内的江湖人,都去往彤阳山。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促成这一战!”

    “是”

    “再者,通知你二哥,三哥和五哥,不用来接我了,让他们直接转道彤阳山。见机行事!”

    “是”

    这天肇日的第二天,石头城里的百姓并没有等到第三场比试,而且昨天还拥拥挤挤的街道,今天立刻就稀落了许多。听天亮后去极天崖碰运气的采角人说,连平日里活跃的龙鲸都游弋在远处,似乎不愿再靠近极天崖。少了人声鼎沸和鲸歌缭绕,整座石头城顿时冷清下来。

    石头城门口,还是那个坑人的面摊前。孟一苇正在和送别的少年们告别。

    “我要继续往北去”,

    孟一苇牵着倔头倔脑的小黑驴,对眼前的少年们说道,

    “你们也即刻启程南下。尾叶、少咸和七月一起,沿北海沿岸走,通知书院此次来北境游历的学生,全部撤入铁环山。就说我批准,此次北境游历已经结束,让他们立刻返回翼阳城。另外,少咸,你要保证尾叶和七月的安全。”

    “小夫子,您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白七月攥着小马鞭,撅着嘴。旁边的白少咸则

    极为正式的躬身行礼,“夫子放心!”

    孟一苇也只是提醒三人小心,极天崖一战后,他相信白少咸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一品高手。除非遇到修为高他两倍以上的强敌,否则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而他如今近一品巅峰,修为高他两倍就是货真价实的陆地神仙了。如果说“武道小神仙”,是如今江湖凋敝的遮羞布。那陆地神仙可就是布后面坚实的铁板,即使是大煜马踏江湖之前的那个鼎盛江湖,也不过寥寥数十人,现在更是不足十人,怎么可能随便遇到!

    叮嘱完这边,他又看向同样牵马准备远行的王家姐弟,“帼虎和休红,我给你二人的信件,需要尽快书院山主。因此,只能劳烦你两人快马加鞭穿越栖鸾山口。另外,王将军希望你们入书院学习。你二人可在交付信件之时,直接与山主说已经通过了我的测试。信件里我详细介绍了你二人的修习方向,他自会安排课程。”

    “多谢小夫子!” 王帼虎和王休红一起躬身拜谢。

    “好了,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孟一苇望着前方的落日,身后则是逐渐被阴影笼罩的石头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到这里,或者下一次回到这里时,这座雄伟的北地城池还在不在。牵着小黑驴,孟一苇一人又独自上路了。

    “小夫子!”王休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乎欲言又止。

    “休红,还有什么事?”

    “小夫子!”王休红终于恳切说道,“您去往极北之地,如果路上遇到吕婵,请您多照看一下她!”

    孟一苇点点头,当他从极天崖返回石头城时,原本在王将军府养伤的吕婵,已经不知去向。听王休红的话,似乎吕婵也去了极北之地。

    他觉得王休红应该是知道一些事情,但是此时也不便多问。反正他必然要去彤阳山,谜面和谜底就一起揭开吧!

    “还有,那个碎嘴道士!”尾叶也大呼小叫,“刚才收拾行李时,他发现吕婵已经走了,就直接招呼出飞剑,呲溜一声也跑了。小夫子,你要是看到他,帮我骂他一句重色轻友!”

    尾叶和李如拙认识不久,但是性子却合得来,如今分别之际,虽然嘴上不留情,但是关心之意不以言表。

    李如拙啊,李如拙,山上的老天师如果知道,你刚出道门就陷情劫,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让你入世。罢了罢了!

    “放心吧,他们也算是我的学生,我们会一起回来的!”说完这句话,孟一苇抬腿上驴,在小黑的抗议声中,慢悠悠的向远方走去。

    看着一人一驴渐渐走进落日里,城门口的少年也上马分别。

    白少咸依然冷漠,提缰便走。几天来的接触,众人知道他的性子,也不以为怵。七月和尾叶,同王家姐弟抱拳告别,说了声,“书院再见!”,也趁着日落风停踏上了旅途。

    王休红却转头,又看向小夫子的去处,喃喃说道“父亲为何不让我们去彤阳山,我们也是苍狼卫,为何要脱离在这场战事之外?为什么要让我们离开?”

    王帼虎看着仿佛一夜长大的弟弟,想起父亲出征前反复叮嘱的一句话,“离开北疆!”

    “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来。”她紧了紧披风,座下的黑马刨着石粒,“再回来,我们应该就有出征的资格了吧!”

第五十二章 录神笔

    出了石头城,一路向西北。

    孟一苇故意走了曲线,绕过青渊湖,渐渐进入荒原深处。

    小黑驴依然惫懒之极,让它从好吃好喝的石头城里出来,重新闯进北疆风雪里,可是费了孟一苇好大一番功夫。

    出了城的小黑驴无精打采,不紧不慢的踱着步,迎上顶头风,还故意向后退几步。

    按照这种速度,什么时候能到达荒原尽头的彤阳山?

    于是,孟一苇揪住小黑驴的耳朵,威胁道,“再不快些,这荒原,就是你今后的家了!”

    这句话果然管用!虽然石头城里的口料充足,但是哪有翼阳城舒服?在这里,喝口水都能冰掉它小黑的一口好牙!

    为了不被丢在荒原深处,小黑立马竖起耷拉的耳朵,谄媚的回头看了一眼背上的主人,各嘎一声开始加速。

    小黑果然还是那个小黑,懒的要命,也快的出奇。前路的风雪迷雾,刹那间被一道黑色闪电劈开了!

    “各嘎!”跑了一夜的小黑,在一条大河前停下了脚步。大河很宽,靠近岸边的河面早已经冰封,但是河面中心却有一条突兀的冰谷。

    冰下的河水,就从这道冰谷冲泄而下,轰隆作响,竟有千军万马之势。

    小黑在冰谷边缘急停!

    倒不是它跳不过去了。冰谷宽十丈,这点距离,对于可以在两座山峰间跳跃的小黑驴来说,根本就是稍微抬蹄的功夫。

    让小黑驴猛然刹车的,不是这座声势磅礴的冰谷,而是冰谷下面透射而出的凌厉杀气!

    这杀气如此浓郁,竟然冰谷上空形成了一道场域!空间和光线被杀气扭曲,化作一片极光。远远看去,蓝靛如海,紫气氤氲。

    孟一苇翻身下地,安抚了一下不住后退的小黑,向冰谷下望去。

    冰谷两侧光滑如镜,显然不是天然断裂而成。足有五丈的落差,让混着冰碴冲下的河水,像一柄柄利剑组成的瀑布。

    而在这剑瀑之下,赫然站着个老头。河水在老头头顶三丈处自动分开,如一扇分开的鲸尾。

    当感受到老头身上霸气绝伦的气势,孟一苇立刻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来的可是书院之人?”倒是冰谷下面的老头先开口。

    “正是,书院孟一苇。”

    “可懂录神笔?”

    “录神笔?”听到这三个字,孟一苇心头一惊。

    录神笔应该算是世间最神奇的笔法之一,更是书院的不传之秘。因为其他的笔法写的是文字,而录神笔法记录的却是意。

    刀意,剑意,诗意,狂意,疯意,落雨之意,山崩之意,涛浪之意,人间之内,万物之意。皆可记录其神韵,顾称之为录神笔法。

    书院山主孟小花手中的那本牛皮卷,记载了书院先贤感悟出来的一百零一道人间之意,用的正是录神笔法。恰好,孟一苇算是书院中通晓录神笔法的三人之一。

    但是通晓不代表会书写,录神笔法对执笔者的要求极高,讲究体魄强韧如笔杆,元气充盈如焦墨,神识凝聚如灯盏,这样才能临摹出人间之意。说白了,执笔者至少要有武道小神仙的修为,才能抬起录神之笔。

    如果是两个月前的孟一苇,还真不敢回答说自己用的出录神笔。毕竟那时他只能空谈笔法,根本没有提笔的修为,不过,此时嘛!

    “略懂!”孟一苇看着谷中的老头,淡淡回道。

    “哦?”老头微微一惊,刚才他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来者真是书院大能?

    “哈哈,妙极妙极!”微微错愕之后,老头仰天大笑。笑罢即定睛看向孟一苇,“可否请小先生帮我一

    个忙!”

    “什么忙?”

    老头敲了一下别在腰间的铁片,铁片一阵嗡鸣,掉落不少锈蚀铁屑。老头也不在意铁片会不会断掉,自顾自的说道,“我要去跟人比试一场,可我还有个弟子,所以比试之前我要磨刀。”

    老头说话就像他出刀一样,总喜欢将所有的条条道道先划出来。可是这话说出来,未免前言不搭后语,让人摸不到头脑。

    老头正打算详细解释一番,却听孟一苇说道,“我懂了”

    “你懂了?”老头眉峰骤聚,看向孟一苇的眼神更加锐利。他在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眼光有误,这位气质卓然的年轻人,到底是书院派出的人间行走?还是不过一个装腔作势的毛头小子?

    “你要去跟人比试,那人很强,你不确定能不能活着回来。可是家里还有个弟子需要教导。”说到这里,孟一苇想到了那个在囹圄台上磨刀的少女,“你是放心不下她的修行啊!”

    听到最后一句话,老头凌厉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柔和。

    孟一苇继续说道,“为了在最终一战之前,达到最佳状态,你需要从现在开始蓄势。这道冰谷应该就是你用刀砍出来的。你要我随你同行,就是请我以录神笔法临摹出你的招式意蕴。假使……”

    到这里,孟一苇顿了一顿,感受着冰谷中光明正大的杀气和霸意,继续说道,“假使,你技不如人,最终没能活着回去,就要我将记录下来的招式,交给你的弟子。嗯,应该就是这些了。”

    “哈哈哈,妙极妙极!”老头再不怀疑来人的身份,“我这十年都没有今天这么开心,书院果然是个妙地,小先生也真是个妙人。那就劳烦小先生了?”

    孟一苇迟疑了一下,想了想此行的目的,他点了点头!还有一个原因,他如今已经踏上修行之路,自然想知道修行的顶点是什么风光。虽然修行不单指武道,但是武力强横,却不容置疑,是修行强弱最为直观的体现。

    冰谷下面的老头,应该就是吕婵的师尊,自创武道霸意的陈惊天。而他口中的比武对象,如果孟一苇没有猜错的话,就是不知所踪的白河愁了。

    芸芸人世,茫茫江湖,此二人就是立于武道极巅之人!

    “从哪里记起?”刚应下这门差事,孟一苇就立刻开口问道。毕竟录神笔不是随随便便的书写法门,即使是现在的孟一苇,也要好生准备一番。

    “就从这里此时此地开始吧!”老头冲着孟一苇微微搭手,“辛苦小先生!”

    “此时此地?”孟一苇微微错愕,却突然发现冰河瀑布之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

    虽然孟一苇并没有在此地布置神元意场,但是论神识之灵敏,孟一苇还在武道小神仙之上,可是这个人却在孟一苇毫无察觉之下,离他不足十丈!

    “赤焰狻猊吼?”来人一身厚重的铠甲,漆黑如破晓前最浓重的黑夜。一头扭身四顾的神兽狻猊,如一团火焰照亮了这片黑夜。它的后腿和尾部隐没在背甲的一片火云之中,前爪和利齿则在甲胄前胸森然刺目。

    “镇北侯?”孟一苇大为惊讶,他心中早已猜测虞潜陆迟迟不回石头城,必然是北疆内将生大事。但到底是何等大事?竟使这位帝国之内,武功盛极的封疆军侯,不管荒人渡海的大事,反而调兵去往彤阳山?

    难道!?就是为了阻止陈惊天和白河愁的生死一战!

    这个推测,孟一苇自己都不大相信。陈惊天和白河愁确实是武道登极的江湖龙蟒,但是与煌煌大煜帝国相比,整座江湖都不过是一片被堵塞的死水。纵使两只大鱼争斗,会让这湖水惊起滔天骇浪,但是有必要派出强大的镇北军,再将这片死水团团围住吗?

    是如果这个推测不对,为什么镇北侯会亲自来此?赤焰狻猊吼,列帝国二十八具神铠第六位,是书院上代大夫子岳藏月的遗作,由本代天工府主齐工刀重新修复后交付帝**部,到此时已在虞潜陆手中二十年,赤焰狻猊甚至已经成为镇北军的图腾。

    此时这具神铠出现冰谷之上,不就是说明镇北侯亲至!

    “他不是虞侯。”陈惊天倒是平静,不顾孟一苇的疑惑,他继续说道,“我借住石头城十年,与虞潜陆算是相知之人,他不会亲自来拦我的。一是以他的谨慎,绝不会以身犯险,二嘛,我们做了十年的邻居,还是有些情分的,他如果亲自来,这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愧是陈二爷!”冰谷之上,来人已经收起了面甲,竟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北地枪王,冷月韩抻。”看到来人面目,陈惊天也微有错愕,随后慢慢露出笑意,“不但是那个刚刚登堂入室的王齐眉,就算是我,在你面前也算是个晚辈啊!”

    “什么前辈晚辈,我现在就是个当差的。”老者露出头盔的白发在风中飞舞,竟透露出几分恣意和潇洒。“这个铁壳子果然是宝器,居然让我的脚力足足提升了三倍。”

    “这可不是什么铁壳子,赤焰狻猊吼是书院大能打造的神铠。”陈惊天似笑非笑的望了眼静静站立的孟一苇,“此时就有书院先生在此,就算你曾是北地枪王,也不能叫它铁壳子。”

    “书院先生?”韩抻,这位四十年前已然北境无敌的枪王,终于低头打量起冰谷边缘的青年书生。“你是书院的教习?”他问道

    孟一苇此时才从微妙的天地元气中,感受到来人实力深不可测。其他强横武者像一颗颗耀眼的太阳,就算是尽量收敛神识气息,也会在天地中激起阵阵涟漪。但是这位突然至此的北地枪王,却像一个黑洞,可以将绝大部分的波动吸入体内,再加上神铠助力,已然能够在孟一苇的感知中消失。

    孟一苇没有听过韩抻这个名字,但是北地枪王的名号,他却在大藏凌云阁中看到过。

    书院人才府中,设有专人录写《大野志》,专记载江湖人事。书院建立八百年,这八百年的江湖就都浓缩在一卷卷《大野志》中。

    《大野志》中《杀器》卷十二这样说道:枪者,百兵之王。大煜九州之内,枪术出众之人不胜枚举。论今江湖,寒枝、冷盐、拔毫、霸王,皆超脱九品凡俗之限,近乎陆地神仙之技,却唯少三分宗师气度。百年内枪术,可称宗师者,犹看北地枪王右手三指。

    孟一苇特意睁开的眼角,仔细的看了一眼韩抻的右手。其中间三指,干枯似焦木,却又泛着金属光泽。

    这就是《大野志》中记载的三指灭神枪?还真就是三根干枯的手指啊!

    现在是这个情况,冰谷下是当今武道三甲的霸刀陈惊天,冰瀑上是四十年前北境无敌的枪宗韩抻,而冰崖边缘站着初入江湖的孟一苇,哦,还有他那只呆傻蛮倔的小黑驴!

    孟一苇很自然的回过身,准确的从小黑驴驮着的货架上,摸出了自己的腰牌。

    当陈惊天和韩抻看清楚腰牌上“辅院国器”四个字,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我是书院夫子。”孟一苇这是对着韩抻和陈惊天正式介绍。

    随后他将腰牌随手丢回货架,从袖口中掏出刻刀“小泥鳅”,说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在这里孟一苇刻意停顿了一下,挽起右臂的袖口,仿佛即将宣告一场重大仪式的开始。只见他手腕高抬,刻刀自然落下,落地后插入冰面两寸。

    孟一苇的语气带上了书院独有的骄傲和底气,“二位武道圣者的刀意和枪势,皆将入我UU小说三尺之地!”

第五十三章 宗师之战,夫子亲卸甲

    从孟一苇刻刀落地的那一刻起,陈惊天和韩抻都开始庄重严肃。

    即将开始的战斗,已经不是简单的前进和阻拦,也不再是普通的武道争雄。能让一名书院夫子,以录神笔法记载战斗全程,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书院还在,就会永远保存着这份记录,而这份记录就是传承!

    江湖事一下子就变成了千古事。

    在陈惊天和韩抻这种武道宗师看来,与传承相比,生死和利益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去了。

    冰河之上和冰谷之下,现在是两位重归纯粹的武者!

    “这位年轻夫子,老朽我请你帮个忙。”一道寒芒划过,韩抻已经站在孟一苇身边,“这具神铠既然出自书院,就劳烦夫子帮我卸下来。”

    书院共为帝国打造了二十具神铠,每具神铠各具特色,分别代表着书院在某一领域的底蕴精华。但是每具神铠虽然威能不同,但是却有同一个特点,那就是“神魂锁”。

    神铠一旦认主,就会记住主人的神魂波动。以后只有神铠之主才能操控,也只有一代主人死去,神铠才能接纳下一位主人。

    所以,韩抻身上的赤焰狻猊吼,既是加持,也是束缚。神铠可以弥补韩抻的年老气亏,让这位年近百岁的北地枪王,可以一刻不歇奔袭千里。但同时也让镇北侯虞潜陆的目光,穿越千里荒野,直接降临到这道冰河之上。

    “你想好了?”孟一苇确认道,“披铠作战,你的实力至少可以提高三成。”

    韩抻点点头,他当然清楚神铠的威势,而且更清楚神铠就是镇北侯的眼睛,此时卸甲作战,就是戳瞎了虞潜陆的双眼。

    “我成名一甲子。” 韩抻枯木般的指尖开始隐现寒星,“就算是晚年投了镇北军,可还自认是个江湖人。既然是江湖人,就要遵守江湖人的规矩。大煜将领都不可披甲入江湖,江湖人又怎丢了起这个脸!史笔如刀,录神笔更是刀刀入神,我可不想被后人耻笑!”

    孟一苇点点头,手臂前伸,气海沟通识海,神元之力从指间涌出。其实书院也无法操控已经认主的神铠,帝**部又岂是等闲?怎么会让书院在神铠上留下如此后门!

    但是孟一苇觉得,自己似乎可以试一试。神魂锁其实和木灵神的分魂之术异曲同工,都是一种神魂烙印。

    只不过如大藏凌云阁这样的木灵神,重点在于控制和防御,又因为体积过于庞大,因此需要操控之人,将自己的神魂一分为二,一半在本体,一半寄宿在器物之内,让木灵神成为自己的第二具身体。

    而神魂锁在于识别和进攻,旨在让神铠成为操作者独享之利器,这就需要在不损伤使用者的情况下,让神铠记住主人的神识波动。

    因此每具神铠的材质内部,都被混入了流心砂。流心砂只产自明沙丘以西五十里的流心砂井,这种流心砂很奇特,每一粒都紧紧的吸附在一起,风吹不散,水冲不开。唯有神识之力,才能让其变成流沙,而且很快流沙就会再次凝固,之后只有相同的神识波动,才能让其再次恢复流动。

    正因为这种神奇特性,

    这处远在沙漠深处的砂井,成为了很多痴情男女的定情之地。合二人神识之力,融化流沙,留下印记,再瞬间凝固,这就是一见倾心的爱情吧!取“留下心意”的谐音,这种奇特的砂子就被命名为“流心砂”。

    书院地物府的前辈们,偶然知道了这种流心砂,立刻觉得这种砂子是难得的炼器宝物。于是与天工府联手,开发出一种神奇的记忆金属。

    帝**部的二十八具神铠,就是用这种记忆金属打造。神铠一旦认主,记忆金属内部就会形成专属神识通道,只有主人的神识才能贯通神铠。

    如今赤焰狻猊吼属于镇北侯虞潜陆,那么也只有虞潜陆的神识才可以操控。就算是韩抻这样的武道宗师也不行。或许他可以调动天地元气,强行毁掉这具神铠,但是显然不能为之。

    赤焰狻猊吼不但是书院为军部打造的利器,而且是帝国赐予边疆军侯的信物,甚至赤焰狻猊已经成为镇北军的图腾。毁掉赤焰狻猊吼,不但会激怒镇北军,而且还是对帝国和书院的挑衅。或许四十年前的韩抻,会有愤而卸甲的豪气。但是如今,他不过是镇北侯座下一客卿,终究还是失去了大半锐气。

    韩抻看到孟一苇伸过来的手掌,眼中居然充满希冀!

    与此此时,在孟一苇的识海之中,一道阳神又快速的孕育出来。不过这道阳神不再是青衫阖目的青年书生,而是一位气质阴沉的边疆军侯。如果虞潜陆能够进入孟一苇的识海,一定会惊骇莫名,因为在这片广阔无垠的神识之海中央,一道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影,正在快速形成。

    “既然我可以任意凝聚造阳神,那么为何不能复制别人的神魂?”孟一苇心中这样想着,“不,说复制倒是有些过了。虽然在剪云山上,我曾用神元意场阻拦过镇北侯,洞悉了他那时的神识波动,但是也不可能一叶知秋,最多也只能模仿三分。不过,只是卸掉韩抻身上的神铠,这三分神似应该也够了吧!”

    韩抻不知道孟一苇心中所想,只是从孟一苇伸过来的手掌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感觉。

    “这是?”韩抻先是疑惑,然后竟是震惊,“这是镇北侯的神魂气息!”

    他一直以为,神铠既是书院所造,而孟一苇又是书院夫子,也许会有卸甲之法。但他没想到,孟一苇确实有卸甲之法,但是这个方法却如此直截了当,也如此不可思议。

    天下公认,神识最是独一无二!皮肤可以易容,骨骼可以接续,甚至血液都可以置换,就算是体内的元气属性都可以更改,但是神识,从一个人诞生降世,产生灵智之时,就已经打上了独特的烙印。

    书院人才府的一位曾有位丹青国手,最善人物肖像。同时代有位武道强者,开宗立派,想让这位丹青国手为他画一张中堂画像。但是丹青国手看不惯武道强者的一些做派,就是不画,还开口讥诮道, “谅你是陆地走仙,也不过能毁我皮囊,灭我灵火。我这一介凡人,神识稀薄如日出后的晨雾。可就是从这团薄雾中,能孕育出绝笔丹青。一句话,我就是不画,你能奈我何!”

    当然,有着书院撑腰,那位武道强者当

    然奈何不了人才府的丹青国手。但是这也在侧面证明了,神识是绝不可能模仿的。

    “天下间没有两道同样的神识,就像一棵树上不可能有两片同样的叶子。”这是书院大能的盖棺定论。

    可是如今,韩抻却在孟一苇的手掌中,感受了镇北侯的神识波动。难道书院在有意隐瞒着什么?难道神魂之密,已经被书院完全解析?

    孟一苇却并没有理会韩抻惊愕的表情,他此时在一心三用,额头的细汗刚冒出来,就被北地的寒风冻成冰晶,刹那间,孟一苇的脸上就挂上了一层寒霜。

    模拟他人神识,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虽然他的神识无垠似海,凝实如水,可以任意凝聚阳神。但是此时阳神却不是以他本身我蓝本。而是靠着当初神元意场捕捉的神识波动,反向推演镇北侯的神魂。

    这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过程。神魂就像是一座雕工精致的灯箱,光源从灯箱中透出来,变成五彩斑斓、不同形状的光影。而孟一苇只不过看到了其中一个颜色和一个形状,就要推演出整座灯箱的构造,这怎么可能?

    在这里,孟一苇突然想到了书院诡道府一位兵法大家提出的“混沌溯源法”,大概意思是,既然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无法找到准确的切入点,制定精确的战略战术,那就干脆不求精确。就从最显而易见的特征出发,例如天气,地理,人文,兵力,甚至敌方将领的地域出身、饮食习惯,让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因素中随意组合,在最大概率的方向逼近战场动态。

    这种“混沌溯源法”其实也只是一种理论假说,因为利用这种方法推演,需要庞大的计算力。如果真要以此行军打仗,估计就算帝**部的所有参谋全部上场,都不够推演出一场小规模遭遇战的各种情况。

    但是孟一苇不同,他能将这个理论假说变为现实。

    因为现在负责推演的不是帝**部的参谋们,而是孟一苇如渊似海的神识。

    他在飞快的回忆镇北侯虞潜陆的履历,从十四岁参军到封疆成侯,所有在大藏凌云阁中的记载,都一一掠过,甚至在剪云山上,镇北侯的表情,语气,步伐,每一次眯眼冷笑,每一次挑眉摇头,都被孟一苇扔进了混沌之中,随着加入的因素越多,需要的计算力就越强,耗费的神识越大。

    孟一苇惊讶的发现,仅仅是这一次推演,消耗的神识,居然已经快赶上在极天涯下布置的那道“战无敌”的人间意场!

    孟一苇脸上的寒霜越来越多,眉峰如冰山般冷冽。

    终于,识海之中的“镇北侯”终于睁开了眼睛,竟有虞潜陆五六分的阴沉。

    与此同时,孟一苇的手掌终于碰到了韩抻的胸口。

    神铠胸甲上的赤焰狻猊在这一刻仿佛抬头四顾,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后竟缓缓低头,闭目睡去。

    “咔擦,咔嚓。”火焰褪去,神铠一片漆黑,慢慢从韩抻身上掉落。

    “多谢夫子为韩某,卸甲!”韩抻躬身行礼。

    可千里之外,彤阳山下某座大帐之内,却传出一声惊怒的嘶吼。

第五十四章 指尖有星,水中走大龙

    没了神铠的支撑,韩抻终于变回了风烛残年的老头。而且他左腿下面空空荡荡,竟然没了一只脚。

    就这样,卸下神铠的北地枪王,用一只脚在冰谷边缘稳稳站定。虽然干枯佝偻,但是孟一苇却感觉到,一股豪气,正恣意地从这具苍老残破的身躯内迸发出来。

    “你也看到了,”韩抻对陈惊天说,“我这副皮囊已经残破不堪,所以我只能出三枪。”

    “能看到百年来最锋锐的枪术。”看着韩抻越来越亮的指尖,陈惊天的目光也越来越炽烈,“别说三枪,一枪就足以让我心满意足了。不过,”陈惊天看到掉落在韩抻脚下的赤焰狻猊吼,“你是不是还要把某人的话转达给我。”

    “嘿嘿!”韩抻嗤笑一声,仿佛卸去神铠后,压抑在心中的江湖气就升腾起来,不过他还是拔高声音说道,“镇北侯令,辽河以北,彤阳山以南,已征辟作为镇北军冬猎练兵之地。除现役镇北军籍,其余武者皆不可跨越辽河一步。违者立斩,平山门,屠全族。”

    杀气腾腾的谕令,让这荒原冰河上的寒风再凌冽三分。但是对于冰谷上下的这三人,却似乎并没有什么触动。

    特别是陈惊天,反而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不顾宗师形象,捂着肚皮哈哈大笑,一会才拿破皮袄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说道“虞潜陆是个枭雄,但终究还是被权势浸透了皮肉。”

    听到“权势”二字,韩抻明显神色一黯,但随后就被飘扬的白发遮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想吸进足够的凉气,好将几十年前的那个惊艳一枪激发出来。

    “好了,陈惊天,不废话了。”提了一口气的韩抻,身姿渐渐挺拔起来,“现在就让我看看,四十年后的江湖,还有没有足够惊艳的风光。第一枪!”韩抻右手食指银芒大盛,“陨星!”

    感受到这第一枪的威势,离韩抻不远的孟一苇脸色骤变,他刹那间在周身布置一座“块垒大阵”,将自己和小黑驴护在意场之内。

    但是,通过敏锐的神识,他仍感觉冰谷四周上十里之内的天地元气,猛然就被聚集在韩抻的食指尖。海量的元气被提炼、被压缩,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风暴眼。

    这还是孟一苇第一次在现实场景中,看到被凝缩到极致的元气。原来元气被压缩到极致,真的像体内的气海一样,会变成一颗闪闪发亮的星辰!

    陡然失去了本源元气,四周先是一片死寂,随后开始了狂暴的元气倒灌。十里之外的元气,向十里真空倾泻下来,形成了堪比剪云山上的元气逆流。

    “各嘎各嘎!” 块垒之中的小黑驴,被意场之外的天地异象吓的大叫。

    孟一苇摸了摸小黑的脑袋,安抚了一下确实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小黑驴。再回头去看韩抻,却发现他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柄星光熠熠的长枪。

    他虽然只能单脚站立,但是弓起的腰,弯起的肘,却是标准的收枪势。

    收枪当然是为了出枪,果然,枪指谷底,俯身刺去,陨星落下。

    随着韩抻出手,他手中的长枪随之消失。冰谷上的人还保持着出枪的姿势,枪却已经出现在谷底,抵达陈惊天胸前。

    “好烈的枪!”陈惊天赞叹一声,手已经摸到腰间的破铁片,拔出铁片便顺势从腰间向上斜切。于是长枪带起

    的漫天星光中,就出现了一条紫气氤氲的大龙。

    龙有两角,恰好架住枪身。可是长枪来势太烈,枪身犹在龙角上摩擦向前,带起一阵耀眼的火星。

    发现无法止住长枪去势,大龙愤然喷出一口紫气,然后猛的甩头,架在龙角上的长枪,终于被改变了角度,转而刺向陈惊天身后的冰瀑。

    可为了扭转枪势,龙角承受了巨大力道,“咔嚓”断裂,大龙发出一声痛吼,与此同时,长枪“啵”的一声没入冰瀑。

    冰谷之中万物寂静,甚至冰瀑都在一刹那静止,但是冰瀑后面却有低沉的嘶吼传来,像是枪鸣,又夹杂着龙吟,嘶吼声渐渐深入冰河深处,终于悄不可闻。

    陈惊天立于冰谷之底,破铁片上掉下的铁屑还没有落到地上。韩抻立于冰谷之上,单足俯躯,犹是出枪之势。

    这一枪还没有完?孟一苇录神笔稍停,心中微微惊疑。

    就在此刻,冰谷之下发出一声刺耳之极的枪鸣。一杆白色长枪,从陈惊天身后破冰而出,星芒重现。

    在地底穿行埋葬了大龙之后,这杆元气之枪也不复耀眼,但是携带着屠龙之势,枪身上的杀气已经浓郁到极点。

    巨大的冲击力,让瀑布后面的冰层,开始皲裂,终于数以万吨的辽河之水倾泻而下。

    冰谷转瞬就会被奔涌而下的辽河吞没,但是陈惊天却浑不在意。铁片已经重新插入腰间,他抬起头来看向韩抻。

    “看来你只能出一枪了。”陈惊天的声音带着惋惜和落寞,“不知道是什么让你的身躯破败至此!”

    身后的枪尖即将插入脊背,枪后面的辽河水更是夹杂着无数的碎片冰刀。此时的枪是莹白的,水是清白的,冰是惨白的。但是孟一苇却在这一片白茫茫中,看到一抹紫色。

    “那是?”孟一苇睁开了一丝眼角。

    轰,一个断角的龙头从冰水中猛然撞出,而且断角在肉眼可见的修复,紫色的长须则像两条藤曼快速甩出,牢牢绑住了飞射的陨星之枪,瞬间制止了枪势。

    与此同时,大龙张开巨口,猛然前冲,将陨星枪一口吞没。吞掉了陨星枪,大龙低吼一声,又转身冲入倾泻而下的冰河,冰河在这一刻瞬间凝固,变成了一堵紫色的水晶墙壁。

    转瞬之间,形势逆转,孟一苇手中的小泥鳅飞快运行,刻录下这一切气韵波动。

    “确实只能出一枪了!”韩抻终于收回了出枪势,“本来准备了陨星,牧神,下荒野三枪,现在只能在第一枪中,将其他的枪式糅杂个七七八八了。”

    “这一枪,占你全盛之时几分?”

    “三分”

    之后便是大段的沉默,孟一苇也感到些悲凉,是为老去的江湖,也是为老去的江湖人。就像是刚才被大龙吞掉的陨星,风烛残年的韩抻也像是随时可灭的烛火。

    沉默之后,是抽刀的声音,陈惊天重新拔出了破铁片,

    “我接了你一枪,那么也还你一刀。”

    听到这句话,韩抻眼中陡然迸发出神采。“好!”

    陈惊天不再罗嗦,立刻出刀。破铁片像是一扇斩开风浪的帆,从荒原深处划过,笼罩在冰谷上的气场开始被搅动。

    “这才是真正的霸刀?”孟一苇停下录神笔,仔细感受着此时此地的天地本源,

    发现所有一切都在一个意志的支配下。

    这与武道小神仙的“神域”不同,神域是收敛的,是以自身体魄为支撑,神魂为主导,元气为媒介,构造出一处三丈之界,脱离于天地之外。可称“界”者,便必有边界,必受局限。

    与书院的“意场”也不同,意场是发散的,自身的神识和元气只是“刻刀”,需要在天地本源上刻画传导意志的神纹,同天地沟通,携宇宙同力。与“神域”的掌控不同,“意场”的精髓在于协同和共享。

    而陈惊天的“意”却又与前两者都不同。

    孟一苇感觉到陈惊天调动天地本源的方式是“震慑”,一股饱满到极致的霸气,让意志所到之处的天地本源,甘愿臣服在调令之下。

    而霸气到了极致是什么样子,孟一苇大概从陈惊天的气势中感受到了一二。

    厚重又不乏锋锐,狂傲但又剔除了暴躁,冷静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就像一个人不会只有一种情绪,一股可以修炼到极致的意,也不单单只有一种倾向,不然就会有漏洞,而只要有漏洞,天地本源就不会完全统摄在霸意之下。

    真是玄之又玄啊!就算是孟一苇这个可以随意布置人间意场的书院夫子,仍然觉得陈惊天的霸意不可捉摸,毕竟书院的人间意场更多是依靠神纹,而陈惊天的霸意则靠的是情绪,气势,或者,是一颗无懈可击的心。

    搅动天地的“帆”开始划动,速度很慢,慢到可以看到陈惊天手背上的青筋。但是“帆”搅动起来的风却很大。即使有意场的保护,孟一苇的衣衫仍然猎猎作响。

    韩抻就像一颗矗立在山风中的孤松,看着越来越近的刀影,脸上的欣喜却越来越浓。

    “看到这一刀,我说什么也要再出一枪啊!”韩抻抬手,三指并拢作枪头,手臂笔直如枪杆,准确的刺中了风海中的帆影。

    “哈哈”韩抻一阵狂笑,随后右臂软绵绵的垂下,筋骨尽碎。

    帆影消失,风海散去,陈惊天摸着手中的铁片,不用看也知道,铁片上已经出现了一个手指粗细的洞。

    “一开始不卸神铠,你或有与我一战之力。”陈惊天说。

    “我穿了四十年的铁壳子,早就穿腻了,再说,临了临了,怎么也得死在江湖里!”韩抻已经跌坐在地上。与陈惊天一战,调动了太多的神识和元气,完全超出了他此时的身体负荷,无论是气海还是神魂,都已经濒临崩溃。

    “小夫子,”韩抻问向孟一苇,“我这两枪,可是记好了?”

    孟一苇点点头。

    “甚好,甚好,我那第一枪,是陨星的招式,但是也有牧神和下荒野的影子,这是我平生最得意的三枪!”韩抻气息已经微弱,“至于我那第二枪,却是我当初学的第一枪,不过就是一往无前的刺罢了!不过人生就该如这枪,一旦不敢向前了,不就废了吗?”

    说完这些话,一代枪王低头坐逝。

    看着佝偻死去的北地枪王,他身边就是堆起来比他还高大的神铠。孟一苇第一次觉得,这具出自出院的杰作,居然有些丑陋了!

    孟一苇低头为此战写下落款,

    “指尖有星,冰河走大龙。”

    随后停顿,再添了一句,

    “枪王韩抻,死于江湖。”

第五十五章 刀下成纹,海中起神碑

    跨过辽河,就进入了北境荒原深处。

    小黑驴步履“蹒跚”,打着响鼻,极为不满。因为此时它的背上,除了那座高大的书架,还多了一副沉重的铠甲。

    孟一苇看着挂在小黑驴身上的赤焰狻猊吼也有些无奈,毕竟是书院打造的神铠,总不能丢在辽河岸边吧!

    一人一驴行进在荒原深处的冻土上。

    陈惊天已经看不到踪影,但是孟一苇却能冥冥感知到他的方位。也难怪,这位武道宗师身上的霸意,实在太过明显。而他似乎也没有一丝遮掩的意思,这样行走在荒原上的陈惊天,就像一道冲天的烽火,让无论敌还是友,都看得清清楚楚。

    辽河以北的荒原,倒是没有了风雪。北境上的风都是从极天涯吹来的,而跨过辽河,就是比极天涯更北之地,越靠近彤阳山地势就越高,北海上的风再也吹不到这里。

    没有风雪刺骨,这里却是一种干裂的冷。极度寒冷加上干燥,让辽河以北几乎是生命的禁区。所以,镇北军在此处圈地游猎的借口,未免有些太没诚意。这辽河以北的生灵,都被八百年前的彤阳流火,烧成了焦灰和兽骨,现在还真没有什么值得猎杀的活物了。

    孟一苇左手攥着竹竿,一下又一下的点在坚硬的土地上,嘚哒,嘚哒,比小黑驴走的还有节奏。右手则收在袖口中,抚摸着刻刀“小泥鳅”。

    此时他的精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识海中。识海一望无垠,神识之水更加幽蓝,久久望去,像极了异域女子深邃的眼眸。一想到眼睛,孟一苇就有些头疼。此次北疆之行,就是因为一只“眼睛”,可是行至此地,他却仍然看不清前路。

    这一路走来,道门封山,荒人东渡,陈惊天持刀北上,镇北军围猎彤阳山。还有道宗张纸坛留下的神秘符文,王齐眉的那安魂一枪,杂乱的碎片信息始终缺乏一条贯通的线索,让孟一苇第一次无法未雨绸缪。

    收了收心神,孟一苇看向了识海中心地带。曾经掀起风浪的大鱼,已经被佛焰金髓锁牢牢束缚,不知沉在深海何处,而此时识海中央的海面上却浮起了一座冰山。冰山比海水要颜色浅一点,像一块透蓝的水晶。冰山三面棱角锋利,一面却光滑如壁。在这片光滑的冰壁上,刻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神纹。

    神纹或深或浅,有的工整如小楷,有的却飘洒似行书,每一刻每一划连在一起,散发出强大气势和凌厉神韵,彷佛可以看到荒原寒夜,大野落星,又见紫龙起于冰河,忽而又鹰隼如闪电,一往无前的击穿劈斩风浪的巨帆。

    孟一苇点点头,随后神念一动,冰山突起的三面变得平整,整座冰山转瞬成了一座碑,碑座是一只口含星辰的龙首,

    冰谷一战,皆在此碑之上!

    这座冰碑验证了孟一苇的猜想。既然识海之水是凝固的神识,那么理应也可以承载神纹。

    陈惊天和韩抻都不知道,录神笔除了对持笔者有极高的要求外,还需以封神纸作为载体。十里侯孟小花手中记录书院意场的黄皮卷,就是由封神纸装订而成。但是由于一些变故,制作封神纸的几样原材已经消亡。书院天工和地物两府,搜寻九州,研究百年,也仍未找到替代物,所以说封神纸已经成为无法制作的消耗品,书院也只剩寥寥百张。

    如此珍贵之物,孟一苇怎么可能随身携带。实际上,除非出现了新的“人间意”,例如孟一苇在镜泊湖上构造的“天地人神鬼”,可由书院山长亲手录入封神纸外,其他的天地神韵,都不可再入封神。

    冰谷之下,陈惊天询问孟一苇是否可用录神笔法,孟一苇坦言略懂,其实并不是自谦,实在是没有把握。

    极天涯一战,孟一苇无奈使出 “吾于此处战无敌” 的书院之意,源源不断的神元之力直接化为神纹,透出体外,沟通天地本源,这给孟一苇留下了很强烈的印象。

    冰谷之上,韩抻求夫子卸甲,孟一苇模仿镇北侯虞潜陆的神魂波动,成功卸下赤焰狻猊吼,再一次感受到识海之水的神妙之处。

    既然识海之水是最纯粹,最凝练的神识之力,既然神元之力可以直接分解成神纹,既然识海之中可以孕育出阳神,调动神铠,甚至让天门半开。那么作为封载神纹的纸,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所以,当陈惊天和韩抻刀枪交接之时,孟一苇就蹲下身子,拿着小泥鳅在脚下的冰面上刻画,但是一道道气韵沛然的神纹,却出现在他识海中央的冰山之上。如今的成果,就是这座屹立于识海上的龙首吞星碑!

    孟一苇的心神从识海中脱离出来,睁开眼睛,苍莽的荒原画卷重新在他的眼前展开。

    坚硬的地面上布满流动的纹路,这应该是八百年前从彤阳山上留下的岩浆流,冷却之后就变成坚硬的荒原大地。没有一颗草木,也没有一丝声音,这里好像是被封印的世界,而远远可见模模糊糊的山影,就是镇压这座天地的封印之塔。

    “嗯?”孟一苇突然警醒,不对,荒原上只有一座山,就是彤阳山,而这里还不可能看到!再说,此时北地部族和镇北大军齐聚彤阳山下,怎么可能一丝声音都没有!

    孟一苇神识外放,发现此地的天地彷佛已经变成了一座池塘,那感觉就像之前在大藏凌云阁的地宫之内一样,“木灵神?阵法?是谁?”

    “呵呵,夫子莫恼!”一个温和的嗓音响了起来,“不是木灵神,那可是书院的利器,老道我除了种种桃花,什么都不会呢!”

    “种道人!”听到这个声音,孟一苇却更加惊疑,“剪云山已经被天师阳神封印,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师用阳神封了道门,肉身当然不可再下剪云山,所以,到这里的,不是我的躯壳,而是我的阳神。”种道人的声音来到孟一苇的身前,孟一苇终于在虚空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飞升之境?”孟一苇看到了虚影眉间的那朵鲜艳的桃花。

    “飞升!”种道人的虚影摇摇头,“师兄封了道门后就找到我,说现在你是剪云山上,最可能飞升之人。但是你可能要放弃这份机缘了!”

    “为什么?”孟一苇其实心中已有猜测,但是还是问了出来。

    “为了拦一个人!”种道人回答道。

    “为什么拦?”孟一苇又多问了一个字。

    “为了表明态度,也为了天道!”

    对谁表明态度,不言而喻。无论是替太子巡视剪云山的镇北侯,还是被派去翼阳城建立道门别院的李如拙,都表明天下道门必须要俯首于皇权之下。

    至于天道,孟一苇不禁又问道,“这天下谁的意愿会违背天道?“

    种道人微微摇头,“无论是世俗皇权,还是儒释道三教,其实都处于天道之下,只不过不同人对天道的解释不同,皇权要的等级尊卑,儒家要的是秩序,佛门讲究的是轮回,而我道门说的是平衡。”

    “这些我知道,但是都太虚妄了!”孟一苇摇摇头,他不觉得天道如此。

    “小夫子,或许皇权更多是着眼权力,但是我道教的平衡说的则是天道法则。”种道人严肃说道。

    “法则?”孟一苇感觉似乎找到了可串联碎片的线索。

    但是种道人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向了远处不知虚实是山影。

    “陈惊天去了彤阳山,就会破坏天道法则?”孟一苇并不放弃。

    “这个贫道也不知道。”种道人摇摇头,“但是,谁敢冒这个风险呢?镇北侯不敢,道门也不敢!”

    “哈哈哈,敢不敢先打一场再说吧!”陈惊天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不远处,一道的月轮般的刀光将山影硬生生斩碎。

    “道门大真人!”陈惊天目光灼灼,“北去路上,碰到一位道门大真人,也是幸事啊!”

    种道人自然结了道印,算是施礼。

    “真人半步飞升,但却终究未到飞升之时,此时阳神离体万里,难道就不怕废了修行?”陈惊天问道。

    “唉”听了这句话,种道人顿时脸色暗淡,“怕,怕,怕,甲子修行哪班容易!不过,”话锋一转,神情立刻肃穆,“怕坏了修行,更怕坏了天道。”

    “哈哈,都是一般迂人,天道就在那座山上,此次北上,我是就为斩断那座山!”

    种道人随手从虚空中抽出一把锄头,“山还在远处,桃花林却在眼前。“

    锄头挥下,一颗颗树苗就在坚硬的荒原上钻出来,快速生长,绿色枝桠上转瞬就是待放的花苞。突然又从天上落下阵阵雨丝,花苞随之绽放了。

    “我枉为道门真人,一辈子修行,都不会用剑,只会挥锄头种桃树。“种道人将锄头背在肩上,”不过,桃林有多大,我的阳神就有多大。既然陈施主要斩断天道,就先斩断我这千亩桃花林吧!”

    孟一苇轻叹了口气,索性坐在了一颗桃树下,又从袖口中掏出了刻刀。

    只等刀风乍起,落英缤纷。

第五十六章 口中释道,满树结青桃

    料想之中的刀光和落花并没有出现,孟一苇抬头看去, 发现陈惊天正漫步桃林中。

    如果不是他身上如烽火冲天的霸气,简直就是一位在自家花园里散步的富家翁。当然这说的是气质和神态,真正的富家翁不会穿的如此破落,更不会在腰边别着一块锈迹斑斑的破铁片。

    “夫子用的居然是录神笔?”种道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同一棵桃树下,看着以刻刀代笔的孟一苇惊讶道。

    孟一苇点点头,“陈惊天请我记录他此次北上之战,要给自家弟子留下些修行参考!”

    “哦?原来如此!”,种道人笑容中带上了三分怜悯,“看来他也有了死志!”

    “也?还有谁心存死志?”话语一出,孟一苇就觉得多余。

    果然,只听种道人潇洒一笑, “当然是贫道我,夫子您不会真的以为,我一个道门大真人,可以拦下陈惊天这个天下前三甲的武夫吧!”

    是啊,天道之下,修行道路千万条,佛门塑三丈金身,儒家修浩然正气,道门孕渡厄阳神,或许在飞升一道,道家更加清楚天高几许,门厚几重,但是论杀伐技,怎么比得上以武证道的江湖武夫!

    当然也有例外,八百年前的道宗张纸坛,一柄飞剑横扫九州,奠定剪云山三教领袖之位, 最后更是阳神圆满,飞升而去。

    但是那可是道宗啊,在一个领域可称宗师者,都是些前无古人,很大几率也是后无来者的天纵之人。

    “夫子,贫道知道您已经开始修行,只是不清楚您修的是哪种道!但是无论是哪种道,都有相通之处,既然您手握录神笔,又随行记录荒原之战,就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吧!”

    “千载难逢?”孟一苇重复了一句

    种道人哈哈一笑,先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漫步在桃林中的陈惊天说道,”这里有一个四十年来,唯一一个走下剪云山的道门大真人,还有一个在武道修行上几乎达到宗师之境的绝顶武夫,两人在您眼前打一场,还不算千载难逢?

    笑声在桃林中回荡,最终淡去,种道人也慢慢闭上了眼睛。那立于桃树下的身影变得更加虚幻,而他眉间的桃花印却越来越鲜艳!

    “夫人之所贵者,生也;生之所贵者,道也。人之有道,如鱼之有水。”若有若无,似远又近,虚无缥缈的经文在桃林中响起,“ 夫道者,神异之物,灵而有性,虚而无象,随迎莫测,影响莫求,不知所以不然而然之。”

    经文响起的那一刻,陈惊天腰畔的铁片突然发出尖锐的争鸣。

    “你也感受到了吧!”已在桃林深处的陈惊天,拍了拍陪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伙计,睥睨四顾。在他的感知中,桃林中每一颗桃树上的每一片桃花,都变成了一只蚕。而响彻桃林的经文,就是由无数蚕的咀嚼声组成。

    “咔嚓嚓,咔嚓嚓,道,道,道,咔嚓嚓,顺道可为,咔嚓嚓,逆道当诛。”经文声越来越响,刚开始还是种道人温和的声音,慢慢却变得越来越淡,最后竟然带着一丝冷酷的意味。

    “天道之音!”孟一苇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弥漫在桃林中的经文,似乎就代表着无情、无形、无性的天道。

    于此同时,孟一苇惊讶的发现,他的识海和气海都在发生微妙的变化。识海之上起了一层水雾,这些水雾慢慢升空,被某种力量吸引着离开识海。而气海星璇内,也有一些微不可查的星光,像被锉刀磨掉的银屑,从气海的引力中脱离出来。这些神识之雾和元气之光,就

    从孟一苇贯通的气穴中涌出来,刹那间被头顶的桃花吸收,而这颗桃树的顶端居然立刻结出了一颗青桃。

    这桃树居然能吸收人的神识和元气!

    孟一苇在关注体内变化,种道人则在关注着身旁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书院夫子。他看到孟一苇周身青雾缭绕,不禁点点头,看来这位书院夫子周身气穴全开,的确是天资高卓之人。

    又抬头望向头顶的青桃,这青桃个子不大,却近乎透明,就像是琉璃瓶中盛满了幽兰的琥珀美酒。道门大真人不禁再感叹一句,这年轻夫子虽然修行日短,体内元气尚不足滋养肉身,但是神识之力却是如此充裕。如果不在书院,真是修道飞升的绝品良才了啊!

    种道人终于确定,眼前的年轻夫子如果不出意外,绝对会成为修为高绝之人,也许会是第二个巨梅仙也未可知啊!

    虽然书院从不在乎个人勇武,但是如果孟一苇是位可以镇压江湖的“武夫子”,那如拙在帝都也会有个更坚实的靠山了吧!

    测试的目的达到了,种道人也不能真的将书院夫子吸干,随手就要撤去禁制。却突然发现盘坐在桃树下的孟一苇,突然抬头望了他一眼。

    对,就是望了一眼,孟一苇的眼睛并没有睁开,但是种道人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道凌厉的目光!

    这是来自书院的警告和夫子的威严!

    种道人悻悻的收起道印,也觉得自己的试探有些孟浪了。同时又有些好奇,这修为尚浅的年轻夫子,如何破掉自己的“桃花劫”!

    孟一苇的方法简单粗暴,他直接放开了对识海的控制,将心神收至下腹锁住气海,保证元气不过量丢失,至于神识嘛,任你吸收!

    于是,神识之海上的雾气更加浓郁了,最后竟然形成一道盘旋而上的蓝色旋风,从海面上冲天而起。

    现实世界中,孟一苇周身气穴全开,精纯的神识之力透体而出,浓郁到在孟一苇四周形成了一道道蓝色丝带,就像极天涯下的那些采角人,在北海星空上看到的极光一般绚烂。

    “这是……这是……”种道人的元神一阵波动,反映出他此时是如何惊骇莫名。他猛抬头向身旁的桃树看去,只见每一支桃花都被蓝色的雾气包裹着,现在情形已经不是桃花主动吸收,而是海量的神识之力在强行灌入桃树体内。

    终于,第二颗青桃出现在枝头,挤掉了一朵桃花。这还只是开始,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青桃就像刚淋过春雨的竹笋,一颗颗的冒上枝头,将来不及谢掉的桃花纷纷挤落。

    孟一苇和种道人就沐浴在这场花雨之中,前者默默无语,后者怔怔无言。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种道人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桃树已经被压弯了枝干,每一条树枝上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青桃,每一颗青桃都晶莹透亮,轻轻摇晃,就能荡起水漾。

    种道人抬手摘下一颗,捧在手心,仔细的观察着,越看越是赞叹,这就是浓郁到实质的神识啊!就算他是道门修为深厚的大真人,也从未见过如此奇景!

    一袭青衫,满树青桃,这出在书院的年轻夫子,真的是凡间之人吗?

    “贫道终于知道当初在剪云山上,开了半道天门的人是谁了!”毕竟是修行甲子的道门大真人,看到如此惊世骇俗的奇景,片刻之后便平静下来,只是看向孟一苇的眼神只剩下崇敬,此时在他看来,眼前的书院夫子,已经是不下于道宗一样的人物了。

    “可惜了,夫子您是书院之人。

    书院脱离朝堂,不涉江湖,又不在三教。贫道还真想知道您会选择哪条修行之道啊!”种道人感受着手中青桃蕴含的精纯至极的神识之力,竟然产生一种推演后事的**。

    不过他随即摇了摇头,对于孟一苇这样的人,寻常的推演之术怎能起作用,至于道门的窥天法门只有历代的天师才能掌握。哎!如果师兄在,就好了!

    “嗯!”想到这里,种道人豁然醒悟,天师师兄早就见过小夫子,怎么会看不出小夫子的“天人”之资。怪不得师兄让如拙随小夫子下山,看来是在小夫子身上看到了如拙的大机缘,也看到了道门的大机缘啊!

    想通缘由,种道人肃身结印,深施道礼,“千年道门,还请夫子偷暇照应。”说完这句话,种道人又躬的更深,“如拙那孩子,也请夫子稍加照看。”

    对于种道人的姿态,孟一苇并没有立刻回复。不是他倨傲,而是他现在心神又沉入识海之中。

    因为他发现,隐藏在识海不知何处的那条大鱼,又浮现在海面之上。大鱼脊背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天空,给孟一苇的感觉,仿佛就像……就像一个丢了几颗金币的守财奴?

    大鱼盯了片刻,突然抬起头,张开大嘴,朝着天空猛然一吸,又一道旋风在海面出现了。

    对于大鱼的动作,佛焰金髓链没有任何变化,仿佛知道此举无害,孟一苇也索性静观其变。

    旋风联通了海面和天空,孟一苇突然发现自己周身气穴产生了巨大的吸力。这吸力在他身边也形成了一道风,吹的头顶的桃叶刷刷作响。

    终于,“啵”的一声,第一颗青桃破裂了,里面的蓝色液体立刻化作了一团蓝雾,直接被吸进孟一苇体内。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啵”啵“啵”啵“,青桃一个接一个破碎,速度比结出来时还要快。转瞬间,桃树上的青桃便一个不剩。

    此时,孟一苇的识海上空,下起了蓝色的雨,刚才被桃花吸收而去的神识,通过这种方式重新落回识海。

    大鱼用翻着大片的眼白,其中的贪婪仍未散去。它又张嘴吸了一口气,更大的吸力就从孟一苇的身体发散开来。

    孟一苇身旁的桃树一阵抖动,桃叶立刻变的干黄。

    大鱼眼中贪婪更浓,可在这时佛焰金髓链突然燃烧起来,强大的束缚让大鱼无法蓄力,终于海面上的旋风散去,大鱼带着愤恨重新归于海底。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瞬间,此时种道人还在躬身行礼,突然发现四周桃树的悲鸣。这片桃林是他阳神所化,对于桃林的每一点变化,他都感同身受。

    可等他起身看去,身旁的这棵桃树已经小了几乎一圈,不但满树的青桃消失无踪,半树的绿叶都也枯萎焦黄。

    这时孟一苇的回复才迟迟到来,“只要道门不为恶,只要李如拙坚守本心,我自会照应。”

    种道人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行礼,说的却是,“多谢夫子手下留情。”

    “不是留情,也没有能力留情。”不管种道人信不信,孟一苇还是有些无奈的解释,“能破开这片桃林的不是我,而是林深处拿刀的那个人吧!”

    种道人这才记起此次北上的任务,也才记起,自己的桃林中还有一位用刀的宗师呢!

    与此同时,桃林深处的陈惊天终于停下了脚步,他也许不知道桃林边缘发生的事情,或许知道也不在乎,他现在只在乎自己的刀。

    那块已经攥在手中的破铁片!

第五十七章 捻刀成针,刺破一蚕花

    孟一苇耳边的经文声散去了,陈惊天耳边的蚕鸣却越来越响。

    在这片阳神所化的千亩桃林中,用来测试孟一苇修为的只有那一株,而陈惊天面对的则是化为鸣蚕的亿朵桃花。

    其实,种道人对于孟一苇算是极为温和了,只是以桃树为幡,经文为令,将其本源之力缓缓吸走,除了让其短时间内丧失修为,对本体并无伤害。

    而陈惊天这边则完全不同,温和吸收变成了强力吞噬,更准确来说是啃噬!

    漫步在桃林中的陈惊天,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皮肉,骨骼,元气和神识,甚至最是虚无的霸意上,都爬满了一只只看不见蚕。

    “咔嚓,咔嚓”,这些娇弱似花瓣的蚕,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啃噬着陈惊天的本源。

    陈惊天尝试着关闭周身气穴,但是这些蚕还是能进入他的体内,轻而易举的爬进识海和气海。

    “这就是阳神的玄妙吗?”陈惊天对于本源的流失并不在意,反而仔细的观察起那些无处不在的蚕。

    他发现,这些蚕虽然都是树上的桃花,却在不同环境发生迥异变化。

    进入他识海中的蚕,变的更加轻盈,除了头部是实体,其他部位只是一团飘忽的气。

    爬进他气海的蚕,全身则完全硬化,就像一块桃红色的水晶,在气海星璇的碾压中也毫发无损。

    附着在他身躯上的蚕最为普通,除了颜色有些鲜艳外,看样子就是一条普通的肉蚕,硬要说奇异之处,就这些蚕腹部长出了几十条利钩,牢牢的嵌入皮肉和骨骼中。

    最后是进入在他霸意中的蚕,这些蚕的形态最为奇妙。一会是气态,一会是晶体,一会又包裹上一层角质,不一会又长出了一双翅膀。每一只蚕都在不停的变换形态。

    “常言道门阳神,可瞬息千里,可变化万千,今日见到了大真人的桃花蚕,才真是开了眼界。”陈惊天观察完蚕的形态,由衷的赞叹道。

    种道人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桃林深处,消化了书院小夫子带给他的震撼,这位道门大真人要开始做正事。

    “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道。”此时种道人的身影已经清晰似实体,眉间的桃花红的像朱砂画上去的,“修道百年,不过是为了脱去皮囊,阳神飞升。哪有像我这样种了桃花,又养起蚕的!”种道人自嘲道。

    “真人这样理解,倒是有些狭隘了!”陈惊天听着蚕鸣,不疾不徐的应道,“道门说大道三千,可没说天门之内,只容阳神吧?”

    “哼,你以为道门没人有你这样的想法吗”种道人有些自傲,“千年以来,得到天道感应的先辈祖师不下三十人。但是真正通过天门的,却只有寥寥九人。而这九人都是内修圆满,阳神大成!其他修金丹,修五行,修阴阳的真人,不论修为有多高深,都被阻拦在天门之外,最后尸解道消。”

    “所以,”陈惊天终于挑起了眉,“这又说明什么?”

    看到陈惊天明知故问的神态,种道人没来由的有些愠怒,“说明什么?当然说明天道只认阳神,欲想飞升,只能脱去皮囊,以阳神通过天门。”

    “哦?”陈惊天始终平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戏虐的笑,“真人啊,机会难得,陈某人有些问题倒想请教一二。”

    “讲!”平时心平气静的种道人,此时却没来由的焦躁起来,不过拖的时

    间越长,陈惊天的本源就会被桃花蚕啃噬的越多。桃花蚕吸收的本源之力,再反补种道人的阳神。此消彼长,徒增些许胜算!

    种道人这样料想,纵使陈惊天狂言质疑天道,我也只当他放屁。就算陈惊天是武道三甲,又岂能三言两语,就坏了一位大真人的道心。

    种道人主意定下,心中的那丝躁意似乎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只听陈惊天开头问道,“第一个问题,道门为何要追求长生?”

    “哼”种道人有些嗤笑,“不信轮回业果的和尚还算是和尚吗?不想成为圣人治世的儒生还算是儒生吗?同理,不求长生的道士还算道士?”

    对于种道人的呛声,陈惊天并没有理会,而是立马继续发问,“第二个问题,飞升是否就能得到了长生?”

    “当……然”种道人刚想回答,却突然有了一丝迟疑。千年道门,历代飞升祖师共有九人,任一位无不是当时之世的道门领袖,执天下宗教牛耳。可是无论飞升之前修为多么高深,飞升之时天地同贺之音多么洪亮,飞升之后却再未有半点信息传来。对于天门之后的世界,纵使翻遍道门经文,也不过一些模糊描述。

    “肉身既消,脱离有色界,化无色、无声、无我、无矩之境,灵识如灯,万古不灭。”种道人喃喃背诵经文中描述的飞升后的场景,却只有寥寥四句话。

    “第三个问题,”陈惊天没有给种道人思考的时间,他冲种道人握了握拳头说道,“我是武夫,不懂得道门的修行境界,但是我却很想知道,即使达到飞升之境,但是阳神离体,战力又剩下几分?”

    “阳神离体,可驭剑千里斩人头颅。亦可突入弥瘴,震慑妖邪。更能像贫道这样,化身万千,在荒原上种下千亩桃林。”

    “十天之后呢?”陈惊天突然插言。

    种道人一窒,“未达圆满之境,阳神最多离体三日,可三日已经可以游遍九州。而达到圆满脱去皮囊,七日之内天门必现!”

    “哈哈,哈哈哈……”陈惊天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笑得极为开心,“那陈某人了解了!”

    “你了解了什么?”种道人心头一紧,刚才消散的躁意更炽烈的袭来,他不仅厉声喝问。

    陈惊天扭了扭持刀的手腕,像一个即将肢解牛尸的屠夫,眼睛中闪烁着比天道经文还冷酷的光。

    “这是陈某人对于道门飞升的猜测。真人听好了!”陈惊天紧紧盯住种道人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天门只容阳神通过,就是为了让尔等脱去坚韧皮囊。阳神离体,日久虚弱,也终究不过是一团精纯的神识之力。所以……”

    陈惊天磨磨牙,终于说出了最残酷的话,“在我陈某人看来,那些通过天门的阳神,不过是去做了天道的补品。”

    “你……胡言乱语,辱没道门先祖,辱没天道,辱没……”种道人心中的躁意,已经变成燃烧的火焰。

    “哈哈哈”陈惊天却畅怀大笑,“说白了,那些遵循天道,追求飞升的仙人,不过是一块块送上砧板的肉!”

    此刻的种道人是极度愤怒的,但是愤怒中却又带着一丝惊恐。那丝惊恐就像火海中一颗被烧成白骨的头颅,突然对着他咧嘴一笑。

    惊恐的来源就是,以人世间的法则逻辑来看,陈惊天的推论似乎无懈可击。体、气、神,为人根本之源,三者缺一不

    可。体弱者必然气虚无力,精神不济,这是乡野村妇都知道的道理。

    至于踏上修行之路的人,也没有脱离这个规则。武者九品之下,都是先炼体,后纳气,再凝神。九品之上,更是以修炼体魄作为踏境升级的起点。

    皮囊虽是藩篱,但也是屏障!

    道宗张纸坛曾将“阳神离体”叫做放风筝,而皮囊就是扯住阳神的线头。虽然没有了线的束缚,风筝可能会飞的更高更远,但是免不了被树枝刮住,被罡风撕碎。所以道门长辈教导刚凝结阳神的弟子,第一条就是告诫他们阳神不要轻易离体。

    可是为什么到了最终飞升之时,就要丢掉修炼了百年的皮囊呢?

    难道阳神大圆满后,就能替代体魄,成为守护灵智和人格的屏障?

    种道人突然露出一抹惨笑,他此时才知道,为何比起在斗旋宫中论道,他更喜欢到翦云山腰去中桃树,原来自己的潜意识中就存在着对阳神飞升的质疑和恐惧啊!

    道门大真人的道心当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动摇,但是如果那颗道心早就有了裂痕呢?

    陈惊天感觉到耳边的蚕鸣突然弱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此次北上,意义重大。虽然他要以战养刀,但是却不能让自己伤到本源。

    可是面对这位神游万里,在荒原深处种出一片桃花的道门大真人,陈惊天却没有丝毫安然退敌的把握。

    特别是那些诡异无比的桃花蝉,不但能进入他的皮肉骨骼,牢牢占据识海、气海,甚至能啃噬他的霸意,这势必对他之后的战斗造成影响。

    一刀斩之?陈惊天清楚,种道人绝对无法拦住他,但是被啃食的本源,也会一并消散。

    他不知道孟一苇刚才差点将一棵桃树吸干,即使知道他也不可能照做。毕竟这世间拥有一片神识之海,而且海中还养着一条独眼怪鱼的,也只有书院小夫子一人。

    但是陈惊天可是天下武道三甲,被书院认为当今江湖唯一可能成就宗师的武夫。世人只看到他的霸气绝伦,却忘了这是一位善于打破窠臼的武道奇人。

    只见,陈惊天慢慢拔出了腰边的破铁片,左手两指夹住铁片的刀尖,用力一捻,就将那里的铁锈抹掉,刀尖顿时一亮。

    “这是?”桃林外的孟一苇,突然感觉自己的神识被刺了一下。

    似乎是种道人对于刚才试探孟一苇的补偿,孟一苇在吸收了桃树的本源后,竟然发现自己已经能感知整座桃林。桃林深处,江湖武夫和道门真人的论道,让他也不禁陷入思索,直到此时被一针刺醒。

    随即他看到桃林中又飘起了雨丝,可惜这不是春雨,而是一颗颗绵密锋利的针。

    这些针的源头就是那块被陈惊天擦亮的刀尖,轻轻柔柔的飘下,在即将碰到桃花的时候,才猛然加速,洞穿而过。

    一霎间,银雨飞针,桃花尽碎。

    在陈惊天看来,却又是另一幅场景。此时每一只蚕上都被钉上了一颗针,无论是飘忽的、变幻的蚕,还是牢固的,坚硬的蚕,都被针刺穿了一个小洞。

    被啃食走的本源之力,就从这些小洞中流出,再次回到陈惊天的体魄,气海,识海,还有霸意中。

    陈惊天抬刀四顾,看到种道人身影飘摇欲散,不禁也微微一叹,“看来道门要少了一位大真人了!”

第五十八章 观天将变,吐口六杀字

    千亩桃林就像一片红色的云烟,逐渐被荒原上的风吹散了。

    最后只剩下一颗最繁盛的桃树,在风雪中虚虚浮浮,像是湖水中的倒影,只要随便一阵涟漪就能将它打成碎片。

    桃树下,是同样虚浮的种道人。

    陈惊天则毫不耽搁,他快速将破铁片插回腰中,身影一闪,就消失在桃林残影中。在孟一苇感知里,陈惊天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向着北方奔袭。收敛在他体内的霸气,此时似乎全部奔涌而出,在北地低沉的天空中张狂翻卷,隐隐有雷鸣回荡。

    此去彤阳山,不足两百里,陈惊天已经闻到了风中夹杂的血腥味。他要珍惜那些人为他争取的时间和通道。

    孟一苇却没有立刻离去,他牵着小黑驴来到那颗仅存的桃树下。

    “现在即刻返回剪云山,你或许还能保住性命。”孟一苇望着种道人额头上桃花说道。

    “小夫子啊,剪云山不是书院!”种道人带着淡淡的惆怅,“书院即便在皇城根下,也能让白氏和善三分脸色,而剪云山就算在翼阳城万里之外,却只能摇摇俯首。”

    “真人可知为何会如此?”或许是今天听到了惊世骇俗的天道言论,孟一苇也格外想说些什么,没等种道人回复,他便自问自答道,“因为道门要求着天下人信你,而书院却从不求世人来书院就学。”

    听到孟一苇的结论,种道人明显一窒,随即问道,“难道书院就无所求?”

    “当然是有所求。”

    “所求为何?”

    “书院,求变!”孟一苇仿佛回到了书院草庐之中,“四十年前的伍大夫子曽说过,世间本无书院,想求改变的人凑到一起,就组成了书院。”

    “变?”种道人觉得,这是比天道还缥缈的东西。

    孟一苇似乎知道种道人在想什么,继续解释道,“变就是革新,发展,进步。具体来讲就是生产技术的革新,社会关系的发展,国家制度的进步。变就是探究、分析和总结,譬如探究天地变化,分析宇宙玄妙,总结自然规律。变就是不安于世界展现出来的面貌,而是去揭示它最本来的模样。”

    滔滔不绝的孟一苇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睁开了眼睛,双眼中似乎蕴含着璀璨星辰。

    “革新?生产技术?社会关系?国家制度?自然规律?”种道人喃喃重复着这些陌生的词汇,似懂非懂,但是他却本能觉得可畏可怖。

    “道门一心追求飞升,”孟一苇继续说道,“这不应该是一个正统宗教的成熟教义,因为所谓的飞升,离平头百姓的生活太远,虽然会赚得些香火,却永远不会得到共鸣。毕竟你剪云山一位天师得道,又不能真的带着天下人都鸡犬升天。”

    桃树下的种道人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抬起头,“也许小夫子应该再去一次剪云山。”

    孟一苇没有搭言,只是摇摇头。剪云山上有十数位大真人,几万名道徒,又岂是他三言两语可以说动的。千年道门,教义可谓根深蒂固。宗教改革,在孟一苇那些尘封的记忆里,似乎是比谋士猎国更加艰难的事情啊!

    不过,被老天师派下山来的李如拙,倒是一颗道门变通的种子。宗门封山,不受束缚,或许他能够给道门带去新的气象。

    仿佛是这个话题牵扯出来的东西太多,而所虑太多,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桃树下的两人一驴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种道人才悠悠开口,“小夫子,您该启程了!”他抬头看着已经摇摇可望的彤阳山,说道,“贫道的使命没有完成,您的使命还要继续啊!”

    “使命?”孟一苇皱眉

    “贫道下山之前,曾向掌教师兄问卦。”

    “老天师?”

    种道人点点头,“掌教师兄说,他在北方看到了雪山崩溃的景象。可又看到了一个模糊身影,立于一片蓝色汪洋之上,以海水重塑雪山。现在,贫道觉得,那个身影应该就是你。”

    孟一苇沉吟不语,识海中的那片汪洋却出现一阵波浪。

    没有再回复种道人的话,孟一苇直接跨上了小黑驴,转身向北方奔去。

    种道人微微笑着,身影逐渐与身后的桃树融为一体,心中却是刚才没有说出的话,小夫子啊,道门求飞升,不过是争一份人间香火。书院求变,看起来是不与人相争,可却相当于直接打翻了整座香炉啊!为了一份香火,道门就要封山,意欲打翻整座香炉,书院难道不怕被灭院吗!

    孟一苇骑着小黑直奔彤阳山而去,身后只剩下一颗虚幻的桃树,在荒原深处的风雪中若隐若现。

    此去两百里,彤阳山脚下,已是军阵连绵。镇北军三成精锐,五万兵卒已经集结在此。

    一座青色大帐前,镇北侯虞潜陆正在望着彤阳山出神。

    高耸的彤阳山脉就像一道封锁天地的围栏,牢牢的挡在荒原尽头。抬眼望去,只有万年不化的冰雪。

    虞潜陆最后盯住了一处“马鞍”,那里的山势明显比两边矮了一截。八百年前彤阳流火就是从这里淌下来,半山冰雪被瞬间融化。

    彤阳流火之后,荒人被彻底封禁天荒岛。始帝白煜命人尽熔北地刀戈,铸造镇荒闸。可却少有人知,镇荒闸的铸造地并不在极天涯,而是在这彤阳山下。

    传言,当年负责铸造镇荒闸的工匠,都是从天下宗门中抽调出来的符阵大家,待镇荒闸铸造完毕,这些人就全部神秘消失了,唯有一位道门真人后来突然回到剪云山,可不久就传出此人飞升失败,肉身兵解的消息。

    曾经的半山冰雪,现在镇荒闸中磅礴的天地元气!

    彤阳山就横亘在荒原极北之地,举目四顾,全是冰山雪莽,虞潜陆不禁一阵晕眩。

    “侯爷!”一位年轻将军打断了虞潜陆的思绪。

    虞潜陆看着这位北境最年轻的一营主将,重新恢复了镇北侯的威严,“讲!”

    “草原戎羌突然叛乱,纵火烧荒,此时朔西与荒原之间,已被火墙阻隔。受侯爷调令,奔赴彤阳山的朔西大营军卒,恐怕已无法按时到达。”

    “命朔西大营就地平叛,参与动乱者,灭族!”虞潜陆声音低沉有力,让年轻将军身子一颤。

    压了压心中的寒意,年轻将军继续说道,“赫鳍族擅自离开青渊湖,爎掌一族也突破辽河湾,并汇同两万余荒原游猎部族,阻拦辽河大营军士开往彤阳山。”

    “嗯?”虞潜陆轻轻挑眉,“凭这些人,居然能裆下辽河精锐?”

    “两万荒原部族化整为零,利用荒原的地形天气,设陷阱、放冷箭,从不正面对抗,貌似只为拖慢辽河大军脚步!”

    “呵呵” 虞潜陆居然在笑,“看来荒原上,突然来了不少有本事的人啊!”

    年轻将军点点头,他也认为荒原部族背后定有高人指挥,此人应该是精通机动游击的兵法大家。

    “还有呢?”虞潜陆笑罢问道。

    “这……”年轻将军却突然犹豫

    “讲!”

    “是,”年轻将军绷紧了腰背,“镇北大营苍狼,青隼,赤狐,赭罴,玄蛇五卫精锐尽出,却在青渊湖畔遭遇野马群冲击,同时近百名江湖高手藏于马群之中,突然偷袭各卫将官。据报,此百名江湖高手,修为皆在三品之上,”说到这里,年轻将军声音又沉了几分,“修为最高者有六人,皆是超品高手。经此一役,镇北大营五卫,校尉以上共伤三十八人,死七人。另,赵伏罴将军被三名武道小神仙围攻,重伤!战马被野马群踩踏撕咬,减损三成!镇北军击杀来敌七十四人,其中包含一位熹微境高手。”

    “呵,呵!”虞潜陆又笑了两声,但是年轻将军却知道,这两声笑与刚才已经完全不同,刚才侯爷是尚觉有趣,现在却是怒极反笑。

    毕竟无论是草原戎羌,还是荒原部族,都不过是疥癣之疾,虽然想尽办法拖住了镇北军的脚步,但是却难以对镇北军造成实质的伤害。可是,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江湖高手,却是实打实打了镇北军一个措手不及。

    “哼,真是好大的手笔,六名超品武夫,这些南人中的异类,比那些外族人更该杀!”虞潜陆又抬头看向远处的“马鞍”,仿佛看透了那曾经的炽热与寒冷。他知道这些江湖人从何而来,只是没想到那人的枪头转的如此之快!

    “令!”虞潜陆只吐出一个令字,年轻将军却感受到了四溢的杀气,“令朔西大营三日内平定戎羌之乱,后即刻从东向西挺进,征收所有草原部族三成牛羊马匹,同时封锁朔西通往瀚海之道路,未有过境文牒者,杀!乌干大营按原令不变,继续封锁乌干木乡,未有本侯命令,不可有任何人进出北境,闯关者,杀!辽河大营调转方向,从北向南推进,灭赫鳍、爎掌两族,收缴荒原猎户弓矢刀剑,反抗者,杀!拒缴者,杀!私藏者,杀!至于镇北大营五卫嘛!”虞潜陆顿了顿,仿佛在思索该不该如此,最后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命苍狼,青隼,赤狐,赭罴,玄蛇五卫化整为零,游荡北境,捕杀南人武夫,不论宗门,不论派别,不论男女,不论老幼,皆杀!”

    一连六个杀字,让年轻将军绷紧的腰背,硬成了一块铁板。

    “裘成!”

    “末将在!”年轻将军赶紧躬身待命。

    “让你彤阳大营的军士都埋锅造饭吧!”

    “嗯?埋锅造饭!”

    “你没听错”虞潜陆微微眯起眼睛,“只有吃饱饭,才有力气收拾残局。”

    裘成没敢问是什么残局,只是退下传令。

    一遍角声过后,连绵的大营上顿时飘起了许多炊烟。

    虞潜陆又看向了那处“马鞍”。

    陛下呀,我尽力了,但是推波助澜的人可是不少啊,另外,我也真的很好奇呢!

第五十九章 一片海,一座山

    当孟一苇追上陈惊天的时候,彤阳山脚的冰雪已经近在咫尺。小黑驴的脚力终于在陈惊天面前败下阵。

    只见陈惊天仰头倒进囊中的最后一滴酒,踩着脚下火堆中的余烬,饶有兴趣的看着呼哧乱喘的小黑驴,开口问道,“这头驴也是书院的宝贝?”

    孟一苇从驴背上迈下来,喂了小黑一把黄豆,才回道,“不是书院的,就是我家里的懒驴。”

    听到这句回话,陈惊天先是微微一愕,再看向孟一苇的眼光里,已经充满了好奇。

    孟一苇书院小夫子被看的有些不自然。

    陈惊天又不是惜朝、铃儿那样的花季少女,虽然名列天下武道三甲,是一等一的武道宗师,但他毕竟是个邋遢老头。身上的羊皮袄估计穿了一辈子,早就被腻成了不黑不黄的颜色,被一根草绳不松不紧系着,露出两排枯瘦的肋条。

    孟一苇不自然的咳了一声,陈惊天这才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

    喂完小黑驴,并在它的抗议中,将豆料口袋重新仍会货架,孟一苇才举目四眺,也打量起眼前的环境来。

    他们确实已经来到了彤阳山下,但是却没有见到任何人。

    这很正常,彤阳山并不是一座孤零零的山,而是一道连绵横亘的山脉。镇北军集结之地,是在彤阳流火形成的那座“马鞍”处,而孟一苇跟随陈惊天来的地方,显然还离那里甚远。

    “你要找的对手,难道在这里?”孟一苇也开始好奇。

    陈惊天却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虞潜鹿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白河愁当然是在那镇北军集结之处。”

    “那……”果然,世间武力公认最强的那人就在彤阳山内。

    “那我为什么要来这里?”陈惊天打断孟一苇的问话,又翻了翻白眼才说道,“小夫子你觉得陈某人傻吗?”

    孟一苇一窒,不知如何作答。开玩笑,被书院评为最有可能成就武道宗师的人,会傻?

    “嘿嘿!”陈惊天自顾自笑了笑,“既然我陈某人不傻,怎么会去直接面对镇北军几万精锐!虞潜鹿此时肯定牢牢守在堕日山口。如若我去了那里,没准还真得一刀刀的砍过去。不过这天下间,有谁能一次砍翻上万的大煜军队!”

    听到这个理由,孟一苇不禁尴尬一笑。

    一路跟来,陈惊天先斩韩抻,又败种道人,任凭来人是名动江湖百年的北地枪王,还是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的道门大真人,陈惊天都只出了一刀。这让孟一苇对陈惊天的实力有了过分拔高,潜意识里觉得他一路平淌才是正常。

    力量让旁观者失去理智,可当局者却依然冷静清醒。

    在这片天空下,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就算能调动天地本源为其所有,也终究不过是池塘里的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武帝朝马踏江湖的事实告诉所有人,面对成建制的大煜军卒,任何武夫都不可能正面对抗!

    陈惊天一刀可轻易破百甲,全力施为或许可敌千甲,但是镇北军控甲四十万,就算四处大营都看似被牵

    制住,但单单一个彤阳大营仍有精锐八万。

    八万虎贲,又岂是一个江湖武夫能正面对抗!

    翼阳城外,巨梅仙之所以能正面击溃两千名大煜军队,主要是因为他盛怒之下,只求杀戮,不计后果,而且座下荒驼望月也提供了巨大助力。再者,乾之阙和坤之门的后人,更是推波助澜的暗中帮手。而此时的陈惊天则不然,他的目标并不是镇北军,也无需杀人泄愤。

    这些原因,孟一苇稍加思考,就能想清楚。但是他不明白,陈惊天为何会来到这里。

    “不知小夫子脚力如何?”陈惊天突然问道 对于陈惊天的的说话方式,孟一苇已经差不多习惯了。于是点点头,“尚可!”

    “那就好,我们就在这里登山吧!”

    “登山?登彤阳山?”就算习惯了陈惊天的谈话方式,孟一苇仍未想到是这个结果。

    “虞潜鹿像只老龟,死死卧在堕日山口。我也只能从冰山上横穿过去。” 陈惊天看了看孟一苇。“只是要辛苦小夫子,彤阳山上全是万年冰雪,驴蹄太滑,你只能靠双脚走了。”

    孟一苇倒是不在意多走几步,只是以他的目力看去,彤阳山连绵而去,冰雪如盖,表面光滑似镜。就算是人,也不可能在近乎垂直的冰壁上攀爬吧!

    陈惊天没有再解释什么,拍拍屁股便向前走去。

    孟一苇无奈,只能回身从行李架上拿出豆料袋子,系在小黑驴的脖子上,再揪住驴耳威胁道,“我去去就回,你看好家当,丢一件东西,以后就再也没有豆料吃了。”

    小黑驴若有其事的跺了跺前蹄,各嘎几声表了决心。

    于是孟一苇便包了几块肉杆放在身上,快步向陈惊天跟去。

    彤阳山越来越近,脚下的荒原已经从冻土变成了冰雪。脚底踩在稀疏的冰晶上,咔嚓嚓作响彤阳山貌似有一种禁锢天地的魔力,离它越近,天地越静,等孟一苇能在冰壁上看到自己影子时,连进入北境以来,一直吹在耳畔的风声都消失了。

    陈惊天就在右边不远处,正在用手抚摸着冰壁。

    孟一苇还是猜测不到登山之法,忽闻身侧传来一声闷响,原来是陈惊天抬起一拳猛轰冰壁。以拳头为中心看,似浑然一体的冰壁,竟逐渐龟裂,转瞬间便塌陷处一处洞口。

    “这是?”孟一苇心惊不已,他从未想过,彤阳山内居然有此暗道!

    道口处冰锥倒挂,几乎将空间填满,但小心侧身,也能容下一人通过。洞壁流畅圆润,很难看出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就算是人工开凿,也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果没人发现,也许再过几十年,这条通道就会被冰雪重新填实。

    陈惊天没有丝毫耽搁,几步就消失在洞口内。孟一苇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黑驴,果然那憨货早就将长脸伸到豆料袋子里,嘎嘣咯嘣的嚼了起来。苦笑着摇摇头,重新看向通向山体内部的悠长通道。想起自己识海中的怪鱼,以及剪云山上道宗留下来的神秘符文,孟一苇终于俯身进入冰洞,同时完全睁开了双眼。

    洞内并不黑暗,两边的冰壁时刻散发着盈盈蓝光,将通道照亮。

    “小夫子,你感觉如何?”当身后洞口渐渐缩小不见,陈惊天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感觉?”孟一苇不知道陈惊天指的是什么,他还在消化自己此时行进在彤阳山体内部的这个事实,对于其他问题并没有多想。

    “哦?”看到孟一苇似乎毫无异样,陈惊天不禁又好奇的回头打量起来,“难道你没有一种溺水感?”

    “溺水?”孟一苇心头一惊,立刻就感应出身边的怪异来。

    不过他倒是没有感受到陈惊天所说“溺水感”,反而被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包裹着。平时习惯绷直的身体,此时居然完全松弛下来,这是一种本能上的放松。沉心感受,孟一苇终于知道了让自己身体完全失去压力的原因。

    自打苦竹山上,不二老僧给孟一苇修补了满是漏洞的身体,他才知道自己拥有一片神识之海。后来孟一苇时常思考,为何自己的身躯会如此残破!结合修行之后的种种感悟,孟一苇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弥漫在天地间的本源之力,相比于自己的神识之海,过于稀薄了。

    既然神识可以凝实成气和水,也就具备气体和液体的特性,充盈处会自然向稀薄处流动。 孟一苇体内的神识可谓充盈到极致,那么理所当然就要向稀薄的外界环境扩散,而体魄就是拦截体内神识流失的堤坝。

    但是孟一苇未曾修行过的体魄,根本无法阻拦外泄的力量。或者是自打孟一苇降生在这个世界的那一瞬间,体内的神识就已经冲破了堤坝,这也就造成了体魄千疮百孔。

    体魄太差,漏洞太多,元气就不能储存在体内。无法纳气运行周身,也就无法滋养体魄。体魄愈加孱弱,更加无法阻止神识外泄。如此形成恶性循环!

    就算不二老和尚以佛髓金焰和歃血红莲修补加固了他的身体,但是体魄强度仍只是勉强阻拦体内神识。这种情况,直到孟一苇在剪云山打通气穴,凝结气海之后,才略有好转。

    但是孟一苇体内的神识磅礴如海,也许只有等到他的体魄修炼到白钺的层次,才算是铸起一道坚固堤坝,可在那之前,他的身体需要一直承受着由内而外的压力。

    这种压力无时无刻不在,孟一苇的身体也无时无刻不绷紧,这基本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而进入冰洞深处,他的身体竟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由内而外的压力消失了。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外界的神识浓度,已经和他体内的神识之海达到平衡。

    说白了,此时好比他的体外也有了一片神识之海,普通人进入这片海,会被海水倒灌,自然会产生窒息感,而他则像水里的鱼,无比轻松。

    想到这里,孟一苇环顾四周,惊讶的倒吸凉气。

    “难道!”孟一苇抚摸着那些晶莹的冰柱,“难道,这些都是神识?”

    “呵!”陈惊天敲了敲那些散发出盈盈蓝光的冰面,“小夫子还真是镇定,当年陈某人第一次来此,可是惊掉了下巴呢!”

第六十章 精魄为核,神元大周天

    这条山体内的通道,缓缓向上倾斜。越向里走,两边的冰壁就越粗糙。仔细看去,冰壁上居然挂着一颗颗露珠般的冰晶,在蓝光的映照下,像极了天上繁星。

    如此光怪陆离之地,难怪陈惊天也会被惊掉下巴。即使是孟一苇,进洞之后也不禁倒吸数口凉气。特别是想到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彤阳山脉,竟然全是由这种冰晶组成,便更是惊骇不已。

    要知道,虽然他体内就有一片神识之海,但说起来却并不算现实之物。那片海到底是识海幻想,还是真实存在,孟一苇到现在也还未探究清楚。而且水有多深,海有多广,其中蕴含的神识之力到底有多磅礴,他始终没有一个直观概念。

    而彤阳山不一样。在穿过平坦贫瘠的荒原之后,壁立千仞的彤阳山脉猛然出现在眼前。它东起北海之滨,西入瀚海戈壁,与铁环山脉摇摇相望,各自连绵万里。可与铁环山脉不同的是,组成这座山脉的物质不是砂石土壤,而是完全凝固成晶体的天地本源。

    明白了这些,才能体会到,彤阳山带来的冲击力,是多么简单和粗暴!

    “这里是天地造化?”震惊过后的孟一苇,立刻向陈惊天问出了最直接的问题。

    陈惊天微微皱眉,转身迎向孟一苇的目光。他虽然早就察觉书院小夫子,并非真正目盲。可此时,那双睁开的眼睛却有些格外刺人!

    他发现孟一苇的眼睛并不聚焦,但是瞳孔却聚而不散。那感觉就是,你能感觉他确实在看着你,又好像直接将你透视。

    陈惊天周身气势陡然凌厉,霸气离体,直接震碎了冰壁上的许多“露珠”。

    孟一苇这才意识到,这样盯着对方,确实有些孟浪了!自己这双眼睛,年幼时可就曾吓坏孟府里的不少人。于是索性从十岁起,孟一苇就闭眼装起了瞎子,这样别人舒服,自己也乐的清净。

    孟一苇重新闭上眼睛,向陈惊天点头致歉。

    陈惊天收敛气势摇摇头,“岁月久远,起源早不可考。但是据我了解到的情况看,这里应该不是自然演化而来。”

    “并非自然演化?”孟一苇虽然由此猜测,但还是有些惊讶于这个答案,“既然不是天地造化,那就是人为了!”

    “不要问我是何人所为!”陈惊天直接打断了孟一苇下面可能问出的话,“我知道的事情不多,但也不是一两句话可以交代清楚的,而我现在没有时间。你如果想知道,就跟我走下去。”说完,陈惊天便转身继续向前。

    孟一苇只好也继续前行,不过他有直觉,前方等待他的或许是这世间最大的隐秘。

    行进中,鬼使神差,孟一苇伸手摘下一颗“露珠”。

    握在手中的露珠轻若无物,却传来丝丝凉意。露珠的最外一层,是透明的薄薄冰壳,里面盛着的,则是一半海水一半丝烟。

    孟一苇轻咦一声,手指用力,就将“露珠”捏碎。可冰屑和蓝液并没有散落,冰屑化为无形,蓝液则完全变成烟气,转瞬即消散在他的指尖。

    “两分元气,八分神识?”孟一苇心中微微思索。刚才被捏碎的露珠,并没有消失。而是直接被孟一苇的识海吸入体内。进入

    身体后,这股本源之力便分成两股,小部分向下进入气海,绝大部分则向上进入识海。

    孟一苇可以分得清楚,进入他气海的,应该就是那层薄薄冰壳,而汇入识海的,则是露珠里面的蓝色水烟。

    如此便明了了,冰壳便是元气所化,蓝色水烟则是神识所化。只是元气和神识的比例有些悬殊。就孟一苇初步感知,组成这座彤阳山的天地本源中,神识之力占了八分,而元气则只占了两分。

    如果说彤阳山由本源所化带给孟一苇震撼,那么其中神识和元气含量悬殊,则让孟一苇困惑。

    天地本源,是精魄、元气和神识的统称。

    其中精魄只存在于生物体内,是形成生命躯体的内核。

    元气则无处不在,山石花草,风火雷电,都可以看成是元气的聚化和分离。凡人修行到一定程度,体内的元气被不断压缩提炼,就能在腹中开辟气海。一旦形成气海,不但吸收体外元气的速度会加快,而且可以调动一定区域内的天地元气,施展各式神通。

    简单来讲,精魄在于自身,元气含于天地,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本源之力,也因此被世间学者研究的较为透彻,几千年来甚至产生了很多不同流派。其中,最为世人信服的就是诞生于一千年前的 “周天核心论”。

    “周天核心论”认为,自从鸿蒙开辟之始,天地间的元气总量就是不便的,变的只是元气的形态。就像冰化成水,水变成气,气变成云,云聚成雷,虽然形态不同,但是其实源头都是那块“冰”,更准确的说,源头是组成冰的那些元气。

    由此,人们推断,元气总量不变,但却在不停循环转换。而循环就是“圆”,学者便取“周天,圆也,气路行径”之意,称这种元气的循环转换为“周天”。更有甚者认为,正是元气 “周天”创造了这个世界。

    有了世界,便要有生灵。元气既然是创造世界的根本,生灵当然也是由元气组成。但是从生灵诞生开始,直到到死亡,组成躯体的这些元气,便不再被动的服从于周天规则。因为它们的首要任务,已经从幻化天地万象,变成了维持生命存在下去。

    学者们认为,让那些组成生灵的元气,去主动抗拒周天规则的源因,是生灵体内演化出了一个特殊的“内核”,有了这个“内核”,元气便从游离变成团聚,并去主动维持这种状态。这个内核就是精魄。

    精魄的存在,让生灵与石头等死物区别开来。草木为了生存,可以主动去吸收水分和营养。牛羊为了生存,可以主动去追逐牧草。虎豹为了生存,则会去主动觅食,撕咬血肉。而石头只能躺在那里,被风剥水蚀。

    以上,就是“周天核心论”的大致意思。当年十岁的孟一苇,从父亲的书匣中读到这个推论时,便对这个世界的人类智慧有了更高的评价。

    可是,当孟一苇年岁渐长,逐渐阅读前人典籍,慢慢就发现了“周天核心论”的一个巨大漏洞,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严重不足。

    那就是,“周天核心论”中没有提到神识。

    当然这情有可原,毕竟在天地本源之中,精魄基本就是体魄,元气更是无处不在,但是

    神识却不是一般人可以察觉到的。就算凡人掌握了修行法门,也只有大资质者,才能在苦修之后,有那么一丝希望,从体魄深处看到神识之光。更别说世间凝结出神魂,或者修成阳神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当然也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书院。

    书院建院八百年,一直在不断研究神识。 但是即使在书院之中,修行之人也在少数。不过书院却找到了研究神识的捷径,这条捷径就是,“神纹”!

    书院认为神识同元气一样,充斥在天地之间,也会受到精魄吸引。但不同的是,元气是一种“显”性本源,神识则是一种“隐”性本源。因此,元气组成的山川大地、风雪雷电,草木花虫,飞禽走兽,还有人,都是可以看得见,摸得着,或者最起码是能感受到的。

    而神识则一直处于 “隐身”状态。要想看到神识,从前只有一种途径,那就是修行!不断增强自身的感知,到了一定程度,就能透过元气本体看到体内神识,这些神识也是由精魄吸引而来,就隐藏在体内深处。再将这些神识提炼精粹,就能形成神魂。

    有位书院先贤曾这样论断,生灵诞生之初其实是不完整的,既然天地中存在元气和神识,一显一隐两种本源。那生灵也该有一实一虚两个身体,实体即是元气之体,也就是皮囊,虚体则是神识之体,也就是神魂。只有虚实皆备,才可能在天地法则之下,得一份大自在。

    而自从书院精研神纹,就发现了另一种利用神识之力的途径,那就是以元气为纸,通过特殊的文字与神识沟通。

    神纹几乎只由书院掌握,要知道,元气作为一种天地本源,几乎为世人共享。但是神识这种天地本源,除了一些大修行者外,只有书院可以利用。这也就是为什么,越是修行到了高处的人,越会对书院充满敬畏。

    不过,无论是炼体纳气,迈进修行道,还是拜入书院,学习神纹镌刻之术,都是天分、悟性、刻苦和运气,缺一不可!万人中,也不见得会有一二人。

    见神识之难,如上青天!

    难怪划分武道等级的那个大楚书生,会将九品之上的第一个圆满境界,称为“熹微”,大概是他在感叹,凡人看到神识之光的希望是有多熹微吧!

    既然元气和神识都是游离在天地间的本源之力,为何彤阳山中却是元气少,神识多?而且从常识看来,神识比元气更难聚集,可为何此地却偏偏相反。

    要知道,一个道门大真人苦修甲子岁月,才能凝聚足够的神识之力,孕育出飞升的阳神。一个江湖武夫需要跨越九品,才能看到体内神魂的熹微之光。而这里,就有整座山脉的天地本源,而其中蕴含的神识之力,直接让山体内部蓝光湛湛。

    如果真如陈惊天所言,此山脉并非天地所化,那么又是谁强行吸纳神识之力至此?

    如果天地开辟之初,神识总量也是恒定的,那么如此庞大的神识汇聚在此,天地间游离的神识又会变得多么稀薄?

    彤阳山绵延万里,山体中的通道也悠长蜿蜒,孟一苇望着陈惊天愈发急促的步伐,对于这个世界的真相,充满了复杂的心情,好奇又恐惧。

第六十一章 石佛观雪,雪中有人来

    山中不知日夜,山外已是大雪。

    “彤阳山,居然下雪了?”裘成从肩上摘下一片雪花,惊疑道。作为镇北军彤阳大营主将,他常年驻守在彤阳山下,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下雪。

    彤阳山位于极天涯更北之地,北海的风已经无法将水汽吹进荒原深处,因而这片曾经被流火烧烈的大地,八百年来一直是干燥、冰冷,死气沉沉。

    雪倒是有,不过都在彤阳山顶,山脚下从未落下一片。

    可此时,这里下雪了!

    雪片大如海棠,晶莹中带着一抹蓝意。

    “咦?”裘成再次惊疑出声,刚才被他摘下的雪花,本来就捏在指尖。可待他四顾之后再看,指尖的雪花却消失不见了。按理说,荒原深处,呵气成冰,落雪怎会转瞬即化?

    裘成微微皱眉,抬手从胸前一划,便再捏住了一片雪花。这一次,他一眼不眨的看着指尖变化。

    裘成的行为,在彤阳大营的将士们看来,很是有些反常。这些在北疆苦寒之地打磨日久的军卒都知道,自家主将就像荒原上的黑石,平日里沉郁寡言,不见喜怒。

    与性格对应,裘成的领兵风格极稳、极简,在镇北军各营中,是出了名的善守之将。之前作为朔西大营副将时,裘成受命守卫瀚海通往朔西草原的要道,曾以三百老兵抵住了六千沙匪进攻。据说,镇北侯虞潜陆听闻此事后,拍案大赞,仰头笑道,“我有一成,可囚一城。”。于是,裘成便得了“囚一城”的称号。之后又经八年历练,便以四十不到的年纪,调往彤阳大营,担任一营主将。

    名声在外,便也招人记恨。这不,百姓堂中那些时常弹劾边军跋扈的言官,便将裘成,和镇北大营的孙禅狸、乌干大营的方骷骶,这三位镇北军中最善守的大将,说成是虞潜陆座下垫脚的三只磐龟。

    善守者,多数气沉如石,稳若泰山。裘成更是出了名的稳,做小事不留痕迹,临大事波澜不惊,脸上的表情几乎从来没有变过。于是,相比于“囚一城”的称号,彤阳大营上上下下的将军,更习惯叫他“石佛”。

    可是此时,“石佛”正满脸惊奇的盯着自己手中的雪,难道准备拈花一笑?

    离裘成最近的两名亲兵,不禁对视一样,然后默契低下了头。

    裘成没有察觉下面兵卒的反应,当然察觉了也不会在意,因为他手中的雪花正在不可思议的变化。

    不过三个呼吸间,那片雪花就开始变的透明。看似像是消融,但是却没有化成水,而是直接变成一股淡蓝色的烟气, 转瞬便消失在空气中。

    裘成抬头四顾,发现荒原四野皆白。雪大无风,积雪很快便将黑色的地面掩盖。关键问题是,落在地上的雪根本没有消融!

    “王天德!”裘成招呼身边亲卫。

    刚才低头忍笑的亲兵之一,赶紧小跑几步来到裘成跟前,“将军,何事?”

    “你给我接一片雪。”

    “啥?”亲兵王天德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确认道,“接……接一片雪?雪花?”

    “你有意见?”裘成脸色凝重,目光却冰冷。

    王天德打了个寒颤,赶紧朝天空摊开手掌。幸好雪大如席,不一会便接了一捧。亲兵又从里面选出最大的一片,小心翼翼的捏在手里,献宝似的呈给裘成。心里却想到,自家主将定是喜欢雪花无疑了,看我给他挑个最大的。

    手抬了一会,也没发现自己将军接过去,亲兵便疑惑的抬起头来,发现将军正在一眼不眨的盯着自己的手指。

    王天德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自家将军喜好男色?

    听说

    那些家族门阀的公子,都喜欢豢养娈童。而自家主将据说出自凉州裘家,也是当世一等的门阀,他莫非也有此好?

    还有,常听人议论,自家将军似乎不近女色,难道是真的喜欢糙汉子?虽说将军威武霸气,可他老王可是正经的老爷们啊!

    想到这里,王天德从心底升起一股恶寒,抬起的手开始不住的颤抖。

    “手抖什么!”裘成低喝一声,“抖成这样,还有什么资格拿刀!”

    王天德被将裘成一吼打断了胡思乱想,委屈巴巴的看向自家将军,才发现人家看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捏在自己指尖的那朵雪花。

    喜欢雪花好,喜欢雪花好,王天德长吁一口气,喜欢雪花咋也比喜欢糙汉子强。

    裘成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让心中长草的亲兵,误以为他有断袖之癖。要是知道了,也不知道这位沉稳至极的镇北军大将,会不会第一次暴走。

    可是此时裘成的全部心神,都被亲兵手中的雪花吸引了。

    三个呼吸过去了,雪花没有融化。

    五个呼吸过去了,雪花还是没有融化。

    十个呼吸过去了,雪花还是没有融化。

    裘成最终没有接过雪花,喝退了一脸疑惑的亲兵,他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头顶覆盖着一片白雾翻卷的云层,云层深处似乎有一条蓝色大河在流动。裘成顺着河流向后看去,发现河的源头就是自己身后的彤阳山,那处融化了八百年的“马鞍”!

    彤阳山上的事,他也知道一二。在他主持彤阳大营军务之初,侯爷就特别叮嘱过,“山下的事,再大的事也是小事,山上的事,再小的事也是大事。”

    那么此时,云中流大河,雪出彤阳山,这该是天大之事了吧!还有,这些只有接触他的身体才会融化的雪,到底是不是真的雪?

    这边裘成还在沉思之中,那边前锋阵列却传出低沉的号角。

    裘成惊醒,驱马疾驰奔往前阵。落雪虽事大,可自有侯爷担忧。而他彤阳大营的当务之急,乃是阻拦天下武道三甲陈惊天登山。

    号角声在彤阳山下传荡一周,裘成已到达前阵。 “可是陈惊天?”裘成问向此处设防的飞骑校尉,

    校尉在阵前不下马,只是拱手行了一礼,“禀将军,半个时辰前,斥候以寒枭传信,说在彤阳以南两百三十里处,看到有人用刀劈开巨石。”

    “两百三十里,半个时辰。”听到这组距离和时间,裘成心中微定。

    彤阳大营用来传令的寒枭,是白头雕和黑翎哭鹞的混种,翎羽似铁,飞掠如电。在北疆罡风四布的环境里,一个时辰可行五百里。纵使陈惊天脚力再好,也不可能抵得上寒枭。所以,陈惊天离彤阳大营至少还要百里,到达彤阳山最快也要今天落日之后。那么在这段时间,裘成就可以在此地加强布防。

    毕竟彤阳山下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想在此地拦住陈惊天,这位不再顾忌修为和生死的天下武道三甲,即使裘成是善守的大将,也不禁心有压力。入冬前,帝都白虎丘外的惨烈已经传遍大煜军方高层。虽然某些军部大佬已然暴走,准备联名呈书御前,希望效法武帝朝,再马踏一遍江湖。但是不得不承认,顶级武夫的恐怖,已经让各镇将领心存忌惮。

    面对陈惊天,裘成的底限是减损三千人,如果给他足够时间构筑防事,他有信心将减损人数控制到一千人以内。不过,离开大营前,镇北侯虞潜陆却给他的下了死令:一旦减损超过五百人,立刻放弃阻拦。

    裘成沉默领命,虞潜陆的命令其实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就是,最好以五百人拦住陈惊天,第二层意思则

    是,如果实在伤亡太大,也不要死磕。作为大煜将军,裘成当然要按第一层意思去布置。但是,如果确实不能按预期达到目的,裘成会果断后撤。毕竟,作为当世名将,又以万人敌一人,无论此战结局如何,裘成都不认为是什么光彩之事了。

    “传令!”裘成的目光似乎穿越了雪幕,“骑兵换凉州马,披罩面重铠。”

    传令官携令而去,不一会后阵便开始升腾起一阵雪雾。荒原深处无风,这阵雪雾不是被风吹起来的,而是被巨大的力量从地面震到了半空。雪雾之内,一匹匹山岳般大小的凉州马探出头来。

    镇北军平时的坐骑,都是产自朔西的草原马。草原马个头矮小,但耐力悠长,可做巡骑和行军之用。而此时拉出来的凉州马,头高两丈,蹄若碗口,可驮千斤,爆发力和抗击力极都强,被用来组成冲锋和防御军阵。

    而罩面重铠是人马合为一的重型防御铠甲。铠重约六百斤,将骑士和坐骑完全笼罩在精钢之下。配备了凉州马和罩面重铠的镇北军骑兵,马重三千斤,铠重四百斤,再加上骑士和兵器,足有五千斤,已经真的抵得上一位小山了。由于负重太大,为了保存战马体力,也只有在战前换装。

    这样的骑兵,彤阳大营有五百骑,而裘成为陈惊天就准备了三百。

    雪雾散去,骑士立即就位,另有两名步卒帮助马匹披甲。只是当初设计罩面重铠之时,为了既获得强大防御力,又能尽可能保持机动性。每套罩面重铠,都分为七十四片,链接器件更是多达一百零四个。纵使军士配合娴熟,也需要大半个时辰才能完成整装。

    好在时间充裕,随着马身上的甲片增多,一座移动的钢铁城池,即将在荒原黑土之上森然现世。

    可就在这时,一道灰影突然撕破了雪幕。

    灰影直接掠向飞骑校尉,后者轻咦一声,立刻抬起左臂。灰影落在他的左臂上,变成了一只灰羽赤脚的大鸟。

    “这是你部的寒枭?”裘成拧眉问道,本能感觉事情有变。

    “是的,将军!”飞骑校尉心中也满是惊疑,要知道寒枭虽然飞行如电,但是每次全速飞行之后,都要休息半旬,否则必会受损。他所率斥候部,只配备了七只寒枭,无大事绝不会以此传令。可这短短半个时辰,就已经收到了两只。

    按下惊疑,飞骑校尉摘下信件,此时主将在此,他便直接将传讯呈给裘成。

    裘成接过展开,只一眼便脸色骤寒,随即沉声急语“重骑兵后撤,步卒持盾前置。弓箭手换腿弩,即刻上弦。”

    “大人,有何变故?”飞骑校尉看到裘成突然变阵,不禁急切问道。

    裘成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将传讯扔给了飞骑校尉。后者低头看去,传信只有短短一行字,“观气镜内,刀气裂石,剑光如电,纵往奔袭。壹。”,随后脸色骤变。

    裘成向南望去,只见前方大雪漫天模糊视线,远处雪龙翻滚,似有万匹烈马正踏雪而来。他至今不知,来人是否是陈惊天。但在镇北军封锁北境,游猎武夫的情况下,还有人奔彤阳山而来,必然不是等闲之人。

    让裘成改变布阵的正是寒枭带回来的那行字。因为裘成共放出去七队斥候,每队五人,各自相隔三十里,半小时前收到的寒枭来自第七队斥候,署名是柒,而现在得到的传信署名是壹,那传信的寒枭就出自第一队。

    第七队斥候在最外延,第一队斥候在最里层,如果两队斥候,看到的是同一人,那就等于是说,那人只用了大半个时辰就奔袭了两百里。

    而第一队斥候的位置,离自己只有三十里。

    转瞬即至!

第六十二章 睡狐卧榻,登山两少年

    脚下飞剑,离地九尺,吕婵站在剑尾。

    在她眼中,世间万物都已化为一条条快速向后消失的光线。

    这就是剪云山的飞剑?

    “我修为不够,最快也只能是这个速度了。”李如拙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这位道门小天师,此时正负手立于剑尖,淡淡青芒从他体内发出。

    青芒似纱如帐,将飞剑上的两人包裹其中。

    吕婵知道,青芒就是李如拙的阳神。在青芒的包裹下,人仿佛没有了肉身的束缚,剑也没有了铁胎的桎梏。。

    赶路间歇,李如拙也曾给吕婵解释过。道门里那些阳神大成的真人,之所以能够阳神御剑,瞬息千里。就是因为摆脱了这片天地,进入了如意境。

    所谓如意,如意,境如其名。进入此境,便可万物流转,皆随心意,心神欲达,身形已至。

    但是书院小夫子却说这不算超脱,充其量就是进入了神识界。只是神识界与普通人感受到物质世界不同,神识界里只有神识。道门阳神御剑的速度,就是神识传播的速度,当然就可以瞬息千里了。

    听了这种解释,一贯嗜武的吕婵,却反常的没有探求如意境或者神识界的奥秘。因为有个问题在一直困扰她:

    李如拙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从石头城到彤阳山,需要跨过青渊,渡过辽河,穿过荒原,路程岂止三千里。

    李如拙阳神未成,只是凭借天赋,强行御剑。吕婵能感知到,一路飞来,青芒逐渐变淡,也就是说李如拙的阳神正在被不断削弱。

    “你为何帮我?”这是上路以来,吕婵第九次这样问。

    李如拙目视前方,不远处就是风雪的尽头。他慢慢吁了一口气,终于快到了。

    至于为何要帮助吕婵,李如拙也不知道。

    他只是感觉她的身子太单薄,肩膀太瘦削,眉眼太青涩,嘴角太倔强。

    她认准的事情没人劝的住,而且必然会有大危险。

    所以他只想陪着她。

    可这些话哪里能说出口,于是他故作潇洒一笑,“本道爷刚下山不久,当然要好生游历一番,彤阳山是道宗当年证道之地,自然不能错过。”

    吕婵看着李如拙的背影不再说话。

    同样的问题,李如拙的答案在不断变化。未至青渊之时,李如拙说他要去青渊打鱼吃,正好顺路带她一程。过了青渊,李如拙又说他要去辽河湾看冰瀑,不如同行。现在过了辽河,就又变成要去彤阳山了。

    骗人的小道士!吕婵抿抿嘴,有些鄙夷,但是一种不可言明的感觉却在心头升起。

    “注意了!”小道士的声音打断了吕婵的思绪,“我们即将抵达彤阳山,前方就是最后一道雪幕。我阳神疲弱,等会小心罡气袭身。”

    吕婵微微颔首,反手握住了银月红花的刀柄。银月闪过流水的光华,刀身上的红花慢慢绽放。

    被剑气吸引,正前方的雪幕开始翻滚。剑尖逐渐成为风暴中心,螺旋状的气流让风雪都向这里集聚。李如拙和吕婵就像置身波澜壮阔的海面,脚下的飞剑就是即将驶入旋涡的小船。

    “嗯?”进入雪幕的李如拙突

    然闷哼一声,他感觉一阵冰凉划过他的阳神,随后便是剧烈的头痛,“这些雪花?居然能伤到我的阳神?”

    李如拙不知道的是,八百年间未落片羽的彤阳山,今天下雪了。

    这些特殊的雪花,被卷入风暴之中,变成了一道道锋利的刀片,专割神识。对于李如拙的阳神,这些风中雪刀,无异于凌迟。

    该死!只差一息,便可突破雪幕了。但是青芒越来越淡,那种割肉削骨的剧痛,让李如拙道袍尽湿。

    “打开一个缺口,让我来。”吕婵的声音传来。

    李如拙回头确认,微微点头,随手一指,青芒便打开一道缺口。

    吕婵与他配合默契,缺口刚一出现,红花便喷涌而出。雪花是刀,红花也是刀,刀与刀在风暴中相遇。

    有了红花的阻挡,李如拙压力大减,停云剑长啸一声,速度更快。李如拙的目光已经能穿透雪幕,看到那巍峨的彤阳山。

    李如拙刚要招呼吕婵,突然心神剧颤,只听前方弓弦嗡鸣,此起彼伏。定睛看去,雪中寒光闪烁,铺天盖地的箭矢,全部朝着他的方向袭来,甚至还有几只手臂粗的攻城弩箭。

    “吕婵,出刀!”李如拙大喊一声,此时他已经发现了被风雪掩埋的森然军阵。

    镇北军!

    听到李如拙的呼喊,仍在雪幕之中的吕婵,直接单足跃起,银月弯刀随即挥下,血河从雪幕中倾泻而出。

    箭矢接触血河,激起一阵浪花,随即便被吞噬,等再浮出河面,已经变成了随波逐流的死物。

    李如拙神色稍安,不过仍未放松。普通箭矢已经被挡在血河之外,但是攻城弩箭却直接穿破血河袭来。

    好在吕婵刚才一跃而下,停云剑也已经完全突破雪幕,没有了雪刀的干扰,李如拙的阳神终于可以专心驾驭飞剑。

    只见李如拙脚步后移,踩在剑身中部,飞驰中停云剑便突然拔高,弩箭直接从他脚下呼啸而过。

    避过弩箭后,李如拙阳神入体,飘然落地,与吕婵并肩而立。

    他们的面前,正是等待多时的镇北军。

    “霸刀,飞剑,怪不得如此之快!”裘成驱马上前,俯视而下,“少女,道士,也真是奇怪。”

    虽然等到的不是陈惊天,裘成却未放松戒备,主要是这一对奇怪组合过于奇特。

    能过御剑飞行的道士至少也得是阳神大成的真人,可据他所知,翦云山已然封山,而且这个小道士着实有些年轻。

    而那个少女,明显修行的是陈惊天的霸刀,但是刚才挡住箭阵的血河,又偏偏有些书院意场的味道。

    这两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虽然心有疑虑,但是裘成却未打算探究。这位久居荒原的镇北军大将,从来不是好奇之人。他只知道收到的命令是,不准一人靠近彤阳山。

    况且,虽然这两人的手段和修为,都称得上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是裘成却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值得裘成在此亲自布防的人,只有天下武道三甲的陈惊天。

    裘成挥挥手,镇北军开始挺进合围。他则打马后撤,望向彤阳山顶,心中满是忧虑。

    惊天,你到底在哪里?

    “你是裘成?”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裘成未做理会。

    “我要见虞潜陆,告诉他我要登山。”少女的声音透着倔强。

    裘成终于停下脚步,回身望来。

    “为何登山?”裘成问道。

    “我要找我师父。”吕婵紧紧握住手中的刀,盯住了裘成的眼睛,“我师父叫,陈惊天。”

    天空中的云层像一条蓝色的冰河,太阳就像是冰封的烛火,一点也不刺眼。镇北侯就躺在大帐外的暖榻之上,眯着眼望着天,身边没有一片雪花。

    “虞侯,我要登山。”吕婵儿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突兀。

    虞潜陆这才坐起身来,望向帐下的两个年轻人。

    “婵儿啊,我与你师父同辈论交,你叫我一声虞伯,不算过分。”

    “我师父这样叫你,我也这样叫你。”

    镇北侯没有在称谓多做刁难,而是紧紧盯住了吕婵的眼睛,“你师父已经在山上了?”

    “对。”

    “你如何得知?”

    “我师父说过,彤阳落雪之时,就是他与白河愁战斗之时。”吕婵看着手中只微微融化一点的雪,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师父说过的话,总会做到。”

    镇北侯从吕婵的倔强中,看到了陈惊天的三分桀骜。于是便收回目光,重新躺回卧榻。

    “侯爷?”裘成试探着问道。

    “让散出去的斥候都回来吧!”镇北侯眯着眼睛,似乎想从云层中寻找到大河的源头。

    裘成虽然心中犹疑,但还是领命退下。

    等裘成离去,镇北侯才继续问向吕婵和李如拙,“你二人果真要登山?要知道,山上的那场战斗,不是你们现在的修为可以参与的。”

    “当年道宗去得,如今我也去得。”李如拙只要不是面对吕婵,都是潇洒不羁。

    “还真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啊!”镇北侯悠悠喟叹一声,“就算我放你等登山,你们又怎么觉得自己能登的上去?”

    “这不用你管!”吕婵言语冰冷。

    “放你们登山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李如拙问道。

    “我要你们为我带回一片鱼鳞。”

    “鱼鳞?”李如拙以为自己听错了。彤阳山莫非有山泉湖水?可是荒原深处,生机断绝,就算有水流,又岂会后产出什么鱼虾。

    “好!”李如拙还在判断这镇北侯是不是故意刁难,吕婵却已经一口应下。

    “真是跟你师父一个性子。”镇北侯笑着扔出一个令牌,”拿着它,直接去登山,没人再会拦你。”

    吕婵接过令牌,转身就走。李如拙大喊了一声告辞,也赶紧跟上。

    此时,裘成正好颁布军令归来,看到两人北去的身影,还是没有忍住,问道,“侯爷,放这二人登山,不会出现什么差漏?”

    “差漏可能会有的,”虞潜陆貌似苦恼的揉了揉眉角,随后看向彤阳山顶,“但是我更想,给那里添一点变数。”

    “变数?”裘成重复着这两个字,感觉正在等待着一场豪赌。

第六十三章 燃我神火,点亮你满身星辰

    “哦哈!”

    “哦哈!”

    “哦哈!”

    “哦哈!”

    李如拙发了一声喊,声音在冰谷中不断回荡。

    山壁如镜,白雪皑皑,寂静的彤阳山仿佛人间仙境。身前的少女,背着银色弯刀,刀上的红花就是这世间最美的颜色。

    “吕婵,吕婵,这条山谷,难道就是八百年前彤阳流火的河道。哈,看来道爷我猜的不错,你看脚下明显就是熔岩的纹理嘛!”

    “唉,幸好有了这条通道,不然这滑不溜秋的彤阳山,我还真上不去。”

    “不过,等将来道爷我阳神大成,踩一下飞剑,就能到山顶了。嗨,下次咱们再来,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你信我,我可是道门千年不遇的天才,哈哈哈……”

    喋喋不休的李如拙,叉腰仰头,得意大笑。

    吕婵则猛然回身,狠狠瞪了他一眼,“鼓噪!”

    被人训斥了,道门小天师也只能悻悻的闭嘴赶路。

    冰谷蜿蜒而上,坡度不缓不急。两人都是修为近乎一品的高手,脚力自然不俗。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走到云雾的边缘。

    吕婵在云雾前,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李如拙抄着手,踢飞脚下的一颗冰块。

    吕婵没有搭言,只是静静的打量着李如拙。从他斜插头顶在头顶的发簪,到前襟别在腰间的道袍,还有那双永远提不上跟的草鞋,最后停留在李如拙的脸上。

    “你……你干嘛?”李如拙感觉吕婵的目光犀利的像刀子。他难得脸皮一红,感觉竟是比被老天师考校功课还紧张。

    “你,为什么,帮我?”吕婵第十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当然是顺路!”

    “只是顺路?”

    “是!”

    “因为顺路,所以帮我?”

    “是!”

    “哦!是这样!”吕婵收回目光,不再逼问。

    李如拙偷偷擦了擦冷汗,心想这小丫头到底抽什么疯,这个节骨眼还纠结这个问题。道爷我能说实话吗,切,反正不管她问什么,我就一律回答“是”就行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吕婵突然又回过头来,冷不丁的问道。

    “是!啊?”李如拙突然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你别误会!”

    “那你不喜欢我?”

    李如拙此时真是觉得,吕婵的问题,比最复杂的经文还要难以解释啊!

    彤阳山或许是天地间最寂静的所在了,这里没有生命,没有颜色,甚至没有风。云雾就像一条静止的玉带,撒下一片柔和荧光。

    吕婵就沐浴在这片荧光中,瘦削的肩上好像披上了一件轻纱。

    李如拙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看着眼前突现柔美的少女,他终于不再窘迫。

    只见他倒提停云剑,双手在胸前摆了个道揖,微微稽首。

    “大道在上,我,确实喜欢你!”

    可说完这句话,李如拙就后悔了。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实在不敢抬起头来。

    “好,那我们继续登山吧!”

    “啊?啥?”李如拙知道,自己此时抬起的头,肯定跟翦云山下那个憨傻的放牛娃没有任何区别。

    可吕婵已经转身消失在雨雾中。李如拙呆愣一会,只好跟上,心中暗想霸刀传人确实是与众不同啊。

    云雾在外面看来像一条玉带,里面则是一颗颗悬浮的冰晶。

    李如拙闯入云雾,发梢刚触碰

    到冰晶,那颗冰晶立刻就破碎了。淡蓝色的气体从破碎的冰晶中散发出来,转瞬就消失在空气中。

    可李如拙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此时他还心乱如麻。

    “这丫头是什么意思?”

    “故意看我笑话?”

    “不对,她貌似也没笑啊?”

    李如拙在云雾中横冲直撞,一颗颗的冰晶在他身边破碎,消失。直到,他打了个饱嗝。

    “你如果不想被撑死,就最好记住我走过的路线,然后一丝不差的跟上。”吕婵的话重新变得冷冰冰,让李如拙立刻清醒过来。

    他猛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对,应该是体内的阳神,有一股从未有过的充盈感。之前御剑千里消耗的神识,居然在进入云雾的一刹那,就全部都弥补回来了?

    这云雾有古怪!

    他试着又向前走了一步,身边的几十粒冰晶立刻破碎,淡蓝色的气体转瞬消失,李如拙的识海立刻从充盈变成了饱胀。

    “这些冰晶!这些冰晶!”李如拙像是见到了金山银山的穷人,眼睛睁的像一对铜铃,“这些冰晶,居然都是神识啊!”

    “你信不信,只要你再胡乱走七步,你的识海就会被撑爆!”吕婵站在不远处,看向李如拙的目光,就像望着一个傻子。

    听到吕婵的话,李如拙冷静下来。他思索片刻,关闭了识海和气穴,然后又向前一步。

    又是几十粒冰晶破碎,淡蓝色的气体随即出现。只是这一次,气体没有立刻消失,而是缠绕在他的皮肤表面。李如拙呼出一口气,看来有用,识海和气穴都已封闭,这些神识就无法进入体内。

    刚想到这里,李如拙突然睁大了眼睛。他发现缠绕他皮肤上的淡蓝色气体,正在逐渐消失,虽然慢,但是却的确深入他体内。随即,他的阳神出现了撕裂感。

    “我封闭了气穴,这些神识居然还能通过皮肤,直接进入我的识海!”

    “师父说过,彤阳山中聚集着天地间最浓郁的神识之力。人体到了这里,就像一块干枯的海绵,突然掉入了大海。”吕婵伸出手捏碎了眼前的一颗冰晶,“凡人会在这片大海中,溺亡!”

    “那你为何没有丝毫痛苦?”李如拙不解的看向吕婵。

    “我嘛!”吕婵看向李如拙,李如拙也对视过来。

    “因为,我不是凡人!”吕婵没有避让李若拙的目光,“而是荒人。”

    话音未落,吕婵就向李若拙伸出了手。两人之间距离三尺,吕婵抬起的手臂,直接搅碎了这三尺内的所有冰晶。

    李若拙看到了,淡蓝色的气体涌入吕婵手臂的那一刹那,淡淡的星光在吕婵皮肤下闪耀。那些神识之力,直接被这些星辰吸收。

    “快跟上,这里很快会被冰晶填满,我也消化不了太多。”看到犹在震惊之中的李如拙,吕婵转身离去。

    李如拙望着少女瘦削的背影,长叹一声,紧步跟上。

    于是,年轻道士和荒人少女,就在云雾之中沉默行进。

    慢慢李如拙发现,吕婵并不是胡乱前行,她选择的路线聚集的冰晶最少,可见即使是强悍的荒人体质,也不敢吸收过多的神识之力。

    这片云雾似乎无边无尽。

    李如拙心中计算,按照二人的脚力,已经在云雾中向上行进千丈,可这片云雾丝毫不见稀薄。

    吕婵的速度开始减慢了,渐渐变成前进一会就要调息片刻的地步。李如拙知道,吕婵的身体也已经饱和到极限。

    “吕婵,你先休息一下,我来带路。”

    “你们孱弱的身体,无法快速消化这些浓郁的神识。而我现在,需要是尽快到达山顶。”

    吕婵倔强前行,终于,在有一次行进十步后,终于踉跄倒地。李如拙也不再避讳,将吕婵娇小的身躯压在身下,让破碎冰晶释放出来的神识之力,全部涌入自己体内。

    “咔嚓!”只有李如拙能够听到的破碎声响起,他知道,自己体内阳神已经出现裂纹。

    先不管这些了,李如拙起身将吕婵抱在怀里,拿出酒壶给少女抿了一口酒,吕婵慢慢睁开了眼睛。

    “就差一步,云雾还有不到五丈,可是我到不了那里了。”此时,荒人少女的格外柔弱。

    李如拙也抿了一口酒,突然想到刚才刚给少女喂过酒,不禁砸砸嘴,似乎在回味那里的味道。吕婵看到李如拙的神态,突然气急,一口咬在了李如拙的手背。

    “哎呀,啊!别忘了你是荒人啊,你这牙口不要把我手腕咬断啊!啊!”李如拙疼的大呼小叫,突然发现咬住自己手背的少女,正在哭泣。

    这是吕婵第一次哭,还是咬着小道士的手背在哭,把所有的倔强和不甘都变成了眼泪。

    “吕婵,你为什么非要登上彤阳山?”李如拙轻轻问道。

    吕婵松开了李如拙的手,“我是荒人,是被你们驱逐屠戮的荒人。”

    李如拙低下头,当年始帝白煜征伐北疆,翦云山确实是助力之一。

    “荒人本来应该在天荒岛,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现在荒原。是师父把我养大,从小他就对我说,他毕生的梦想就是去山中钓一条大鱼。”

    “师父说,山中的大鱼,是被人养在这里的。曾经的荒人就是大鱼的饲料。你们驱逐荒人,最根部的目的,就是阻止山中的大鱼被养肥。”

    “只要杀掉山中的大鱼,荒人就有可能重新回归荒原。”

    吕婵的话断断续续,其中的信息却耐人寻味。

    “所以!”听到这里,李如拙故意睁大了眼睛,“镇北侯那个老头没有骗我,这彤阳山中真的有大鱼?”

    “我不知道,师父说有,就一定有!”

    李如拙扶额哀叹,原来你这丫头,就是凭借一心执念啊!

    云雾之中不知时间,但是四周的冰晶却开始重新凝聚。李如拙和吕婵可以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最后只能紧紧依偎在一起。

    “你真的喜欢我吗?”窝在李若拙怀里的吕婵突然问道。

    李如拙好不尴尬,“额……嗯!”

    “就算我是荒人?”

    “咳咳,荒人也是人,而且,按你刚才的说法,荒人也只是一群可怜的鱼……饲料!”

    说道这里,李如拙灵光一现。

    “吕婵,既然荒人是那个,那个鱼饲料,那如何被鱼吃掉?”

    “听师父说,荒人到了六十岁,会自行离开部族,登上彤阳山进行天葬。”

    “就是这个,荒人能登上彤阳山,你是荒人,为何却不能突破云雾?”

    听到这句,吕婵立刻神色黯然,“当日在镇北大营,我与赵伏罴对战,体内的一半星辰都已熄灭了。”

    “我记得,当时小夫子说过,你的伤可以恢复。”

    “是可以恢复,但是需要时间,荒人体质特殊,伤势恢复需要大量气血。”

    “我有办法让你快速恢复。”李如拙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看,我这里还有一颗赤鲤霄云丹,而我体内也有一道阳神。你身为炉鼎,我燃尽神火,炼化赤鲤霄云丹,足可点亮你满身星辰。”

第六十四章 刀老垂钓客,剑啸如春潮

    只有走进最黑暗的夜,才能看到最明亮的星。

    李如拙的阳神此时站在一片荒原上,脚下的红色篝火燃烧着,四周是浓重的黑暗。

    这片荒原就是吕婵的识海。

    原来荒人的识海竟是这样!寂静,空旷,寒冷。想到寒冷,李如拙的阳神立刻有些颤抖。他索性盘腿坐在火堆旁,抬头仰望夜空。

    夜空就在他头顶一分两半,南北两侧泾渭分明。南半天星光熠熠,北半天漆黑如墨。

    李如拙一眼不眨,期待着。终于,一颗星辰在北半天点亮。

    以这颗星辰为起点,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刹那间,北半天和南半天融为一体。

    李如拙收回目光,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有些得意的笑了。

    在天空愈加璀璨的同时,荒原上的黑暗却愈加浓重。因为天空每点亮一颗星辰,李如拙身边的篝火就黯淡一分。等到漫天星辰,交相辉映之时,篝火已经只剩下一丝火星。

    最终,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李如拙吞没。

    吕婵将李如拙抱在怀里,用力的摇晃着。泪水像断了弦的珠子,从她鼻尖滴落,一颗一颗砸在李如拙的额头上。

    额头的清凉让李如拙悠悠转醒,“大小姐,您轻点,骨头都快被摇散了。”眼前的黑暗逐渐退去,只见周围云雾缭绕,原来还在雪山之中。他想起身,却感觉全身无力。

    内视一圈后,李如拙暗自哀叹,祖师在上啊,这回貌似亏大了!

    他本以为失去阳神,不过就是回归凡躯,大不了重新修行。可当他发现,体内识海已经变得空空如也后,顿时目瞪口呆。

    没有识海,怎么能重新淬炼阳神?

    他的道,就这样断了?

    不管了,李如拙摇了摇头。

    大不了此间事了,就回去死乞白赖的求老天师。他就不信,诺大的道门,几十位大真人,还得不出一个让他重新修行的法子。

    想到这,小道士不再苦恼。

    “这位女施主,你可是在为贫道流眼泪?”不再抑郁的李如拙,顿时打趣起少女来。

    “是。”

    没想到吕婵回答如此简单直接,小道士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李如拙干咳两声,转移话题,“那个,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你体内星辰,尽已点亮,应该能走出这片云雾了吧?”

    “可以。”

    “那好,我们走!”李如拙挣扎着起身,可脚下无根,一个趔趄便向前倒去。

    吕婵见状,身形一闪。小道士就恰好趴在了少女背上。

    “我来背你!”

    “这,这,不用了吧!”

    “我背着你,你再帮我背着刀,扯平了。”

    “额,这样算不对啊!”李如拙苦笑,可吕婵已经背起他向前走去。

    这次吕婵不再走弯路,直行十几步,再抬手便拨开了云雾。

    没有了云雾的遮挡,明晃晃的光芒直接射入了两人眼中。

    “那是一片湖?”李如拙被光芒晃得脑袋疼,可仍然睁大了眼睛,呆呆望着前方的粼粼波光。

    他看到,云雾之后,竟然出现了一片被冰山环抱的大湖。

    “既然有人在山中养鱼,这里有湖才算正常吧。”回答李如拙的不是吕婵,而是已经坐在湖边的青年。

    “小夫子?”李如拙看到了坐在湖边的孟一苇。

    孟一苇敲了敲手里烤好的馕饼,笑着说,“如拙,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吕婵背着李如拙来到孟一苇身边,郑重施礼后,直接问道,“小夫子,我师父呢?”

    孟一苇抬手向上一指,吕婵随之望去。

    只见湖水南岸,从崖壁凌空伸出一段冰桥。此时,一个羊皮袄老头,正盘坐在冰桥边缘,向下面的湖水中探望。

    “师父,我来了!”吕婵冲着老头喊道。

    “别喊!”老头摆摆手,似乎怕惊扰到水里的什么东西。

    “陈惊天在做什么?”李如拙瘫坐在地上,不客气的抢过孟一苇手中的馕饼,咬了一大口,才嘟嘟囔囔的问道。

    孟一苇看似是闭目沉思,实则通过眼角余光,已经看到了湖面中心的微弱波纹。

    “他说,他要钓一条大鱼。”

    “钓鱼?”李如拙听到这句话,立刻睁大了眼睛。

    陈惊天没有理会岸边三人,他此时正在做着一件极细致的事。

    只见他双手合十,不停地搓动着,样子就像寒天取暖的寻常老头。可是,源源不断的霸意,已经从他的手掌喷薄而出,然后立刻就被搓成了透明的鱼线。

    霸意至刚至烈,鱼线至坚至韧,极与极的转换,纵使陈惊天这位武道宗师,此时也要调动全部心神。

    终于,陈惊天感知到,透明鱼线的前端已经没入湖面中。他随即停止搓动,将鱼线的尾端在小指上打了个结。然后,他体内的元气和神识,就通过这根鱼线,扩散至冰湖之下。

    线,是天地间最强悍的意。饵,是他苦练一生的修为。现在,就等大鱼上钩了。

    可是,湖面始终风平浪静,甚至连刚才的那丝涟漪都消失了。陈惊天却不急不恼,裹紧羊皮袄,真的做起了临湖钓叟。

    五个时辰过去了,渐渐,天光渐暗,冷月东升。光滑的冰山反射着月色,让湖面也笼罩在一片玉辉之中。

    李如拙此时已经恢复了些气力。他抖动着发麻的双腿,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先是冲着孟一苇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然后便将剩下的半张馕饼,递给了身边的吕婵。

    “她在入定中,你最好暂时不要打扰她。”孟一苇半路截下了馕饼,脸色颇为严肃,“刚才没向你细问,吕婵体内神识翻腾,你如今却满身浊气。不要告诉我,你的阳神也给她了。”

    “正如小夫子您所料啊!”李如拙再次瘫坐到地上,有气无力地把云雾中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彤阳山确实十分古怪,这里似乎汇聚着海量的天地本源,特别是神识之力浓郁至极。我甚至怀疑,这片彤阳山都是由神识现化凝结而成。”

    “彤阳山,是神识凝结而成!”听到这句话,李如拙的不由得僵住。他知道以小夫子的身份,绝不会妄下断语。再结合自己在云雾中的遭遇,顿时全身冰凉。

    他环顾四周,只见大湖如镜,冰川起伏,如果这一切都是神识所化,谁人又有这样的手笔?

    也许是天地造化,或者是神仙布局,亦或者,是那个养鱼人?

    想到这,一股莫大的恐惧向他袭来。

    吕婵在入定中,李如拙兀自消化冲击,孟一苇也陷入沉思,岸边重新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湖面突然传来水花翻腾的声音,三人同时惊醒。

    鱼,上钩了!

    同时睁开眼睛的还有冰桥上的羊皮袄老头。

    “嘿嘿!抓到你了!”陈惊天小指微抬,鱼线顿时绷紧,同时更为磅礴的元气神识,顺着鱼线散入湖水。

    湖面下似乎藏着一条贪婪的鲨鱼,此时闻到了更加浓郁的血腥味。

    它或许足够狡诈,也足够耐心,藏在湖底偷窥许久,但是本能让它再也克制不住**。

    对它而言,陈惊天的修为,可是比游散在天地间的神识和元气,更加诱人。甚至比八百年前,那些自动跳到湖中的荒人更加美味。

    它终于忍耐不住,咬住了鱼线,贪婪的吞噬起最精华的神元之力。

    陈惊天感觉到,体内的元气和神识,正飞快通过鱼线被吸走。但是他丝毫不见慌张,只见他慢慢向上抬起手臂,鱼线也慢慢抽离湖水。

    在鱼线即将离开湖面的一刹那,陈惊天猛地用力。

    湖面炸裂,一只庞然大物,破空飞出。

    “大鱼。”

    “大鱼?”

    “大鱼!”

    岸边三人,不约而同的说了同样的话。

    第一声“大鱼。”是吕婵低声自语,师父说过彤阳山中有大鱼,她也始终笃信。

    第二声“大鱼?”是李如拙失声惊呼,即使这位道门小天师,已经接受了彤阳山的种种神妙,但是仍被眼前的情景惊出了声。道祖在上,这彤阳山中,真的养着一条大鱼啊!

    第三声“大鱼!”出自孟一苇,此时此刻,他的震惊其实比李如拙还要多出几倍。因为他发现,这条被陈惊天从冰湖中钓起的大鱼,竟跟他识海的那条大鱼一模一样。

    巨大的鱼颅上,布满紫色纹路。头上没有眼睛,鱼背上却有一只诡异竖起的黄色瞳仁,瞳仁四周爬满血丝。

    难道自己识海中的大鱼就来自眼前的冰湖?

    “快看,那大鱼居然,只有一半!”李如拙再次惊呼出声。

    孟一苇抬头,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只见大鱼被吊在半空之中,鱼线已经勒进腮腺,它再也无法逃回湖水。可它却没有挣扎,就静静的挂住半空,诡异的黄色瞳仁已经竖成了线,怨毒的盯着湖岸。

    孟一苇知道,它在看自己!

    大鱼是如何窥探自己识海的先不管,更为诡异的情景就在眼前,正如李如拙惊呼的那样,这条大鱼确实只有“一半”。

    因为,它的身体,只有头部和脊背完好无损。而胸腹一直到尾部,只剩下森森白骨。

    孟一苇的目力远胜两位小辈,细致观察下,他发现大鱼正在变化。

    “如拙,吕婵你们看那里?”孟一苇指向大鱼的腹鳍,那里是肉身和白骨的分界线。

    “它在恢复?”吕婵有些犹疑。

    “已经长出新的鳞片了!”李如拙沉声说道。

    “是的,它吞噬了陈惊天的一些修为,开始修复自己的身体了。”

    清冷的月色下,这一幕确实诡异无比。白骨上血肉似乎凭空出现,慢慢覆盖住了空洞的鱼腹。

    李如拙不知道为何自己心中竟有些焦急,他本能的觉得,如果让大鱼完全恢复肉身,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陈惊天怎么还没有动作,难道就任凭大鱼吞噬修为?

    陈惊天确实没有任何举动,但是湖面之下却传来隐隐剑啸。

    这剑啸由微小变的宏大,明明一瞬即来,却充满层次感。听声音,竟像大河春潮,层波叠浪。

    当大河涌过山涧,当春潮推至天边,一道剑光从湖下激射而出。

    直接斩向大鱼,不偏不倚,刚刚长出来的那一片血肉,又被削掉了。

    大鱼似乎痛极,开始奋力挣扎,冰桥上始终沉默的陈惊天,终于扬天大笑。

    笑罢抽刀,陈惊天望着脚下冰湖,“白河愁,你终于出来了。”

第六十五章 迷雾渐开,神纹明灭

    大煜九州,百家姓氏,白氏当为最煊赫。

    白氏皇族统御寰宇,白氏英杰更是层出不穷。大煜开国八百年,白氏一族出过杀伐天下的绝世名将,有过风流百年的一代词宗。三教之中,有白氏儒圣,也有俗家姓白的沙弥修成了佛门金刚,甚至是剪云山上,两百年前也有一位白氏大真人阳神飞升。

    虽然这些人杰并非都出自皇族,但世人仍难免喟叹:白氏是否真被天地同祝,气运加身?

    此时,陈惊天持刀在手,望向踏湖而来的身影,心中或多或少也有类似的喟叹。

    如果说,白帝城代表了人间极致的皇权,书院代表了凡人极致的智慧,那湖面上的这个人就代表了极致的武力。

    武力不等同于武道。在陈惊天看来,武道一方面像儒释道三教修行,追求的是一种超脱凡躯的信仰。另一方面,武道又像书院行世,执着于天地至理。

    武道有境界修为之分,而武力只是武道境界的一种直观体现。武道修为高,武力不一定更强。就像剪云山的大真人们,论修为,几乎是半只脚踏入天门的神仙,可论武力,还可能真比不过江湖中杀伐的顶尖武夫。

    再说眼前踏湖而来之人,这人也姓白。

    据说他降生之时,元气四溢,神识喷涌,产房上空隐隐出现一条奔流的大河。

    “天下第一武夫,白河愁!”

    李如拙悠悠叫出这人的名字,直感觉耳畔潮声始终回荡不散,仿佛置身于汹涌大河之中,让他本能的握紧了停云剑,

    “我师父跟我说,白河愁或许不是天底下修为最高的人,但绝对是最能打的人。”吕婵不知何时已经将弯刀银月持在手中,刀身上的红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鲜艳。

    她盯着那个踏湖而来的人,一字一顿,“师父还说,如果想杀掉大鱼,就必须先打败白河愁。”

    身边两位少年,都被白河愁的气机所慑,本能的调动起全身修为,孟一苇也起身,握紧竹杖,整理长衫。

    其实他并没怎么受到潮声影响,那向他奔流而来的河水,全部被他的识海吞噬了,连一丝浪花都没剩下。可是面对这天下第一武夫,即使是他是书院夫子,也要敛气凝神,表达敬意。

    湖面上似乎起了雾,雾气和玉辉搅拌在一起,让人看不清湖面上的人影。

    已经是半睁双目的孟一苇,不禁皱眉。他觉得这湖上的雾并不是雾,而是以白河愁为中心不断向四周发散的波纹。天地之间的神元随着这些波纹荡漾,以至于整片空间都开始模糊了。

    “不要总是,装神弄鬼。”冰桥上陈惊天嘟囔一声。

    话落刀起,刀光比月辉还要明亮,直接切入了湖面上的波纹迷雾,然后,就消失了。等到刀光再现,已经是湖的另一侧。刀光脱离波纹,冷冽依旧,直接就斩断了岸边的一座冰山。

    冰山划入湖水,无声无息,陈惊天却顿时神色凛然!

    孟一苇因为看的清楚,所以心中充满疑惑。这波纹到底是什么手段?他看到陈惊天的刀是冲着湖中心直直斩下,但是刀光在进入波纹后,却划出了一条弧线,绕到了湖的另

    一侧。

    改变招式的方向,其实并不令人惊奇。毕竟武道小神仙之流,便已经可以释放神域,改变周身三尺天地规则。白河愁被世人公认为武力第一,凭借修为扭转陈惊天的试探一刀,当在情理之中。

    但是,如果波纹真的只是改变了刀势方向,其他一切都未丝毫变化呢?

    孟一苇可以明确的感知到,波纹只是扭转了刀势,却未消耗这一刀的任何威力。刀光进入波纹的威势,和刀光脱离波纹时的力度,完全一样!

    对这一点,陈惊天感受最深,所以才会神色凛然。岸上的三人中,只有孟一苇可以精准的衡量刀光的威力,所以他才会充满疑惑。

    这根本不符合天地至理!

    书院认为,天地本源流转互动,终归守恒。陈惊天的刀光蕴含了他的精、气、神,刀势离体,掠空而至,再破开迷雾,必然会消耗一定能量。可结果是,刀光脱离波纹迷雾之后,其威力不增不减。

    更为诡异的是,在孟一苇的强横神识感知下,波纹迷雾蕴含的本源总量,同样不增不减。

    也就是说,波纹迷雾不但改变了刀光的方向,而且补充了刀光消耗,并且自身的本源总量一丝未变。

    那这些凭空出现的本源之力,来自何处?

    来自白河愁?孟一苇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白河愁既然武力冠绝天下,战斗经验自然极为丰富,他不太可能会多此一举。

    那除了白河愁,波纹迷雾中,就只剩下了,那半条大鱼。

    孟一苇在思索中,冰湖对战,已正式开局。

    冰桥之上,陈惊天站前身来,抖落了皮袄上的碎雪,然后高高抬起了手中破刀片。

    孟一苇立刻感受到一股宏大的窒息感。

    吕婵对于这种窒息感最为熟悉,她立刻移步,挡在了刚失去阳神的李如拙身前。

    孟一苇感知到,冰湖四周一片宁静,也就是说,这仿若天威的窒息感,根本没有动用一丝天地本源,而是全部来自那个站在冰桥上的佝偻老头。

    “这就是,陈惊天的,惊天霸意!”李如拙望向冰桥,喃喃自语。他从未感受到过这种威压,剪云山上的老天师,道行不可谓不深厚,却少了许多江湖武夫的锋锐。身边的小夫子,修为不可谓不难测,给人的感觉则更多是内敛包容。

    而陈惊天的霸意,却是是**裸,明晃晃,让人明白出刀即为杀人,也让人确信他出刀就能杀人,这种“意”已经不能再以武道神域的范畴来衡量。

    “极致之意,独创一境,此为武道宗师之路!”孟一苇拿出刻刀小泥鳅,识海之中,又一座神碑缓缓升起。

    陈惊天的刀已经举到最高,却没有立刻落下,似乎在等待什么。

    终于,波纹迷雾缓缓散去。

    只见,冰湖中心,一名白发中年已经站在大鱼脊背之上,正微微仰起头,仔细的端详着陈惊天手中的刀。

    “真是好刀,陈某人,我来接你这刀。”

    白河愁用最冷淡的语气说出迎战之语,偏偏旁人真就能从他的冷淡中感受到炽热的战意。

    “白河愁似

    乎有些奇怪,”李如拙看着大鱼脊背上的白发中年轻疑出声,“我听老天师师父说过,白河愁和他是一个时代的人。老天师把我抱上剪云山时,已经年过古稀,现在差不多将近九十岁,白河愁应该也是这个年龄才对,可为何面貌如此年轻?”

    孟一苇也有此疑惑,据书院记载,四十多年前的某天,白河愁曾拜访书院,与大夫子彻夜长谈后,便淡出江湖,不知所踪。

    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四十年后,彤阳山下早已换了人间,避世在此白河愁,却不曾老去!

    “陈某人,你的霸意,算是练到了极致,居然能让吞天鱼脱离母纹束缚,真被你钓出了冰湖境。”白河愁死寂许久的内心此刻被战意点燃,似乎话也多了起来。

    吞天鱼!母纹!听到这两个名字,孟一苇心中一跳。

    原来大鱼叫作吞天,好霸道的名字!母纹又是什么?孟一苇猛地看向白河愁脚下,只见刚才还凶戾贪婪的大鱼,此时正乖巧的浮在那里,似乎睡去了。

    白河愁的双脚半没在湖水中,一道道微不可查的涟漪,就以双脚为中心扩散出去。孟一苇直觉上认为自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他果断构造出一片神元意场,将整座冰湖完全笼罩。

    不过,神元意场刚离体的一刹那,两道锐利的目光就向他射来。一道目光似刀,另一道目光如剑,直接将神元意场洞穿,望见了孟一苇体内的神识之海。

    可此时孟一苇已然顾不得这么多,神元意场已然浸入冰湖。

    意识进入冰湖的一瞬间,孟一苇立刻感觉到了不同。湖里没有刺骨的寒冷,反而极为温暖,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孟一苇按下心中异样,顺着那些几不可查的涟漪向湖水深处探去。意识在神元意场编织的网络中游走,网络在湖水中延伸,孟一苇从未感觉过如此轻松。仿佛湖水下面的天地本源,比湖水上面的更纯粹,更亲和,而且越往下,湖水就越温暖。

    意识连接着本体,这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让孟一苇紧锁的眉头都轻松下来。这感觉,就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中,孟一苇想变回婴儿甜甜睡去。

    突然,剑啸和刀鸣先后响起,孟一苇立刻惊醒。

    他猛然发现,自己的意识已经到达了湖底。

    “这是,安魂纹?”

    孟一苇惊异的发现,湖底不是冰层,而是岩石,而且岩石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自上而下传播而来的涟漪,一层又一层的轻抚在这些纹路上,岩石上的纹路便一明一灭,似乎被唤醒,如呼吸一般。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会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岩石纹路。可是孟一苇精研神纹,一眼就看出,这些纹路与折梅枪上的安魂纹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复杂,更加自然,自然的就像是从石头中长出来一样。

    “小夫子,即使你有神纹意场加持,也不可在冰湖境中呆的太久,意识会被催眠的。”陈惊天的声音透过湖水传来,与此同时,一阵凌冽霸气的刀气,斩向了冰湖中的每一滴水。

    孟一苇的神识擦着刀气回到本体,睁眼向冰湖看去。

    陈惊天的刀,终于斩了下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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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中间有座书院。天生贵胄的大煜皇子,娇蛮跋扈的天之娇女,霸气执拗的少年将军,气质恬静的岛国公主,唇红齿白的山寺和尚,半舌不语的苦寒少年,七窍玲珑的肥胖小吏,潇洒不羁的道门天才大煜九州,蛮荒北境,云梦大泽,佛国塔林,炽热西陆,星海之底......蒹葭皇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蒹葭皇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蒹葭皇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